《天光》 上卷《星辰往事》-零·暗夜尘埃 “一只两翼的兽飞向空中,你不会问:它要飞向何方,为着什么。 “为着进食、躲避、游憩、繁衍,为着生命的快活。 “你看一个人尽受苦痛折磨、不眠不休、以精抵日,不会问他需要什么。 “需要血液的涌动,需要暖意的传递,需要精神的脉冲,需要万千思念。 “需要提示众人,兹樊垂亡不过皆是亿万年前星云炸裂之尔尔尘埃。” 在可怕的恶臭与昏暗里,皮肤褶皱的长发男人嘴角冒泡。他温柔的眼睛犹如晴朗夜空一般璀璨明亮。 …… “恍若经年, 大梦如幻象电,斜雨如雾似声。” …… 一、警威下陷-《星辰往事》 “怎么样?”周维转过头问。 “满嘴喷屁。精神病吧!”贺商希*走进来。 “和许的口供不一样?” “呵,正好相反。”贺商希落坐进沙发。 周维将报告转呈在大荧幕上。 “测谎评分都出来了。呃——许和上次差不多,王倒是更稳定了,可信度也高。” “嗯——”贺商希点燃香烟,略一皱眉,“怪。他说话的时候,眼一眨不眨,那表情……” 话音未落,大队长陈晟*和女警员沉春悦*进入会议室,大家站起身,自动门关闭。 电子荧幕展开。 “王喜上*,十九年基层警员,二十五次暴力执法,三次严重失当。”沉春悦念到,“值得注意的是——三年前,他的女儿王赫梅死于毒品注射过量,时年十七岁。之后王喜上接受精神评估,前三次达到甲级。其余的详细报告在这里。” “谁还有什么想法吗?”陈晟看看天花板上的摄像机,转转水杯,“那,基本上算渎职谋杀了。” “晟哥,可这案子还有疑点。”贺商希试探地问。 “这么多次施暴记录,怎么还没被解职?”俞昆铭问。 “他立过大功,经验丰富。”陈晟略一停顿。 “假如没有暴力倾向,搞不好比晟哥官儿还大。”春悦努嘴。 陈晟微笑,“这不重要。”低头用手指弹了弹水杯,“最大的疑点还不是口供……不过大家暂时也不用费心啦,cia来了。” 大伙儿面面相觑。 cia——利坚国中央情报局,1947至2044年间利坚国三大情报机构之一,势力渗透世界各地,曾涉及最高机密的间谍活动,影响广泛深远。此处为陈晟对【华夏国国家安全部特派科技调查委员会】的戏称。 车缓缓停了。 王喜上被押送出车门,只听到身后远处有人讲话:“醒醒。喂,晕过去了?醒醒!” 王喜上立即转身大喊:“诚子啊,实话实说!别管我!他们有设备,实话……唔!” “……砰!” 徐审诚*脑袋遭到撞击,从昏迷中醒来,两耳嗡嗡嗡嗡响个不停。 “咔咔!”脖子像是被扭断一般。正在怀疑自己是否依然活着,寒冷的空气涌入,即刻感到犹似冰刃刺入鼻喉。 “咳咳!咳!”虚弱的徐审诚在地上缓慢挣扎起来,前仰后合。面前亮得刺眼,隐约听到高处有人讲话: “唏,他妈勒得这么紧干什么?机器还没准备好,带他们先去休息吧。” 二、薰衣草香-《星辰往事》 脱去衣物,清洗身体。 身着消毒服的女人剪去了王喜上几乎所有的毛发和多余的指甲。全程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类似薰衣草味道的香气催人入眠。不知什么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合上眼睛,做了一个关于在母亲的怀里挣扎的梦。 徐审诚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明亮的大床上,换了洁净舒适的衣物。有清凉的风吹过窗扉,阳光洒在生机勃勃的与窗台齐沿儿的长草上,分不清楚是一天中的上午还是午后,四周如天堂一般的恬静。 旁边守着医护人员,徐审诚什么话也不想讲,毫无反应,也不想装睡,睁着眼睛,只盼多瞅一会儿摆动的柔草,清风多抚摸一会儿脸庞。 “你好。”有穿着淡蓝衬衫的男子*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 徐审诚依旧没有动弹。 男子也望向窗外,“你和王喜上是什么关系?” 徐审诚被男子的嗓音和问题所吸引,忍不住还是转了头。 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有颇有魅力。他亦迷人地转回头来微笑,最后的目光恰好对准徐审诚的眼睛。 许审诚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男子深邃的瞳孔之中。 “他既是你的搭档兼前辈,又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男子露出洁白的牙齿,“所以那天晚上你下定决心铤而走险,也要救他一命。你编了一套谎言。” 徐审诚的表情露出惊慌。 “他、他是好人,他是我的师傅,是、是救命之恩……”尽管努力想调整,可说出口的话总有点语无伦次。 “但枪不是他开的!他就像我的爸爸一样……呜……我、我一醒,就看到血浆,血啊,在帐篷上——” 男子粗鲁地打断:“你——当时还没醒,怎么知道枪是谁开的?” “我知道……知道!呃,因为那个人的眼神,他、他从一开始就很古怪!”徐瞪大了眼睛。 “不急,慢慢说。” 王喜上望着男子步入房间,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侧的高脚凳上。 “你好。” “你好。怎么称呼?” 男子略微换了个姿势:“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叫王喜上,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男子摊了摊手,下唇包住上排牙齿。 “无所谓。” “那就叫你‘小鸡子’吧?”王喜上略带口音地挑衅。 男子凑近王喜上的脸,盯了若干秒,“最好不要,‘王串子’。” 王喜上心中不免一震。已经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叫他了,小时候因为特喜欢吃烤串,有段时间常被同楼的发小如此叫着玩。世上还有谁知道这外号呢? 他脸上经年的沧桑遮住了那抹不安神色。 “这是什么时候伤的?我竟然都没注意到。”王喜上敲敲左臂的固定支架。 男子坐回,不说话。 “你们应该检测出来了吧。”王喜上接着说。 “只是骨裂,其他的我不知道。你是特别的……你不怕么?” “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没那么怕了。”王想要再坐起来一点,瞪着眼,凑近男子,“我就要死了。” “为什么这样说?” “哈哈。接受过你们秘密审讯的人有几个回来的?”王对男子的反应很满意。 “不。”男子略微侧头,“他们没有死。大多数人只是换了身份和工作,被调配到其他地方去了。只是会受到监督,行动会受到一点限制。” “一点限制?”王喜上表露笑意。 “得了。你们两个只要配合调查,都会活得好好儿的。” 陈晟的心藏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 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痛快地按下拨号键,却发现自己还未决定好,到底该用怎样的语气! “喂。”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淡然。 “帮我个忙。”四个字弹舌而出。 她挂断了。 陈晟又按下拨号键,他觉得头皮发麻。 “刚才按错键了。分期的钱你还了么?” “……还了,但是总数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算了,我想求你帮个忙。” “我帮你还不够多么?” “lasttime.” “好。你的警员编号。我忘了。” “用得着的话,我就不用找你了。” “行。” “等等,你的恐怕也不好使。” “什么意思?” “你爸的。” “……你神经病吧!”曾丽*挂断了。 陈晟不想打电话给她,更不想谈这样的内容,更加不想等待她的回复。 他的心里仍然为她留着位置,但每次话一说出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和她的关系变得更差。继续调查究竟值不值?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陈晟原本可以成为总政委的乘龙快婿,他头脑又聪明,也许会平步青云。然而谁能想到,临期时竟然跟曾家闹翻,毁弃婚约,几乎得罪了所有人。 现在陈晟又犯傻了,因为他那抑制不住的,也不想抑制的好奇心。昨天已经偷用过曾丽的权限,调出了盟雁山区连续五日的全频段电磁辐射分布图,可是看不出端倪,于是转向沉春悦求助。 “你能看出什么?”陈晟左手掐腰。 “盟雁山一点问题也没有……”沉春悦有所迟疑,“其实是周围,等我再用我的算法过滤一下。……嗯,看,这样更明显些。不过好奇怪,这四周两三百米开外的地方,你看这里,反倒是有些痕迹。” “什么痕迹?” “人造的覆盖干扰的痕迹。” “什么意思?” “这个我不敢肯定,我的算法也没经过大量的验证……” “没关系,我就想听你最大胆的猜测。” “最大胆的话,这几天来,山下可能隐蔽着,呃,可能几百号人的兵团。”春悦的声音都变了。 “没错,这么多人,是军队。”陈晟感到说不出的惊慌,“局里派去支援的同事,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应该是精英部队。电磁伪装其实做得已经非常好了,可是我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隐隐约约的看得出,你看这里,有点像人造信号的边际。难道是我眼花?” “不,你说得对,我也看的到,这不是自然信号。” 沉春悦一愣神儿。 “不,不,陈队,我真的不敢肯定,就凭这几张辐射图,不,这张还是经过我的算法过滤的!你知道的,其实我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所以你真的……” “春悦,你听好,今晚我没来找过你。” 天色已近黄昏。 “好了,快进入正题。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可以。不过你先回答我个问题,组织怎么会让你进特科会?你他妈究竟是哪里人?”王喜上的声音大了许多。 男子一怔。 电光石火间,王喜上扣住男子脖颈,一把将其揽入怀中,男子下意识以手腕抵住床护栏,紧接着头上却又挨了王喜上左臂的抡击——支架破碎,男子顿时头晕眼花。 王喜上大喝一声,右手扭转男子头部,牢牢扳住下巴,左手抄起支架碎段凶狠地抵住其咽喉。 “我想要你的一句话。我可以交待一切,但只想要你的一句话——放了徐审诚。” 警报已响起,从门外跑进一个人,西装革履,他看了看情况,一言不发,两腿叉开站在一旁。 “你好大的胆。你这是在损害国家利益……”男子快速地眨着眼睛,脸部通红。 “我知道的看到的都可以交出来,绝不会有愧于国家,只想要你现在的一句话!放过徐审诚。” 王喜上的左臂抖了一下。 男子双脚蹬地,顶着对方的脑袋撞到床头,继而反向缩身竟逃离出来,他急忙掐住王喜上的手腕,扭转着快速上抬,只听到王喜上一声惨叫,粗壮的右手脱了臼。 “呼——你怎么会怀疑我的出身?” “戛啊——啊呼。呼。”被褥凌乱不堪,王喜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不是华夏国人。” “你挺厉害,怎么知道的?”男子问。 “我闻得出来。” 男子理了理衣衫,喉头旁边沁出一滴圆圆的血珠。“我是华夏国人。只是童年不待在华夏国。” “刚才你那招很危险呐,搞不好,呼,搞不好……”王喜上一脸疲惫地笑了。 “你也是,想吓唬吓唬我,何必用这么大力?”男子亦有了笑意。“你们两个没事的。” “你们应该有权限调用军用【墨菲斯】,为什么还要费口舌审问?” “现在你肯讲出来的话,仍然有价值。” “我不想消失,也不想戴那玩意儿。” 双方沉默了一会。 “……好,我明白了。你要仔细听,有什么问题就立即问。”王喜上说。 “我当然会。” “大致情况,我在警局已经交代过了,之后又记起了一些新的细节,现在就仔仔细细地再讲一遍……” 王喜上又想了几分钟。 “……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前,我都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之前以为的那样。遇到他之后,现在,我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变了样……”他的瞳孔跳动。 “嗯?哪样?……不,麻烦你从头开始讲。” 两人的神态都有所变化。 “哦,呃好的。” 三、神的图腾-《星辰往事》 『记录晶碟_kb52032056_130_j王喜上_t承影: “我们是当天凌晨4点多接到的通知,有匿名者报案,盟雁山一处废弃民居内发现大量毒品,具体信息不详。局里指派我们两个去。” “你去之前,有什么特别准备么?” “一开始有点吃惊,因为涉及到毒品。可也没再多想,因为盟雁山之前是岗县的辖区,以前我们两个都在那里执法执勤过。心想着,或许局里又信任我可以正常执法了,这次也是个证明的机会。我闺女死了以后,有一段时间我缓不过来。可是我是很理性的,知道那是她选的路。”王喜上干涩地吞咽,“更跟其他的毒贩也好什么也好无关……” “但是你,割下过那个毒贩的嘴唇。” 当时的场面极其残忍,王喜上不仅割掉了一个年轻人的嘴唇,还敲掉若干颗牙齿,把他变成了一副“鬼模样”。 “他罪有应得。那是我闺女,我也是人。……我他妈要宰了他!你知道那王八蛋狗日的做了什么吗?算了,那是另一码事,不过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剌了他的嘴,那么……停不下手…… “电铐都准备妥当,吃了一点‘雍灵丸’,其余也没什么特别准备。我们大概九点钟出发。质检器和记录仪都是审诚检查的,也没问题。 “我坐副驾驶,没什么什么异样,就是总感觉路旁的草丛里仿佛有黑影在窜,可那草丛明明太小了,又稀又矮,根本藏不住人,就没特别警惕。也是大意了,也有可能是小型侦察器。天上好像还有轰鸣声,好像距离很远的喷气式飞机…… “更奇怪的是我们迷了路,我俩竟然一齐迷路了。……那个我们没开导航系统。” “为什么?那应该是执法流程的要求。”男子问。 “我以为只是普通出勤,刚开始没开。就算不开,总部其实也追踪得到。况且盟雁山又不大……没想到绕着绕着就不认路了。本来想从东麓或是北麓进山,结果东入山口整修,绕着绕着竟然就绕到了西边去了。 “……那边有一片淡紫色的石籽路,很显眼,车在上面走,轮胎打滑。结果转弯的时候陷进去了,忙活了很久拉不出来。我们有些累了,就吃饼干,步行往山上走。打算到时候在村里借点工具什么的。” 村庄位于盟雁山的东侧,半山腰上,王喜上和徐审诚此行并未进入村庄。 “又走了将近一个多钟头吧,才转到土路。我印象比较深,经过一段宽石桥,四周长着藤草,竟然有小瀑布从上方倾泻下来。后面山石岩石就越来越多了。有的地方没有路,干脆就攀藤草爬上去。爬到一半我偶然回头向上望,真是被吓了一跳!我们看到了一栋堂皇的建筑物的顶楼!真的难以置信,就好像海市蜃楼。在盟雁山里……本来那天就已经觉得倒霉透顶了,就像见了鬼一样,我们两个十几分钟都没说话,像做梦一样。走到空阔的地方打开北斗系统,显示就是那栋建筑,重新核对了编号也没问题。可是很奇怪,卫星鸟瞰图上却找不到!有建筑编号,有定位,在地图上却不存在!” 男子的神色也忍不住变化了。 “当我们终于翻过山头,走到那建筑的大门前,又被震撼到了。那栋房子,不,更像是教堂……我很难描绘。像是有几十年历史了,讲不清楚是什么风格,不只是中式,也不是纯西式,也有的地方像东欧那种……总之很堂皇,我不懂建筑,但也看的出来真的是美。村民们应该也都不知道吧,不然早传开了。真是匪夷所思,几十年前,会有人秘密地把那么多建筑材料……” “好了,继续往下讲你的见闻。” “我只是想说,就在我们的辖区,我们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好。那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我们往山下看,原来紫石籽路是有形状的!夕阳余晖打过来,照红西面这半片山,我才突然明白,不只这教堂式的建筑,这小半拉山都是一个庄园。仔细看的话,树木也好,石籽路也好,甚至山形都好像被人布置过一样,只是很自然……审诚看不出,但我看得出。正门是大铁门,很沉,半开着,一推也能推动。里面的环境就像电影里的家道中落的贵族,有点陈旧,可说不定旁边那块石雕就值好多钱。我们听到笑声,加快了脚步,沿着小路走,很快就见到了他*。 “在像水塘一样的泳池旁边,摆着一张大型的晒阳椅,或者说床。有两个裸体的女郎侧躺在两旁陪着他说笑,喂他吃水果。他戴着太阳镜,穿着短裤,听到我们来了,眼珠子不急不缓地转过来,那两个女人就端起果盘走进房子里去。那种感觉真是怪极了……该怎么说呢……我们不像是警务人员,像是两个演员,而他是导演!我们亮证件的时候,他按下按钮,晒阳床折迭变成三张椅子。我们没坐,大致说明了情况。 “他说:‘可以搜查。你们不会空手而归的。’ “我愣了一下,问他,你这是自首了吗? “他说:‘嗯。抱歉让你们大老远来了,辛苦了。是我报的案。我本应该到警局自首的,可是因为某些原因,我需要你们来接我。’ “徐审诚问他,你真的藏毒?毒品在哪? “他笑了:‘什么算毒品?哈哈哈,我这里什么都有。’ “他递给我们一人一杯果汁。我们没喝。 “他说:‘先吃晚饭吧,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跟他走进了屋子里。 “屋外显得有些陈旧,屋里真是又华丽又舒适。餐桌很大,那两个女郎又出来上菜,然后坐在旁边服侍他一起用餐。他用筷子,女人们用刀叉。饭菜都是他先吃给我们看,我们才放心,我想哪怕真的出问题局里的人也会派人来找,而且当时真的是又累又饿,干脆就和他一起吃了。晚饭比较丰盛,他吃过几口后说: ‘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 “我说:‘吃完我们就会搜查。如果发现毒品,连夜也要赶回去。’ “那个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诡异,只有我们吃饭的地方亮着灯,其余地方都阴森森的,看上去就不宜久留。 “他没有反对,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说:‘不用麻烦了,就在那里面。够判我好多年。’ “我问他房子是他的吗,他说不是,房主另有其人。 “我问房子里的电从哪里来,应该不是从村子里拉过来的。他竟然说能源主要靠核能! “我问他:‘怎么保持不被村民发现的?这房子。’ “他说:‘如果我想的话,特科会也查不出。’ “我问他:‘你为外国政府工作吗?’ “他哈哈笑:‘也许吧,以前有点关系,现在没有了。’ “我问他:‘你是什么人?’ “他说:‘哼哼,你能说明白你是什么人吗?’ “我没回答,他又问徐:‘你呢?’ “徐说:‘很简单,我是个警察。’ “他说:‘那么我是个战士、救世主……也是个毒贩、叛国贼、杀人犯。’ “我摸了摸枪,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审诚虽然有时候不够严肃,但枪法非常准。但是那家伙的眼神让我忧虑……我似乎感觉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很健壮。 “我们饭后确认了毒品,是海洛因。当然我一直都在防备他,观察他,他全程都异常从容,完全不像吃最后一餐的感觉。女人们也照旧说说笑笑,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要去哪里。出发的时候他要求带上帐篷和暖炉,因为他认为我们夜里赶不回警局,可能需要宿营。” “等等,”男子发问,“吃饭时你们有没有谈别的什么事?” “没什么重点了,只是听他说笑罢了。他谈吐非凡,用手比划的时候,动作也很敏捷。只是……我看他的样貌像三四十岁,可是举止又像是六七十岁的人。我的意思是,动作虽然很敏捷,可还是像很大年纪的人,眼神也不大好。可是你知道,许多年纪大的人会刻意加快动作显示自己的敏捷,他又有些不同……有时候反而像是刻意减慢自己的动作。我,也许讲得有点儿……总之从没见过像他一样感觉的人。 “还有,我看到墙壁的石砖上刻着奇怪的图案……六根树杈,下端连在一起,”他比划着,“像扇子,上面是一只眼睛或者是什么东西,下面还写着一行八个字……我问那是什么,他居然说是‘神的图腾和标语’。” lasteditor_damo』 …… 四、末日显象-《星辰往事》 读到这里,您或许会感到疑惑,或许会认为荒谬,敏感的朋友或许最想问的是——“墨菲斯”究竟是什么东西? 抱歉不能以时间顺序从头开始讲起,因为它的源头太过神秘,一时间恐怕会给大家带来更多困扰。 2033年,美国物理科学家詹姆斯·库朗*观测到太阳黑子的异常活动。 他将其与全球医疗卫生数据库资料进行对比研究后,提出大胆猜想:近十年来世界范围内精神类疾病的井喷式突发,主要诱因来自太阳的异变辐射,而发病率与太阳黑子活动情况密切相关。 之后库朗的团队还预测了2034至2036年黑子活动的变化规律,并依此推导出未来三年间全人类癫痫、精神分裂、失眠、抑郁等疾病发病的高峰点。 由于预测正确,外加一点政治因素,2035年10月,詹姆斯·库朗被通知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2035年12月10日,这位春光满面的诺奖得主在颁奖典礼上遭到枪杀,瑞典警方宣布,凶手正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虽然这次获奖备受争议——库朗并不能给出具体的发病机理,难以称之为突破性科研发现——但实际上他的观点在诞生之初便得到了国际认同,其大部分统计数据真实且直观,无论天文学界还是医学界都给出过肯定支持。 早在2031年,就有学者呼告,全球精神类疾病发病率正值有史以来最高点。2032年发病率急速上升,越来越多无家庭病史的普通人出现明显的失眠、焦虑症状。 起初,大多数专家归咎于新世代社会生态的巨大压力,而不久后生物学家发现,自然界中高等哺乳动物也出现了类似症状,但程度较轻。 …… 『记录晶碟_kb52032056_129_j王喜上_j徐审诚_t左脉: 蒙面将近两小时,徐审诚愈发感到头晕、恶心。尼龙绳紧勒脖颈,几乎窒息,度秒如年。汗水蒸发氤氲,又凝结在面罩滚落脖颈。徐的呻吟声由大变小,现在又渐渐减弱…… 另一辆车上,王喜上仍是一动不动,他又想起特科会的话:“……从现在开始,回忆四天前,你从警局出发直至目标死亡的全部、所有细节。在之后的审讯中,如实描述你的所见所闻,这是你的义务与责任,关系到国家的核心机密安全,也决定着……” “四天以来的全部、所有细节……”这问题更是奇怪!王喜上尽力搜刮每一寸记忆土壤,并没有头绪。可是仿佛总有些细节被遗漏着,任怎样也记不起,似乎在某某时刻,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却被自己粗心放走! 应许是太累了,已经太久没有真正休息过了。这三天以来,只是喝了点水吃了几片浓缩营养片,精神上又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没几个人能扛到现在还保持头脑清醒的。可是,这祸乱的源头究竟从何开始?绝不是四天前。 “怎么会?我向来警觉,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lasteditor_damo』 …… 有医学专家解释,变异辐射是导致失眠的罪魁祸首,而睡眠障碍会继而加重人类的各类神经系统病症。据统计,2031-2032年间,亚洲各国失眠发病率从33%上升至56.8%,欧美各国由45%上升至73.8%!且仍有增长趋势。这意味着,几乎每两人中就有一人饱受严重失眠困扰,平均每天睡眠时长不足两小时!由此引发世界范围的刑事犯罪、车祸、滥用药物、工作效率低下等严重社会问题。各国安眠类药物脱销,服用剂量不断加大但效果正不抵负,进而引发了“波什之乱”,美国华盛顿州民众爆发大规模抗议,要求政府解禁十多种强效麻醉药物以及毒品。欧洲各国议员甚至呼吁大规模建设免费公共注射点,并将其列入行政纲领。全球各个主要国家,包括中国,相继出现大小规模的骚乱,暴力冲突不断,经济衰退。 2035年,发病率继续上升,儿童也不再幸免,而早期的患病人群中则出现尤为严重的精神疾病。少数贫困地区的居民,由于无法负担医疗费用,长期不得安眠,整日顶着厚重的黑眼袋,拖挂迟缓的身躯,打砸烧杀,竟然呈现出一派丧尸之城的骇人景象! 不少悲观派的学者预言,地球南北磁极即将倒转,人类文明正陷入泥潭,甚至死期将至。 幸而同年11月底,人们听到了来自北京的好消息。由北京协和医院、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北京大学第一人民医院联合研发的高精度神经脉冲安眠系统——【周公】——完成临床测试,已正式投入生产。传闻称,这项高度保密的科研工程聚集了全中国顶尖技术人才,开销堪比航天工程;而成果喜人,临床治疗效果显着。 2036年1月1日,这套系统被更名为【墨菲斯】,全球公开发售,每台售价高达五十万美金。 一代【墨菲斯】有着庞大的体积,巨额的耗电量,而且操作复杂,需要专门的技术人员系统培训。尽管如此,仍在短期内在全球销售过百万台。 常人受异常太阳辐射影响难以成眠,即使进入睡眠状态后,也会频繁梦魇、惊醒。【墨菲斯】的主要机理是探测脑内海量神经元放电信号,记录后处理分析以判断使用者精神活动情况,于具体部位施加特定频率脉冲刺激,缓解紧张状态,帮助恢复正常睡眠。这种温和而精准的脉冲麻痹被称为“大脑的电磁按摩”。 据临床统计,标准功率下,当使用时间达到10小时以上时,95%的受疗者可获得至少2小时的深度睡眠。初代【墨菲斯】配有300多个微型电极,使用前需要服务人员辅导记录使用者一周内的脑电波特征,所有测得数据均需传回至总部服务器解码、模拟复原立体电波图。由于数据传输延迟、操作方法失当等问题,实际效果难达最佳,尤其在欧美地区。但作为成瘾性化学药剂外的唯一选择,仍然倍受失眠者追捧。 有欧洲资深学者发声称【墨菲斯】将引领第四次科技革命。安眠系统的经济前景以及社会影响力毋庸置疑。 更多人认为这套安眠系统并不包含划时代的突破性科技,不宜和蒸汽机、电气化以及计算机网络相提并论。而且其带来的潜在安全威胁令保守派担忧。 其后美国总统亲自上阵,严厉批判【墨菲斯】的副作用与弊端,下令阻挠数据传输基站建设,甚至间接松动禁药管制,试图为热潮降温。 2037年2月,全球瞩目的【墨菲斯】二代正式发售,疗效有所提升,且售价大幅度降至20万美金每台。 同年3月,由美国、日本及欧洲各国联合研发的同类产品apx系统提前面世,单台售价6万美金,一度风头压过【墨菲斯】,号称性能全面优于后者。然而实际情况却截然不同。apx系统主要依靠测量血压、粗略的脑电波以及眼球运动等传统手段来判断受疗者睡眠状态,而治疗方法其实上是综合感官催眠,辅以口服安眠药。效果远非理想,消费者怨声载道。 2038年1月1日,令人耳目一新的【墨菲斯】三代发售,标准版低至8万美金一台,所有辅助装置均可安装在双人床上,单机净重量仅为49kg。发售不到六个月,销量突破5000万台。但在大幅度缩减体积、耗电量的同时,许多使用者反馈头痛的副作用加重。同年2月16日,apx2发售,仿照【墨菲斯】原理改进疗法,但效果有限,副作用重重,收获诉讼不断,同年5月2日全球大批量紧急召回,后继销售服务宣告无限期推迟。 2039年12月24日,真正全面成熟的四代【墨菲斯】来临,伴随着夸张而令人神往的都市传说,四代系统如海啸般席卷全球。 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人们意识到睡眠与食物同等的重要性,巨型隔离都市开始涌现,而每个家庭仍然都会想方设法买到一台来自中国的【墨菲斯】。医疗、经济、饮食、衣着、娱乐……十年间整个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被彻底改变,人们对太阳的情感变得又爱又恨。 五、都市传说-《星辰往事》 2039年9月的一个下午,美国佛罗里达州。 爱丽丝*轻拍着脸颊,这瓶化妆水也已经将要见底。每次都尽量少用一点,可是就感受不到那种爽快吸收的幸福感了。熬到这个阶段,什么都像隔夜的剩饭。 “我们学校也要教数学史了。啧,我当初就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现在倒好,教历史还要教数学史!”爱丽丝把各种瓶子撞得叮当乱响。 “我倒觉得对孩子们有好处。其他学校不是早就开始教了吗?”鲍勃*听到老婆转身的声音。“我的意思是,不要作严格考试要求的话……” “考。而且我一看加了好多内容好嘛!有什么好处?学生们的压力够大了,现在他们要学的东西几乎已经是我们小时候的两倍了,你知道么?我们老师的压力也大得很!” “我想说——” “数学史?让他妈的搞数学的人去研究不好么?” “我是说如果不考试的话!” “考啊!我说过了。你吼什么?为什么这么大声?”爱丽丝开始以特定的频率,边说话边点头。而鲍勃知道,这就是她要发作的前兆。 “没有,我想说的是,亲爱的你要知道,数学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我们文明就是数学的进展,我们身边的一切都是数学。呃,我认为,现在我们的教育太功利性了,数学是自然的……” “闭嘴。你是数学家么?” “这是两码事。” “你教历史么?你是校长么,还是教育部长?你、是、美国总统么?你想怎样教孩子就怎样教?这里是美国,不是韩国,不是中国!你对教育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你……” “好吧好吧。我很抱歉,我只是,你知道的……午餐吃什么好?呃,我是说,晚餐。” “外卖吧。” “什么外卖?” “随便啦。对了,【墨菲斯】怎么样了?” “呃……” “啊?” “恐怕不行了,数据传输的部分烂掉了,只能更换。” “修的话要多少钱?或者是,只更换那破掉的部分。” “本来是没过保修期的,可这一看就是人为损坏……估计要不少钱吧。” “你可算了吧,我还是拿到店里看看吧。” “那个装置从中间断裂开了,修不了,换的话就得整个换,到店里也一样。” “那要多少钱?” “搞不好,和买半个新的差不多了……” “什么?我的天!” “其他的部分差不多都是可拆卸的,这里的话要换得连着整个头盔壳一起换,零件分开买又特别贵。” “拿去店里看看吧,去试试!见鬼!离了它我根本没法工作!你要我怎么办!” “没人要你怎么办!我只是希望你成熟点……我希望你不要一发脾气就乱摔东西。” “哦,呵!成熟?见鬼!我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好好。不过,或许我可以试试把你的设备用光纤联通上我的网络。” “嗯,什么意思?那你呢?” “我的不变,就是试着让你的设备通过我的传输装置,共用我的网络。” “能行么?” “我刚好看到这里露出一截,可以试试吧。我再看看技术资料什么的。效果可能会差点,当然也可能根本用不了……今晚你戴这个好的吧。” 这是距离【墨菲斯】三代发售二十个月后的一个特殊夜晚,这次奇迹般的试验将佛罗里达州清水市的一个自由职业者爱德华·鲍勃推向了神坛。又一周后全球各大论坛性网站将纷纷以头版头条将他看似荒诞的壮举夸大渲染。十日后,鲍勃夫妇的名号已是无人不知。 现在时间回到第二天早上。 闹钟还未响爱丽丝便醒了,摘下墨菲斯,轻盈地走下床,打开窗户,来自墨西哥湾的湿润的晨风吹入屋内。她双手撑着窗台,踮起双脚,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头看鲍勃,原来他也在微笑着看她。 两人四目相视,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最后“哈哈”得不能自已。 “你笑什么?”爱丽丝都笑出了眼泪。 “因为睡得好吧。看来昨晚你也睡得很好。” “哈哈哈哈,呜呼,好像几十年都没这样好好睡一觉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我就像是个婴儿!我来做早餐,我已经想好了,就吃墨西哥香肠和炸土豆饼吧。” “太棒了,我正好也想吃这些。我也来帮忙吧。” 餐桌上,播放着西部摇摆乐,两人依然交谈甚欢。 “我觉得你今天早上格外漂亮。” “哈哈,你也是。嗯……我好像昨晚梦到你了。” “是吗?我在你梦里干嘛?” “我梦到你好像出轨了。”她眯着眼睛,煞有其事地怪嗔。 鲍勃努嘴摊手。 “那你梦到什么了?” “忘了,记不清了,哈哈。” 爱丽丝留意到鲍勃的神情有些异样。 连续三天,“串联墨菲斯”效果都很好,两人仍旧一起做早餐,说说笑笑。 爱丽丝饭吃到一半,突然问:“你有个同事叫莎拉?” “没,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脑里。” 鲍勃笑了:“什么?”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莎拉的?” “叫莎拉有很多啊。” “你认不认识?” “好吧,我认识有一个。” 爱丽丝搁下咖啡勺,甩了甩头发,“她是什么人?你知道么,我怀疑你晚上说梦话,说漏了嘴。” 鲍勃笑得有点儿别扭,“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是什么人,你同事?” 鲍勃睁大了眼睛,“不,中学同学。” “什么?中学同学?你一直想着她么,还喜欢她?” “不,没有,她那时候没有现在正点,呃,我是说不怎么漂亮。” 爱丽丝突然感到怒火上升,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从前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发誓!” “那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过我?” “呃,哈哈,即使告诉你我们也还是——” “闭嘴!你这个骗子!”青椒被扔到了鲍勃脸上。 “宝贝,我怎么会骗你!”鲍勃赶紧做出最夸张的表情。 “你喜欢金发还是黑发?” “黑发!别闹了,我最喜欢你的黑发!”鲍勃心里却说:金发也不错。 “她是金发?!”爱丽丝意外地激动。 鲍勃这下愣住了,“嗯?” “你昨天晚上也梦到过她吧,还有前天。你梦话里说最喜欢她的金发,别他妈含含糊糊的!你总是这副德性!” 爱丽丝进一步人身攻击,鲍勃坐着椅子,仰面跌倒在地上。 “我真的记不清了嘛!你不能这样做,把叉子放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们最近是不是见过面?” 鲍勃呆呆地望着她,心想真是活见鬼了。表情替他作了回答,爱丽丝连土司带果酱糊了他一脸。 “发生过什么了?”爱丽丝脸色发白。 “哦,你是不是正要告诉我,这个大屁股辣妹碰巧在我们家门口迷了路,刚好抬头一望看到你这个肥佬,两人攀谈往事,互诉衷肠,然后你说‘很抱歉,可是我已经和一个女神经病结了婚,不能给你幸福了!’就把她送走?还是她说‘天气好热呀!’,然后你就他妈的一不小心帮那个婊子脱了裤子!” “不,够了,你别瞎猜了!好吧,我承认,在梦里可能会对她有点想法,但是她先找我的好吗。不是,她是个好女孩。呃,她来推销保险,我当时就回绝她了!但是总要陪人家聊会天,然后第二天她就又来了,可从头到尾什么事都没发生!” “狗屁!”爱丽丝的口水乱喷,“你他妈都梦到她的阴道了!” “什么?!” “在一个山洞里,潮湿的隧道,我坐着矿车,滑出洞口后回头一看才发现,山洞上方伸着两条女人的大腿!还有金色的阴毛!” 鲍勃此时的神情就像是神游异次元一般。他在梦里其实并不明白那两条大腿意味着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软绵绵湿热热的隧道正是幻想中莎拉的性器。 “等等,有些地方很奇怪……” “我要杀了你!”爱丽丝又愤怒又想哭泣。 “等等,看在上帝的面子上!等等,给我几秒钟……啊!我知道了,闭嘴,婊子!” 爱丽丝停止尖叫,浑身颤抖:“什么?”她骑到鲍勃的肚子上,将叉子对准他的脖子,“你有三秒钟。” “呃,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你的遗言?!”爱丽丝举起叉子,歇斯底里。 鲍勃赶紧扇了自己两巴掌,“亲爱的,你疯啦,那只是梦!” 爱丽丝愣了一下,“可是你都承认了!呜呜……” “没有!我一直在否认,呃,我是梦到了,但那只是梦!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 “关键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梦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梦的?”鲍勃瞪大了眼睛。 “呼、呼……你这个该死的畜生,闭嘴!” “不是闭嘴!不,亲爱的!我不可能说梦话,我是说,你不可能从梦话里知道这么多。” “什么?”爱丽丝遇到了一点难题,“我就是知道……也许,是因为那条导线?光纤导线?别想转移话题,你都承认了!现在又想说我是做梦臆测么?” “不,不!我不否认你说的梦的内容,刚好相反,其实我都记不得做过什么梦了,可是你描述的恰好一点都不错,那么生动准确,呃,我是说,你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可是这不是特别奇怪吗?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绝不是听梦话就能听出来的!” “咦?好像真的是欸,我好像连她的样貌也记住了……她是不是眉毛稀疏的,然后下巴有点尖?” “神了,完全正确。等等,你……”鲍勃皱起眉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要去摸隧道壁的时候,好像有人阻止了我……” “我记得是我阻止了你!” “什么?之前你也说过,你坐着矿车?我想起来了,当时车上坐着的另一个人……是你!” “呃,这……” “等等,我有点乱,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止知道我的梦,还出现在我的梦里,并且和我一起坐矿车,还有干别的什么事……而且你还都记得这一切!我也记得!” “不是你的梦……我感觉那好像是我的梦。” “这意味着——我们做了同一个梦!”鲍勃用力地挤压嘴唇。 爱丽丝从鲍勃身上站起来,食指轻触嘴唇,“我的天呐。” …… 『记录晶碟_kb52032056_131_j王喜上_j徐审诚_t承影: “我们出门的时候风已经不小了,而且越来越大,后来开始下小雨,走原来的路实在是有点危险,他就带着我们绕一条小路,虽然到西麓路途长一些,但有石阶,比较安全。 “天黑路滑,走了一会儿我就解开了他的手铐。我一直保持着警惕,没有人跟过来,也没有其他可疑的迹象。 “我们绕了一圈就回到了那个石桥,就是来的时候的那座大石桥。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越发感觉累,他提议在石桥上搭帐篷休息。” 男子打断王喜上:“为什么要搭在石桥上?” “刚开始那里几乎没有风,上面还有突出的岩石,能挡雨。其他地方很多水坑或者泥泞。桥面很宽,也放得下他那个帐篷。 “他很快就搭好了,打开暖炉后帐篷里简直太舒服了。我努力坚持着不睡,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又给他上了铐,就合了眼。 “应该是凌晨4点10分左右,我听到帐篷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我看到他站在暖炉旁,转身用枪示意我不要动。 “手铐被解开了,他还摸走了徐审诚的枪。 ”风那时候特别大,寒冷刺骨,我趁他稍微走神,要扑上去夺枪。 “没想到他抬起左手,手背对着我,眼都不眨地,朝着自己的手就是一枪,血溅了我一脸。” 王喜上边说边比划,“我就没敢再动。我想起他说自己是杀人犯,可能不是玩笑。” lasteditor_damo』 …… 六、发家致富-《星辰往事》 “同床异梦”——常比喻同做一件事而心里各有各的打算。可是又有谁能做到“同床同梦”呢?即便是最知心的爱人也不能够。然而在【墨菲斯】的协助下,爱丽丝和鲍勃机缘巧合地闯入了同源之梦! 一周后,论坛网站开始流传新闻,神迹一般的“通梦”感受让人印象深刻。十天后,全球各主流媒体纷纷以此为头条炒作,甚至有知名杂志将鲍勃的事迹列为人类史上十大壮举之一。事发不到一个月,鲍勃夫妇的名号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另一方面,【墨菲斯】官方首次对此事的回应却让人大跌眼镜。 “已核查墨菲斯三代相关数据服务器以及应用服务器,结合位于集成总站的记录资料,该线路——az10364——并未发现异常数据,即盛传的‘二人梦境’并无任何数据支持。经专家论证,理论上也不可能出现传言中的这种情况。我们怀疑鲍勃夫妇的家庭客户端出现未知故障,该故障对人体健康存有极大安全隐患,对此我们深表歉意,目前正在协调召回中。请其他顾客切勿模仿尝试。” 然而鲍勃夫妇根本拒绝召回,维修人员连门都进不去。 原来,在星海公司做出协调处理前的这些日子里,爱丽丝这原本损坏的头盔不仅让夫妇两人声名大噪,还让他们发家致富。说来好笑,爱丽丝每天通过为别人摔打墨菲斯头盔就能赚得小几万美金,而这价格现在还不断上升。 由于每个【墨菲斯】三代头盔都需根据个人体质量身定制,鲍勃夫妇的装置只能自己使用,所以有许多人找上门来想一探究竟,但凭肉眼都看不出端倪。为了证明自己,鲍勃夫妇开始同意接受各种访问,甚至上电视亲身做实验。【墨菲斯】三代为缩小体积,设计得极为精密,各种电子设备专家一时也分析不出原因所在。 幸而在某档节目上,有位富豪*直接让爱丽丝仿照当时的力道摔一次他的头盔——他拍着胸脯说:“我仔细看过你们的实验,看了很多遍。我完全相信鲍勃和爱丽丝的奇迹。请再试一次,摔坏了也不要你们赔。” “这太难了。”爱丽丝笑着摇头。 果然,没有成功。 第一下摔得也许有点轻,第二下又摔得稍微过重了,富豪的头盔被摔烂报废。 谁料想这位富豪打开箱子,原来他把一家人的头盔都带来了,“请继续!” 爱丽丝犹豫不决,尴尬地笑。可是她想了一会儿说:“你真的要试,我就奉陪。不过最好回我家,让我在原来的地方摔。因为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它先撞在了床头柜上,然后这样跌在我家地板上。我们最好完全复原当时的场景。” 就这样,回到自己卧室内,爱丽丝仔细地控制着角度和力道,把富豪一家的头盔摔了个遍;鲍勃传授他接入光纤的方法。富豪如获珍宝,回到家中测试,最后,只剩两个头盔能接入光纤并且勉强进入工作状态,一个是他父亲的,另一个是他妻子的。 当晚,奇迹再现。富豪和妻子第二天一早精神焕发,对聊梦事发觉竟然真的实现了通梦。 接受采访时,富豪满脸通红,笑得合不拢嘴:“那感觉妙不可言。之前头痛的副作用也会消失。就像是我第一次真正睡着了一样,那才是真正的梦境,真正的睡眠!我再怎么感谢鲍勃夫妇也不为过。我现在根本不在意那些质疑我们的人,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哈哈。胜过任何麻醉药品,是纯净的极乐世界。” 自此,爱丽丝的“砸货铺”就开张了。“我每天大概会砸一两百个左右,工作日。状态好的话,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可以成功,女士的。是的,我们发现女士的更容易成功些,男士的概率就低很多。是啊,每天不能做太多,昨天的话其实也就60多个吧。利坚国政府?呵,我从来都没仔细听过他们说些什么。你知道的,在这次危机里,他们真正做过什么呢?没有,什么也没有,他们只想让华夏国少赚点钱,可是谁关心过我们的生活呢?结果他们想的也不过是圈钱而已。apx怎么样?有几个人住得起昂贵的地下城呢?嗯。关于这点,我们正在和星海公司交涉,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当初服务条款里说明得很清楚,我想他们没有权利对任何人这样做。我不觉得有任何副作用,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嗯,是的我不会否认,自从上个月的某次更新之后吧,现在不能保证每晚都能通梦了,可多试几次还是能进去的。仍然有很多人啊,你现在预定的话恐怕也得7、8个月后才轮得到了,加价也没用。” 七、世纪阴谋-《星辰往事》 2037年,随着【墨菲斯】二代的发售,星海有限公司宣告成立,全权负责【墨菲斯】的研发与销售工作,不到两年公司资产突破3000亿美金。起初,【墨菲斯】进军利坚国时受到巨大阻力,被指控存在安全隐患,但凭借其显着的疗效优势站稳脚跟。随着三代的发售又被指控窃取用户脑内记忆,严重受难于舆论战。 通梦事件引发购买狂潮,利坚国政府公开表示担忧,称星海公司已具备读取人脑内思维的能力,而目前处于无监管状态。不仅在国内抵制,利坚国政府希望这种担忧转化成恐慌散布至全世界。 在联合国大会上,利坚国发言人如是说: “请大家想一想为什么两个拥有独立大脑的人可以通过这台设备实现‘同床同梦’?换言之,就是思维的共通。只有一种可能,两人的思维在这种设备中实现了传输!可是星海公司从未通知过任何人!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这台机器从头至尾都是他们设计并制造出来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呢?显而易见这里有巨大的阴谋,我恐怕这是21世纪来自华夏国的最大的骗局。” 星海公关部发言人这样回应: “我想在坐的各位都清楚一点,【墨菲斯】是划时代的创造,至今时今日,它已经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听到,有人怀疑墨菲斯的前身是华夏国军方的科研武器。不可否认,墨菲斯的许多理论基础来自于华夏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内部的一个关于人类大脑思维机制的研究项目。可是,大家要明白,不要说在今天,就是在十年前,类似的研究都是科学界热门的难点,全世界范围内最顶尖才华的专家都在刻苦攻关。可是究竟取得了什么成果呢?所谓的‘窃取思想’、‘读取记忆’,我想请问阁下真的明白什么是人类的思想和思维吗?直至目前为止我们人类对自己大脑的工作机理仍然只是略懂皮毛。我们首先要认识到墨菲斯的伟大,更要认识到人类大脑的伟大。众所周知,我们每个人的大脑中有860亿个神经元!仅仅通过皮外感测,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企及这种天文数字。到现在为止,‘窃取思想’的说法仍然是天方夜谭。如果真的存在这种隐患,不妨请那些专家们来验证一下,我们可以免费提供资源和设备,也非常期待墨菲斯可以成为读取思维的帮手。” 是啊,舆论开始转向,如果真的有这种隐患,那么多优秀的欧美专家学者为什么不能验证一下呢?设备都是现成的,为什么不能从人脑中读取出一点信息试试呢?这恐怕也不过是和“人工智能恐慌”一样的过度担忧了吧。 原来,自【墨菲斯】二代开始,每台客户端采集得到的数据均经过量子保密传输至集成总站进行解码、模拟复原,外界根本无法窃取。即使窃取成功,最难的还是数据分析,如果不能攻破星海公司的数据库,哪怕是最顶级的密码学专家或是医学专家,也不过是面对着浩如烟海的无序乱码而已。另一方面,欧美科学家们开始从基本原理着手,希望能自成一套神经算法体系,可是进展甚微。乃至于有人怀疑,华夏国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这项研究。 八、神秘选拔-《星辰往事》 现在,我们把时间暂时拨回到2030年,初代【墨菲斯】发布的六年前。 折江大学数学系某办公室。 窗外烟雨迷蒙。 邓洛普*知道王惠安*喜欢喝茶,特意泡了一包。王惠安之前在车上睡了一觉,但仍显得疲惫。 王惠安脱下湿漉漉的西服外套,看看藏污纳垢的包装袋,心里嫌弃:该不会是几年前的了吧。反而一口也不想喝。 已经没有外人了,落水击打窗苔,热气从玻璃杯中悠悠冒出,一如十几年前。 “组织这次究竟想要做什么?”邓洛普先开口。 “我真的不能说。” “那你看看这个名单行不行?” “不行。要全校范围,理工科里面满足条件的全要。还有青年教师,有点意思的都列进去。” “以后工作环境是保密的吗?” “嗯。” “这里已经有50个了,还不够?” “你重新再选一下,200个吧。” 邓洛普吃了一惊,“你最终要多少?” “最后要50,这50个由我们选,老师另算吧。我们会进一步再选。” “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人家家里不同意怎么办?” “会同意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了解这其中的意义。同不同意再另说。” 邓洛普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揉揉眼睛,面色为难。 王惠安的语气依旧生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赋闲职,整天悠哉游哉国家就能强大。” “什么?这是活生生的五十个人,而且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你以为我很闲吗?我是不知道这些年你忙些什么,我也没闲过。”邓向后指书柜,“这些项目都是我带出来的——” “行了,什么时候把名单给我?” “……唉,后天吧。” “列个名单要这么久?” “我得去问问其他老师啊。辈大、清化都列出来了?” “嗯,人数比你们学校多。这边弄完了我还得赶紧去上海。15号以前我得保证这几个地区的候选全部过一轮测试。” “你们最后要多少人?” “保密。” “呼——”邓洛普长呼一口气,“我争取明天晚上把名单给你。” “顺便让那些学生准备好,11号12号两天参加考试,到时候会有专车来接。” “为什么不在学校里考?” “考试前先要进行一轮集中培训,而且相关内容也要保密。” 邓洛普慢举起杯,咽下不少碎茶叶。“上海那边,是钱瑞他们吗?” “不,主要负责人是林老师的一个学生,姓万。 “那我没听过。我就在这边忙了——你不去看看晓雯吗?” “唉……现在情况怎样了?” “转移了,扩散到这里。”邓指指大脑,“现在昏迷……” 王惠安的眼睛眨呀眨,两手捂住脸。“昏迷我就不去了。今晚我还要做汇报。” 半个月后的辈京。 雷雱*邀请鲍珊珊到范海辛咖啡厅交谈。两人都恰好准时到场。 “会经常和同学来这儿吗?” “不,我还是第一次来。”鲍珊珊笑得有点腼腆。 “哦,是嘛?我是第二次来了。记得以前来过一次,那时候这里才刚装修。” “哦。”鲍珊珊点头。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嗯……前几天就是参加那个测试嘛,最近就忙一些学习上的事。哦对了,上一期的《science》杂志您还记得么,有一篇关于accp分子结构的研究?呃,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我觉得他在证明步骤里忽略了几项重要的环境条件,我觉得严格来说是……您怎么看?” “不好意思,我大概没看过,所以不方便说。” 谈话于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其实一直都很崇拜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 “没太怎么了不起的。”雷雱笑笑,“你倒是才华非凡。如果你也研究量子纠缠,可能不出一年半载就会发觉,我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厉害。” “不不,您还是很厉害的,在我心目中。没有人可以……您怎么能,抱歉,可能您已经回答过别人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听您亲口说说……” “没事,你问呀。” “怎么能突然转向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领域上去,然后又获得那么多大奖?” “哈哈,奖倒不重要的。” “嗯嗯。” “其实我就是胆子大一些吧,也闲不住。许多人做到一定程度后就不愿动弹了,到别的领域重新来过当然是痛苦的事。人类科技越发展,这种痛苦就越大。但实际上呆在原位也是一种痛苦,因为很难有突破了。我就是想再多动弹一下。” 鲍珊珊缓缓点头。 “你听过这句话吗:其实大多数导演一生只拍了一部电影。一个人年轻时候有很多活力和想法,这些想法顺应时代而生,是崭新的,会对行业产生新的启示,才华将这种启示变为风格。大师的风格足以颠覆一个时代。可是人的成长时期是有限的,这种风格是独一无二的,也是难以改变的,没有变化,就没有突破。” 雷雱视线下移,阳光透过玻璃窗搭在他的额头和鼻翼上。“我不愿继续下去,担负别人的期望。不太想做个老师,教天分参差不齐的学生,就跑到另一片土地。当时有很多人骂我,说国家培养了我,可现在华夏国少了一个什么什么,又多了一个神经毒素学的门外汉。呵呵。不过又能取得一些成绩确实还是因为幸运吧,运气好。” “嗯。那请问之前研究的基础和方向您都放弃了么?” “无所谓放弃的。大致的研究趋势近几十年内不太会变。” “那您就不关心前沿的科研突破了么?” “会呀,总会去了解一些。” “那您都不会读学术期刊上的论文么?那您都怎么去了解呢?有其他途径么?呃,神经毒素这方面我自己最近都会读许多外国报告和着述,那请问哪些写得比较好呢?” “我其实都会看的,那些权威期刊什么的,《科学》杂志啊,都会看。不多最近看的比较少,一般都是我的助手如果读到比较好的文章就会推荐给我。抱歉,其实神经毒素方面我基本也扔下了,好几年了,具体的都记不得多少了。” 鲍珊珊瞪大眼睛。 “不过还是有几个好朋友的,这方面。我有一个南非的朋友前几天刚写的一篇论文还不错,我可以转发给你看看。” “哦。那您现在又转向研究什么了呢?” “学术方面的话,我现在手下有一个小组正在分析人脑内的一种多肽,目的也是服务于我们的这个项目。其实我现在算是在政府任职,大部分的工作就是为项目组织人事工作。” “不敢相信。那您想给我什么建议呢?放弃学业,为政府打工?献出自己的青春?” “是的,我当然希望说服你进入项目组,或许你还可能被选入核心十五人组。” “我一直很尊敬您,我觉得您不顾一切追求真理,永不倦怠,但恕我直言,我觉得现在您堕落了。” “哈哈哈哈。”雷雱有心压低了笑声,避免引人注意。 “是政府向您施压么?” 雷雱双臂交迭身体前趋,望着鲍珊珊的眼睛:“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政府长政府短……没有强迫我,我当然是自愿的。尽管会受到一些限制,但这个项目的确是现在我最想做的事。” “科学家不应当以追求真理为己任么?难道你想说爱国大于真理么?爱国不等于爱政府。” “白马非马。科学家只是大众对我贴的一个标签。我爱国,也爱真理。你好像对科学的真理很感兴趣,现在很少见了,难能可贵啊。” 鲍珊珊脸上一阵红白。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想做科学家吗?把青春献给科学,还是把一生都献给科学?” 鲍略有吞吐:“不,其实我觉得……” “什么?” 鲍想了想,又不说话。 “正感到迷茫吗?” 鲍斜望餐巾纸上的图案,突然抬头直视雷雱:“谁都会迷茫的。” “啊,对。谁都有过迷茫,而且所有人都想摆脱迷茫。所以,你得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尊重。我想要他人的尊重,不只是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我也想成为让您尊敬的人。”她的眼神像是显示出坚毅。 “那些人的尊重不值钱。我也不会因为你继续学业而尊敬你。” “你不懂,还有我的父母,鼓励过我的老师,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必须继续学业。” “我也是当年高考的榜眼,当然明白。假如你此刻决定从学校休学一年,一边打工一边旅行,我就会佩服你。有的人觉得那是虚度光阴,但也是对世界和生命的探索,对哲学与意识的探索。如果你要按照别人期望的或是指给你的路去走,这一生就算再长也不够用。我看过你写的论述,许多基本的概念还不了解,这样继续下去并不叫追求真理。人该去学习真正渴望的东西。你大概会对自己承诺许多四十岁再去做的事,但我想告诉你,现在就去做才更明智,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原本就没有人能对你负责,你的父母也不能。” “那我就去旅行了,干嘛还要进项目组?”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另一条路,一个比旅行更好的选择。我的尊敬也不值钱。眼下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会让你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一周后,经过严格保密中的千挑万选,【墨菲斯】前身——【周公】核心科研组四十名候补名单初步敲定。两个月后,十五位核心研究员正式获得高层确认如下: 王惠成雷雱周若眉 李邈远严扩赵明度童秩迪龙哲飞汤禹 潘江璞方岐迟徳叶王伦师铎卓一然。 除了王惠成、雷雱、周若眉以及赵明度外,其他成员平均年龄不足23岁,其中最小的龙哲飞只有13岁。卓一然是唯一被选中的女性。 他们各有特长,但每位都是神州大地上天赋秉异,万中无一的奇才。正是他们数年如一日的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终于造就了【墨菲斯】神话。 九、天才之地-《星辰往事》 核心小组的研究基地秘密安置在云岚。 每位成员都配有独立的健康营养师与心理辅导师、独立的工作与休息区。每两日一次集体会议。限制外出,尤其是最初的时候,几乎阻绝与外界的任何交流。 若眉负责指导研究方向,王惠成负责向上沟通汇报,雷雱主要负责人事调度。 十五人组下有几百位专家教授组成的高级科研团队提供支持,又称“支援团”。十五人组上有两个神秘组织,一号审查委员会和二号监察委员会。如有需要,在申请通过后,十五人组成员可获得极高的网络访问权限,也可提前申请辈京超级量子计算机的使用权限。每人分配不同的任务,偶尔会有若干人临时组成一队。尽管如此,各组员间私下的交流很少,甚至于共事多年后,十五人彼此间仍不完全熟识。 在这样高度压抑的环境下,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最早暴露出来的正是年龄最小的龙哲飞*。这里有泳池、花园、秋千,数不尽的电影、电子游戏,可是长久的枯燥日子里也抚慰不了人心中的孤独与干渴。 龙哲飞是毫无疑问的天才,也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他的心算能力极强,想象推演能力更是无与伦比。他常常跳过许多步骤,在旁人都在低头演算时大声说出正确答案,这最让人印象深刻。可怕的是,即便是在十五人组中也是如此。看到他挑着眉毛,瞪着大黑眼珠,抱着双臂在座位上左扭右转,高兴起来了就拍响桌子:“我知道啦!”不过他的表达能力稍差,还有点结巴,不能解释清楚关键的步骤。但往往在几个小时或是几天后获得大家慢慢肯定:这小子说对了。 然而,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何况即便总是对,也需要严谨的证明。刚开始的阶段,小龙缺乏一些必备的知识,对项目的进展贡献不大。大家从惊讶、夸赞,慢慢变得对他不再感兴趣,甚至有人抱怨他的吵闹,仿佛在说:闭嘴吧,别瞎猜了,不如自己出去玩吧。他有点害怕,不知所措,于是选择回避,无视他人,自顾自地继续凭空推演。一阵子沉默过后,他反而变得愈加自负,愈加暴躁,大家也终于从哄让变为不能忍受。他在这里没有家人和朋友,每日都感到痛苦和压抑。接受心理辅导几日后对医生大吼,继而又变得一言不发。他开始不分日夜地沉迷于电子游戏,不过上级似乎决定暂时不干涉他的活动。 卓一然*路过游戏厅附近时,听到声响,龙哲飞正在烂砸游戏机。 游戏厅很大,卓一然走进去,途中声音便停止了。好不容易发现小龙时,他坐在角落啜泣着。 卓温暖的手帕擦干了他的泪水和鼻涕。 卓一然成为了他最好的朋友,最亲爱的姐姐。卓一然会整理他的衣领,为他挑选温和的沐浴露。小男孩的脸上恢复了腼腆的笑容,在和卓一然吃着水果看电视剧的时候。 看侦探剧时,龙哲飞喜欢猜测凶手,没想到猜得却并不比姐姐准。姐姐猜对了,圆圆的眼睛也会眯成两条弯弯的睫毛,开心地摩挲弟弟的头,或者揪他的耳朵:“你还是不够聪明呀!” 后来有一天,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一天夜里,在花园,汤禹*趁醉酒猥亵卓一然,卓大声呼救,汤不但未收敛反而动作更大,将卓扑倒在地,周遭似乎没有旁人。 卓雪白的身体涨得通红。 这时被龙哲飞发现了。可是小龙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卓一然望着小龙只是嚎泣。 “啊呜!”卓一然痛苦的一声惨叫!龙哲飞惊醒,向汤禹扑去…… 安保人员从监控设备中发现异常,急忙赶来现场,控制了汤禹。 汤禹头部受伤,所幸龙、卓二人并无大碍。 然而经过调查与讨论,审查委员会只是给了汤禹严重处分,并未将其剔出十五人组。 另外,委员会安排了每两周一次的联谊会,主要是十五人组和技术支持队的各部门成员。 卓大怒。之后经过多方劝导,汤禹含泪致歉自扇耳光才算罢了。 第二次联谊会上,大家仿佛找到了一点感觉。 苏若玉*和朋友在稍偏的桌边坐着。 青年才俊——方岐*——喜欢徘徊,东走走,西逛逛。他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不过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很舒服。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他讲不清楚,只是明白她就在附近。他们之前就遇到过,他很肯定。 后来她也说:就像是前世延留下来的熟悉。 他托着酒杯,杯中的石榴汁晃晃悠悠。他突然想要慢慢地走,慢慢去寻找那目光——然而他一转身,便看到了,那白皙的脸庞。哦,他还未谈过恋爱,脸上仍是害羞紧张,特别是她身旁还有朋友在,让他在犹豫不决中热得发烫。 她听着朋友们谈笑,跟着她们微笑,可是她有意无意地用手遮挡着脸,或是侧着身子,仿佛远远地躲避着方岐。方岐佯装微醺,倚靠在吧台旁,同样侧对着她,不怎么动弹。偶尔缓缓地举杯,趁机偷瞄一眼,却只能看到乌黑的发与白皙的手臂。他想听听她的声音,但又不愿再靠近。 卓一然走过来和方岐聊天,方笑笑,只是应付过几句。卓走了,音乐变缓,灯光变暗,苏也和朋友们走了。方岐的玻璃杯上印满了指印。 一个月后,方岐鼓起勇气向苏若玉示爱,但没有成功。 方岐曾对童秩迪*说:“我喜欢皮肤白一点的,她的皮肤很好。而且她的身高也正合适。我不喜欢女孩子化妆,她天生丽质,平时也不化妆,只是戴一戴美瞳。我搞不清楚她的想法,我觉得她真的是喜欢我的,但最近都不愿意说话,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好,现在却格外像是在回避我。不过正常的工作她还是会接,所以我们还是能常常见面。我是有些失落了,但我仍然想追求她,我觉得她真的很合适,除了一点,我觉得她的话太少了,恐怕相处起来会有困难。” 童秩迪说:“漂亮的女人就是麻烦的。她以前谈过恋爱吗?” 方岐说:“不知道,好像是有吧。” 童秩迪说:“现在也肯定有不少追求者。” 方岐说:“嗯。不过他们支援团不是限制内部恋爱吗,我们是特别的。而且我和她都工作在一起……” 童秩迪说:“限制是限制,你又限制不了人家心里想什么。反正你啊,怎么说,要追女孩就要阳光一点,那什么一点……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方岐说:“果敢?” 童秩迪说:“对,也是。还有就是,虽然我们这里压力很大,但你真的想和人家谈恋爱的话,就不要总是摆脸色。” 方岐说:“啊?我没有啊。” 童秩迪说:“就是这样皱眉头也不要。” 方岐说:“不,我这只是,有时候在思考嘛。我要集中注意力。” 四个月后,方岐终于如愿和苏若玉在一起了。他对她说:“这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她流下了泪,紧紧抱住他。 之后一次童秩迪遇到方岐,对他说:“今天我被苏若玉吓了一跳。” “什么?眼睛?”方岐问。 童秩迪说:“是啊,之前远远看这还好,今天走近了看有点吓人呐。她怎么选了个那样的美瞳?还天天戴。” “她其实,今天应该没戴美瞳。”方岐浮出了眼袋。 “戴了呀,我看到了。”童秩迪说,“呃,也许她又换上了,你没看到。” “不,她没戴,而且应该很久都没戴了,以后也不会戴了。”方岐说。 童秩迪眨着眼睛:“不,你什么意思?你们……那个吵架了?” “不是,她的眼睛就是那样的,青色的,是吧。天生就是那样颜色的,她之前戴的黑色的才是美瞳。”方岐慢慢地说。 童秩迪说:“我靠,真的?呃,其实挺漂亮的,就是近看有点吓人……” 方岐说:“很漂亮,是啊,也很吓人。有一天,她趴在桌子上睡觉,醒了之后美瞳掉了。刚开始她还没发现,揉了揉眼睛找水喝。我看着她一只眼绿一只眼黑,又看看桌上黑色的美瞳,简直魂儿都吓没了……我还以为她的虹膜还是晶状体什么的脱落了……” 童秩迪苦笑:“嗯,我能想象得到。” 方岐面露不悦:“其实,她从小也为此吃了不少苦。会受到别人的歧视。” 童点点头。 方岐说:“是一种色素分泌紊乱症,混血儿容易得。而且,她的还比较特殊,眼睛不只是颜色的问题,还很敏感,光照,灰尘什么的都会刺激到。是基因缺陷,现在没有办法治疗。医生说,如果保护不好,以后视力都会受影响。尤其是因为她之前长期戴着美瞳,还要经常看电脑。” 童说:“sorry,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实际上,苏若玉的确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但她的眼睛近看起来会让大多数人汗毛倒竖,尤其是虹膜上细亮的纹路。清晨或是傍晚,即便是方岐,每每转身看她时也会被那双青碧荧然的瞳目吓得倒吸凉气。 更令方岐心疼的是,苏非但不爱护自己这双原本就异常敏感的眼睛,反而有某种自虐倾向。尤其是当年她进入中科院少年班后,曾不分日夜地过劳学习,对视力造成过难以恢复的损伤。 如今她有了爱人,终于走向新生。方岐对她说,这不只是你的眼,也是我的眼,为了我们共同的生活,必须要珍惜它们。方岐常常会帮她处理一些工作,但苏若玉私下并没有减少工作量。她变得珍惜自己的眼睛,也很珍惜这份工作。 如果包括全部设备维护员、安保员、后勤员,以及各个大学提供的各种人力资源配备,项目总参与人数近万。但一切仍然极度有序地运作着,日复一日。重要信息不仅对外界保密,连普通研究人员也所知甚少。 最初几个月,十五人组成员们恐怕也都说不清楚项目的总体目标是什么。每个成员定时领取相关的学习或研究任务,偶尔参与联合课题讨论,但所有的题目都相当专业化。大家各司其事,不同领域仿佛毫无联系可言。 上级仅指示具体工作,对总体的进展方案含糊其辞。大部分人即使猜测,也完全没有头绪,听闻研究区内98%的面积都在监听覆盖范围内,所有的组员都对敏感话题讳莫如深。大家所知道的,除了自己的任务外,就是一个代号:新未来计划。 其实十五人组都被研究区提供的非网络资源,尤其是许多绝密资料的访问权限所吸引。最初每人每周只有八九个小时工作时间,其他时候,除去开会,几乎完全可以自由支配。对于这群好奇心异常“凶猛”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他们可以阅览大量稀有书籍、艺术珍品、特殊实验记录等。 …… 『记录晶碟_kb52032056_131_j王喜上_t承影: “他走出去,站到桥边,我才努力挣扎着跟上去。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当时外面风那么大,我一出去,整个帐篷都要被刮飞了;又冷的要命,当时我们都穿的内衣,他竟然能赤着脚,稳稳地站在桥边! “他背顶着风,或者说倚着风,慢慢地躺下去,脚还踩着桥沿儿,枪口这样伸进嘴里,最后身子和桥面只得有三四十度,然后就开枪了!‘邦’的一声,在山体间回响。 “我滑倒了,往前扑倒了,风把血雾这样吹、吹过来…… “他的身体掉到水潭里,当时水量也变大了,水位上涨,他掉下去就看不到了。其实我也怎么没去看,几乎已经要被冻僵了。 “帐篷摆来摆去,审诚抱着几件衣服和手机从里面爬出来,我赶紧拉他一把,帐篷马上掉下去。 “风吹得在桥上几乎站不住,又听到脚底下有崩裂声,我们赶紧离开桥面,不一会儿桥就塌了。 “我们向局里发送信息,说疑犯开枪自尽坠下山崖。这时我才发现之前第一次的信息发送失败,哦,就是他自首后发送的,刚刚忘说了。 “然后我们就找地方避雨。衣服又湿了,气温也很低,但好在很快天就亮了。” lasteditor_damo』 …… 计划启动两年零八个月后,一二号核心原型机组成功组接完毕,各项调试数据正常。王惠成*满面喜色地在全体大会上宣布,第一研发阶段顺利结束。 新未来计划时间紧迫,任务之艰巨难以想象,尽管由国家提供特权支持,但实际上还是比原定方案推迟了八个月才完成。这八个月里,王惠成每日殚精竭虑,如今头发已所剩无几。 原本十五人组以及部分高级科学家禁止对外联络,包括亲属。不过仍有核心成员——潘江璞*——以天才的手段突破重重防火墙,绕过四面监视,每周向女朋友发送一封电子邮件而未被察觉。 第一阶段结束后,组织放松了情报监管的力度。自此允许向直系亲属传递口头问候和自拍照片,允许在计算机网络专家监督下访问特定外部网站,允许订阅最新报刊。不过绝大部分的科研情报仍然严禁外传。 十五人组工作部署会,周若眉*正式宣布了新未来计划全局指导性方略:“由国家航天局确认,各项前沿测量数据显示,太阳很有可能正处于一种未知的异变活动期,传至地球的辐射将对哺乳动物脑部产生难以估测的破坏损伤,地球生态环境正遭遇可怕的浩劫。详细资料自己回去看吧,不过希望大家看后不要过多议论,我们的任务永远是做好手头的工作,这一点我已经强调无数遍了。 “新未来计划分为两大主要部分:一,天文研究,寻求抑制或弱化异常辐射的方法;二,医疗设备开发,深入研究人脑运作机理,分析辐射损伤原因,寻求医疗修复的方法。而我们黛赭研究区,主要负责医疗设备开发。目前进展比较缓慢,经研究决定,我们将会改变研究团队结构,尝试新的管理模式。请诸位再接再厉,为了祖国的明天,乃至于人类的未来贡献出自己的智慧与汗水!” 会后方岐和赵明度*走在一起。 “没想到。”方岐说。 “是啊,真没想到。”赵明度说。 所有刚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心情都很沉重。 “我们这里有专攻大脑的教授、医学家……专攻电子机械设计的教授、纳米材料研究员,甚至还有物理学奇才,我当时还以为在研制什么杀伤性生物武器呢——发射特殊电磁波,破坏人体神经系统什么的。”方岐试探着说。 赵明度不讲话。 方岐继续说:“今天已经说明情况了,这些话讲讲也没什么。你是负责什么方向的?……大家毕竟都工作在一起,这根本也不算什么机密。” “我不能讲,任何和我的工作内容相关的事。”赵说。 “好吧。” 之后是一阵沉默。 方岐说:“当我知道,我们不是在研制军用武器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现在还不如告诉我在研制武器呢。这恐怕,就算是世界末日了吧。” 赵犹豫了一下说:“我们现在仍然不清楚在人类文明之前地球是否曾遭受过这种天灾。我们主要担心的其实有两点:一种是已经有数据显示的哺乳类脑部隐式病变;另外就是辐射破坏生物遗传结构,造成下一代大规模基因突变。大多数认为这两种隐忧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空前的困扰,但短期内应该不至于……种族灭绝。” 方岐问:“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异常辐射?” 赵说:“不清楚。航天局和nasa给出的分析报告都显示,太阳目前其实十分健康。” 方岐问:“那依你看我们不必要太过担心?” 赵皱起眉头:“不,影响还是空前巨大的,而且我认为……呃,你比如说5亿年前,寒武纪的物种大爆发,事实上……欸,你为什么今天从这边走?” “啊?我只是想去看一下能不能登陆因特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的、有的网站解禁了……你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 赵明度不再开口。 回家后,苏若玉已经做好饭菜。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有庆功宴什么的。”苏说。 “不是明天吗?” “我是说你们十五人组的。” “没有,大家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就是要利用这种活动的机会建立友谊呀,平时也不工作在一起,可你们毕竟都是核心小组成员啊。” “不,有的人性格……有点怪异,独立搞研究还行,其他的……比较难相处。叫他们也不会去的。十五人组只是有这么个说法而已,平时会都不在一起开。” “第一阶段结束了,你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唉,我看了下日程表,下一阶段的任务更重了。另外你不知道,我们的这个项目关系要害……多了我也不能讲,反正关系着人类的未来。我们得争分夺秒!” “我怎么不知道?发的工作邮件里有讲啊,太阳辐射是么?有那么严重么?明天地球就要灭亡了么?我只是希望你多休息一下。” “好吧,我知道。那个,什么时候的邮件?” “今天啊。” “哦。我补看了一些新闻,也查了不少医学资料,辐射的危害似乎没有那么严重。有的医学专家讲,这可能是社会压力和滥用新型药物造成的,其实从大范围的数据上来看似乎也说得过去。” 苏说:“先吃饭吧。” “其实我最不理解的是,如果情形真的比较严重的话,我们为什么非得自主研发呢?保密工作做到这种地步?” “你要在这说么?”苏指指声音采集器。 “我在会上就想直接问了,为什么不与其他国家合作,这毕竟是关系到整个人类命运的事!如果合作能有助于项目推进,哪怕一点,不也是很值得的么?” “你不该提这种问题。”苏说。 “我明白,所以我就在这里说。”方岐舌舔嘴唇。 “难道我们完全没有与国际合作?” “没有。不,我们研究区没有,医疗设备方面。其他方面听说有,比如星际移民,辐射分析之类的,可是那些方案的难度太大了,以目前我们的科技水平来说。而且,虽然我们现在访问外国网站是受限的,不过也不至于……我查了半天,却发现一点这种国际合作的相关的消息也好,政府意愿也好,都没有。说是有nasa主导的星际移民联合计划,但不紧不慢,我觉得其实也和这次辐射危机沾不上多大的边儿。” 苏想了想说:“那应该是政府之间联合封锁消息了吧,不然有可能造成恐慌,况且所谓辐射危机的后果不是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么?” “这有点牵强吧,不过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最好是这样。我最担心的是,政府彼此间封锁了消息!我们提早发现了危机,却关上门来只顾着自己研究,那就太可怕了,这是关系到整个人类命运的问题,哪怕是潜在的威胁,我们也需要国际协作!我很明白我就是个研究员,但真的希望上边的人能听到。为什么,要保密到这种程度?连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工作……” 十、坐立难安-《星辰往事》 第二天一早,方岐突然接到传唤,要求立刻接受监察署安排的答辩。 方岐在皮沙发上坐下,房间里有雷雱和两名陌生男子。 问答进行了四五十分钟,雷雱全程没有讲话,只有监察署专员逐条的询问。 方岐出来的时候大汗淋漓,他知道自己在回答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沙发的高度让他很难受,想坐直很累,稍一放松又会陷下去。陌生男子似是而非表情也让他心里打鼓。昨晚失眠,精神状态本来就差,再加上心虚,方岐眼球突出,憔悴不堪,马上连刚刚回答过什么问题也想不起来了。 当天每位重要的研究人员都进行了答辩,第二阶段的留任与否将由日常记录与答辩审核共同决定。 方岐工作不下去了,想睡也睡不着,于是洗了个澡,吹干长发,开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思考。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苏说。苏很聪明,当晚上方岐吻她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她捧住他的脸,抱在怀里,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你收到答辩通知了吗?” “没有。不要担心,你如果要离开这里,说不定也是好事。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苦苦等待了两天。其他人早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方岐却还是窝在家里。 他彻底不能继续工作了,因为所有他的研究计划都被系统撤销。他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 短短的两三年,仿佛度过了小半生。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无数次让他大开眼界,这里有数不清的高手奇才,在这里他收获了最宝贵的爱情,他也曾在这里饱经苦痛折磨,他曾日夜不寐茶饭不思寻求突破,他万分感激能够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里有着无虑的物质保障和充沛的研究资源,原来这里对于他几乎是完美的所在。终于,最危难最紧迫的时刻来临,他正卯足了力气要扛起中华民族的脊梁,拯救人类万物于水火,要验证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之时,却不得不离开……因违背纪律而离开,因一事无成而离开,离开同事和知己,携爱人远远地等候这场危难的结局。 池塘边,潘江璞、迟徳叶*、汤禹盘腿坐在一起。 潘江璞爬在草地上,用枯杆挑逗半透明的小虾仔,胸膛很快被水浸湿了大半片。汤禹拍了拍迟徳叶的大腿,递给他一小管粉末儿。 “这是什么?”迟徳叶极小声地问。 汤禹仰天吸鼻,瞬间头又耷拉下来,露出毫无防备的笑,深深的皱纹让他仿佛变了个人。“thenewthing~.”说完他打开迟手中的管皿,颠出一半倒在手背上,倏地吸入鼻腔。“啊……”汤禹变得满脸通红。 迟德叶如法炮制,很快也满脸通红。 几分钟后,三个人在塘边手舞足蹈。 “哇,快看,我找到不得了的东西了!”潘江璞突然大叫。 两人转头来看,并没发现什么:“在哪儿?” “看,这只大母虾,越变越大,越变越大了!” 三人瞪大了眼睛,可不是,一只怀卵的红斑雌虾从池底破土而出,而且体型迅速变大,很快变得狼狗般大小。 “啪!” “啊!”汤禹突然捂住鼻子惨叫,“它咬人了!” 迟徳叶佝偻着背,不断颤抖,他看到池底的土里开始冒出更多的巨型雌虾,挥舞着鲜红的钳,慢慢将要把他们包围! “啊,啊!”迟徳叶转身逃跑,不料却一脚踩在虾螯上,失去平衡,跌入池中。 池泥突然变成沼泽,将他的头部向下吸扯,越来越多的巨虾爬到身体上,蚕食他的肉。迟徳叶拼命挣扎,但很快感到失重脱力,慢慢失去了知觉。 ……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过后,迟徳叶伴随着咳嗽醒来。 “哈哈哈哈,你终于醒了。”潘江璞说。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刚才你有多蠢吗?差点淹死,笑死我了。”汤禹说。 “怎么回事,我还没死?刚才是梦吗?”迟徳叶感到双腿麻木,胸腔里某器官针扎一般的疼。 “是幻觉。”潘江璞说,“这种药会使人失去距离感,并且产生幻觉。” “不过你的反应也太有意思了,你知道刚才你什么姿势吗?‘哇’的一声就卧倒了,把头扎在水底,扎进泥里,两只手扑腾乱扒,笑死我了,我们拉都拉不动!”汤禹笑个不停。 “吓了我一跳,我们俩当时也站不稳,被你踹倒好几次,但是跌倒就爬起来了,水也就这么半米深。你可好了,在那边头朝下,咕嘟咕嘟冒泡……眼看着就不动弹了!”潘江璞说。 “嘻嘻嘻嘻……”迟德叶也尴尬地笑起来,“哎?你的鼻子,真的被咬了一口啊哈哈,咳、咳……后来怎么了?怎么把我救起来的?” “不知道。”汤禹捂着脸笑,“也许你后来自己浮起来了哈哈哈!” “你昏过去了,才把你拖过来,又不敢叫人来……呃……”潘江璞说不下去了。 迟心里开始骂娘。 “哈哈哈哈,然后他就压你肚子,我抠你鼻子里的泥,差点给你做人工呼吸了。”汤禹说,“总之还好,你这不是活过来了吗。” 歇了一会儿后,三人开始谈天说地,其中聊到对核心小组内部其他成员的看法。 “直到遇到她(卓一然),我才知道,”汤禹严肃地说,“女人真的会撒谎!睁着眼说瞎话,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她什么时候撒了谎?”潘江璞问。 “以前了,我问她喜不喜欢我,她竟然说‘不!’” “哈!哈哈哈哈哈……”潘迟二人泪都要笑出来了。 “她还做出苦笑的表情,就好像我问了个笑话——你们笑什么!”汤禹罕见的生气了,“她真的对我有意思。” 潘江璞说:“你既然知道干嘛还问?” “你是——白痴吗?会谈恋爱吗?我很确定她喜欢我,只是希望听她讲出来啊。”汤禹摇着头,“我们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情商侏儒。我看得出来,她喜欢我,只不过也许更喜欢另一个人罢了……” 潘江璞面露不悦。 “我情商可以的,我感觉她对我也有点意思。”迟徳叶平静地说。 “你可拉倒吧,你看你那熊样。”汤禹一脸嫌弃。 迟徳叶说,“我只是说她对我有点意思,不讨厌,你都招人讨厌了,还说什么情商?你也不算帅啊。” “谁说她讨厌我了?这就是女人……有时候喜欢表面上的迷惑,喜欢隐藏自己的想法……这就是雌性动物的一种……” 潘江璞说:“那你还问干嘛?” “你滚吧!在我们这些人里边,你敢说我不帅?”汤禹对迟徳叶说。 潘江璞踹了汤一脚。 “不帅。我们又不是在孤岛上,她还是可以选别人的啊。跟方岐比,你不帅。”迟回答。 汤禹吧唧着嘴,不说话。 “而且人家情商也很高的样子。”迟徳叶继续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潘江璞说。 “你真的傻,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啊。”迟说,“而且他还有勇敢的性格。” “你了解他吗?”潘江璞问。 “我不勇敢吗?”汤禹问。 “以前我们是一所高中的。”迟徳叶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那时候我们俩都常去学校旁边的一家健身房……” “你也去?”汤禹捏了捏迟徳叶纤细的胳膊。 “我主要去那里的游泳池,学校里没有。当时我很喜欢泡在水里的感觉。” “哎呀,呵呵呵。”汤禹笑了。 “他既游泳又健身,比较有规律,但健身的效果不太明显。他表情严肃,板着个脸,可是每次练了不多久就会去洗澡然后就走了。 曾经健身房里的一个男教练看他不对眼,两个人似乎有点火花。有天方岐健身出来,交了钥匙,到饮水机打水,那个私人教练突然冒出来,把茶叶渣儿挥臂一甩,甩到方岐脚边的垃圾桶里,很挑衅。我当时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到方岐气的手都发抖了,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其实也没什么办法,那时候他瘦得很,那个私教的胳膊跟他的腿一样粗,全是肌肉,动起手来恐怕只有被摁着打的份儿。不过方岐也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继续喝水。那个教练对服务柜台的接待小姐有意思——他们两人大概都是三十岁上下——方岐不是帅嘛,刚才交钥匙的时候,那个健身教练大概就是吃了醋,于是就找方岐的茬儿。可人家小姐不喜欢那教练,没多少反应。没想到那个教练仍然不依不饶,在柜台旁剥杏儿,远远地继续往方岐脚边的桶里扔果皮,扔得垃圾桶乱晃。如果你是方岐,你会怎么做?” 潘江璞不讲话,面色显得吃惊。 汤禹说:“呃……我打了水就走,不会喝那么长时间,哈哈,回去喝嘛。又不会喜欢那个服务小姐,忍一时就过去了。” “是啊,我也是那么想的,以为方岐会忍了,毕竟当时就快要考试,他一直又都是三好学生。可没想到他一脚把垃圾桶踹开了。”迟说。 “动手了没有?”潘问。 “没有。当场所有人都朝方岐那边看。 那个私教说:‘你干什么?’ 方岐大声说:‘跟我道歉。’ 私教说:‘道什么歉?’ 方岐用手指着说:‘你把垃圾扔到我身上了。’ 教练说:‘哪有?我扔进垃圾桶里了。’ 方岐说:‘溅到我身上了。’ 私教大声说:‘要不要我过去给你擦擦?’ 方岐大声说:‘来,快点!’ 私教憋红了脸说:‘你说什么?好你等着!’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我恐怕走到方岐那儿就会动手了。 还差两步远的时候,方岐平静地说:‘你知道什么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私教不说话继续往前走,方岐原地不动,说:‘是一种原因。’ 这个时候私教恰好走到他面前停下来,脚不停跺着地,摇头晃脑,但没有动手。 方岐说:‘是为什么你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 “然后呢?”汤禹问。 “方岐转身走了。” “就这样?”汤禹问。 “是啊,我们当时亲眼看的时候真的很刺激。那个教练最后低着头看方岐,也不说话,方岐盖上瓶盖后就转身走了。” “那个教练也不想事情闹大呀。”汤禹说。 “是啊。” 潘江璞对迟说:“你也做完答辩了吧,怎么样?” 迟说:“感觉没什么,问题都挺简单的。” 汤说:“你感觉自己能留下来吗?” 迟有点吃惊:“留下来?难不成我们还会被赶走吗?” 潘说:“嗯,有可能会被从十五人组中撤换。如果工作情况不合格或者出现思想问题之类的。” 汤看到迟脸色发白,笑着说:“你害怕呀?” 迟说:“是呀,我想留在这里。你不担心被开除吗?” “哈哈,我无所谓。”汤说,“在哪儿都挺好。” 和迟徳叶分开后,潘江璞说:“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 汤禹挡着嘴说:“我第一次知道他是gay。” 完成答辩后的第三天,更新后的核心小组名单公布。令方岐大吃一惊,他没有被劝退,要离开的是赵明度和汤禹。另外又新添了三名成员:阎梁赞、葛彩芽和诸葛双树。这样便组成了新一代的十六人组。 方岐留意到,两名新加入成员的工作区和起居室分别沿用赵汤两人,第三人——诸葛双树*——则被安排在新启用的空域内。三人的房间同时由后勤人员进行清洁。方岐感觉,原计划中新一轮的核心小组可能仍然是十五人,诸葛双树像是临时加入的。 一天前,一名监察员向最高监察长*报告: “黛赭z-4026方岐,男,汉族,25岁,无特殊背景。参与工作期间与科学支援团顶级研究员黛赭v-3021苏若玉有恋爱关系。三次主要开发任务均未能完成。私下有越格言论,初步评估动机不明。” 一名监察委员问:“苏若玉有什么背景吗?你把她的记录给我看看。” 监察长说:“没什么背景问题。我注意观察他有一段时间了,没什么大问题。”他又问监察员,“关于没完成的任务,他是怎么解释的?” 监察员回答:“据方岐在答辩时的报告,第一次是因为完成预定目标需要引用利坚国麻省理工大学某教授的研究成果,因涉及到安全保密问题,被驳回。” “只是引用的话,为什么会牵扯到保密问题?” “该项研究并未完全开放,部分物理参数和关键步骤还需询问该教授。由我们自主研究的话,他认为耗时过长。” “另外两次失败的原因呢?” “另一次是……方岐称,研究所缺少一种特殊粒子分离装置以及高温制成设备。全国只有雄安新材料中心才有,半个月前刚刚拆卸运送过来。目前测试验证阶段还未结束。” 监察长问:“为什么半个月前才送过来?” “一直在等待上级批复。”监察员回答。 “什么上级?”监察长问。 “呃,应该……记录显示需要国务院的批示。”监察员回答。 “这件事我听说过,当时航天局和量子计算机那边都在申请使用,我们国内好像只有两台,从德国进口的。”一名监察委员说。 监察长问:“那他这几年就什么也没干成?” 监察员报告:“他关于这三项任务写下了三十多份理论报告和一些提案与猜想。不过大学教授组讨论,认为未经实验证实的情况下,其价值难以确定。不过他参与了七项联合任务,其中六项顺利完成。” 监察长说:“这个方岐虽然在学术科研水平上稍有欠缺,不过我们国家在这个领域上原本就没有绝对优势,现在换了别人也不一定做得比他强。设备不是也才刚到吗,先让他把那个实验做完看看。” 右手边监察委员对监察长耳语片刻。监察员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些什么。权限给了你,资源给了你,出了问题还不用,不是能力问题是什么?你回去告诉王惠成,全力协助方岐的工作。”监察长突然转头说。 另一名监察委员说:“这个也就算是他专业能力不足吧,跟权限没有多大关系。” 监察长说:“他想要调用那个设备,怎么不来问问我?王惠成知道,你知道,都解决不了,怎么不告诉我?总理亲口跟我说,一切以新未来计划为最优先,一切以这里为最优先。航天局也得排到后边去!纳米材料对这个项目不是非常重要吗?拖不得。 ”让王惠成把国际网络工作组叫来,攻击那个利坚国大学的数据库,想办法把需要的资料搞到。” 左手边的监察委员听了冒冷汗,又听到监察长对他讲:“这个方岐,先留一留,我看以后有用得到他的时候。” 十一、第二阶段-《星辰往事》 进入第二研发阶段,由于通讯解禁、设备齐全、与同事合作默契,方岐感到工作和生活愈加如意,最新完成的一项材料实验也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好成果。 不只是方岐,几乎所有留任的核心小组成员对研发任务都感到更得心应手,尤其是龙哲飞。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超额完成学习任务,吃透了的数学、计算机科学、细胞学等典籍装满了整整两大间书房。雷雱发现他近乎过目不忘,曾惊讶地评价道:活生生的人类奇迹。 第二阶段的重要任务之一是大规模计算收集到的微弱脑电波,并排除其中的无用信号,分工后的第二天,龙哲飞就提出了32种方案,快速自学了神经生物学后,又将这32种方案重新完善,并归纳出重要的理论建设。 半年后,方岐与李邈远、葛彩芽共同研制的纳米组合探针顺利通过各项测试,是为重大进展。 十六人组内部之间的合作越来越频繁,并分成了内机组与外机组。方岐被任命为内机组带头人,童秩迪为外机组带头人。 纳米探针与杂讯摒除算法开发成功后,黛赭区不断接收着外来志愿者的进一步检测。另一方面周若眉通知方岐,经过商定,探针的质量需要达到更高要求。 半透明的树脂隔层外,方岐远远看到了童秩迪,于是朝他走去。 “我听说你今天会来。”方岐说。他看到童秩迪憔悴的脸色,暗暗有些心疼。 “你们的探针做的不错呀。”童秩迪的微笑显得吃力。 “什么‘你们的’,当时也多谢你帮忙。” 童秩迪摇摇头。 志愿者脑袋上的蓝绿点阵灯群如浪涌婆娑,配上纷繁的计算界面,令人眼花缭乱。 “其实周副组长把我们的方案打回来了,我们现在还得赶工重做。”方岐说。 “打回来了?各方面参数不都很漂亮吗?”童秩迪问。 “又提了新的要求。再缩小规格,流量还要翻倍。如果真能做出来……那可是相当于领先全世界十多年了——你多久没睡了?”方岐说。 “两天了。没想到你们也是这样。”童秩迪回答。 “什么?” “我们的算法本来也通过了,现在又得推翻重来。” “还好小龙不是提出了几十种方案吗。” “是啊,不过现在就是第28种了,后面几种我看过,其实不太可行,这次再通不过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童说。 “先休息休息吧,你嘴唇都发白了。别累垮了。”方岐说。 “明天量子计算机就要让出去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怕一等又是半个月。我没事的,我知道。倒是卓一然我看累的够呛,你们关系不错,你去劝劝她吧。”童秩迪说。 “好的,不过你真的也该去睡一会儿了,叫别人看着吧。别太担心了。你知道的,我其实本身能力有限,遇到的困境多了去了,全靠大家东帮一点西帮一点,才能勉强走到现在。不过我明白,要休息好了才能提高效率。”方岐说。 “一会儿就出结果了,不睡了。哎,他妈的我倒是真的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睡觉,真的是要‘爆肝’了呵呵。”童秩迪边说边手扶隔板半蹲下来。 方岐扶起他,“到那边坐着聊。” 自从进入黛赭研究区以来,方岐不断被同仁们的才华震撼着,这里似乎从来都不缺乏巧夺天工又精妙绝伦的解决方案,仿佛就算遇到山大的难题,思维陷入寸草不生的荒漠,只要喝杯茶的功夫儿,就总有人转回身来笑着说:“你们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如果童秩迪和他的团队都这样无奈,这事儿恐怕便真的是无解了吧。 “刚才你说探针的规格要再缩小,能做到吗?”童秩迪问。 “我本来觉得是……肯定做不到了,不过昨天彩芽提出,要调整导线接口,再重新编排三元捆绑阵列看看。于是我们就又有了一个粗略的方案。”方岐说。 “哎,”童秩迪苦笑,“我倒是希望你们失败。你们的探针结构一变,信号特征肯定又会变,我们几乎又得把算法推翻了。” “哎,照她的方案,结构一定是大幅度改变。”方岐拍拍童的肩膀,“你可不要太难过……” “早点把模型给我们送过来吧。我倒不难过,只是觉得不太有必要。我们的算法综合识别率虽然不算高,但在人体静止状态下用于剖析精神状态绝对够用了。你们的探针裕量原来是多少?” “50%。” “那你觉得50%不够用吗?” “其实我觉得也够用了。确实有点太过严格了。”方岐说。 “有一种可能,我们面临的最大难题还不是探测和除杂,而是区域信息拼接,到时大概会消耗许多裕量。” “嗯。” “不过问题是,裕量的具体值究竟要多少?拼接的算法是怎样的,现在又没定下来,那我们不是有可能在这里白做工?”童秩迪说。 “拼接算法也应该是你们组负责开发。不如向上面申请提前日程安排。” “申请过了,没有明确回复。我虽然是带头人,可是对其他组员的情况都不了解,说不定已经在另外开发甚至取得成果了,我们还不知道。”童秩迪说。 “啊?你的组员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有几个很神秘,比如那个姓诸葛的,我到现在好像还没跟他说过什么话。”童秩迪说。 “这样不太好吧,第二阶段开始需要加强合作了。” “哎,不谈这个了——你们组的那个新来的女孩叫什么来着?” “葛彩芽。” “挺能干的?” “嗯。感觉比我潜力大,哈哈。” “长得也挺正,下次给我介绍介绍。” 方岐略一迟疑:“人家有男朋友了。” “那你还整天和人家眉来眼去的?” “放屁,我哪有?” “哎,我以前对女人都没什么感觉的,可能是因为看你跟苏若玉秀恩爱看多了,现在突然特别想找个女票。当然了,也有那方面原因,憋得不行,都是男人嘛,嗨嗨,你懂的。” “我们没秀吧?” “哼哼,你们只是站在一起就很扎眼了。我开玩笑的。” “你不知道,我们私底下更……恩爱。”方岐的肩膀耷拉下来,“她从外面看上去是很端庄的那种是吧,也很坚强。可是私底下……她让我叫她‘宝宝’……” “哈哈哈哈,”童秩迪说:“没想到,想不到。” “我发现她内心特别脆弱,极其脆弱,好像一直都很渴望无微不至的那种呵护、溺爱,甚至是父爱……你可千万别跟她说。” “真的假的,她看上去特别成熟啊。”童秩迪皱皱眉头。 “是啊,其实……我是有点恋母情节的,当时就感觉她很早熟,与众不同。是,我就是喜欢成熟的那种风格的。结果我们认识越久,我却发现她越来越变得像个孩子。” 童秩迪被方岐的坦诚吓到了,不过马上说:“所以,你,当时,找她是希望得到母爱……结果,闹了半天发现,她渴望从你那里得到父爱?啊?哈哈哈。” 方岐有些嫌弃,不说话。 童秩迪瞪着眼睛张着嘴,慢慢靠后背倚到墙上,“这可真是……” “有时候她想从我这里要的太多了……我一满足不了,她就会闹脾气,我又不想和她吵架,然后有时候我感觉很累。怎么说呢,她就像是要榨干我一样。” “榨干?啊哈哈哈,你这家伙!” “当然了,我仍然很爱她。” 要被榨干?童秩迪在心里想,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 测试结果出来了。童秩迪瞅着实验助理的脸,揣摩她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问:“正确率多少?” “14.175%。” “74%?” “14%。” 十二、不要围观-《星辰往事》 2033年4月,利坚国科学家詹姆斯·库朗向世人公布了他的研究报告,引发巨大争议,同时也导致了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恐慌。 欧美地区爆发的药品危机似乎印证着新未来计划的正确性,不过,黛赭研究区却迎来了最严重的危机,几乎让计划毁于一旦。 纳米探头升级后,童秩迪带头开发的搜集与除杂系统最终在预定时限内勉强达成了目标。在最理想情况(目标人员身体静止,四周无电磁干扰)下平均有效信息采集率达到了46.739%,但是在电磁干扰环境下,或是目标人员处于非静止状态时,采集率只有9.560%。如此一来,平均采集率为20.013%,恰好达成最低目标,但实施人员都清楚,这平均数意义不大,因为测试过程中一旦目标对象因运动干扰——哪怕是转转脖子——而脱离预设状态,有效采集率便骤降。此次测试中,绝大部分目标人员均严格要求全程保持身姿固定,假如照搬到生活场景中实用性将大打折扣。 …… 『记录晶碟_kb52032056_132_j王喜上_t承影: “后来呢?”男子说。这时西装男人从门外接过一只耳机,递给男子。 “后来警队的支援就到了,在山脚发现了手枪,可是辨别不出张哲健的指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不,你没有权利问任何问题。” 王喜上接着说:“那好……不过我——” 可是被男子用手势打断,男子戴上耳机。 听完耳机里的消息后,男子显然有些吃惊,又抬头瞪了王喜上一眼。只听他对耳麦说:“以后再修理,马上准备另一台,今晚就要报告!嗯,那就先检查。不,换人。” 又对王喜上说:“医务人员会处理你的伤。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心情,等会儿准备上墨菲斯。” 王喜上没能说出口的不只是疑问,还有一句回忆:暖炉的光照映在张哲健脸上,他的眼炯炯有神,全然不像是自尽者——除非他是疯子——反倒像是即将投入到下一趟新的旅程。 可是他犹豫了,因为如果张哲健是自杀的,则自己和徐审诚可轻松脱离干系。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还有另一段话在叙述时也被他故意隐瞒了。张哲健曾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对着混血女郎,也对着王喜上说:“天知道,男人永远欠女人一句道歉。”当他说这句话时,王喜上马上就想到了他的前妻,这曾是她的话,一字不差,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在饭桌上王喜上不动声色,心底是伤痛的愧疚。 现在孤身一人坐在陌生的床上百感交集,往事纷纷扰扰难再提,竟然几欲失声痛哭,责怪自己碌碌半生。 其实王在警局的口供中曾讲述过这一段,然而被警员当作疯言疯语,对方露出鄙夷的神色,只记下寥寥数笔。后来特科会也调取过警局的文档和语音记录,竟也将这一段遗漏过去,未加以分析。 而王喜上绝想不到,这未出口的两段话竟酿成日后震惊世界的“一·十二惨案”。 lasteditor_damo』 …… 第三阶段的主要任务正是童秩迪之前所说的区域信息拼接。研究小组根据生理特征,将人脑划分为若干独立区块进行信息采集,之后再按照大脑工作模式拼接整合出三维电磁传感图。为了建立超级数据库,研究区需要记录大量病例信息,每天接受采集的实验对象络绎不绝。 一开始实验对象皆是普通人,后期引入精神疾病患者,有效采集率大幅下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许多重要估测项目无法完成。 童秩迪提出一个冒险的方案,即引进当时仍处于有初级研发阶段的电极反馈技术,并且提高采集模块运作功率。为保持采集率达到上级要求,讨论通过了该方案。 方案实施后的第一天,有少数实验患者出现厌食、头痛、目光呆滞等症状,但体检报告上并未显示异常。采集工作继续进行。 方案实施第三天,当场突然出现两个死亡案例,实验紧急暂停。 “编号475530!心跳停止!”一名实验助理大喊。 “呼叫总控制台,编号471562,呼吸心跳停止。请求急救援助。” “收到。”雷雱接过话筒,“请摘除实验装置并再次确认实验对象生理特征。援助马上就到。呼叫一号控制室,我是总控制台雷雱,终止大厅内所有实验,启动201号紧应急预案。” 实验大厅内全部照明设备开启,更多身着白衣的护理人员和实验助理从四面八方涌入圆形大厅,帮助摘除患者身上的采集装置。那两名昏死的患者已被抬上半封闭的担架车,简单固定后被快速推往急救室。二楼到六楼的科研人员听到应急警报后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们全部身着深红色的制服,贴着栏杆默默向楼下俯看。 好像两只大雁静静地划过白色湖面,四围深红色的血样涟漪缓缓涤荡开来。 突然,大厅里有人大喊一声:“死人啦!哇啊啊啊!” 一个光头男子推倒了身旁的护士,挣脱不开座椅,便手脚并用疯狂捶打实验设备。多人前去制伏他,他的喊声变成了咆哮:“大家快看,他们被推走了,在那里!我、葡萄籽不好吃(语音不详)!我们是什么?太平间在娘家……小白鼠!啊啊!我们小白鼠!要挖开你的脑子!” 大厅里病人们迅速躁动起来。 雷雱发声:“给亢奋者注射镇静剂,安排撤离实验大厅。请b队安保尽快到达指定位置。无关人员回到岗位,不要围观。” 四小时后,十六人组除周若眉和师铎外,在会议室集合。 雷雱面色疲惫,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 王惠成说:“周组长还在向上级汇报。师铎呢?不是强调过了吗?马上把他叫来!这次事故非常严重,大家心里有个数。都知道了吧,啊?抢救无效,两个都死了。 “坦白说,我们在启动这个计划的时候,就预料到可能会有今天,但今天也是我们最希望……宁可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极力避免的!我思来想去,当时我们通过的这个方案——童秩迪的这个——虽然冒险,也不应该致死吧!啊?现在所有人都想想你们近期的工作,仔细反思!大家一起商议合计,讨论出一个结果来。怎么回事?啊!童秩迪,你先说吧!” 由于部分研究内容仍然处于保密阶段,个别成员没有开口。大家商议了三十分钟,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轮到诸葛双树了,他似乎一直在忍耐。 他说:“我是负责信息安全工作的,所以和这次事故无关。我想问,有没有可能因为这次事故导致整个研究计划取消?” 王惠成声音低沉:“我们的,咳、咳,我们的研究进度可能会暂缓,但不应该被终止或取消。” “我想取消是对的。” 诸葛双树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立即投向他,气氛突然变得异常紧张。 “说实话我不清楚大家各自具体的研究目标是什么,我也不太想知道。可是今天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所有主要的负责人考虑了半天,竟然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的病人死了!难道我们坐在这里口头检讨一下……就能够含混过去吗?这样对吗?人家说的对,人家不是小白鼠,那是活生生的人!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在我看来,就是在这里欺负精神病人,秘密地在这里搞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体实验!” “你等等。”方岐打断他,“这个刚才已经讲过了,人脑的运作模式独一无二,我们就算用黑猩猩代替也无法完成得到理想的测试结果,所以必须……你先不要太激动,这次真的是意外,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治疗这些疾病,呃不,病变。我们的的确确是为了他们好,为了他们的福祉,也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同胞们的未来。” “这不能说是为了他们好。”龙哲飞说。 方岐转头,脸上陡添愠色:“什么?” “原本人家只是生病,现在却连命都丢了。”龙哲飞看着方岐说。 王伦*说:“这些病人的痛苦你不能了解。他们都是自愿或是家人同意后才被送来的。” “而且他们原来都是普通人,是近两年来才突然患的病,现在许多地区的病变率已经超过预估了。詹姆斯·库朗的研究也已经获得科学界普遍的承认。我们必须选择坚持下去。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现在,甚至在我们研究员当中也有同志出现了病变的迹象……只不过我们这里提供最优质的药物治疗,但是外面的老百姓们没有……”方岐说。 “是谁?”诸葛双树问。 “卓一然。”方岐犹豫了一下说。 “她活该,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变成今天这样那是因为她自己吸——” “啪!”诸葛的最后一字没有发出。 方岐当着众人的面不轻不重地打了诸葛双树一巴掌,出手后显然方岐自己也有些吃惊。 “你干什么?”诸葛的眼镜被打歪,声音末尾有些颤抖。 “我……想让你冷静些……抱歉。”方岐说。 大家都愣住了,王惠成说:“方岐你干什么?” “你凭什么打我!啊?”诸葛双树声音变得很大,情绪激动。 “不是只有你善良。我们所有人都很悲痛!道理很简单,利坚国已经因此发生过大规模暴乱了,如果今天我们这个项目终止,未来就不是一两个人的生命问题。你不是孩子了,担起责任没那么简单,如果你承受不了,你自己闭上嘴滚出去!可如果你想在这里搞什么破坏,我不会让你。”方岐说。 “x你娘,我以后一定会打回来的!”诸葛摸摸脸颊咬着牙说。 诸葛双树朝门口走去,“我会把这里的罪恶公诸于众。” “冷静点,如果你要走出去,就永远不用回来了。”雷雱说。 恰好师铎赶来,堵在门口。诸葛双树低着头捂住嘴,和不知所措的师铎对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跨出房间。他转过身,后背靠在墙上,前额的头发垂下来,没有人看到他的泪痕。 果真,第二天收到了计划暂停的指示,测试系统以及研发设备被全部封存。但相关人员却并没有撤离研究区,大部分数据库也没有冻结,于是十六人组达成共识,尽一切可能继续研究。 网络上出现了秘密人脑实验的传言,但很快被平息。 两个月后,实验获准重启,并且效采集率的要求下调了两个百分点。 核心小组改进方案:有系统功率恢复正常范围内,区域拼接算法进一步改进,先以健康成人作为实验对象,升级医疗检测设备。初步采集测试通过后,再换回患病人群(亦经过严格甄选),从此没有出现严重责任事故。 就在大家欢欣庆祝的时候,汤禹带着行李悄悄回到了黛赭区。但他们仍然是所谓“十六人组”,因为在实验重启之前,雷雱已经被调离了岗位。大家并没有立即发现,而雷雱原本负责的工作大部分由王惠成接替。 考虑到病变人群的失眠特质,以及运动状态下过低的信息有效采集率,核心小组决定引入强效安眠机制,这套诊疗系统也获得正式命名——“周公”一号。 第四阶段接近尾声时,核心小组成员陆续结束研发任务。诸葛双树让家人寄来冰储的海鲜,邀请李邈远品尝。 “这都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好不容易才申请下来。今天刚到,趁着新鲜,请你尝尝。”双树笑着说。 “哇,谢谢。我还以为找我有别的事呢。谢谢,好丰盛啊。就我们两个吃吗?”李邈远问。 “是啊,我是特别想感谢你,这些日子里对我的照顾。”诸葛双树说。 “啊哈,没有没有。”李邈远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拥挤的歪牙。 “来尝尝这个烤乌鱼子,配这个吃。”双树夹给邈远两片白萝卜片。 “这是什么呀?烤乌鱼子?”李邈远手扶碟子问。 “煎乌鱼子,乌鱼子就是把乌鱼的卵腌渍后晾干。吃之前先用米酒泡泡,然后这样煎一煎或者烤一烤就行了。很好吃的,你快吃,我可不等你了。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在这里总是吃不到海货,简直难受死了。”双树说。 “哦,你快吃吧,看把你馋坏了。咦,不过咱们这里也有海鲜呀。”李说。 “哎,那些根本不行,你试试这些,味道完全不一样。”双树说着打开了一只大龙虾的壳,露出紧致的白花花的肉。 看上去一桌子的菜也很快吃完,两人蛮尽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吧。” “那个方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诸葛双树问。 “呃……”李邈远慢慢放下蟹腿棒,“你不会还是对他有意见吧。” “我听说许多实质性的工作,实际上都是葛彩芽在做,比如说75纳米探针,还有你的功劳,怎么总是他在说三道四的呢?”诸葛问。 “不是这样的,他在我们的项目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里没有监听,你直接讲没关系。我打听到其实在葛彩芽进来前,他的研究都是失败的。”诸葛说。 “真的,虽然彩芽很厉害,但是如果没有方岐,我们也不可能在规定时间里完成目标……嗯,他能从不一样的角度思考,理清头绪,提出新方案,尤其是在我钻牛角尖的时候。最开始联合协作的时候他也创造过奇迹,我一开始的时候不觉得,可是接触得久了,也变得佩服他。”李邈远若有所思地说。“你不要对他产生误会了,他人其实很好,当时那个,那天开完会后他说过,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你……唉,最近他的脾气是有些急躁。” 十三、正义理由-《星辰往事》 诸葛打断李邈远:“你知道,我们当中有间谍吗?” “什么?” “在我们十六个人当中,有卧底,或者说间谍,上面安插进来的,负责监视其他人。” “你哪里听来的?”李邈远紧张起来。 “就为了从内部监视我们。先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你不觉得方岐很可疑吗?以他本身的专业能力是不够资格被选拔进来的。”诸葛顶盯着李邈远。 “嗨呀,哈哈哈。”李想了想反倒笑了。 “你笑什么?” “我之前也听过这个传言,方岐也是,不过正好相反,我们当时都怀疑你是那个‘卧底’。” “方岐怀疑我是不是?”诸葛看上去倒不是很吃惊。 “是的。不过你听我说,打过你之后,他又分析了一遍,说明了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卧底。” “哈哈哈,你真是太……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嫌疑最大的不正是方岐吗!先嫁祸给我,转而又说不存在。”诸葛说。 李邈远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你了解他的过去吗?他以前是做什么的?”诸葛问。 “说实话,他进入黛赭的方式听说和我们都有些不同。” “嗯?”诸葛眯起眼。 “他不是出身名牌大学,也没有已经完成的非常棒的科研成就,听说是通过了特别测试破格进入的。而且,还常常直接和上级来往,呃,单独报告工作。” “哈哈哈哈。”诸葛心里的石头落地,但迅速收起了笑容,“疑点可不止这些。” 李邈远抿嘴:“你不用说了,我不相信有‘间谍’,如果真的有,也不会是方岐。不好意思,嫌疑最大的我觉得还是你。”李邈远生硬地微笑。 “我知道,在你们的眼里,我的举动很值得怀疑,所以我总是被排斥。可我绝对不是‘间谍’。这么跟你说吧,我也是通过特殊通道被选拔进来的——我是台晚人。”诸葛说。 “你想说什么?台晚又怎么样?我告诉你,不要误会,和你的身份和出身没有关系,是你的一些言论和做法让我们怀疑。” “是,我知道。可是如果这么轻易就引起怀疑,那我这个间谍也太业余了吧。” 李邈远已经后悔今天过来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诸葛说:“其实我是台晚建国运动者。” 用了三秒钟,李才反应过来:“‘台独’?” “我希望你不要抵触,我们不是魔鬼,只是政治理念不同。” “我倒是希望你是传言的‘间谍’。你为什么怕‘间谍’呢?还不是因为要抓的就是你。”李说。 “呵呵呵,我不怕。” “那你不就是真正的间谍吗?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李升起敌意。 “不,是你们先找到我的。因为我的加密算法是最好的,既能伪装又安全。如果说我的目的话,很简单,我想利用这里的设备和项目证明这一点。而现在我已经做到了,就算马上把我赶出去也不行,因为时间来不及再更换算法了,系统和加密器都是配套的。【周公】发售后署名里也必须我的名字,给我分红。如果他们胆敢监禁我,我在台晚的朋友就会把一切都向世界公开。所以我才不怕间谍。不过你不要担心,【周公】里也有我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泄密的。” “哼哼,你算计的可真好啊,还想骗我!研发结束后放你离开大陆,你完全可以再把原理泄密给别的国家,我们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而且,别国研发出来后还会想买你的加密算法,是不是!” 诸葛双树意识到自己刚才话有点多。“如果我向全世界公布原理,全世界都知道了,就不必要再用我的密钥系统了。你别误会我,我不是想利用你,今天请你来真的是想表达感谢。我不是坏人,我得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和智慧财产权,难道有错吗?反而我要劝你们一句,身边被安插间谍也无所谓吗?人身权利被剥夺成这样,每天吃喝拉撒都受到监视,跟蹲监狱的罪犯一样也忍受的下去吗?” “我们自从决定参加这个项目以来,的确牺牲了很多,但我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为了集体的利益,为了人类的明天……这就是华夏国人。”李说。 “哈哈哈哈,为了人类?那干嘛还要找我来加密?不应该把所有【墨菲斯】的专利都公布于世吗?” 李邈远的脸涨红了:“我是不能跟你解释清楚的,你只是为了你的名和利,你想的只有这些!” “你以为你们那是崇高的信仰吗?凭什么要用武力威胁,把你们华夏国人的政治文化强加给台晚呢?我们才是正义的抗争者。名和利?呵哈哈,我从来就不缺钱,我要名,也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话语权!在国际社会上为台晚争得一点语权!你知道吗,这些年来华夏国依仗强权蛮横地打压台晚的国际地位,公然迫害真正爱台晚、为台晚发声的仁人志士!” “台晚是华夏国的一部分。很遗憾,我不会被你洗脑的。而且我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成功。” “哼,近年来,华、利两国的鹰派势力不断壮大,利坚国人已经无法容忍华夏国的狼子野心,无法容忍民主文明的倒退,他们宁愿付出巨大代价也要阻止华夏国成为超级大国,太平洋上必有一战,首当其冲的就是台晚!台海开战之时就是台晚独立之日。” “你很希望看到台海开战吗?”李邈远问。 “是的,虽然太残酷了,但这是台晚独立的最好机会,利用两大强权之间的战争。” “那样会有很多人牺牲。” “没有办法,除非你们放弃统战。你们就算得到台晚又有什么用呢?岛内的民心是不会改变的,不然要统一早就统一了!台晚民族早就已经觉醒了!你不觉得很没道理吗?我们生来是台晚人,凭什么要接受你们华夏国人的欺侮压迫!” “开战对台晚人没有好处。你根本自相矛盾!”李邈远愤然离席。 “你希望和平占领台晚是吗?那我倒想问,为什么阻止我们举行独立公投呢?你们总是用武力强权胁迫,你们才是战争贩子!”诸葛越发激动,还不依不饶。 一直到晚上,李邈远都感到烦躁不安,甚至有点恼羞生怒:自己竟然不能反驳诸葛双树的话,一个台独分子的狂言妄语!然而——收复台晚一定要通过战争吗……杀戮和压制是正确的吗?人道之悯与爱国之情、正义与公理,在李的胸中翻滚涡旋,他第一次体验到这份深深的民族之离殇,被折磨得欲罢不能。诸葛的话像钢刀仿佛在他的心底钻出了无法忽视的孔洞,孔洞释放出旋转的吸力,将五脏六腑搅扯成一团乱麻。 思来想去,李邈远还是找到方岐,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方岐说:“不用担心,上级选择把他召来,就有办法看住他。” 李说:“那你觉得台海会开战吗?” 方岐说:“近期华、利不会开战。” “那我们还能收复台晚吗?” “罗贯中说,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许多人觉得他说的是华夏国的地理特点,实际上,更是华夏国的文化特征。” “可是台独化教育横行,年轻人对华夏国的身份认同感越来越低……” “他骗你的,如今岛内台独势力持续减少,就算公投,也独立不出去。上世纪日本在台晚皇民化教育五十年,贯彻日语,废尽汉文,可是当年蒋某人一去——摧枯拉朽。”方岐潇洒地把手一摆。“也许正是因为眼见和平独立无望,这些激进分子才盼望战争,但有可能会加速统一。” “如果打仗,那我们不就是依仗暴力屠戮同胞吗?” “……既然他不不承认是华夏国人,就不算同胞。中央政府为维护领土统一征讨地方,从来都是正义的理由,历史很无情,往往把这种战争叫做解放。” 十四、星海公司-《星辰往事》 2035年8月,第四阶段宣告顺利结束,研究区共计开发出三十七万项神经反馈维护预案,并且采用了空前强大的2^20位加密算法。可是在批量生产前,突然接到指示:为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实用性,以及便于通过医疗组织审核,需阉割绝大部分的功能、弱化加密机制,并且最终更名为“墨菲斯”。如此一来,大批量生产的初代【墨菲斯】出厂后仅主要保留了基于微电极脉冲麻痹的安眠系统。 实际上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修改整体的框架及电路结构,其占地空间及耗电量并没有显着缩减,一台标准型号仍需要20平方米以上的运作空间。 与此同时星海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宣告成立。其中王惠成任董事会主席,周若眉任副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其余核心小组成员均为特级研究员。 2036年1月1日,【墨菲斯】全球公开发售。高昂的售价没有阻止求购者的热情,但多国政府陆续开始采取抵制措施。英国医学协会以内置放大器功率过高,或对人脑产生损伤为由呼吁政府禁止其在英销售。 2036年3月,初代【墨菲斯】销量突破100万台,星海公司召开全球新闻发布会,方岐担任主要发言人。 有记者提问1,【墨菲斯】所应用的人脑科技是否将引领第四次产业革命? 方岐回答:“【墨菲斯】是在天文灾害威胁下,华夏国自主研发的高科技医疗设备,其运作机理包含大量跨时代的人脑神经学科研成果。我们希望【墨菲斯】能造福全人类,但以我个人的观点,还尚且不能和能源革命或是信息化革命相提并论,人工智能以及量子科技最有希望成为新一轮革命浪潮的发起点。” 记者提问2,既然【墨菲斯】能够治疗辐射影响下的患病人群,星海公司是否已经掌握了异常辐射产生的原因或是致病机理? 方岐回答:“严格说来,今年1月初发布的【墨菲斯】是一款有效而又健康的安眠产品,但并不能从根本上治愈辐射导致的精神类疾病,这一点我们公司始终都在强调。致病机理还在研究当中。我国国内一位教授最近提出了全新的理论,可能与外太空的暗能量有关,也是具有相当大的争议,还不成熟。 “大家目前不必过于惊慌,因为使用【墨菲斯】可以有效地减缓病症的发展与恶化,失眠者注意减少每日曝露在阳光下的时间,同时配合医生治疗,病情就会好转。” 记者提问3,传言【墨菲斯】研发团队由华夏国军方在背后提供技术支持,是否属实?星海公司的巨量资金背后受到华夏国政府操控,内部决策也由政府意志决定,是否属实? 方岐回答:“arpanet,众所周知,因特网的前身,是1969年利坚国国防部的高级研究计划局建设一个军用网,当初扩展时也是备受安全性的质疑,可如今已遍布世界各个角落,为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我本身全程参与了【墨菲斯】的研发,我们用到的许多设备的确由华夏国军工生产,我们也接受了军队内部团队的一部分技术支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项艰巨的研发任务,假如没有国家和政府的支持,其实是不可想象的。比如,呃……我们在后期需要建立庞大的人脑信息模型,就必须和政府有关部门沟通申请国家级超级计算机的使用。但是【墨菲斯】中并不含有任何恶意、或者来自我国政府或是军方的意图损害他国利益的意志,关于这一点,我们愿意接受各方监督。” 记者提问4,库朗所发现的异常辐射,目前使人类在药物使用、治安、道德甚至宗教等方面承受着日益严重的灾难,正如许多着名企业家联合呼吁的,星海公司既然以谋求人类共同福祉为己任,为什么不能基于人道主义考虑,公开部分【墨菲斯】的专利呢? 方岐回答:“这个问题很好。自【墨菲斯】诞生以来,就备受争议,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希望它能稳定地完成半自动人脑诊疗任务,那么安全性就必须达到最高标准,甚至是超标准,比如脉冲的精确度等,要求非常高。有些行业我国政府是不鼓励开放过多企业参与市场竞争的,尤其是关乎国民人身财产安全的行业,比如建筑业、新兴制药业,除非政府或组织有办法实施强力有效的监管。而像【墨菲斯】这样的脑神经诊疗仪,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细微的差池,在短时间内从指标和病人体征等方面未必能显现出来,可是日积月累,有可能给使用者脑部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一言以蔽之,监管的难度很大!现在不是只要星海公司公布生产图纸或是运作机理,人类就得救了,那样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假如现在某一手机的生产商,按照我们给出的原理图,大量制造【墨菲斯】的仿造品并廉价出售,那请问出现问题怎么处理?普通的医院也无能为力。而从理论上讲,一定会出现问题,甚至有可能危及患者的生命健康安全。 “星海的科研团队经过长期严谨地记录测试,建立了我们称为‘三七全书’的档案库,内含三十七万项预案模型,并且配备有系统化的技术管理人员、测量服务人员和医疗团队。另外,初代【墨菲斯】目前仍然是限量发售,如若病人出现问题,我们将在第一时间追查到该机器的每一段程序甚至每一块组件,而且我们提供最值得信赖的保险制度,可以全额退款并承担一切后续医疗康复费用。 “我们不仅应当忧虑一些企业的技术能力问题,还有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墨菲斯】的作用机理是复杂而强效的,我可以坦白讲,可以对使用者产生致幻作用,甚至是我们目前无法预料的作用。说白了,有可能发展为新一代的‘电子毒品’,如果劣质仿制品或者衍生变异产品泛滥,后果难以想象。顺便一提,华夏国政府或者星海公司坚决抵制各种形式的毒品,这一点我相信长期不会改变。” …… 『记录晶碟_kb52182056_256_j陈晟_j曾丽: 和曾丽通话后的第三天下午,陈晟收到了一条色情短信。稍微动了点念头,不过他还是机警地发现了字里行间的密文编码。 当晚他开车前往第二人民医院,问候了一名受伤警员,然后从后门溜走,打车至红鲸鱼ktv,推门走进305房间。 音响声震耳欲聋,彩光灯旋转着。 他关上门,不急不慢地走到沙发旁,头戴棒球帽的女人低着头,许久不说话,陈晟也不说话。突然她站起身来,照他小腹就是一脚,陈吃痛弯腰,女人两手并用,紧接着连扑带抓又扇在陈的脖子上,几乎将他扇倒。 “怎么了?你疯啦?”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的心里反而希望她能再多打几巴掌!不过回过神来看她时,却发现她已跪倒在地,侧倚着沙发,再一看竟然泪流满面。 棒球帽歪到一旁,正是曾丽*。她哭起来还是有点丑,可还是那么惹人怜爱,盘散的秀发透出香气,使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陈晟蹲下,挨在曾丽身旁。好久没实战搏击了,痛得要命。 正想开口,只听她说“完了,我爸爸的账号被锁住了,呜呜……现在还没告诉他,怎么办!” “啊?你再说一遍?” “我偷用爸爸的账号去查,已经消痕了,没想到还是被反跟踪,看了两分钟就被锁住了,收到警告,再登也登不上了!怎么办,我还没敢跟爸爸说,现在怎么办!” 陈晟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是我的错。我该提前想到的,妈的。”他紧锁眉头,心中万分愧疚。两人像是闯了祸的小孩子,要等待最糟糕的处罚。 他的手伸向她的脸颊,想要擦拭她的泪痕,没想到她抓住他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湿湿的鼻子脸颊贴住他的脖子。 哦,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她了,陈晟的心里五味杂陈。 “都是我的错,你别害怕。”其实他的心里也怕得不得了。他完全没想到特科会竟然有权这样深入警务系统,封锁厅局级干部的职务账号。纸包不住火,明天一早就会被发现,不,也许现在曾烨就该收到特科会的调查通知了! “这么大的事儿是躲不掉的,特科会这次很高调,乱扣个什么帽子也说不准。” “呜呜……”曾丽又开始哭起来,她抬头望着陈晟“我们这次是亡命……鸳鸯了。” “哈哈,你怎么这么傻!不是的,本来这一切责任就应该我来扛,你到时候这么说,”陈晟的喉头动了动,“我从你那里偷来的密码,也是我动的手去调用资料。你现在就开始这样想——” “呜呜,你说什么?” “听我的,听好了!你要反复这样想,反复念叨,到时候我也这样说。他们不会用【墨菲斯】的。” lasteditor_king2』 …… 十五、神的标语-《星辰往事》 记者提问5,英国医学协会就信号放大器问题呼吁政府禁售【墨菲斯】,另外有民间组织宣称信号上载流量远远超过安眠要求,怀疑【墨菲斯】涉嫌非法记取用户健康数据,星海公司能否就此事做出回应? 方岐回答:“英国医学协会质疑的是我们的放大器额定功率过高,与2031年在欧洲若干国家通过的脑内植入式电子设备设计制造标准不符。实际上当时我们就已经对该标准提出了异议,那么其实经过严格的临床测试,我们可以确保该型号放大器的安全使用。【墨菲斯】是一项领先全球十年甚至二十年以上的科研成果,难免会遇到我们倒是真诚地呼吁国际标准化组织修改该标准,希望英国医学协会以及一些民间组织,根据事实、使用者的疗效,转而支持【墨菲斯】的推广。我们仍然在与英国德国质检部门以及相关单位积极沟通协商,也正在考虑召回并更换放大器,以迎合这些地区的销售要求,但同时些机器的诊疗质量恐怕将会受到影响。我们只是希望世界各地承受着苦难的人们都有权利恢复正常睡眠:睡眠与食物及尊严同等重要。” 该记者打断,补充道6:2月20日,“深鸮报”发表文章称ag3501信号放大器有“大材小用”之嫌,这涉及到数百万人的隐私问题。请问能否做出正面回应:单纯的安眠系统真的需要那么大的信息采集量么? 方岐罕见的迟疑了一下,闪光灯突然变得格外频繁。 方岐说:“我正要回答你的问题,刚还没有说完。刚才我其实也提到了,我们正在进行针对一部分批号的重工作业,有的机器也正在协商召回,然后再做调整。我们想要重申的是,【墨菲斯】必然需要采集使用者的各项生理数据,以及时做出反馈调整,以及用于更新完善脑神经模型。这个模型是我们科研团队用了数百台超级计算机,花费三年时间才初步建立的,但是仍然需要大量真实数据不断修缮,以求进一步提高安全性控制诊疗质量。也是为了星海即将推出的【墨菲斯】二代,预计在明年十月份,做足必要的准备。我们十分理解公众目前对于个人隐私的担忧,但说到底【墨菲斯】是医疗设备,智能化的、数目庞大的医疗设备,我们一定要做数据采样,在云端处理私人记录。它不同于其他电子设备,手机呀,电脑呀,智能汽车等等。不同患者的表征各不相同,恢复进展难以预估,如果停止实时的信息采集,不仅疗效没有保证,甚至我们担心可能会有健康隐患。希望大家可以理解。我们能尽力做到的就是加强信息安全管控,譬如我公司花费了巨额成本,采用人类历史上空前强大的加密算法,并在部分地区建设量子多信道以确保数据传输过程中不会出现信息泄露。即便泄露,偷窥者也完全没有办法得知代码对应的医学含义。其实我个人认为,隐私并不比睡眠质量更重要。这一点重度失眠患者应该会认同。” 黛赭区早就由上至下形成了一种默契——不庆祝,不松懈。自初代【墨菲斯】发布后,员工们甚至迎来了十年中压力最大、任务最重的一个时段。 只有高层明白,初代【墨菲斯】就算功能上不经过阉割,也只能算作实验品或半成品。 原来几个月前收到情报,利日印三国也已隐秘集结科研力开发同类医用安眠系统,目前进展顺利,预计36年年底投产。 王惠成在一份总结报告中写到:根据种种迹象分析,第一,新未来计划很可能已经泄密;第二,利日有极大决心与我们展开争夺。由社科院高级研究员、审查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委员组成的高级智库团分析,虽然利日两国此次研发的同类系统的技术水准不可能超越【周公】,但为了抢占市场,必须使【周公】提前进入可投产阶段,并恢复001号计划的发售日期——2036年1月。否则,如果与利日系统同期发售,不论效果好坏,都将面临成倍的推广压力。另一方面,黛赭区与靛青区,甚至是审查委员会内部存在严重的持续的泄密问题,建议国家安全部介入展开秘密稽查。 也就是说,核心小组并没有带领科研团队如时完成001计划的全部方案,所以目前仍然在追赶进度。而001号计划中预定的合格产出品,其实是次年2月份才发售的【墨菲斯】二代。 3月份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全球订单量再度增加。可是星海公司并没有照方岐所言召回部分西欧地区的机器,而是转入国内销售。另一方面,4月15号【墨菲斯】一代宣布提前停产,仅对已售出机器提供维护业务。 5月初,各地区报告显示用户陆续出现恶心、头痛症状,虽然程度较轻,但涉及范围不断蔓延。星海公司紧急请求政府协助,在网络上压制阴谋论,但高层需要十六人组迅速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 『记录晶碟_kb52182056_257_j陈晟_j曾丽: 十几分钟后,两人都平静下来。 陈晟说:“没事儿,也许没那么糟,总之我们和利坚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清清白白。你现在从头至尾,先把你查到的全部告诉我。刚才被冲昏头了,也许没那么糟。” “登陆以后我一共就看了没几分钟,就被封锁了,也没保存下来。现在还记不太清了……印象都有点模糊,当时被吓坏了……”曾丽说。 “没事,想起多少先说多少。” “张群健,2005年出生于浙江舟山,浙大毕业,后来在哈佛商学院进修,加入新加坡籍,从事证券期货贸易后发家。除了出生证明几乎没有国内就医记录,没有前科。那栋建筑的邮政编号对应的是一幢普通二层别墅,但是照片损坏无法显示。” “他本人的照片能显示吗?” “能。” “哦,对,王喜上和徐审诚当时也确认过了。等等,他是哪一年去的哈佛?本科毕业后去的吗?” “记不清了。” “他在警务系统中的相关档案全部被调走了,没有任何备份。他的家人呢,什么情况?” “这个,也没什么印象了。” “你觉得像是伪造的身份吗?” “只能说有点模糊,但不像是伪造的吧,可能他本人就是喜欢低调。具体的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了……哎,对,有点奇怪的是他的病史,因为很少项记录所以挺明显的。 “上面有一条写着八个字——好像是【天降大德,万象和光】!……难道我眼花了?”曾丽疑惑道。 陈晟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扶起她,“……什么?病史……哪几个字?古文吗?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谁的?” “小贺。算了,还是在这接吧。”陈晟挂断电话,调低音响,打开某个特别的应用,进行语音加密。 “听得到吗?” “听得到。抱歉刚才没加密。”对方说道。 “查到什么了?” “事发一天前,全村人就全都被疏散了。现在问不出有什么蹊跷事,大家都不太想开口。” 陈晟自言自语:“全村啊。” “晟哥,别查了,不只是cia,听我舅的意思,好像军方也参与了。”电话另一头的贺商希劝道。 “我知道了,不查了,我能查出个什么来? “……不过等明天早上见个面,你把王喜上和徐审诚审讯的过程再跟我讲一遍。” 曾丽急得要哭出来,用力拽陈晟的袖子。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陈晟补了一句。 lasteditor_king2』 …… 此时,集体视频会议中,十六人组内部分成了两派。 在绝大部分人都同意——短期内难以解决该“副作用”的情况下,以王惠成和童秩迪为首的大部分研究员提议立即召回部分机器,给外界一个交代;以方岐为首的少部分人反对召回,因为最有可能的原因显然是算法缺陷或者系统性问题,而非硬件设备故障。周若眉没有明确表态。 方岐强调,在二月份的时候就有类似的报告,但数量很少,直到几个月后才规模性爆发,很可能是算法不足造成误诊误疗的长期累积。而所有已售出的批号都有在库样品,就算要硬件检修也不必召回,那样只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恐慌和舆论压力。现在最好以“可控的副作用”为名,继续压低问题的影响,等待研究区尽快排查出具体原因。 童秩迪认为,公司应立即做出明确反应,召回只是为了表现出为消费者着想的姿态、表达对患者的关切,体现我们的服务质量。并且在对于人身健康方面,再谨慎也不为过,对于未召回的机器也应该调整设备功率,建议使用者暂时减少使用时间。 方岐说:“我明白你对‘四·一九事件’的愧疚,但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责任。你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大家都有目共睹……” 童秩迪眯着眼睛笑道:“哈哈哈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做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夸奖。” 方岐怔住。 童秩迪说:“万一出了死亡事故怎么办?你负得了责吗?整个项目会毁于一旦!什么我的责任、共同的责任,说说就行了吗?谁都担不起来。” 方岐回答:“这次的情况和“四·一九”完全不同,刚才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没有当时那么严重,你不要过分紧张。大家需要走出那段阴影,正视我们现在的问题,你应该带领你的组员集中精力排查到底有没有系统性故障。” 童秩迪回应:“我当然会去排查,不用你特意告诉我该做什么。你也赶紧回去检查检查你的探针……”童秩迪憋了一会儿又说:“别忘了四·一九事故的时候,那两个人在猝死之前,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察觉到异常。这才是这个东西最可怕的地方!” 方岐说:“难道飞机就不危险吗?难道核能、无人汽车就不危险吗?这正是我们要做的。” 最终经过审查委员会审议,基本采纳了方岐的建议,决定暂时不召回机器,派遣售后维护人员至症状较为严重的患者家中检修维护。之后对公众的解释是,经过调查,大多数受访者存在用时过长、操作不规范等问题,告诫用户应严格按照操作手册使用。类似症状其实在临床试验阶段也出现过,但使用者经过合理的调整与休养后均无大碍。头痛者可适当减少使用时间,注意不与他人混用,在使用【墨菲斯】的同时关闭其他电子设备,一旦症状加重,应立即停用,并向公司反馈。 另一方面,核心小组十四人(另两人此时位于靛青区)带领其他168名科学家、医学专家、研究员、编程专家对【墨菲斯】软件系统展开了全面检查。 黛赭区再次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通讯,甚至所有的窗户都封闭了,内部打开白色照明灯,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排满代码的打印纸与淡黄色演算纸铺天盖地,大家不顾及吃和睡,逐行逐字地检查着中央系统运行以来的更新日志、功能配置、中间状态……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三个日夜过去了,竟然毫无头绪。 直到第四晚才终于被王伦找到第一处异常:某接口中间件的两个处理参数不知为何自动由数百变为了零。然而王惠成申请到权限并修改重新调试后,数据报告显示副作用发生率只有短暂下降,四小时后再度明显攀升,第五天莫名其妙的,上升速度反而有所加快。 于是大家又赶紧投入到夜以继日的校验中,可很明显,每个人的体能已接近极限,而精神上愈发感到希望渺茫……难道就要这般眼睁睁地目睹【墨菲斯】缓缓陨落吗! 休息区内,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皮肤干燥,眼窝深陷。他点起烟卷,抽完一根又点一根…… 青烟丝丝缕缕,蓦地他一手将烟头拍熄在玻璃茶几上,扭头问旁边的老同事:“缓存清了吗?” “什么?”老同事反应了两秒后,口里的咖啡差点没喷出来。“咳咳,咳咳!没有,他妈的没清缓存!” 缓存清空后,系统真的开始好转,副作用发生率从79%开始慢慢下降至15%以下。于是此次事故在发生后的第七天,也几乎是最后关头,竟然在万万料想不到的荒诞结局中化解。童秩迪方岐等人擦了一大把汗,而王惠成和周若眉都大发脾气,王甚至指着鼻子骂其他组员:“白痴、无能!”之后向上级报告纠错方法时只得含糊其辞。 十六、民族主义-《星辰往事》 在【墨菲斯】二代的开发过程中,研究员们同样遇到过艰难考验。 最高决策层希望能在初代的基础上增补功能模块、提高精度,同时占地面积缩小一半以上。听到这些要求后,大家都感到“绝望”。 方岐想到一个点子,利用家庭中央电脑分担【墨菲斯】部分计算任务,尤其是因为在睡眠时家庭电脑大多闲置,有充足的计算空间;而且可以借此使【墨菲斯】二代融入智能家居网络,以便协同调控家庭内部其他电子设备的使用,自动减少使用期间的电磁干扰。方岐为了证明可行性,私下与师铎、葛彩芽花了十多天设计出了全套的规划方案,包括线路图纸和难度分析等等。 没想到自信满满地向上面提交后,立即遭到否决,主要因为一旦连通家用电脑保密性必然会大大削弱。 方岐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不过第二天却意外地获得了单独面见监察委员会委员长的机会。 出发前有人告诉他:到时候少说话。 监察长的短发乌黑硬挺,左眼睑之上挂有一块不规则的伤疤。年纪已经接近七十,乍看上去却不过四五十岁。他泰然坐在椅子上,整个谈话期间,躯干仿佛纹丝未动,不怒自威。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方岐被震慑到,扑通一下撞歪座椅,不小心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回响。 “不好意思。”方岐难掩慌张的神情。 “不要紧张。”监察长嘴角稍稍上翘,似是微笑。 方岐收起下巴,端正身姿,舔过嘴唇,快速地点头。 “我常常看见你呀。在录像里或者是……嗯……新闻发布会上。你的工作做得都挺好,人也长得挺帅,哈哈哈。” 方岐“用力”地试图露出笑容,实际上却显得尴尬。监察长的笑声反而更大了。 “哼哧哼哧。”他的鼻腔中发出浑厚的共鸣音。“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有两点。一是想亲眼见见你,二是……我觉得你的思想方面,一直有点问题。”监察长第一次抬起手臂,伸出食指。 方岐下意识地点头。 “你的那个电脑的方案,我也看了,其实是可行的,还有很多顾问都这么觉得,而且能降低成本。那么你们王组长应该也告诉你了,问题就在于这个数据的保密性,控制不了。这是致命伤。 “…… “你们组里的诸葛双树,他的出身背景不一般。他父亲是东北人,母亲是台日混血儿……算了,总之他这个人在思想方面,从小就没有‘我是华夏国人’的,这样一种认同感,但是我们还是要在名义上重用他,甚至把他放入核心小组。 ”为什么啊?就是因为需要他的加密算法。我知道你小子老是在想什么,什么开放平台啊,共同开发造福全人类啊。难道我们就没想过吗?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人性吗?你考虑过的问题我们都考虑过,我们在考虑的深层次的问题,是你没想到的。你知道利、日为什么不对外公布apx系统的开发进展吗?还有印度。利坚国印度现在国内压力都非常之大。” 方岐没有问apx系统是什么,只是说:“不知道。” “【墨菲斯】的科技水平,是利日等国五年甚至十年内都无法超越的。 “总参三部确认,多股间谍人员已经渗透至我们内部,向境外泄露研发进度甚至是核心机密。利日至今默不作声,是因为,他们自以为尚未被我们发现。默不作声,是为了防止我们提高警惕,还妄想继续地窃取关键资料。 “人类是不会灭亡的,因为有【墨菲斯】。至少华夏国人,或者各国的精英们不会灭亡,我们可以保证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痛苦折磨,人类这一物种的命运也是。” 方岐听到这里仿佛忘却了呼吸。 “如果这场灾难是【墨菲斯】所无法抵挡的,那么我们公布与否,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现在来看,【墨菲斯】的进展足以应对可见的困境,假如实在困难,我们还可以转战地下,但中、利两个超级大国的竞争却永远不会消失。 “你看看现在,我们的中产阶级、甚至低产阶级,生活中什么都要和利坚国比,和唐朝比;而利坚国近期对我们的贸易、金融、军事、网络的对抗又在不断升级。尤其是互联网,在这个时代,互联网已经控制了百分之八十的智能化电子产品,而我们长期以来处于一成不变的劣势。 ”我们现在甚至都没法预估:利坚国网军,如果侵入我们的金融主干网需要多长时间?哪怕只入侵电力系统的某个一级子网,我们一旦防御失败,比如华东区或者上海电力瘫痪了,那对我们都是半毁灭性的打击。除了核武,我们没有还手之力。政府目前已经无法即时切断国内与因特网相连的根线路,而我们的网络武器在利军看来统统是小儿把戏,因为这东西本来就完完全全是人家发明出来的,你又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而现在,【墨菲斯】就是我们一百多年来都期盼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可以实现超车的弯道。我们无意称霸,更不想以此控制利坚国控制世界,但华夏国人也不能甘心屈居第二或者是忍受国家命脉被他国控制。华夏国在几千年的时间里都是毫无疑问的超级大国,这不是党组织或者某一国家领导人决定的,这是我们的民族尊严,十几亿人民的精神需求决定的。我们并不是利用这次天灾,发灾祸财,而是在这场灾祸下我们理所当然要首先保证自己的族人能够有机会活下来。我们只是希望卖一台给外国人,拿到的钱足够救更多的国人。 “不然反过来,假如利坚国人掌握了【墨菲斯】,难道他们会先来救我们吗? “……” 方岐被深深地震撼了。一股激流从尾椎骨沿着脊椎蹿升至头顶,他感到头皮都麻了,手臂不停地颤抖。 改进电磁屏蔽方案、优化客户机结构、升级数据处理设备,在核心成员的共同努力下,【墨菲斯】二代的占地空间有望降低至目标要求。 九月下旬第一批试验机型诞生。 原本在将近九个月的经验累积以及大数据分析后,科研人员很有信心在初代基础上进一步提高精度,没想到研测试结果却显示开了倒车。 考虑到时间紧迫,接下来的任务不得有失,王惠成和周若眉决定再次将核心小组一分为二,一边由王惠成、童秩迪带领,负责数量浩繁的控制程序,逆向校验整个体积优化过程;另一边由周若眉与龙哲飞带领,尝试一套全新的解决方案。两边都立下军令状,要在十一月底完成基本目标。 龙哲飞提出的新方案是,首先将目标人群分为“惯用左手者”与“惯用右手者”(即左右撇子),然后由所属医学测量组做更加精的细脑部特征图绘制,最终外机组工作人员将对每位使用者定制升级版头盔,同时大量减少纳米探针与电极数目。十一月到了上旬,此方案渐渐成型。虽然王惠成组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但大部分人都开始意识到,小龙创新性的构想很有希望大跨度地拔高【墨菲斯】整体的诊疗质量,应当成为未来的发展方向。 可是,个人化定制需要大量的预备工作,原本已经完成的混合特征脑模型库又必须重新维护,而且急需各个方面的人才,因此,大部分研发人员被调入龙哲飞组。终于,在十二月下旬,新一代定制化方案终于设计完成并通过审核测试,成果喜人。另一方面,靛青区数据传输基站的调整接合工作也顺利完成,真正意义上功能完整的【墨菲斯】二代马上就要投产了。 然而计划又意外地宣告紧急停止。 不过,这次的暂停的原因却大大有利于【墨菲斯】销量的提升。 2036年12月20日晚,挪威一对老夫妇正收拾行李打算搬家,因为受不了脾气暴躁的邻居——34岁的西格蒙德——长期的大吵大闹。 可是,第二天清晨却发现噪音突然彻底消失了。接着一连两天西格蒙德家都毫无声响,寂静的像半世纪前的郊外。 因为知道西格蒙德有服用毒品的习惯,担心他出事,老头子拖着行李箱去敲门,却也无人应答,后来发现西格蒙德果真独自死于家中,体形瘦消、面容狰狞。 法医鉴定,西格蒙德体表无明显伤痕,体内有微量毒品成分残留。但蹊跷的是,死者既非精神错乱后自杀,亦非服用毒品或麻醉药物过量而亡。警察在他的家中搜查出两瓶打碎的吗啡注射瓶,瓶口均未开封,液体洒在地板上。询问过其友人,法医判断西格蒙德生前很可能患有辐射病。而辐射病专家表示,受异常辐射影响而病变的患者,除了重度失眠外,多数可产生强烈幻觉,尤其是突然停药的瘾君子。 据此警方推测,事发前几天,西格蒙德在家中试图自行戒毒,情绪亢奋。20日当晚,毒瘾再次发作,伴随着因辐射病变而产生强烈幻觉,使他痛苦不堪,混乱之下失手打碎了预留的镇静剂,继而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猝死。 此后,国际卫生组织将因异常太阳辐射引发的精神类疾病统称为“西格蒙德综合症”(之前被人们叫做“阳光辐射病”)。而西格蒙德被确诊为首个“西格蒙德综合症”病理性致死病例。此事成为了轰动的新闻,引起人们注意的主要有两点:一是西格蒙德病死于时值极夜的北欧,太阳辐射并不强烈;二是验证了毒品或镇静类药物与“西格蒙德综合症”间的可怕关联。 不久全球性大规模疫情开始爆发,越来越多主流宗教家宣称这是来自神明的末日审判。 为此黛赭区暂停生产计划,对全球类似病例进行仔细分析,调整了【墨菲斯】二代的部分配置,推迟至2037年2月发售。加之美国政府的种种阻碍,使得一直到4月份,也就是在apx系统发售一个多月后,【墨菲斯】二代才得以进入北美市场。由于难以铺设新的通信网路,欧洲地区更是拖延至6月,二代的后台服务系统升级后才得以首次运行。 这些因素暂时影响了上半年二代的销量,风头一度被apx盖过。 但由于个人化定制的诊疗效果升级,外加星海公司宣布召回2036年发售的150万台初代产品,并全部免费升级至第二代,使得【墨菲斯】如日中天,毫无疑问地夺回了市场龙头宝座。 十七、春风得意-《星辰往事》 2037年1月2日,方岐与苏若玉登记结婚。 他原本想把婚礼办得低调一点,但领导安排和另外两对新人一起举行,于是免不了俗礼铺张。组合舞台搭在黛赭区外的一片空草地上,本来也正要庆祝【墨菲斯】二代研发成功,因而几乎所有研究员都来了。方岐的父母亲、苏若玉的妈妈也来了。 风和日丽,落英缤纷,一切仿佛像带着花香的梦寐般完美。 然而当方岐单膝跪地念到:“……且看风云舒绻,黄叶覆地,你我此生相聚的缘由,不只于这段时空停留。”之时,苏若玉忍不住流泪。 方岐接着说:“亲爱的,我爱你,胜过一切。”而后快速为她戴上戒指,又立即转身将她抱离舞台,把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撇在身后。 他也哭了,因为他看到她碧绿的瞳仁旁,泪水遮盖不住的鲜红的血丝。不知何时,苏的眼疾加重,疲劳或哭泣时虹膜撕裂,如流血泪。他知道她最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摸样。 【墨菲斯】二代发售前两周,星海公司内部又进行了一次重要的人事变更。由于身体原因,王惠成不再担任董事长,周若眉接替,并继续兼任总经理,方岐被提拔为常务副总经理。没过多久,周若眉就将公司的内部管理几乎全权交付给了方岐,对他的各种提议也总是表示支持。 方岐主导后,积极听取商业人士意见,展开了多项改革。他向上级申请加拨300名科研人才进驻黛赭区,并重新规划了研发团队的组织结构。他常组织十六人组成员——但不包括王、周——一起聚餐,甚至外出旅游。另外,为降低【墨菲斯】生产成本,大量采用新型代替原料,并划定高低配置,区别价位销售,同时加大广告力度。 在顶住了内部的种种压力后,【墨菲斯】二代终于在2037年下半年口碑与销量全面超越apx系统。 2037年11月,方岐晋升,担任首席执行官。 当月,卓一然、严扩、诸葛双树、童秩迪被从核心小组中开除,周若眉与王惠成也不再于核心小组中留名。 情报泄露的途径仍然没有被完全阻断,为阻挠利日窃密,【墨菲斯】初代的全部设计资料及试验型号被销毁,其他机型及【墨菲斯】二代的机要档案被严密封存。并且,十人组还向【墨菲斯】三代中添加了大量垃圾代码、复杂的控制程序,精心调改了整个电路分布,以混淆视听。 在方岐的领导下,【墨菲斯】三代的体积结构再次大幅度优化,主要型号可安置在普通的家庭双人床上,甚至由消费者自行完成组装。2038年1月1日,【墨菲斯】三代全球首发,用户可以选择将中央处理器放在床头,每个处理器支持两个诊疗头盔,定制化的头盔与处理器均可拆分购买,但仍然不支持混用。定制的粗分类别在原先的“惯用左、右手者”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性别分类,调高了配置程序的效率和诊疗精度。与此同时,售价继续降低,单人最低配置费用仅需8万美元,直逼即将发售的apx2的预订价。 唯一的困扰是,3月份,群体性头痛的副作用再次显现,虽然规模不及当初,但个别患者的疼痛程度加重。 星海公司这次显得颇有底气,因为【墨菲斯】用户头痛的平均发生率为41%,而高配用户只占其中的18%;据保守统计,已售出的【apx2】系统用户副作用发生率三月份已突破72%,四月份更是升至88%。且截止到四月底,因罹患“西格蒙德综合症”导致猝死的人数已超过400,其中无一人接受过【墨菲斯】的诊疗,而有五人生前曾是【apx1】系统的用户。 实际上,在之前三代的实验测试中已经暴露出副作用的问题。但方岐与周若眉等人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全力以赴寻求解决方案,他们格外镇静,似乎早先预料到这一天。待到2038年下半年,【apx2】系统已几乎完全退出市场。 娶得一位智貌双全的妻子、带领【墨菲斯】团队横扫全球……在外人眼中,感情顺利,事业成功的方岐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完美偶像。 不过,年仅31岁的他此时却表现出罕见的低调与沉稳。 自出任首席执行官后,从不参加经济论坛,不在媒体面前曝光,公司内部的讲话如今也越来越少。虽然他总是对见到的每一个人微笑,但熟悉他的老朋友看得出那笑容的谷壑间显露的忧虑与不安。 两年后。 “刚刚三十三岁,除了两颗臼齿做过根管治疗,全身的机能都很正常。”有段时间他经常这样对自己说。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最近很容易感到疲累,鬓角突然长出的白发更是让人吃惊,仔细贴着镜子一看,胡茬中竟然也有泛白的迹象。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轻松的假期,就是刚刚结束的青岛之旅。 …… 吹拂着淡淡海腥味的沙滩上寂寥无人,他和苏若玉并排躺在一起。 自从方岐晋升,而自己离开一线研发岗位后,她就变得更加恬淡少语。 鲜白的浪涛连成数百米的矮墙匍匐没入沙滩,动听的流砂音在方岐耳边摩挲。他知道这片海洋亘古不变,这浪涛声的旋律也与亿万年前别无二致。他忍不住摘下太阳镜,眯着眼睛望向蔚蓝的天空和云朵,望向宇宙苍穹。他仿佛看到了,感受到了那缓缓转动的星海轮盘,那吞天吐地的伟岸力量浩无边际,不知要将人类的命途载往何方。 …… 天色突然变得昏暗,方岐回过神来又感到轻微的头痛,于是打算再回卧室躺会儿。 经过客厅时,他说:“下雨了,把衣服收进来吧。” 她坐在沙发上,说:“不收。” 他眨眨眼:“要我去收吗?” 她说:“谁说下雨就一定要收衣服?” 他笑了:“下雨了,不收就淋湿了。” 她说:“就是要淋湿。” 他说:“淋湿做什么?” 她说:“我就是想单纯的把衣服淋湿。” 他于是只收走了自己的衣服。 其实她想站在雨中淋雨,可知道自己身子骨弱,不能折腾。 雨过天晴后,她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 摸摸小腹,摘下一件连衣裙,再慢慢取下眼镜,转身小心地搁在窗台上。她双手捧住湿漉漉的纱裙,脸颊贴在裙上,嘴唇贴在裙上,眼皮也贴在裙上,鼻翼微微地颤动,嗅闻初夏之阵雨接连泥草的味道。 第二天,方岐决定去看望一下卓一然。 卓一然坐在病床上,转头看到推门进来的方岐,喜形于色。她连忙捋平衣服,理理头发,抿着嘴微笑,挥手叫方岐过来坐下。 她化了妆,但方岐走近看时,发现眉毛掉了许多,像是被刀削去的只剩下半截,其余都是眉笔补的。 方岐知道自己这次露出的笑容会显得很假——他被吓到了,尽管一然想展现出最好的一面,但如今憔悴得“破了相”,她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满脸皱纹——不过还好她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你气色恢复得不错。” “嘻嘻,谢谢。那个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你想吃啥,我们正好一起点一点。” “嘻嘻,我猜到你要来,已经把饭给你准备好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你还带了一个人来。”卓一然嘟嘟嘴。 方岐略吃了一惊,而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撇。 “呃卓、卓老师您好,没关系的,我不怎么饿。”葛彩芽说。 “别叫我老师,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何况您也那么厉害。” 方岐对葛彩芽说:“坐吧,没事儿,我们就说说话。”又对卓一然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猜的呀。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让我妈买好了。你把那个柜子打开,对。” 方岐拉开床头的柜门,里面果真有一盒颇丰盛的饭菜,量很足还温热,看来真是为他准备的。 “都是给你准备的,我胃口不好,吃不下。”卓一然总是盯着方岐微笑,全然不将葛彩芽看在眼中。葛老老实实坐在旁边,也不怎么敢吭声。 方岐说:“你……每天应该要多吃点。” “快吃吧,应该挺好吃的。” 方岐兀自尝了几筷子,又说;“来,你也吃点吧。” 可是卓一然望着方岐,似乎走了神,没回答,直到盒饭递到身边,才反应过来:“不,我真的不吃,怎么样,好吃吗?哎呀,还有一盒水果呐,快打开。” 方岐这才发现她后牙排上好像有个黑洞。“你的牙,是不是掉了一颗?” 卓一然的脸红了,瞪大眼睛望向那盒水果,“快打开,我想看着你吃。” 方岐看到她布满皱纹的额头,默默地打开盒盖,边吃边说:“嗯,好吃。” “嘻嘻。我就记得,你总是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吃水果。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笑着对我说,‘就喜欢一口肉一口面一口水果’。哈哈哈哈,我好想看你笑啊,你那时候笑得那么好看……可是为什么你已经很久没真正对我笑过了?” 葛彩芽瞪大眼睛,她看到方岐的眼圈红了,却不停地扒饭,越吃越快。 “如果我是男人,掉了一颗牙又怎么样?还有那么多颗呢。可我是女人,掉了一颗就很寒碜了,像个老太婆。我知道,你们都不肯再对我笑,是因为我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老成了老太婆!昨天那个护士还问我要不要重新种个牙,反正又不花我的钱。哈哈,我说不用他妈的再给国家添麻烦了,我也用不了几天了……” “哧”方岐擤了擤鼻子,“别他妈的胡说八道了,我吃饱了,去趟洗手间。” 方岐去了好几分钟也没回来。 卓一然突然对葛彩芽说:“你有喜欢的男人了么?” “还,没有。” “真的没有么?” 葛彩芽低头不说话。 “他喜欢你么?” 葛彩芽还是不说话。 卓一然想了想,突然放慢语速说: “勇敢地去追求他。不行就强吻他。向他索要赞美。即便很快就被抛弃了也不要怕,在人生中就是要体验哭泣。然后你的气质才会改变,而这种独特的气质会带你认识更多优秀的男人。” “抱歉……您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么?” “……不,我是后来想明白的,也没怎么实践。” “那您为什么不去实践呢?呃,不好意思,是因为身体原因么?还是说一直太忙了……” 卓一然说:“不。因为我刚想实践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个世上最优秀的男人。” “最近小龙表现得很棒啊。【墨菲斯】能有今天还真是多亏有他。”方岐回来后说。 “哼,是啊,不过也多亏有我啊!要不是我,当初二代能产出来么?嗯,小龙确实是越来越厉害。其实我早就不怎么担心他了。”卓一然说,“童秩迪走了以后,更多的任务就得靠他了吧。” “嗯,关键他年富力强的,精力充沛。我已经感觉身体在走下坡路了,现在来看,几年之后他就是最合适的接班人。”方岐说。 “……别胡说八道了,你还能干个十几二十几年没问题。小龙他只是个孩子,心地很单纯,别把他往火坑里推。他就做个普通的研究员,纯粹的科学家就好。”卓说。 “过两天还会送来几个小青年,我看过了,资质都很不错,但是在这里没有根基,下一代里面只有他最合适,到时候你开导一下他吧。苟利国家生死以,到时候不接也不行。他上次来看你是什么时候?”方岐问。 “上个月,就是你们去青岛之前。又长高了好像。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卓一然瞥一眼葛彩芽。 方岐说:“要单独跟我说吗?” “看你,你家里的事儿。”卓说。 方岐坐直身子:“说吧,没事儿。” “对若玉好一点。” “什么?” “什么什么?你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方岐一头雾水。 “她怀孕了。” “哈啊?”方岐夸张地皱起眉头,张大嘴巴。 “你这是什么表情!”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她也来看过我。”卓一然举起眉弓。 方岐转转眼珠,侧脸皱着眉头笑了:“我怎么……哦有可能啊,她怎么骗我呢?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是你太笨了。”卓一然说,“以后下班了就早点回家,好好伺候人家。” 2039年10月25日,【墨菲斯】四代研发成果提前完成验收。 当晚,方岐乘飞机从上海返回云南,准备向审查委员会作报告。 10月26日上午10:32,黛赭区保密会议室内,方岐的报告接近尾声。 “综上,四代将采用半封闭式头盔,使用模拟预判进一步减少电极,提高佩戴的舒适度。虽然目前的精度略有下降,但处于可接受范围内,预计上线两个月内就将恢复至正常区间……每一台信息采集器可以连接至多八顶头盔,但是数量上升后也会有精度下降的风险,所以我们决定将‘星海社区’的计划拿到第五代,届时人们将在地铁上、汽车上甚至飞机上更加便捷地享受【墨菲斯】提供的服务。”两侧的荧幕上配合着方岐的话语展示出不同的影像。 全息投影仪上形成了一副十分标致的冷漠面孔:“所以,用了两倍的时间,目前四代还不能达到要求,是吗?” “是,因为这次头盔的改进难度非常大。”方岐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们不想听你讲理由。” “好的,那么我今天汇报完了。” “请注意你的态度!” “我不是在强调理由。现在【墨菲斯】的总用户数已经达到了12亿,我们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公司。” 荧幕上显示出世界各地的子公司以及用户分布情况。 “而且这几年来因‘西格蒙德综合征’而死亡的三万人里,没有一个是我们的用户。我们已经做到了……” “做到什么?” “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完成了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我的意思是说,假如目标是在这场灾难中挽救人类菁英,论诊疗功能,三代已经满足要求了。可如果真的想要造福普罗大众,就请批准我们降低售价。或者只要批准继续生产三代的标准型号就行,现在根本供不应求嘛。” “组织自然有既定的方针和规划,你不需多虑。我再问一遍,为什么,两倍的时间,四代还是达不到要求?‘星海社区’计划或者是五代能不能在明年第四季度推出?” “现在说不准。要看四代上线后的情况,如果在两个月内统计数据上升至合格水平,且二代传输系统和各基站都能够承载负荷,那么就有希望在明年年底,或者41年初推出——至于为什么现在研发进度变慢……不,实际没有变慢,是因为我们的科研人才不足!我已经反映过两次了,当然你有可能不知道,公司已经这么大规模了,可是核心科研人员并没有增多,反而因为各种因素……我们的研发能力是有所下降的。我们很多和我一样最初进驻黛赭区的研究员、科学家,已经积劳成疾了……而你们又不信任外籍学者……” 全息投影发生变化,另一个人的声音出现了:“这边资料显示,去年以及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已经又向黛赭区推荐了共计20名核心小组候选组员,其他方面的科研人员也给了你不少名额。” “去年送来的那批,我还要花时间培养,今年这些就更不用说了。另外你们推荐来的都依据的是什么标准?我们仔细查过,当中居然还有人蹲过监狱!你让我怎么用?”方岐有点激动。 “正是参照你的‘天才’的标准。提醒一句,之所以向你推荐,是对你的工作某种程度上的认可,虽然你现在是核心小组组长,但没有对组员的任免权。” “好的。” 紧接着另一个审问者的声音出现了:“现在请解释一下‘通梦事件’。” “是假的。我们已经组织过两次研讨会,不存在那种可能性。”方岐摇摇头。 “除了理论分析,是否有进行过深入调查,比如与当事人接触?” “没有,很明显整个事件是编造的,而且那对夫妇不愿和我们配合,我们认为也没有必要纠缠下去。” “三代的原设计图纸以及bom物料清单中应该是没有9l8001接口的,那为什么经过全部的质检程序后,三代仍然能够零报错出厂?” “是吗?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方岐的声音稍弱。 “可是这里的记录显示,当时那部分零配件的审批者正是你。你有印象吗?”对方语气严厉。 方岐想了想说:“有印象。但,仅仅是有印象而已,具体的根本记不清了……” “三代明明采用无线连接,为什么需要9l8001接口!”刺耳的语音在会议室回响。 “呼。没有必要对我大吼大叫。‘通梦’是假的,很快就会平息,就算一时间不平息,我们也喜闻乐见它变成一个可供炒作的话题。当年三代的赶工期限很紧迫,要处理的问题也很多,尤其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迷惑性任务——这也是上级同意的——许多调整都很复杂。难免有纰漏吧。哦我有点想起来了,请帮我打开我的电脑。”两侧屏幕上调出了方岐的电脑桌面。几分钟熟练的操作后,他接着说:“当时为了节省时间,在这一部分可能直接照搬了二代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当时二代的这部分零件还有旧库存,所以就续着用上了。总之,这不会产生不良影响,我当时负责审核的只有沉阳六厂的两个批号,哦对你看,还就是这两批销到了北美……其他的批次都没有问题。而且这个接口也应该全部是默认不启用的,我们也可以在后台强制关闭。所以,没问题的。” “那就把它们全部关闭。” “好的。本来就是默认关闭的,我回去再确认一下。” 一个略为年轻的声音出现了:“好。本次汇报结束。你表述的每一个字都已记录归档,所有的影像资料会经过再次审核。不过这里我多说一句。你要牢牢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允许出现丝毫的错误!不要辜负了组织的期望,不要因为你个人的松懈和怠慢让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墨菲斯】计划承受风险!” 空调直吹的冷风让他烦躁不安,心里有冲动压抑不住,两只耳垂犹似火烤。 他看到录影信号灯终于熄灭了。 方岐缓缓地抬起头,右手戳左胸脯,顿着字说:“小子,不是‘你们’,是我们!” 十八、潜龙勿用-《星辰往事》 方岐划开手机,发现有二十多条未接电话。一出门口,发现生管部主任汪守百*带着人堵在走廊。 “您可算出来了,出大事了。”汪守百神色凝重。 方岐单手拨开人群,脚步不停,“怎么了?” “有人死了。” 方岐停顿了一下,继续转身往前走,皱起眉头观察周围人的表情,然后说:“哪个地区的?把核心小组成员召集起来,我先冲个澡,换件衣服,半小时后到二楼会议室。” “哎呀,不是用户!”汪守百意识到声音过大,又把音量压低了一些,“我们的人死了……” “照我说的做……什么?那批受测试人员吗?” 汪守百两手攥住方岐汗津津的胳膊,让他停下来。 “小龙自杀……龙哲飞死了!” 方岐撅起嘴,盯着汪守百的眼睛,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哎,方总,方总!”汪守百一把拉起快要跌倒的方岐,“您还好吗?” 许多人围了过来。 方岐觉得一阵头晕,浑身无力,深吸了几口气,呼气时都是颤抖的:“呼。散开,透透气。什么时候?还在抢救吗?” “今天早上被发现的,您一直在汇报,就没敢叫您。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医务人员已经在抢救了。快,你去按下电梯,到急诊室!” “还在抢救?那你怎么说死了?”方岐怒问。 “呃,刚才着急,是我说错了!来,小心点。”汪守百将方岐搀扶进电梯。 方岐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突然揪住汪守百的衣领,“我没事老汪,我自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别耽误事儿!” 汪守百看着方岐发黑的脸色,仍然决定暂时隐瞒。 可没想到,去往急诊室的路上,方岐听到了楼下嘈杂的议论声。 他推开送来的氧气瓶,趴在栏杆上往楼下望…… 过了足足二十多秒钟,方岐才转过头说:“我还以为他病倒了。” 方岐目光呆滞:“自杀?” 11:30,黛赭区西区二楼会议室内,方岐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方岐说:“董事长在北京,暂时赶不过来了。人到齐了吧,我们开始。” 汪守百说:“那先请警察同志给大家讲一下基本的情况。” “我们初步鉴定,死者在今天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坠楼自杀,应该是在五楼以上的位置,脑部受重伤,当场死亡。今天早上5:30分,尸体被你们保卫科员工刘某发现……” “咚咚咚”有人敲门,没等会议室内人反应,三名穿黑色制服的男子闯了进来。 为首的家伙眉毛浓密,目光有神,径直走向两名公安民警:“立案已经撤销,请两位立即将手上的资料转交给我。我们是政府特派的专案调查人员,具体的不便透露,你们也不必多问。出门后跟着我的同事办一下手续,就可以回去了。” 看过证件后,民警被带走。 为首的男子走到方岐面前:“方总您好,首先您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报警?” 汪守百说:“报警的事方总不清楚,可能是员工们慌乱之下报的。” 方岐心里知道大事不好,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和方岐对视了一会儿,说:“国家安全部第九局,褚小冬*。在场的这些都是谁?十六人组吗?” “是。这位是生管部主任,那位是保卫科科长,这边的都是高级研究员。”方岐说,“都是自己人。小龙十几岁就到这儿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大家都把他看作亲人,想了解了解情况。所以我就把他们都叫来了。” 褚小冬说:“除了十六人组和保安科长,其他人都出去吧。注意,禁止私下议论或者向外界透漏今天你们的所见所闻。我不清楚为什么现在黛赭区这么松懈,但我得警告诸位,这里的一切都是国家机密!” 关门后,褚小冬说:“方总,知不知道一通电话把云岚公安叫来有什么后果?您离被撤职查办不远了。您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向监察委员会报告?” “向监察委员会报告通常需要经过我或者周若眉老师的同意。周老师今天上午比较忙,一直都不接电话。我今天一大早就要向审查委员会汇报工作,他们联系不到我。我也是作完报告,十点半左右吧,才知道的。” “好,这些我们暂时不谈。请方总和在座的诸位回答我一个问题:最近这段时间,龙哲飞的精神状态如何?是否有自杀倾向?” 方岐说:“我很了解他,绝不可能自杀。” 方岐的语气之坚决,令众人感到吃惊,褚小东也不例外。 “好。方总,我之前已经问过了,西区一楼到九楼,挨着大厅的走廊和露台处,统共四百多个摄像头,都没有拍到龙哲飞坠楼前一刻的画面。他在坠楼的前一刻恰好走入了盲区,这概率极低。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恐怕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方岐说:“我也问过他的助理,昨天的确工作到挺晚,但完全看不出情绪方面有什么异常。” 保卫科科长黎鹏说:“可是,如果是他杀,我们又找不到凶手的任何痕迹!那么多监控摄像底下,根本不可能做到,简直是天方夜谭。” 褚小冬说:“2036年,以色列军方研制出一种隐形涂料,可以大幅改变可见光的折射率。如果应用在室内潜入,普通摄像机隔个几米就看不出来了。” 阎梁赞说:“你的意思是……” 褚小冬说:“从今天起,请各位——务必注意文档资料的保密。我的同事将会进驻黛赭区,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如果发现什么问题,请第一时间与我联系。” 大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尤其是方岐。 散会后,方岐单独找到褚小冬:“褚先生,我还有话说。” “请讲。” “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当然。” “那个‘隐形涂料’是真的吗?真的有‘隐形涂料’吗?”方岐问。 褚小冬抿抿嘴唇,深呼吸,“您是个聪明人,我不说废话了。我是国安部的人,同时也隶属于总参二部。‘隐形涂料’的说法来自于我们在国外收集到的情报,真实性还没有得到验证。 “但目前来看,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您不是也坚信龙哲飞不可能自杀吗?” 方岐说:“好。我会全力协助你们的调查。” “谢谢。” “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 “如果真的是‘隐形涂料’,在高分辨率的摄像头下有可能露出蛛丝马迹。我们会把录像全部调出来,交给技术人员再分析一遍。还有,我希望能够拿到龙哲飞更详细的资料,包括他的工作档案等等,您明白的。” 方岐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个不行——录像没问题,研究资料不行——我想你也明白的。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会代替你们去调查,包括他的笔记或是工作日志等等。一旦发现问题,第一时间通知你。” 褚小冬有些无奈:“我明白……但我最多只能给您两天时间,如果我们这边迟迟没有进展的话——我想我会向上面申请的。” “没问题。另外,实际上,摄像机恐怕没有四百多个。” “啊?” “差不多两年前,我记着那时候要统一更换摄像头——有的到年限了——当时觉得浪费,就砍掉了一半……有的可能故障了也没去维修,所以昨晚好用的机位大概不到两百个,而且分辨率应该都不算很高。” 褚小冬瞪了方岐一眼,“那就麻烦了。” 他最后又说:“……嗯,那先等我们查查看吧。” 第二天,审查委员会公布了新一届的核心小组成员名单: 方岐李邈远汤禹潘江璞迟徳叶王伦师铎 阎梁赞葛彩芽戴翊毛亿张闵颢堃 黛赭区用一上午功夫,换上了全新的高清摄像机。 方岐上午带人整理龙哲飞的私人物品和工作报告,没有太大收获。褚小冬方面彻夜调查,也没有多少进展。 接到医院的电话,方岐下午驱车前去看望卓一然。 “你们俩出去吧,我要和她单独谈。认识我是谁吗?这涉及到国家机密。照我说的做。”方岐将保镖们赶出房间。 卓一然的眼睛肿了,泛着油光。方岐抱住她,脸颊贴向额头。 “让那两个家伙滚蛋,我不想整天被人盯着。”卓一然哭了。 “好。” 方岐放开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带我去见他。”她说。 “最好不要。” “我一定要去,呜呜……” “……我给你带了一张相片。” 卓一然双手颤抖地接过,望着照片上熟悉的男生满脸笑容,她哭得像个婴儿。 “尸检还没结束。葬礼大概会安排在两周之后举行。”方岐说。 卓一然一直哭,哭到嗓音沙哑。 “现在还没跟小龙的父母讲……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唉!”方岐也忍不住变成了哭腔。 卓一然一把抓住方岐的衬衣,把他拉到面前,瞪大神经质般的眼睛:“你一定要尽快找到凶手!是我们系统里面的人干的,外边进来的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点破绽都不留。” 方岐握住她的手说:“上次他给你打电话都说了什么?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抱怨过工作压力大?” “没有,他很开心的。心情很好!”卓一然说。 方岐说:“我今天上午看了他最近的工作日志和笔记,很乱……心绪很乱,或者说是烦躁……也许,真的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 “工作压力?多少年前就很大了,不是么?” 方岐摇摇头,“相信我,我也拿给你看看就明白了,那些笔记,他最近的各项纪录……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小龙一直都在成长好么?他一直都在学习、变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腼腆的孩子了!” “他的字迹,很潦草。档案归类很多都是错的,还有许多实验流程的次序,都是混乱的!” “是你不懂!你们的专业领域都不一样的,所以你看不懂!他是天才!他是被谋杀的!”卓一然开始来回撕扯方岐的衣领。“你得赶紧去找凶手,不能让他跑了……呜呜呜……压力大就要自杀么?字迹潦草就会自杀吗?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答我!”卓一然咬牙切齿,越来越用力,勒得方岐喘不上气…… 方岐昨天一夜都没睡。原本身体便十分虚弱了,还要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配合调查人员工作。 其实见过褚小冬之后,他的心底一直有隐性的自私的期望,期望小龙是自杀而非他杀。因为安保问题早就被提出来了,可方岐从来都不愿去重视。 如果龙哲飞之死真的是间谍所为,那么这份责任与罪过将无法逃避,也没脸诉说,甚至这份痛苦的愧疚恐怕将伴随他的一生。他想到了童秩迪,开始同情童秩迪,不知道当初他是多么的坚强才能走出四一九事故的阴影……当时事故责任几乎全让他一个人扛下了。但这次不同,本来就全怪自己,而且害死的是大家的亲人、朋友、【墨菲斯】系统未来核心中的核心——龙哲飞。 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赶去查看小龙的房间和工作区,希望能发现遗嘱或是自杀的证据。而方岐知道,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褚小冬一定会向上级以及黛赭区宣布小龙死于他杀。因为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望。 现在,卓一然的喊声让方岐感到鼓膜紧绷,疯狂的拉拽和没完没了的质问反复地触碰着他的底线…… 突然,底线绷断了!方岐一把拨开她的双手,吼道:“你疯了吗!人已经死了!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自杀?” 一片寂静后,门口有脚步声响动,但最终还是没有人推门进来。 方岐攥住卓一然皮包骨头的手腕说:“冷静点!” “冷静?呜呜呜呜……” 可是突然,“哈哈哈哈!”她的嘴里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让方岐背后一凉。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会自杀么?”卓一然又像个开心的小女孩一样招呼方岐。 他紧皱眉头,但还是慢慢地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只听到她撒娇地说:“因为小龙就要当爸爸了呀……” 当方岐缓慢地低头去看卓一然右手轻揉的肚子时,豆粒般的泪珠又从她的眼眶中砸了下来,跌落到他的脖颈上,然后滑落…… 他的脑内一片空白,仿佛花了好久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一刻,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十九、亢龙有悔-《星辰往事》 渐渐的,左太阳穴处的疼痛感将方岐拉回现实,“我的天啊……”他感觉直不起腰,就慢慢趴到床上,然后翻过身来。 又缓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擦干卓脸上的泪,说:“别哭了,从现在开始要保护好身体,它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我一定会抓到凶手。这两个保镖先别撤了,我想到一些东西……很不好的东西…… “喂,一然,一然?看着我。你和小龙研究的内容类似对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尤其是二代的时候……你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二代!没有二代……”方岐刻意压低声音,“总之,你要打起精神,注意安全,以防万一!我得走了,我有事要去办,记着,千万打起精神!别让这两个保镖离开你。” 方岐感到冥冥中有一条长长的脉络,脉络的背后隐藏着见不得光的阴谋。他想到了许多可能性,但把着方向盘,转个弯,一个不留神就忘掉了。他太疲劳了,路上差点出车祸。 回到黛赭区后,他打了几通电话,派人加强核心小组成员的安全保护,并强调所有人员乘车外出时禁止使用自动驾驶。他躺进自己的【墨菲斯】,一觉睡到夜里八点。 醒来后,方岐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到龙哲飞杂乱的办公室。他仔细地将龙留下的档案又检查一遍,然后比对照片,试着慢慢地将资料和物品都摆回原位。他有预感,一定能在这里发现些什么……他也必须发现些什么! 九点钟秘书解灵打来电话——卓一然去世了! 方岐再次感到头晕、恶心,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可还是让解灵安排司机送他去医院。当得知死亡时间后,方岐大发雷霆:“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我!为什么又这么晚才通知我!” 解灵说:“对不起,可能一直都在忙着抢救……我也是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快要走出西区大厅时,恰好遇到褚小冬迎面赶来;“方总,节哀顺变!” 方岐不说话。 褚小冬拉住方岐的胳膊,“我们知道您和卓一然小姐的关系不一般,我们也了解到六七个小时前您去过她的监护室。当时她有什么异样或者是过激的言论吗?” 方岐说:“放手。没有。” 褚小冬接着问:“您知道她怀孕了吗?我们做了解剖,她的肚子里有个孩子……您知道是谁的吗?” 方岐使尽全力将褚小冬抵到玻璃门上,咬牙切齿地问:“谁准许你们解剖了?” 褚小冬举起双手,“医院诊断她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导致呼吸麻痹而死。我们就立即打开了她的消化道做详细化验。之后……” 方岐感到头晕乏力,蹲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大厅和楼层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方岐突然站起身仰面大喊:“我他妈知道你就在这儿!我知道!”他脚步蹒跚,神志模糊。“出来!我、x、你、妈!你想要毁掉【墨菲斯】?怎么不敢来找我啊?还藏——还藏?”解灵上来抱住他,被一把推开。“孙贼!来找我,我亲手宰了你!” “啊!方岐!方岐!”远处一个女子尖叫着推开人群,方岐泪眼模糊看不清,但他听出来了——是若玉。他眼白一翻昏倒过去。 方岐在病床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对褚小冬说:“卓一然不可能自杀,也是死于间谍之手。” 褚小冬问:“为什么?” 方岐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龙哲飞的。她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可是我们还是找不到他杀的证据。” “我昨天才明白,为什么几个月前她突然开始听医生的话,甚至努力把毒品都戒掉了……她不仅聪明,更是个伟大的母亲……伟大而坚强的母爱支持着她。昨天连我也动摇了,可是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我找到凶手!她很坚强,而且临走时已经答应过我了,要注意安全。我了解她,不可能自杀,这是一桩谋杀案!” 苏若玉也忍不住啜泣。 褚小冬说:“您说的我明白了。但我们还是判定为自杀案件,报告已经提交了。请原谅我擅自做出的决定。您已经躺了一天一夜。” 方岐怒瞪。 褚小冬解释道:“因为目前的状况可能比您想的要复杂些。” “……说。” 褚小冬说:“因为如果算作他杀,除了保镖和被害人母亲,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方岐和苏若玉都吃了一惊。 “到时候,您会被立即革职查办,那就对我们太不利了。不过现在可以放心,我已经把所有的异议都压下,而且上面的审核也已经通过。我只见过周董事长一面,不过像您这样又有决断又明事理的同志在研究区不会很多。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揪出黛赭区里的特务。我从踏进黛赭区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小龙的事情不会简单。现在你我任缺其一事情都会很难办。” 方岐说:“好,我明白了。就算当作自杀立案,我们还是可以私下调查。” 褚小冬说:“是。” 方岐说:“你说得对,我可以当机立断,而且我有权限。不过这周五……也就是两天后吧?董事长按照计划会飞回来,到时候很多事情我就未必说了算了。而周老师一向神秘难测,即便我跟他共事这么久,也猜不准他这次会是什么态度。最担心的就是在安保措施升级后,他会希望以自杀事件敷衍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我们就只能放弃调查了。” 褚小冬说:“嗯,周五的话还差两天。” 方岐说:“那你想想吧,除了查看工作档案,你们看看我还能帮点什么。” 褚小冬说:“多谢,就知道您是个爽快人!我先回去和同事们商量,尽快答复您。对了,西区大厅的录像带我们已经全部查验完毕,没能发现凶手。医院那边的监控也是。我们训练有素的同事,偶尔换班,一直守在卓一然小姐的门口,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嗯。如果真的是他杀……一定是最级水准的特务。” “或者是天才。”苏若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这句话太有分量了,方岐和褚小冬瞬间神色凝重起来,尤其是方岐,他多么清楚身边这些同事的智商之高啊!用于犯罪的话,要做到杀人于无形也并非没有可能。 苏若玉赶忙补充道:“高级特务也就是天才嘛。而且,我们研究区里不都是天才吗?呃……”她开始发现自己越描越黑,让这两个男人更紧张。 方岐说:“你说得对。因为线索少,凶手的范围自然就广。不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能在数百个摄像头下置人于死地的,这种天才反而不会有很多。小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关系,我就替你说了吧:特务应该就是长期潜伏在我们这里的高级研究员,甚至很有可能是历届核心小组成员。这个,没有明确的证据,估计你也不好查。” “嗯,那我们还是先从其他高级研究员开始查吧,由下至上,越往上的越跑不掉!不过您最好能给个名单,最有嫌疑的研究员的名单。” 方岐想了想,点点头。 褚小冬掏出手机,说:“您看,这是当晚录到的小龙的视频。他从这边出门……一直走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异样……可惜到这边就已经看不到了……然后……他在这个盲区停留了29秒……这是其他楼层的摄影机……” “砰!”手机发出骇人的声响。 “啊!”苏若玉双手立即捂住嘴巴。 褚小冬说:“我们检查过,许多设备的收音功能都是好的,也就是说,在空中的时候,直到坠地前,龙哲飞都没有喊叫。有两种可能。一,他的确是万念俱灰地自杀;二,被扔下楼之前他已经失去了神志。可是血药浓度检测不出异常成分。而卓一然的血液中只检测到普通安眠药物残留。也就是说,我们的敌人很可能掌握了一种可使人快速昏迷但难以检测的药剂,而且施药手段之快令常人来不及反应。” “有一种纳米针毡可以做到。”方岐说,“只要位置准确,往身上一拍,少量施药也能立即见效,创口几乎看不见。” “所以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利。如果特务的目的是从黛赭区内部彻底摧毁【墨菲斯】的话,下一个最有可能的目标就是您。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其实那天特务的目标不是卓一然,而是您……因为要是按照……” 方岐说:“没错。黛赭区里最关键的人物除了小龙就是我。在没暴露之前,特务应该尽快找我下手。不过,我有点怀疑,那天看护卓一然的保镖可能是同谋。” 褚小冬说:“我可以拿我的性命做担保,我的人没问题!而且那六个人已经被控制了,正在由专家负责审讯。” “六个?” “对,一共有六个。” 方岐说:“好,不过我告诉你,他们当中一定有同谋,否则不可能做得到。” 褚小冬很不悦:“好,我们会查清楚的。可是如果……您发现了什么线索,请务必通知我,希望在关键时刻您千万不能手软……因为凶犯很有可能就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 方岐说:“当然。另外,你尽快去派人加强前任核心小组成员的保护。若果真的没有必要,他是不会冒险杀掉一然的——在你们的眼皮底下。现在我敢百分之百断定其中有我们内部的人,而且至少在中层以上。小龙的角色大家都很清楚,我则是星海公司的中枢,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卓一然的作用。外边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褚小冬问:“什么作用?” 方岐神色严肃:“……这么说吧,如果【墨菲斯】后台系统突然崩溃,数据全部消失,需要我选人从头重建的话,一定不能少了她。等等……还有一个人,也不可或缺……” 褚小冬赶紧小声问:“谁?他叫什么?” 苏若玉说:“童秩迪?” “嗯。”方岐说,“我知道了……你刚刚想的不对。我应该不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而是童秩迪!他想接着切断【墨菲斯】的后路!许多人都知道,我的科研作用早就不重要了,而且无论是这里(医院),还是黛赭区,因为已经发生过命案,所以正在高度戒备,而童秩迪在疗养院,他可能都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你得赶紧赶过去保护他,并且仔细调查,不行就把他接回来。我死了,有的是人可以替代,可要是童秩迪再死了,十年之内我们都无法弥补。快去吧,现在就去!” “好的,我知道了!”褚小冬说。 褚小冬离开2分钟后,方岐给童秩迪打电话,这是自童离开核心小组后的第一次通话。 “喂。秩迪,我是方岐。” “喂?呼哧……”话筒传来嘈杂声。 “你听得到吗?” “听得到。” “你现在在疗养院吗?” “对。” “我就不废话了,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小龙死了。” “我知道,自杀了是吧。” 童秩迪的冷漠让方岐恼怒。 “那你怎么说不知道!这还不算大事吗?” “你打电话来想要干什么?” 方岐那开手机,调整呼吸,然后说:“通知你。” “三天了,才想得起通知我?你是想厚着脸皮再请我回去吧!”童秩迪说。 “唉。你猜错了,也许董事长会有这个想法,我不会。四代已经提前研制成功了,没什么问题,五代的话有没有你都一样……” “方岐,想个办法送我到国外吧,我不想在这儿呆了,也不想再回黛赭区。” 方岐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在这里老死!放我走吧,新加坡或者加拿大……” “不可能,我做不了主,不用想也知道,委员会也不会同意的。听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龙不是自杀的,是被国外间谍所杀,还有卓一然也是!但现在找不到明确的线索。我们情报部门的人已经在往疗养院赶,因为你就是下一个目标!你千万记着,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要提高警惕。”方岐话还没说完就冒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知道自己忘了选用保密通话。 “要是你们真的为我考虑,那就送我出国。还有把钱和奖金都给我。我离开星海公司就是了。”童秩迪说。 “你怎么这么天真?他们在杀人灭口!到了国外谁能保护你?” “……所以小龙和卓一然被杀了你们还是拿那个间谍一点办法都没有是吗?” 方岐说:“间谍很可能不止一个。” “哼。如果我抓到他,他就是死是吗?”童秩迪说。 “哼。”方岐竟然笑了。 “那很公平啊,不是我死就是他死呗,你以为我会怕吗?不过你不是说没有线索吗,你们怎么知道他会来杀我?”童秩迪说。 “我们判断其中很有可能有自己人……” “原来如此,他清楚我比你更有价值。那还挺有意思,不然我在这里都快要闷死了。”童秩迪说。 方岐说:“你疯了?对方是专业杀手,别掉以轻心。他通常会潜入之后用麻药把目标制伏,然后伪装成自杀或者意外。” “哼。”童秩迪冷笑,“只要是在这疗养院里,没有人能暗杀得了我!” “你要是死了就真是活该。” 方岐挂断了电话。 他掀开被子,开始换衣服。苏若玉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说:“……我要赶紧回去处理些公务……你就先回家吧,让他们送你回去,注意安全,别怕,有他们保护你没问题的。” 她摘下墨镜,眼睛又是红彤彤的了。“你别瞎跑了!就在我眼前待着,死也让我看着你死!我现在好担心,我好怕一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呜……” 他抱住她柔软的肩膀,“对不起。因为小龙和一然的死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的亲人……我必须走了,必须把凶手揪出来,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我们不会输的,我已经有头绪了。” 童秩迪这时又打来通话。 方岐吻过苏若玉脸颊,接起电话。 “喂?” “如果我抓到了间谍,你就把位置让出来吧。”童秩迪说。 一瞬间,方岐想到了很多事情,从被选拔到黛赭区直至今天。 “……可以。” “好。” “等等……我还有另外一个推测。对方可能不是别国政府的间谍,从头到尾就是我们自己人。”方岐说。 “什么意思?” “当年四·一九事件,死亡人数可能远不止两个……你知道为什么王惠成组长会退出一线吗?” “……我知道,因为,他……我当时常常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他的精神状况有点问题。”童秩迪的嘴唇一颤。 “对。他承受不住压力,患了精神病。你听着,那件事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你现在也不要多想。我怀疑,当时除了王组长之外,我们其他的核心小组成员都不知道—— “当时不是只死了两个,而是出现了大量的死者、大量的后遗症…… “他自己一个人把这件事的真相压下了!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些人都太耿直、太年轻,无法承受得住。不知道组织上有没有多加责难,但他自己恐怕还是没能过得了那一关……” 苏若玉瞪大眼睛。 “这事你是听谁说的?”童秩迪问。 方岐说:“是小龙查到的。他办公室里摄像头被人动过,电脑资料和档案也被销毁掩盖过,但还是没掩盖住,我看出来了……因为太多了—— “原来那孩子私下里一直在研究四·一九。所以,很有可能凶手就是我们自己人,他也查到了这个真相,现在想让当年参与你的调整计划的研究员都血债血偿!小龙、卓一然,特别是你,都是当时主要的研究员!” “你的想象力还真是挺丰富的。”童秩迪的手臂颤抖。 “你听我说,如果真的是国外间谍干的,那为什么不提早动手?为什么恰好要等到四代开发完毕,甚至测试都通过了才动手?”方岐涨红了脸。 童秩迪不说话。 方岐说:“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他可能还算有点良心,希望四代能给人类多做点贡献。不过我的猜测也有一个疑点……如果真是要我们血债血偿的话,‘他’应该先找你下手……毕竟,你是最主要负责人,而且在疗养院更好下手才对……” “不,你的猜测没有疑点。”童秩迪说,“小龙死之前,‘他’来找过我……” “什么?怎么回事?是谁!”方岐情绪激动。 “我不知道。没看清。有一天,偶然间我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在背后……我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了一个眼神,一晃就不见了。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是疗养院里的人,而且真有可能是想杀我。多亏我向来警觉——疗养院里一直有不少疯子……”童秩迪说。 “那这样,等专案组的人到了,你就跟他们回黛赭区吧,在外面太危险了。”方岐说。 “……你真的愿意退位吗?” “哈……嗯。” 挂掉电话,方岐带着苏若玉一起乘车返回黛赭区。他又拨通褚小冬的电话,嘱托他调查疗养院,并接童秩迪回来。 回到办公室,方岐向研究区全体职员推送了一段音频。 其中这样说道:“……几天前龙哲飞的坠楼让我们深感震惊和悲痛。大家可能都听到了一些传言,说小龙的事不是意外。而我也相信他不会自杀。他是个非常坚强的男人,十三岁,在黛赭区刚刚成立,油漆都没干的时候,就和我们一起搬进来了。他克服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困难,在从未倦怠过的十年里成长为全世界最伟大的研究院中最杰出的科学家。现在我们内部实行全面戒备,因为凶手很可能仍然有胆量继续潜藏在我们之中,甚至继续犯案。我们十年来……日日夜夜工作在一起,吃住在一起,在一起流泪,在一起庆祝,为祖国的荣光和人类的梦想奋斗在一起。我想象不出——你——何以能够冷血至此?……我们做科研的,时刻都有要为科学、为人类牺牲的准备。我知道你在听。难道你不明白吗?任何人都会有出错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可以,请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龙哲飞他错在哪里!他可有做错任何一点? “我想代表所有的研究员说给你听:我们不后悔,更不会惧怕。” 紧接着,黛赭区内部展开了全面排查,精细到每个工作人员的年龄、性格、学生时代的档案以及近期每一次的门禁记录。 次日凌晨,方岐被从【墨菲斯】中唤醒,褚小冬方面又传来噩耗。归来途中童秩迪所在车队遭受炸弹袭击,童秩迪当场死亡。 二十、四月十九-《星辰往事》 褚小冬也受了伤,右眉上方被碎片划开十余公分长的口子,露出了骨头。简单缝合处理后他便赶来见方岐。 方岐一见面问:“到底怎么回事?” “实在抱歉,大意了……我们护送车队一共六辆车,中间有两辆被人挂了炸弹……” “不是你的车吗!”方岐恶狠狠的掷出玻璃杯,水花四溅,溅湿褚的胸口。 “车被装了炸弹你不知道?你的眼瞎了吗!你们都是弱智吗?”方岐不依不饶,甚至对他拳打脚踢。 褚小冬格挡,他的下属扑上前来把方岐按住。 褚小冬理平制服,示意将方岐放开。“方总,我很惭愧!但出发前我们一定执行了详细的检查,没有发现炸弹……是在半路被引爆的……” “半路?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我的同事判断是地雷,可能是一种新式炸弹,因为在碎片残渣中似乎发现了微型遥控装置。在我们的车速较慢时,从地表弹射并附着在车底,等到特定的时间或是地点再引爆。而且用的材料应该是军用材料,具体的还在化验……这么一来,恐怕真的像是外国间谍所为。”褚小东说。 “这又是哪国研制的新武器吗?” “是。英国军情六处研发过类似的特殊地雷,用于执行精准的隐形刺杀任务。一旦附着目标失败还可以继续挂住其他过往车辆,将炸弹散布到各地,暂时性隐藏。而炸药的威力巨大,炸弹爆炸后往往化为齑粉,不留痕迹。……炸弹的埋藏地点、埋藏时间、制作方法、制作材料我们目前都还不清楚。手法之专业,很可能是职业间谍所为。”褚小冬说。 方岐说:“不一定。黛赭区里有的是军用材料,这种地雷的信息,网上应该也查得到。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对方下手的时间,和地点。四代研发完毕后开始动手,而且接连在不同地点作案。” “而且这次的手段换了,也许是没有好的机会,直接用炸弹了。龙哲飞和卓一然果然不是自杀。”褚小冬的同事程开甲说。 褚小冬说:“我还是不太确定。我亲眼目睹了炸弹的威力,防暴车都被开了一个大洞,实在难以想象那是一个普通研究员能制作出的。” “这里恰好都不是普通研究员。”方岐说。“我还有一个可能不太礼貌的问题。” “请讲。”褚小冬说。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因为我实在不愿意自己继续瞎猜,再去给这个案子添疑点了。”方岐说。 褚小冬点点头,“方总,您但说无妨!” “童秩迪同车的人都死了是吗?” “没错。” “也就是说你没有和他同坐一辆车?” 褚小冬摇摇头,“方总我就知道您会怀疑我。如果我要动手脚……” “那为什么?依你的个性和工作习惯,难道不会想在路上向他打听更多黛赭区的信息吗?”方岐双手抱臂环于胸前,“为什么你坐上了另一辆车?” “方总,我真的很佩服您的观察力。您说得一点都不错,我当时特别想坐在童秩迪身边问他一些问题。可是童秩迪从疗养院出发的时候执意要带走一个女护士,还带着好十几大包的行李,并且是他坚持要我下车,我才换的座位。” “女护士,是他的女朋友吗?”方岐沉默了一会儿问。 “看样儿应该是。”褚小冬说。 内部的排查继续进行,童秩迪的死讯没有被公布。褚小冬在方岐的配合下,将反谍戒备布置得更为严格,研究区内变得人心惶惶。方岐担心暗杀会继续,所以精神时刻保持紧绷。 周五上午,周若眉飞抵云南机场,国安部派遣专门的护卫车队接机。 周五下午,方岐来到周若眉办公室。 周若眉酷爱植物,但讨厌泥土。巨大的办公室内摆满了形形色色长在玻璃器皿中的水培植物,错落有致。散射的太阳光投到脉络分明的绿叶上,让方岐一时间遗忘了恐惧。 周若眉说:“本来今天我回不来呢,北京那边还脱不开身,可我一听说你病倒了,就又赶紧飞回来。” “嗯。”方岐点点头。 “……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周若眉问。 “抱歉,周老师。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方岐一脸愧疚。 “我也没想到。可领导都想到了。”周若眉淡褐色的眼睛两边鱼尾纹加深。 “是。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明确了一点,敌人在我们内部。可能有同伙,但在我们内部一定有人。目前黛赭区1556名工作人员已经全部被控制住,正在接收我们细致的审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还有,我们怀疑卓一然也是被他们所杀。”方岐的目光脆弱而疲惫。 “也就是说,你们怀疑小龙,呃,童秩迪、卓一然都是被来自境外间谍所害是吗?” “是,我们很确定他们现在还有人潜藏在我们内部。” “现在排查出什么了吗?” “还没有,主要是在筛选嫌疑人。现在已经排查完两三百人了。” “那得查到什么时候?”周若眉问。 “很快的,没几天就行了。” “啧。我们这里还有许多客座教授,按照协议早就该放人家走了,四代不是研发完了吗,前些日子我和人家都说好了,明天就得放他们走。” 方岐说:“那让就他们再等几天呗。他们也会明白,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再等几天又能怎么样?” “嗯。那你觉得,最有可能是哪国派来的间谍?”周若眉问。 “我不知道。” “日本。情报部门得到的消息,但是具体是谁也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把诸葛双树扣押了,在秘密地审讯。”周若眉说。 “我觉得肯定不是他。他只是台独而已。而且案发时他在靛青区,隔着这么远,怎么可能是他?”方岐说。 “那你们要是查不出来怎么办?不论他原本是不是,日本人一定联系过他。” “嗯。我们会查出来的。我必须让这个狗娘养的血债血偿!” “嗯。方岐啊,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我的建议是,你还是专心把四代的工作做好就行,调查的事,交给专案组吧。一会儿你把那个褚小冬叫来,我跟他谈几句。”周若眉说。 “您放心,四代的事没问题,我保证能按期交货,发售。周老师,我还有个请求……我想尽快见王老师一面,或许对这几件案子有帮助。” “按期交货、发售就行了吗?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抱歉,周老师,工作上的事我会尽全力去做,可这个案子我非查不可!”方岐第一次对周若眉用如此强硬的态度讲话。 “你想要问什么?” “因为我们怀疑这个间谍是长期潜伏在这里的,所以研发早期的一些事我得问问王惠成。拜托了。” “他已经疯了。” “是的,我知道。可我听说他的病情最近似乎有些好转,我想挑他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去。” “你一定要去?” 方岐点点头。 周若眉说:“……摄像头少了好几百,这件事是不是要你来负责?” “我负责。” “好。我只是想提醒你,孩子,本职工作最重要。如果本职工作做不好,那还该谈什么呢?” “您同意我去了吗?” 周若眉眉头一动。 “我不会阻止你去啊。” “好的,谢谢。”方岐起身,向周若眉微微鞠躬。“我会把褚小冬叫来。” 方岐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周若眉叫住。 “见王老师的事,我会给你安排的,你等通知吧。” 方岐点头。 周若眉说:“就是要注意,时间别太长。王老身体不太好,别把他累着了。” 方岐一直没有收到与王惠成见面的通知。 第三天,软件开发部传来重要消息,【墨菲斯】三代的“通梦”实现了!方岐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 原来,在向审查委员会汇报当天,方岐就已经下令终止北美地区有关于9l8001接口的所有服务。一度让所有“通梦”的发烧友们陷入绝望。 然而在短短五天后——2039年11月1日,就匿名人士在深鸮报的暗网论坛上公布了一个特殊程序,宣称将其拷贝在存储硬盘上,开机时连接至9l8001接口即可破除服务禁令。而且,即使未经过“造梦女王”爱丽丝开光的三代头盔也有几率实现“通梦”。 一石激起千层浪,该程序迅速传播至互联网表层,【墨菲斯】研发部员工获悉,连夜展开试验。在剥离出病毒、修复完几个bug之后,传说中的“通梦”现象似乎真的出现了,两个参与试验的员工都表示虽然记不得具体梦的内容,但“那奇妙感受非同一般”。谨慎起见,更换使用者后重新实验,果真其记忆体验亦十分类似,于是研发部负责人急忙向方岐报告。 方岐召集黛赭区内全部核心小组成员、研发部员工以及六位高级研究员进行会议研讨,一共持续了四个多小时。 第二天方岐向审查委员会提交报告。 审查委员会勒令方岐立即组织相关人员核查,两周之内拿出解决方案。 当日星海公司公关部召开发布会,呼吁民众远离“破解程序”,因为该程序会导致【墨菲斯】系统不稳定甚至故障,并声明因使用该程序而造成的人身财产意外损失,由消费者本人承担。次日又接着发表声明:被查出使用该程序的用户,需缴纳巨额赔偿金,否则将被加入黑名单,停止绝大部分售后维护服务。 从技术层面来讲,星海公司的确有能力追查出违规“通梦”的用户,但赔偿处罚一直没有执行。因为破解程序的使用者数量过于庞大,而且法律顾问表示一旦强行停止维护服务,星海公司恐将被拖入浩繁的诉讼案件之中,不仅失掉市场,而且会长久难以抽身。 另一方面,龙哲飞、童秩迪与卓一然的突然死亡,给黛赭区研发中枢带来了短时期内根本无法弥补的重创。而三人的工作档案和数据资料由于难以解密、次序混乱、残损不全等,导致可利用性不高。紧急解决小组进展缓慢。尽管方岐事无巨细,一日数次往返于审查委员会、研发部和周若眉办公室之间却收效甚微。 唯一的好消息是“隐形特务”再无继续动作,当然也没有被揪出。 但黛赭区内部的恐慌情绪有所缓解。似乎如方岐所言,凶手并非境外间谍,而是地地道道的自己人,杀掉童秩迪等四一九事故负责人后便决定收手。 二十一、低吟浅唱-《星辰往事》 这份忐忑的平静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 凶手没有抓到,也无办法彻底封杀“通梦”漏洞。于是高层决定等到四代发售后就全面停止三代在北美地区的业务。 2039年十二月的一天,方岐突然收到监察委员会的邮件通知,准许他当日探望王惠成。 进入医院后,一位年纪略大的女护士为方岐引路,一路上说个不停。 “……自言自语,偶尔大喊大叫,张牙舞爪的。好的时候还行,就趴在地上不停地写东西。啊?就写在本子上,什么都有,公式啊,字母啊,乱七八糟的话啊,什么都往上写,谁都看不懂。写上瘾了就不吃不喝的,能写二十多个钟头。犯浑的时候哎呦就到处大小便、尿床、打人。哎呦我刚一来的时候可把我愁坏了。哎对,一开始不是我照顾,我是之后来的。最麻烦的吧,他还总是不让打扫,本子啊,纸啊,碰一碰他就发火。还不愿意洗澡,不敢进浴室,一让他进去他就害怕,我们没办法儿啊,就隔三差五看他写得累得差不多了,睡过去了,给他擦擦澡,进去打扫打扫。哎呀这也就是你来,别人他谁也不见。昂,他的学生亲戚什么的,这都多长时间了,谁也肯不见,见了面就发火、打人。知道你要来了还抹了头油,打扮打扮,把衣裳穿上了,哎呀,平常都不穿,什么都不穿!他见我早就不害惮了,拉屎、尿尿……哎,到了,就是这间,不过你也得小心点儿啊,别激着他。他要是动手你就防着点儿,也不用害怕,这边儿监控都好使。” 方岐隔着观察孔往里望,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端坐在书桌前。他的背后是特制的玻璃窗,房间很宽敞,光线还不错,堆满了杂乱的图纸和本子。 “好,那你快进去,我把门锁上了啊。”护士说。 方岐进门,脚底下是一条从满地的杂物中清理出来的小径,直通到书桌前的凳子底下。方岐走过去,拉出小凳子坐下。 王惠成双臂放在桌前,十指交叉。他显然换了新睡衣,却仍遮盖不住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抹了头油,但大粒的头屑更明显了。 方岐说:“王老师,我来看看您。最近感觉好些了吗?” 王惠成反应了一会。他应该六十多岁了,不过显得格外老态龙钟,面部肌肉松弛,生了许多老年斑。 “好些了。你呢?”他直愣愣地点点头。 他的声音不大,方岐觉得他的耳朵应该还好用。方岐说:“我觉得挺累的。” “那正常。”王惠成终于遮掩不住,他的下巴、喉结和左眼角开始不时地抽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记得吗,当时是我面试的你……别人都说你成绩不好、不够格,只有我,觉得你能行,破格——把你录取进来!哈哈哈,是不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抖动地更加厉害。 “嗯。”方岐点点头,“谢谢您,改变了我的一生。” “工作起来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你肯定要努力,但是硬干蛮干也肯定不行。不能把身体搞垮了!要不是我……遇到了些情况……干得不会比你差。” “嗯嗯。”方岐点头,他知道这次探访时间有限,他压低声音:“王老师,我今天来还想问您一问题,非常重要,跟我们的【墨菲斯】命运攸关。麻烦您帮忙想一想……呃……”方岐咽下口水,“您还记不记得33年的时候……” “前些日子有很多人要来杀我。”王惠成突然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 方岐吓了一跳:“杀您?” “我一开始以为只有一个,后来发现有十几二十几个人都要杀我!他们就躲在厕所里……我听见他们晚上的时候窃窃私语,他们密谋好了,一等到我厕所,就要刺杀我!” 方岐明白了王惠成开始说疯话,但还是配合地转头望向旁边有些掉漆的厕所门。 “被我听到啦!我太幸运了,是数学救了我。我当时没有睡,在考虑数学问题,可他们都以为我睡了,没想到就被我听见了。”王惠成神色惶恐。“我绝不会上当的!你出去,要替我告诉领导,有人要杀我!就是他们害的我,把他们都抓起来!我就可以出去了,我还可以继续工作,还可以看着【墨菲斯】一步一步成长……我无愧于党!不愧于国家,不愧于人民!我已经七十多岁了,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老婆,没有孩子……我就是想为国家鞠躬尽瘁……呜呜”王惠成落下了浑浊的眼泪。“我只想出去继续研究【墨菲斯】,只要还有问题,我就能做出贡献!我也不当组长了,核心小组我也可以不进,我就要当个老老实实的研究员就行了……你一定要去告诉领导……不用配助理,不用配秘书,我也不占机器……” “四·一九。”方岐听着老组长的话,心底感受到了巨大的哀痛。但他也清楚,这样听王惠成讲下去,这次机会就要眼睁睁地流失了。 王惠成仍在兀自絮絮念叨,但声音明显放低了。 “……四·一九。您能想起点儿什么吗?”方岐前倾身子,伸手握住王惠成的手。 王惠成眼睛仍然游离,避开方岐的目光,下巴哆嗦不停,嘴里却不再说话。 “砰嘎——”病房门恰好这时被打开了,门外有陌生男子喊话:“方先生,您这次探访时间到了,该走了。” 方岐望着王惠成,用力地攥了攥他的手:“王老师,拜托您告诉我点什么吧,黛赭区遇到大麻烦了,我必须得做些什么!” 保安抓住方岐胳膊往后拽,方岐绷足了劲儿不打算动弹。 只听到王惠成用戏曲腔唱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远处传来转门声,忽然一阵大风呼啸拥入室内,把地上、书架上的成堆的稿纸吹得四散飞舞。门外又闯进来三名大汉,几乎把方岐抬了起来。方岐面不改色,仔细地听着王惠成唱的每一个字。 “等等,再给我点时间。王老师!我好不容易才见得到您!”方岐脑内飞速地思考着,但不得其解。 方岐被拖到门口,王惠成站到纸堆垛上继续说:“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大门被关闭,王惠成的声音渐渐远去。 回到黛赭区,方岐把事情告诉苏若玉,两人对照着王惠成最后吟诵的这首《诫子书》反复推敲,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以下是《诫子书》全文: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百思不得其解,方岐还私下试着将《诫子书》交给通晓密码学的迟徳叶进行破解,迟根据每个字的发音、句内位置、繁简体笔画变化、拼音代码、国标码和机内码等等进行反复推演,都不成功。 “对一篇两千年前的古文进行现代密码学破译?理应行不通啊。”方岐心里想。“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难道他就是想说这几句?还是真的要求我提高品德修养,立志于学?或许……他是一时又疯癫了。” 专案组似乎也因为缺乏必要的证据而放慢了调查节奏,这让方岐大为不满。望着笑脸相迎的同事们,他还以微笑,可是即便已经扣押了46名嫌疑人,他的内心却仍然在愧疚与猜疑中度日如年。 46名工作人员中,没有人招供。诸葛双树和他的助手也没有。 苏如玉不理解方岐为什么这样偏执,很担心他心理压力过大,于是强忍着自己的不良情绪,为他做心理疏导。 可是,事实证明方岐似乎是对的,暗杀没有结束。 2039年圣诞前夕,【墨菲斯】四代提前在北美地区发售,经过一周的测试期后,星海公司宣布终止【墨菲斯】三代的所有主要业务,并进行机体回收,这也就意味着“通梦”时代的结束。 2040年1月2日凌晨,方岐从上海乘飞机返回云南黛赭区。不知为什么,这时的他感觉异常疲惫,右眼皮跳个不停。结果刚一下飞机就收到消息,王伦遇刺身亡。 凶手已查明,是师铎。 方岐到达时,安保控制室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正要拨开人群往里进,褚小冬带人赶来了。 “怎么回事?”方岐问。 褚小冬拿出文件说:“这是逮捕令,我们要把师铎带走。” 师铎手戴镣铐被褚小冬的下属架出门口。见到方岐后他大喊:“方总,救救我!不是我!呜呜……有人在害我!方岐,方岐!救我!” 方岐印堂发黑,目光呆滞,只是看着他,没有讲话。褚小冬转身的时候,方岐拉了他一把,示意让他留一留。 师铎已经被带走,方岐让其他人员散开后,单独和褚小冬进入安保室。 方岐摇摇头,说:“不是他。” 褚小冬笑了笑,“您不是成天催我们抓紧调查吗?现在有结果了,你怎么好像还不高兴呢?其实您不用再跟我说什么谁是,谁不是……” “我认识他十年了。绝对不是他。”方岐说。 褚小冬指着墙对方岐说:“你死活不让我们调查档案,也就算了,你一直拼命包庇着你的朋友、亲信……” “你少他妈放屁!”方岐突然怒不可遏。 “你又要动手?哈,来啊。你信不信我能打你十个,啊?”褚小冬回拨手掌,无意中撩起了方岐的领带,甩到脸上。 一股太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愤怒和羞辱感由下而上涌遍全身,但方岐没有一丝动弹。 他感觉不到力量。 褚小冬深呼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不用再跟我说什么谁是谁不是了。你救不了他。王伦临死前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师铎!不是我听见了,是当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电话里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铁证如山,你还要瞎猜?” 方岐想了想说:“我宁肯怀疑王伦是间谍多一些……” 褚小冬摇摇头,说:“哎。你不用再说谁是谁不是了。之前你袒护过师铎,不,包庇!你先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处境吧,方先生。我们查了这么久,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是是你骗了我!呵……那你的演技可真是太好了,还整天义愤填膺呐!” 褚小冬离开房间的时候,方岐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二十二、千秋大业-《星辰往事》 2040年1月1日晚23:32,黛赭区东区意外断电,16分钟后备用电源启动,助理发现王伦倒在实验室一片血泊之中。王伦身中五刀,刀刀刺向要害,抢救无效而亡。 王伦在垂危时曾从昏迷中苏醒,目击者称,他亲口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师铎。而师铎声称他当时在洗手间抽烟,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 凶手终于被逮捕,尽管他还尚未招供。于是皆大欢喜——除了方岐。方岐望着地瓷砖上黑乌乌的血渍陷入了沉思…… 正如褚小冬所言,方岐渐渐感受到来自上级隐形的压力,他的提议罕见地接连受到冷落,许多职权被切割,而对他的监视却越来越紧密。 经查实,停电当晚,工作人员更换控制系统电源供应器,事前未将自动模式转换成手动,导致电脑自动控制系统发出异常讯号,电动闸自动关闭。 三天之后传来消息,师铎已招供,龙哲飞、卓一然、王伦皆死于他的密谋之下,但他仍然拒绝指认任何境外组织或团体。自此,黛赭区戒严状态正式解除。 方岐着了魔,将许多权力交还给周若眉,还向董事会请了病假,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他一度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间歇性人格分裂,难道真的自己有隐秘的多重人格……策划发动了这一宗宗谋杀案? 他不再使用【墨菲斯】,苏若玉温柔的臂弯和坚定地鼓励再度成为了他最大的精神支柱。他在夜里静静地聆听她的吐息,轻轻地触摸她的血管和隆起的腹部,仿佛抚摸到了未来与光明。 洒到地板上的清凉的月光反射到天花板,透过树叶形状的纱帐,映现出曲曲卷卷的脉络。方岐翻过身来仰卧,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看,他两眼有四百度的近视,此刻的光影浮现在眼前却特别清晰,往事一幕幕随叶脉绽开,像是在蕃庑的丛林中探辟出一条淡红色荆棘枝芽铺就的小道,依地势起伏,接引来路和远方…… 方岐的眼皮也不眨一下,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遗忘了呼吸。 靛青区位于新疆吐鲁番盆地,临近欧洲与中亚数据汇接局,主要负责通信研发与数据模拟测试。这里有【墨菲斯】全球最大的数据基站群,是大部分流量汇总的枢纽。 【墨菲斯】四代系统公测以来,运行顺利,副作用也明显减弱,黛赭区工作量减少。 1月8日,汤禹被调往靛青区协助迟徳叶工作。1月12日开始,潘江璞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全国大学巡回演讲。1月19日,方岐建议组织第二次国内旅游,主要目的地是中西部一带,监察委员会审议批准通过。方岐带队,李邈远、戴翊、毛亿张、闵颢堃、苏若玉、汪守百等人都在队中。1月21日方岐临时从四川省飞返黛赭区主持工作,他嘱托李邈远继续带队、照顾苏若玉。 1月22日周若眉从北京飞回黛赭区。1月23日,葛彩芽受命代替方岐主持召开中日学术研讨会。1月26日,靛青区伺服器出现不明故障,请求黛赭区技术支援,当天夜里方岐特批阎梁赞搭乘专机飞离云南时受阻。 因为阎梁赞核心小组成员身份的特殊性,在离开黛赭区时被新任保卫科长屠曦扣留。 屠曦坚持要求见到监察委员会的批文才同意放行,于是受到了方岐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的一顿乱骂。 “你这才来上班几天,懂个屁?谁把你提拔起来的,就敢这么狂?还明天?就耽误这几分钟给公司耽误出多大损失你知道吗,你是不是疯了!明天?我挂上电话,你要是还不放,明天就去把自己工号退了吧。” 没想到,放行后不到半小时,就收到来自周若眉的通知,严禁任何二级以上研究员离开黛赭区。 原来周若眉终于发现核心小组人员行踪异样,心中暗暗吃惊,为保险起见下令留住阎梁赞与方岐等人,但为时稍迟。 这屠曦虽是周若眉亲手任命的,但平素听闻,周若眉有名无实而方岐处事雷厉风行,又闻方、周二人明和暗斗云云。为少生事端,竟然私自将阎梁赞的离区申请记录修改,并命令下属将其时间戳归于周若眉禁令之前。 于是阎梁赞如时搭上飞机,而周若眉仍被蒙在鼓里。 这一切都被方岐看在眼中,他暗自庆幸,假如此时阎梁赞被周扣住,整个计划就提前泡汤了! 方岐曾私下对潘江璞说:“有两个疑点是讲不通的。首先,刺杀的时间与刺杀的对象相矛盾,也就是说,要刺杀这些研究员以破坏【墨菲斯】系统,有许多更为合适的时间点。其次,有许多证据表明师铎无法亲自刺杀卓一然与童秩迪——至少时间空间条件就不允许。那么就算他真的是元凶,也极很有可能还潜藏着同伙,而在逮捕师铎后不久,审监二会竟然就草率宣布案件告破,解除戒严! “龙哲飞死后,我利用职务之便调查他的档案,发现有部分资料明显被篡改、删除,更奇怪的是,第二天龙哲飞、卓一然与童秩迪的全部工作资料就全部被冻结,连我也无权仔细追查下去,甚至不敢再过问。 “……二代出厂时,有一批给癫痫病人特制的机器,取品号名为‘zb’系列,录入资源控制系统时却怎么也录不进去,报错提示品名重复。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时候的我极不愿意向工作上的事妥协——明明之前没有录入过,就一定是系统漏洞,反复坚持要技术人员修好。后来三代量产的时候,有种零配件严重缺货,紧急向成都区和贵阳区的储运仓申请调拨,那时候我发现了一所颇有年头的小仓库,成都东南院201仓。几天前我忽然想到,在小龙的资料资料中出现过zb_201字样! “于是,我一方面尽力搜寻有关zb_201的线索,一方面让老汪偷偷调查201仓的情况。结果我在云服务器中发现了小龙电子邮箱中一篇未发送的草稿,包含‘zb_201’字符串,虽然内容无法读取,但至少说明我没有记错。 “成都东南院201仓原先是军用的隐秘仓库,后来废弃闲置过一段时间,如今则又有军人看守起来,普通人无法入内。老汪通过各种渠道,托熟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像是在仓库里,巨大的机器整齐摆开两排——那机器像极了一代【墨菲斯】,但我肯定那又绝不是【墨菲斯】!” 潘江璞说:“等等,你这么说得我有点乱。【墨菲斯】不是都由你负责把关吗,怎么会有这么一档子事?” 方岐说:“我只是二代之后才渐渐进入高层。我这么说吧,你记不记得,四·一九之前黛赭区里来过一个考察团?都是华夏国人,但都不是知名的科学家和教授,更不像是政府官员。我有个猜测,他们也是【墨菲斯】的专家,另一批研发【墨菲斯】的专家!二代之后的事务我的确都了如指掌,但在我们研发初期,尤其是最初的两年间,连核心组员间彼此都不熟悉。可是你仔细想想,那两年简直太奇怪了,我们连研究的方向都不清楚,却每天连轴转累得不行。你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吗?” “想不起来,一片混沌。” “没错,我相信除了王组长之外我们都一头雾水。可最奇怪的是,给我们布置的工作日程每日都安排得那么条理清晰、紧锣密鼓……在我们刚进驻黛赭区时一切仿佛就完全安排好了,那么究竟是谁安排的呢?我现在明白了,不是周若眉也不是王惠成。是比我们还要上一届的核心小组成员。 “没错,在我们之前很可能还有一届,甚至若干届十六人组!” “……就算有,那和龙哲飞、童秩迪这几个人的命案有什么关系?”潘江璞问。 方岐说:“研发二代时,小龙提出的划时代的新构想虽然极大提高了【墨菲斯】的精度,但副作用问题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其实暗地里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么多年来,除了完成组织上交付任务,他私下还默默地继续着研究副作用的解决之道……直到他越了界,发现了zb_201。” “你是说,军队的人杀了他?我们华夏国军方?” “他们。对黛赭区以外的人来说,龙哲飞是谁?王伦是谁?没人知道。对我们来说,我们上一届的核心小组成员是谁?我不知道,你知道吗?但我能肯定,周若眉和王惠成都知情。” 潘江璞说:“什么意思?我愿意承认,军方有可能在秘密地利用【墨菲斯】技术进行新式武器的研发。这算得上是一桩丑闻。但有必要把龙哲飞、童秩迪赶尽杀绝吗?有些牵强了。即便是龙哲飞意外发现了这部分实验又能怎样?外界这种猜测早就多得是了,难道还能把全世界有脑子的都暗杀了吗?” 方岐说:“因为这里有一个天大的阴谋……大到像你我这样的人都不敢去想象……你说的‘武器’早就已经达到可以使用的阶段了,这个武器的名字就叫【墨菲斯】。” 潘江璞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 “而人体测试性实验其实从初代就已经开始,到现在还在进行。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人体实验,十几亿的研究对象……而执行者就是我们星海公司。这个可怕的武器的目标也正是十几亿人的大脑!也就是说,一旦……” “嗯。”潘江璞嘴上应答着,耳朵却已听不进方岐的话,脑中全部是生动而可怕的想象。其实这份可能性早就藏在了每一个研究员的内心深处,但大家真的正如方岐所言,压根想都没往这方面去想……一次都没有!因为大家坚守的崇高信仰从来都是“世界末日在即……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拯救全人类……” 潘江璞说:“你需要更充分的证据。” 方岐说:“好,我来说一个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反驳的事实。靛青区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2020年——在我们进入黛赭区的整整十年前!如果说,在我们十六人组成立的前一年,或者在库朗公布成果的五六年前,我们国内有人预见了辐射危机,我能够勉强相信……可是距今整整二十年前就开始修建如此大规模的配套研发区,你觉得有可能吗? “你该去看看,靛青区的一草一木都是为【墨菲斯】规划的!也就是说,【墨菲斯】最初根本就不是也不可能是针对辐射危机而计划的。” 潘江璞欲言又止。 方岐说:“我再问你,一二号原型机是谁设计研发的?不是我,不是你,不是龙哲飞,不是童秩迪……我问过许多人,连它的功能都没人知道,更别提原理跟结构了!随着地下城和隔离都市兴起,【墨菲斯】的预期销量严重下滑,多亏‘通梦’的爆炸性新闻引发了空前的热潮,才使【墨菲斯】真正意义上遍销全球。但审查委员会却一反常态,甚至可以说不惜一切手段要封杀‘通梦’,为什么?夫妻两人同床同梦有那么可怕吗?恰恰是因为‘通梦’暗示着巨大的泄密隐患。一旦曝光……恐怕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潘江璞说:“那他们究竟想利用【墨菲斯】达到什么效果,你知道吗?” 方岐说:“我们能治好,也能治坏……而且根据‘通梦’的现象来看,【墨菲斯】很有可能已经能够实现思维互联,也就是——读脑术。所以,你以后也不要轻易使用【墨菲斯】了。如果他们愿意,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使用者的精神状态,或者读取任何一人甚至一整个国家的情报。 ”为了这个目标,几个科学家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整个计划万无一失,他们采用最残忍的保守方式……反正华夏国多的是人才。如果这个阴谋最终成功……整个世界就会被这些极少数的野心家掌控! “那么现在,我要问你,你还想要继续做下去吗?你出去巡回演讲的时候,大概就会有人单独跟你接触,打探你的意愿。你得做出选择,帮助他们完成大业,或者……永远不能再开口发声。” 二十三、六方角力-《星辰往事》 潘江璞侧着脑袋,咧嘴笑:“你呢?你选的是什么?” 方岐说:“他们大概是想让我做下一个王惠成。但我是方岐。……你呢?如果我没猜错,除非你下定决心做他们的走狗,唯命是从……不然终究难得落个好下场。” 潘江璞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方岐喉头抖动,说:“我是不是可以信任你?” 潘江璞沉思了良久,说:“两天后我答复你。” 方岐说:“你该知道,当我告诉你时,我就已经没得选了……我怎么会再给你两天?” 潘江璞低头又笑了:“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有得选的。” 方岐说:“若玉和孩子也委托给你了。” 潘江璞点了根烟,抽过两口,慢慢掏出手机,戳几下按键,又慢慢放口袋。 他说:“我原本在录音,现在删掉了。”话音落地,他解开衬衣扣,掌心向上,用烟头抵着左腕炙烤,留下不大不小的烫伤。 望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方岐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潘江璞呲着牙说:“哎,我跟迟徳叶一样,吃不起痛,就先这样,聊表歉意,啧,以前误会你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已经有了周到的计划…… “要‘战’,还是要‘和’?” 方岐密语。 听完后潘江璞说:“我誓与兄长共进退。” 类似地,方岐与其余核心小组成员单独秘密会晤,并交代好计划安排。几乎所有人都问过方岐一个问题——你想要造反吗? 方岐又考虑了一次,该战还是该求和?因为说实话他之前竟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制订了最温和的“求和”方案。他后来明白,“战”比“和”容易得多。 如果要战,他可孤身逃往利坚国,甚至只需将情报秘密传出境外,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各国政府与人民的压力便会逼迫高层,是他们至少放弃这份“可怕的阴谋”,而核心小组成员的人身安全也不必再受到威胁。 他目前仍然可以自由活动,完全可以从几十个方案中选一个最有利的或者是铁保险。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会怎么做呢?”方岐曾这样问过自己,但只是问问,没有答案。 十年前,最落魄最迷惘的时候被选拔进入黛赭区,一路走来成为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家国,事业,梦想,眷恋,冀望,责任,愧疚,恐惧,忍耐,委屈,荣耀……他已经失去了某种思考的本能,换言之,太多强大的感性因素牵着他的魂魄走,对于另一面的可能性不自主地选择避而不见。 方岐只想保住余下的核心小组成员的性命……其他的便请交给上苍吧! “我只是个凡人,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方岐一面继续称病示弱,一面利用人脉和复杂的日程安排旁调侧引,竟然真的将核心小组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支离开黛赭区——除了他自己。 1月25日,葛彩芽引领日本参访团到达靛青区。1月27日凌晨,阎梁赞抵达靛青区,秘密安顿下来。1月27日李邈远撇开众人,与苏若玉乘坐真空列车离开嘉峪关市,悄悄抵达乌鲁木齐。 27日21时许,新疆大学举办的欢迎会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消防花洒溅湿了学生们的镜框和头发,有人在其中大喊:“有炸弹!”只听得警报声四起,与人群的惊叫声交织成片……潘江璞跟一名助理趁乱甩开了保镖,与李邈远、苏若玉会合后乘航拍直升机飞离新疆大学。 周若眉得知消息,大惊失色。同时也立即接到通知与审监二会高级官员进行紧急会议。 方岐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电脑荧幕上呈现出蒙蒙夜色,远处一架直升机在被灯光打亮的小雨中平稳落地,而其他各路车队也已陆续顺利出发。 “这时候要拦也拦不住了!”方岐兴奋地手锤桌面。 “嘭!”电脑画面同时熄灭! 方岐吓了一跳,急忙弯腰检查桌下的信号适配器,又赶紧抬头来看电源指示灯,撞歪了桌子、带翻了档案盒……一通忙活之后他意识到,周若眉已经派人开始动作,视频传输信号恐怕已经被技侦队掐断。 就在这时,突然手机铃音响起! 方岐又被吓了一跳。 来电号码显示为空号。他紧紧地盯着屏幕,不敢应答。是周若眉吗?还是潘江璞他们?还是谁……他的额头、脸颊、胸膛甚至掌心都冒出了汗珠。 流逝的时间变得快慢无常……每一波铃声音韵的律动都像是裹挟刀锋的海浪般剜割着他的心脏。 铃音终于结束了。 方岐两脚跟离地,上半身趴倒在办公桌上。 “铃铃铃!铃铃铃铃!”手机又响了,如同炸弹一般在方岐脑旁引爆! 这次来电显示:451。 “451……” 苏若玉。 这次是她无疑了。 计划的最后一部分是瞒着她的。 李邈远和潘江璞应该相互配合,让她以为他此时正在飞机上等她——而不是在云南黛赭区。那么她又为什么执意在这个时刻打电话来呢?她此时应该已经坐上了越野车,确保尽快登机! 冥冥中方岐有非常不祥的预感——这也许是两人此生最后一通电话…… 以她的聪明和敏感,恐怕是察觉出了端倪。 方岐仿佛隔着千里之外听到苏若玉的哭声……如果是这样——他告诉自己——就更不能接起来!方岐擦了一把汗,紧咬牙关。 “她肯定会吓得啰里巴嗦,语无伦次……我要是演得再不像,被识破,到时候就更麻烦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李邈远把她劝上飞机。 豆大的泪水滴落到手机屏幕上,一滴,两滴,随铃音震动——他哭了。他向下滑落,双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啊……呜……”他小声地低头呻吟。 三千八百公里外,靛青区东北机场的09跑道上,长途专机发出低沉的轰鸣。除了李邈远、苏若玉、潘江璞及其助手秦羲*,其他人和日本代表团成员都已登机。 远处传来警鸣声和闪烁的探照灯光。追兵已至! “你不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哪也不去!”气温骤降,罕见的降雨被冻成小冰雹吹打得四人睁不开眼,苏若玉却仍然不住地哭闹。 两辆越野车内音响系统突然启动播音:“前方人员立即放弃抵抗,原地待命!前方人员立即放弃抵抗,原地待命!你们已经在我方掌控之中,立即放弃抵抗!” “他在哪儿?你们要我跟孩子去哪儿啊!”苏若玉力气惊人,不断地把三个大男人推开。 “嫂子,实在对不住了!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李邈远给潘江璞一个眼神,两人合力强行把苏若玉抬进车内,反锁车门。李邈远不放心,留在同车内安抚苏若玉,潘江璞和助手坐另一辆车在前面开路。 两车驶入连接跑道,又传来刺耳的声音:“立即停车,警告,立即停车!”潘江璞马上关掉音响系统。 风越刮越大,细小的砂粒和冰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追击的侦察车越来越近,已经渐渐看得清轮廓。 秦羲再次提速,潘江璞突然发现后车有异常——李邈远的车开始左右乱晃。 又跑了几百米,后车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苏若玉在车厢内惨叫连连! 潘江璞说:“你要不开慢点,是不信号质量不好?” 李邈远和苏若玉的车启用了智能跟随模式,秦羲知道在高速行驶中这已经是最短安全距离了。 “不行!”秦羲说,“应该是他们的技术干扰,我得开得更快点儿,把他们甩开才行!” 潘江璞越发担心:“越晃越厉害了!” 秦羲说:“那你赶紧让他转成手动驾驶吧!” 潘江璞愣了一下,说:“李邈远不会开车!” “那没办法了!”秦羲喊道,“再停就被赶上了。你还是赶紧看看飞机的防卫系统吧,万一要是被他们把飞机也控制住,就真的全完了!” 李邈远的车突然开始减速。 “停车!”潘江璞大喊。 “什么?”秦羲问。 “先停车吧!然他们俩上我们的车!该死,当时怎么不坐在一起……”潘江璞懊恼地说。 “啊啊呜呜!啊啊啊……” 还没走近就听到苏若玉痛苦的哀嚎声,潘江璞的胸口仿佛承受了一记重拳,心中暗喊大事不妙! 苏若玉面无血色,嘴唇颤抖,双手却紧攥车门把手,不肯放松。李邈远等人怎么劝也没用,苏若玉痛得说不出话,只顾着惨叫。秦羲赶紧把越野车的电子系统总电源关闭。 眼见着后方的灯光越聚越强,警鸣声越来越大,潘江璞急得蹦了高,一把将苏若玉的左手强拽下来,大喊:“我求你,别闹了!姑奶奶!” “啊!”苏若玉又一声凄厉的喊声刺破夜空。她痛苦地后仰着,直不起腰,却奋力抽出手来,揽过李邈远的脖子,气若游丝地说:“我……放我下来。” 潘江璞这才注意到,她的下半身湿了一大片,似乎还是血! “孩子……要出来了。”苏若玉眼前一片模糊,吸一口气,才能挤出一两个字。“把我放下来,我留在这里,你们先走。” 李邈远把苏若玉放倒在地上,潘江璞脱下大衣裹住她。 追兵就在眼前了!可是苏若玉还是不肯走。 李邈远流着泪跪了下来,“嫂子,你再坚持一下!” “呃啊啊啊啊……我哪儿也去不了了,孩子这就要出来啦!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跟孩子都活不成了!你们也跑不了。走,你也走,马上走!” 李邈远跪着不走,一个劲儿地哭:“我对不起你跟方哥啊……” “我爬不上飞机了,不去日本了,我得让孩子活下来……顺带着还能把他们也留在这里,你们快走!你走,滚啊!信不信我在这儿一头撞死!别在这儿磨磨唧唧了——我没劲儿跟你废话,我们娘俩得先保命,你快走吧……我知道……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这辈子……我得把孩子给他生下来。”苏若玉说。 “喂,你到哪儿了?找到他了,在东区五楼116机房。你派人把所有的出入口、通风口都看住。让程开甲*先过来找我。带好枪。”褚小东对电话说。 黛赭区核心小组成员连环谋杀案发生后,国家安全部秘密成立第十八局,专门分管境内针对最高级科研活动的反谍、监视等情报工作。 新疆事发后,被认定为严重的叛逃事件。种种证据都指向方岐,而此时他却完全失联。于是审监二会立即知会十八局发布特殊通缉令。 褚小冬因在调查连环案件中有功,被提拔为十八局执行处处长。三十分钟前,方岐将办公室内的摄像头砸毁,继而神秘消失。收到通知后,他判断方岐仍位于黛赭区研发楼内,于是下令组织员工和普通保安人员依序撤离,十八局专员全面介入。 另接到周若眉指示,如遇激烈反抗,可就地枪决。 二十四、含笑九泉-《星辰往事》 调查人员察觉到有数据库管理员异常登录,结合网络地址与监控摄像,于是发现方岐踪迹。 褚小冬荷枪实弹,亲自与程开甲徒步登上寂静的四楼,果然在116机房见到了神态平定的方岐。机房内只开了小灯,三面拼接显示器的光照亮他依旧俊朗的脸庞。 褚小冬敲了敲门,方岐一如往常转过靠椅。 “方总,开门吧,您得跟我们走一趟了。”褚小冬说。 方岐摇摇头。 “阎梁赞在哪儿?”褚小冬握着枪问。 方岐不回答。 褚小冬说:“投降吧,方岐。总要做个了断……我真的,从来都没有真正怀疑过你。我本来一直都懊恼,责备自己能力有限,可是今天发现是栽在你的手里,心里就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真的心服口服了。就像我之前说的,你的戏演得真的是太好了!你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啊。谁能抓得住你呢?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了——除了你自己。好了,出来吧,我们面对面谈谈。” 方岐说:“你还怀疑是我吗?” 褚小冬说:“王惠成也死了你知道吗?” 方岐略吃一惊:“什么时候?” 褚小东说:“就在你探望他后没多久。据说是在浴室里滑倒,脑出血去世。哼哼,几乎每个受害人都跟你有密切关联……你毫无疑问是最大嫌疑人!难道不是吗?现在证据累累,要不是你位高权重,哪会有今天?好了,无需多言,你说服了我也没用,快些跟我们走吧,别做无谓的拖延了,谁也救不了你。” 褚小冬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动,他知道是来自指挥层的催促,但没有马上回复。 “你是怎么做到完全避开监控的?你可是民族英雄啊,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想提什么条件吗?不过就算现在说出来,我们也不太可能满足你。” 褚小冬打开对讲机,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褚小冬处长,现在方岐正在删除【墨菲斯】核心机密文件,请立即采取措施予以制止!” 尽管音色有些改变,但根据那熟悉的重庆口音,方岐还是马上就听了出来,是周若眉本人。方岐对褚小冬说:“不是我。” 褚小冬举枪大喊:“停止删除!马上!” 周若眉提高音量:“上级命令你立即制止!那是最高国家机密!褚处长,立即!” “磅磅磅!”褚小冬隔着半透明的围墙向电脑主机开枪。墙体由树脂合成材料建成,三五枪钻出虬曲膨胀的弹道,却未能射穿或打碎。 程开甲问:“有炸弹吗?” 褚小冬说:“下次记得带。”说完快速掏出小型遥控炸药,粘附在门闩处。 “嘭!”门几乎被炸烂。 周若眉催促:“你的反应太慢!多一秒,都是国家的巨大损失!你担不起这份责任!” 褚小冬没有想到,方岐竟然推着桌子靠近,死死抵住门面!褚小冬和程开甲两人一时顶不开。 方岐小声说:“我删除的不是最重要的资料,删掉后,【墨菲斯】也能继续运行。再给我一点时间。” 周若眉和方岐同时讲话,褚小冬都没有听清,他大喊:“对方在门后抵抗,是否准予枪决!” “准许。” “磅!” “唔——” 门明显松了。 褚小冬愣住,他用右手又握了握对讲机,左手攥了攥枪把,才确定不是自己开的枪。 “磅!”又开一枪!褚小冬转头看向程开甲时,程开甲已经腾起半空中,大力一脚将门踹开。 他头也不回地踢开桌子,瞄准电脑主机继续喷射弹药。 褚小冬低头望去,门板被炸开的窟窿里还残留着硝烟。一颗子弹穿透了桌子,方岐捂胸,倒地不起。 “谁让你开枪的?”褚小冬进门确认两侧安全后问。 “我只是想要尽快制止他。不是已经准许击毙了吗?”程开甲转过身来反问,枪指方岐。 褚小冬扶起方岐,发现他左胸中弹,血流不止,呼吸困难,表情痛苦。 褚小冬一面快速解开方岐衣物,一面说:“我说的是电脑。你以为开枪就行了吗?先来帮忙给他包扎一下伤口。” 褚小冬呼叫周若眉:“目标电脑被摧毁,方岐肺部中弹,伤势严重,有生命危险。请指示!” 周若眉说:“收到,原地待命。” 褚小冬继续说:“方岐大量出血,但应该没有伤及心脏,正在急救,请求医疗队支援。” 方岐感到喘不上气,眼前发黑,剧烈的疼痛在胸口蔓延。他用手指指肋骨和气管,褚小冬会意,用尖刀消毒后为他做胸腹腔穿刺。 周若眉说;“你们把他带到二楼。” “急诊室不是在二楼也有吗?或者直接去医院?” 周若眉说:“一楼正门大厅。有人在等你们。” 褚小冬抱着方岐出发,可是每颠簸一下,方岐就更加痛苦……电梯关闭,联系无果,为了争取时间,他们只好折返回楼梯…… 身穿白色的类似黛赭区制服的人驾车来接方岐,褚小冬和程开甲也跟着上了车。有医务人员在车上对方岐做了进一步的检查和包扎。方岐已经陷入昏迷。 褚小冬问:“这是要去哪?去哪里做手术?” 没有答复。 车行不多久,来到了一处褚小冬陌生的所在。周若眉已经等在门口。 他看过一眼后,担架将方岐推入楼宇深处。 “就算是监禁,也应该先救治吧,这是要做什么?”褚小冬心想。程、褚二人默默跟随,周若眉走在前面,没有阻碍。 众人行走在深绿色的甬道中,九曲十八弯,长得猜不到尽头。 金属门打开,是意外之大的空间,充斥着有些刺激性的类似橡胶制品的气味。走过环线形的过道,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五台弧状分布的巨型【墨菲斯】! “还是你来把他抱上去吧。”周若眉对褚小冬说。 “我觉得他现在不需要这个东西。”褚小冬吃惊。 “你照做就行了。有人需要。” 褚小冬慢慢地托起方岐时,周若眉小声地嘟囔:“可惜不是你开的枪。”褚小冬脸色铁青,说不出话,周若眉的淫威让他脾肺冰凉…… 他明白自己正目睹甚至参与了一桩邪恶的恐怖阴谋,方岐沉重的身体就像是那罪恶感,压得他直不起腰,他现在只是希望聚精会神地,慢慢将这份沉重与不安逐渐推离自己,越远越好。 “你们今天有幸,将见识到最高级别的国家机密,同时也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方岐被安放在中央的座椅上,他头顶的【墨菲斯】开始运转,信号灯打在周若眉笔直的身板上,他面无表情地说;“从这一刻开始,你们俩的命运就改变了,你们的命运不止属于你们自己、不止属于政府、国家,也属于这个秘密。你们也必须变成这个秘密本身。这里发生的一切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乃至彪炳史册,我们到时就都是名流百世的功臣!只是现在还未到公开的时候。我,以后就是你们的上峰,你们国安部的领导也知道他们该守的分寸。恪尽职守,精忠报国,活儿好嘴严,以后就能在组织里青云直上,甚至打开新的门户。”周若眉别有意味地斜视。 褚小冬全身紧绷,不能与之对视。他这时才明白当初父亲的话:离周若眉远一点儿。 淡淡的咸腥味儿飘过来,周若眉的助手抬肘时掌心淋漓——方岐的衬衣早已变了色,但血恐怕仍没有止住。 “【墨菲斯】在我们刻苦的攻关下已经能够做到研读人脑思维——也就是读心术!千百年来人类的梦想。有了这一利器,我们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将多少不可能都变为可能! “核心小组十人中,除了三名新人,都参与了方岐的叛国计划。但从最新情报来看,其中有几人与大部队分离,具体行踪尚不可知。他们极有可能采取备用方案或者沿其他路线正在向境外潜逃。时间紧迫,你马上也佩戴好设备,到方岐的脑内问个清楚!”周若眉示意褚小冬。 褚小冬有气无力地说:“他还在流血……” 周若眉冷笑道:“哼。你快点上去。时间紧迫,这也是没有办法。方岐啊,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几台【墨菲斯】耗费了我们多少的心血,临了了也让你体验一下这伟大的成果……也算圆了你自己的一个梦吧,也该含笑九泉了……” 二十五、是因为你-《星辰往事》 周若眉亲手把褚小冬提到操作台上,回头对程开甲招手:“你也来吧,和他打打配合。进去之后先想办法找到他(方岐),他可能已经不是他了,可能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动物,甚至是一把椅子。但你们一见到他应该就能认出来。你们也可以伪装自己,要想办法套出他的话,这可是你们俩的专业,哼,是吧,这点就不用我来教了。 “在梦里面他也会撒谎,但梦境会自主浮现出他的真实想法。如果真的问出来了,他会由于紧张,想逃避,而急速地切换梦境,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扑上去,强行将他留住就可以完成任务。放松点儿,不用紧张。很安全。” 褚小冬收紧下腹,真的担心自己漏出尿来。 其实,在此之前褚小冬还从未使用过【墨菲斯】,尽管他也有失眠困扰,但从来都不愿去碰“那玩意儿”。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望向远处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仿佛这就是他即将离别世界的最后一眼…… 凉意渗入头皮,没过几分钟,他感到耳孔与鼻孔中有炽热暖流开始涌动,继而向外面喷薄,他的两只眼球急剧地无规则飞动……巨大的困意袭来,很快失去了抵抗的意识。 醒来后,褚小冬发现自己正快速地下坠,落向一顷粉色的大型池塘,水面呈球形微微向上突起,看上去有些黏稠,像是半透明的胶质在缓缓流动,阴影处似是细窄的沟壑。褚小冬舒了一口气,至少不会跌死了! “噗——”他像子弹般扎入水中,不住地沉降……褚小冬奋力地挥舞手臂也无济于事,本能告诉他自己正坠向无底的深处。 衣物被渐渐碎裂、被剥落,全身感受到轻微的麻痹感,尤其是鼻孔、龟头和乳头,甚至有触碰电流的刺痛感。鼻腔里嗅到血腥的气味,他仍然不敢吸气,强忍着眼前不断涌现的大量人像和光影带来的骚扰。他双手抱头,开始小口吐气以缓解肺部的压力,静静地期盼着池底的出口。 然而水池深不见底,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让他苦不堪言,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吸一口吧。试着吸一口。”褚小冬对自己说。从触感上说,四周的流质与其说是水,倒更像是气体呀! 褚小冬放松了鼻腔的肌肉,一瞬间,几十号人的音容笑貌、万般光影场景被吸入鼻中,紧接着水池中的流质汇成漩涡尾随之,直蹿入头顶!褚小冬被呛得面色紫红,叫也叫不出来,身体像一片薄叶在巨大的旋涡中来回摆动、翻滚,自己的口腔和鼻腔就是浮动的澡盆漏孔,仿佛要将整个水潭吞下! 再次醒来,褚小冬发现自己侧躺在一片不到二十平米的更衣间地板上。 身上还是湿的,下半身多了一条泳裤。他坐起身来看,两腿的汗毛间,还附着着几缕凝固的红血丝。打开柜门,他发现了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服装和……人皮! 方岐沿着一条小路前进,刚刚磕破了膝盖,伤口处流出鲜血和透明的体液。 为什么会磕倒呢?哦!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小时候。还没生出腿毛,胳膊又软又细。 小径通向翠绿的森林深处,那里有穿过几个巴掌大的叶片的阳光、没人来到过的神秘而美丽的空草地、随机出现的小鹿和荆棘上挂着露珠的花朵。 可是,一个身着深色长衣的老婆婆拦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老婆婆的衣服是粗麻布做成的,边缘还裸露着磨秃的杂穗。 “方岐。” 老婆婆左手从拐杖柄上抬起,摸摸方岐的脸蛋,一直摸了很久,然后问:“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大了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方岐说:“知道。” 稚嫩的脸庞上,方岐的目光让老婆婆吃惊。 听到方岐又说:“……命中注定的人。” 老婆婆的小嘴唇轻微跳动一下。她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承受多少痛彻心扉的苦难啊?” “不知道。”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明。 “那你害怕么?” “害怕。可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请不要阻挡我。” 满面皱纹的老妇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 在一片宽广的无垠空间中,分散着数以万计的正六面体不规则组合而成的立体阵列。它们悬布在空间中,没有挂碍。有的独立成体,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则是百十块平铺在一起,形成大陆一般的存在。 许多立方在缓缓移动,有的在相互远离,有的在相互靠近,但始终没有碰撞和旋转。从两页紧贴的体面中向远方望,没有地平线,只有无尽的灰色的远方和远方的云朵。这里似乎没有标准的重力方向,只能根据云朵的形态来判断“上下”,但这毫无用处。 方岐头戴斜吊绒球的武生帽,化着红眼白面的脸谱妆,胸前挂铜铁护心镜,之上赫然插着两根长长的木柄箭,箭头没入镜内,但没有伤到骨肉。只见他单腿蹦上一个大立方,掣出明晃晃的双刀,大喝:“呔!鲁陋恶贼,我要斫下你的头,剜出你的脑,刮了毛儿来——当夜壶!” 对面一人圆头虎脑,短腿短臂,陡然间青筋显露,脖颈暴涨,眼球突出至奇特的弧度——“噗!”竟然呕出了一个遍体裹满粘液的女孩子,喘道:“打不过你。”继而转身跳下立方体。 女孩子留着一头奇特的淡青色头发,蜷缩在地,似乎还有呼吸。 立方体其实大小不一,混乱地分布,放眼看去便难分远近。方岐插下双刀,抬头远眺,仿佛看到了夕阳。 遥远的云空之上,隐隐然有低沉的女音讲话: ——没有路径,没有路径通向你的心,波折的尽头惟有空余。 …… 苏若玉拉着方岐的手肘上端,迈着小快步来到楼面转角处,坡下是片恬静的田野景色。 她说:“这里背风。所以春天来了,这里的树最早发芽。” 她白净的双膝微微靠拢,体香和树香杂糅在一起。 方岐的衬衣一低头又换成了深红色的工作制服。 他说:“这里好像我的高中。那时候为了应付高考,压力很大。 “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一条热带雨林的长河里游泳,蝶泳或蛙泳。从水面上方来看河道是泥黄色的,但潜下去就知道水质其实很清澈,非常透明又干净,泥黄色是河底的颜色。我不太会游泳。几乎每次把头浸入水中都是痛苦的经历,但在那场梦中没有,我在水中和空气间吞吐自如,甚至每次头部穿越过水面都有欢畅之感。 “我不急不慢地在水顶遨游,清爽的波纹在平滑的水面上不断出生。我沿着河道游,两边尽是热带丛林的风景。水很深,但我丝毫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游。 “那个梦好像很快醒了。醒来后我问下铺一个人称‘赛半仙’的老同学。他长得有点胖,戴着黑框眼镜。我问:‘峰哥,那你给我解解梦吧,说说看这代表什么。’ “他仰起头,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方岐啊,这表示你非常渴望得到某样东西,在努力地追逐它。’ “我马上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当时的我真的并不渴望什么,不想考全县第一,也不那么想念北大清华。当然,如果白给我一个保送清华的机会我也是会马上接受的。尽管我每日努力地学习功课,但在心底里不认为那是我生命中值得追逐,或者甘愿为之受苦的目标。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说。或许是因为我整天都给人一种悲愤刻苦的表情吧。 “再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迷茫也是一种美。 “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就也知道了该如何实现它,所以追逐得不急不慢,正如同那梦中的泳一样。可惜的是我也明白了,原来有的梦一生只能做一次。 “当年的高考成绩很令人失望。可是从没有把复读看作一个选项。身体和心理都不允许。之后遇到许多人和事让我感动难忘。那些温存那些苦恼那些骄傲。如果重来一次,现在的我也不会选择复读。也不会选择从小就擅长的文科。 “如果回到了过去,我反而会小心翼翼从头至尾再重复选择相同的路,一模一样的一次又一次。因为我明白,再小的差异也可能使我无法遇到你。重来就重来,我不畏惧那些过往的苦痛折磨,我可以趟着过河,再走一遍那些见过的风景,再与你相遇一次,再这样与你分离。 “不是因为什么所谓‘人生路要向前看’。我不后悔,是因为你。” 苏若玉抱住方岐的腰,含情脉脉地说:“方岐……我知道你爱我。可是现在我们遇到了麻烦,需要找到另一小队人马。我跟邈远联系不上他们,你快跟我说说他们按计划现在应该到哪儿了?” 方岐说:“另一小队?如果你们在预计定的时间内没有跟他们会合,就不要等了,马上坐着专机走。” “不行,我们不能抛下他们,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不然计划出逃的路线也行。”苏若玉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方岐一脸严肃:“你答应过我要听从安排。就算他们落下了也不会有人身安全。师铎都已经被定罪了,但现在还享受着特别优待呢。” “方岐,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一把把孩子打掉!”苏若玉的腹部突然膨胀起来,从中间把两人顶开。 方岐愣住了,松开抱住苏若玉的手臂,眼里流淌出孩子样的哀伤。“真的是你吗,若玉?” 褚小冬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他识破我了?他赶紧低头看看身体,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外貌。他又听到周若眉的声音传来:“他不可能识破。你刚才太急了。别慌!想办法圆回来,继续问下去。” 问讯其实并不是褚小冬的强项,再加上格外紧张,他的脑里现在是一团乱麻。 二十六、天气不好-《星辰往事》 “怎么了,若玉?你的脸变得好奇怪。在听我吗?你从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呃,没什么。”褚小冬深吸一口气,“就是有些不舒服吧。缓一会儿就好了。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不过情况真的很急,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该丢下他们呀。飞机就要起飞了,你快快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能联系上他们,或者告诉我他们现在有可能在哪儿?” 方岐问:“你们上飞机了吗?” 褚小冬说:“嗯,飞机就在眼前了。我马上就要登机了。” 方岐说:“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在飞机上?” 褚小冬说:“呃,飞机上的人打电话来问他们是不是跟我们在一起。” 方岐问:“你说的‘他们’都有谁?” 褚小冬在心里向周若眉求救:快,都有谁啊?然而周若眉没有答复。 褚小冬于是说:“现在就我跟李邈远在一起。” 方岐说:“‘他们’都有谁?谁还没到?” 褚小冬说:“潘江璞、葛彩芽他们啊……还差不少人。” 方岐眼色犹如一团死灰:“你到新疆机场了吗?” 褚小冬说:“是啊,我已经没问题了。问题是……” “看着我的眼睛。”方岐说。 褚小冬却犹豫了! 方岐说:“若玉。你究竟是谁?你不是若玉。不回答我吗,那就看着我的眼,我能读出你的想法。” 周若眉对褚小冬说:“别慌,他读不出来,他做不到。你认真点!” 褚小冬于是抬头和方岐对望,“方岐,你看,真的是我。” “你想害人?害谁?”方岐捂住左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你是想害我吗?” 褚小冬说:“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忘了,我是你救出来的呀。我的命是你救的,怎么会来害你!” 方岐气喘吁吁地说:“哦,原来你就是那个青色头发的女孩。那你不会害我……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害我……” 褚小冬、程开甲、周若眉都没想到,方岐的额头和眼睛突然放出神秘的光芒,只听到他大喊:“喝啊,可你究竟是谁?你是……褚小冬!你怎么会是褚小冬!”他右手抓住褚小冬不知何时浮现出的喉结,呐喊着将褚小冬从苏若玉的身体中揪了出来! 褚小冬喉头被扯破,躺在地上兀自挣扎。苏若玉的身体被抽空,体型缩小,蜷缩成青发少女摸样。 方岐蹲下,掐住褚小冬的脖子问:“你想干什么?我的妻子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突然背后有男人喊道:“放开他。举起手来!” 方岐转头一看,十米开外程开甲双手握枪,对准自己。 褚小冬挥动手臂,格挡开方岐,但喉咙吃痛,说不出话。 程开甲说:“苏若玉等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现在快点交代出其他人的下落。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方岐不说话,程开甲便了一枪,打在方岐脚边,枪弹的威力之大,令他心寒胆颤。 “苏若玉还好吗?”方岐问。 褚小冬努力地发出哑瘪的嗓音:“你说出其他人的下落,我就告诉你。” 程开甲说:“你不说,我就开枪。” 方岐说:“……哈哈。其实我就快死了。”说着,口中便渗出鲜血。“而且我最厌恶被人威胁。她早产了吗?” “……好吧,你猜对了。”褚小冬说,“她要临盆了,就留下来没有登机。你放心吧,有医护人员正在照顾她,孩子也顺利生下来了,母子平安。” “……谢谢。这样就太好了。”方岐疲惫地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 褚小冬说:“快说吧,不然你真的会死。他们不是分路逃跑的吗?把你的计划说出来,我们不会伤害他们的。如果他们在荒漠中走失了,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方岐问:“飞机起飞了吗?实话告诉我吧。” “……起飞了。”褚小冬说。 “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苏若玉他们应该是最后一组到达的,按照计划,其他人提早就该在飞机上了。” 褚小冬愤怒:“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在耍我!” 方岐说:“没有。我是认真的。如你所言,他们很可能在戈壁荒漠中迷了路,你们快去搜救吧。” “他在说谎。”周若眉从墙角处走来!“哈哈哈。谎言换谎言。” “周董事长。没想到你也来了。好久不见。”方岐说。 “嗯。好久没见了。你说你最讨厌被人威胁?褚处长,这就是你们问讯的方式?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你最讨厌谎言吗?”周若眉说。 方岐说:“我从来都没那么说过。大部分情况下我都能理解别人的苦衷,所以不厌恶谎言。” 周若眉说:“好,你怎么说都好。” “我真的没说谎。飞机已经起飞,你们赶不及了。倒是你敢不敢当着这两位专员的面,把你所知道的内幕统统说出来!有必要吗,如此凶狠恶毒!咳,咳!”方岐开始大量咯血。 周若眉走到离方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说:“你不厌恶谎言?那害不害怕谎言?” “不怕。有许多谎言是善意的,哈哈……我也希望听你能编些美好的谎言来骗骗我。” “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像一个人。”周若眉说。 “……谁?” “苏若玉。” 方岐听过几秒钟后,面色惨白。 “还笑得出来吗?我现在倒要问问你,要听真话还是谎话?”周若眉问。 褚小冬呆呆地望着方岐。他是那么的颓然无助。 “……你说什么?呵哈啊,你在我这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方岐说。 “也就是说,你们真的有第二条叛逃路线?”周若眉问。 “好吧,我们不必要再互相折磨了。我讲实话,你也讲真话吧。我的计划里没有第二条路,他们都已经登上飞机了,你也不必枉费心机了……”方岐说。 “你真的要听真话?”周若眉问。 方岐望着他,和他一样面无表情。方岐的内心如烈火焚烧,一口血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憋下去。 “她死了。孩子也死了……” 方岐问:“哦。那飞机顺利起飞了吗?我记得天气不太好。” “的确是起飞了。不过之后在内蒙古坠毁了,没有人幸存。”周若眉说。“如果照你所说的,那就真的无人幸存了。” “为什么会坠毁?飞行员是日本经验丰富的王牌,机油也充足,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坠毁?难道……你们不惜用武力把飞机击落了吗?哼,你们好大胆,上面还坐着日本外务省大臣!你们这是要向日本引战?”方岐说。 “无线电警告无果后,空中执勤小队出动战斗机进行空中拦截,试图逼迫其改变航道,但是因为速度太快,出了意外。 “于是你们的日本专机在内蒙古南部坠毁——无人幸免,没有遗言。我们会把详细的拦截经过和资料都呈交给日本政府,具体怎么做,那都是外交部的事。 “方岐啊,你事到如今还要替外交部考虑吗?想多了。你里通外国,坐实了叛国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定下的破计划害死了所有人,你的妻子、儿子、朋友、同事!你还有什么脸面跟我在这儿装模作样! “不过,算我好心再告诉你一件事吧,苏若玉临死的遗言。特勤人员录下的逮捕画面我看过了,绿的眼珠血红的泪,哭得像鬼一样!她最后还一直说:‘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很可惜,那时候孩子早就已经死了!” “噗!咳啊……”大量的鲜血从方岐口鼻中喷出,一咳就是一滩血,手掌也遮挡不住。地表开始下陷,方岐仰倒在血洼中呻吟:“啊,啊啊啊啊!”吐出的血水竟然很快将他自己淹没!霎那间电闪雷鸣,天昏地暗。 …… 仿佛经历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找到了漂荡的她。 他用手指点醒她的面庞。 可她一醒来就开始哭泣,泪眼婆娑,剧烈地咳嗽,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他怎么劝也劝劝不好,于是大喊:“喂,苏如玉!你还是要哭吗?我陪你哭!啊——啊——” 苏若玉于是半坐起身,抱住方岐的头,摩挲他后颈的发际。 她说:“没事的,在这里我哭起来是不会伤到眼睛的。” 他说:“那也不要再哭了。噢!我是这样的爱你。 “我想带你去看,就在这扇门后,看到那道光了吗?那边是我发现的另一个世界。只有我发现的新世界!” 方岐手指的方向有一面样式奇特的保险柜门,门框间隙处熠熠辉光漫射出来,打在两人的脸上和身上。 方岐牵着苏若玉的手,向辉光处飞去。 回首时,苏若玉的眼睛像碧绿的琥珀那样美丽,里面仿佛有盈盈的湖水和灿烂的星辰。 她张开天使一般完美的鼻唇,露出珍珠一般洁白的牙齿:“方岐,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嘛?” 方岐笑了:“我以前问过你,你没回答。” “我最喜欢你笑起来,被压弯的长长睫毛。”苏若玉微笑道,“……还有你的善良。” 下卷《梦回万象》-27.钢筋铁骨 2035年1月,华夏国南部战区某训练营内。 夜晚。 大雨淋漓,水滴坠地,在一瞬间激起千千万万个浑浊的水柱。 邵慈*将雨滴想象成从天而降的子弹,他于是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不知疲惫。 一小时五十分钟后,一名表情坚毅的战士小步快跑登上连廊前的阶梯。他顶着湿透的军衣和胶鞋,却依然精神抖擞。 “报告!任务完成——”他用奇怪的语调喊道。 教官*盖上保温茶杯,拎在手里,突然起身就是一脚,踢在邵慈大腿上。邵慈下意识躲避,但没躲干净。 “让我多等了五分钟。累吗?” “不累——” “好,加点儿餐。全负重,再来二十公里。两点之前,一个半小时。” 邵慈犹豫了两秒钟:“是!” 凌晨2:00,雨势减小。 邵慈按时结束训练,卸下重负,浑身酸痛不堪,尤其是肩膀和腿部,肿胀麻木,站不直了。 几名队员架设好照明灯,灯光射向邵慈方向。其他几人也从营房里鱼贯而出,背着手整齐站列两侧。 那名教官嗓音洪亮:“之前,大长官到我们部队里挑一个人,要给他安排光荣的特殊任务。可是选到最后,我们这片里偏偏选中了邵慈!我不知道啊,有没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故意刁难他,给他设坎儿……因为另外那个候选人是我表弟。” “哎!”教官背手弯腰,快速地摇了摇头,“不过我还真的就看不上这个邵慈,哎我就还真不怕说这个实话!我就觉得你不够格,你还差得远!”他手指邵慈。“我家老弟差起你?” 队列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不过我也是真不明白。我听说,你们两个pk的时候,你说了一句话,就赢过我老弟了是吗?结果选你不选他?我这个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大家也都学习学习,是吧,你究竟说了什么?我还真的纳闷儿了,我表弟样样全能,一表人才,智商140,不比你整天吊二郎当的强得多,啊?说来听听吧,你这片嘴皮子这么好用?” 邵慈想了一阵子说:“智商高的人往往心理素质差,要做间谍,心理素质最重要。” “放你娘的屁!”教官怒斥。 教官说:“别他妈放嘴炮了。他妈的把你送过去之后,耐力跑跟近身格斗考得特别差!真不怕给我丢脸!你还跟我说特别想去?你想去就能去?去个屁!去丢人现眼?啊,去送死?过不了我这关,你哪儿也去不成。” “报告,那是因为我去的前一天在训练中受了伤!而且,是你把我打伤的!”邵慈说。 “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哪那么多废话!两分钟,六个人,把他们全打趴下,做不到……你就不用再打算去了!无规则格斗前六名,出列!” 只站出了五人,因为邵慈近身格斗成绩第一。 邵慈看看这五个人,身上仿佛更痛了:“两分钟?” “把衣服脱了,准备好我就开始计时。”教官说。 邵慈说:“他们说已经录用我了,我今晚只是回来收拾一下。” 教官说:“谁?谁跟你说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擅自走出这门口试试?小虎!你也来,最后一个上。” 摘下帽子,褪去上衣,兜积的雨水瓢洒一地。邵慈挺胸捏拳,露出白花花的臼齿,“不用了,你们六个一起来,还快些!” 六人听后瞬间恼怒,他们虽然成绩上逊色于邵慈,但毕竟是同班战友,同为特种兵。一打六也太看不起人了! “好!都听着啦?”教官略带微笑,“怎么打你们随便。他肯定会出狠招儿,这小子可毒了!不过要是你们六个还打输了……哎,我该怎么说……” “喝啊——”教官话音未落,一人便举拳冲了出去。 两人对干起来,拳拳吃肉,发出“砰砰”的激撞声。 教官看两人对打,难分高下,便说:“你们也上啊!两分钟过去了,他要是还站着,你们就都卷铺盖给我滚吧!往死里打!” 其余的人也加入战局。邵慈身体活动开来,果真向要害发动进攻,这一下真的激怒了战友们,越打越不留情! 为了躲开照明灯的光柱,邵慈辗转腾挪想要占据有利地形,却多次露出破绽。 没成想战友们的铁拳今次到真的是给外给力,没挨几下,邵慈心里就感到大事不妙! 邵慈很快被抓住手臂摔翻在地,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其实已经确定落败,但他心有不甘——“怎么也得干掉一个吧!”——仍然向最初暗暗确定的目标——小虎*发动袭击。小虎一直吃痛,一直被邵慈单手单腿压着打,这下看到他被干翻,陡然间暴性大增!颗颗拳头向邵慈面门砸去…… 两分钟到,邵慈始终还是没能爬起,而且被打得鼻青脸肿,神志模糊。 “报告教官。”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邵慈他这么珍惜这次机会,而且也被选中了,就放他走吧。这也是我们‘铁鹰’的一份荣耀不是吗?打也打了,如果还有什么要求或是责难的话,就让我来替他扛吧!” “是啊教官,我也愿意替他扛!”另一人说。 “闭嘴!什么时候要你们给我提建议?那我还不如回家抱孩子了!”教官说。 “你决心要走吗?”教官问邵慈。 他点点头。 教官说:“邵慈,你的骨头够硬,这点没错。可是有的时候,只凭骨头硬远远不够。你们的集训也快要结束了,我们在一起完成过许多出色的任务,有的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可是你要明白,这都是大家一起协作完成的,不到万不得已,就算死,也会有人把你的尸首抬回家。你们当中要是有耳尖的,刚才也已经听到了,邵慈要去执行特殊的机密任务,在那边没人给你收尸。 “你既然被选中,是国家需要你,我没有任何权利留你。你自己选择要走,那么打完这一架,我们就不再是家人。你是‘铁鹰’的骄傲,是我教过的最棒的学生。不过这份荣耀,不属于昨天,不属于今天,也不属于明天。你走后所有关于你的档案会被抹除,大家从此只是陌路人。你已经毕业了,祝你胜利!” 28、新的身份-《梦回万象》 五年后,东京。 一个涂着鲜红色口红的丰腴女人(英文):“事成后再来拿200万美金。梅和华集团董事长的次子,纳什·贾勒斯*。这个月月底我就要他死,能不能做?” 邵慈轻轻拨动耳边的旋钮。 “你在录音么?”女人问。 “只是调整翻译器的音量。”邵慈说(中文)。 “你们出来做职业杀手的,就不能学点英语么?托马斯怎么会找到你这种人?你刚刚说你的代号叫什么?” 邵慈说:“达摩。” “……达摩克利斯吗?什么鬼?” 邵慈说:“你之前说,可以提供详细的情报?” “是。你知道他么?贾勒斯。他现在是梅和华集团总裁,因为他的哥哥之前死于日本黑道的枪杀,所以现在每次出行都戒备森严,而他的办公大厦和住所也都安装了防弹玻璃。” “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哼,我知道。这是他近期的行程安排,”女人拿出一枚小硬盘,“如果有变动或者其他消息,我会叫人再通知你。另外,我还有个要求,我要听到他临死之前的忏悔。 “这个王八蛋千不该万不该跟我的闺蜜搞在了一起!老娘我是谁?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他!还有,我们的父辈之间有点情分,公司也有利益往来,所以,如果你失手了,就切腹吧。……你行不行?” 邵慈说:“我不是日本人。我也不会失手。” “如果你泄密了,我会雇佣更冷酷的杀手去杀你。到时候,你的钱就是他们的酬劳,而你会死得更惨。”女人在月光下露出凶狠的笑容,不过倒颇有几分姿色。 邵慈冷眼回瞪,竟然吓得女人当即冒了一身冷汗。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果然都是一副死人脸!”女人裹紧金黄色的毛皮,坐进跑车。 “我也有个要求,除了我之外,暂时不要找其他杀手。” “ok。” 达摩无声地转身,身影消匿于夜色之中。 “hi,我是你这次任务的导航员杰克*。” 邵慈问:“你是女人?” “对。很高兴能与你合作。经过研究以及试探性验证,我们初步判断你带回的情报为真,接下来会根据你提供的贾勒斯的行程设计刺杀行动。以下是你可能需要的情报。 “福耶·梅根,43岁时辞去美国花旗银行职务,组织创办梅和华生物制药公司,凭借着强大的人脉和商业头脑,几十年间已经让梅和华成长为全球第二大制药巨头,富可敌国。他膝下育有三子,长子麦康纳精明能断,逐渐掌握企业事务,但三年前被日本黑帮枪杀,次子贾勒斯*于是回归家族,接任公司ceo。” 邵慈说:“这些我都能查得到。为什么要除掉他?据我所知,梅和华公司研制出的抗艾滋产品,让艾滋病患者平均延长了五年的寿命。” 杰克说:“你说得不错,当年也正是凭借acz系列,梅和华才能打破被垄断的医药市场快速成长。但是梅根为了全面掌控公司,驱逐了大部分的创始人和资深高管,使公司内部陷入混乱,业绩也直线下滑。十年前,时逢日照辐射危机爆发,全球制药行业面临压力,需要尽快研制出特效药,也就是副作用小、成本低而有强效的精神治疗类药品。全球只有安适普公司和梅和华公司的科研实力最为雄厚,被寄予厚望,然而两家决意不肯合作,短时间内也无法独立取得突破性成果。 “2036年,世界各地陆续出现西格蒙德综合症,恐慌升级。而梅和华公司的市场份额不断被蚕食,债台高筑,已经到达了破产的边缘。梅根家族却不愿认输,为了挽救公司,拼死一搏,他们采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逼迫安适普交出了最新的制药资料,继而得以改进自己的配方,这就是一直以来都遭受质疑的srkr。srkr的成瘾性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中国政府已经明令禁止该药的进口,但目前地下渠道走私猖獗,每年交易金额多达数百亿人民币,而梅和华公司毫无疑问的在背后提供着支持。” “嗯。” “相较于购置一台【墨菲斯】,买几盒srkr的成本的确要低得多,但这种药物的副作用却太大了。尤其是经过简单几个步骤的提纯之后,几乎与毒品无异。这种药物只可以改善普通的精神类疾病,但对西格蒙德综合症实际没有多少效果。srkr可以令使用者陷入幻觉世界,但并不是真正的睡眠,长期使用会造成智力减退,甚至痴呆。它的迷惑之处在于,许多副作用短期内看起来与西格蒙德综合症十分类似,但由于服用者在药效期间也得不到真正的休眠,反而会加重西格蒙德综合症。 “开始的时候主要向亚洲、非洲销售,如今在各地帮派等势力的推广下,已经形成了巨大销售网络,其中巨额的黑色利润难以估量。国家决意铲除这个毒瘤,但我们的外交官员私下向美国政府多次抗议,始终不能得到实质支持,美国药管局依旧不肯颁布srsk类药品的禁售令。” “我还有一个问题。”邵慈说。 “请讲。” “杀掉贾勒斯,就能解决这一切吗?” “目前你的任务就是杀掉贾勒斯。” “我想应该也有机会遇到家族的其他人。是否一并除掉?”邵慈问。 “不需要。” “为什么?时机合适的话……” “最好只击毙贾勒斯一人,千万不要误伤其他家族成员,尤其是梅根的三子库纳姆及其随从。库纳姆乘坐轮椅,应该容易辨认。” “为什么?” “我不该告诉你原因。另外,贾勒斯雇佣了三个世界顶级杀手作为私人保镖,你应当注意:杰夫·哈里斯*,剃须刀佐治*和蜂鸟德里亚。尤其是杰夫·哈里斯,虽然上了年纪,但曾经担任过两届美国总统的贴身护卫,经验丰富,声名赫赫。我会把详细资料发送给你,这里就不多说了,因为我们根据情报挑选了一次绝佳的远距刺杀机会,你大概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 “6月29日贾勒斯会乘飞机抵达法国郎若冈松堡。次日上午,按照预定计划,他会亲自乘车从城堡出发,祭拜他的贵族姑姑,届时德里亚将请假,而杰夫·哈里斯与剃须刀佐治按照惯例会留在城堡保护梅根,贾勒斯方面必定会防守松懈,极易出现漏洞。你可看准时机从远处狙击。” “我后悔了。”邵慈说。 “……为什么?好吧,哈里斯他们也有可能会伴随贾勒斯,你有所担心也正常,毕竟他们都是世界级的杀手……不过,按照我们的安排实施狙击的话……” 邵慈语气讥讽:“我是有些后悔选了你。” 杰克也是新人,首次被指派参与这么高级别的刺杀行动。邵慈原本的搭档是名身经百战的老特工,但他执意选择了杰克,对此她实际上十分感激。 邵慈说:“废话多,我真正想要听的却答复不了。” 杰克心里委屈:“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不能碰库纳姆?” “我真的不该告诉你的。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梅和华集团不是那么容易就瓦解的……库纳姆少年时代罹患脊髓灰质炎,情感脆弱,而我们一名优秀特工经过多年的经营已经成功渗透至梅和华高层,并成为库纳姆的心腹重臣……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邵慈说:“如果采取狙击,我就不能完成黛丽尔的要求,让贾勒斯在死前向她道歉。” 杰克说:“我正要特别叮嘱你,总部考虑过黛丽尔的这个条件,显而易见,你如果要满足她,就必须冒险单独绑架贾勒斯,那样做得不偿失,风险太大。所以,准许你放弃这项次要任务。” “用356-b把详细资料传给我吧,默认信道有可能被监听。”邵慈说。 “好的。” 刺杀前两天的夜里,邵慈携带装备到达位于法国洛林区的奥玛墨兹公墓实地勘察。 公墓意外的小而偏远,但风景秀丽,绿草如茵。 邵慈挑选了约两千米外的一处废弃寓楼作为狙击点。白天东南风向,17摄氏度,墓园内几乎没有高大树木,视线不受阻隔。远处南侧的高地上,坐落着深蓝色顶瓦的小教堂,青绿色的林木点缀在高地的断崖间,塔楼二层洁白的圣女像摊开手掌观照大地。 伴随着清香凉爽的夏季风,邵慈几觉睡得都挺甜。 29、死神干将-《梦回万象》 6月30日,当地时间11:05——比预计时间晚了约两小时——四辆黑色轿车、一辆加长轿车陆续转弯驶入墓园,邵慈微调瞄准镜,仔细确认正是贾勒斯的车队。 “车门开了,准备击杀。” 杰克回复:“准许击杀。” “……情况有变。”邵慈轻撇嘴唇。 “什么?” 两千米外,一个银发小个子老头突然朝邵慈的方位举起望远镜,邵慈将镜头准星移至他的脑袋上,手指紧绷。 “杰夫·哈里斯与剃须刀也随行出现了。” 此时哈里斯的镜筒恰好与邵慈视线相接,然后便长久地停住,不再移动。邵慈已做好打算,如果真的被他识破,当即便会发射子弹,贯穿他的镜筒与头颅,先发制人,擒贼擒王! “按原计划击杀目标。重复,按照原定计划击目标人物。命中后尽快脱身。”杰克回复。 五六名黑衣保镖站定车队四方,哈里斯嘴里念叨几句话后放下了望远镜,并对旁边的男子摆手。邵慈松了一口气。 “等等。” “你要干什么?机不可失,快执行任务啊!” “申请计划变更。” “驳回申请。请继续执行任务!” “目标没有下车。”邵慈回复,“车窗是防弹玻璃对吧,我不能保证一枪毙命。” “收到。看得到目标身影么?” “看的到。” 杰克说:“请耐心等待,计划不变。” 邵慈说:“大概不会下车了。但是目标显然和哈里斯发生了争执。你尽快把郎若冈松堡的有效情报发送过来,还有城堡附近的地理信息,我要自行拟定下一步作战计划。” “呃,好,我马上向总部请示。” “请不请示是你的事!别耽误我要的资料!”车队还未离开,邵慈已起身收拾武器。 “算了,不必了。”邵慈说,“之前看过,我已经想起来了。现在给我查一下城堡内的监控情况。” 杰克回复:“门口及走廊有闭路监控系统,而且我们的技术人员无法侵入。干将(邵慈在组织内部的代号),城堡内戒备森严,非常危险,而且全部配备防弹门窗,所以总部准许你暂时放弃刺杀。” 邵慈说:“我们的那名同事也在城堡中吗?” “谁?” “库纳姆的心腹。” “是,但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也不能协助你,所以你要去的话只有孤身一人。而城堡内共计有50个以上的私人保镖!” 邵慈说:“如果方便,向他确认贾勒斯的休息室和办公室的位置。他不必协助我,遇到意外情况,不要轻举妄动就好。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蝉蜕(暗语,代指特工潜入作业前为防止被对方反跟踪及其他暴露身份信息的可能性而销毁通讯设备等)。” 杰克问:“十五分钟?你仍要继续行动是么?可为什么是十五分钟,从墓园返回香蕉园(代指郎若冈松堡)的车程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啊。” “你话太多了。十五分钟后我会联络你。” 邵慈从墙边探出脑袋,车队已经离开,他发动摩托,远远地跟在后面。十五分钟后,并没有受到确认消息。杰克问是否有把握,邵慈没有回答,用强酸溶蚀掉通讯器和其他电子设备,只留下同步翻译器,专心追踪。 70分钟后,贾勒斯一行抵达城堡。 贾勒斯感到疲惫,于是先回到休息室利用豪华版【墨菲斯】睡了一会儿,然后进入办公室处理事务。打过几通电话后,又略有困意,贾勒斯在办公桌前背靠座椅,合上眼帘。 办公室内装饰古典简朴,颇有年代感,香味扑鼻。房间空阔,地面上铺着酒红色地毯,貌似有些脏兮兮的,实则售价不菲。贾勒斯换了一身孔雀色的衬衣,绣着亮丽的白色茉莉花,高耸的鹰钩鼻,瘦削的面庞从侧面看上去英气昂然。 正在朦胧中,坚硬的枪口抵住了后颈。 “quiêtes-vous?(法语:你是谁?)”贾勒斯被吓了一跳,眼窝凹陷,又问道:“whoareyou?(英文:你是谁?)” “lowervoice.(英文:小点声。)”邵慈递给一支无线耳机,示意让他戴上。 “这房间里有摄像头或者监听器吗?”邵慈问。 “没有。”贾勒斯瞪大眼睛回答。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如果有其他人闯进来,逼不得已,你可能会死得更快。”邵慈又用枪顶了顶他的脑袋。 贾勒斯说:“门外走廊有摄像头,我和父亲都觉得那是不祥的东西,这城堡中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我看你并不想立即杀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邵慈说:“在你死掉之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谁派你来的?要问什么,问吧。”贾勒斯略一镇静,转过身面对邵慈,目光相接时还是被他那冷酷的眼神所震慑。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铃铃铃!铃铃铃!” “不要接。”邵慈说。 贾勒斯点点头。 铃声止住,对面又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贾勒斯先生。我是哈里斯,请开门。” 贾勒斯看向邵慈,邵慈不动声色。 “贾勒斯先生,我收到消息,有人雇佣了职业杀手要刺杀你,事情严重,我想和你当面谈谈,现在我可以进去吗?” 邵慈对贾勒斯说:“说你需要休息,让他过一会儿再来。” 贾勒斯对着门口喊:“我还是有点累,在休息,你过段时间再来吧。” 哈里斯沉吟片刻,提高了音量问:“可是不是您让我三点钟来的吗?”借着说话声,他将子弹压入枪膛。 “呃,啊?哦,对……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你过段时间再来吧。”贾勒斯低头看看手表,神色格外慌张,其实他并不记得有三点钟这回事。 “该死的!又要让我等吗!”哈里斯口里大声抱怨,左手已经悄悄摸上了门把! “慢着。”邵慈突然说。“跟他说门上了锁,你过去开门。” “等等。好吧,你等一下,我这就过去给你开门。”贾勒斯赶紧说。 哈里斯颇感意外,下意识松开了把手,但马上又握了上去,试探性地慢慢旋钮。“上锁了吗?” 邵慈并不知道门是否上锁,拉开保险说:“快去开门。” 贾勒斯三步并两步,打开门闩,拉开一条缝隙。 邵慈在耳机里对贾勒斯说:“慢慢让他进来。注意点,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哈里斯通过门缝小心观察屋内情形,“我记得你桌上不是有开关吗?不必劳烦亲自过来开门的。” “啊。没事,进来说话吧。”哈里斯一直对他使眼色,但贾勒斯没有反应,两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哈里斯的手枪看。哈里斯仰脖,略显尴尬地把手枪伸进西服里。 门面缓缓打开,哈里斯半个身子穿过门框,撇过四周,进一步走入房间:“哎,我可能真的过于敏感了。今受令尊嘱托,我实在不敢怠慢,但可能吓到你了吧。今天上午的事,也请你——” “咻——” 一颗子弹擦过贾勒斯右侧脖颈,没入哈里斯的前额,又从脑后飞出! “啊……”贾勒斯捂住脖子瘫倒在地。 “你只是皮外伤,慢慢地把门关上。”邵慈说。 贾勒斯用手指将门推合,浑身颤抖不停。他最清楚刚才一枪的威力。 邵慈躲在他身后,而哈里斯其实并未放松警惕,只是看到自己戴着的耳机愣了一下,露出小半边脑袋——电光石火间已被邵慈抬手射穿! “坐到这边来。”邵慈说。 虽然相隔两米,贾勒斯仿佛还是能感受到邵慈的枪管散发的余温。 他已经确认对面这个眼神可怖的家伙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而且开枪速度极快,他甚至有些庆幸刚刚没有反抗。但那黑洞洞的枪口,就如同死神的独眼,死死盯住他,摄取着他的呼吸和魂魄。 “你……真的是来杀我的吗?” “对。” “……你……想要问什么?” “黛丽尔。” “她?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她派你来的?” “她想要听你临死前的忏悔。” “呵呼,呵——”贾勒斯的眼光中重新显露出一丝生机。“你搞错了,没错,我认识她,她给了你多少钱?好吧,原来那件事情被她知道了,哎,可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的未婚夫!这个女人,她只是吓唬我而已。” 哈里斯粉红色的脑浆溅在地板上,邵慈扣上保险,依然镇静自若。 贾勒斯恶心干呕,两大颗眼泪这时候才啪嗒落下来。 “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禽兽,你是冷血动物吗?一定要这样杀人吗?” 邵慈说:“你也是冷血动物。那些毒品会害死多少人你不清楚吗?” 贾勒斯显然被激怒了,涕泪横流:“……你不明白,我根本没有选择,如果我拒绝他们,今天你根本就见不到我……我回来的时候,公司早就一塌糊涂了,整个家族早已万劫不复!你们根本不清楚那些药品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为了挽救公司,为了活下去,为了我的亲人,哼哼,我只能那样做。你根本没有权利指责我!买那些药的人哪个不是自愿的?他们哪个不是败类、蛆虫,对社会有什么贡献?” 邵慈抖抖腿,手指抚摸枪身,若有所思。 他按下按钮,准备录音:“好了,谈谈克洛艾蒂娜的事吧。” “哼哼,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平庸,又要凭着你的理解来评判我是嘛!你除了杀人还会做什么?黛丽尔(邵慈的雇主/丰腴女人)是我的未婚妻,她只是性格冲动,一时说了气话做了傻事而已,你敢真的杀我吗?哼,你们这行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个代号,敢不敢说你是谁?” 邵慈掰开保险,语气和缓地说:“达摩。” “什么?毫无名气。哼,毫无名气,你该不会是个新手吧?噢,怪不得,你认得这个家伙吗?”贾勒斯将头摆向哈里斯僵硬的尸体。 邵慈说:“我时间有限。” “哈哈哈!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这个家伙,好吧,你不会觉得奇怪吗,我们家会花那么多钱雇佣一个老头当保镖?哼,他就是杰夫·哈里斯!嗯?你连他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吗?哈哈哈哈,你可真的是菜鸟一个,他在黑白两道可都是一流人物,所有的职业杀手都要敬他三分!很快就有人来为他复仇了,你等着吧,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难逃一劫!可是,如果你现在放下枪,投降,我就可以考虑保你一命……” 邵慈移动枪口。 “慢着,可是,我是说,她给你多少钱?我可以加倍……” “咻——” 一枚子弹射穿了贾勒斯的左膝盖骨。 “啊啊啊——” 邵慈以食指贴嘴唇,贾勒斯立即忍痛将嘴巴双手捂住。 邵慈说:“你说的有点儿意思。不过我们时间不多。克洛艾蒂娜……” 贾勒斯的脸憋成了酱红色。 这时,哈里斯的上衣口袋里发出声音,有人在呼喊:“哈里斯先生,哈里斯先生!” 两分钟前,李瑞安——内部代号粉豹,法语名为埃瓦里斯特*,掌握了地道而流利的英、法、日语,虽然身为亚裔,却深得库纳姆的信赖——在城堡里的监控室与保安们吸烟聊天,他的黄色故事回味无穷,让大家敲桌鼓掌,兴奋地嚎叫起来。 只有一名戴金丝框眼镜的年轻人没有融入到这难得的轻松氛围中,他反复地抬头低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 “怎么了,小赛博杨?”笑得满脸通红的胖主管*拍拍他的肩膀,“你刚才听到埃瓦里斯特先生讲的笑话了吗?我可是笑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那个,我发现哈里斯先生的呼讲机打开了,可是一直没有说话。” “哦?那他正在跟谁对讲?在呼叫这里吗?”埃瓦里斯特(粉红豹)在嘈杂声中微笑着问。 “不,他好像打开的是广播模式,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赛博杨回答。 埃瓦里斯特说:“啊哈哈,这个老头又想搞什么名堂!” 主管这时夸张地模仿起哈里斯惯常的神态语调:“我、我还要再强调一下……” “哈哈哈哈!”众人笑个不停。 主管:“我只是老掉了牙,老得手抖,按错了……” “噗啊哈哈……”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埃瓦里斯特也笑着附和他。 “唉,算啦,给我个呼讲机。”埃瓦里斯特说。 旁边一人连接至哈里斯的呼讲机后递给他。 “哈里斯先生?”,依旧听不到回复,埃瓦里斯特声音于是越来越大:“哈里斯先生,哈里斯先生!杰夫·哈里斯?你是不是误开呼讲机了?听到我说话了吗……” 有人小声说:“这自以为是的老头,手抖得抬不起枪,鸟抖得瞄不准洞,耳朵也聋得听不见啦!” “哈哈哈……” “真的是老了。”埃瓦里斯特摇摇头,“老爷还雇他来,能干嘛啊?” “不过……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叫。”赛博杨的眼镜被擦得锃光瓦亮。 “你确定?”埃瓦里斯特问。 “好像是的……也有可能是听错了,声音有些小……” “要不放大音量听听看?”主管问。 “不可。”埃瓦里斯特否定道。 众人一片寂静。 他以高深的眼色说:“这样和窃听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他刚才去找贾勒斯少爷了吗?那么现在他也应该早就到达贾勒斯少爷的休息室了。但愿哈里斯是无心按下的通讯键,如果谈话内容涉及到家族机密……” “噢——”主管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说:“埃瓦里斯特先生您可真的是机敏过人!多亏您提醒,我们可从从来都没想过要打探家族里的事啊。噢对了,那是否应该立即切断哈里斯的广播通讯呢?” “办得到吗?”粉豹问。 “没问题。” “嗯,那就做吧。不然泄露了谈话内容,谁又能担待得起?”粉豹说。 主管说:“利尔克!你还等什么,听到了吗,快行动!” 粉豹低头思忖,补充道:“不过,你说,要是万一有个意外也麻烦啊。这样吧,哈辛奈德、克劳福德,你俩去趟四楼巡逻看看。” 他心里十分清楚,杰夫·哈里斯表面粗鲁蛮横,实际却是最为精明谨慎的男人,绝不会乱开通讯广播,更不会继而离开呼讲机,听不到自己大声的回复。除非心脏病突发,或者——已经被达摩所杀。 那么现在,达摩很可能已经顺利得手,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死亡现场被发现,为达摩争取逃脱时间!可惜此时他并不清楚达摩的刺杀方案。 他曾听哈里斯说过城堡墙外的监控布置有漏洞,攀援高手有可能借此靠近贾勒斯的办公室或者电影播放厅,不过这个建议当时没有得到外行人的重视。按照常理,这个时间段贾勒斯不是在休息室就是在办公室。所以,他决定将保镖们首先引向休息室,而哈辛奈德、克劳福德上午的时候都见识过贾勒斯发怒的情形,即便按过门铃后无人应答,或许也不敢轻举妄动。顺利的话,多拖延一两分钟,有可能救达摩一命。 没想到克劳福德说:“可以看到哈里斯先生的位置吧!贾勒斯少爷现在也有可能在办公室啊。” 一人查过后回答:“啊,位置显示的确在办公室。” 粉豹说:“那就去办公室看看,不过问的时候注意礼貌,贾勒斯少爷最近脾气可能有些急躁。” “好的。” 粉豹暗中揪心:“糟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达摩。希望你听得到我刚才的呼叫,赶紧设法逃离,千万不要再留恋贾勒斯的私人电脑或者交易档案了!纵使你本领过人,乃至可以单杀杰夫·哈里斯,但这座城堡四周皆是宽广的空阔地带,被察觉后,光天化日之下孤身一人绝难全身而退。” 办公室内,贾勒斯紧咬嘴唇,双手捂住右膝,大汗淋漓,原地来回滚动:“呜呃啊……啊……” 邵慈走到哈里斯身体旁蹲下,从他深入西服的手中摸出对讲机,而埃瓦里斯特的呼叫早已停止。 他想了想,然后隔着衣物,尽力模仿哈里斯的口吻说:“sorry(英文:抱歉)。”随即关闭电源。然而这条信息并没有被监控室听到。 邵慈转过身,问贾勒斯:“可以说话了吗?” 贾勒斯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呼,好吧,呼——克洛艾蒂娜。等等,我承认的话,你会放过我吗?我是说,如果我忏悔的话,你还会杀我吗?” 邵慈没有说话。 “好吧,黛丽尔,我可以和她通电话吗?我可以现在就向她忏悔。” “不。你这样说就行。” “好的,黛丽尔,是我的错。克洛艾蒂娜的事都怪我,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向你道歉!” “嗯。”邵慈将枪口指向贾勒斯。 贾勒斯汗毛倒竖! “喂。哈辛奈德吗?这里是监控室,系统显示哈里斯的呼讲机已经关闭了。” “收到。”哈辛奈德对克劳福德说:“老头子的呼讲机终于关上了。” 克劳福德说:“是吗。反正我们都快到了,还是去看看吧。” 哈辛奈德只好跟着他继续上楼。 “等等!”贾勒斯大喊。 邵慈怒目而视,贾勒斯赶紧用手挡住嘴巴,降低音量说:“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不忏悔。虽然我知道克洛艾蒂娜是她的朋友,但其实我们两个早就认识了,七年前我和克洛艾蒂娜认识了,而且是生死之交!那个善良的女人,克洛艾蒂娜,教会我生命的真谛。先生,我并不是故意阻碍你完成任务,我只是希望你能听听我们两个的事情,只要一分钟,然后你再来做个评断。你也可以讲给黛丽尔听,她也必定会谅解我的!真的,只要一分钟就好!” 一边说,贾勒斯心底想着:“即便忏悔了,看来他也会一枪打死我!能拖延一分钟是一分钟!慈悲的上帝啊,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没想到,邵慈竟然真的默许了! “您这是……您真的同意了吗?谢谢,太感谢您了!我、好的,我马上就讲……让我先理理思路,呃,好了,我想起来了,七年前,呃不,实际上是八年前。”贾勒斯边说边考虑着如何把故事延长。 “八年前,我只有十九岁,因为不满父亲的强制性的安排,还要躲避凶狠的哥哥的迫害,我离家出走……也可以说被赶出家门。 “被几个歹徒抢劫一空后,我变得身无分文。之前的朋友全都不肯帮助我,而我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整日乞讨挨饿。我痛苦、愤怒,受尽了屈辱,孤苦伶仃,后来又流落到米兰街头。但我发誓就算饿死也不会向家里求情,靠着教堂里的救济餐和偷窃度日,还好有个朋友偷偷塞给我一点钱,日子才好过一点,但我不争气,又沾染了毒品跟肺病,被房东赶出门…… “终于在一个冰冷的夜里,天上还下着雨,我的毒瘾又犯了,可是身体虚弱到爬都爬不动,饿得发昏,几乎就要饿死了。”贾勒斯讲得声情并茂,似乎是真的。 “是她,克洛艾蒂娜救了我,她把我拖进她家,一个又小又破旧的地下室,空气浑浊但很温暖。里面整齐排满了各种颜料和画具,很不容易才能挤得下两个人,夜里我一翻身就会打翻瓶瓶罐罐什么的。 “之后我才知道她竟然也是富商的女儿!但是为了追求艺术梦想离家出走只身来到米兰。我于是骗她说自己也是跟她相同的遭遇,为了艺术梦想,离家出走,但遇到了歹徒洗劫之后,只好把画具也卖掉了。” 邵慈在心里已是不耐烦。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贾勒斯似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恐惧和膝盖的痛苦,甚至忘记了求生,尽心尽力地回忆那一点一滴,西边的阳光照到他脸上,他的眼神变得忧伤而迷离。 “我厚颜无耻地骗着她,利用我小时候从姑姑那边不自觉学到的一点艺术上的东西。没办法,我意识到必须要尽力留在她身边,几年前的米兰,有钱的人买【墨菲斯】,没钱的就只能与僵尸和瘾君子为伍,我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我也不敢出门,因为听到消息,哥哥为了斩草除根要找人秘密杀掉我!她真的很善良,我骗取了她的信任,水和面包她总是都分我一半……呜呜……”贾勒斯快要干涸的脸上再度流淌起泪水。 “其实她画得还不错,但心太软,卖不出好价钱,而且我们总是受到恶霸的欺凌。后来我的身体养好了,就帮她定价、偷偷出去卖画,日子也还竟然越过越好。本来可以更好的吧,但我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偷她的钱去买毒品,她应该也知道,却默许我继续那样做。我其实没患阳光病,只是单纯戒不掉毒品而已……总之,我们已经有钱可以租大一点的房子了,她也小有名气了,可是她却不肯听我劝,死活不肯离开米兰,还要继续忍受那些流氓的勒索!我想不通,每天和她吵个不停。事情就是那么巧,她刚开始要赶我走,家里面的人就找到了我,要接我回去。 “她就对我说:‘什么时候你不爱钱了,就来娶我吧。’ “当时我想说,我本来就不爱钱,而且我也不会娶她。 “回来之后,我一边继承了公司的事业,一边私下派人高价收购她的画作。但她察觉到之后,似乎就离开了米兰……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蠢……我也没有继续找她,她并不漂亮,而我的身边名媛美女一大把。 “其实我当时爱钱。我后来意识到我这是天生的,骨子里的,难道有错吗? “直到最近,我才有一种感觉……我想要见她。然后她就出现了,在黛丽尔身边。她改头换面,已经是相当成功的艺术家了,但还是打扮得那样朴素,装作不认识我。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她一声,我也可以真的不爱钱了。 “……或者,我想亲吻她,拥抱她,和以前一样——” “咻——” 邵慈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头颅。 30、国家战略-《梦回万象》 “嘟——嘟——啪嗒。” 第二通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克劳福德说:“走,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洁莉安小姐道:“不好意思,贾勒斯少爷最烦别人擅自闯入办公室了。” 克劳福德说:“可是,办公室内一定有人,哈里斯先生和贾勒斯少爷不是都在里面吗,为什么没人接听呢?” 洁莉安小姐说:“也许贾勒斯少爷就是不想接。” “磅!磅!”远处传来两声枪响! “妈的!”克劳福德和哈辛奈德赶紧冲向办公室。 “贾勒斯先生!” 房间里贾勒斯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哈辛奈德呼叫监控室:“贾勒斯少爷遇害!在六楼办公室!凶手下落不明,正在逃窜。” 玻璃窗面大开,暮风呼啸。克劳福德放下贾勒斯,冲到窗边,向楼下探望。除了年代古老的石壁外,空无人迹。 “凶手翻出了窗外,但一定还没有逃远,很有可能还躲藏在城堡内!各单位注意,提高警惕,严密封锁六楼以下城堡南侧各个房间!”克劳福德大喊。 监控室内胖主管大喊道:“把外围的监控也都调出来,放大,一个蚂蚁也不能放过!贾勒斯少爷怎到底么样了,伤得重吗?克劳福德!” 哈辛奈德:“贾勒斯少爷头部正面中弹,不行了……” 克劳福德背后一凉,赶紧转过身,检查书橱和窗帘后面,也还是没发现人影。 “枪声一响,我们就闯进来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他能到哪里去呢?肯定到不了楼下,除非摔下去跌死,可是房间里到处又没人……等等,如果我是他的话……”克劳福德转身抬头,定睛细看,远处地平线上方正徐徐飘动着一枚黑色的三角形! “该——死的!”克劳福德对着呼讲机大喊:“快看窗外,天上!凶手背着滑翔伞飞走了!” “开枪!把他给我打下来!”主管指挥道,“你,再叫几个人开车去追,他飞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赛欧,直升机!去开直升机追他!” 枪声大作,但没人打得到那片渐行渐远的三角黑帆。 这时,一个光头大汉手提狙击枪从人群中走出,用枪托顶开主管。“滚开,肥佬!” 主管大怒:“剃须刀!你这个废物!贾勒斯少爷死了,我和你这下都完蛋了!快把他打下来。” 光头大汉挺直腰板,站立举枪瞄准。 “呃啊……”但瞄了很久,调试了两次瞄准镜。 “砀!” 一秒钟后,三角黑帆微微调转了滑行方向。 剃须刀推出弹壳,撂下枪托。 “厉害,你的枪法还可以啊。确定打死他了吗?”主管说。 “活不了了。”剃须刀说,“不过,怎么会是杰夫·哈里斯!” “什么?”主管大惊。 六楼,哈辛奈德突然问,“可是哈里斯的尸体呢?” “嗯?”克劳福德也回过神来,“那里怎么还有一摊血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慈面迎凉爽的岚风,血腥气味褪去,在赤橙灿烂的霞涛云浪的衬托下,乘坐着另一面滑翔伞,缓缓融入了巨硕无比的夕阳。 两年后(2042),西属加那利群岛。 “抱歉打扰了,干将。”杰克熟悉的声音响起。 此时邵慈按计划正在度假。 “有紧急任务吗?” “是的,特级事件。”杰克咬字干脆,显得跃跃欲试。 “说吧。” “自【墨菲斯】诞生以来,世界各国重要情报机构投入了无比的精力物力进行情报争夺战,激烈程度甚于阻止核扩散。你也知道,我们许多同事已经为此献出了生命。但很遗憾,近期收到一份绝密报告,某日裔男子宣称窃得了【墨菲斯】的通信加密器【螺】的设计资料。多方论证显示,该报告为真。 “该男子预计会把设计资料秘密交易给以色列,如果交易达成,万难被追回,届时我们【墨菲斯】的全球网络安全将受到严重威胁。” “是通讯加密器,而非【墨菲斯】本身吗?会受到什么威胁?”邵慈问。 “【螺】其实是【墨菲斯】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如果利用【螺】成功解密通讯信息后,对方极有可能以此为突破口破解【墨菲斯】的工作原理。” “也就是说,这次任务是为了维护星海公司的利益。” “不单纯是这样,【墨菲斯】计划是重要的国家战略计划,而且【墨菲斯】如今拥有数以亿计的用户,牵扯到脑部自动诊疗,本身具有潜在的安全性问题,不可小视。一旦被心怀歹念的野心家、破坏家甚至是恐怖分子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杰克罕见的有些说服了邵慈。 邵慈问:“这次有名义委托人吗?” “没有。” “什么时候?” “三天后,利坚国华盛顿。” “只有三天?”邵慈问。 “是的,这次是继两年前日本间谍策反科学家事件后,最为严重而紧急的情报危机,特级事件。也是因为时间紧,难度大,所以上级希望你能出马协助。好了,现在你先听我把重要信息一口气讲完。” 杰克长吸一口气。 “目标曾用名‘成希廉*’,身高约165厘米,体重约50至60千克,典型东亚男性体貌。我们目前只有一张他的背面照,并不清晰,其余信息不详。他行踪诡秘,之前的几次抓捕均被逃脱,三天后的募捐酒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成希廉届时必定会出现在酒会现场。 “这次募捐酒会名义上是为非洲传染病儿童举行慈善捐款,但实际上是成希廉与摩萨德的秘密交易,一大笔所谓的善款很可能最终都会汇入瑞士某银行账号。收到款项后,成希廉会立即传送加密文件的密钥。而你务必在此之前找到并除掉他,然后销毁资料。 “酒会在东部时间晚八点十分在圣泰诺大酒店正式开始,政、商、演艺界、慈善界名流到场,不完全统计有七十人以上,这并不包括服务和安保人员。安保措施将格外严密,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酒会实际上是一场大型的高级违法拍卖交易会。 “只有符合条件的名流们可以申请贴身保镖入场,但不得携带武器。而你的身份就是保镖之一。也正因为如此,cia和fbi的人也会潜伏在场内,你要格外小心。因为暗杀过多名利坚国富豪和军火商,cia那边一定有你的资料,所以请务必谨慎行事,不要被抓住马脚。 “不过好在cia和fbi似乎并不清楚成希廉和摩萨德的这笔交易,酒会上还会有文艺表演募捐和古董拍卖,也为了掩盖另外多起走私、洗钱活动,他们的注意力不会都放在你身上。 “还有,我比较担心你的其实是……这次你得和其他同志一起合作。” “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合作。”邵慈回答。 “我知道,之前我们也讨论过。但主办方的安保措施做得非常好,酒店附近所有可能的狙击点都会被排查,而且在夜间,人流量也大,最关键的是我们连目标的长相都还不清楚,根本无法实施狙击。你必须要以贴身保镖的身份潜入酒店内部,而能提供给你保镖身份的,又必须是我们的人。”杰克说。 “他们只会拖我后腿。” “哼,没错,你是很厉害,所以上级一直以来也都尽量答应你的要求,给足了你自主性,给你交代完任务后我也跟以前一样不会再打扰你,‘就算出了意外也不要打扰’你,是吧?这都没问题。不过这次派去与你搭档的同志中,有一个和你一样厉害哦,不,如果看各项纪录的话,还要略胜你一筹!至少她从来没有被cia和fbi盯上过,而且也从来没有失过手。” 邵慈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到时候夹着尾巴就好。别坏了记录。” “哈哈,这个没问题,他们原本就是派去协助你的。你也可以自己跟她说,到时候你们会一起出发前往酒店。” “还是代我转告他吧。” “你这样可不行啊!你们必须沟通协作才能把成希廉抓出来。尤其是你们两人之间,一定……” “如果是这样,你一开始告诉我就好了,我不会接。”邵慈说。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杰克问。 “你根本不明白,我们这种是没有办法配合的,只会彼此牵制!”邵慈说。 “不,她不会跟你争功劳的,她本身就是答应前去援助你的,她的身份很有利,会对你帮助很大!而且她愿意为国家牺牲一切!” “他是谁?” “代号‘秦王*’。” 邵慈纳闷:“怎么从没听说过?算了,快把详细资料发来吧。” “哼,其实我不担心你对她有没有兴趣,而是担心你见到她会不会紧张到说不出话,迈不动腿!” “什么?” “哼,我的确是担心你们之间的沟通问题,不过是担心你跟人家见了面后,不敢直视人家,舌头打哆嗦,说不出话!她就是传说中的亚洲第一美女,弗朗西丝卡,卢雨雁。” “嗯嗯。哼……哼哼……哼呵呵呵……”邵慈竟然忍不住,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我的天,瞧你的出息,我自从认识你还是头一次听见你笑,虽然笑得这么难听。我的天呐……她果然是魅力非凡啊!”杰克感叹。 “唉,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邵慈说,“不过我真的要夸你一次,进步了。” “嗯?” “已经可以把我逗笑了。”邵慈说。 “哼!” “不过,你们女人难道不应该争风吃醋吗?”邵慈又问。 “她?不,她是我们所有女同志的偶像。我和她比?不,想都不敢想。有人说,她被称作世界第一美人都不过分。你没见过她的照片么?” “所以,就是利用美色。不过,我和她一起行动,不怕将她暴露吗?”邵慈问。 “不知道,这都是组织上的安排了。她是我国驻多伦多总领馆副总领事的干女儿,领事的这一任期结束后大概就会回国了。副总领事也是我们知情的同志,代号‘兰花豆*’。” 31、绝世美人-《梦回万象》 华盛顿时间3月16日下午,达摩按照计划与秦王团队首次会师,共同商讨追捕细节。然而秦王本人没有到会。兰花豆虽然不失礼貌,并对达摩表达欣赏之情,但商讨方案时却沉默寡言。达摩暗自不悦,更是一言不发,中途甚至差点起身离开。 其他人等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般情景。 最后通过的共识,一句话就可以讲完:成希廉于酒会上确认交易金额后,将使用通信装置立即传送密钥,达摩要在传送前低调执行制裁,并缴获或摧毁传送装置。 19:15,秦王终于出现,身材苗条婀娜,举止迷人。黑色头纱遮住了大半边脸颊,但似乎对邵慈没有多少戒心,十分主动地和他一起坐到了加长豪华轿车的车尾。 车子启动,两人并排而坐,间距只有几十公分。邵慈外松内紧,全程毫不懈怠;秦王则自信轻慢,甚至偶尔发呆走神。 但是,从她的呼吸吐纳和细小的举止,邵慈察觉到这个女人的确非同寻常。 “我们之前见过吧。”雨雁嫩颈依靠在座椅上沿,抬起性感的嘴唇与下巴。 隔着曼妙的神秘黑色纱纹,她高高挑开的浓密眉毛慵懒地舒展。 “在特工训练中心,我应该大你两年。我走的时候,你还刚入营吧。 “当时你们男生都留着短到不能再短的小平头,好傻啊哈哈哈……不过你的眼神很特别,从人群中……” 兰花豆在前排咳嗽,盖住卢雨雁(秦王)的声音。 可她并不理会兰花豆。 邵慈却头也不抬地说:“我没印象。” 她想尽力遮掩,但藏不住恼怒。 兰花豆干咳。 自此一路无话。 该下车了,她一只脚迈出车门,一边平静地说:“这次的任务我包了。你不要擅自妄动,拖我的后腿就行。” 他没有答话。 酒店大厅灯火辉煌,梁栋装潢极尽奢靡。 投机家和野心家们在这里把酒言欢、狼狈为奸、勾心斗角。他们有的长得像阴谷中的老鼠,有的像面覆巨大疤痕的凶狠狗熊。裸露的妖狐一般的假皮女人在酒桌间蹲伏起舞。 保镖除紧急情况外,不得进入场内中心区域,但邵慈不知觉中已经与兰花豆等人走散! 各样奇异的浓厚古龙水,珍兽皮毛,世所罕见的珠宝钻石,一口千金的陈年佳酿…… “十九个亚裔,十一名男性,八名女性……”邵慈初次亲身闯入这般场面,逐渐感到头晕目眩拳脚乏力。他打算独自寻找目标,现在却像坠入迷宫之中,连方向都辨不清楚。 他在脑海中努力回想成希廉的背影,但那影子却愈发模糊,仿佛已经随风而逝。他的身体开始发热,额头浸出了汗珠,他不自主地松开了领口。 迷宫开始回转,众人面相忽大忽小,混乱不堪。英语、西班牙语、德语、法语挤入他的耳朵,但他并听不清几句。偶然间发现一名小个头男人,邵慈却迈不开腿,要缓过一会儿才追上去,粗鲁地拉过胳膊,却发现对方是金发碧眼的白种男子…… “你他妈瞎?干xx!(英文)”对方身体瘦弱,脾气却相当火爆,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群的注意。 “不好!”邵慈看到有几个保安已经盯上了自己,赶紧甩开对方,低头钻入人堆中。 但是似乎并不奏效。有两个佩戴耳麦的保安依旧朝着自己走来。而邵慈已经退到了接近墙根。“该上二楼吗?不,那样只会更加引起注意,而且楼梯口在另一侧。去厕所吗?也不妥,很可能被保安堵住,一顿盘查后难免被赶出场外……”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突然讲话:“你好,达摩!(英文)” 背后有两人! “嗡——”邵慈脑中闪过奇特的声音,全身肌肉陡然间紧绷起来,下意识便要动作! 他转身时凌烈的眼神和肃煞的气场逼迫一人倒退半步,手亦迅速探入西服内;而发言者瞪大眼睛,站住了脚跟,在发觉达摩没有进一步攻击后,居然咧开嘴笑了: “噢,瞧这家伙!我没猜错,你果然是达摩。”此时达摩耳内升级版的微形翻译器已经切换至英语模式。“你是张领事(兰花豆)的保镖吗?哼哈哈哈,我知道你是谁。” 达摩是邵慈在暗杀界的代号,虽隐秘,却也并非人尽莫知。而假如“干将”身份暴露,就必然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达摩暗自思忖:“这人为什么有配枪?保安都是不允许携枪入场的。难道是cia?” “福耶·梅根之子,梅和华集团接班人贾勒斯、意大利军火商艾瓦丁诺、大毒枭格瑞·凯恩,还有共和党参议员伯恩斯(皆已变作邵慈的枪下魂)——嗨,把手放下,迪克。” 迪克将手缓缓拿出外套。 他继续说道:“这位是我的同事迪克。我是肖尔菲德*·佩雷斯。放轻松,今天我们不是来捉你的……神通广大,独来独往的达摩。” 邵慈注意到,保安们似乎此时也都已转身离开了。 “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也许你搞错了。” “嘻哈哈,什么,中文吗?我想你听得懂。”这个白人男子的目光狡黠锐利。“我不会在缺少明确证据的情况下逮捕你,也无意就地戳穿你的身份,让你尴尬,颜面扫地。不过,相对的,也请你替迪克保守一下这个关于手枪的小秘密,毕竟我们还是答应过这里的老板,不会带枪进来,嘻嘻哈哈,以及—— “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 邵慈说:“保镖。(英文)” “放屁。”肖尔菲德骂,“……你既然要做陈领事的私人护卫,就说明不会杀他,以及他的女儿……当今世界最顶级的杀手,无所忌惮冷血动物——在场谁是你的目标?马侬、香波斯……还是莱昂纳德·帕鲁尔?不过我要提醒你,在这个酒会上,是绝对禁止谋杀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邵慈问:“我可以走了吗,先生?(英文)” 肖尔菲德说:“不。我想多和你聊几句。我也是这世上顶级的猎人,你最好记住我的样子。你就是达摩。我们都知道你无法无天,可是,我也可以选择在这里就终结你的一切。所以,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我调查过你,当有传言是你杀了伯恩斯之后。我看过你所有的档案,甚至还特意去许多现场调查过——你是个天才,如此年轻,如此……技高胆大。那为什么甘心做一个小外交官的私人保镖?告诉我。” 肖尔菲德咽下一口唾液: “每个人都有他想要的东西。这是我们活着的理由,也恰恰是每个人的弱点,或者说,特质。如果知道了他的渴求,恶魔都会变得不再可怕。换句话说,我们之所以会担心,就是因为不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是吗,我的天才?所有的杀人魔,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虚的空洞,必须以最刺激的人的鲜血止渴。” 达摩面色凝重。 “可是那将永无止境。而我也不关心这些,制裁之类的事交给上帝吧。只要他不来找我的麻烦,不来找我的国家的麻烦。我只关心你,达摩。你也杀无辜的平民,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障眼法。不过我清楚你是头老虎,但不是恶魔。你很特别。我从你的档案中似乎发现了一些相关性,难以言喻的……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呼——很难讲啦。 “你究竟打算何时停手呢?可惜当时调查到一半就停止了,因为我升职了,被调到总部来。” 肖尔菲德笑。 “我的继任者能力有限,可能会被你逃过一劫。所以,我们之间的问话是纯粹私人性质的。所以,告诉我—— “你、想要、什么!” 达摩表情轻松:“女人吧。” “噢,出人意料的答案。”肖尔菲德真的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达摩会说“生来便是杀手”或者“钱永远不嫌多”之类的话。 肖尔菲德说:“哈,我想起来了,之前的确有你嫖娼的传言,我还以为是假的呢。果真如此,那以你赚的钱,已经足够嫖过数以千计的婊子了。业余生活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吗?哼,好吧,你也总算接下了自己的身份。” 肖尔菲德环视酒会,略发感慨地说:“嗯。说来,有些女人倒也不是钱就能解决的。难道——弗朗西丝卡?噢,我的天!”他先是吃惊,而后拍手大笑。 “哈哈哈哈,是啊,干!她可是绝顶的货色!嘻嘻嘻啊哈哈哈。这真的值得一试啊,哥们。应该还没有几个人上过她的床,但她在床上的风骚已经被传的是满城风雨。真正性感的美女最紧要的是什么呢?乳房?屁股?大腿?眼睛?鼻子?都不是,是神态。据说那娘们在床上的演出……堪称艺术啊!东方女人的神奇魅力……还有人说,要是拍一部电影,哼你知道的,奥斯卡最佳女演员非她莫属。嘻哈哈,艺术啊!是个男人总想见识一会吧。加油!”他神经质般地扭动手臂。 邵慈撇撇嘴角,转身离开。 肖尔菲德仍在背后嘀咕:“你对她也是有魅力的。世界一流的职业杀手,最为冷血的畜生,有搞头。不过要是来硬的话,别把她吓坏了,剩点给其他男人吧,用得过了、用坏了,就可惜了……不清楚你有没有什么癖好之类的……” 32、魔鬼天仙-《梦回万象》 之后肖尔菲德对迪克说:“我有点摸不透他。如果真的只是个追求女色与杀人快感的恶魔就好了。” 酒会一直在顺利进行,成希廉的交易将如何展开,是否已经完成,邵慈仍不得而知。他焦急难耐,大口喘着粗气,直到主持人以嘹亮的声音宣布第二轮幸运抽奖结果; “57号——57号来宾!恭喜您,获得帕依提提的遗世壁画!” 此时台下议论之声渐起。 “好的,那么接下来还要有请我们无比美丽的——弗朗西丝卡小姐——为幸运来宾颁奖!” 邵慈身旁的男人说道:“噢,我的妈,看她那张小脸。(英文)” 同桌另一人吐出一颗樱桃核儿,操着浓重德国口音:“我只想掐住她的脖子(英文)……” “……颁奖嘉宾?”邵慈快步向后台走去。特工的基本素养之一便是随时观察周围环境,但他此时已失了方寸,像失了嗅觉的犬。 她穿着旗袍元素的西式晚礼裙,优美的衩线延伸至匀称洁白大腿根,步伐端庄又舒展,胜过了当晚所有的超级模特。她的睫毛下隐藏着神秘的忧伤,可是莞尔的笑容却又好似天使一般瞬间带走任何人的痛苦与迷茫,焦虑与彷徨。 邵慈终于知道组织为什么指派她来配合行动了。她简直如同隐世的魔法师,举手投足间便已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收入囊中——男人以及女人——并且令他们的神情大为改变。 柔软的小臂与乳房、富有弹性的屁股和耳垂、散发光华的贝齿、樱桃般丰满的唇珠、蝶磷般浓密的眉羽、难以挑剔的完美鼻翼、捻风惹雨的含笑眼眸……也许肖尔菲德说得对,只有以艺术品来形容这个罕见的女人才是合适的。她大概可以轻易博得这世间任何男人的欢心。她令别人痴迷,令别人恍惚。 邵慈用力顶开人群,送她下台回到酒桌位置,但牵领她的手时被冷冰冰拒绝了。她在嘴唇后面咬牙切地说:“不要和cia接触。任何时候!” 回到8号酒桌后,鲁领事对邵慈说:“你已经被‘请客’(暗语)了。我们会负责‘开香槟’。” 不远处,果真有分散开的男人在偷瞄向邵慈。 邵慈问:“你们找到‘葡萄’了吗?” 鲁领事——兰花豆低声说:“嗯……你千万不能在这里被抓住,神仙难救!” 既然兰花豆要继续“开香槟”,就说明他们的身份暂时还是安全的。邵慈心中万般不甘,还是赶紧默默离开酒桌区,途中顺手藏起一把叉子。 这个节骨眼,募捐竞拍又开始报价,大厅内的楼梯口太过显眼,而贸然外出也难免会被扣住,以各种理由搜查一番。邵慈于是快步走向洗手间。 浊气逆流,血液上涌,马桶盖掀到一半,几小时前吃的食物便从口中喷了出来。浆糜散发着酸腐气。邵慈脸色青黑,嘴唇泛白,肌肉紧绷,弯腰颤抖,他感觉还要直起身再吐几口,可脊椎稍微动弹便痛得要命,仿佛一根巨大的鱼刺卡在身体中间。 邵慈拼力维持着不上不下的艰难姿势,更糟糕的是,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一位手指畸形的教官的话: “永远不要被抓住。你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被抓住之前就是永远。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意识虽然不清,听觉却还足够灵敏,行将昏迷之际,他听到了枪身与金属细微却清脆的擦碰声。 “是你在那里吗,先生?达摩先生。(英文)” 三楼总统套房门口。 秦王圆润的脚踝轻跺地毯,眉头微微皱起,面颊潮红,像是多饮了几杯。 走廊拐角处,一个小个子男人趋步而来,看到秦王后抬头愣住了。 绝世美人一边焦急跺脚一边挤出勉强的微笑,但试了几次也无法通过面部动态识别系统,进不去房门。 “弗、佛朗西斯卡小姐!是你吗?(英文)” “啊?”佛朗西斯卡脚跟不稳,差点向后跌倒。成希廉赶忙用手臂揽住她的后腰。 摄魂的发香瞬间经由鼻孔穿透了成希廉的全身,翘弹的乳房撞歪了他的圆框眼镜。他的前半辈子没碰过几次女人……虽然隔着衣物,佛朗西斯卡青春的肉体还是让他从心底里感慨:这才是世上最优美的弧线,最柔软的物质! 也许再过几秒钟这个男人就要昏厥了。佛朗西斯卡身体前倾,离开他的怀抱。 “你是谁?”佛朗西斯卡轻嗔。 成希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又靠上去,嘴里却开始结巴:“我?我……” “算了,请快帮我看看,我为什么打不开这个门禁了?我已经试过好多次了,呜呜……” 成希廉扶好眼镜抬头确认房门号:3038。的确是3038。他笑了:“弗、佛朗西斯卡小姐,让我来试试。” “嗯?” 镜头位置有些偏高,他还得踮起脚尖才瞄得对路。佛朗西斯卡两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帮忙扶正脑袋。 “嘀铃铃玲~”成希廉开心地做了一个扭曲的表情,开门成功的提示音便响了起来,房间灯光自动点亮。 佛朗西斯卡喜笑颜开,高兴地拍起手来,可进到房间后又感觉不对,转身问他:“你好厉害啊,可是……为什么你可以打开我们的房门?你究竟是谁?” 成希廉看到她表情严肃,立即变得惶乱,走上前去,想握住她的玉手却又不敢,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房间号……啊,呃,你快看看这个房间,是你的房间吗?” “嗯?”她无邪地转身,宛若天仙。 “这个其实是我的房间,3038,整间酒店只有两个这样的特殊房间,你的房间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想你可能有点醉了,走错了房门……” “嗯。我的房间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些东西……”她手指奢侈外露的装饰品,神色有些哀伤。她想要握住被美丽水晶折射的灯光光辉,却慢慢颓靡,最后竟然一屁股坐倒在地摊上,低声啜泣!眼睑与鼻头变得桃红,乳沟颤抖,露出文胸,裙摆已经遮挡不住大腿深处。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我的心肝?” “我得赶紧走了,我得赶紧回房间给阿布狄罗先生打个电话。” “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请告诉我!不,等等……我不想看你就这么走了。阿布狄罗?是那个机器人大亨阿布狄罗吗?”成希廉挥舞手臂挡住去路。 “你也认识阿布狄罗先生吗?” “不,我不认识,可是我听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些不好的传闻都是假的。请你不要诋毁他了。我认识阿布狄罗先生,他人很好,而且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帮助我。” “不!我的心肝,你昏了头!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把女人和孩子当作玩物!他只会想要利用你,你会万劫不复的!来吧,请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愿意帮助你,任何时候。” “好吧,不过你恐怕是帮不了我的。刚才我在楼下,趁爹地不在的时候冒充他拍下了那个古代王后的王冠……其实我根本就不懂,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呜呜……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要花那么多钱……”佛朗西斯卡泪如雨下。 “哦,你不要哭了。究竟要多少钱?我刚刚不在大厅,究竟要多少钱?” “九千八百万美金。爹地叮嘱过我不准拍任何东西的……他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我简直要疯了!他只是个小小的外交官……没人愿意帮我了,除非阿布狄罗先生……” “啊——一个王冠要那么多钱吗?” “原本没这么贵的,可是邻桌有个丑女人一直跟我叫价……呜呜。我真的以为九十八是指九万八千块……我怎么会这样傻?” 成希廉明白王冠本身是没有这份价值的,拍卖的背后多半是一笔特殊交易。 “……我、我想我可以帮你的。”成希廉大口喘着粗气,嘴唇颤抖。 佛朗西斯卡说:“什么?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呜呜……我们不过刚刚认识,你怎么可能……再者,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有的!我刚好有。” “九千八百万啊!你究竟是谁?” “请相信我,不然我怎么住得了这套房间?” “你是做什么的?” “……我其实是个科学家。” “科学家?那你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呃,因为我的科研成果价值很高啊,哈哈哈。” 佛朗西斯卡问:“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要帮我?我们素未相识,你做科研也一定很辛苦吧,怎么肯为了我一个女人花这么多钱?” “是的,是很辛苦,非常辛苦!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说来其实我都不敢相信,在我的一生中会有这么一天……四年前,漫长的四年前,在我最黯淡的日子里,一切都没有希望,仿佛我就要那样平淡无奇、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的时候,我见到了你!不,你不要误会,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当时偶然间看到了你的照片,我……”成希廉哽咽,“你就像是天使,拯救了我,拯救了我的生活……就在我即将被黑暗淹死的时刻,你的笑容带给我空气!四年来的每一天,我都想念着你,尽可能地搜集你的信息,那是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 佛朗西斯卡的眼神中显露忧虑。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从来都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你,而你又行事低调,淡泊名利…… “我就要退休了,万幸的是可以拿到一笔不小的退休金,然后我就打算买下一个大西洋小岛,愉快地享受生活。可是我相信这就是天意,让我在最后的时刻又遇到你!我说实话吧,今天之所以来参加这个酒会,就是希望在最后时刻见你一面!对我来说,愿望已经成真了,更没想到可以在危难的时刻还可以帮你一次。” 佛朗西斯卡泪眼带笑,感激地问:“可是你把退休金都花在我身上,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没关系的,钱够用!就算不够了,我还可以想办法再赚。可是——”他握住她的两手,“请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吧!我孤独地爱着你,独自地爱着你,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 “吻我。”佛朗西斯卡微笑着闭上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扒住她的肩膀,满脸通红,颤抖着亲吻她的嘴唇、下巴和脖子。他一发不可收拾,差点把她扑到在地。佛朗西斯卡抽身而起,说:“你要温柔一些。” 他满口答应:“好,当然!”便又飞扑上去,从背后抱紧她,笨拙地解开绳扣,舔舐她细腻的背脊。他的手在前面乱抓一通,礼裙被扯落,露出繁复纹饰的玫瑰色内衣。她些许弯腰,屁股顶在成希廉的啤酒肚上,开始娇喘。 “嘣!”书房的门连带框被人一脚踹开,佛朗西斯卡定睛一看,竟是邵慈! “把你的舌头伸回去。蹲到一边。”邵慈枪指成希廉脑袋。 乌黑的卷发遮住眉眼,秦王缓缓直起腰,动手整理内衣,侧脸说:“你要吓死我吗?” 邵慈说:“快!你要是听不懂中文,这条命就难保了。” 过山车一般的大起大落简直吓傻了成希廉,嘴里呜呜啊啊说不出话。邵慈上去又是一脚,直踢得他满地打滚、哀嚎。 “文件在哪里?”邵慈以暴力恐吓,成希廉望着秦王涕泪交流,手指墙根的保险箱。 邵慈想了想说:“你去打开。” 成希廉蜷着左腿慢慢爬过去,旋转密码锁。 “你踢他干嘛?腿怕是断了。还要带他走呢,你背着啊。”秦王边说边打量书房,发现里面躺着三个不知死活的西洋男人,个个精壮魁梧。 邵慈强压怒火:“你居然对我下药。” 佛朗西斯卡笑了:“我的确没想到,你现在还能站着对我说话。” 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香气袭人。 邵慈屏住呼吸:“我差点杀了你。” “啊?那为什么不?” “你为什么不直接逼他交出文件?”邵慈问。 佛朗西斯卡移开脚步,双手掐腰,“我正要那么做。那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既然早就藏在书房里,听到我们开了门为什么不直接出来,还要等我……脱完了衣服?” 邵慈咬着牙说:“我不想再听——” 说话间成希廉已经慢慢打开保险柜,拉出一个银色的硬质公文包,大喝:“给你!”他使出全身的劲儿把箱包快速扔向秦王,秦王吃惊,但还是接住了,大怒。 邵慈举枪,成希廉却当即抱头扑地。另一边公文包发出异常频率的鸣音。 “大事不妙!”邵慈下意识丢下手枪,赶紧从秦王手中夺过公文包,甩进书房,并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抱揽着跳离门口…… 可是,两人在地上滚出了三圈,也没有爆炸。讽刺的是书房里传来英文提示语音:“密码输入错误,请重试。” 成希廉已踉跄窜到大门边儿! 邵慈慌忙去摸手枪,没想到秦王却压在身上不肯动弹! 已是来不及,被成希廉逃出房间。 邵慈将秦王抱起,置于一旁,动作意外的轻柔。她玉体横陈,乌黑亮丽的头发洒落一地。 他捡起枪,到书房中拎出公文包,扔到秦王脚边,说:“你拿去交差,我去追他。” 没想到秦王撑起身子说:“文件不是在这里吗,不用着急追了。这家酒店有规矩,而且不能被打破。” 邵慈震惊地望着她。 她又说:“哼……我美吗?你……想说什么?” 想要做一个更妩媚的动作展示自己的胴体,却在颤抖中停止住。她的脸仿佛更红了。 “奶子小点了。”邵慈说。然后转身出门。 他的眼神令她的心脏忘记了跳动,令她面如死灰。 他知道有一种特制传输器,可伪装成公文包摸样,只要按下按键便能即刻发射卫星脉冲信号传输数据。如果只是发送密钥的话,几秒钟的功夫就够了。即便成希廉没有发送,也要马上追过去斩草除根。 “你真要去杀他吗!”声音从背后传来。 邵慈出门时,成希廉早已不见踪影。他从容步入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准备前往地下停车场。 秦王从3038房门冲出。 她披头散发,大腿叉开,双手握枪单膝跪地瞄准。瞄的是邵慈的眉心!一名服务员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墙根。 他迟疑了不过一秒钟,继续按下合门键。 门闸缓缓关闭,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铛!” 铁门闭合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向着缝隙扣动了扳机! 他愣住了,没有及时躲避。 不过幸运的是子弹紧紧凿入门缝中,未能穿透内门。 电梯正常下降。 邵慈忍不住破口大骂:“xxx!这个女人疯了!” 十五分钟后,成希廉在距离圣泰诺大酒店九公里外的马路边被制服。【螺】的全部设计资料缴回。 33、深入虎穴-《梦回万象》 普罗卡托茨基*,毕业于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法律系,曾担任俄罗斯联邦通信与大众传媒部副部长,58岁时调任俄罗斯对外情报局副局长,以其严谨的工作作风和异常敏锐的情报嗅觉屡建奇功,并深得总理信任。三年后(2039年)执掌全局,改革图治,使整个俄罗斯情报系统焕然一新。 华、俄两国情报部门间有着深厚的传统友谊,但彼此间的交手却从未停止。 随着辐射危机的爆发,各国情报部门对于舆情监控、药研进展、太空情报甚至各国领导人健康状况都变得格外敏感。尤其是2040年以后——当年全球死于西格蒙德综合征的人数突破200万——世界各主要情报机构围绕中国的【墨菲斯】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而国安部怀疑普罗卡托茨基破坏保密协议,存在与利坚国情报部门暗中的勾结、交易。 普罗卡托茨基早年间曾讲出“重振克格勃之雄风”这样的话,所以其进一步向中国部署情报进攻早在意料之中。不过有资料显示他有可能正在筹划一场与利坚国人的“深入合作”,如果利、俄两大情报巨头达成共识,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华方最终以巨大的代价——牺牲两名资深特工——换取了比较确切的消息:2043年1月14日,普罗卡托茨基将现身印度金奈,亲自乘坐三层豪华游艇拉克希米号与中情局高层直接接触! 邵慈有意愿接下这个任务,而分析师们同样认为他是不二人选。 实际上这次行动也最终成为他特工生涯中最传奇的经历。 行动代号“凤尾鱼”——据说凤尾鱼是牺牲者之一生前最爱吃的食物。行动的主要目标并非击杀俄利情报部门高层,而是尽一切手段掌握俄利间交易的确凿证据。 邵慈提前跟踪了普罗卡托茨基将近两周时间,确认情报可靠后,在前一天夜里便趁黑潜入码头水中,静候普罗卡托茨基等人。 太阳终于升起,是一个晴朗而悠闲的美丽星期六。 现在差不多正是当地最为凉爽的时节,贵人富商们心情大好,谈笑融融,陆续登船,普罗卡托茨基和他的一名下属、一名翻译及三名保镖在利坚国特工的安排下也低调地踏上了甲板。 豪华游艇缓缓启动,邵慈接好供氧设备,沉入水中接近拉克希米号船底。他的潜水服由特殊材料制成,更容易折射光线,外加水质较差,使他顺利躲过了警戒搜查。 游艇驶出码头,开始平稳行进后,邵慈丢脱下潜水服,露出白色外套,小心翼翼攀上船身。 船长室内,cia再次检查了普罗卡托茨基一行人的随身物品,确认全部武器及通讯设备等已经被没收。 “口令是什么?(英文)”一名cia探员问。 “不必了。”几名cia高层官员姗姗来迟,为首者年纪不大,个头不高,戴着精制的金边眼镜,颇有气度。 他一面握手一面抬头仔细端详这位长者脸庞上的每条皱纹。“我万分肯定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普罗卡托茨基先生本人。请坐吧。” “那么你是谁?你说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谁来告诉我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小兔崽子是谁?(俄语)” 由于可能涉及到大量术语和特殊代号,双方都准备了专人翻译。 这名cia官员低声说:“迦楼罗8674。我就是与你接头的人。” “接头?”普罗卡托茨基毫不留情地拎起他的衣领。 一众人等即刻紧张起来,有人将手伸到腰后,大喊:“松手,放下他!” 没想到那位矮个子高官举起双手回头骂他:“你松开手!妈的,说了不准带武器进来!……除了我们几个,还有翻译,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你也是,阿历克斯。”他握住普罗卡托茨基的手腕继续说:“看,他们都出去了,没有意外,你们是安全的。” 普罗卡托茨基松开十指,但不同意俄方保镖离开。 由于昨晚监察时间太长,邵慈感觉过于疲惫,谨慎起见他先躺在船顶休息了一会儿才爬到船长室外安装窃听器。装好以后密会已经开始,但没有错过重要部分。 “这位就是cia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局长,桑切斯*先生。” 邵慈听声音耳熟,仔细思量,说话的竟然是圣泰诺酒店遇到过的肖尔菲德。 “正是在他的指挥下,我们伪造了‘king’——【墨菲斯】研发体系中最核心的成员——的叛国资料,并成功迫使其退出核心小组。自那之后——” “我是m?d?桑切斯。好了,其余的不用介绍了,我看普罗卡托茨基先生并不十分感兴趣。”桑切斯说。 “你们在玩什么?过家家吗?”普罗卡托茨基语气生硬。 “我们当然非常重视这次交涉。”另一名利坚国官员说,“所有的登船者都是干净的,今日航道上不会有其它船只,在这片水面上我们是唯一的。这个房间隔音效果也完全没有问题,楼下正在放乐曲,可这里丝毫都听不到,不是吗?你们刚才也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窃听器或者录音设备。” 他说的没错,邵慈将最先进的窃听传感器安装在玻璃舷窗外壁,但收音效果非常勉强。 桑切斯对普罗卡托茨基说:“好吧,我很遗憾没能得到你的信任。这次机会非常重要,我们都不想搞砸。实际上重要的决策还是会由我们的局长先生亲自和你讨论,只不过我们需要临时更换一处更为安全、隐蔽的磋商地点,我只是来完成一些提前接洽的工作。” “下船之后吗?” “是的,在对岸。” 邵慈隐约听懂了关键的字眼,心底发凉。 普罗卡托茨基手指敲打桌面:“为什么要找来这些小丑(指楼下的印度人)?” “掩人耳目,先生。”利坚国人说。 雅德拉夫说:“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想法了。怪不得cia是每况愈下。” “你烧坏脑子了吗?”利坚国人说,“你还在做你们的‘克格勃’美梦?你难道数不清楚你们已经随着破烂的欧洲大陆堕落了几十年吗?” 普罗卡托茨基说:“我听说有超过五分之一的贵国国民都是瘾君子。” 肖尔菲德抢道:“话说到这种程度我就安心了,xxx。” 普罗卡托茨基说:“而我们只需要伏特加。” 肖尔菲德说:“我们都知道西格蒙德综合征发病率与智商水平正相关,所以你们当然不必担忧。” 两人话锋交错,翻译忙个不停。 普罗卡托茨基说:“我们永远不会选择在地洞里嗑药维生。” 肖尔菲德说:“你们只是中国人投喂的狗熊。” 普罗卡托茨基胡子一抖:“你说什么?” “我很抱歉。这过分了,闭上你的臭嘴,肖尔菲德。”桑切斯制止道。 普罗卡托茨基说:“我们同中国之间仍然是可靠的盟友。我这次来并不抱有多少希望,也不打算对你们客气,而是想警告你们,收回你们的臭手,俄罗斯不需要肮脏的毒品!” 桑切斯说:“我们明白普罗卡托茨基先生此行的诚意……” 肖尔菲德说:“所以就向中国人乞求【墨菲斯】是吗?” 雅德拉夫说:“【墨菲斯】如何?【墨菲斯】很好。难道要靠你们的apx放摇篮曲吗?” 密闭环境下,两方专业的高级情报人员爆发了罕见的口头上的冲突。 一小时后,巨型游艇开始驶入终点的顺岸码头。邵慈需要做出重要的抉择。他可以选择立即撤离,或者继续潜藏于游艇附近观察,这都无可非议,因为对方计划突变,而他此刻只不过是孤身一人。但这也都意味着“凤尾鱼”行动的失败。 客人陆续下船,被各式高档轿车接走,普罗卡托茨基团队也不例外。利坚国人留了几名特工步行断后,五百米开外是几排十多层高的办公大楼,中情局新建立的金奈分局就伪装于其内。 邵慈肯定有两人假扮平民在大街上放风侦察,另有两人较为可疑。 可喜的是邵慈之前调查过这个不起眼的小港口,有几家运作健康的企业,民风强硬,但治安良好。 知悉地形,装备完整。邵慈销毁了大部分电子设备,组装好狙击步枪。 十五分钟后,几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大楼门口,放下普罗卡托茨基等人,然后迅速消失在大道尽头。 通过瞄准镜,他发现有一名白人男子从无人零售店中走出,身着破烂大衣,走路不稳,一屁股蹲坐在大楼墙角下,报纸遮住了大半脸颊。 报纸的边角随风来回翻动,邵慈集中精力计算风速与间距。 “噗!”子弹在瞬间摧毁了流浪汉的心脏,而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姿势如常。 周围路人稀少。 40秒后,一名印度族样貌男子路过流浪汉跟前,并向他靠近。 “噗”,子弹同样摧毁了他的心脏,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又过了二十多秒,另一名白人男子叼着烟迎着码头走来,在大厦拐角处突然左右扭头,迟疑了两秒钟后立刻转身返回,然而邵慈也没有给他机会,一枪毙命。 不久大厦玻璃门打开,快步走出两名白领向流浪汉方向张望。一人当场被射杀。另一人立即蹲下,以阶梯扶手为掩体躲藏,但他并不清楚狙击手的方位,打算匍匐逃回大厦时露出了脑袋,顿时血浆溅地。 邵慈翻身下船,正好撞见一名皮肤黝黑的印度水手,对方大大咧咧地问:“你是谁?怎么才下船?(英文)”接着下意识打量邵慈手里的包裹。 邵慈二话没说,两脚将他踹入水下,头也不回地向大厦飞奔。推开玻璃门时,邵慈差点挨了一枪,想必是来自远处的cia狙击手。不多理会,果断闯入! 他翻过安检闸机,大厅内没有特工身影,左侧的茶几上还有未燃尽的烟头,右手边是一个两鬓斑白的印度老保安,身着短裤短袖,在座椅上显得手足无措,瞪大眼睛望着邵慈。 邵慈明白他不能停留,必须立刻前进,方能杀个措手不及。 “他们去了哪里?(英文)”邵慈以枪逼问。 “呃,呃……”老保安挺着肚腩,半举双手,一时讲不出话来。 但是邵慈顺着他不经意间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的自动电梯门口。邵慈举枪打烂监控摄像头,并以冷酷的眼神向他示威。 “……12楼。(英文)”保安说。 邵慈左手提包上肩,赶忙奔向电梯,可跑到一半又停住了。原来两个电梯门中,左面的显示12,右面显示1。 邵慈向旁边探头望,又马上踹开侧门冲进去,果然里面还有两个货用电梯:均显示b3。 他丢下枪包,折回大厅,老保安已经站起身来,左手握着原先挂在墙上的警棍。 邵慈问:“你是他们一伙的吗?” 老保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缓缓地喘着粗气,却又突然举起警棍! “磅!” 鲜血从他的制服里涌出。 之前邵慈想到,如果两方人马乘坐一部电梯,恐怕会被挤成凤尾鱼罐头…… 邵慈乘货运电梯至b3楼,开门时听到cia女探员大喊:“放下枪!慢慢走出来!放、下——” “磅!” 说话的声音暴露了她的位置——一枪毙命。 邵慈打烂摄像机,拖过尸体和座椅挡住两个电梯门,这时从远处闸机另一侧又赶来三名特工,慌慌张张,破绽百出。 解决掉他们后——两人重伤,一人死亡——邵慈打坏全部的门禁和灯管,从对方怀中摸出id卡,通过身份识别系统,这时他听到坚硬的金属摩擦声,于是加快脚步。 通道彼端一片光亮,金属门之后似乎是办公场所,几十张排桌上摆满电子屏幕,但空无一人,所有电脑的电源均被切断。邵慈打落摄像机,回手关闭金属门,拉开防护罩,套上安全门闩。 五名男子血溅街头,当地警方已经接到围观群众报案,预计八分钟内抵达现场。 排桌共有二十几行,对称分为两大片,中间是较为宽敞的过道。过道另一头是第二扇金属大门,很显然更为厚重而且已经被反锁。 他突然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利坚国人不可能将所有的数据彻底删除,于是拎出冲锋枪向所有电脑扫射,打烂外壳并收集硬盘。 换过弹夹,转身向第二扇金属大门喷射,但精钢不坏,效果甚微。汗水开始从他的头顶滑落,邵慈调转枪头,钻射门框外的水泥墙壁。 再换弹夹,倾泻尽所有弹药,仍未吃透门框厚度。继续往缺口处堆放粘性炸药外加高爆手雷。巨响过后墙壁终于开裂,推开碎砖,估计可以勉强钻过。 但是,就在邵慈再次拎起武器袋的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杀意。 没有光影,没有气息,没有声响,但是他却很清楚,如果此刻将脑袋伸了出去,一切便会结束! 他静静地停止了动作,却实在没有任何依据。这么多年来,历经无数次与死神的交手,除了运气和实力,他相信还有一种冥冥的预兆或是启迪,曾经多次救他于死地。而现在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之强烈,甚至可以清楚地告知他:两个人,正持枪埋伏在墙对面门后两侧。 邵慈掏出剩余的高爆手雷,拉开全部引信,炸塌墙壁。紧接着,他从滚滚烟尘中鱼跃而出,触地打滚,反身出枪,杀得两人措手不及。 “磅、磅!” “没错,是两个。” 34、罪大恶极-《梦回万象》 邵慈眼前又是一间令人颇为吃惊的地下会议室,灯光明亮,氧气充沛,宽敞无比。会议室一侧还有豪华光洁的洗手间。 气派的大椭圆桌上搁着打翻过去的水杯,不难想象密会人员撤离时的慌促。电脑主机里的硬盘又被邵慈收入囊中,但他高兴不起,因为前方又是一道大铁闸门,而所有的爆破武器已用尽。 邵慈看到了裸露的输气管道。于是举枪射断吊臂,蹬上会议桌,侧身跳起,双臂抱住顶部的金属管悬于半空,并依靠体重来回拖拽…… 三四十公分宽的管道通向铁门所在墙壁之外,邵慈悬挂着攀援过去,靠近墙面后,正要抬腿蹬墙——“噗!”一股强烈的冲击震撼了他的全身。 “中弹了!” 邵慈再次高高跳起抱住输气管道,双腿蹬墙,靠蛮力将墙壁连接处的钢筋拧断。墙体厚且坚实,管道脱落后露出的孔洞只有半个肩膀宽。他小心翼翼地扒上去向外看,一团漆黑,但已经可以嗅到淡淡腥咸的海风水汽。显然从这里钻不出去,而此时仅剩装着半匣子弹的手枪和爆破力不强的小型汽油弹。 颠簸起伏的海面上。 “拍到他了。” “他?” “是的,只有一个人。”肖尔菲德压低声音。 “你是说他单独杀了我们十几名优秀的探员,还一路闯到会议室?”桑切斯恼怒,“你认得他?” “对,是达摩先生。有摄像器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他的话,是一个人就对了……” “该死的,你不是说他只是个唯财是命的职业杀手吗?” 肖尔菲德说:“是的,即便是现在,我也仍然相信这一点。恐怕他的目标是普罗卡托茨基或者……” 桑切斯说:“我不相信!这么离谱?这是个什么怪物?” “让我带两个人,史蒂芬*和阿历克斯*回去。”肖尔菲德说。 “不。”桑切斯看着他的眼睛。 “第一,算上‘兔子’,我们有六个兄弟被困在楼上正与金奈警方对峙,而通路被达摩阻断了;第二,至少还有三个人躺在地上垂死挣扎,我不能不回去。” “我知道,那我准许他们放弃抵抗,也让印度警方立即送伤员去医院。我知道当中有你的侄子,但你要保持冷静,回去的话……那个达摩也很危险……” 肖尔菲德说:“我已经射中他了,使用摄像枪。他已经负伤,而且弹药不足,孤立无援。” 桑切斯说:“他肯定穿了防弹衣。” 肖尔菲德暴躁地说:“不,相信我,他受了重伤,我了解他,我可以解决他!你马上护送局长先走!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史蒂芬,带上装备和我走。” 这两个男人此刻都懊恼不已,肖尔菲德后悔当初放过了达摩,并且担心最后一堵墙壁挡不住他;桑切斯后悔对今天早上一条消息没有足够重视:“桑切斯先生,有人报案今天可能发生银行抢劫。”——他曾回答道:“越乱越好。” 而如今,金奈警方对整个区域包括水路的封锁正迫使他们不断更换路线。 通风口泄出灯光,但肖尔菲德认定达摩还被困在地下室内。他向里面扔进两颗闪光弹,引爆后立即打开安全门,史蒂芬·卡特拉姆披挂重型冲锋枪向会议室扫射,硕大的散热孔洞急速震颤,独角仙头角般的枪口中喷出密集的弹雨;阿历克斯将大门完全拉开,托起榴弹发射器补充爆破,攻击遮蔽目标点——恐怖的火力简直可以与一支小分队相抗衡,10秒钟内椭圆桌已被摧毁殆尽,整片会议室都褪了色。 邵慈听到脚步声,但紧接着肖尔菲德说:“等等。”他又向圆桌对面角落扔了两颗手雷,正好落在邵慈身边!邵慈没有犹豫,立马从地上弹起,钻入门缝中。 手雷几乎同时爆炸,冲锋枪大作,但没有留住邵慈,冲击力反而将会议室的前门推闭。 邵慈左脚被榴弹炮炸伤,鲜血淋漓,露出了白骨。他撤回到之前的电脑机房,却听到前门外急促的枪声,看来从楼上其余的cia特工也刚好撤退到这里,打算暴力破门了。前门并没有多么坚固,恐怕撑不了多久;对面又传来冲锋枪无止尽的咆哮,邵慈显然已经被两面夹击。 肖尔菲德等人步步为营,不放过通道内的每一处拐角和阴影,也没用多久就来到机房门口。令肖尔菲德吃惊的是,从门内竟然冒出滚滚乌烟! 开门后,史蒂芬和阿历克斯面对一片火海继续狂轰烂射,但被刺鼻的浓烟呛得泪眼模糊。肖尔菲德弯腰示意他们节省子弹,暂时停火。他听到对面猛烈地凿门声。这边收不到信号,他不能百分百确定是同事还是印度特警。 “你好,达摩!咳、咳!”肖尔菲德大喊。 史蒂芬用光最后两枚榴弹炮后,换上突击步枪,和阿历克斯一起从机房左右两侧弯腰逐排搜索达摩身影,可是烟尘和高温大大增加了难度,两人边走边扫射,丝毫不敢怠慢。 肖尔菲德似乎更加紧张——第二道安全门下的两名同事的死状,包括中弹部位及倒下的位置——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达摩的恐怖。他放下手枪,打开半个巴掌大的地滚式无人机从中央通道向前推进侦察。 “你可真的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无所畏惧啊,达摩……你好?听得见我说话吧,真希望你的英文有进步。答一句啊?”肖尔菲德标志性的诡异的语调总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你知道我很欣赏你,你知道的。实话告诉你,甚至我还曾经和副局长提过,打算与你合作!可今天你真的把我惹毛了,你不会不知道这他妈是什么地方吧!刚才我的同事还问我,他如果只是一个人,究竟是见了什么鬼才敢往这里闯?啊哈哈哈……你真的有种,现在搞成这样是要破釜沉舟了?” 肖尔菲德大汗淋漓,跪在地板上一边紧盯着屏幕一边持枪留意前面的动静,语气却还是底气十足。 “回答我,狗娘养的!想钱想疯了?不对,我了解你。是狂妄至极的自大!普通的靶子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是吗,敢到太岁爷头上动土!嘻嘻嘻哈哈哈,你这一把火倒是省了我的麻烦,帮我们彻底销毁了这些资料,我正好还没带打火机呢。” 一共有二十二排电脑桌。 “16……17……”阿历克斯心中默念,“该死的,还没有?那也好,看来就在最后几排了!” “你躲在哪里?投降吧,饶你一命!你实在是个了不得的男人。我们都会遇到艰难时刻。 “……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开枪杀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她死的时候乳头上还挂着奶水……可之前我并不知情。我不能继续工作,陷入消沉和悲痛中无法自拔,整整五个月!最严重的时候每日哭泣,嗓子出血化脓。可是从中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是杀手,本性也各有不同,而且死也不会改变。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相信你仍然具有人性的正常人了。像你这种级别的职业杀手,应该绝对不会留给目标或目击者喘息机会,可是我从你的案例中发现了一些巧合,一些机会。虽然我也没有明确证据,但那是一些你本应该可以轻易避免其发生的机会……咳咳咳……” 侦察机率先搜索完毕,二十二排,已经到了尽头,左右都观察过了,却没有发现人影! 肖尔菲德一时间慌了神,赶紧抬头、转身,查看天花板和身后的角落!还是没发现达摩,他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命令无人机折返,重复搜查一遍。 他继续说道:“咳、局长只希望雇佣纯粹的杀人机器,而你的一些可能性,却使我对你另眼相看。又或者……莫非你也得了西格蒙德综合征?那很痛苦,对吧。然后才稀里糊涂闯进来,自寻死路。恰好金奈分局的这些菜鸟都是无能的废物,才让你得意到刚才……不过,要承认自己疯了,简直是太艰难了,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绝顶聪明的人来说。我有个朋友,好兄弟,也是个神枪手……” 第二十排,“磅!”无人机刚刚拍摄到达摩不足半秒钟,就被射爆。 达摩右腿踹倒桌子,两枪杀掉史蒂芬!史蒂芬扣动扳机,子弹全部打歪,枪音未落,达摩高手抛出燃烧弹,不偏不倚,刚好落至肖尔菲德面前,爆炸! 肖尔菲德顿时皮绽肉裂,而且油剂飞溅到身上继续燃烧,挥之不去扑之不灭,他在地上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连第一道门外的特工听了都心惊胆战! “啊啊!别过来……快快杀了我……啊!” 但阿历克斯咬破了嘴唇也下不去手。 邵慈结束了他的痛苦,然后逼迫阿历克斯放下武器投降。两人向出口移动,沿路关闭并反锁了所有生门。 走到最后一道安全门前,阿历克斯却反悔,宁死不肯开门。邵慈留下他的性命,但射穿了他的双膝。 二十分钟后,邵慈从洗手间内发现的暗道爬出了地下室。技术人员在他带回的两块存储硬盘中读取以及恢复了部分来自cia内部的绝密资料。其中包含了几条重要密钥…… 一年后(2044),在两周之内,深鸮网上陆续公布了一系列cia内部档案,许多术语以及代号被匿名人士解码后,惊人的真相浮出水面。原来自从辐射危机爆发后,全球毒品需求激增,价格也节节攀升。而神通广大的cia在新一轮的经济危机打击后竟然经不住诱惑,利用全世界范围内无处不在的情报网络和强大的执行力介入毒品走私买卖——并非缉捕,而是幕后操纵牟利。起初只是控制若干黑帮及走私头目,后来财胆包天,甚至统揽整条产业链。 cia贩毒,其实这早就是各国政要间公开的秘密,但碍于多方利益纠葛,以及始终难以找到明确证据,每每cia的发言人都理直气壮地以阴谋论慷慨抗辩。但本次事件发酵后,舆论的批评之声山呼海啸,而cia高层官员却不作回应,因为曝光的资料档案数量之多、数字之准确,实在是太过详实了。 cia高层官员全体请辞,但只有小部分最终锒铛入狱。2044年12月14日,白宫就此事首次举行新闻发布会,将其归结为一场“cia内部小部分官员的腐败与丧心病狂”,尽力挽回颜面损失。 然而利坚国向来以光明正义自居,这次的打击对利坚国民众而言实在是太大了。利坚国总统选举结果最终逆转,新任总统力排众议,在国会通过法案,将拥有九十七年历史的利坚国中央情报局一分为三,并大规模裁减位于世界各地的情报分局。自此cia正式推出了历史舞台。 这次的曝光事件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而且所有人似乎都没意识到后续戏剧性的变化发展。 正值天灾浩劫,cia的丑恶一面带给所有想信光明正义的人们一记太过沉重的打击。 也许普罗卡托茨基说得对,依赖【墨菲斯】不值得过虑,那总比依赖毒品强——“【墨菲斯】来了又走,但毒品不会。” 各国政府都在cia倒台后查封了大量制毒、贩毒窝点,可是真的等到集中销毁前的一刻却都犹豫了,尤其是欧美国家。因为继波什之乱后又一场关于毒品使用的社会辩论正在浩浩荡荡地展开。 辐射对人类社会造成的危害日益加深,但大部分科学家已经达成共识:目前的危害是常年累加的结果,而近几年来,辐射强度的峰值实际上略有下降。也就是说,辐射危机也许正在走向结束,可是毒品已然塑造了一代人的世界观。 另一方面,原本销售增长陷入停滞危机的【墨菲斯】却意外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利坚国政府向星海公司妥协,解除各项打压政策,开始大批量进口【墨菲斯】。这一举动引发连锁效应,2045年【墨菲斯】全球销量竟然奇迹般实现翻番,股价更是又涨了三倍,用户总数达到了10亿。 35、景阳昏烛-《梦回万象》 昏暗的烛光下,张景阳(兰花豆)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左手猛击桌面,刀叉乱蹦:“别发梦了,贱人!你要耍我吗?(英文)” 卢雨雁面不改色地将餐刀扔进瓷盘中,炸裂声刺耳。“我早就跟你说了,从没改过口。(英文)” “他是个禽兽!” 她恢复优雅姿态,以手帕擦拭唇角:“我也是。”她又白眼,“你不是吗?” “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女人?呵,他只当作是泄欲工具。” “……哼,别说没用的了,你留不住我。” 他看惯了她抛弃男人时的神情。这是第一次面对着他。这摧毁了他的精神。 “我把你从小养到大……(中文)” 卢雨雁仿佛早就知道他要说这句话,迎面一杯酒泼了上去。 张景阳掀开桌子向前扑,扑到她身前又停住,似乎要扇卢雨雁的耳光,但没来得及就被她一脚踹在地上。 “哎嗨嗨嗨……”他的身体抖动着,大概很悲伤地哭了,可是没有眼泪流出。 烛光变得更暗了,草丛里蟋蟀在唱歌。 “我利用过你,我侮辱过你……我很懊悔……可是,这么多年了,难道你敢说,这每一天,我对你都是假的吗?啊,你敢说都是假的吗?(中文)” “……舅舅,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养大?(中文)” “因为我是你舅舅!当时你就这么大,难道我能见着你活活冻死吗?当年你妈……” “够了,真的够了……”她扶住前额。“我偷偷查过了,你和我根本没有多少血缘关系。” 风一吹,蜡烛终于渐渐熄灭,升起最后的缕缕浓烟。朦胧的月光下勉强分得清楚人影。 “我如今为了你,已经把什么都抛弃了,只希望你往后过的上好日子。”过了许久后,张景阳说。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总是这么说,让我恶心。” “哈哈哈哈。”张景阳小声笑道,“想来,也只有他能降得住你。你小时候,刚会说话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很不寻常……跟其他的孩子比,你那双眼,跐溜乱转,特别聪明。没想到你一点点长大,竟然长成了这副样儿。” “哼。”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卢雨雁微微低头,自抱双臂。 “我还在想,要给你找个什么样的老公,才不会惹你生气,不然被你半夜翻过身来就给宰了,呵哈哈哈……如果他真的能让你开心,我愿意和你们两个保持比较远的距离……” 她说:“我会去找他。但你我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张景阳此时却格外冷静:“萨拉辛不好吗?” 她说:“……他看上去挺重感情。可惜我只喜欢无情无义的人——这种人懒得撒谎。” “除了冷血残忍、无情无义、杀人不眨眼,你看见他还有什么好处!” “棱角分明的脸庞,至刚至阳的男人血性。他的眼神忧郁深邃,仿佛看透了五百年人间。” 两边的嘴角向上高高翘起,她露出恬美的微笑。 “发痴!胡说!你不过见了他一面……” “我盯着你看一辈子也不会有感觉。而且……我不止见过他一面。” “而且他拒绝了你,你脱光了他也没上你!” 卢雨雁有板有眼地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不少男人可以拒绝我。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拒绝。我是真心爱他的。 “那时我问自己,眼前这个家伙可以做我的什么人?心底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说,嫁给他也可以吧!从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可以那么决绝地把我冷落。” 张景阳瞪大双眼,几近崩溃:“你,你在故意气我是吗?” “你觉得我有这个必要吗?” 利坚国,午后。 茂密的树叶被掀翻,干净的日头照在淡白色的叶背,反射出携带微凉清爽风候的柔光。 身着黑色风衣的沉默男子拎着大提琴箱包步入候车厅。高耸的屋顶,陈旧的设施,这里也是堪萨斯州最后一个只为传统内燃机车作业的火车站。 他突然怀念起很久以前,万里之外,那些阳光明媚,而风能吹动任何草木的日子。 西片候车区里有六个老实巴交的花农,一对穿最新款皮肤衣的情侣,一个看着孙子玩耍的老太婆,和一位戴鲜花礼帽、面覆轻纱的年轻女士。 避开小孩子的氢气球,他将大提琴包倚靠在被摸得锃光的座椅把手旁,于迷人的年轻女士邻位坐下。 静坐一会儿,没想到陌生的女子抬起二郎腿,开口道:“生意怎么样?(优雅的法语)” 他听后叉开双腿,脚掌内翻外侧接地。 “法语不行。另外,这种面纱是遮不了辐射的。(英文)” 最近不少女人都佩戴这种面纱。 “你会拉大提琴吗?(英文)”她问。 他又想了想,说:“不。(英文)” “今天天气很好,外面的风大吗?(英文)” 他望向她的右手边,她眨眨眼睛,尔后眼帘低垂。 他说:“看上去是的。你进来很久了吗?” 她抬头向左上方看墙上的挂表,说:“两个钟头啦。” “几点的车?” “还有半小时。” “为什么这么早来?” “……怕错过。” “错过……什么?” “钟楼上的风景好吗?” 邵慈浑身一颤。他上午正是在小镇钟楼上完成了一次狙杀。 看他定格在那里,小姐慢慢摘下礼帽,褪下面纱——竟然是秦王,卢雨雁! 他实在是吃了一惊。不只是狙击点跟行程暴露,更因为两人相隔如此之近,而自己却丝毫没有认出对方!他重新审视,不止衣物、发型、香味与那一晚不同,今天整体的感觉完全判若两人。 她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 “你不该出现在这。”邵慈一边说,一边后怕。这个女人伪装的技艺太高超了:样貌和身形不变,甚至同样戴着面纱的情况下,竟能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那应该在哪儿?” 邵慈心想,应该在国内,但他说:“上面已经同意了我的申请,不会让我跟别人一起出任务。我的行踪也是绝对机密。” “那我应该去哪儿?” “你怎么知道钟楼?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钟楼上的风景好吗?” “告诉我,不然——” 她抬起别致的下巴:“不然如何!” 就在这时他们的背后传来巨大声响,窗框和大门的玻璃破碎,四散迸射,一辆吉普车冲撞开安检设备硬生生闯了进来! 车窗敞开,胳膊上刺有红色纹身的青年男子以突击步枪凶狠地敲打车身。 人们发出尖叫,乱成一团。 秦王大喊:“去站台!”并领头翻过检票机,众人于是连滚带爬跟着她逃命。 车站入口有一名胖保安掏出了手枪,结果被悍匪立即乱枪打死,司机又向检票口调转车头,其他人鸣枪警告道:“不许逃!” 秦王翻过护栏,却发现达摩没有跟上来! 她逆着人群转身一看,他竟然头也没回,依旧正襟危坐着!奇怪的是他身后不远处的老太婆也留在原地,任由她的孙子趴在腿上哭喊打闹。 达摩的手指悄悄拂上皮带盖扣,而老太婆突然撕开座位底下的胶带,掏出手枪向达摩后脑射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翻身滚到地上,躲开了冷枪。老太婆站起身继续射击,但都打在座椅靠背和地面。 邵慈起身抬手,一只银镖没入老太婆喉头,她一声叫唤,鲜血顿时喷出。 “快!”秦王躲到检票机后面,等待达摩。吉普车上枪声大作,椅背上的弹孔触目惊心,不过似乎有意避开了不住惨叫的儿童。达摩挥手示意秦王快跑,但他迎着弹雨,两个箭步冲进站台后还是拉起了她的手。 对面站台的一趟列车正在停泊,邵慈急忙登车避难。 “开车!快开车!”他抢过乘务员的对讲机大喊。 火车司机意识到情况危急后,吉普车已经冲过检票站,密集的步枪弹打碎车窗打烂车皮,制造恐怖的震颤和噪声,吓得车内乘客心肝俱裂。 火车终于缓缓启动,有乘客趴在地上,匍匐向其他车厢逃离。而这时一双手从外面扒住了车窗,准备登车。 邵慈一皮带扣打过去。 这家伙眼珠被打烂,翻身坠下车,差点被碾死。同伙于是倒档将他拉上吉普车,耽误一些时间,火车已经提起了速度。 两人弯腰来到尾节车厢。秦王从皮包中掏出化妆盒,拆开后露出一柄白色袖珍手枪。邵慈握住她的手腕,抠出轻盈的短枪,站起身倚在侧门旁埋伏。 不一会儿,吉普车果然又从左侧追上。 乱枪打碎车门玻璃,后座的壮汉抓住把手攀上车厢。看他伸进手来摸锁闩,邵慈立即出动,两枪将其击毙,一脚踹开车门,再两枪击伤驾驶员。壮汉像袋子面粉般重重扑跌在大地上,烟尘飞扬。吉普车撞到火车皮后侧翻,最终被远远甩开。 36、天下无双-《梦回万象》 继续开了十分钟后,火车开始减速,司机打算停车。邵慈用对讲机说,歹徒可能还会追上来。 于是柴油机再次发动,而他和卢雨雁悄悄溜下列车,渐渐远离轨道。 小麦刚被收割,田地里飘荡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他显然在朝着远处的农房前进,但她不知道究竟要去做什么,只是避开突兀的麦秆跟随面前他的脚步。 他拔出插销,拉门而入。 两人确认屋主不在后,邵慈丢下手枪,缓缓坐倒在地板上,移开右臂,胸下赫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弹洞! 她看到后懵住了,整个人定格在原地。 “呼——有一枪,打穿了防弹衣。” 秦王并膝跪下,凑上前去察看,暗红色的血液早已浸湿了他的西服。 “你……” “没大碍的,帮我找找……医药箱什么的。” “先把这个脱下来吧,让我看看。” 脱下外套和防弹衣后,发现还有不小一截弹头露在外面,她才宽心一些。 “你为什么不穿厚一点的防弹衣?” “……你呢?” “我要保持身材嘛。” 扒开衬衣,她又吃了一惊,大片的胸膛沾染血渍——出血量很大。 “喂,你怎么不早说!出了这么多血!” 邵慈自己显然也低估了伤势,脸色有些发白,“只是振动导致的撕裂……”他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把子弹……取出来就好。” 弹孔周围乒乓球大小的皮肉都已经烂掉,弹头似乎钉在了一条肋骨上。 她到厨房寻找急救药包的间隙,邵慈摸出手机,悄悄连线杰克。他的耳洞里植入了隐形耳机,可以同声翻译外语以及接收电话。 “我碰到了秦王。” “她?”杰克讶异。 “能不能告诉我……她的任务是什么?” “只有她一个人吗?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对。那她应该在哪里?”邵慈有些不耐烦。 “逮捕她。” “什么?” “她已经被通缉了,抓住所有可能的机会逮捕她。” “告诉我为什么,快。” “……你还记得泰诺大酒店吗?抓捕成希廉那一晚。” “长话短说。” “你在报告中曾提到,她在楼梯口向你开枪的情景。目睹她开枪的那个服务生,日前被我们查出——他还活着。” 邵慈大声喘了一口粗气:“呼啊——就因为这个?” “小心些,或许只有你才能制服她,她现在之所以没有被公开通缉……” “不是禁止滥杀无辜吗?” “她当时的任务是要保护自己身份的,一旦暴露,可不只是……” “所以就可以滥杀?” “我们事后询问过她,可是她却声称已经当场灭了口。” 邵慈意外地有些失落,他明白这对于顶级特工来说意味着什么。 “……哼,我恐怕抓不到她。” “你一定要。呃……” 组织要想处理一名本领高强的特工,绝不会提前走漏消息,甚至还会布置局中局。但邵慈此刻完全看不出秦王的想法。 “可笑,你也说过,她是战斗英雄,她的付出……” “‘兰花豆’——张领事,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亲舅舅已经叛国了,向利坚国叛变。”杰克说,“他供出了所属网络的名单。到今天为止,我们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同志……整整十五名特级干员已经失联。只不过,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秦王,但她是兰花豆最重要的下线,所以希望你务必将她带回来受审!” 秦王翻出葱绿色的医药包,将纱布用消毒药水浸湿,擦拭伤口。在弹头的边缘她看到了骨头,神色黯然。接着用消毒水给尖刀消毒,可是把刀尖对准邵慈的皮肉后,她竟然下不了手。 邵慈看她手腕哆嗦,干脆自己来,看准了便将刀尖插进去,“嘎嘣”一翘,弹头被剜出来,带着血丝滚落到地板上,他痛得瞬间放了一身汗。 她咬着牙为他清理细碎的骨渣,把最后的纱布覆在伤口上,撕开床单做绷带,绕躯干包了四圈。 她扶他坐上床,背倚床头。 他裸露的雄健的筋肉让她心慌,她拿来外套说:“披上吧,别再着凉。”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一会儿回来了,两手捧着一个塑料盆,她说:“我刚才在厨房里看到了些新鲜的梨子。洗好了,你吃罢。” 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走近窗台,把盆搁在旁边,将梨子一颗一颗取出来晒,像个优雅芭蕾舞演员。白亮的光线勾勒着她迷人的背影,完美的身材曲线。 “谢谢。”他说。 卢雨雁依旧半背对着他,一面把玩梨子一面问:“你怎么会答应……独自一人就闯进cia总部?” “那不是任务,是我临时决定的。”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他觉得她的话很失礼,但缓了缓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告诉她:“之前我差点就要失去洛河(指北京)的信任了。” “怎么会?” “……滥杀无辜、嫖娼、接私活儿。” “如果我们不滥杀无辜,哪有命活到今天?”她转过身说。 “呵呵呵呵,是啊。” “根本是胡扯来的,你本来不就应该以职业杀手的身份掩饰‘扑克牌’(指中国特工的身份)吗?” “哼呵呵,是啊,他们一开始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只是现在,偶尔早上起床后我会搞不清楚该做什么…… “张景阳是你舅舅吗?还是你干爹?” 她倒吸一小口气,脸色突然变得更严肃了。 “……干爹是掩护身份用的。是我舅舅。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其他人也都那么说。他从小把我抚养长大……但他其实不是我亲舅舅。” 邵慈听出了不顺,“其他人也都那么说?” “我其实是个孤儿。从小没见过爸爸妈妈,还以为幸好有个舅舅,哪知道也根本不是我亲舅舅!还骗了我这么多年。” 他突然避开她的目光。他说:“养你这么多年,也就是你爹了。” “哼哼哼,什么叫‘也就是我爹了’?你根本不了解。他打我、骂我、羞辱我、在我身上发泄……我十五岁那年生日,他还把我绑起来……强奸。” 邵慈一怔。 “他说为了要把我训练成‘燕子’(指色情特工),哼哼哼,不过没有很成功。倒不是我能反抗,而是他‘不行’。” 他心里受到了些冲击,但她却自若地调转了话题:“所以我们要等房主回来是吗?” “嗯,用他的车。”他说。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说。 秦王突然把脸凑近:“我有一种本事——可以迷倒任何男人。” 她的发香依旧勾魂夺魄。 “又是香水(指下迷药)吗?” “这不是他教会我的。你敢试试吗?”她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雪白的牙齿开张,两片丰腴的唇红润热情,可两眼却呆似木鸡。 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于是干脆闭上眼睛。 就如同噩梦一般,她的上胸即刻被达摩小臂顶住,整个人被推开。 卢雨雁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印堂发黑。不过她双手撩拨头发,立马说道:“哼,看来达摩也不敢是吧。” 他的侧脸显露出怒气:“别提名号。” 卢雨雁瞬间拔枪! 她呼吸急促:“怎么了,怕我害你?我想的话,你早就没命了!” 邵慈很快回复平素神态,低音区发声:“我也有个本领。”他右手搭上膛,将枪慢慢从卢雨雁手中取过。 她没有反抗,说:“哼,我知道,百发百中嘛。” 邵慈说:“准确地讲,我能让时间变得……变缓。” “什么?” 邵慈说:“狙击也可以,不过还是使手枪的时候最有用。增强判断的准确性,减少赘余的动作,获得多一倍的时间,当然可以百发百中了。尤其是危急的时候。” “……诓我?你以为我是八岁小孩吗!不巧,我是我们那批学员里手枪射击的冠军。有意思吗?” “呵。”邵慈嘴角微微一撇,小声嘲笑。他左手握住手枪,瞄准窗台花瓶,快速举枪,放下,快速举枪,又放下。 “观察对方的体态和周围的环境,注意力高度集中,灵活预判。反复地练习瞄准的动作,训练肌肉记忆、重新塑造手臂肌肉的结构。”他持续尝试出枪动作,但显然不怎么如意。 “哼,不然呢,难不成要闭着眼练?” “不。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这样练习了无数个日夜之后,我发现自己始终不能突破瓶颈。我试过了几乎所有方法:负重、不用准星,包括蒙眼,但都不行。论枪法我当时已经不会输给任何人了,可还是能感受到那种瓶颈。 “我们近战时很可能面对若干个对手,我很清楚,如果不能到达这层以上的境界,就算枪法已然天下无双,照样也会死。” 他仍然在练习出枪,伤口附近隐隐渗出淡红色。卢雨雁看出他不在状态。 “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该休息。也许你真的有能让时间暂停的超能力,只是要等到危急时刻才展现出来。” “对,需要面对活人,在极限的情况下练习。但我可能太执着于随意操控这种本领了,练习得太多,以至于无论面不面对危险都得不到紧张感。所以最近反而退步了。” 卢雨雁俯身上前正要整理他身上的床单带,“好了,别……” “呼——” 他突然出枪指向对面墙壁,手臂在她的耳边划过。卢雨雁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高手的出枪快慢也很难凭肉眼判断——但她意识到,刚刚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最快一枪,而且力道雄浑稳健。达摩平素眼部周围都是相同表情,即没有表情,仿佛局部面瘫,中央是不变的深邃漆黑。在临近最佳开火点的一刹那,卢雨雁看到他瞳仁的变化:迸裂出带光亮的神彩,但即刻便又熄灭,如同被黑洞一般的瞳孔吸收回去。 “这一枪不错。好了,放下来吧。那你后来是怎么练习的?” 她轻轻拍拍他的胸脯,然后踏上床垫,迈过他的腿坐在床头另一侧。 邵慈望着手枪说:“……感受枪的重量,想象它的骨架、结构,寻找它的生命,它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嗅觉和视力,尊重它的意见。它会引导你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刻进入状态。但真正快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又要马上收回它的生命,它只是一块金属,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要漠视它的意愿才能贯彻你的意志,让它屈服,百分百为我所用。而且更重要的是,要集中注意力于一处,但却不能将‘心’只放在一点……这很难,无论是发现它的意志还是收回它的意志。不过按照我的方法去体会,你说不定也能掌握。这可以救你一命。” 37、黄麦一梦-《梦回万象》 她的右手穿过他的腋下,左手搬开他的中指和无名指,取出手枪。 他以为她会试着练习两次,可她慢慢抱紧了他的手臂,跟他十指相扣,“很精彩啊,简直是个作家。” 若是普通人,见到他这般脾气怪异的凶神恶煞唯恐避之不及。 迄今为止他性交经历都是以金钱为代价,遇到敢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他反而会果断拒绝。但同样的温热绵软,此刻却有不同的精神感受。 “十六岁之后,我几乎就没写过中文字了。” “哪一年?” “把子弹头给我看看。” “啊?在这儿。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邵慈端详完后说:“看来是普通子弹。” “不舒服就马上说。” “没事。看装备和作风,他们好像是‘乌鸦’(杀手界中代指技艺不高的寻仇者)。” “什么是‘乌鸦’?” “应该是我的仇家。差点连累了你。” “会是cia残党吗?” “不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当时从金奈盗走了cia大量的机密文档。分成了三份,一份交给了组织,一份交给媒体,还有一份自己保存着。以此威胁利坚国人:我如果被他们追杀而死,十五天内,未曝光的资料会自动上传至因特网,那其中的丑恶超过已公布的部分。” “你好大胆,没有全部上交!” “……因为我看过了那些资料,有的内容极其阴暗。世人有必要知道。而如果全部上交,我担心高层只会拿它们做筹码和美国人谈判,交换利益,结果密而不发。” “那美国情报局会相信你吗?” “嗯。因为我向他们透漏了一些细节。” “什么细节?呃,我只是好奇。” “……远不止毒品(英文)。” “好吧。那你把资料交给了你的一个朋友?” “三台伺服器。” “你不是不懂电脑吗?” “都有基本的培训,之后也学的。” 卢雨雁说:“……就算你强到以一敌百,也没有必要总是独来独往。” “我听说你也喜欢独来独往啊。” “但每次行动都有同志侦察、掩护、在旁边策应啊。可是你连个司机都没有。” “‘兰花豆’吗?他今天也来了吗?” “不要避开我的问题!”她突然吼起来。邵慈的脸色也变得严肃,没想到她这么在意。 “……我是最强的,为了任务需要,刀山火海也能闯。但是任何跟我共同出入的人都会死。而且他们会让我分心。” “……你不会孤单吗?” “会。你也是吗?” 她又抱起他的胳膊,右耳贴在肱二头肌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邵慈不由的屏住呼吸。 “他已经被通缉了。” “其实我知道。” “我也被通缉了。”她乱发中张大眼睛,“可我不想回去。” 邵慈好吃惊啊,他不知道她为何这么信任自己。 “为什么?你没做错什么,现在只是怀疑你。你应该回去把事情交代明白,协助我们的人制裁‘兰花豆’。然后回国去享受接下来的人生。” “哼。那边人太多了,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头。” “你说什么?”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要抓我回去吗?” 无论是不是真心发问,她的话比子弹的威力还要大。 “我不会强迫你。” 这反应意外的快,说完,邵慈感到她的身体一颤。 “真的?” 她抬头看他,发现脸色很难看,又生气地问,“为什么?” 他说:“你为什么跟踪我?” 卢雨雁坐起身子,缓了缓说:“因为……你和我有一样的眼神。我已经活过二十多年,在这个世界上,我恐怕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了。” 他看向她,可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也有这种感觉吧。”她问。 “对,我们很相似。” “你知道吗,女人是很傻的。你哪怕是摆明了说谎,也有人愿意相信。” “呵呵呵呵呵。”他笑了。 她突然转头,问:“你当时是怎么逃出去的呀,说来听听吧。大闹cia分局之后,我听说印度特警水陆层层封锁,情况特别凶险。” “看来我的领航员又没管住自己的嘴。我在化妆间发现了暗道的机关,爬上来之后就赶紧跳进水里,差点被赶来的警察发现。” “海上不是也有封锁线吗?” “我跟你的训练科目不同。我们当初有严格的水下特训,我不吸纯氧,最长纪录连续潜游五分钟。” “我愿意跟你回去。”卢雨雁突然说。 “啊?”邵慈很意外。 “我可以回国自首,不过有个条件。” “呃,什么?呵呵呵。” “嗯……你得为我写一首诗。要写得很好,能让我开心,我就跟你回去。” 邵慈这辈子还没读过几首诗。 “不如让我刺杀美国总统吧,还有一成把握。” “哼哼哼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写好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他挪动身体靠近,轻轻搂住她的腰,凑近她的嘴巴。 卢雨雁牙齿紧闭,他也没有深入的意思。 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可她的脖颈还是比之前更显潮红了。她埋下头,断开跟他嘴唇上的接触。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 “我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睡觉。只要开着窗,灵魂什么的也是可以感受到春天的。”她说。 其时已是春末夏初。 “你见过暴风雨么?我见过。”她弯弯的眼角乌黑亮丽。 “当时我的心,在胸腔里咚咚咚咚地跳。我知道得赶紧走了,大风像掐着大树的脖子晃来晃去,耳朵里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她撅起嘴,像孩子一般摆出夸张的表情,白皙的额头上浮出细细的青血管,仿佛暴风真的正在把自己吹飞。” “雨水啪啪地糊在脸上,脑子变得好迟钝,只知道脚底下要拼命地踩,拼命地踩,哈哈哈哈……头皮都快要被掀起来了……就像正在和这个世界告别一样,有点悲伤——但心里却暖洋洋的。也许是因为,大风紧紧地裹着我的身体…… “就好像是有人在抱着我一样……” 他知道她动了情,于是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她的眼眶却像开闸后的瀑布口,泪流涌冒。 他左手再次抱住卢雨雁,右手伸过来擦她的眼泪。她慢慢翻入他的怀里。他慢慢仰倒,让她更舒服地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哭得小声些了,他又起身给她盖上被子。她也给他提了提被子。他摩挲她的耳朵,哄她入睡。 邵慈看她风情万种的脸庞睡熟了,悄然撤出手臂,下床。 窗外是明美的远山,金黄色的小树叶落在绿草外凹凸不平的土径上,微风撩动洁白的针织窗纱飘起飘落,向鼻孔里送入尘土、麦香和野花草香。 他无息地走到窗边。 窗台上七只黄梨子排成优雅的上弧线,但每只黄梨都形态各异,有的昂起小脑袋,将把儿舒展地指向云天;有的圆滚憨厚,仿佛躲在众同伴身后熟思。 他意识到这是她用心摆出的造型,很美。以至于让他这个不知情调为何物的男人下意识停下来欣赏了许久。看不同的角度,看阳光下的阴影,看水珠的晶莹。 她并没有睡着。 她回想他罕见的微笑。最初她不作声,开始得意,后来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没错,他不应该笑。他的笑容看似简单却又深邃,让人捉摸不透。虽然他经常做出让她吃惊的举动,但也不该在那时候笑。寻常女人或许觉得他的笑容再正常不过,可她越想就越感到不安。 本来还想趁着幸福时分睡去,可是某种直觉困扰着她——他不应该笑!她有点发狂了,脸上仿佛有小虫叮咬。卢雨雁听到他离开了房间。 “该死的。”她骂出了声。 他过了很久才回来,脸上写着自信。 卢雨雁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尴尬地微笑道:“我觉得你的‘孤单’是假的。你那么自恋,那么爱你的枪法,在意你的任务……又怎么会感到孤单?” 他缓慢地踱步过去,在床垫上坐下,明显咽了一吞口水,低头望着她的手说: “……你就是另一个我。我遇到你就感觉不孤单。如果在我的一生中有一刻是不孤单,那么剩下的就全是孤单。” 卢雨雁看似平静地望着他刚毅的下巴轮廓,左手却在底下狠劲掐着大腿,拼命憋着不使自己笑出来。 ——“他从来都没有开怀大笑过,我绝不能笑,不然太丢人了!” 可是她紧闭的嘴角还是咧开了,而且最后张得很大很大,用尽了全力地笑。 她实在是太开心了,自出生以来,就不记得过有这样的笑容。 很快她又羞得满脸通红,两手掀起被子赶紧钻到被窝里! “唔啊啊啊啊!” 她双腿在被窝里扑腾,还一脚把邵慈踹下床。 她突然又高高撑起被子,恢复往日语气:“你不用得意!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会跟你回国的。绝不会,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 邵慈站在门口,变得好似一尊灰泥塑像。 他站了一会儿,说:“我也是骗你的。为了带你回去自首。从一开始就是。” 她继续蒙上被子睡大觉,“哼。” 她有自信,他已经死心塌地爱上了自己,任怎么折腾也不会跑远,没有男人能离开自己。更何况是他,这次为了自己,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赌气等了许久,周围都静静悄悄的,她竟然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原野上骤然下起了大雨。 达摩走了,哪里都寻不到他的踪迹,仿佛瞬间从世界上消失一般。 她找了一圈又回到屋内。 她的心像是被掏空。 一切是一场梦吗! “呃呜呜……呜呜……”她害怕了,弯腰攥拳,用力地跺地板,脸颊又挂上豆大的泪珠。 她蹲下来哭,突然听到隐约的鸣笛声。 她拿起枪,走到门外。远处公路上白色衬衣的男子登上了军绿色的的士头车,司机被打倒在地。 卢雨雁朝着他奔跑,麦秆划破了小腿肚。 他的脸一度转向这边,却似乎没有看到她。 她心里开始感激这场雨,让她从头湿到尾,也许不容易看出她的泪。汽车转弯,溅起水花,泛出彩虹。她看到彩虹,和他在车子里的侧影,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最后离别的彩虹。 她举枪瞄准,准星随着车子平移,但她又放下枪,忍不住驼着背继续哭起来。 邵慈下手很重,原车主头部流血,转而昏厥过去。 “我知道错了,后悔了……都是我的错呜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缓缓爬上柏油马路,望着天际线边的黑点沙哑地哭泣。 天色渐渐变暗,卢雨雁扯过白人男子手中达摩的外套,披在肩上。 两天后,她发现外套内口袋中的纸条,上面有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句子: 我会采尽最野的小花 抱你上尽头的灯塔 你得指颗星星 告诉我一个决定。 38、飞鹰计划-《梦回万象》 布纱纺线一般纵横低垂的胶皮电缆、来回修正边际的拙幼壁画、斑驳的解剖台、吹动尘粒涡流的换气扇、被瓷砖垫起的显微镜、表面生出黄绿色毛绒绒的藓类的水管、铁丝勾起的简陋书架、后背落满灰尘的台灯、嗡嗡作响的糊着油垢的微波炉、崭新的大纸盒、将一切划分为光明与黑暗的无影灯…… 这是全裸的第二十天。 他坐起。 爬下手术台。 在小水池旁洗脸、漱口。水温还好。 打了一个大哈欠,想来昨天太累了。 “咕噜咕噜”,好像另一个人也在打哈欠。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 “没有吧,他应该不会打哈欠。” 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厚厚的皮笔记本,“明度……” 懒洋洋地迈步到紧挨墙面的长桌边,仍然没有意识到后肩膀粘着淡黄色的塑料薄膜——那是昨天吃过鸡腿的真空包装袋——坐下,“啪”,打开台灯。 “嗯——” “啪啦啪啦”他翻动僵硬变形的纸面。 笔记本上漂亮的连笔中文工整地对齐下划线,深蓝色钢笔字: ……自然选择的力量远远不如我们普遍期望的那样。有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假如你是一个白人,流落到黑人群居的小岛上,又假如你成为了国王,可以大量交配。但因为黑人众多,在你死后,后代的肤色不久又会变成纯黑色。即你的基因特征很快便可能消失。如果自然条件要杀死黑人血统,你也很难存活下来。因为你不是细菌或昆虫,数量太少,仍然会种族灭绝。实验证明,即便在条件适宜的情况下,也需要至少50代的繁衍才能保证一种特征被完全取代。如此推论,很难想象我们这样的高级物种如何幸运才能活到今天。 “啧。” 他打开微波炉,取出奶黄包,往后草草翻了几页继续看。 达尔文实际上是位谦虚而严谨的老先生,只不过没有逐句读过《物种起源》的人们太喜欢把他功名化了。 (图画) 自然选择只有通过微小连续的变异来发挥作用,她不会发生巨大和突然的飞跃,但必须通过微小而可靠,虽是缓慢的步骤进行。——查理斯,达尔文。 (图画) 如果可以证实,确有某种复杂器官,是不可能经由无数渐进且微小的变异而形成,那我的理论就会彻底崩溃了。 引: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科学家意识到即使是最简单的细胞也是由几千种不同类型的蛋白分子所构成。它们的功能取决于复杂的三维结构。有的不规则形状间相互吻合使之能够发生催化或者化学反应。而有的蛋白质分子形成相互连锁的构件。这些细胞单元里的结构是极度错综复杂的。氨基酸分子必须高度精确排列,经过正确折迭才能形成能被利用而非销毁的蛋白分子。整体的功能取决于每个部件的精确排列。 就算是目前已知最简单的有机细胞也由四五百个基因、数千种蛋白质构成,即这些都是构成生命的最基本组合。 相比于能够倒推解释的,达尔文演化论中提出的自然选择所不能解释的关于生命的秘密实在是多得多。 …… 2045年,世界发生四件大事。 美国科学家研发的ai程序——【阿缇欧博士】自行设计出第三代大型地下智慧城市主体模型,志于系统性最优解决资源配置、公共设施以及辐射防护等问题,并以1000亿美金的低价向各国开放拍卖,最终以2500亿美金与美国政府成交。但其规划理念中蕴含大量共产主义象征,引发各方争议。 日本科学家研制出新型防辐射材料,质地轻柔、透气性好、易水洗而且价格低廉。据研究表明可有效隔离宇宙射线,作为新一代遮阳皮肤衣的主要材料,风靡全球。越来越多中低收入居民可以轻松地走上街头,各个城市开始恢复活力。 星海公司高级研发团队向人们展示了世界上第一台人类思维解析机器人【方易】。该机器人依托【墨菲斯】核心技术,首次实现了针对人脑神经活动的皮秒级记录与思维分析。主持人在展示会现场随机选取志愿者观众,佩戴头盔式探测器后,大屏幕上显示出四张美女明星的图片,要求从中选择主观感觉最美的明星,反复在心中默念,同时在纸条上记下该明星的姓名与最美的五官。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2秒种内【方易】完成了选择,打开纸条,结果全部正确!会上【方易】又陆续接受了十二名志愿者不同形式的检验。 亲身参与的一位美国资深媒体人写道:“我知道那不是魔术或者把戏,没有任何猫腻。我甚至故意误导它,选择了一个最不够漂亮的女人,但我的确写下并默想了她的鼻子。当【方易】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掉了,内心深处冒出巨大的恐惧,这个家伙真的看透了我的心。我不能想象这项技术应用在刑事侦讯、司法审判、商业竞争甚至政治选举上的情况,我是说,我不知道这对人类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们可能正迎来了一个没有谎言的时代!”或许是受他启发,五个月后星海公司以【方易】为原型,设计出新式测谎仪,谬误率不到传统测谎仪的千分之一。 2046年,以色列军方研制出半人形智慧式杀戮武器【朱迪斯19】。凭借超凡的攀爬与潜伏能力、精准的自瞄射击、刀枪难坏的躯干和贯彻到底的执行模式,“朱迪斯”在城市战中展现了恐怖的威力,用以屠戮恐怖分子和“活体僵尸”(因服用特殊毒品或者罹患重度西格蒙德综合征的发狂者)。该武器的使用遭到人权维护者的激烈抗议。 三年后,邵慈接到杰克的通知,老母亲病危,于是回国探望。 结果在家中遭到第七局的缴械。虽然隶属不同部门,但由于对方证件和票据齐全,邵慈还是选择束手就擒。告别疏陌的母亲后,隔日将被押解回北京。 ——因为独断专行的作风,他最终失去了组织的信任。 2049年3月16日5:36。 四川家中。 “我们的人会照顾她。”押解队长韦锷说。 “千万不用,只会把她暴露。她的事早就讲好了,你们别插手。” “抱歉,我要给你上手铐。刘逐月。” 刘逐月迟疑:“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只要他不反抗,我们就有这个权力。你不会反抗吧?”韦锷掏出手枪。 邵慈也不看他一眼,抬起两只手腕。 刘逐月上铐时,韦锷说:“这可是世界十大杀手之一。” 邵慈朝后扭头:“小声,她会听到。” 16日22:37。 高速铁路列车g031刚刚穿过隧道。 第五节车厢内四名配枪特工看管邵慈。 六车厢的值守特工突然打开后车厢门,向前迈了两步后胸口被一颗子弹射穿。 “放下枪!”四名特工立即掏枪。 身着黑色束胸皮衣皮裤的女子跨过地上抽搐的身体。 “等等,先别开枪!别开枪!”韦锷看到她举起的右手握着什么东西。 女子神态坦然,继续前进,直到看清邵慈的面目。 “这是炸弹引爆器。我松开几根手指,就会引爆几个车厢。”她环视四人,“把你们的枪放到这块桌子上。” 卢雨雁敷着红眼影,涂着鲜红的口红,鲜红得,如果你盯着那双嘴唇看,会误以为仿佛在流着血。 邵慈说:“她也是海外特工,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你们放下枪。” 齐迈说:“哼。这么说,她不是跟你串通好了来救你?” “应该是来救我的,但没有串通。” “干将,”韦锷说,“你真的打算跟我们回去吗?” “我来跟她谈,你们放下枪,别逼她。” 齐迈说:“她不可能带着大量炸药进车。” 邵慈怒骂:“你他妈想试试。她手上的是美国枪。她已经把武器带上车了。” 韦锷说:“他说得对。但也有可能是唬人。这样吧小姐,你敢把枪放下吗?如果——” “我给你们三秒钟,放下枪!(英文)” “住手。”邵慈说,“雨雁,这每节车厢都有几十人,几十个平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俩在演舞台剧吗?”田枚讥讽道。 “闭嘴。”邵慈说,“你再滥杀人,谁也救不了你!” 卢雨雁眼眶红了,邵慈第一次看到她妆容下迥然的疲态。她说:“……你瘦了啊。” 灯光下邵慈有些恍惚:“……你倒是没变。” “没变吗?” 邵慈的视线移向她的胸部,“你的……” “我做了隆胸。” 他的脑袋瞬间空白。 “你喜欢胸大的女人吧。”她眯起眼睛微笑。 他站起来喊:“你神经病啊?” “轰——” 震耳的巨响爆炸开来,强硬的气浪击碎玻璃冲入五号车厢——她松开了小指。 韦锷等人从豁开的巨洞中看到了群峦迭嶂外带着淡淡蓝色光晕的天际线和黑黢黢的小车厢门。原来六号车厢已经被整个炸飞。 列车开始自动减速。 四号车厢特工潜伏至过道。 “不准、对我、这么说话……”她哭了,“我找了你四年……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吗?” 田枚见卢雨雁情绪激动,悄悄瞄准她的眉心。 “磅!” 卢雨雁条件反射般打穿田枚锁骨。 “啊!”他吃痛歪倒在座椅上。 列车广播:“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 “枪!” 韦锷将所有人的手枪收集过来,慢慢摊在座椅上。他举起双手掌心朝外,之后手指耳麦示意。 他按下通话按钮,“过道里的,撤回四号车厢。不要进来,不要轻举妄动。重复,撤回四号车厢。” 话筒里传来回复:“收到!六号车厢疑似受到炸弹攻击……” 韦锷说:“把他妈的广播掐了!我们被挟持了。通知乘务员让旅客稍安勿躁。” 话筒:“收到!” “解开他手铐。”卢雨雁说。 齐迈找出钥匙照做。 “磅!”卢雨雁打碎车窗玻璃。 她对达摩说:“你,把枪扔出去。把他们铐起来。” 邵慈照做。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她问。 “这是命令。” “狗屁!你不是最常违背命令吗?” 邵慈撇开脸。 她说:“如果真的是单纯命令你回北京,干嘛要铐你,干嘛要利用你妈妈!简直是下三滥!” “守则第四条:‘不要评判你的上级。’华夏国自古有句话,‘忠孝难两全’。如今他们只是给了我一个两全的机会。” “……你是个傻子吗?你考虑过一旦回去了,意味着什么吗?考虑过你自己的未来吗?” “哪里有需要,我就会去哪儿。” “狗屁……你考虑过我吗?我只是个女人……我翻山越岭追了你这么久,到如今你还不肯正眼看我一眼吗!” “我为你感到可怜。” “哼哈哈哈……哼哼……”她笑得很凄惨。 “没有纪律,国家就没有力量。当你下定决心拒绝回国的时候,就意味着背叛了一切。” “可是这个命令是错的!所有人都清楚你还可以继续工作,你可以做更多,而不是回来接受政治审判!我是在拯救你的人生!” “早已有千千万万先辈奉献了他们的一生。” “可这是错误的牺牲!你知道张景阳为什么要出卖那么多同志吗?他也是逼不得已,不然他在美国都呆不下去。我们军方有个高层,工作改革大刀阔斧,但手段凶狠毒辣,而且和张景阳的同党势如水火。如今他已经实质地掌控了军政权力中枢,他的疑心很强,为了排除异己,往往要斩草除根。而你的上峰‘朱雀’自始至终与他针锋相对!这些年来你是一心只专注于任务,可不知道被‘朱雀’利用,得罪了他们多少回!” 邵慈说:“不会的。每次任务的目的我都很清楚。也都调查得清楚明白。” “问谁?你的导航员吗?” 邵慈一怔。 “他还不是动动嘴把你耍的团团转!政治的利益斗争是很复杂的,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所有前因后果?像我们这样掌握着绝密情报的人,进去了,就别想再重见天日!” 他沉默了。 “跟我走吧。你好歹是战斗英雄,他们就算狠毒,但也没有报复过特工的家人。你妈妈不会有事的。要你回去,不是国家命令,只是个人意志。跟我走,并不会使国家蒙受损失。” 车窗外风声呼啸。 韦锷说:“你还想干什么?这里是荒郊野岭,凭你一个人带不走他。如果列车到站,你们也别想轻易逃了。让医护人员进来吧,他快不行了。” 韦锷手指处,之前被穿胸的男子,已经停止了挣扎。 “不行,任何人不准再靠进。让列车完全停下来。” 韦锷略有迟疑,对着话筒说:“……停车。重复,停车。” “收到。” 列车进一步减速,风声减小。 “你们四个到这边蹲下。” 四人照做。 列车停滞在高架之上,距离地面足足将近百米,似乎没有退路。 韦锷问:“你是怎么上车的?你带着武器,应该过不了安检。” 卢雨雁紧紧握住引爆遥控器,没有回答。 “嗡嗡——” 一台大型无人飞行器抵达五号车厢外! “无人机!”齐迈说。“她中途坐无人机上来的。” 田枚惊讶:“这可是高铁,发车这么长时间,凭无人机的速度怎么追得上?” 齐迈说:“之前有好几段低速区,大概只有不到一百迈,提前埋伏好了还是有可能跳上来的……” 卢雨雁带着邵慈后退,飞行器也同步移动至原六号车厢位置。 她拨动开关,将遥控器放入口袋,手枪收起,套上安全带,双手握住飞行器两脚离地。 “快上来。” 邵慈跳起,顺利抓住握柄后沿,飞行器吊着两人借势滑翔,喷气式推进器点火,快速驶入茫茫夜色。 韦锷粗暴地从座椅下扒出一支事先藏好的手枪,打碎车窗玻璃,可是发现已经瞄不到,赶紧跑到被炸烂的六号车厢追击。 “磅!磅磅!” 恐怖的枪声在山谷中回响,隐约又听到远处车厢中妇女的尖叫声。 齐迈跟上来制止他:“别开枪,要活着带回去!喂!” 他拍打他的肩膀,可韦锷甩肩,并不理会,左手托着右手腕继续射击。 “磅磅磅!磅磅!” 直到无可再射,韦锷说:“你刚才说什么?” “……你打到了吗?” “我不确定。” “铛!” 秦王心中一颤。 “哒吒——” 飞行器开始失衡,她赶紧关闭推进器。 “螺旋桨被打中了。” 此时两人正身处半空中,脚底下只有一片混沌迷蒙,离着高架也已经很远了。 “有烟冒出来了。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达摩保持冷静的语气问。 秦王开始转弯,她担心升力不足,即便折得回去也够不到高架上。 “现在还行。” 高架就在眼前了,但飞行器越晃越厉害。 “嘭!”被射中的螺旋桨蹦出,与机体分离。 飞行器开始侧坠。 “我要再关掉一颗螺旋桨!你抓紧!” 慌乱之中,秦王始终摸不到正确的按钮。 飞行器开始打转。 “啊!好了!” 但骇人的旋转没有停止,而且因为升力不足,飞行器继续下降。 达摩集中注意力判断方向,“左转!” “再转回来!” 飞行器左摇右摆,渐渐稳定,但早已偏离了方向,而达摩又闻到焦糊味。 “负载太大,恐怕坚持不住了。”秦王急中生智,“帮我调整一下角度,我开推进器,我们一把冲上去!” “不,就这样慢慢落到地上最好!” “相信我。” 秦王摆开仰角,点火。 速度突然加快,但高度并没有提升很多。 她着急了,继续向上拉,可她的力量不够。 飞行器再度失控。 邵慈看到前面一片漆黑,意识到大事不妙:再飞下去要撞上山岩了! “快熄火!” 可是似乎已经于事无补。 邵慈单手解开安全扣,顺势利用体重稍微修改了飞行方向。 “哗——”风声不绝于耳。 他已经感受到山壁上的枝杈与水汽。 他飞身跳起,推开飞行器。 重重地撞向山岩。 一顿刮擦后,卢雨雁突然感到轻松很多,紧急操作后重新控制住了飞行器。 “达摩?达摩!” 她回头望时,他满头是血,抱住了岩壁。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脚下的岩石剥塌,他的身体被撞翻,头朝下安静地坠入无底的山谷。 “唔……啊!呃啊啊啊——呀啊啊啊啊——” 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久久回响,凄厉无比,令山林中的野狼都瑟瑟发抖。 “呜呜……” “呜——” 39、极乐乾宫-《梦回万象》 “噗嘟噗嘟……噗嘟噗嘟……”终于清洁完培养缸,清澈的营养液涌入其中。 他提起一只胶靴,鞋帮果然已经开裂,于是满意地从大纸箱中取出一双新鞋和一套新工服。 “爱娃,播放音乐——张国荣、《春夏秋冬》。” 智能机器人回复:“好。”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他用手掌舀水将头发打湿,然后分成一缕一缕。歪着脑袋照着镜子,左手捏起一缕,右手用小剪刀“咔嚓”一声剪掉发梢。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咔嚓咔嚓”他很享受这种清脆利落的声响。 剃完胡子,从烘干机上方的铁丝架摘下毛巾,痛快地将水和毛茬一把全擦干净。 吞下药片,套上肥大的毛衣和更肥大的防水工服,戴上探照头盔,关闭营养液阀门,背起盛着手套、抛锤、少量干粮和摄影机的背包,把小机器人装在蛛脚底盘上,拿起手电筒和水桶,终于准备好可以出门了。 在岩壁的缝隙中穿梭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一片扁平的开阔地域。 平缓的高台下是骇人的巨大渗穴,底处锋利的巨形怪石耸立,如果失足坠下去,就再也别想爬上来了。 “——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 “停止播放。” “好。” 他静静地聆听。 无数次了,多么希望可以听到除了水声和自己制造的回响以外的什么动静! 沿着熟悉的脚印绕到一侧边缘,找到垂降口,检查铆钉的牢固度,然后顺着绳索先把机器人送下去。 他感到这次的确格外吃力。 渗水几乎要没过机器人的足腕,看来水位又上升了。他把手电筒丢进水桶,一截一截地往下滑。 “扑通”,有惊无险的落地。渗水很冰凉。 挖掘出的穴道很狭窄,只够一个人弯腰行走。 沿着湿滑的泥壁有许多细小的水流淌出,穴顶上的许多就径直滴下来,像小小的“水帘洞“。他找到了一处够力道的泉眼儿,水柱直接从泥壁上横着滋出来,水量不小。 他直接张开口,伸出舌头饮用。泉水清凉又甘甜无比。先润润舌头,抿抿嘴验尝矿物质,再蓄满后一大口吞下去。 接到水桶里放置后味道就不如这般新鲜了。吞入腹内满满好几口,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要是没有这样甜美的水,不可能撑得到今天。” 机器人侦测到他的开心,也摆出欢庆动作,播放小孩子纯真的笑声。 “可惜你尝不到呢,皮特。”他摸摸它的头顶。 往昔最是寒冷潮湿、阴森恐怖的周遭如今已变成他可爱的家、再熟悉不过的“后花园”。 他不禁感慨:“这些大部分都是他挖的呢。真不容易。回去多送他一个美女吧,哈哈。” …… 两小时后,卢雨雁在山脚下找到邵慈。 他浑身是血,侧卧在一樽大花岗岩旁,左腿膝盖反关节扭转了将近180度。 “达摩……达摩……” 她仍相信他没有死,趴到地上聆听他的呼吸。 突然血液凝结的眼皮下,她看到他慢慢转动的眼白! “达摩!是我眼花了吗……达摩!” 又动了一下!借着微弱月光,她确认他看到了自己。 卢雨雁感觉肚子里一团干枯的内脏又被点燃了。 她轻轻地怀抱他:“达摩……” “……不能大声……” “嗯嗯,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呜呜……你痛吗?” “……不……但是……没有感觉。” 他的呼吸很浅,每一个音都是呼气时靠丹田挤出来的。脸色如同白蜡。 “好了,好了,不要说话。我会把你带到医院去。” 可是,他实在是太重了。 尽管之前受过特殊训练,但此刻她连拖动他都几乎做不到。 她去拉他的手臂,发现手臂已经断掉。她把他的头扛在肩膀上,汩汩的血流再度涌出,淌进她的乳沟。她的泪亦如是。 飞行器的燃料已经所剩无几,她抬头,只看得到峻冷的巉崖绝壁和深渊似的宇宙晨星。 忽然间,她意识到他的身体变得像冰一般寒冷和僵硬。她急忙屏住呼吸,好听清他微弱的喘息声。 “达摩?” 他再也没有回答。 收到消息后,谭正川*带领两名徒弟兼助手清晨乘专机飞抵成都军区总医院。 初步检查完伤势,谭医师走出急救室。路过一名身材火辣的黑衣女子时,脚步突然停下来。 “您好?” 她瘫在沙发上,疲惫不堪。 “你好。” “你就是……‘干将’的女友吗?”他探头过来压低声音问,两只大耳垂呼扇呼扇地晃。 “是,我是。你是主刀大夫吗?” “对的。” 卢雨雁吃力地用手臂撑起身子来。 “他怎么样了?求你救救他……他还有心跳的。” 他扶住她的手肘:“好的,我会的。” 卢雨雁伸手抓他的肩膀:“……救救他。” 谭正川呼了一口气说:“他能支持到现在,最难的关已经过去了。我想确认一下,你发现他的时候,他还保持了一段时间比较清醒的意识,是吗?” “是。……他头上出了很多血,鼻孔也流血,身体也完全不能动,但意识是清醒的,我肯定。” 谭正川点点头,“我猜他在沿山崖坠落的过程中,有意识地保护了头部,头骨上只出现了一条裂缝,没有大碍。” “是吗?”卢雨雁激动起来。 “欸。一般人如果从那种高度摔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他能把命捡回来,你们很幸运。” “是。他落地的地方都是散沙和淤泥……” “哦。不过,他全身骨折:左腿骨开放性骨折,手臂骨折——最严重的是第12节胸椎爆裂粉碎性骨折。” “啊?” “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脊椎断掉了。 “脊椎结构是很危险的结构,中间含有中枢神经,前面有重要的大血管,如果手术失败,会产生严重的并发症,弄不好后果很严重。这两个组织结构和脊椎骨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毫米,而且在手术过程中还很难看到。人的经验和手感非常重要,任何仪器都无法取代。所以他们连夜打电话要请我来。” “到底……他能康复吗……”她被吓到,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个要看情况。不过说实话,从五十米以上的高度坠落,大部分人当场就不行了。我们难免要作一点坏的打算。那边手术室准备好我就得走了,手术需要很长时间。也让他们带你去休息一下吧。” “你是最好的大夫吗?” “……脊柱、脊髓损伤的话,我是全国最好的。” 四肢不同程度骨折、脏器破裂、严重失血、腕骨脱位、尾椎骨粉碎、脑震荡、颅骨骨裂、胸椎爆裂,且残骨碎渣嵌入脊髓…… 手术持续进行了十个多小时。 卢雨雁披着毛毯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口,怎么劝也劝不走。 手术最终顺利结束。 监护病房,她趴在床边看到邵慈鼻翼翕动,才沉沉睡去。 当晚他的呼吸停止,又被抢救回来。 他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 当邵慈再睁开眼皮的时候,细碎的皱纹聚集,眼窝深陷,已经瘦脱了相。 他看到了重重黑眼圈的卢雨雁,但一时间仍不能讲话。 卢雨雁用热水打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面庞的汗渍和油垢。皱着眉头亲吻他的下巴。 他的目光不再凌厉逼人,异常的寂静,看不出一丝喜悦或是悲伤。 40、新的名字-《梦回万象》 “能听懂我的话吗?”谭正川说,“动一动右手手指。” 邵慈听懂了,他的手指颤抖。 “好。再动一动左手食指。” “好,右脚能动吗?” 他的眼皮推到瞳孔边缘,但脚趾没有动弹。 “这样有感觉吗?这样呢?”谭正川用笔尖刺他的脚背。 他没有反应。 “他需要再多休息一下,不要多跟他讲话。”谭正川对卢雨雁说。 卢雨雁点头,但并没有做到。和他沉睡时一样,她忍不住不停对他讲一些东西,见闻、故事还有诗。 邵慈开始体验到加剧的疼痛。 第二天,他终于开口讲话。 “为什么……陪我?” 卢雨雁用手帕抹去他嘴角的口水。 她耷拉眼皮撅着嘴说:“是我害你的嘛……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故事,法国作家。当时觉得好有意思,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好奇怪。 说从前有一只小花猫爱上了一只白猫头鹰。 小花猫总是这样想:‘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高高大大,气宇轩昂。他可以在天空中翱翔,宽阔的翅膀大概可以把我整个包起来。’可是她总也追不上他。每当她跑到树下看他的时候,他不久就会昂着脖子转身飞走。 小花猫找到她的好朋友小母鸡诉苦:‘事情就是这样,我很苦恼。’ 小母鸡知道她心恋白猫头鹰已久,她对她说:‘继续追啊,要不就干脆放弃啊。’ 小花猫说:‘一生中不同事项的额度是有限的,命中注定的。我的爱的额度只有一个,现在已经用完了。我该怎么办?’ 小母鸡背着手只顾在地上啄食:‘还能怎么办?’ 小花猫说:‘可是这样下去我很痛苦。’ 小母鸡说:‘你生活的意义就是为了躲避痛苦吗?’” 她讲完了。 邵慈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他想了想,点点头:“嗯……”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卢雨雁红着脸问:“你昏迷的时候,我跟你讲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邵慈嘴角一咧,摇摇头。 她生气地拍打被褥,稀粥也溅出来,邵慈连忙做出痛苦的表情。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那些话帮忙把他从鬼门关口拉回来。这些天她也瘦了很多。她对他不分日夜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情真意切的呼唤让所有目睹过的医生和护士感动。 “加油,你一定很快好起来的!” 她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又是夜里。 昏黄的灯光下,他抽出了手,大汗淋漓。 “你没睡吗?”卢雨雁问。 他的喘息也很粗重。 她用手帕为他擦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后背痛。” “严重吗?我去叫医生。” “不用。是正常的。帮我翻个身。” 他的两只手臂能动弹了,慢慢翻开胸膛一看,汗水已经几乎将床垫湿透。 她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才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他的整个状态和几年前于骨中取弹头时有很大不同。冷汗直冒,脾气也更暴躁,肌肉格外僵硬。 “你还ok吗?” “好多了,之前下边很痒。可是我的腿还是不能动。我想这样侧着身躺。” “不要,还是平卧吧,好得快。再坚持一下啊。” 他又熬了个通宵。 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痛苦。其实自打恢复意识,背部和手臂的痛楚就在不断加剧。尤其是背部。 邵慈天生对疼痛有过人的耐受力,另外往日在特工资质培习中也有接受疼痛忍耐的特训,以抵抗被捕后敌方刑求。这在训练考核与实战中曾使他受益良多——因此,面对实际上早已超越常人承受极限的神经疼痛,他下意识就决定忍耐到底。他知道痛的感受源自于脑,通过冥想或是转移注意力便可大幅减轻痛感。 但他仍旧难以入睡。 他变换着不同的方法,可是剧痛如同一只巨大的魔鬼章鱼吸附在他的腰背之间,每时每刻。 它就是不停止,就是这么一直疼下去。 每一次行将入梦之际,便被章鱼拉回现实,失望感和沮丧感油然而生,疼痛感变得愈加强烈。 他终于忍不住吊起嘴角,露出牙龈……他看着墙上的挂钟,合上眼皮,准备专心迎接下一场艰难的熬战。仿佛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再张开眼却发现该死的指针才走了不足四十分钟。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卢雨雁说,“你的真名叫什么?” 邵慈很长时间也没有回复。 “哈?”她用指甲掐他的胳膊。“回答我!” “再用力。”他说。 “我生气了,真的。” 皮掐破了。 他示意她凑耳朵过来,“……肖鹰。” “真的假的?” 他沉默。 “哪个‘肖’?我爸爸名字里也有一个‘萧’字哎。”她小声说。 “你爸爸叫什么?” “……你不该问我的真名叫什么吗?” “嗯?” “月虎。”她的唇间碰触他的耳廓。 “老虎的‘虎’?” “嗯。” “父母给你起的?” “嗯。我猜大概是希望我能够像一只老虎一样独立生活下去。” “很特别啊。” 邵慈终于迷糊了一会儿。“这次大概能睡过今晚吧!”他心里这样想着,但醒来一看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是被痛醒的。 睁眼的瞬间心脏便承受着沉重的负担。他生平第一次对疼痛产生了恐惧。 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以他的想法无所谓放弃——与疼痛战斗:被打败,再投入战斗;被打败,再投入;被打败,再投入…… 他明白,手术是成功的,那么随着时间推移,痛感就会逐渐降低,坚持就一定可迎来胜利。他认为——常人绝不会这样想——如果能战胜目前的疼痛,世上就不复存在什么真正的恐惧。没有痛苦何来欢乐?他要坚持至最后一刻,享受那份荣光。 卢雨雁望着那不住起伏的胸胁,替他揪心,但也不再多问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不论怎么问,答案必定是“没问题”。 突如其然,一切仿佛停下了。 邵慈一声不吭疼晕过去。 抢救过来后,用药清单上增加了止痛药。 “不要强撑。”谭正川又返回来看望邵慈。“你好歹也喊一声啊,要不是她在旁边没日没夜的看着你,我们都会以为你睡过去了。” 邵慈问:“你不是该走了吗?” “正要走就听见你晕了。” 他当时根本没料到自己会晕过去,只是突然间失去了知觉。 谭正川问:“里面痛还是外面痛?” “脊髓痛。” 又拍了一次片子,显示已经没有残余骨渣。 谭正川说:“神经损伤修复是医学界的最大难题之一,即便我认为手术的过程很成功,神经系统的自我愈合也是你身体中最慢的。” “我还可以站起来吗?” 卢雨雁痛苦地说:“邵慈……” “我相信是有这种几率的。” “几率到底有多大?”他问。 “好吧,原谅我之前对你们隐瞒了一些情况。他的状况实际上非常严重……我来手术之前看过他当时的片子,差点就推掉,不想来了。因为几乎没有差别,如果最后我也保不住你的下半身的话。” “你闭嘴吧。”卢雨雁说。 “抱歉。” “几率有多大?”邵慈问。 “没有人可以否认理论上的可能性。是的,仅仅是理论上的可能性。我从医几十年,看过几千名病人,奇迹还是有的……只不过你要真的再站起来,恐怕需要最大的幸运和奇迹。” 谭正川看向卢雨雁:“不过,不过——我至今仍然相信这份奇迹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江先生(邵慈的化名)想知道几率有多大,其实几率什么的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不同的病人情况各异,想要恢复健康的毅力与决心更是不同,又岂能相提并论?我并不是在胡乱安慰两位。来之前我还获得准许,看过江先生早年身体检测的资料。欸,从医这么多年,他是我见过的身体最完美的人。单单是这一身骨架,就真的是堪称完美。真的很可惜……而以我的经验来说,奇迹也往往发生在他这种人身上……拥有强大意志力的人身上。” 她似笑非笑。 “所以江先生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积极配合治疗,包括恢复训练。那可能是个漫长的过程,谁也说不准,主要还是靠你身体的自愈。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你最终恢复到什么程度,今后是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了。” 一周过去,邵慈身体各处如期愈合,但脊柱的病痛没有减轻,下半身依旧没有丝毫触觉。 谭正川返回了上海。 由于痛感太强,只有借助强效麻醉药品邵慈才能得到宝贵的休息。即便如此,痛苦也没有减少很多,只足够勉强睡一会儿而已。若非经历过狙击手的忍耐力特训,恐怕早已精神崩溃了。 注射完止疼药(阿片类)后,邵慈感到心慌、气短,脑袋似乎像个拨浪鼓,又或是谭正川的大耳垂,不自主地来回晃个不停。 事实上他并没有摇头,卢雨雁眼里,他只是在忧虑地发呆。 卢雨雁由于抗拒命令、擅离职守以致海外情报工作受挫,回国后策划恐怖袭击铁路交通;但主动投案自首,态度良好,且未造成人员死亡——车厢被引爆前,所有乘客都已撤离——被军事法院判处十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 她每日依旧充满活力,或许是打算两年后潜逃,又或许,对于疲于朝夕竭虑的特工生活的她来说,两年已是足够奢侈的宽裕。 她为他洗澡剃须,擦屎端尿,喂水打饭,毫无怨言。 他从未想到过她能做到这些,也不希望看到她做到这些。他劝她花钱雇佣护理人员就好,可她却将头发归到耳后,笑盈盈地问他:“我今天漂亮吗?” “你从来都很漂亮。” “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 “是。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你要永远记住说过的话。” 两人继而口齿交错,舌肉缠绵,互吻了十几秒钟。 她笑了,阳光描摹出金黄的发边,那的确是世间至美的光景。 她又啄了一口,问:“香吗?” 邵慈略显尴尬地笑道:“背都不怎么痛了。”他好像不怎么适应笑容似的,笑起来挺难看。 “你要是再疼的受不了就叫我好了。”她笑得花枝轻颤。 “嗯?” 卢雨雁转身拾起镜子,却又大叫道:“你说谎!” 邵慈吃惊。 她说:“我忘了,都还没化妆呢!” “你不化妆就已经好看极了。”他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哼,化了妆就更好看。” 41、无限地狱-《梦回万象》 状况好的时候,邵慈会看医学书籍和教学影片;卢雨雁则在闲暇时候阅读杂志和诗集,遇到好的就会念给他听。 卢雨雁向来比较放松,而邵慈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他很难入睡,除了疼痛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忧虑,或者说是恐惧。 近十年的特工兼杀手生涯里,他几乎无处不缺仇家,每日危机四伏,而现今的安保条件简直漏洞百出。 他没有安全感。十年来,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敏锐的感官与枕下枪,可现在半夜里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尽管卢雨雁就睡在他身边的小床上,但她也没有热武器。 神经质式的警惕已经深深植入他的血肉,几乎成为了本能。 水和饭他可以尽量说服自己食用,但当她放松警惕时,他宁可不要睡。 四个月过去,疼痛虽稍有减弱,但邵慈意识到自己已经对麻醉药品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发隐时,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寒冷无比,涕泪横流,又似忍受周身千万针刺极刑,疼痛加倍。 他夸张地干呕,呕吐不出来时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他的脾气愈发变得暴躁,开始摔打东西乃至驱动轮椅撞墙。有一日,卢雨雁跪在地上擦他的呕吐物,被他突然扯住耳朵问:“你看着我,我还是人吗!” 他决意戒掉麻醉药品,医生于是推荐一种新型药品,成瘾性等副作用更小,可是他询问得知,该药品出产自梅和华旗下某家公司后,当即扯下镇痛泵丢在护士脸上。 以后每当瘾发作时,他就让卢雨雁把病房门反锁。 卢雨雁买来一把模型枪。邵慈于是放弃了冥想,顶着令人窒息的痛楚,颤抖着练习掏枪、瞄准,掏枪、瞄准……强撑了几次之后,他的干呕和咳嗽越来越来厉害。 有一日,他咳出了血,呼吸道感觉像燃烧起来。他大汗淋漓,皮肤通红,面部肌肉紧绷,眼眶被挤成了两条狭长的黑三角。 卢雨雁双手握住他的小臂:“放下枪吧,别练了……” 他猛地睁大眉眼,用力将她推倒,然后赶紧驾驶轮椅行至门前,解开反锁,逃出病房。 轮椅在医院走廊抢倒,他在地上挣扎,好不容易抓住女护士的一只脚,虚弱地说: “求求你,给我打一针吧……” “达摩!” 卢雨雁扑在他身上,泪如雨下。 自那日之后,邵慈便几乎没再怎么说话。 又一日,趁卢雨雁外出接受第十八次质询,邵慈躲进卫生间里,打碎镜子,试图割腕自杀。粗剌剌花了六道口子,血液淌了一地。最后被抢救回来。 卢雨雁回来后打了他一巴掌。 “你不想活了是吗?说话!” 他依旧沉默。 她揪起他的领子:“你不是哑巴,说话啊!” 他小声回答:“……我当时没控制住自己。对不起。” 他的尊严不见了。 几次三番之后,医院建议进行强制性治疗,但两人都不同意。卢雨雁担心陪伴在达摩身边的时间会变少,他则担心情绪暴躁时如果身边站着的不是卢雨雁,自己可能失控杀人。 听闻消息,谭正川回来探望邵慈。 “头部和胳膊没有痛感了吧。” “还有一点。” “嗯。现在你再描述一下背部痛起来的感觉。” 邵慈有些为难:“不太好说……” “嗯。你的疼痛可能是多维度多因素的,比较复杂。好好回想一下,尤其是疼痛加剧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像烧伤,又像是被刺伤,又像是电击,贯穿整条脊椎……” “……头部有什么感觉吗?” “有。头顶有很大的压力……” 谭正川点点头:“整个头顶?” “对。还有眼睛,刺痛。” 谭正川又翻看了一会儿邵慈的检查报告,摘下圆框眼镜,说:“你现在最要紧的问题不是能不能站起来,或者说是毒瘾什么的——” 邵慈面露不悦。 “而是……目前单从脊椎这边,我们查不出你持续疼痛的原因,搞不好这有可能伴随你的一生……至于对麻醉药的依赖,我觉得你其实已经戒的差不多了,可是如果放任这种剧痛持续地折磨下去,就算你是钢筋铁骨也扛不住啊。” 卢雨雁和邵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谭正川比划着说:“下肢的神经把电流传导至脊髓,然后上传至脑部相关的处理区,才能产生痛觉。有一个绝对管用的方法,就是我们再开一次手术,把你末端的脊髓完全截断,那么脑部就接收不到这种刺激的电信号了,痛觉就会消失。如果你心理上能够接受的话,手术很简单。” 一名助理悄悄打了个哈欠。对于另外两人而言,空气中弥散着绝望的气息。 截断就意味着理论上的彻底瘫痪。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刚刚也给她做了一些检查,你们两个都患上了轻度的西格蒙德综合征。这个病跟身体素质无关,如果长期处于焦虑状态的话,发病率就会大大增加。 “现在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之前也得过,只是如果不及时控制的话,有可能发展得很快。” “需要用【墨菲斯】是吗?”卢雨雁问。 “当然。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治好,但可以缓解症状,坚持使用的话完全可以阻止病情发展。” “我们两个定制过四代的头盔,但是都留在国外。现在星海公司拒绝向我们提供服务。” “不会吧?” “申请流程一直无法通过。”卢雨雁说。 “我明白了。那正好,两位不如跟我去上海吧。我现在是【墨菲斯】上海总部的高级顾问,正在负责开发一种基于【墨菲斯】的疼痛治疗仪,正处于临床试验阶段。 “不好意思,其实我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因为我想江先生实在是我们需要的病例。孙女士(指卢雨雁)也可以一并前往,同样也是以志愿者的身份。两位考虑一下,如果同意,星海公司还有组织上的审批交给我就好。” “什么意思?” “如果你肯使用这款疼痛治疗仪,有希望可以不必开刀。” “可以治疗我的疼痛?” “是的,希望可以。我们还可以给两位定制全新的头盔,用【墨菲斯】缓解西格蒙德综合征。” “原理是什么?”邵慈问。 “是啊,西格蒙德综合征和脊髓有什么关系?”卢雨雁问。 “呃,我的同事提出了一种新观点,他认为你的问题不在于或者不只在于受伤的脊髓,而在于大脑皮层。 “你受伤初期曾坚持不用止痛药对吗?持续的强烈的疼痛信号可能引发大脑皮层神经细胞的某种改变,致使信号接收及处理区域功能紊乱。去上海我们可以查清楚一些。” 两人同意。 经过谭正川的特意安排,两人平时可以在一间独立的实验室接受治疗,免受外人打扰。 新制头盔没有套用先前的资料,而是以更为繁复的方法录取了两人的生理信息。 头盔又笨又重,比普通宇航服头盔还大;独立处理主机堆开来,体积也相当于初代【墨菲斯】的两倍多。 上机后第三天,分析报告出来了。 谭正川微笑着解释道:“应该说要恭喜你吧。我们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差异——这些往往在一般性的脑科检查中会被忽略。要是你在事故前也接受过我们全面的测量就好了,当然现在我们也能够确定,你大脑的这部分区域……”他指指脑象图上的几个小红斑,“组织细胞受损,功能异常。 “我们正考虑设计一种特殊的磁脉冲刺激这里,促进细胞的恢复再生,很有可能帮你摆脱疼痛。” 卢雨雁捂住鼻尖和嘴巴。 在恢复治疗的同时,邵也慈也接受着谭正川团队常规的止痛方案。卢雨雁则主要接受西格蒙德综合征的监测治疗。 邵慈希望卢雨雁保持警惕,以防对方利用【墨菲斯】窃取脑内记忆。而他在接受治疗时偷偷抵抗,故意不使自己完全进入状态。 “我们又在你的脑脊液中验出了几种的特殊化学物质。也许和你之前长期服用兴奋剂有关……”谭正川说。 原来,为应对高度紧张的谍报工作,邵慈过去经常服用提升身体机能的特殊药品,类似于兴奋剂。更糟糕的是,他还会把几种药混着吃。 “其中有些成分在人体中极难自然代谢,随着年龄增大,副作用会逐渐暴露出来。” 谭正川又对卢雨雁说:“孙女士也不太可能再上一线了,这种药今后能不用就不用吧。” 助手们为邵慈配置大号【墨菲斯】,准备启动第一次恢复治疗。 谭正川问他:“你为什么会抵触sac(梅和华旗下新型止痛药)?” 邵慈答:“只是不喜欢那家制药公司。” “那这两天用了之后感觉怎么样?配合着我们的镇痛方案有效吗?” 邵慈点头:“我不是说过了吗?” “好,那睡得如何?” “还是不太睡得着。” “嗯?为什么?” “职业习惯。我常想,如果我潜入这座大厦,怎么在三分钟之内杀光这上下两层楼里的人。” “哈哈哈哈。”谭正川露齿,小声笑。 一名助手说:“准备好,要开始了。” 邵慈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卢雨雁握住他的手。 两分钟过去了,谭正川问:“有什么感觉?” “耳朵发麻。” “后背感觉有变化吗?” “没。” 谭正川对助手说:“换2号。” 只用了十几秒钟,邵慈的呼吸开始变深。卢雨雁感到他的皮肤渐渐潮湿。 谭正川问:“现在什么感觉?” “很舒服。” “后背舒服吗?” “舒服。” “把具体的感觉描述一下。” “不知道怎么讲。”他的手肘稍稍抬动。 “呃,体会一下,可以打个比方。能‘看’到什么,或者感受到什么,那个部位。” “海水……” “海水?” “就像泡在大海上,潮水很温暖……请继续下去,我感觉后背放松了。” 卢雨雁看向谭正川,谭正川下意识看向摄影机,微笑。 试验性治疗为期三个星期,结果很成功,邵慈脊椎的疼痛等级已经大幅降低。 可是下肢仍不见复苏迹象,尝试过了各种办法,依然没有触觉。 尽管卢雨雁每日按摩,但邵慈笔直的小腿还是逐渐萎缩。他又变得沉默寡言。是的,如果终究是站不起来,当初截断脊髓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决定离开上海,回到昆明辽养。 谭正川在给卢雨雁的一封信中写道:“还是希望你能够多点耐心,不要灰心。我们也许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的绝望。他的一生还很长,眼前要多给他一点时间。首先要接受,才能迎来蜕变。” 这对他来说本身已经足够艰难。但长期以来,不管是卢雨雁还是谭正川,都希望他可以坚持支撑过每一种艰辛的新疗法,期待他在明天的某个时分马上站立起来。这加重了他的精神负担。 以他当时的伤势,能残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而他自己其实也早该意识到,下肢自始至终便未有过好转迹象。 转折需要契机,而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腹股间日复一日的收缩、萎靡。 他日复一日地坐着噩梦,更多的是生死坠落的那个夜晚。脑袋一次又一次地与突岩碰撞,直到失去意识;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阴郁莫测的鬼门关口,直到听见卢雨雁熟悉又惊异的凄厉喊声:“达摩!” “你是谁?‘达摩’是谁……”他问道。 一次又一次地重新选择,一了百了,醒来却惊恐地发现还被禁锢在这残疾的人间。悲惨的无尽轮回。 也还能梦到枪林弹雨,也还能梦到战胜过的敌人,太多太多……突然一天他发现,除了在梦中,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连死的方式都选择不了。 是的,竟然如此可怕——在梦里,他至少还有勇气体验死亡。 其后谭正川多次邀请邵慈返沪继续治疗,但均被拒绝。 他似乎已经决定放下。 2050年5月,谭正川亲自前往昆明,密会邵慈。 一番叙旧过后。 “你有什么打算?” 卢雨雁见他不吭声,于是说:“他打算读点书,然后试试写作什么的。” “为什么要骗我?”邵慈突然问道,“我的伤势那么重,换成任何其他大夫……都不会说还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他的眼皮合成一道狭窄的缝隙,阴影覆盖住了瞳孔。 谭正川说:“以前没有人成功过,不代表理论上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吗?而且,只有希望才可以真正支持一个人走下去。” 卢雨雁附和道:“对呀,谭医生没有恶意,当时如果告诉你实情,恐怕你都支持不下去了……” 两人的神态令邵慈怒火中烧。 他说:“实情是怎样,你身为医生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不会自杀,因为我承诺过她……我就会活下去。” 谭正川转移了话题。 邵慈也平复心情,但仍旧听两人聊天多,自己说的少。 42、爱不爱国-《梦回万象》 饭后,两个男人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邵慈终于开口:“从来没想过我会变成一个废人。” “你不是废人。” “直说吧,你这次来,想让我干什么。” 邵慈接受过数百件形形色色的谋杀委托,原来早早看出谭正川有求于自己。 谭正川一愣,尴尬地笑,嘴咧开一半又立马收回去。 “是组织的重要任务,我想非你莫属。” 邵慈垂首皱眉。 “长话短说,我们要利用【墨菲斯】追查一个极度危险的国际罪犯。还记得之前,我们给你做过的脑神经活动的测评吗……我认为你的数据远远好于任何其他的候选人。 “我们将采用前所未有的绝密项技术,不比拼体力与耐力,而要考验使用者的脑力与意志力,只要你佩戴【墨菲斯】就行。” “我听不懂。你究竟是什么人?” “哈哈,听不懂就对了。我的身份都是真的。神经医学教授、特殊制式【墨菲斯】高级研究员、‘妖狐’任务组高级顾问。” 2050年2月起,世界各地相继曝出多起国家级特大网络安全案件,华、利、日等主流国家与发达地区的金融、医疗、能源、电子通信等行业均遭到破坏,甚至军情领域也面临严峻考验。 多国政府意识到,当今国际情势已然脆弱不堪,放任网络安全问题发展,人类文明秩序恐将毁于一旦!利、华、俄、以等14个主要国家史无前例地迅速达成共识,集结最先进的科技力量,组建联合国网络兵团对抗黑客,重整网络环境。 联合专家团通力协作,发现近期全球重大的黑客攻击事件有两大共同特征:一是擅长极复杂的加密技术,难以追踪,匪夷所思;二是非暴力破解,受攻击目标的安全系统被包括防火墙和杀毒系统均未瘫痪,也找不到对方的潜入痕迹,换句话说,就像是仓库的安防门窗毫发无损,里面的财物却凭空被破坏,或者不翼而飞!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漏洞?联合专家团完全找不到头绪。 后来人们发现了屡次攻击中重复出现的一串字母排列,简单置换后与古拉丁语汇吻合,意为“神之使者”。 “我们怀疑,这一系列密集的恶意攻击来自同一黑客组织——‘妖狐’。他们是背景神秘的无政府组织。而华夏国正是‘妖狐’魔爪下最大的受害国。为了阻挡入侵,目前我国近四分之一的金融网络已经关闭。‘妖狐’的目的尚不明确,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野心极大,并非单纯为了抢钱……” “这是华夏国网络工程师的责任。” “我们必须发动一切力量追踪并尽快将其缴灭。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邵慈摇头。 谭正川内心感到极大的失望,但努力维持住平稳的语气,说:“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再次接受我的安排,戴上【墨菲斯】…… “如果你依然爱我们国家的话。” 两人送走谭正川。 当晚临睡前,她进洗手间后。 “哧——” 他的肩膀开始颤抖,不能自已。 “哧、哧——” 邵慈使劲儿闭上嘴唇,可是脸颊的肌肉将两边嘴角拉成梨形,各塞得下一枚鹌鹑蛋……他费力喘息,鼻孔张得奇大,鼻翼两侧的肉涡又紧紧扎住整张扭曲的面皮,像扎进画布深处的图钉。 顷刻,泪流满面。 她听到奇怪的响声,连忙提起裤子,按下门把手。 却又慢慢地松开了。 卢雨雁还是辨识出了这个长时间未有,甚至早已忘记如何哭泣的男人尽力掩盖的抽噎的鼻音。 他神经大条,自幼承受疼痛便不哭泣。即使痛晕过去也没有喊叫,没有流水。 她不想打扰他,尽管内心多么渴望即刻冲过去揽他入怀。背开自己总有他的原因,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此刻打断他,发泄出来对身体有莫大的好处。 她弯着腰,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也感到讶异,她以为他从来,不,永远都不会流泪。她意识到自己错了——就如同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年纪小过自己的男人。 邵慈回想起年轻时那段终日筋疲力竭、睡眠不足、头昏脑胀、通体酸痛的时光。 ——“最重要的是什么?” “荣誉!” “永远不要做辜负万千同胞的事!” ——“你要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为了谁!” “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祖国的未来!从根本上说,国家就是我们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这里会发生这一切!” 几个月前,面对鬼神难挡的“妖狐”,各国政府除了关闭网络服务外别无他法。 华夏国政府如约派出45名顶尖网络安全专家加入联合追捕军团,同时收到了军方【墨菲斯】特别研发控制部的特级报告。 原来,2049年11月底,黛赭区一级实验室取得重大进展,首次从人脑浩如烟海且变幻万千的神经元活动信息中准确剥离出“思维真值”,并实现了数位模拟存储。 随即便有人提出划时代的构想:既然已经做到思维信息的实时提取,是否可以将其电子数据形式进一步转化为各类计算机指令,实现人脑的“直接操控”,甚至连通至计算机网络,实现原生信息的远程传输与控制? 2050年2月,在兆级超级计算机的全功率配合下,首款人机接合软件【丘明】秘密诞生了,可实现多项基本操作。但其兼容性太差,无法长时间运行,而且首批志愿者——三名身体健康的航天员——身体出现了难以恢复的严重副作用。 屡屡失败后【墨菲斯】核心小组暂时撤离【丘明】项目组。 一天夜晚,闵颢堃*突然回想起宇航员曾在报告书中备注的某个系统漏洞。他急忙连夜翻查档案,发现了蹊跷之处。 确有漏洞其事。蹊跷的是,理论上讲,在此前的所有短时操作中,宇航员们应当接触不到发现该漏洞的途径。 虽然核心小组组长王伦不以为然,但闵颢堃还是想方设法与军方取得了联系。 质询时,提出漏洞的宇航员精神状态很差,连许多重要的流程都全然不记得了。 这个宇航员名叫郁锋,现年39岁,曾进入空间站执行为期两天的修理任务,无不良记录。没有动机,更没有作案时间,但军方还是将他连同其他志愿者列为“妖狐”组织的嫌疑人,彻查不怠。 【墨菲斯】特别研发与控制部在临床试验中,也注意到了类似的奇怪甚至是可怕的情况。 当处理器芯片的运作速率提高时,存在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发生:使用者进入半清醒状态,而脑部会快速收发转换电信号,虽然大部分是无效指令,但小部分的确可以穿过操作界面直接访问到存储硬件,甚至是系统源代码! 闵颢堃说:“就好比我们是三维生物,要去观察二维世界的迷宫——二维世界没有第三坐标,因此所有的阻隔没有厚度或高度,就像是这张纸面上的迷宫。它在我们的面前是一目了然的,因此所有封锁与阻拦的效力都大打折扣。而且只要我们想,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去,跨过任何阻拦。 “抱歉,目前的状况是,‘我们’不是我们,而是‘妖狐’。 “所有计算机程序的指令和代码都要一行一行依次执行——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阻拦——可是如果‘妖狐’真的是利用【墨菲斯】潜入计算机网络,他们便可以俯瞰整个安全系统…… “所有的在我们这个时代完全不可见的内部代码将赤裸裸地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甚至还可以跳跃达到任何位置!越过防火墙,越过杀毒程序。这样就能解释他们的战无不胜:“妖狐”根本已经身处于未来时代。” 遗憾的是,要实现“直接操控”,人类必须先借助佩戴【墨菲斯】潜入“亚梦空间”后方能造访数据信息,但是几乎任何人离开“亚梦空间”后,大部分在期间的记忆皆会消失。而利用能够记录下的有限的“思维真值”,也仅仅只能复原出模糊的视觉图像与难以描述的主观感受。换而言之,除了依靠“造梦者”的经验与直觉外,很难找出一套明确的稳定造访信息世界的方法。 五天后,【墨菲斯】甘肃试验站。 “你好,我是‘妖狐’任务组副组长闵颢堃。”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精神充沛,竖着油亮的短发根根分明,露出童叟无害的笑容。 邵慈心中感慨,即便在绝望的乱世,也总是有人能笑得这样爽朗。 “这边的机器是许多年前的,虽然旧了点,但性能稳定。” 邵慈的眼神似乎吓到了他,他没再多介绍,穿过弯曲的走廊后,径直将一行人领进训练室。 训练室内缆线纷杂交错,大大小小的仪表盘和各类机器设备星罗棋布。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排九个巨型鸟蛋状的单人座舱。 “马上要进行一次常规训练,你先看一下。” 邵慈点头。 座舱里皆是剃了青皮头的壮年男子,腰杆笔直,神情沉稳。其中两人瞥见了邵慈,不似闵颢堃般谦让,迅速而平静地转过头去,继续平视正前方。 邵慈与卢雨雁都看得出,这些是受过训练的特种军人。 “上机预备——” 学员们整齐地取下呼吸面罩,端正地佩戴。双膝微微收拢,小臂搭在扶手上深红色指示区,身着白大褂的助理人员为他们缠绕弹性束带。 谭正川说:“【墨菲斯】本身就有麻痹肢体的功能,不过我们的项目要求更高,这种束缚带只是以防万一。” 闵颢堃说:“在一定范围内,这种特制的束缚带还是很舒适的,不会给梦中的使用者带来不愉快的感受。” 蛋状座舱外壳后仰,机架触头定位到学员的颅后窝与耳窝,内置头盔在助理人员的看护下缓缓扣合——这种型号的纳米针头数目是普通家用式的四到五倍——直至硅胶垫紧贴学员前额。座位亦随之后仰60度,舱门关闭。 接收主机切入高负载模式,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走廊的地板和金属墙皮开始振颤。 “潜入倒计时:三、二、一——” 头盔顶部蓝色的呼吸指示灯变为常亮的橙黄色,另一种高速回转式的金属鸣音响起。 闵颢堃抬手指向九格大荧幕说:“这是我们最新的研究成果,可以即时显示‘潜入者’梦中所见的影像。” 此刻荧幕上只有杂乱的雪花斑点闪现。 邵慈隔着罩门看到战士们肌肉紧绷,眼珠子在眼皮下来回高速转动,而每个工作人员的面相冷若冰霜,平添几分可怖。 “基础数据正常!” “联通正常!” “反馈信息正常!融合器正常!” “超算中心正常!” …… 荧幕开始显现二元点阵图像。辨识度不高,但足以深深震撼邵慈卢雨雁二人。 他小声问:“可以通过这个读取人的记忆吗?” 谭正川说:“不,那还做不到。我们只能监测并记录正在发生的神经活动,要想读取已经储存进神经元的信息……那还是天方夜谭。” 荧幕上的图像显示,九人陆续到达一块浅色的平台上集合,其中一人在讲话。 突然,邵慈回头望向蛋壳座舱,他好像认出了一个熟人。 卢雨雁问:“这是什么?” 闵颢堃解释道:“‘亚梦空间’。通过【墨菲斯】潜入后恢复集中意识的地方,你也接受过测试,肯定也来到过这里……就像做梦一样,所以我们取名叫做‘亚梦空间’…… “把这些人的思维成功连结拼接起来,就可以让他们造访同一个‘亚梦空间’,也就是类似于普通人都知道的‘通梦’。 但其实这也是项目中最困难的部分,因为行差踏错是常有的事,如果你能找到正确的‘亚梦空间’就代表成功了一半! “呃……最大的遗憾是,如果要使用这样大功率的【墨菲斯】进入深度睡眠,近十六个小时内造梦者所有的短期记忆都会失灵。也就是说潜入之前,就是刚刚我们对他们说过的话,”他看向邵慈,“训练指令、任务目标、注意事项等等在‘亚梦空间’中都会很难再被记起来。真的很奇妙,也很是巨大的困扰,但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他咽下一小撮口水接着说:“呃嗯……不过我们发现这种情况也是因人而异的,有的学员是完全记不得了,就好像变成了前世的记忆一样;而有极少数的人还可以保留模糊的印象。” 谭正川说:“当造梦者潜出‘亚梦空间’后,之前在里头逗留的记忆也会立即消失。所以我们就挑选了一些特殊的人才,专门进行潜入潜出的训练,强化记忆能力,在实战中主要负责分派任务,叫做‘传话官’。” 荧幕上九人的视野中出现了类似瀑布的景观。 邵慈问:“所以要我来做‘传话官’?” 谭正川缓缓点了点头:“通过数据的比对分析,我们觉得你有这方面的潜力……” 卢雨雁皱眉问:“那是什么?” “瀑布。”闵颢堃说,“这个‘亚梦空间’是我们专门为训练设计的。” “什么瀑布?” “哦,虚拟瀑布。”闵颢堃笑了,“这个是我设计的,任务目标就是要迎着瀑布游上去,站到悬崖上边算成功。” 邵慈和卢雨雁感到讶异。 她问:“这个瀑布可是垂直的啊!怎么游上去?” 闵颢堃笑着说:“‘亚梦空间’里的基本物理条件是可变的,就像在梦里,不能用常识来解释。这已经是很简单的任务了,只要转换一下思维,游上去就行了。” 邵慈问:“不是要潜入互联网吗?这是在干什么?” “任何操作任务目前都要从‘亚梦空间’开始,适应亚梦环境是基本功。” “就不能在清醒状态下完成操作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简单的说,就是不行。” 邵慈说:“那就慢慢解释。” 闵颢堃说:“人类的思维活动,主观意志与情感都非常精妙、复杂,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摸到点皮毛。如果我在键盘上按回车键,无论按得轻一点,重一点,斜一点或者歪一点都没有关系,只要按键明确地被按下去了,电脑就能接收到固定的信号。但是‘造梦者’假如在任务中稍微走神,就有可能被系统判读为完全不同的操作指令! “保留【墨菲斯】的催眠机制,不但能够尽最大程度排除外界干扰,还能够保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还有,为了追赶上‘妖狐’神一般的速度,不只是机器,我们的操作者也必须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各种研判、预估还有计算,我们要激发每个‘造梦者’的大脑潜能,这在睡眠状态下更有利于身体健康。” “更有利于健康”实在是一种很委婉的讲法。每一次执行任务都会给造梦者的身体带来巨大负荷,甚至影响寿命。 荧幕上,一名学员似乎出现了意外情况,动作变得乱无章法,激起水花四溅,却不能前进分毫,全身渐渐没入水流中。 “怎么了?”卢雨雁问。 闵颢堃急忙转身查看系统数据。 谭正川说:“可能是失误。不用担心,‘传话官’看到他了,会马上把他捞出来。” “为什么?”邵慈问。 谭正川说:“什么为什么?” “如果不把他捞出来会怎么样?” 卢雨雁同样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看到由近及远第二个座舱里的学员全身颤抖,小臂拍打着扶手。 “不好说。这也是因人而异的。他的身体实际上还可以自由呼吸,”谭正川说,“但此刻眼睛、鼻子、耳朵、皮肤……身体各处的感官都在告诉他自己正在溺水,绝不能张口吸气。这种生存常识或者深层次的本能反应是无法被取代的,‘传话官’冒着风险也要去救他。” 卢雨雁说:“他此刻很难受,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不,因人而异。他实际上呼吸是没问题的,但是大脑会像真的溺水时一样抑制他的呼吸……”闵颢堃说。 “他真的会窒息!”卢雨雁吃惊。 “直至昏厥吧。不仅如此,在‘潜入’状态下,大脑对身体的控制和影响超乎想象。在‘亚梦空间’中如果受到烧伤、撞伤、枪伤,严重的话都会引发如假乱真的生理反应。造梦者对应部位的组织会无缘无故地坏死,就像真的造成了外伤一样。” 43、乱世妖狐-《梦回万象》 荧幕上溺水学员已经得到传话官救助。他吐出了许多水,双手抱头,瘫倒在地。 “既然遇到了危险为什么不赶紧把他拉回现实?”卢雨雁问。 “已经在做了。” “应该直接退出程序,或者切断电源。没必要这么逼迫人!” 座椅上的学员已经奄奄一息。 “不行。”闵颢堃说,“【墨菲斯】都配有备用电源,为的就是防止意外关机。强制关闭程序也一样……如果造梦者直接在深度睡眠状态掉线,后果不堪设想。” 邵慈问:“那要怎么从‘亚梦空间’里安全醒过来?” “和家用【墨菲斯】一样,执行普通任务的时候都有计时,预定时间到了就会自动安全退出。” “如果直接运行安全退出程序——” “两分钟。”闵颢堃提前就猜到邵慈的问题。“如果遇到了危险,一定要坚持至少两分钟,安全退出程序才有可能执行完毕。” 性命攸关的时刻,整整两分钟,什么都会发生。 邵慈一直待到训练结束。学员们挪身壳舱外,他坐在轮椅里,目光投向其中一名青年,青年的眼神似是而非,以高傲的姿态走在队伍中,跟他擦肩而过。邵慈已经确定,这个小伙子就是自己当年最年轻的战友小虎。 这是邵慈第一次成功进入亚梦空间的经历: 到小虎家中玩,在一幢约五六层高的公寓楼里,房间空旷老旧,色调阴沉,简直像中世界遗留给欧洲的老古董。 他进入房间,跟他寒暄几句。话稀后,邵慈从裤裆里掏出东西,沿着窗外框直上直下地射尿,他感觉从来没有尿得那么远,那么直,如同激光,准确地向下描长了窗线。 小虎出人意料地只是轻轻埋怨他,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环境原本就太糟糕了。 邵慈回过神,一面赶紧道歉,一面走上前去拉开窗帘,想要查看尿的情况,却被窗外壮丽奇迹的景色震撼住了:几公里外一城纯浓鲜艳的棕色山岳,如神迹一般,赫然耸立在辽阔无垠的大平原之上。 这是哪里?这排山很眼熟,但同时他也确定以往并未见过。不自主地,邵慈在脑海里绘想出了它的全貌。然而此刻的山岳正被笼罩在一顷厚重的云海之下,只实实在在地露出小半片下身。 云海是一团亮丽的淡紫色,像柔和的花朵,但气势恢弘磅礴,肆意揉捏着金白色的阳光、遮掩岳顶的样貌,恣漾灿烂,盈满窗框乃至目眶。 “你快来看。” “什么?哇。” 小虎似乎不如邵慈有兴致。 两人决定出门去看看。他们骑着黄色的共享单车,在宽敞的乡间公路上进行着一段快速的位移,平稳而舒畅,鸟雀和野草从左右两旁划过。 抬头看山岳,轮廓已经比之前大了一倍,两人速度都放慢,开始观察起天空来。云彩似乎有些异样——特别稀薄……有的云片突然干脆地断裂开,沿着纵向轨迹滑翔,刚攀上一个风浪,又急速俯冲下来! 冲得近了才看清楚,那云片竟然是整整齐齐的菱形,应许比纸张还要单薄,迎面而来、速度极快,霎那间近在咫尺——马上就要切割开眼珠!邵慈意识到已经躲不开,手脚突然也不听使唤! 两人干脆闭上眼睛。 结果,半透明的云片穿过小腿长远而去,并没有多少痛感,倒有点凉意。 那是什么? 成团的云朵里似乎还藏着奇怪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神仙。 一个居然是马首人身,一个居然是虾首人身,通体白色装扮,远远地在云团里像踩着阶梯似的下坠,有点摇头摆脑。 远望过去只是两团白影,但邵慈觉得每个神仙的身型都至少有四五米高,而且力大无穷。 ……神仙们虽然看着很亲和,但却让邵慈感到不寒而栗。 他忍不住想侧过头,正好听见左手方有人隐约喊叫。几百米外,水墨画一般青山脚下的小路上,拐弯处有两三个人跑出头来,边跑好像还边喊着:“快跑!……后面……” “什么?”小虎皱眉大声问。 已经有六七个人接连从拐角处跑出来了。其中一个穿红色短袖牛仔裤的小伙子抢倒在地上,急忙爬不起,后面另一个男人馋了一把,也没拉起,便马上放弃了,扭头拼命地向这边跑来。 邵慈的视力向来是绝佳的,可是他却看不清那群人背后的情形,只是一小片模糊的白色。 那群人发疯地奔跑。 有人喊道:“后面的世界!……” 邵慈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到了白色边际菱形样的小鳞片剥落。 “后面……消失了……” “快跑!”邵慈对小虎大喊。 小虎反应过来——那片白芒不是云雾,也非因目力有限看不清楚,而是根本不存在、根本看不到的时空的止境——那里是一片消失后的空无…… 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袭上心头。 白芒越来越大。 红衣小伙已经不见了。 两人脸色蜡白,急忙调转车身往回骑。 在柏油马路上骑自行车毕竟快得多,两人气喘吁吁地骑回寓所,那群人的音貌终于被彻底甩脱。回头看时,世界仿佛仍然和以往一样恬淡平稳,没有边际。 可算能松口气了! 爬上楼,小虎用钥匙拧开黄铜圆把手,给邵慈开了一道小房间的门。房间大约八九个平方米,贴墙安置着一张简陋的床。 邵慈躺上弹簧床垫,被子覆到下巴。 休息了一会儿他才突然睁开眼:“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了,我们就躺在这里?边界发展得那么快,追到这里来怎么办!” “算了……”他感到身心疲惫。 “被子里实在太舒服……如果真的末日临头了,又能逃多久,又能逃到哪儿去?如果迟早要和大家随着这世界陡然消失,又何必要奋力奔逃呢?” 他闭上眼睛,继续刚才的美梦。 不久,邵慈从【墨菲斯】中突然醒来。 他把整个过程,除了小虎的身份外,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谭正川和闵颢堃,两个人惊呆了。 “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了?我的梦很奇怪吗?”邵慈问。 “不……”谭正川变了脸色。 “什么?” “没有人能记得的。” “嗯?” “我们之前和你说过啊,你……没有人能在潜入潜出时携带记忆!” 邵慈也吃了一惊,他转头看向闵颢堃和卢雨雁。 闵颢堃说:“只有经过反复训练才可以记住简单的指令……而你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连细节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闵颢堃、谭正川和卢雨雁全过程都看着传导荧幕,知道邵慈所言非虚,甚至一部分难以理喻的影像在他的解释后才显得连贯起来。 闵颢堃问:“我们知道你不是在瞎掰。可你究竟做了什么?还能记得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也许是忘了。我只记得做过的这个梦。” 闵颢堃仔细分析数据,也得不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他临走时严正对邵慈强调:“今天的事要保密,暂时不能对任何人讲。还有,再说一次,尽管这很难,但你要确保一点,进入亚梦空间后千万保持神智清醒,绝对不能让自己再度陷入昏迷、休克或者睡眠状态!” 邵慈点点头。他蓦然想起工作人员强调过这重点,没想到首次潜入后不知不觉就触犯了。 “所以,我当时变得很困,不是因为退出程序的计时到了?”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什么意思?” “在亚梦空间里失去意识,有可能是因为倒计时临近结束,你将下意识地找寻机会从机器中苏醒;也有可能是单纯在梦世界失去意识……” 邵慈说:“我之前就想问,那主动从亚梦空间出来的途径是什么?” “没有。”闵颢堃一脸严肃,“只有等到我们这边退出程序的倒计时结束。而且你在亚梦空间中也根本不会意识到要结束任务。所以你要养成一种惯性记忆,绝对不要在任务中丧失意识,因为失神后,很有可能会进入到‘次级亚梦空间’。 “【墨菲斯】的退出程序似乎只对亚梦空间的意识者有效,对已经进入‘次级亚梦空间’及更深层次的梦境无效。” 卢雨雁急了,拽闵颢堃的手肘:“什么东西?” 闵颢堃说:“通俗地说,次级亚梦空间就是‘梦中梦’。千万不要进入‘梦中梦’,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拉不回来。” 谭正川说:“我来补充几句。虽然有些案例是倒计时结束时以失去意识的方式潜出回来了,但你身处亚梦空间时自己是无法判断的。 “即使保持着清醒,只要退出程序执行完毕也可以顺利潜出。所以今后我们会训练你尽量避开任何会导致丧失意识的事件。但有个难题——你有恐高症,还有过可怕的坠崖经历,这在梦中恐怕是很难克服的触发事件……” “这个没问题。”邵慈似乎踌躇满志,“我已经很久没做过那种梦了。” 谭正川说:“太好了。另外我们学员还有一项日常训练,就是在睡觉前掐自己一下之类的——确保自己在入睡前是清醒状态,养成习惯。每次睡觉前都要做一遍。” “嗯,对。”闵颢堃说。 邵慈笑着说:“好,我明白了,就是尽量保持清醒。” “对对对。” “如果拉不回来怎么样?”卢雨雁问。 “一直昏迷吗?”邵慈问。 “嗯。” 当晚,邵慈对卢雨雁说:“他们都关心我为什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可是我回想起来,另一件事也很奇怪。” “嗯?”卢雨雁疲惫地撅起下嘴唇。 “越想越害怕,后脊梁发凉。” “怎么了,脊梁不舒服吗?” “不是……”他微微摇头。 “你是说……你的梦吗?你是不是想说,你在梦里睡着了,但不像他们说的,那其实是程序正常退出前的征兆……” 邵慈吃惊地看着她,怎么总是这般冰雪聪明,这般善解人意! “怎么了,你接着说。”她说。 “我觉得更像是一个偶然,恰好在进入‘梦中梦’的时候被退出程序拉出来了。”他若有所思。 “啊?”她感到后怕。 卢雨雁低沉地说:“够幸运,捡了一条命回来。” “你怎么这么想?”邵慈问。 “他们不是说进入什么‘次级梦空间’就回不来了吗?你知道吗,你闭上眼睛的时候整块荧幕都黑了,我看着你的心跳和血压不停往下降,那两个王八蛋只能在那边傻乎乎地站着,什么也做不了!”她哭了。 “那几分钟太漫长了,根本不像是正常退出……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我的心脏好像也不跳了……” 邵慈抱住她,她却吼道:“慈儿,干什么都好,这份差我们不干了好吗?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下辈子变成植物人!呜……” 邵慈说:“别再哭了。听我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还要解释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不觉得当时很漫长啊,睡着了立马就醒过来了,可能是你太敏感啦!我原本其实只想说,那个梦很奇怪啊。” 卢雨雁哭声小了一些。 “我为什么会醒呢?……我想不是程序退出,而是边界追上来了。” 扭捏一阵,卢雨雁停止发声,她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说:“你还记得吧,在那个梦里,世界开始消失了,从边界开始崩坏成碎片,消失成一片白茫茫的虚无。我们只是逃了一阵子就躺到床上去了。 “边界当然应该还在迅速地蔓延呀!后来是它追上了我们,吞噬了公寓,吞噬了小虎,吞噬了我,所以我才醒了。因为我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我从那个世界消……” 卢雨雁又生气了,用指甲盖掐他的乳头,一边大叫:“呀啊啊——” “啊!啊——” 过后,卢雨燕想了想,也觉得蛮可怕的: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一天也将突然消失? 往后无论再怎么尝试,邵慈都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样。他的“特异功能”不见了,或者说,第一次得情况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训练还是要继续,他被正式纳入编制。 传话官的训练内容最辛苦,要反复潜入潜出。为邵慈的身体状况考虑,工作人员安排他每周训练三次,每次总计6小时,但他坚持和正常学员一样,每周参训四次。 不满一个月,首批30名学员中,便有9个年轻人退训。 邵慈也出现了严重的呕吐反应,体重下降。为长久坚持下去,他适当减少了训练时长。 卢雨雁清楚,现在处于摸索阶段,各种技术都不成熟,难免会给首批学员带来身体上的伤害。她经常忧心忡忡。 但她不敢,也拦不住邵慈。他整日一心扑在训练上面,脾气变得很差。他退下机器后就扒住便盆呕吐,吐完了又抓紧时间补学计算机网络跟编程语言。 令邵慈懊恼的是,他的训练成绩很差,几乎总是排在传话官中的末尾,进步也最慢。要知道,特种部队时期,所有的考核比赛都能饶有余力地拿到第一,如今这落差像闷棍打在头上,嗡嗡作响。意志力告诉他要坚持下去,可内心深处却开始怀疑——自己老了,脑袋也已经变得迟钝。 累计200次成功潜出后,他瞒着卢雨雁,加倍了训练的次数。在总时长不变的情况下,他每次任务要比别人多潜入潜出一个来回。那实在是异常痛苦的过程。 6月18日,下午14:33,邵慈被从睡梦中叫醒。 当日,解放军网络集备军第三集团军“猎狐”小组进行第五次多方联合演习,遭遇“妖狐”的意外袭击。 第五次集团演习也是首次在外网中模拟搜捕任务,没想到一出门就与“妖狐”撞个正着!仅一轮交锋下来,我方便损失惨重…… 许多高级官员提议立即撤退,但总参谋长武时濠*下令开启全部防火墙与侦察系统,调遣有生力量游走周旋,暂作避让,伺机反扑。 分秒必争,各单位紧急拨划第二梯队人员名单。 邵慈原本身体不适,午睡中醒来,仍然感觉头昏脑热。 他的心里很慌乱,这是从军多年来都没有过的紧张感。 44、朕与天齐-《梦回万象》 “沿轨道找到第二集团军,接合并更新作战方案;侧翼接近,骚扰妖狐,采集更多信息……” 邵慈集中注意力,凝神反复记忆作战指令。 然而刚一潜入就出了错,他完全脱离了轨道,在自己的空间中梦游,找不到方向。 甚至将指令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梯队下潜35人,水准参差不齐,计划以消耗战术拖延住妖狐。闵颢堃瞥过邵慈的荧幕,并未多作留意。尽管邵慈的受训时间长,但近期各项成绩实在是令人失望。 在他之后,陆续也有人将梦中的细节记忆带回现实,于是,这种现象最终被归结为小概率的常规事件,邵慈的“超能力”神话亦不再被提起。 按照选拔规则,邵慈早就不具备训练资质了。 可是一直以来他太努力,身残志坚,没有谁忍心赶他走。 参战室里人多手杂,熙熙攘攘,一时间居然也没有人要启动紧急退出程序把邵慈拉出来。 只有卢雨雁一人紧紧盯着邵慈的荧幕。 她在心里祈祷着,慈啊,这战场上实在是危险,你就这样浅浅地在那边梦游就好。 壳舱里邵慈嘴角抽动。 他感觉快要溺毙了。 他挣扎着用脚尖掂出水面,却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呛了好几口水,却不愿意呼喊。 他怕打扰到别人,他怕自己没面子。 他宁愿就这样死去。 “呼噜咕噜咕噜……” “就会像这样淹死吗?太可惜了啊……”水中有声音,仔细地看,好像还有一张涌动的透明的人脸。 “嘿!”邵慈双脚突然踩到了水底,他用力一蹬,竟一下窜出水面半个身子! “不会的,我不会死,而且力大无穷,钢筋铁骨。” 不远处的人们有说有笑,仍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水花。 “即使是潜进水里我也不会淹死。我能憋气很长时间……证明给你看!” 他在半空中弯腰,像一条海豚又扎进水里。 他不断地下沉。视野变得昏暗。 水中的声音继续问道:“你知道自己这样能潜多长时间?”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你究竟能闭气几分钟?现在的深度已经接近世界记录了。” “……我忘了。”邵慈心想,除此之外,自己好像还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你不要忘了折返的路程。” 邵慈上下眼皮渐渐靠近:“要长时间闭气就要达到‘忘我’的境界,可这样会模糊时间概念……很矛盾。” “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声音变大,变得更清晰。 邵慈的背颈似乎轻轻触到了水底,有点瘙痒。 是海底。暗绿色的水草摆荡。 他调转身姿后吓了一跳——几米外一只竖立的海豹正侧着脖子,直勾勾地望着他。 但很快,他的心又安稳下来,因为海豹先生形体圆滑、“彬彬有礼”,眼神实在慈善,再仔细看,还略带忧郁和天真,总之绝无恶意。那圆圆的眼球后面长着突出的小耳朵,酷似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触角。 潜入亚梦空间后,少数人会遇到某一奇妙的独立个体,在旅途中随其相伴而行。闵颢堃等称之为“随相”。“随相”的出现是成为传话官重要的基本条件,因为传话官往往需要借助“随相”之口提醒梦中的“自己”。 人类大脑似乎存在某种禁止访问的检验机制,使得进入亚梦空间的造梦者“自己”难以调动现实中十六小时内的普通记忆。 “自己”指个人的自主意识。原生亚梦空间都是造梦者思想的产物,理论上真正潜入其中的元神,只是造梦者思维中的一部分,造梦者的自主意识和记忆互不关联,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身处于离奇梦境而不自觉的原因。 除“自己”外,闵颢堃将亚梦空间中万般人物景象皆归于“其他”一类。“其他”之言与同“其他”之相皆可取自个人记忆,由潜意识排列组合成亚梦空间的主体。而随相——经验原型为负责场景解说的旁白,常演变为具象化的亲密伴侣——好似一种模糊的存在,介于“自己”跟“其他”之间。 如此,大脑的禁止访问机制在判断“随相”时则有机会出现混乱或误判。换言之,随相其本身属于个人记忆,又可与自主意识相联通,也是唯一有机会在亚梦空间中调动记忆的思维体。 传话官经过训练后则可以借由蒙混过关的随相之言调取自身部分记忆,帮助完成指定任务。 邵慈第一次潜入时遇到的小虎便是随相,眼前的海豹亦然。但他“自己”此刻意识不到。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不多说话,仰躺着从海豹身边飘走。他把它甩掉了…… 海豹望着他,有些吃惊,但浮在原地也没有跟随。 邵慈闭上眼睛漂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他觉得水质变得浑浊,光线刺眼,肺部有撕裂般的痛感。 当再睁开眼时,周围景观已经变得迷乱诡谲:视野正央一片巨大的梭形漆黑,漆黑之中分明立着一个人影;水里的能见度下降了,四周布满长颈植物,错杂的细长茎脉间还挂缠着不清不楚的白絮,扁薄的椭圆型叶冠像千百顶荷叶,背着光源,色彩不辨的身姿摇曳缱绻,又像极了向上浮动的可怕的水母群。 数不清的茎杆还是触手犹如地狱里遒劲的囚徒攀扯着黑梭,黑梭似远古星体一般拖着这些漫长的藤须平稳地缓缓移动。 邵慈意识到,自己离水面已经很近了。这乌黑的梭影是舟底,立在上面的人影正是船夫。 此时船夫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太阳,邵慈开始仔细打量他的身形。光影穿过水面,边际浮动,但容易看出,相较于精练的上肢,船夫粗壮发达的下肢肌肉格外夸张。他似乎是个光头。并不的耀眼光芒从腋下跟胯下射出,整个身体呈现为光明下的剪影,阴影下的灰白。 越看越不简单。 这个御舟者体态沉稳,似乎也在注视着邵慈。在他轮廓之外约两条大腿宽处,又生发一层泛在的光晕,远远地附着他的脑首和肩膀,内沿整齐如似刨割,外沿四散不拘。两层光芒中间的暗影区便塑成巨大的瓷瓶形状,瓶肩挂在肩膀之上,瓶颈对应着拉长的颅影。 那精瘦的手臂凹凸有力,手握着理应是舟桨的黑影,神似切割光芒的长剑! 邵慈心里念叨:“这难道是……” ——这里的水,涨涨落落。—— 邵慈听到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某种“声音”。他顾不得那么多,得赶紧浮出水面换气了,于是竟然迎着黑影向上游去。 ——你真的知道你能闭气多久而不死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我只要浮出水面。”他的肺越发难受。 他开始发力,但一抡一抡划开的距离似乎越来越短。 ——时间太久,再要挣扎,为时已晚了!—— 邵慈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低沉闷响。 ——命中注定,汝今死于此。—— “为什么啊——” 短暂的沉默。 ——触犯天条。—— “天条?什么是天条!你是谁?神吗!” ——你不能违抗朕的旨意。—— “朕……” 水温骤然下降,邵慈眼前开始闪耀白色光点,视野渐渐昏暗。 没想到,无缘无故,邵慈的生命指征又濒临危险级别。卢雨雁慌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主动联络数量有限的队医。 ——你不得靠近朕。—— 渔夫抬肘,单手提起长剑,似乎对准邵慈的头颅。 “哼,你要动手我便不再怕了!”邵慈顶着痛感,伸出食指大喊,“管你是皇帝还是神——那我究竟是要听命的,还是听你的!我的命让我活。” 水面就在眼前,邵慈铆足了劲儿,打算做最后一搏,同时凝神留意着渔夫接下来剑头的动向。他心里有底:渔夫力气再大,自己也可用手臂横向格挡开,不致毙命;游出水面就有较量的机会。 ——吾令大地倾斜!——渔夫之手没有下掷而是紧握长剑横向撑开,急顿。 隆隆声震撼席卷而来,仿佛旷世巨兽顷刻近身! 邵慈瞪大眼眶,浑身发烫,忍受着五脏六腑的振颤…… 他看到下方泥黄色的沙尘浮涌,涡流回旋。 “难道真的是……海床倾斜了!” 海底倾斜又怎样呢?如此,再向上游竟然徒劳无功了!而邵慈已然辨不出方向。 他仍看得到梭形的漆黑的舟底,也看得到水面,但两者似乎不再是同一处方位。 看得到舟底和水面,但不清楚究竟哪个在哪边……在压倒性的惶恐中,他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和思考能力,头晕目眩。 “为什么处罚我呢?哦,大概是由于我擅自靠近他吧!” 到极限了。 邵慈被迫张开鼻咽,以舒缓肌肉与神经的压力,换来最后的一股力量。但随着而来的是血腥的海水涌入呼吸道,灼烧般的剧烈刺激逼至生命极限。 他后悔了,但也别无他法。脊骨也开始疼痛,此刻只想要死去。 嘴里喷出成团的血雾,像极了乌鱼喷注墨汁。 他想象到自己的肺叶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泡沫海绵…… 45、风鹏正举-《梦回万象》 “投降吗?笑话,都要死了还投降?堂堂正正地打一架我不会输的!现在我只需要一个帮手……对,如果有人能够帮我一把就好了……” 弥留之际,海床表面沙石摆动,一头黑色的巨鲸破土而出! 她举首翱翔而上,毫不费力地托起邵慈! 在冲破水面的一刹那,邵慈觉得身体被沉重的压力挤扁。 从巨鲸光滑温暖的肌肤中蕴藏着浑厚的脉搏和强大生命力。巨鲸突破水面后没有坠落,继而是一飞冲天,将渔夫远远甩在身下。 邵慈感受到了来自阳光的热量,白色的云雾在他的汗毛上凝结成露珠。他吐出了血水,在咳呛的间隙攫取氧气。 巨鲸身体倾斜,他慢慢快要滑下去。 “如果从这样的高空跌落,必死无疑了……抱歉,鲸鱼。” 他从右腿靴子里抽出短刀,冒出了一身热汗。 “没事。”鲸鱼发出沉闷的回答。 “你竟然会说话!”邵慈惊愕道。 “把刀插进我的身体里吧,这对我来说是小意思。有了你的金属,我以后还可以接收电信号。我的感官会更加敏锐。” “真的吗?得罪了。可是……我只有一把刀,这样……还是不够稳当。”邵慈羞愧地说。 “你忘了,你今天带的是双生刀,可以一分为二。” “是嘛?” 果真,邵慈发现能从中间将短刀掰开!于是他左右双手各握一柄,椎刺入巨鲸身体两侧。 巨鲸身长十多米,吃痛地鸣叫,那声音像老牛,又像鸟雀,像痛苦的男人,又像初生的婴儿,在天际间回荡。 刀口边缘露出白花花的肉,但只流了一点点血。 邵慈就这样乘着黑脊白腹的巨鲸,在高空中旅行。 邵慈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他似乎知道她有既定的目的地,他只是伸出脖子探望欣赏下面的风景。 他看到风和日丽的陆地风景。翠绿的树林随风摆动,成块的连绵的水田,像巧克力蛋糕一样的白墙黑瓦的南方小屋…… 于是他意识到这是华夏国。他的眼眶湿润了。 “我回到祖国了……我要回家了。” 但是巨鲸甩尾打了个弯,好像打算一路北上。 也没办法,邵慈风干眼泪,只得随着她。 越往北景象越荒凉,他看到飞沙走石和被尘土洗礼过的柽柳丛。 巨鲸逐渐降低高度,贴近地面的时候仿佛变成了一艘气垫船,哧哧地从底部向外漏气。 她的体积迅速减小,厚厚的皮肤变得像橡胶幕布,再也承受不住邵慈的体重,令他跌落下来。鲸鱼皮抽离开他的胸口,继续向前收缩,最后竟然翻折成一袭黑色连帽长斗篷。 斗篷似乎是套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步履不停,速度不减,兀自继续往前走。 邵慈回顾四周,荒无人烟。旁边不远处只有一匹马或是骆驼的干尸,牙齿突出,风干的毛皮像打湿后的破碎的棕黄色纸巾紧紧裹在白骨架上。 他急忙小跑着追上去,攀抚黑色斗篷的肩膀。 那人个子不高,敏捷地转过身来,问:“做什么?” 他的帽子也同时滑落,光头,竟然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邵慈听他的口音,端详他的面貌,说不清楚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你是刚才的鲸鱼吗?”邵慈问。 “哦。不是。她变成人之后就是我了。但她是她,我是我。你是什么人?” “……华夏国人。” “华夏国人?华夏国人是什么?” 邵慈一愣。 “嗯……龙的传人。”说出这个答案让自己也吃了一惊。 “龙?……那么,龙又是什么?” 邵慈又一愣,这下可不太好答了。原来自己连自己是什么都说不清…… “你看,龙在我这里!” 邵慈心里大喊:什么? 只见小和尚将两手露出斗篷,左手缠一黄蛇,喷吐青色口信,右手缠一赤蛇,吐紫色口信。 “要跟来吗?看我施法。”小和尚看着邵慈惊讶的表情,似乎得到了一丝满足。 他将蛇收紧黑色斗篷,戴上帽子。 邵慈点点头。 小和尚走起路来背着手驼着背,过长的斗篷拖在身后,活像一只海马。 “我叫鮌*。你叫什么?” 邵慈想到了自己有许多名字,但就是记不起哪怕一个具体的。 “……我好像记不起了。” “连名字也不知道吗?真可怜。” “哦!想起来了,我叫‘干将’。” 鮌领着邵慈找到了一口罕见的深邃的裂谷,裂谷中竟绿意盎然。 青翠的藓草甚至挂着水珠生长在黑色岩石表面,这里水汽充沛,温度宜人,与外界的戈壁荒漠迥然不同! 两人借助枯萎的藤曼向裂谷深处垂降。 下降了大约70多米后,邵慈看到岩壁上一处漆黑的洞穴,鮌说:“不是这个。”继续垂降了70多米,又发现一处洞穴,邵慈跟随鮌潜入其中。 洞口呈扁管状,好几米宽,能容纳3、4个人同时进出。岩石洞壁似是用某种机器打磨得十分光滑,一圈一圈斜向深处递进,像铺展开的树木年轮一般,纹理分明。 洞中的拐弯处,总能看到由特殊涂料涂抹过的半球状的凸起物,在漆黑中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虽然很微弱,但眼睛适应了之后,也能够借助着辨识周遭。 走入深处,弯腰爬过一条低矮的却异常光滑平整的岩石夹缝,再抬头望,瞬时豁然开朗!洞顶直接提升了几十米高,眼前是飞机场般大小的空阔广场! 邵慈忍不住转身摩挲刚刚穿过的低矮梁板,的的确确光滑平整,而且面与面的交接处均为标准的90度直角—— 是人工打造的无疑。但这工程量未免也太大了! 在空阔如荒漠的广场尽头,有一方屹立的高台,在上面讲的话,似乎可以被石壁轻易传导至远处。 洞内的空气比外头绿洲还要干爽些,没有想象中的沉闷。 穿过广场后可以看到许多廊道入口,鮌不假思索走入最左侧。 廊道连接着大大小小更多的廊道与房室,出现了耀眼的油灯和焦黑的墙壁。 邵慈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两侧的器物与壁画。火光下反而不易看得清楚,但能看清楚的,越想越发让人吃惊。他看到了数十件黄金塑像和面具、大大小小的青铜器和玉器,镂空镶合,极尽华美之能事。他意识到,这里很可能是尚未被发掘的古代宏伟陵墓,装饰花纹与华夏中原的特色相契。 可走到后面就糊涂了,壁画上雕刻着奇异动物,分明是长獠牙的剑齿虎和猛犸象!这样不仅时间似乎对不上,地理位置更对不上…… 他还看到壁画上有圈圈点点,蝌蚪状的图案,按着时序发展,间接变成连体圆圈、乃至大眼怪胎…… “慢着,这莫非是受精发育图?”邵慈恍然大悟,但还是不太敢相信! 愈往深处走,笔触变得愈加古朴稚拙,还描绘了长颈龙、翼龙,以及模糊难辨的天文星辰图。 “这是什么地方?”邵慈发问了,同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来得未免迟了些。 “你想去何方?” 邵慈沉默。 鮌阴阳怪气地说:“我带你到‘无悔之地’。这里有数不尽的财富。” “我不想要财富。” “我把你想要的东西叫做财富。” 推开与扶手相连的暗门,在逼仄的暗道中穿行,沿着泥板阶梯爬上爬下……费尽周折,又来到一处规模较小的厅堂。 虽然叫厅堂,但需要仰着脖子,才望得到顶。 正中央有一座风格奇特的建筑物,像是教堂,又像小庙,即使是在这样宏伟瑰异的古墓中也显得独树一帜。 它的基座大致呈八棱柱状,但侧面向外隆起,造型饱满俊朗。其上由多棱柱支撑,接半球圆堡,穹顶儿上还托举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饰物,颇像褪下苞皮后的板栗或别的什么坚果。鳞纹彩瓦覆盖在球堡外表面,在荧光的映照下,深蓝色、深红色、浅黄色与灰绿色相搭配,庄重而幽雅。通往屋堡的入口前,由低缓的竖纹台阶引路,两旁的护栏,外形酷似巨型的长柄手术刀,刀尖尖锐锋利,总高度约一米半,刀颈处还雕刻着绳结图案。 鮌从脸上撕下来一张面皮,露出了暗色的疮疤和令人作呕的肉瘤,他接着用指甲掐破手臂,撕下光滑的假皮,小臂处亦然。 “侍奉神明者,必先毁音毁容。皮肤伤愈后,复生疱疹,终生不得痊,然,吾等可据此切近真理。” “神?” 邵慈仔细看,他的皮肤上有胞囊破裂,甚至还在不停流着脓水。 说:“先前不摘,是怕吓着你。” 其实对邵慈而言,血肉模糊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 鮌恭敬地步入堡内。 “这就是神祇?”邵慈声音不由的变小。 原来,高台上供奉着一尊极为高大瘦长的活体塑像,至少三米以上,其嘴部与眼部异常突出,已非常人形态,而手臂被截断,周身涂着黑亮的漆。 鮌焚香跪拜。 “我欲收你为徒。”鮌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难堪,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做什么?”邵慈扭过头来,莫名不悦。 “做一位神之侍者,第八代侍者的传人…… “看来神祇也没有反对……这里其实叫‘乾宫’,是神明的宫殿。”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方才说过,我已经毁掉了肉嗓。先前使的皆是传音术,我的思想,直接传到你心里,我自己都听不得。现在是我真实的肉声。”他将一点口水挤下咽喉,“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必须找继承人……就是你。” 邵慈问:“……是什么驱使得你这样做?你的一生都已经奉献在这里了吗?你如果不继续下去会怎样?” “你是替我皮囊心痛还是在抵触你的使命? “……我最初也抵触……那时只不足十几岁,未开窍;其后知晓了神的全知与永恒,此生无有怨悔。” 邵慈说:“我不能理解。” “只因你尚未见识到完美。任何聪慧的人类都向往真理、完美与无与伦比的神力,我们必将要随着祂走,前往光明所在。” “胡玲……滴玲……”堡外有清脆的声响。 邵慈恍惚。 鮌说:“那是风笛,难得的神祇的遗迹。每当有特定风向吹进时,美妙的笛声便会响起。” 邵慈沉默一会儿,问:“那些壁画,是所谓神留下的来吗?” “不,是我的前辈们,接受启迪后创作的。他们有很多人,到我这代只剩下一个。” “你既然会法术,为什么不去传教?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法术不重要。”鮌面露难色,有些闪烁其词,“其实我……一天夜里……因为长者不允。我们已然单传了数代,长者传古长者话,末世降临前仅收有备资质者。” “你看来也不像笨蛋,前辈说的话你就要至死不渝?如果你们这个教派真的了不起,怎么会没人信奉?” “……历史上我们遭到误解与排斥,被恶人群众屠戮、驱逐,血流成河,闻者变色。” “呵,那你们的神明呐?为什么不显灵,杀了恶人,保护祂的信徒?” “既是神明,又岂会草菅人命?” “好吧,那为什么不表露神迹,以便震慑……或者‘启迪’恶人?” “古长者说,要待到人类群众知识足够,氛围成熟后才会迎来神迹降诞!神明只会出现一次,一次足矣。届时,‘日星隐耀,万象和光’。” 邵慈冷笑道:“好吧,难得你们能自圆其说,只是你们窝藏在这洞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你会明白的。”鮌说。 邵慈说:“所以,其实你还是巨鲸时就盯上了我?” “不。我已说过,鲸是鲸,鮌是鮌。我是在第一眼见你时便看到了资质。” “什么资质?” “……也许你自己清楚。” “我只是能比常人忍耐罢了……” “无需多言,我已刻苦学习了六百余年,一目二相,二目……” “六百年!怎么可能?”邵慈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夸张的数字。 “好了。”鮌打断道,“时间不短了,我接着带你去见长者,他是与我隔代的长寿侍者,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可以继续为你解答疑惑,教你顿悟。” “他多大年纪了?” “据我所知,少说五千年了。” “五千年!” “嗯,我实在是个短命的侍者。” 46、死神恋人-《梦回万象》 小房间内,火炉正旺,摆放着桌椅和简陋的器皿,它们轻且坚固,反射出类金属光泽,却又不像金属。 长者坐在另外一张宽椅上。肤色略深,看上去身材高大,他眼眶小,但是露出来的黑眼珠亮得发光。 鮌离开去别处休息,房间里剩下邵慈和长者。 出乎意料,长者对邵慈说:“他说,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我,所以我将这项链和手套送给你。” 邵慈接过。而面对着五千多年的活化石,他并不打算要问什么。 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邵慈掖紧领口,半躺在椅子上休息,但他始终努力控制住自己别睡过去。 老人偶尔缓慢地伸展腿和胳膊,单看那场景,实在很怪异,也许是他独家的长寿操。老人也不再有话。 说不清楚为什么,虽然已经很疲惫了,邵慈还是要保持住最后的清醒,也许是某种预感,过会儿可能有大事发生。 就这样养了大概好几个钟头的神,他突然出门。 “你要去哪里?”鮌又开始向他传话。 他在夜里听到,墙壁另一侧有女人的喘息声。几个钟头过去了,那喘息声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微弱……他再也忍不住了。 邵慈在心里默默记住方位,希望绕一点弯路,大致能追寻过去。但乾宫好似迷宫般令他晕头转向。 “找到了!” 他在层层土墙中发现巨大的天然溶洞,水滴从悬垂的钟乳石柱上滴下,落入一片大水塘,水塘中央漂浮着赤脚的女人*。 她仰面向上,气息奄奄。 邵慈赶忙趟水过去,他想将她抱起。 可是水深及腰,怎么抱也抱不动。 鮌换了一副面孔,穿着时髦的睡衣跑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她要淹死了。你快过来帮忙!我怎么使不上劲……” “我现在过去也晚了!她要死了。” 邵慈低头细看,果真情形不妙,她的口鼻周围开始溢出粉红色的泡沫,她的四肢已经苍白浮肿。 “x你妈!你快过来!”邵慈陡然间变了脸色。 女人短发,眉睫乌黑茂密,门齿光洁,鼻梁高翘,半睁着眼睛,上眼睑近乎一道无情的水平线,但有种讲不出的质朴美丽。她的胸部饱满,周身肌肉匀称,看来正值青春年少。 邵慈明明一身横肉,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也不能将她抱进怀里! 她的身体越来越凉,不知怎的,这塘子里的水温却好像渐渐在诡异地升高。邵慈含住她的嘴唇,却感觉气息怎样也吹不进去,如同真的变成了尸体! 邵慈的手心儿里仿佛抱着一坨冰,手背又似火烤。 邵慈脸颊贴在她柔软的乳房上,落下了滚烫的热泪。 他呲牙咧嘴,凶相毕露,可怕至极:“你快过来呀!你不是会法术吗?救救她! “狗娘养的,我要杀了你!” “我说过,我赶不过去!并且,只要一沾水,我的法术便无用武之地了!”鮌冷漠地说喊,“你也要马上离开那里,放下她!” 池塘水面开始振动,幅度越来越大,甚至有水滴向上蹿蹦起来! 塘底又黏又臭的污泥翻涌着,搅黑了塘水,粘上了女人的脊背,往她的正面蔓延。 眼见污物就要覆上女人面孔,邵慈用手掌捧住她的脸,紧贴着面颊向外刮拨。 鮌用沙哑的真声喊道:“放下她,跟我走!” “不!不——”邵慈脸色涨红,浑身颤抖。 “看看你的周围罢,湖水正在沸腾!再不走,你都被煮熟了!” “啊……” 邵慈捧着她的脸,仰面咆哮,悲痛哀怆,难以复加。 铜盆大的水泡蹿涌,蒸汽弥漫。 他的腿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松了手,女人头朝下,身体滑入水中。 他挣扎着上岸。鮌说: “你看,这就是沸腾激荡着的湖面。简直像下大雨一样啊。” 邵慈绝望地说:“你说得对,她已经死了——”话音未落,他直出一拳,瓷瓷实实打在鮌的脸上。新面皮的高鼻梁凹了进去,巨大的冲击力下,鮌的身体更像一支软塌塌的断了腰的雪糕朝后弯折。 “你认得这个女孩。”鮌的面孔流出血,却显得并不怎么吃痛,他的双脚静止不动,身体慢慢弹回原状,“可是没时间伤情了,你必须马上跟我走,这是命令。” “为了换回她,我愿意付出一切。我哪还会听你的什么狗屁命令?” 鮌停顿了一下,说:“就是要救回她的命。神明有救死复生的本领!” “什么?”邵慈难以置信,“可惜她的身体都没保住……” “神祇可以,甚至从无到有令她复生。这场幻影就是神祇给你的恩赐。”鮌眼角上吊,得意地笑着。 “从无到有?怎么可能……” “我们哪个人不是从无到有?神力远超过你的想象。要使她复生,但取你的记忆足矣。那么,立即跟我走吧!” 邵慈只得告别沸腾之湖,随鮌而行。 “神也像你一样笑得这么丑陋吗?” “前辈侍者中曾诞一大贤者,自习神喻,私出乾宫教化众生,尊为首领。另驯古传神农鸟,五彩翩跹,每于丰收日凌空啼鸣,祥瑞之音播散寰宇,沁人心脾。 是时诞一大恶者,生得方口大眼,贪食好斗。五年长成,高壮威猛,暴戾恣睢,四处与首领为敌。贤者逐之。 恶人饥恼,竟斧斩神鸟为食!天大旱。贤者怒,斩恶之首于长生树旁。谁料恶者命力旺盛,失首而不亡,吓退众人,夺斧而逃。 其后首领升天庭,而恶者常年立于山头狂舞以示不屈之志。” 鮌换上斗篷,以御空术托举邵慈乘云而行。一路上植被又渐渐多了,绿丘野川、珍奇异兽令人大开眼界。 邵慈问:“既然贤者不杀,就任由他活下去吧!” “他名叫形天,经年固守常羊丘,如今践近天山,长者恐有乱象发生。” “……那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杀他?” “大贤者已然归神,我们身为侍奉,岂敢放肆逞能?你还未入门,可凭天生气力杀他,此后再立为贤者。” 邵慈说:“这逻辑真是别扭。杀死形天就能让她复生?” “没错。此乃神明赐予你的试炼。” 天之山巍峨参天,气势磅礴。 两人在白雪覆盖的山褶处发现了形天。他比想象中瘦削但高大,邵慈目测,算上脑袋的话,身高也得将近三米。 松弛的皮肤上满是疮疤,巨汉左手提长纹盾右手持斧,光着膀子正在雪地中跋涉。 在形天头顶不远处的山崖上,似有一团黄光,仔细听来,好像还伴随着奇妙的音律。 “来得是时候!”鮌大叫,他手指黄光,“那——便是天山的神兽,不要让形天靠近祂!” 邵慈看准时机,二话不说从云端跳下,掣出短刀乘重力扎入形天后颈! 形天冷不防,吃了一惊,肩膀上的雪花抖落,失足跌倒。但他的皮肤十分坚韧,短刀吃不深,邵慈脱手,也摔倒在地。邵慈终于看得真切,除了满身伤痕、丢了脑袋之外,他的胸口连同脖颈还被烈火焚烧过,尤其是脖颈,几乎化为黑色的焦炭。乳头和肚脐周围涂抹着结痂的颜料,图案夸张。 巨汉的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他圈起膝盖准备站起来。 邵慈掏出第二柄短刀,顶着呼啸的风雪悄悄靠过去。谁知形天的乳头里突然“噗吱”一声翻出两颗小眼珠来,直勾勾看到了邵慈!巨汉右臂圆抡,势大力沉,邵慈躲闪不及,被斧柄击中左胁,瞬时被弹出两米开外。 形天站起,左手弃盾,捶胸,肚脐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战吼声。站在他的面前,邵慈简直像个婴儿。 “我需要武器!”邵慈喊道。 鮌从斗篷中拔出一柄黑色长剑,泛着清冽的冷光,丢下去,说:“给。真正的干将宝剑!” 邵慈从空中握住把柄,一边与形天对峙,一边挥舞练习。 “没想到你真的又长出了眼睛,还能说话?”邵慈说。 “咿呀……咕噜呼噜。” 形天能发音,但语言体系太古老,沟通不便。他捶胸而吼,大意是:打就打吧,少废话。 结果干将剑削铁如泥,邵慈削坏长柄斧,削断长纹盾,五个回合后贯穿了形天的躯干。 邵慈不擅使长剑,他惊叹于形天的战斗技巧,自知胜得侥幸。形天倒地后,邵慈将头埋入无头巨人的臂弯,以示尊敬。 山崖上神兽突然发出哀鸣之音,如同女人凄婉的嘶喊。 哀鸣声中形天喃喃而语,虽然音面上反应不来,神奇的是,邵慈似乎又在心里听懂了,感觉与鮌的传音术十分相近。 形天似乎说道:帝江乃朋友,唱音乐,生温暖,救吾性命……勿信双面人言语……神生心三颗,故而不死……此间万象,切勿与外人道。 邵慈听后一头雾水。 鮌乘云落地,问道:“他说什么?” 邵慈心想:帝江是什么?鮌算外人吗? 邵慈回复说:“听不太懂……” 鮌说:“当然了,他说的和我们不是同一种话。走吧,随我上山崖。” “还要干什么?” “来就是了。” 鮌带着邵慈乘云追逐那团跳动的黄光,将它逼入一角崖口后得以逐渐挨近。 黄光渐渐竟然变得火红。邵慈目力非凡,也忍不住揉搡眼睛。 原来,光晕中心真的有一神兽,迎着光线,只能够勉强看清四条腿和六扇翅膀,不见脖子也不见头。祂似乎有着魔力,越是看不清就越是让人想去看。 迎着光晕看过去是一片混沌,盯着久了,头晕目眩,仿佛全世界都变成了混沌。 鮌拍醒邵慈说:“用我给你的宝剑,杀了祂!” 邵慈愕然若失。 鮌说:“你不是想复活心爱的女人吗?需要用祂的血作献祭,快!莫等祂逃了!” 邵慈看着他的假眼皮,突然想到:他不正是所谓“双面人”吗! 邵慈拿不定主意的关头,山下传来嘈杂声。 鮌望向天际线,说:“机会我给你了……” 忽然空中万里,拨云见日,阳光投射过来,鮌的身影居然渐渐变浅,直至消失…… 47、猛志固常-《梦回万象》 邵慈撇过头,忽然看到阳面山坡下,矮草如茵,有几十人囷聚,被围在垓心的是一只青白色巨兽*。 他仔细一看队列的阵型,好像正是战友们! 他丢下神兽朝着山下奔跑,箭步如飞。途径一片麦芒地时,风景绝美,时间也仿佛变缓。金黄阳光照在他结实的古铜色的腿部肌肉上,淡淡腥咸的凉风掀开麻布窟窿吹入胸膛,两旁高处的树枝叶叉齐齐向山顶生发,像燃着的植物的巨大火焰。绵延的麦地中还夹杂着异样美丽的芜草,霜红色的杆皮跟皱枯窄叶紧缚着淡黄的空穗,像宫廷画师笔下的华丽金边。紫铜色的甘草鞭上冒出斑斑白点刺,和粗粝的麦芒一样,摩挲过邵慈肌肤,给他无害的灼痛感。 他提着干将剑,稳健地控制着呼吸节奏。他向着低矮而耀眼的夕阳奔跑,微微出汗。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幸福,如果可以,宁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打眼一看,青白兽体形庞大但四肢纤细、动作敏捷——原来竟是一只生着九条尾巴,张牙舞爪的大狐狸! “九尾妖狐!” 众人不知为何,皆持冷兵器与妖狐厮打,但妖狐却好像刀枪不入!人类的尸体越堆越多,不多久,整个部队便已伤亡过半,而九尾妖狐却不显疲态。 邵慈埋伏藏入阵列。 他瞅准空挡从斜刺里杀出,想借宝剑一举斩断妖狐后脚筋!可惜剑法实在生疏,被妖狐躲过,紧接着一条大尾巴呼啸而至,邵慈被扫飞。 九尾妖狐的毛简直如同钢针般坚硬。 邵慈的左眼白里一片血红,半边脸血肉模糊,左耳整片不见了。 他躺在地上颤栗,浑身麻痹,爬不起来,眼看着妖狐滴血的长牙渐渐逼近…… 邵慈的荧幕已经失真超过五分钟。 但雨雁还是没有打算报告。 第二集团军正在进行第六轮车轮战,造梦者们似乎逐渐熟悉了妖狐的攻击节奏,妖狐已经被限制住位置。 第三、第四集团军主力正在迅速锁定坐标,收拢包围网,他们由特殊通道潜入,不受妖狐所造亚梦空间的制约,装配着现代武器,一旦赶到战场,将会在毁灭性打击下优势取胜。 总参谋长武时濠为了这次围歼已经孤注一掷。 第二集团军正式战员共计108人,已牺牲76人。尽管个个是百里挑一、训练有素的精英,但手持冷兵器,还是无法与八九米高、凶残敏捷的九尾妖狐相对抗。前五次拖延战均以失败告终,都是因为伤亡猛烈,一触击溃,而且还得“四散而逃”。 没想到,刚一潜出就又要准备下一轮下潜,众人苦不堪言。 平日训练时,如果有战士生命体征出现异常,客舱上方的指示灯会立即变红。而第三场车轮战开始后,所有的指示灯已经被下令关闭。 5号备战厅内排满了造梦舱。由于空间有限,如果有人撤退后潜出,马上会有五六名助理赶过来,协助准备再次潜入。可是,如果有人牺牲,则会被暂时性忽视——大家明白已然无药可救,而当下空间和人手都吃紧。 卢雨雁远远地通过面部表情来判断一名战士牺牲了没有:如果他前一秒神情紧张,后一秒突然大放松,即是“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猎捕妖狐”会变成一场“屠杀”,准确点说是“被屠杀”。 卢雨雁盯着公共荧幕观察战况。 虽然邵慈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上,甚至就躺在妖狐的身旁,但她并没有发现。 死者太多,大多数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妖狐身上,而观察员没有配备望远镜,从远处山坡上传来的视野全都太模糊了。 她以为他还困在自己的小梦境里。 妖兽低头咬断壮硕男人的上半身,连同肩膀和手臂吞入口中,发出骇人的咀嚼声: “嘎嘣!咯吱咯吱!” 它突然瞄到了邵慈。 一截血淋林的小肠断开,掉在地上。妖狐还在打量邵慈,它的颊肌后扯,好像在考虑怎么下口…… 呼!毫无征兆地,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席卷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杆锋利的长矛借势捅进妖狐的眼球,瞬间没入了大半截! “小虎……”邵慈艰难地说。 “呀哈哈哈哈!”小虎大叫! 妖狐吃痛,举头怒号。 矛将小虎甩开,但还是深深地扎在妖狐的眼窝里。 “杀!”小虎从地上拾起刀,率领众人瞄准妖狐薄弱部位乘势追击。 眼看妖狐就要被放倒,刹那间九尾旋舞,腾空而起,径直飞入云间。淋漓的鲜血撒了一地,腥臭无比。 “新的传话官还没有来吗?现在该怎么办?” “可惜又让它跑了……” “‘又’?什么意思?” “我是从富伦高地那边追过来的,妖狐把我们的人都杀了,之后才跑到这里。” 小虎道:“哼,没想到它还会飞!” 邵慈慢慢恢复了知觉,问旁边的战友:“你们为什么要杀妖狐?” 战友皱眉头说:“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的使命啊,与妖狐战斗,为民除害!你的脑袋还好吗?” 邵慈低头:“不知道……有点迷糊。” 突然间,夜幕降临。 “哎?这时候还不该天黑啊……”邵慈纳闷儿。 战友问:“什么?太阳刚才不是就快要下山了吗?” “这个季节日照时间很长,至少应该还有好几个钟头。” 战友说:“你是说极昼吗?那不是北极圈里才有的事吗?” 邵慈说:“虽然不是北极,这里的纬度也很高了。你看那一片不都是冻原吗?” 没等手指过去,他自己大吃一惊:别说冻原,之前白雪皑皑的高山冰川全然消失了!而众人脚底下踩的,分明是鲜嫩多汁的温带绿草皮,转头望去,绵延百里! “等等,为什么那边还是白天……我们这边却已经是晚上了?”战友指着远方的光亮感叹道。 可不是,几里外的绿皮山坡上正一片阳光灿烂! 越来越多的人发觉气象异常,整块天幕,竟然一半是晴空,一半是星河! 如摩天大厦般垂直竖立的山幢间传来隆隆的低鸣音,让人心里发毛。层迭厚重的云海间,似有大至浩瀚的岩壁穿梭,还在晴空处反射出丝丝缕缕的光泽。 “那究竟是什么?” “好像是鳞片……” “看那边,露出头了!看它的角,还有胡须……” “我的天……是龙!” “巨龙!在天上飞!是真的龙!” 任何人目睹那副场景都会感到震撼万分。 不仅是有感于飞龙以云为海的威严姿态,更为直接的,是它那极度夸张的体型——遮天蔽日! 有的人明白过来,是巨龙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它的身影下变成了夜的世界。 “它得有一万岁了吧!” 大家纷纷爬上山岩高处,瞻仰巨龙探出云端的强健的臂腕,仿佛都忘了死去的战友和猎杀九尾的使命。 邵慈在人流中再次碰到了面色潮红,仍兴奋不止的小虎。他迎上前去: “漂亮的一击。(希伯来语)” 小虎吃惊,转而嘴角弯成得意的弧线:“是你啊,慈哥。” 邵慈第一次他这样叫自己“哥”,也是第一次呼他的真名“慈”。 “以前很少听你说话啊。”小虎说。 “恭喜你,立功了。可是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向你学习嘛。”小虎收回假笑,用手指抹掉从眉毛里淌入眼窝的血。 “……三五年了吧,最后一次见你。这多长时间过去了,我其实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世人都不知道神秘的达摩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我们知道。你就像这天上的巨龙一样,威名赫赫。” 小虎的身型已经完全变了样,邵慈避开他的目光。 “你做到了。” 小虎没有理会,继续说:“我接受强度超过你的训练,也执行各种危险任务,可这些年过去了,发现还是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小虎有些激动,邵慈却抬头,开始仔细端详龙臂,那强健的轮廓仿佛似曾相识…… “除了你之外,我们都还是默默无名之辈。他们都不肯相信,但我知道,cia的事是真的,对吧?你拿到了他们最核心的资料?” 邵慈心不在焉地说:“那都不重要。” “什么?那什么重要?!” “为国为民……” “就算为国为民,我为什么不能做第一?我比你差在哪,我要做第一人。这是我的荣誉,其他人都丢掉了,我没有!我要超越你。 “所以得知‘造梦者’计划后我毫不犹豫就来了,再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居然激动的一夜没睡。可惜你已经不行了。” 邵慈早有些不耐烦,只是在等巨龙缓缓转头,看个全貌。 然而巨龙的头颅转到一半便停住了,云雾散开,只看得到阴面的侧脸。 “哗——”众人感叹。 不愧是货真价实的龙:麋鹿般的触角,鳄鱼样的颌吻,威武无比。 唯一有些遗憾的,它的眼睛藏在黑影中,荫翳无采,好像没睁开眼皮。 “这龙的眼珠也是石头做的吗?”旁边有人疑惑。 邵慈目力超凡,仔细端详清楚后,吓得魂不守舍! 巨龙的确没睁开眼,是因为受了伤,而且跟被小虎刺中的九尾妖狐一样,伤的恰是左眼! “就像刚才你看见的,我终于抓住机会证明了自己,我就要超越你了!” 邵慈急忙撇开小虎,扯着嗓子大喊:“跑——快逃!” 没几个人理会他。 邵慈揪着战友们的立领和衣襟:“龙——就是妖狐啊!” 邵慈感觉到大家的身体一颤,似乎这下都听清他的话了,可是却没有人打算逃走…… 怎么回事? “像山一样大的怪物打下来,我们都要死了!”邵慈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却怎么也说服不了大家。 相反的,战友们竟然开始不约而同地手舞足蹈起来,有的人还用粉末颜料涂面,上蹿下跳,来回高抬腿,好像是一种狂热的原始部落舞蹈。山谷中传来莫名欢快的音乐,似是节拍不住加快的皮鼓声,大家发了颠狂,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小虎从身后追来,霎那间,青白色的九尾妖狐从脚底窜出,低头一口,便将其拦腰咬断! 血肉迸飞,小虎死状凄惨不堪。 众人却张嘴大笑道: “将干,你骗我们!九尾妖狐不是在这吗?” 邵慈脸色煞白,没错,看这一条的体型和身姿,甚至受伤的眼球都与之前的妖狐别无二致。 他抬头看天,却更发现,巨龙左眼的伤口和这妖狐的一模一样! 小虎的血喷到一人脸上,那人却依旧狂笑不止,这份颠倒的绝情像冰冷的暴风雪般冲击着邵慈的心脏,他喊哑了嗓子:“跑——” 话音未了,一波巨大的冲击袭来,邵慈再次被击打到半空中,重重摔在岩石上。 49、倚天屠龙-《梦回万象》 音乐停止了,邵慈的脑中嗡嗡作响。他回头望时,身后半座山业已化为齑粉!尘土缭绕中,凹凸紧致的蛇鳞样纹理渐渐显露,原来是比岩柱还粗的巨龙臂。 邵慈喉头一痒,喷出大口鲜血。 妖狐蹿跳着向远处追杀旁人去了。 岩体碎裂倾斜,邵慈的身体倏忽滑向悬崖。 换做平时,他大腿一抬就能爬上来,可是当下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惧感与恶心感从五脏六腑间涌出,突然间,两腿不停使唤了! 他使手指拼命扒着岩板的裂缝,但拼尽全力也不能把身子拉上去。 巨龙抽回手臂,岩板陡然断裂地更快,马上就要坠落山崖! 突然,视野中露出一颗人头,邵慈急忙喊:“兄弟,救我!” “好!坚持住!”这战友长得鹰钩鼻*,有些面善,及时拉起邵慈。 生命威胁仍近在眼前。 一股子热潮冲向盆骨,腹肌紧绷,收缩痉挛,暖意一直延伸至胃部。邵慈一使劲儿,两只脚又蹬起来了。 两人急忙奔逃。 “麻烦你了……刚在不知怎的,我两只腿突然不能动了!” 鹰钩鼻吃惊道:“你的腿本来就不能动啊。” “嗯?什么意思?” “你不是干将吗?” “你认得我。” “对。不过自打我认识你,就知道你的腿不行啊。” “不行?你是什么意思?”邵慈感到莫名其妙。 云霄之上,巨龙合上右眼睑,霎那间天地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辨不清方向,慌不择路。 巨龙的右眼珠变得通红,光芒透出眼皮,简直像漆黑深夜里的一轮红日。 邵慈听到耳畔划破气层的声音传来,身体下意识倾倒,可是根本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全部冲击。 坚实的龙臂深深嵌入了岩层中。 邵慈起先觉得全身麻木,而后精神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天际的鱼青色,仿佛看到了鹰钩鼻喷溅的鲜血。泛淡淡五彩荧光的龙鳞缓缓携起尘埃时,他的脑海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他的腿。 “残疾人以及部分心理疾病患者往往更容易迷恋通梦世界。我们分析,虽然苏醒后会失去大部分的梦中记忆,但哪怕是片刻的欢愉也会令他们无法自拔,健康的幻觉会停留在潜意识中,撕扯现实维度,促使其缩短每次使用的时间间隔。” 邵慈想起了看过的一份非正式报告。 “……经过调查后,我们发现情况似乎并非完全如此。在取样的93名残疾用户中,几乎没有人记得自己在梦中的健全形象。 …… 第二次取样,范围扩大至1520人,携带梦中记忆的比例依然远远低于普通用户群。 …… 根据荆教授推测,残疾人与严重心理疾病患者在梦境中往往更加容易形成第二人格,当他们与熟悉的朋友或家人通梦时,巨大的认知差异会刺激用户脑部思维区。这对朋友或家人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对残疾人却意义非凡,为了维持这种高度的兴奋与满足感(或者对长期的压抑情绪的发泄),他们大脑的处理机制会发生某些变化。一个普遍的情况是,这部分用户在现实世界中会变得更加自信与偏执。 …… 似乎是为了保护这份完美印象免遭破坏,他们的大脑宁可将其彻底清除——或者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埋藏得更深。” 邵慈的眼前掠过悠长的隧道,他不知不觉开始在隧道里穿行。隧道有层层迭迭的纹理,仔细一看都是人生的过往。他意识到自己正接近着死神,但无心反抗——他不在撩拨回忆,只希望早点结束这趟苦痛之旅。 如他所愿,隧道似乎提前到达了终点,但不是之前看到过的光亮,而是由更多过往片段聚汇成的海洋。漆黑的,无边无际的海洋咸汤。 他沉浸在其中,痒痒的,难以自拔。 突然一句话从口中蹦出来:“就像泡在大海上,潮水很温暖……请务必继续下去!” 他还有问题不明白。既然死掉了,不,就算没死,在那个角度也不可能看得到天际,更不可能看到鹰钩鼻…… 难道真的有灵魂出窍? 或者只是幻觉? 另外,他说的是对的啊,我起先就因为坠下山崖而残疾了,如今怎么会跑得起来? “我的腿,怎么回来了?” 他开始自言自语。 “这点解释不通。除非……这是梦?我在做梦?” “就算在梦里,可惜现在也死了。体验不到奔跑的感觉了。” “死了,那怎么还能思考?” “死……除非……它把我拍进了山缝里,岩体的凹槽,我就能够恰好躲过一劫……” “没错!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不必死了。” “睁……睁开眼看看!” “睁开眼看看是不是这样!” 邵慈吃力地睁开眼皮,惊讶地发现,事实居然跟自己想象的一样! 他在奔跑的时候被拍进岩体凹陷处,因此侥幸活了下来。只不过依旧浑身麻木,忍不住大力咯血。 他拼力爬出石坑,却发现巨龙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再次看到天际,还有鹰钩鼻那被压扁成肉饼的手臂,都跟之前料想中的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朝山下望…… 突然,恐高症一般,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摇摇晃晃,竟然又一头扎了下去! “这次必死无疑了!不,除非……” 联合演练指挥中心,武时濠接到报告,“第四集团军重炮旅抵达连蒙坎山谷,据画面判断已经发现目标——妖狐幻化成的巨龙!请指示!” 武时濠意外道:“妖狐为什么还在那里?”(依照以往的经验,妖狐威力惊人,却又狡猾至极,大肆破坏后不会多做逗留。) “报告,第四集团军侦察员行进中。” 武时濠说:“缩小包围圈,侦察兵‘一级深入’。我要清楚的画面。” “报告,第五集团军发现一名幸存者!” 左方大荧幕上呈现出异常模糊的画面,巨大的阴影乍起乍落,一片嘈杂。 “这是什么?”众人讶异。 武时濠打开侦察员画面,说:“看,和龙的动作幅度一样!他在和龙搏斗。” 总司令洛邦说:“怎么可能?” 武时濠说:“这样讲得通。妖狐从不留活口。” 洛邦说:“扛了整整五分钟,靠他一个人?” 武时濠一愣,看看主荧幕,手指着说:“看,没有时空差(指亚梦空间中因造梦者思维意识分歧而造成的时间频率或空间特征差异,当造梦者彼此接近时,这种差异趋于消弭),他是名好战士。” 重炮旅配备有望远器,主荧幕上,侦察员很快取得了较为清晰的画面。 巨龙反复以爪击地,势大力沉,传来恐怖的撞击声。画面再度拉近,隐约真的看到了一人在碎岩爪缝间游走! b1065参展室内,几乎所有人都紧盯着公共荧幕,一部分眼含泪光,一部分脸庞涨红,只有卢雨雁眼神呆若木鸡。 邵慈让他们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迹。眼见着,每每落入巨龙爪下死亡边缘,他总能一个跟斗翻身擦肩躲过,仿佛读透了巨龙的心思。 突然,又一迅猛的扫击过后,邵慈跳上了龙臂! “噢噢噢!”人群中爆发出一小圈欢呼声。 “第四集团军来了!” “重炮旅来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欢呼声开始变成了掌声和呐喊。 人们相拥而泣,卢雨雁依旧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龙鳞光滑坚硬,邵慈手掌被鳞片倒刺割开,吊在半空中。 “查一下他的资料。”武时濠说。 “……代号干将,男,隶属第四集团军猎狐组。5月13日参加第一批特训营……” “参训前的资料呢?” “……读取失败。” “让技术组继续查!怎么回事?一定要查出来。”洛邦说。 巨龙找不到目标,也不见尸体,侧翻龙身向后方望,邵慈趁机翻上它的脊背。 龙突然察觉到,即刻腾空而起!邵慈摔倒,掏出匕首,于龙鳞间隙中刺入。 巨龙翻腾,邵慈只觉得天旋地转! “还在等什么?快打呀,它就要跑了!” 参展室里议论纷纷。 “报告,全体部署已就位!移动追踪准备完毕!” “准备攻击。”武时濠说。 “等等,你确定要下令攻击吗?” 自从见到巨龙体型的那一刻,洛邦就有意让重炮旅撤退了。原来,【墨菲斯】的编程人员在自建的亚梦空间中可以构造实物,但必须足够精细,才能说服造梦者。以目前的技术水平,岩体、湖泊及起伏的地势等不在话下,但要模拟可实用的精密仪器仍然十分困难。必要的时候,还是依靠传话官“人肉输送”蓝图资料,再由造梦者于亚梦空间中打造。 在现实世界与亚梦空间之间的信息鸿沟中,大部分传输都会失效,而第四集团军的建设与装备都是是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期间付出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我建议继续隐蔽,不要暴露。”洛邦说,“那个战士事小,第四集团军的发展事大!你这炮弹打过去,他也死定了。他横竖是牺牲,可万一重炮旅没了,我们就算彻底空忙一场了。” “我们已经伤亡过半,总不能全白牺牲吧。这场仗要是就这么结束,我们怎么向上边交代?” “武参谋长,这重炮旅的战斗员里,有三分之二也是开发部的,他们要是死了,前功尽弃。现在还不到决战的时候,戒急用忍,等到开发出核武,来几只妖狐都不在话下!” “核武?算了吧……所有人都知道这妖狐的成长速度比我们更快!现在才是难得的机会,趁它没发觉,要了它的本命!” 洛邦说:“这很可能是妖狐设的骗局!你能想象出什么人能单枪匹马在妖狐眼皮底下扛五分钟吗?他的智商太高了。为什么这个家伙资料不明,视听觉传输质量还这么差?这恐怕都是妖狐模拟的假象,引诱重炮旅出来……” 武时濠清楚洛邦说的其实都对,荧幕上浑身是血的邵慈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巨龙浩大的身躯反射出粼粼月光,只剩轮廓还隐约可见。武时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邵慈在翻腾的巨龙身上奔跑攀援,看得人心惊肉跳。他一路来到巨龙头部,左手将匕首插入龙角裂纹,右手高举朝天。 没有人看清,不知何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柄长剑! 邵慈腰杆挺直,从巨龙眉弓上弹跳下去,空中转体将长剑刺入瞬膜! 巨龙在空中一阵蜷曲。 邵慈两腿摆荡至高点,又回踏上瞬膜,手臂发力,借体重划开一条口子!裂缝中刺眼红光迸射,胜过火海岩浆!他宛转手臂,最终把瞬膜撬破,裸露出书桌面积大小的肉眼区。 漆黑的深夜里突然传来了光亮,北方星空仿佛被天神凿开了泉眼,洁白的阳光与云流倾泻而下,恰好洒在龙首处。 邵慈不肯善罢甘休,他瞄准瞳孔,用尽最后的气力把干将宝剑投掷下去…… 龙爪袭来,邵慈急忙躲进眦窝,又逃过一劫。 巨龙突然u型转弯,似是要躲避阳光,往回飞来。 刚刚没入荫翳,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中巨龙左眼! 耀雷轰顶后,巨龙脊背下沉,意识似有似无。 邵慈似乎听到远处噼里啪啦的爆破声。第四集团军的炮弹转瞬即至,在巨龙身上砸开了花。 龙的左眼已然失色。邵慈在流弹编织的金黄烟火中静静感受每一次快慰的震颤。 最后一记爪击袭来,他被震落,穿过硝烟,消失在洁白云簇里。 巨龙终于倾圮,滑翔触落山后,尘埃四起。 待到重炮旅前往核查时,只发现一摊巨大无比的龙骨。 50、王者归来-《梦回万象》 他扯下吸氧管大口喘息。胸胁吃痛,又连忙将软塞插回鼻孔,颤抖的手指将输氧量拨到最大。他脊柱弯曲,上半身蜷缩在阴影里,呼吸变得短而急促,他想找点什么物体支撑后背,但睁不开眼睛,一个翻身掉下了手术台。 “啊……啊呀……” 技术人员追踪到了不明信号的潜逃痕迹,与以往妖狐的特征相吻合,看来又被它逃走了。 2051年6月21日上午9:02,邵慈从昏迷中苏醒。刚一醒来状态就特别好,头脑灵活,口齿清晰。 令专家们感到万般可惜的是,他没能记住梦境中的事。自潜入水底后,回传画面就变得模糊不堪,声音错乱,直到与妖狐相遇后才好转一些,但依然不足以提供有效信息。 他再度成为了英雄,只是更加神秘。 如何在突然之间获得了“神力”,屡屡逃过鬼门关,甚至于九天之上独战巨龙? 与妖狐相遇前去了哪里,这“神力”又是否和那段鲜为人知的遭遇有关? 相较之视觉,听觉复原更容易些,闵颢堃等人结合第二集团军编号pl3210159的战时记录,复原出了一段对话: “你的腿本来就不能动啊。” “嗯?什么意思?” “你不是干将吗?” “你认得我。” “对。不过自打我认识你,就知道你的腿不行啊。” “不行?你是什么意思?” 之后邵慈回忆,他在通梦中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梦中”——这令所有人震惊——但其余的经历均记不清楚了。 狐患未除,第三集团军马不停蹄筹备“清明”计划,旨在大规模强化亚梦空间中的战力,其中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着手开发造梦者“觉醒”的能力。 此次新引进了350名新人,训练强度非常大。 邵慈并没有完全随队接受训练,他知道所谓“觉醒”完全出自偶然,没有明确的法门。 除了配合检查测试外,他希望亲自潜入全球互联网,继续追捕妖狐。 “单枪匹马吗?” “对的。” 最终得到了上级批准! 猎狐组为他配备了最优秀的五名传话官,行动代号“万象”。 外网搜捕持续进行了两个多月,没多少收获。这时利坚国政府已有所察觉,要求利坚国网军或者联合国调查组介入监督,但被华夏方拒绝,“万象”与“清明”计划已被列为国家最高机密。 因特网对邵慈的意义不是“海洋”,而是“宇宙”,他突然感到,一切似乎只是刚刚开始。 黛赭区代理审查长魏政英*与网络集备军第三集团军政委韦冲权*见面,表达了对“万象”计划的担忧。 韦冲权问:“洛邦司令的意见呢?” 魏政英说:“他们要我先跟你协商,现在如果你同意,那边我就好说了。” 韦冲权说:“当然。我们非常欢迎……你们关于技术方面的建议。” 魏政英撇嘴,“万象组一共六个造梦者是吗?” 韦冲权挠挠耳后,“……这是机密呀。” “你少来这套,不知道我干什么的吗?我该知道的都知道,可我要是问什么,你敷衍什么,那就是两码事了。只要我们认定有隐患,全部【墨菲斯】与妖狐的项目都要停掉!” “我还真不太清楚,你们研究区审查委员会的具体职责是什么…… “全停掉吗?”韦冲权松手,手机掉到桌上,“那你跟司令说吧。……我最多告诉你……” “干将为什么不参与‘清明’特训?”魏政英问。 韦冲权直视着对方。 魏政英接着问:“我听说,他并不记得如何‘觉醒’,为什么不多加练习?” 韦冲权说:“他不记得‘如何’,但是在遭遇战中能下意识发挥出来。” 魏政英说:“你们那份实验报告,说他‘觉醒’的实现率超过70%,是真的吗?好,那为什么不让他留在‘清明组’教学?” 韦冲权说:“他每天应该都接受你们的取样,各种研究数据你们都有,对吧,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差别。 “那就像是一场梦,是吧,我没用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潜入潜出的,根本什么都忘了,也没法传授经验,这事儿也不像流行感冒,跟他待在一起就能传染了。” 魏政英说:“他每天外潜十几个小时,但只接受我们两个小时的测试,上周你们还替他申请减少到30分钟!” 韦冲权说:“你们——测了两个月了,测出什么了?他是个兵,是个人,不是实验品!” “你根本……” 韦冲权打断他,“行啦,别跟我这扯淡了,我马上还有会。就跟你明说了吧,他你是动不了的,‘万象’你动不了!你想想国家现在需要他做什么。” 魏政英说:“追捕妖狐。不然还能干什么?可是这全世界这么大,”伸出手指,“他到哪儿去找去?” “唉……对啊,可不是吗,那他还该去哪儿?” 魏政英说:“‘妖狐’毫无疑问是具备觉醒能力的,而且恐怕可以百分百运用,因此能够以一敌百,四处作恶。他的能力这么大,而且目前只有他具备,还给他这么大的自由度…… “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万一他要做下一只妖狐该怎么办!谁来监管?” “不是你们来监管吗?” “我们只能在亚梦空间里传回主观信息,他在因特网里的活动许多都监察不过来。他如果打开一个文档,里面上万个字符,不可能知道他读了哪个。” 韦冲权说:“那你们就把他打开过的文档都查一遍行不行?他要是胡来,我把他插销拔了行不行?” 魏政英说:“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根本……” 韦冲权打断他:“我也再跟你说一遍,”他摇摇头,“你动不了他。因特网那么大,他哪儿也去不了!你以为是追捕妖狐,其实我们只是在防守! “防守银行那几个点都他妈防不过来,而且只能靠他防,你知不知道,本来一名战士每天最多就8小时潜入时限,是干将自愿加到16小时的,整整16个小时!我都不知道他能撑到哪一天。” 魏政英脸色有些难看。 韦冲权说:“他是不能百分百保证觉醒,可他这不就是在提着命防妖狐吗!每一天!妖狐除了上次,从不留活口。你们还在这怀疑他?你还想扯他后腿吗?” “我绝对不想扯他后腿。”魏政英说。 “……你想想他现在守的是什么,你动不了。” “……所以妖狐再也没出现过?”魏政英问。 “有几次佯攻吧,没来真的。” 韦冲权起身欲走时,魏政英说:“我还是要问,你们真的确定他足够忠诚吗?” “据我所知,他十四岁就自愿加入特工训练营,十几年来出生入死。别的不敢说,对组织,对国家,没有人比他更忠诚。” 自【方易】1.0发布后,西方国家对于星海公司侵犯隐私权的抗议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加之西格蒙德综合症发病率降低,【墨菲斯】全球用户总量出现持续性下滑。 其他发达国家纷纷设立脑机研发项目,但关键技术始终不得突破。 巨龙之役后,黛赭区核心小组再度介入,协助猎捕“妖狐”,他们根据军方提供的详细资料,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妖狐”不仅具备强大的力量和敏锐的感官,最恐怖的是其战斗技巧:抛开与干将的交锋,它在各种形态下的“一击必杀率”保持在98%以上,妖狐形态下的“一击平均致死数”为1.75人。以目前造梦者的培养速度,这种破坏效率实在令人绝望。 核心小组组员毛亿张等人比对后发现,妖狐每次攻击过程中往往存在微妙的“修正”痕迹,也就是说,妖狐不仅会像经验老道的猎人一般在攻击前做出准确预判,还可以在攻击途中根据目标的反应修正攻击角度和力度,而这种修正的灵敏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毛亿张等人认为,“妖狐”本质上不是人类,是纯编程产物,或者存在计算机算法辅助人脑战斗。 邵慈反对,他认为,妖狐在搏斗中呈现出的“精神面貌”依然属于有血有肉的生物反应。但这种模糊的“理论”并不具有说服力。 只有闵颢堃重视了邵慈的说法,邵慈继续告诉他,有一些多余的反应是高等生物难以避免的,如果妖狐真的是机器人,它完全还可以更为高效。之后他还提出了新的理论,即“妖狐”的本质是多重人类思维,它以某种高等科技,将若干个体人的脑力集合在一起,从而使其总体的智商水平与信息处理速度获得大幅提升。 毛亿张批评他说:“简直是痴人说梦。” 为此,猎狐组一方面将参训人数扩大至原先的十倍,另一方面借助超级计算机开展战斗辅助系统的研发。 邵慈第一次潜入外网时,就意识到了妖狐真正的棘手之处,不是藏匿于浩瀚的因特网,来无影去无踪;而是在于因特网本身。 他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汲取了大量数学、电子学、计算机科学、人体医学、军事学知识。他发现借助特制【墨菲斯】,绕过视听觉直接抓取信息的效率,比传统学习方法要高得多。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因特网让他深切领略“知识真正的力量”,同时也意识到老练的妖狐无比的恐怖。 没错,如果自己能利用互联网达到某种程度,考虑智商与实践时长,妖狐必定早就达到了,保守估计,甚至也是十倍,百倍于自己之上。 随着探索深入,邵慈渐渐开始理解妖狐过往的行为模式,对于它力量的强大也认识得更加清晰。他推测,之前的遭遇中,自己的觉醒出乎妖狐意料之外,打乱了它的步伐,实际上彼时两者间力量差距之悬殊,不亚于模拟体积上的差异。 妖狐毫无疑问也是觉醒者,这段时间的蛰伏,是否考虑出了应对觉醒者的策略?如果它找到了法门,下一次遭遇便是决战,而我方几乎毫无胜算可言…… 但是,邵慈实在是不善言辞,过于直白的表述听上去极端消极,让其余的人难以接受。上级回复,执行既定任务,不接受异议。 魏政英在邵慈缺席的多方会议上再度提出警告,直指干将的神秘的历史空白期,他依然反对将如此重大的,难以接受监管的权限交付给他。但是会议并没有针对此事做深度讨论。 2051年1月的一个午后,邵慈从【墨菲斯】上醒来,大汗淋漓。 他感到双腿又麻又辣,犹似火烧,可医生查不出具体原因,从表面看起来他与以往毫无二致。 他不想再使用任何麻醉剂,于是在双腿上裹了冰敷。 “感觉好一些。”邵慈说。 “……这真是奇怪。”卢雨雁说。 “是啊……” “是你心理作用吧。”卢雨雁说。 邵慈以为卢雨雁怀疑他的精神压力过大,低头说,“不是,这再真实不过了。有点像压麻了腿……太难受了。” “不是,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你……瘫痪了呀,你应该没有知觉……” 邵慈皱眉:“我知道。你以为我现在还在做梦吗?我的腿是没有知觉,可它还是会痛啊。” “不,可你应该感觉不到冰啊……”卢雨雁说。 邵慈突然惊愣。 “你感觉到冰吗?”卢雨雁又问。 周围人都摒住了呼吸。 “我……还不太清楚,现在这又涨又热……”邵慈掀开冰袋,“啪滋”一声掉在地上。 用手摩挲大腿表面,微微摇头,“感觉不清楚……等等,把它捡起来,放在这儿!”他伸出胳膊肘。 卢雨雁麻利地将冰袋又糊在他胳膊上,用力按住。 邵慈点点头:“对。我感觉得到。” 他和卢雨雁的眼眶突然都红了。 “是冰的……是冰的。” “是一样的,对,是冰的!是冰的!” 卢雨雁亲吻他。 他突然又喊起来,“不,打我。打我!” “啊,什么?” “咬我!这真的不是梦吗?告诉我这次真的不是梦……”邵慈攥住她的手臂,眼角迸出一滴泪。 “不是!我的慈,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邵慈在梦中也经历过数次类似的“康复”,惊喜越大,梦醒时分的绝望就越令人窒息。 不过这次是真的发生在现实,他的双腿不仅回复了部分知觉,还在两周的康复训练后完成了简单的伸展运动。 三周后,随着腿部肌肉组织的增长,他已经能在泳池中站立行走! “你恢复的速度真是难以置信。要不是亲眼所见,”谭正川说,“我怎么都不会相信!” 邵慈笑着说:“眼睁睁看着的,也不一定是真。我现在还在祈祷这不是一场长梦。” 51、公开处决-《梦回万象》 谭正川特别想做个全面检查,可他真的一点时间都挤不出。 邵慈累计恢复下地行走的第十天夜里,卢雨雁正在按摩他的小腿肚。 他问:“这两天你不太开心。” “你这话说的……我当然开心。” “那你还是有别的心事。司法的人又来找你了吗?” “嗯,不过是老一套。” 他握住她的小臂,“别担心,你也算是国家英雄,应该区别对待的。” “我?”卢雨雁笑着摇头,“跟你比起来,我可不算。” “怎么了?” “没事。” 两人躺下后,卢雨雁用手指肚儿揉捏邵慈的鼻梁和脸颊,然后一路向下摸去…… “还不行。老样子吧。”邵慈说。 “我看你都好了,不信一点反应都没有……”卢雨雁小声说。 “明天还有特殊任务。” “你哪次任务不特殊?”邵慈嗅到了她的怒气。 “明天真的有要紧事。” 卢雨雁问:“……你为什么叫‘干将’?” 她问:“谁给你起的呢?” 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变得僵硬,她也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看来问到了。 邵慈转过头,瞳孔下反射出莹莹的淡蓝色光斑。 “我自己。” “那还有‘莫邪’吗?”她笑得有些扭曲。 他扭回头来。 “……你加入了‘阅读’计划?” 她没有回答。 “为什么?”邵慈问。 “我也参加了‘清明’特训。”她说。 “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为什么……”邵慈的脑内嗡嗡作响。 “我想跟你并肩作战。”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跟之前你讲过。” “不可能!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之前跟你讲过!我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邵慈一忍再忍,但升腾的怒意像喷薄的火山红灰般按捺不住,在那瞬间,整个人几乎是“弹床而起”。 他扯上衬衫摔门而出,卢雨雁已经拉不动他了。 “你难道要我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吗,啊?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你要去哪儿啊!” 她后悔了,可是一路上只有被拖着走的份,眼看来到闵颢堃办公室门前。 她赶紧转身扑到他怀里,“慈儿,他们只是说过我有潜力,这都是我自愿的,真的!” 邵慈将她撇到一旁,抬脚踹门。 “咚!”只一脚,门框便歪了。 “干将!”卢雨雁大喊。 “磅!”邵慈撤步再补一脚,木门破裂,撞进屋内。警报响起,附近站点警卫立即出动。 闵颢堃、谭正川以及妖狐组的另外三名重要成员恰好都在场,邵慈眼神凌厉,活像头野兽。 大家都注意到了他小幅度颤抖的腿,而邵慈却心想:都在这里,正好。 “都躲开。”卢雨雁说。 邵慈一把推开面前的杂物,其中飞出的打印机差点打中谭正川的腰,力道极大,直接散架。 谭正川眼神惶恐不安。 “谁让她去的?”邵慈问。 众人面面相觑。 卢雨雁心想,这下糟糕了。不过两名警卫及时赶到,其中一人还气喘吁吁,竟然直接把手搭在了邵慈肩上。 “喂。” 邵慈的动作太快了,肉眼看不清楚。后来,闵颢堃才猜想到,邵慈是把手指插进了警卫的耳朵里,像甩麻袋一样把一个80公斤重的大汉甩打在地面。整个过程,他看都不看,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自己,那一幕令闵颢堃终生难忘。 撞到地板的大汉没来得及吭声,邵慈紧接着一记侧高踢,踢中另一人的下巴,他也即刻失去了战斗力。 “是谁?” “是我自愿的!你冷静一点!”卢雨雁大叫。 “磅!”邵慈抬脚踹在沉甸甸的办公桌上,发出爆炸般的声响。桌子划过地板,把科学家们挤成团。 “啊!”桌子碾到了某人的大腿。 “一,别碰我的脑子。二,人要是不够,你们去招,别打她的主意!她要是再上机一次……我会宰了你们。” 第二天,所有人照常工作,两名警卫被调往他处,这件事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2051年10月5日,妖狐再度来袭。 网络集备军防备略有松懈,短短五分钟内中心基地被捣毁,亚梦空间外网战区瘫痪。 妖狐消匿之后,武时濠与洛邦收拾损耗,重理战区,同时急忙准备第二梯队,命令外出任务的干将回巢。 毛亿张等人的监测结果显示,妖狐似乎尚未离开“死水区”(妖狐组建立的隔离栏内),是真的被困还是分身的障眼法?而对于武时濠摆出的伪装工事,它没有继续攻击,究竟是已经识破还是另有目的? 没人猜得透。 此时,闵颢堃居然建议司令部取消召回干将!他推测妖狐的真正目的,不是金融系统,不是通信,不是电力,也不是中心基地设施,而是干将——解决掉干将后,那些都不在话下。 所以它很可能在创造一个最有利的决战环境。它既然没有离开,依然逗留,说明正在等待干将,而它选中的地方正是这里。 可是武时濠明白,这种情况下别无选择,必须召回干将。而且,如果要选择一处最有利于我方的决战地,也正是这里——中心基地——各种增援可以最快赶到。 闵颢堃争辩道:“今天干将已经连续作业超过六小时,再长途跋涉赶回来一定是筋疲力尽。我知道妖狐究就是要守株待兔。而且,一旦他回到中心基地,众目睽睽下又绝不能逃跑。妖狐就是想要完成一场令我们绝望的‘处决’!不能让他回来!” 没错,武时濠知道各审查机构、军区领导都已经上线,包括牺牲者家属、全体官兵都在注意着战场动向。一旦在中心基地交手,干将如同背水一战。于是他也正在做各种准备,如果干将到时力尽,危殆,自己跟洛邦顶住所有责任跟压力也要保全他的性命。 邵慈在归返途中,逐个排查可疑空间时,再次与现实指挥部失去联系。 视听觉反馈功能突然一齐失灵。 整整二十分钟后,依然毫无消息。 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着,闵颢堃一拍桌子道:“完了,他这次恐怕出不来了……妖狐在中途设了伏……这一定是妖狐设的伏!” 此时,毛亿张也检测到了妖狐逃窜的痕迹,似乎是被闵颢堃言中。 邵慈在穿行,在逃离。 逃离最初的圆点。 一颗红蓝色的光流在视野中蹿跳,转而消失不见。 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看到面前纯黄色的光柱分解开,垂直跳动,变成若干条平行的波浪形,像油炸方便面,像刚拆开饼结的光滑针织线。 遥远处,更多折线渐渐伸展、弯曲,彼此贴近,在混沌或是黑暗中,生长成宽阔的七彩银杏叶。一片一片又一片,密密匝匝,每一缕纹理都是一条细小而光滑的亮线,盘迭成立体型态;看上去似曾相识,可邵慈就是说不出像具体什么东西。 高耸的巨型卡车在狭窄的山涧中呼啸,汹汹迎面而来,柏油路面上无数小石子震颤,耳窝里都填满了那千钧的动能,风驰电掣的压迫下,两旁的山岩似乎已然倾堕下来! “轰……” 雨水打在乌黑的制退器和脸上,好似沉重粘稠的玻璃胶。 邵慈身体轻飘飘,感到脑壳被掀开。 “太好了,没死。”他在心里念叨。 视野里出现门牙还没张齐的小男孩,问他道:“你死了以后会去天堂吗?” …… 远处有甚是可爱的小手工作坊,邵慈缓缓下降,落在工人身旁。 他惊奇地发现,她们上半身为女人,下半身都是毛绒绒的蜜蜂,透明的翅膀高速拍打空气,支撑着身体悬浮起来。 “你是远道的客人吗?”女孩子露出淳朴的笑容,笑容里有两枚可爱的酒窝。圆圆的脸上生着洗不掉的色斑,头发卷曲橙黄。但此刻在邵慈看来,她简直美得发光。 “是的。” “快看,我这里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哈哈哈。”她转头招呼伙伴们,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长长的圆木棒搅拌着坛里的白色液体。 姑娘们纷纷看过来,发出咯咯咯咯的动听笑声。 邵慈微笑致意,但心里想,大家可都别围过来看我啊! 他问:“这是什么呀?” 圆脸姑娘说:“是牛奶呀。你闻。” 她抬起原木棒,邵慈闻到清冽甘爽的奶香。 四周一片白茫茫,许多高瘦的架子上挂着蜘蛛丝般的柔软丝绦,随着清风飘动。 “你们搅拌牛奶干嘛呀?” “这种牛奶搅拌以后就会变稠,可以拉成丝,做成舒服的衣服。”姑娘又略显尴尬地笑起来,“再硬一点的话,还可以做成工具呀,家具呢!” 邵慈再仔细看看周围,果真是个奶白色构成的村落。 他觉得饿了,她就用棒子捎起牛奶喂他。他闭上眼睛品尝,闻到飘来的淡淡烧焦的秆草味道,心里只觉得愈加踏实。 “呀啊啊——”锅灶旁传来小女孩的尖叫声。 原来是一只狐狸跑进村庄,被小女孩撞见。 52、再见莫邪-《梦回万象》 大家以为狐狸偷喝牛奶,可是进而又发现了血迹——小女孩的姐姐被狐狸咬死了。 “妖狐!”有人喊道。 “妖狐?”邵慈心里一颤。 “你看那狐狸长的什么样子?”长着浓密胸毛的男人问。 “跑得很快……很凶……白色的。”小女孩哭成了泪人。 姐姐琼脂般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尖锐的齿痕,妈妈赶来,哭得肝肠寸断。 “天兵来啦!” 恢弘的交响音乐逼近,震得人耳膜发痒。 “天兵是什么?”邵慈问。 平坦宽广的主路上,迈着整齐步伐的礼兵们吹号打鼓,胸前金灿灿的排扣又粗又长,夸张得像两扇半敞的百叶窗扉。 “天城的卫队。” “天城就在那座高山上!住着维护太平的大君主……天城里的人个个都长得高大又好看,还有两条腿!” 村里人的话在礼乐声中模糊难辨,母亲的哭声更是被掩盖了。仿佛只要说起天城,悲伤便会淡却。 “天城是我们的天堂。天城是我们的骄傲!”说话的男人好像忘记了刚发生的悲剧。 没人注意,失去姐姐的小女孩冲到大道上哭着喊:“天兵!救救姐姐,救救我的姐姐,她被小狐狸咬到了!她在流血……” 姐姐早已气绝身亡。 彩帐连琳,宝盖沓映,盛装礼队不会停歇。 眼见她要抱向天兵的小腿,姑姑赶忙飞过去,将她撞倒,按在地上,“快趴下!没有礼节!” “君主炎炎,太极天边,骑着‘有穷’,长生不远!” 礼队离开后,一个体态正常的两腿男人策马而来。他头戴黑色卷檐帽,手握缰绳,脚套皮靴,分别踩在两匹骏马的臀部。 他对母亲说:“天兵不会帮忙。” 他对邵慈说:“我叫平重,是赶马人。这种白色狐狸是天城贵族的宠物,饥饿的时候会攻击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要去猎捕它,血债血偿。” 邵慈说:“确定是狐狸咬的吗?” 平重说:“没错。你可以看到那伤口。吃过人肉后妖狐体型会变大,也更加残暴,杀人成瘾,要趁着长大前宰掉。” 邵慈脸色难看。 “你也有两条腿,要不要跟我来?” 邵慈看到平重背着农叉,于是也借来木棒捆在后背。“小心点,他是疯子。”圆脸女孩说。 平重的马群赶到,他扣下几匹好的分给邵慈,问:“这你行吗?” 说完,他一如来时脚踩马臀,同时驾驭着七匹骠马向远方的林木奔驰而去。 邵慈有样学样,拉了五匹马半蹲着追上去。 “你学的很快,平衡感很好。” 邵慈心想只能够勉强维持罢了。他说:“没想到马匹可以跑得这么快。” “再快点就可以腾云驾雾。你会腾云驾雾吗?” 平重再度加速,邵慈低头一看,白雾升腾,奶白小村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自己已经悬在半空中。 眼见越飞越高,天幕暗沉,星星都变得更加明亮!。 他感觉两腿发抖,一不留神丢掉了重心,摔下马去——缰绳滑脱,坠落天涯。 仿佛世间万种幻象在他眼前滑落。 他看到不均匀的草皮,他看到圆镜形的花纹,他看到异色的景观,他看到爱慕、苦恼、迷惘、愤恨…… 看到无臂的长腿人,看到藏在黑色十字架中的长枪,看到巨大的母体身亡,子女以其为食,看到人形的皮囊,看到黑洞中的焰火…… 某个国度,国王的职责是逗小孩子开心。 疗养院里,医生在每个病人的脑壳上开洞,以便检查思想。 男人天生红皮肤蓝头发,关节柔软,手掌上两根螯状手指,像蜕了壳的蟹肉,大概一生只能在水中生活。 身着黑衣斗篷的教众们将莲藕人按在地上,切掉了他的胳膊。有的人在说:“还会再长出来的。”教主轻触他的额头:“明天是你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名为“劳动馆”的处所中,缺牙的男人说:“不管你是谁。不论你生下来是谁……” 活人与雕像站成一排,矗立一生。 绝美的女人哭道:“我不想颠沛流离了。我想回家。” 男人隆起的背肌像龟壳,他的拳击有力,但臂弯却不能伸展。 小小的行星上有树有花。拉远了看,竟是一颗圆滚滚,巨硕的人的脑袋!花丛中走出男人,他的面相与星球一模一样。突然间,山崩地裂,百十个豁口里无不钻出满嘴砺牙的大肉虫,吃掉了男人后继续活塞运动,进而贪婪地捕食行星周围的有机物。这行星宛如可怕的虫窟。 原始部落的成人礼是割掉右手拇指。这一习俗延续百年,鲜有反抗。佩戴五彩羽毛的酋长说:“你必须献给萨达。你必须保证部族的强盛。”龅牙的年轻人说:“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部族?” 无头尸体坐在沙漠上,断颈里喷出高速的水汽与苦恼。 身披长巾的天神瞄准人间,掷出闪电猎杀凡人,以此为乐。 …… “发现目标。xy-9507-5832。” 邵慈失联后,技术人员根据他最后的动向排查可疑的亚梦空间,找到了妖狐的踪迹。 武时濠派遣重兵,内外两层封死所有通路。另外紧急联络位于日本的该服务器群组的负责机构,预备万不得已时强制抹除所有相关数据。 不知经历了多少诡异景象,邵慈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身处涂满天蓝色颜料的小镇,毗临大海的椰风树影,白脚黑背的长喙鸥鸟在沙滩上觅食,平缓的水泥坝上仰躺着张开血盆大口的死鲨…… 他发现自己变了长发,指甲也已经长得弯曲。 镇子里的男性居民,左手永远提着一片绿叶遮挡私处,除此以外全身赤裸。他们热情好客却不会过分亲昵,招待邵慈在美丽的地毯上过夜。这里的主食是炸薯条。 他每日迎着微微腥咸的海风梳头,喝裙带龟蛋汤,过着沉默平静而苍白的生活。 直至某日,被青翠欲滴的竹子和金灿灿的黄花吸引,闯入一家庭院。越逛越深,发现别有洞天。他穿过小径,拐过连廊,竟发现通到淡水湖边…… 她发梢过腮,微微驼背,两腿劈开骑在宽厚温热的水泥栏杆上,脚踝轻轻晃动,目眺远方。 他半痴迷地望着她。 她毫无征兆地回眸,脚尖停止摆动,又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没有任何停顿地回望湖心。 究竟看没看到邵慈呢? “她看到我了。” 等等,邵慈没有走近,但发现她后肩挂着奇怪的东西……深褐色的水藻与污泥! 一瞬间,邵慈只觉得天旋地转。 以他的脚底为中心,整片地面开始塌陷,破碎的水泥板、砖瓦、污泥、流沙汇成巨大漩涡,四处借不到力。 没过多久黑色的漩涡已经发展成陨石坑般大小,碎石没腰,把邵慈吸到了地下几十米。 头顶的洞口越来越窄,她也被吸入漩涡,在侧壁上旋转挣扎。邵慈目不暇接地盯着她。 看到污泥浸没胸口、灌入耳窝、裹上鼻尖…… 消失不见。 邵慈咬牙切齿,体态依旧随着漩涡转向,直看到她的葬身所在再度干拔出一具发量稀疏、脸腮残破的活死人! “啊啊啊……”邵慈惨叫。 53、天地人间-《梦回万象》 旋转停止。更多白骨烂肉破土而出,而邵慈只剩下脑袋还露在倒锥谷底。 活死人们呲牙咧嘴,一边彼此争斗蚕食,一边以新鲜肉体为目标朝着谷底深处攀爬…… 不久,一张黏乎乎的手掌落在额头上,散发恶臭的黄牙咬住他滴血的耳朵。 邵慈青筋暴涨,仰天怒嚎。 陡然间,一座平顶金字塔拔地而起,托着他冲破谷底,掸落僵尸,冲出地面!随着嚎叫结束,身下的塔体已然壮大成为一座小山。 邵慈站在塔顶,看到地平线外夕阳残喘,暮色昏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看到吞噬着塔基的巨大倒斗,以及正在向上攀爬的,蝼蚁般密密麻麻的活死人众,千百难计。碎石刮破衣物,割破肌肤,让他瘙痒难耐。 邵慈索性一把扯开上衣,风干伤口。 活死人众愈加迅捷凶残,他露出虎背猩胸,在塔顶之上居高临下挥舞双拳迎战四方。 酣战不止,汁血溅湿了躯干,邵慈留意到空中竟有军机飞过,投下武装步兵,落地后集结成队,朝着远方紫红色山脉进发。 确认过邵慈处境后,护理助手打开壳舱,向他的手臂注射神经稳定剂。 “这是什么?”卢雨雁问。 “这可以让他在亚梦空间里更加冷静、专注。” 卢雨雁上前一把攥住,“但是这东西的效果不是还不稳定吗?” 谭正川说:“你想要他傻,还是死?” “但是这东西不稳定。” “……没错,但我们相信他会引发奇迹!” 她说不上来,心里究竟那个地方感觉痛。 邵慈问天展臂,电闪雷鸣中坠落干将宝剑。 邵慈弃剑,再求,取得一套宽板双刀,劈魔斩妖从此更加得心应手!削瓜切菜般令活死人众残肢乱飞,污血横流。 步兵队伍左翼位置突然有巨石炸开,迸出一只黑影,像吹胀的气球般膨大,内里却都是坚实的肌肉。 邵慈看到的景象渐渐清晰,扭动的黑色皮毛正中钻出一颗肉球,棕黄色的虹膜中心是针眼般细小的漆黑瞳孔——这怪兽是头四臂巨猿,正在捶胸顿足,如妖狐般噬虐无阻! 与此同时,金字塔上的活死人突然变换形态,披上了熟悉的军装。 邵慈心生迟疑,但百战不殆。 巨猿皮肉紧实,刀枪不入,它唯一的要害是那颗篮球大小的脑袋,但是在移动中很难被射中。 伤亡越来越多,一筹莫展之际,两架飞机发动自杀式袭击,先后触碰到巨猿肩膀,爆炸。 此时,军装活死人又换了面孔,都变成发梢过腮的女人。 刚冒上来的脑袋,被邵慈一刀劈开。 可是看到她眼珠滑落,仿佛回到了某年深秋时候,冷意从心里面发出来…… 塔下拥挤的青灰色的人潮,像翻滚的牡蛎壳纹,像聚集的锡箔泡沫,像绵延的海面。 他已经遍体鳞伤。 她问:“为什么还不派人过去支援他?” 闵颢堃说:“那是指挥部说了算……而且,现在我们已经与前线失联了……” 卢雨雁大吃一惊:“失联……怎么可能?” “我们的人已经进不去了,视听觉反馈也变得越来越弱。” “怎么会进不去?” “正在查,现在还不清楚。巨龙又出现在了中央基地!……不要打扰我了,马上要和指挥部视频连线!” 卢雨雁严肃地说:“干将他支持不住了。老谭,帮帮他!” 谭正川说:“前线的位址变了,正在动用两台超级计算机进行全球扫描,在找到新的位址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卢雨雁说:“不是已经把他们包围了吗?怎么会找不到位址?” 谭正川说:“理论上就应该在包围圈里,但原先的位址就是突然间失效了,具体的我也不明白……现在,我们就是要停掉服务器也做不到了!” 卢雨雁沉吟片刻,“我想我还有办法。” 闵颢堃一愣。 巨猿倒下,更大的阴影腾空而起,原来啊,整片紫红色山脉都是他的披风!他的头颅高耸入云,甲虫样的犄角可以分割星辰,缓缓挥舞广无边际的黑暗镰刀,以象征性的动作收割生命。 也许他本身的体型没有那么夸张,但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战士都会莫名变小,越靠近越小,最终形同蝼蚁…… 他突然遥远地与邵慈对话:“你也以杀戮为乐吗?” 活死人们第三次变换形态,褪下军装,变成各种畸形的黄皮人,有的是满嘴流血的婴孩,有的是绿眼黑牙的孕妇,有人双头六臂,有人肉瘤比肩,毒疮缠身……全部裸体,生理上骇人的缺陷展露无遗。 邵慈失神,一个凶狠的侏儒跳上后背,咬住脖颈吸血。他一时无暇顾及,侏儒的驼背聚集血液,很快变得像颗紫红色的大葡萄。 他终于昏倒了,淹没在畸形人潮中。 此时邵慈已经与现实世界失去了全部联系,没有人了解他的处境,除了卢雨雁。 …… 邵慈罕见地从昏迷中苏醒,感到右侧肋骨剧痛。 他已经被撕咬得体无完肤,宽刃刀尖刺入腹中。他拼劲全力拖动身上的人堆滚下塔顶。 落地后,大部分畸形人都已摔死,但肢体仍然死死缠联成网。邵慈拔出刀,砍破“人壳”。但他依然没有注意到后背的侏儒。 与“山神”之间的距离突然拉近,“山神”变得巨大无比。 邵慈严重失血,虚弱地颤抖。他同样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肋骨破口处泄出股股青烟,烟雾凝聚,竟化为女人形象。 他集中精力一看,是卢雨雁。 她只从破口处冒出上半身。她双手取过他手中的长刀,“哈!”,将后面的侏儒斩首,血液喷涌。用刀尖将其颌骨挑离,脱下上衣为他包扎脖颈。 流血不止。 她说:“喝一点我的吧。” 他咬开她的手腕饮血。 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她用手挤胸,但挤不出乳汁。 她颤抖着问:“……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兀自饮血。 她用另一只手贴上他的脸颊,虚弱地问:“邵慈,你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专注地吸干了最后一口。 他的瞳孔异常放大,看着她的表情突然静止。 她死了。 卢雨雁的形象逐渐淡薄。 “啊!”邵慈抽刀怒目,灵魂出窍般一身青影冲天而上,贯开“山神”左胸口! 没想到,其后邵慈全身肌肉瞬间凝固,失重漂浮到半空中。 “没用的。我有三颗心脏。”山神的眼眶中射出耀眼的光。 邵慈嘶喊挣扎但毫无效果。 “你应当还听得进我讲话。亚梦空间中失去意识者原本皆可恢复,但未来的三分钟内一切将会湮灭。潜出程序已经启动,你苏醒后大约还剩一分钟,尽快逃吧!” “危机在哪里?” “在我们生命深处。” 他睁开眼睛,拔下输氧管,头痛欲裂。作战室内警报交迭,别无他人。他想要站起,却觉得身体沉重,仿佛转瞬之间衰老了十岁。 “轰!”天花板塌下,白色灯管熄灭。 他急忙爬出壳舱,双脚不能发力,重重摔在地板上。小腿剧烈抽筋,“啊——”,那翻涌的筋肉与肌肤简直如同沸腾的水面。 再度失去双腿的绝望感涌上心头,邵慈咬紧牙根匍匐前进,可是刚爬到门口,巨大的爆炸声传来,天花板倾倒坠落,去路完全被封死…… 54、公诸于世-《梦回万象》 2051年10月5日靛青区乙区核电反应炉突发连锁爆炸,全球35%的【墨菲斯】网络服务受到影响,灾区内各科研单位、数据中心、猎狐组等死亡人数逾万,其后饱受辐射折磨的病患更是难以胜计。 反应炉核心位于地下110米处,爆炸后,试验区依照安全设计向内侧塌陷,缩小了溅射范围。 但是由于个别官员的疏漏,国家领导人并未在第一时间掌握准确的情报。 第一次爆炸发生42小时后,直升机队开始轮班空投隔离材料,顶尖核能专家小组与特科会人员进驻靛青区。48小时,第二轮爆炸发生,气流推开裂口,冲出地表,污染大气,辐射指数迅速攀升。56小时后情况逐渐稳定。 靛青区战略地位特殊,短期内无法搬迁,解放军防化部队以最快速度开展辐射清理作业,包括收集核废料残渣、清理辐射尘埃、猎杀野生动物等等。 另一方面,特科会第一阶段评估报告完成,根据各种迹象判断,这次事故极可能并非意外。而最大的疑点是,爆炸发生后不久妖狐便消失了,没有针对中心基地斩草除根。 毛亿张、谭正川等45名高级顾问最终在痛苦中去世,数百名陷入深度昏迷的“猎狐”将士被永远掩埋在了地下…… 毛亿张团队幸存的骨干毛降,在分析后做出详细报告,最大嫌疑人竟然指向干将。 利用调查的契机,毛降获取了大量绝密记录,发觉干将在2051年6月30号获准潜入外网之后,竟然有75%的归属数据流向超出任务范围,45%完全无法解释。 与此同时,潜伏于利坚国的特工组织查出,达摩和秦王存在与fbi间的秘密情报交易,巨量重要情报瞒而不报,而达摩正是干将本人! 10月9日,特科会特遣调查组改组,褚小冬任新组长。他在第一阶段评估中写道,“干将的作战室掩埋在地下30米处,其中并没有药食物资,就算抵抗住饥饿与垮塌,超量的辐射也早该置他于死地。”但褚小冬的下属注意到,该作战室的安全防护水准极高,外围半包裹着厚实的金属罩壳,如果尚未破裂,则有希望暂时阻挡辐射与有毒物质。 褚小冬的主要任务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反应炉上空已经无法接近,建筑于地下的排水系统成为了唯一连接外界与作战室的通道。 不过,当初负责水泥通道的两名设计师突然无故病倒,乃至陷入昏迷。两人近期均使用过【墨菲斯】,褚小冬意识到蹊跷,但除了怀疑之外别无头绪。 根据设计图纸,搜救人员进入多处坍塌的水泥通道内部,一无所获。其后他才得知,原来由于排水系统改修,通道曾经过二次改造,而他们所使用的正是改造前的图纸。终于,特科会在水泥通道一角尽头发现了邵慈的血迹,不过那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了。 邵慈灰头土脸,依靠智能保温杯上微弱的光芒照路。 他冷汗直流,口舌腥咸钝木,步伐别扭,但始终没有减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辨不清方向,眼前越来越昏暗,一头栽倒在水洼里。 …… 在疼痛中醒来,竟然发现有两只比兔子还大的老鼠正啃咬着受伤的手肘!邵慈勃然大怒,将它们甩在墙壁上三脚踢死。不知道睡过了多久,他仍然感到恶心头晕。似乎流了不少血,但除手肘外,嘴唇、额头、膝盖、脚趾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 他终于看到光亮,转过弯,发现了锈蚀的铁栅栏,撞开后才听到水声潺潺——裂缝下方十米居然是巨大的蓄水池。 他没有多作犹豫便跳了下去…… 气泡在耳中轰鸣,这种感觉真是太熟悉了。 乙区骇人的核电坑以数百万吨的泡发材料覆盖,巨型隔离石棺正在组装中。 褚小冬判断邵慈有一丝可能逃出地下,于是亲自全副武装带领搜查队拉网排查。 有队员在偏远的土坡失足跌下小断崖,却意外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方圆百公里内应该都没有居民,可土坡下掩藏着些日用品和破烂木桌椅。褚小冬命人挖开后,发现了更多的写有复杂公式的笔记和奇怪的实验器材等,其中最容易辨认的,是一卷破碎的望远镜筒。 褚小冬还发现了一块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 “长虹贯远空,芒雨落近山……” 其余的已经辨认不清。 后来,褚小冬有机会见到了【墨菲斯】核心小组组长王伦,有意无意地谈到此事。 王伦说:“我知道有两个人会写诗,其中一个早就死了。” 褚小冬说:“……听说您知道‘妖狐’是谁?” 王伦蔑笑道:“……好多人都知道。” “是谁?能告诉我名字吗?” “你知道了也没用。他是法外之人……不,是世外之人。就算你知道了他过去的代号,又有什么用?” “一定有帮助的。请告诉我吧!” “哎。迟徳叶。” 褚小冬对历代核心小组成员都做过调查,但一时有点记混了,他试探着问:“他不是疯子吗?” “疯子……疯子?不能被常人理解的就都被叫成疯子?” “精神分裂。” “人格分裂。” “是。针对他,我们还成立过专门的调查组,据说有的人格是同性恋,有的人格是冷血的暴君,有的是同性恋,还有的是精神医师……” “最初对他没有多少印象。瘦弱的小个子,见到生人还会发抖,但自尊心很强。他可不是疯子。他曾经凭一己之力与大半个世界开战。只有他最早明白,在这个时代,整个世界将合为一体,而能够尽快实现这一目标的就是【墨菲斯】。” 褚小冬问:“……什么?你们既然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分析他的弱点,加以利用?” “他的弱点?你也分析过我的弱点吗?你知道自己的弱点吗?” 褚小冬很尴尬。 王伦说:“收起你们那套吧,自以为是。这望远镜应该是雷雱的。我劝你也不要继续查下去了。” 褚小冬回头查了一遍资料,才发现迟徳叶丧生在十几年前的空难中。按照王伦的意思,妖狐就是迟徳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当时自己听错了吗,还是王伦一时糊涂口误? “杰克。我是达摩。” “……乒呲……你现在找我干什么?” “我在‘蛋糕房’(指孤立无援的荒野区),需要你帮忙。” “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蛋糕房’。……知道一点儿。把详细资讯发给我吧。” “不用发了,你现在是全球十大通缉犯。……我要是帮你,或者不举报你,知道我有什么后果吗?” “如果当初不是跟我搭档,你也不会做到这个位置。” 杰克生气:“这就是你套近乎的方式?……我的家人都会受到影响。” “我很抱歉。”邵慈说。 “你……你变了。” “你还好。” “……变得婆婆妈妈。……becool,boy.” 2052年1月,邵慈在台湾高雄某公寓楼内,找到了10·5爆炸案的罪魁祸首戴复。邵慈打昏了保镖,摆动手枪,说: “我以前常常射穿别人的膝盖,那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不想这么做。你如果认得我是谁,就不必怀疑我的话。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可以吗?” 戴复坐在地上平静地说:“我认得你。可以。其实,你不问的话我也想讲两句。” 他是靛青区高级核设施维护工程师,在摩萨德的指派和帮助下设计实施了故障爆炸。这些邵慈已经调查清楚,所以没有多问。 “为什么躲在台湾?”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他其实在心底觉得这就是某种宿命。 “为什么要引发爆炸?” “为了真理与正义。”他的眼眶潮红,泪水都要滴下来。 55、战胜心魔-《梦回万象》 “你指什么?” “我们做了错事。他们想要利用【墨菲斯】控制人的大脑。已经秘密进行了大规模的人体实验,失败后的尸体已经推积成山!可怕的是外面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邵慈明白过来,在不少普通人的眼中,这种阴谋论,原本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还有,”戴复说,“为了更好地控制大脑,他们还试图编程记忆。 “如果刻意地塑造一个人的过去,就等同于抹杀这个人——不留痕迹的!这种能力绝不能够交给任何权力机构或者组织,星海不行,华夏国政府也不能!所以我必须把这里面的信号传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邵慈问。 “爆炸吗?三年前就开始了。” “你通过了靛青区的各项心理测试。” “对。我接受了摩萨德的训练,为了计划的成功每天卧薪尝胆。结果还受到了提拔。” 邵慈注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这家伙根本不知道那场爆炸给全世界,给集备军,给他自己带来了多大的损失! 邵慈有跟他解释的冲动,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希望是。”戴复的泪水流下。 邵慈很沮丧,他突然难以理解,为何两个人相距如此之近,却无法沟通彼此的思想;为何获得他的理解,比一枪杀掉他要困难得多的多。 “你是华夏国人吗?”邵慈问。 “我是。但这不是哪国人的问题。” 邵慈又想到了卢雨雁,悲痛难忍。 戴复说:“……可是如果扯到国籍的话,我倒是希望不要祸害到外国朋友。真的,【墨菲斯】是我们造的孽,我们自己承受就够了,可现在偏偏全世界的人都在用。我曾经想过向上面抗议,但我知道那没有用,没有任何作用,而且我还会被调离靛青区。” “现在政府也封锁了所有消息,那场核爆只不过是场意外,很遗憾一切如常。” “不。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盖得住。”戴复快速摇头。 “你不是妖狐的人?”邵慈问。 戴复说:“不是。我还以为它是你们编出来的借口。你真的和妖狐交过手吗?” 邵慈扳开保险。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感到愧疚,或者自我怀疑吗?”邵慈问。 “愧疚?我现在都讲不清楚了。我们的计划有许多破绽,其实,一直到10月5号之前,我都没有什么把握,好像冥冥之中就觉得会失败,可最后却成功了。 “我之前做过些什么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好像就是一直在这里等待……” “等待?”邵慈问。 “等着你们找到我。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 “你也备受煎熬是吗。 “……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和不知道相比,哪种更可怕?哪种会更怕死?”邵慈冷不丁问出来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接着问:“你害怕吗?” 戴复说:“当然害怕。我又不是耶稣,我也怕受刑。” “耶稣也怕。” “……你怎么知道的?” “他也怕,只是咬牙坚持下去了。”邵慈说。 戴复想了想说,“嗯,我想也是,还是他的境界高啊,没有妥协。” 邵慈觉得戴复也不算妥协,“你也没有妥协。不过耶稣受难是有价值的……但是你孑然一身,默默无闻……” 戴复说:“嗯。我想还是知道了宿命更可怕。” “嗯。我不想知道宿命。” “你是聪明人。” “你也是聪明人,只不过了解的还不够多。” “磅——” 邵慈没有打算回到部队,他有自己的盘算。 机缘巧合之下他结识了利坚国人凯尔·贝尔纳,此人是狂热的【墨菲斯】迷,同时也是“通梦”现象的发现者爱德华·鲍勃的亲侄子。透过贝尔纳,邵慈接触到神秘的“梦乐园俱乐部”,该组织成员在全球搜集各类型号的【墨菲斯】机体与零配件,并且长期钻研【墨菲斯】的数据处理系统。 俱乐部成员最初以自行探索通梦世界为乐,在知识技术累计到一定程度后,开始尝试解密【墨菲斯】的原理。经过多年隐秘的发展,俱乐部高级成员增加到三百多人,其中不乏财力雄厚者,在他们的帮助下,邵慈偷渡到利坚国。 在与妖狐二次交战前的几个月里,邵慈借外网之便,浏览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海量知识资料,包涵科技、历史、宗教、艺术、医学、政治、军事等等等等。在潜入状态中,他的“阅读”与“记忆”过程几乎同步,极高的学习效率已经使他在潜移默化中成长为“人肉百科全书”,这称号听起来夸张,但实质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充实自己的过程中,邵慈特别留意到【墨菲斯】的研发过程。一方面这很有可能揭示妖狐的出身,另一方面【墨菲斯】的芯片制造、原型机设计实在是出人意料,而且越是行家越会觉得诡异——仿佛【墨菲斯】是一夜之间便在华夏国大地上从无到有地诞生了! 他想到唯一解释得通的情形。研发人员中存在不世出的绝顶科学家,如同爱因斯坦一般,弭平了至少半个世纪的科学障碍。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在第一批核心小组成员进驻黛赭区时,其他各方面工作都在同步有序展开——华夏国政府仿佛胸有成竹,仿佛早就拿到了整个浩瀚工程的蓝图!这可不像是个别科学家的灵光乍现。 当时邵慈拥有上级的绝对信任,可以看到大量机密档案,他了解了十二年前,将一切计划打乱的黛赭区惨案,还有令人扼腕的坠机事件。 然而现在,局面完全调转过来,他知道的越多,在国防部眼中潜在的威胁就越大!事已至此,如若被捕,将是百口莫辩。然而除了自己,这世上还有谁能与妖狐过招呢?因此只有栖身于梦乐园。 邵慈记忆中的技术档案令俱乐部成员们欣喜若狂。他获得了大家无比的信任。 他搞不清楚的还有:为何在“10·5”核爆事件后,妖狐便销声匿迹了?以有限的条件,他无法突破试验区或者政府安防系统,不知道是消息被封锁还是妖狐另有所谋。 他必须亲手消灭妖狐。 他与几名俱乐部成员拼装出了一台可支持连接外网的【墨菲斯】机体。 他开始游说大家,尝试借助【墨菲斯】修改人脑记忆,这起初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但他承诺只使用在他本人身上,他需要战胜“心魔”。 他意识到,每次与妖狐接触前,精神世界都会被对方短期控制。如何克服这近乎自发性的致命伤?唯有彻底删除自己的特殊记忆。 梦乐园俱乐部一方面不断强化外网机的性能,一方面关于人脑记忆的探索识别在持续研究中。 56、时之溪流-《梦回万象》 一年后。 他看到面相淳朴的女孩抱着白狐。 一瞬间,他觉得那狐狸带着人的眼神,一时竟然分不清是女孩抱着狐狸还是狐狸抱着女孩。他杀掉女孩后,狐狸突然开口说话,他才发觉杀错了人。他忍不住端详女孩的面孔,可是脸对脸贴得再近也看不真切,这让他背脊发毛、发凉,不再多做停留,匆匆离去。 …… 妖狐的侍卫们面庞清爽利落、着装类同:藏青色的方巾斜揽住肩膀和锁骨,宽大的边沿向后挂成披风,从腋下穿过的兜褶似佛徒松垮的袈裟,直覆到小腿,从某一角度看又像国人的长衫。 如此,前胸连腹脐,露出了三角形的裸身,邵慈心里称他们为“肉粽人”。 他们法力高强、灵活善变又配合默契。 邵慈以一敌多,边斗边追,抓不住什么破绽。 …… 森林背景前寡淡的雾霭中难以名状的幻影如梦似真。 邵慈走上前,脚底愈发轻飘飘,他发现雾霭中棱角林立,原来是一片陵墓。 迷蒙渐淡,幻影中的两根大木梁变得清晰可触,它们交叉成粗硕的x型。x缓缓转过180度,腥臭弥散,竟然有长发男子被活活钉在上面,头颅低垂。 男子:你找到我了。 男子抬起头,嘴唇纹丝不动,但话语却可以直接传达至对方脑中。 邵慈即刻领会。 邵慈:我找到你了。妖狐,迟德叶。 迟德叶散排的黑发垂落至颌底,苍白瘦削的下半脸庞仿佛磨砂的牛骨雕塑。 锈钉将他的手掌和膝盖结实地钉在悬浮梁木上,小腿以下被砍断,淋漓的鲜血从痂隙中滴落。浑身创伤无数,右耳被割掉、头皮露出豁口、铁爪没入前胸、铁钎嵌入肋骨间、大腿挂着双头斧,臀部插着石工凿、数十柄锈蚀的镰刃尖刀攮进皮肉…… 散发着的熟悉又遥远的腐臭味,与墓地湿冷的水汽混合,令邵慈感到恶心、眩晕。 邵慈:事已至此,你还想装扮可怜,让我同情吗?真悲惨。 迟德叶:你依然感觉悲惨吗?那换一下。 森林与墓地消失。 平直得弯曲的广阔原野之后,冲破地平线的雪山高高隆起,冰雪脆积,洁白无暇。银河璀璨,星云团团,极光般的低温火焰在四周土地绽放,照亮昏夜。一条清冽的溪流从邵慈背后淌来,穿过二人脚下。在浅灰色地衣覆盖的岩石上生长着橘黄色小花的雏菊和翠绿的薄荷。 迟德叶的眼皮下泛射淡淡白光,身上的恶臭味好像也闻不到了。 邵慈看了看两旁的焰火:我不喜欢夜晚。 迟德叶眨眼睛,银河与焰火褪去。夕阳将雪山染成一片蔷薇色,远处的湖水面如同女人的肌肤般柔软细腻。山峦宁静,水波多姿。 他的膝盖依旧在滴血,在溪流中化散开,被带向视野尽头。 迟德叶:不是装可怜。你也知道伪装自己很累。这就是我此刻的生理与心理状态……我行将就木。 他好似钟摆一般讲话,节奏规律,从面部读不出任何情绪。 邵慈:对。我之前就感觉得到。 邵慈望望远方:为什么夕阳如此迷人? 迟德叶:你问我问题,很好。因为它正在流逝。 邵慈:我也不太喜欢夕阳。不过没关系,又没有多长时间。 迟德叶:你和我是地球上最博学的两个人。我们现在面对面,脑对脑,心对心地交流,可以抛开语言与欺瞒。脚下是时之溪流,代表着现实世界的时间,我可以令它的流速放缓。如此,我们可以谈很久。 瞬间,流水减速到接近凝固,仿佛透明的果冻。 迟德叶:还不够的话,这一过程可以并行。 两人之间冒出一碟菱形状水晶片,极速复制创生无数次后,朝南北两侧并排展开,间隔均匀。 每碟水晶片上都呈现出两人对面而立的影像,但仔细审视可以观察到细微的差别。 57、全知全能-《梦回万象》 邵慈:人们以为,超凡脱俗的妖狐住在天堂,没成想,其实每天都活在地狱。 迟德叶:当天堂出现死亡,则跌落人间;人间念起回忆,便堕入地狱。 邵慈:有人以为,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全知全能。是真的吗? 迟德叶:这取决于发问者。宇宙中本没有问题。我不过是通晓于你的疑问。 邵慈:时间流向哪里? 迟德叶:如你所见,视野尽头。 邵慈:时间从何而来? 迟德叶:你身后远方的湖泊。 邵慈:时间是否如同水汽般循环? 迟德叶:不,是否循环并没有意义。 邵慈:你找到了真理? 迟德叶:只能够无限接近。 邵慈:它美吗? 迟德叶:追寻真理的人美。 邵慈:现今世界,我们究竟要去往何方? 迟德叶:不破不立。 邵慈:他们说,你计划盗取核弹头,只是因为想亲眼看看蕈状云? 迟德叶:那没什么意思,都是可以计算的。我的确想看看,但有时间的话,电脑模拟几次就行了。不好计算的才算有趣。 邵慈:你为什么又沉寂了这么长时间?在做什么? 迟德叶:和一个精英组织搏斗。分析自己的身体。 邵慈:什么组织?他们也掌握了【墨菲斯】吗? 迟德叶:不,用的还是原始计算机技术,但技艺高超。大部分是欧美人士,是独立于各国政府的秘密组织。他们想建立世界新秩序,但与我的设想相冲突。戴复与摩萨德也不过是被他们所利用。 邵慈:你也想建立新秩序是吗? 迟德叶:没有。我只是不想看到太糟糕的结局。 邵慈:当初,你怎么从坠机事件中逃生的? 迟德叶:我们没有按计划登上飞机。 邵慈:你们?还有谁? 迟德叶:我的一个同事,也是一代核心小组成员,本名叫汤禹。 邵慈:我知道他。 迟德叶:我们不想逃往日本,因为很有可能,最终还是会被遣送回国。而且我们也明白,唯有在靛青区可以继续研究。逃出大门后,我们就马上开往秘密基地,藏在附近的地下岩洞里。之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包括转移研究设备和生活物资。 邵慈:靛青区的安保与监察机制那么严密,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迟德叶:总有漏洞的。我们还有一个潘江璞,是当时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电脑奇才,利用他的破解程序出入靛青区并不困难。我后来自己开发出升级版,但不如原版来的稳定高效。他、汤禹还有我,我们三人是最要好的朋友,汤禹和我选择留下来自由研究,而他答应到国外照顾方岐的妻儿。也多亏了他,几乎是我们之中最早怀有疑心的,保存了不少【墨菲斯】原型机的图纸资料。 邵慈:你始终无法突破我们的内部防火墙对吗?所以需要利用我,接触【墨菲斯】的原始资料。 迟德叶:不,你搞错了。第一,那顶多算小部分的二手资料,是由默默无闻的负责“零代”【周公】的科学家们编译的;第二,在你们内部这些资料,早在37年就被全部销毁了。为所谓的保密工作,整个【墨菲斯】的研究开发已经被釜底抽薪,现在如同缺失底层的空中楼阁。而你之所以能看得到,不过都是我传给你的。 邵慈:你的意思是说,是你想和我见面,所以安排了这一切? 迟德叶:我没想到,你能反应这么快。不过,不然你以为,自己凭什么可以活到今天? 邵慈:呵。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迟德叶:很早之前就看过你的资料。真正留下印象的,是闯入cia分局那次。 邵慈:你当时插手了吗? 迟德叶:对。 邵慈:为什么?为什么要见我? 迟德叶:以前谈不上想见你。如果想,在你过去使用着网络的每一刻,我都可以跟你对话。 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身体素质绝佳,意志坚强,头脑竟然也不错。当初看到你的时候,仿佛能看到一点希望。 邵慈:什么希望? 迟德叶:你所问的方向。 邵慈:放屁。 迟德叶:哈哈哈哈。 邵慈:黛赭区惨案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迟德叶:方岐搞错了。是cia布下离间计,让我们的人误以为神童泄露情报,几个激进分子将他摔死。同时摩萨德派遣一流杀手除掉了医疗处所中的童秩迪与卓一然。 而我和汤禹决定趁火打劫,谋杀王伦未遂。 邵慈:你们谋杀王伦?不是师铎吗? 迟德叶:如果是他,怎么可能现在还在黛赭区工作? 邵慈:我以为,是靠他的身家背景。 迟德叶:不,是我干的。我记忆犹新,在黑暗中摸清他后背的轮廓,抽出磨尖的水果刀,然后高高跳起,勒住他的脖子……可惜失手了。我最初也很害怕,之后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是师铎干的。前几年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的名字很相似啊! 邵慈:师铎……迟德……竟会有这么巧的事?是受伤后的王伦没说清楚,或者又有人故意掩盖了真相。 邵慈:为什么要杀害你的同事和挚友,这实在不合人性。你果真是精神病。 迟德叶:居然被你这样教训了。为了他的大脑。事实上,王伦是我们之中仅次于神童的第二聪明的家伙。 经历过漫长的自由进化,寻常人脑已经无法与【墨菲斯】的初始设计完美配适,而原型机着实无法过度修改。于是乎,我跟汤禹便开发出一套辅助方案支持运行,以求实现完美性能。缺陷是肉脑的负担太大,需要额外一颗人脑——作为辅脑——完成每一项工作。 可是,两个人的自主意识极易产生冲突导致任务失败。因此,将辅脑的意识抹除就成为了最可靠的方案,而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掉他。 十三年前,如果计划成功,汤禹会尽快从太平间里取走王伦的大脑。 而你,似乎不需要辅脑,就可以接近完美运行。 邵慈:可怕。现在王伦还活着啊。那……你现在的辅脑是谁? 迟德叶:汤禹。我在乾宫让他变成了植物人。 邵慈:简直是魔鬼!你真的有人格分裂症。 迟德叶:进入【墨菲斯】,生和死有什么不同?何况他当时已经有觉悟了。实验进行到那一步之后,工作停了五六日,我心不在焉地看资料,他整天泡在毒品里。我们都知道,必定要牺牲一个人做辅脑。谁都可以先下手。 我身体羸弱,本该让给他,但他没有拿。他很善良,在杀生的那一刻下不去手。善良的汤禹。 邵慈:鬼扯。那就一定要杀他吗?你可以盗取死人的脑,甚至去杀别人,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战友和同事? 迟德叶:这只是原因之一!当时靛青区戒备森严,乾宫里能支持两个人的研究与生活已经非常艰难,况且余下的工作我独自也能完成。 我也讨厌他!永远没有办法忘记他对我的羞辱! 你可以来体验一下在那种环境下生存是多艰难。 我可以同自己讲话,不会寂寞。但他不行,不讲话会难受,难受到疯癫。但我不想听他讲话,我想他闭嘴,因为他远不如我聪明。不是逻辑能力,而是差在思维方式上。许多东西他可能一生都不会理解,可是我也害怕他真的有朝一日理解了,那样就会发现我的发现,发现我的秘密。 另一些“我”,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可以教会他们在何时闭嘴,又会在意料不到的绝佳时刻出现,实在是美妙极了。 有一点我很肯定,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们都是。 我杀了人。即便实际上他不是我杀的,但在那个时刻,我的心情跟杀人犯无异。 我从小就是怕疼、胆小的人。但那时,求生的欲望让我忘记了一切。我眼里流着泪,心里却忘记了害怕。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状态真是美妙,无论模拟得再如何逼真,如今也回不去了。真正的人生的美妙也是绵延的,那边是美妙,从这边看过去也是美妙。 邵慈:我年轻的时候杀生是没有感觉,而你恐怕是有快感。 迟德叶:严格来说我并没有杀他,可称为“活体挪用”,他的意志如今存在于我的另一人格,我们之间偶尔还能对话。 邵慈:如何让通梦中失去意识的人苏醒过来? 迟德叶:这问题你在另一情境下已经问过了,潜出后你就会明白。 迟德叶:抱歉,我之前说了谎话。我的确曾经想建立新秩序,那个菁英组织里也有几个头脑超群,思想美妙的家伙——可惜不够博学。这也难免。 但后来停下了,因为突然发现自己正要迎接死亡。 新秩序并不像人们乍听上去那样自私,反而,是真正光洁的。 邵慈:你说过没有欺瞒,是直接的交流? 迟德叶:那也是谎话。我做了手脚,你不可以二次处理自己的想法,但我可以。 邵慈:这不公平! 迟德叶:抱歉。 邵慈:“新秩序”究竟是什么? 迟德叶:消除民族主义的意识大融合。 邵慈:为什么要那样做? 迟德叶:人类思维意识的差异与共同命运的矛盾。不同的人,只不过是不同的既成观念的集合罢了。人类社会已经濒临崩溃边缘,此时唯有超出国别的强效手段规范世界新秩序才能够最大程度减少损伤。 邵慈:你大概期望我帮你完成新秩序? 迟德叶:这是你跟我的宿命。 邵慈:这很可怕,我不会做。况且你对此也有许多顾虑,甚至停止了计划。 迟德叶:的确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但人的宿命是一条路,无论走或者不走,走到多远又停住,它始终在你脚下。 邵慈:人可以做出自主选择。 迟德叶:当你意识到“宿命”后,不必着急躲避。避地太生硬会失去更多。即便完全避开了,你以为就能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了吗?不。 邵慈:怎么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宿命? 迟德叶:如果走对了路,趟进地狱也可以撑过;否则,就算被抬上万众之巅的金銮宝座不过觉得又冷又硌。 邵慈:强迫那么多人接受意志与命运,你不会感到惧怕吗? 迟德叶:我当然能感受到恐怖。有的“我”心很软,我也不想听他日夜哭泣。 邵慈:你愿意为他终止计划吗? 迟德叶:噢,主要不是因为那个窝囊废。而是我感到厌烦了,我已经见过了太多世面。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理解世界上超一流的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文学家们的想法,我已经存储了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所有经典,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悱恻。 也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明白我此刻,沸反盈天又百无聊赖,已然几乎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静静看着这片光影变幻。 我仍然希望新秩序实现,但也不愿额外多做些什么了。 58、神之秩序-《梦回万象》 邵慈:除了新秩序,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我想应该没有了吧,因为那就是你的宿命。 迟德叶:宿命不止一条。我真的非常渴望和神明对话。我想知道,为什么将我塑造成这样?我活着已经尝试过许多方法,如今我想接受死亡,那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尝试。活着的话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恰好如此。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在同你对话。我看着这一切,就已经包含了过去、未来和现在。我闭上眼睛是怎样的?我不知道,这真是美妙。 邵慈:单听你的话,正常人可能不理解。但我现在,却有点明白你的感受,这真是奇妙。 邵慈:世人都将你看作撒旦的化身,这世界的毁灭者,但实际上你既不想破坏,亦不想创造,是这样吗?你看尽了一切,现在的情感究竟是怎样的? 迟德叶:以前想破坏它,现在只想静静地看着它。 邵慈:看着人类文明走向毁灭也不会悲伤吗? 迟德叶:看着它毁灭的话……会悲伤吧。如果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反而会想体验这份悲伤。 随着年龄增长,对于这份悲伤的好奇心有增无减,但现在却不能破坏。是因为受到这个世界的教育吗?它教育了我,还是我对它产生了情感?以前我只能仰望它,现在却可以平起平坐,甚至决定它的命运。 邵慈:为什么你不争取与政府或者更多的人合作? 迟德叶:和人们辩论过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愿争辩。把残酷的事实摆到他们面前也看不懂,意识到自己的谬误也不会承认,他们有自己的考虑。 当然,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点人讲真话干真事。他们因为孤独而勇敢,勇敢者总是孤独的。 邵慈:能具体说说吗?什么让你停止毁灭,又是什么让你停止创造? 迟德叶:春天是什么?什么是春天? 邵慈:……北半球公立三月至五月,南半球九月至十一月。 迟德叶:向地外文明介绍时还可以给出地球与太阳中心的距离,黄道面与赤道面的夹角范围。但在这颗星球上有的人会告诉你,“春天就是草莓开始卖五元钱一碗的时候”。我想守护这样的说法,也喜欢看千篇一律的笑脸…… 你们难理解,可能是受困于投入产出比,但我有“绝对自由”,无所谓投入。 或许也是某种使命感。当你望着这一切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是主宰。你会担心某根线中断,想要将所有东西继承下去,这仿佛占据了人生的意义。 对于伟大人物来说,困厄可能是宝贵的财富;但对于平庸者,苦难就是苦难本身,或者是失去生命的原因。对某一文明而言也是如此。 邵慈:为什么要蛊惑我杀死卢雨雁? 迟德叶:爱情的结果原本就是遗忘或死亡。她是你与这世界的最后羁绊,我希望用这种形式,将其转化为你我之间最牢固的羁绊。 …… 迟德叶:谈谈卢雨雁死后你的感受。 邵慈:她为我而死,我至今也不知道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迟徳叶调出她的影像:我以为他不会走,可没想到,他其实从未来过…… 邵慈:我很难过。 迟德叶:你想从女人身上获得什么? 邵慈:即便我是走过无数炼狱的男人,依然在心底渴望着女性的包容与温柔。 邵慈:如何克服自卑? 迟德叶:当你忘记了过去,就洗掉了自卑,当自卑清除后,你也将不再自负。 邵慈:看尽了世间的惨痛,人还会善良吗? 迟徳叶:大部分人看到世间的惨痛才学会悲悯。 邵慈:我们的神长的什么样子? 迟德叶:祂们有六根手指,三颗心脏,皮肤光滑,身形瘦长,成年个体可以长到三四米,眼睛散发微弱的荧光,适宜在幽暗环境生活。 有趣的是,人的视锥细胞只对红绿蓝三种色光敏感,祂们有四种。祂们在记录图像时也惯用四元色的颜料,而普通人类依靠肉眼无法分辨其中的全部信息,这就是为什么,最初我们的翻译工作进展得异常缓慢。 邵慈:难道你可以分辨吗? 迟德叶:我常常在感叹这时事的奇妙。如果我当初没有修习密码学,又或者我没有对昆虫的繁殖发生兴趣,又或者我没有战胜年幼时各种疾病的折磨,又或者刺杀王伦失败后被立即逮捕,又或者我没有认识方岐的妻子,又或者苏若玉没有那样奇特的眼疾…… 我曾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研究过方夫人的基因,她的视觉部分异于常人,没想到日后居然阴差阳错地启发了我,让我撞破这惊天的秘密。据此,我很快研制出了光学分析仪,可以将第四元色以黑色或者白色代替。虽然无法欣赏神祇原汁原味的配色艺术,但区分信息是没问题的。 邵慈:祂们从何而来? 迟德叶:在无法企及的巨大星球上,存在着我们苦苦寻觅的智慧文明。那里有紫红色的蝴蝶,绿色的海洋。自这个文明诞生之日始,他们便晓得神明的存在。神祇的神明是上世代的更高级大文明,如今只剩下遗骸。他们渐渐从遗骸中窥得神明的科技,并从中受益。 如同神创造了火焰,而猿猴从中受益。 其中,独立研究遗骸的基因科学家偶然发现天机,获悉了神明的旨召,欲公布于众,却遭到掌权者封杀。千万年前,极少数挟带科技的卫道士逃出生天,逃亡至地球,并尝试与猿猴繁衍,后代进化成人类。 现在这个文明正在监视人类,监视少数派的后代。 邵慈:他们为什么与猿猴繁衍?又怎么与猿猴交配? 迟德叶:为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环境。准确说就是部分基因的复制融合。参与实验的不止有猿猴,但改造后的猿猴也是失败品。科学家死后,高智力的猿猴逃脱栅栏,成为我们的祖先。 邵慈:那为什么监视我们? 迟德叶:我们是叛徒的变异体,百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潜在的威胁。 邵慈:他们会主动攻击吗? 迟德叶:有可能。当我们确定这点时,便是灭绝的前夜。 邵慈:你觉得我们会灭绝?什么时候?怎样灭绝? 迟德叶:正在进行中,在我们的文明发展到特定程度时。 邵慈:他们会武力进攻地球吗? 迟德叶:攻击对象不是地球,是太阳。 他们已经成长如神话般超能,可激发遥远的恒星放射出可怕辐射,筛选性地泯灭高级智慧生物,从而保留其余的有机资源。 邵慈: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迟德叶:2025年,华夏国新疆地质勘测局在吐鲁番盆地东侧发现新生的巨大裂谷,由内向外喷射着熊熊火焰。大火烧了整整三年才熄灭,温度下降后,地质学家们沿绳索垂降至裂谷深处,又发现通向广袤的内部的人工岩洞的缺口。那实在是激动人心的时刻,无论是岩洞的规模还是挖掘出的文物都让人瞠目结舌,政府高层决定首先进行封闭研究。 结果所有的检测表明,岩洞的使用者生活在距今至少一千万年前,而那岩洞开凿的技术水平,我们至今都望尘莫及。语言学家和密码学家们从发掘出的金箔书中研究翻译史前语言,居然是大量的高等文明的科学文献,这便是【墨菲斯】的滥觞。 非常可惜的是,尔后地表大面积塌陷——仿佛老天爷开的玩笑——将一切又重新埋入地下。 然而,只有我发现了其下的第二层岩洞!连接着地下水层,其深度正好是第一层的两倍,由神文翻译过来的名字就是乾宫。逃到乾宫后,我和汤借用靛青区的电力,啜饮雪山冰泉,继续研究神祇的科技。再后来,我终于实现了“超我”,靛青区成为全球最大的数据交换中心,九尾妖狐作为灯下黑影中的魔鬼诞生了。 59、并行天书-《梦回万象》 迟德叶:你当时为何没有接受神经截断手术? 邵慈:还有康复的可能性。而且我想跟生理的痛苦对抗。很傻对不对。 迟德叶:不过要不是那样,你如今很难站在我面前了。 邵慈:谈谈方岐。 迟德叶:我爱他。 知识分子的探索精神、商人的务实与勇敢、政治家的智慧与情怀,兼而有之。人类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精英,但我只得看到他们书面上的事迹,或是失真的影像资料,而他,就活生生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曾注视过他的眼睛,欣赏过他的笑容,从毛孔中感受过他的真情流露。 邵慈:谈谈王伦。 迟德叶:他聪明绝顶,他太想名垂青史了。随着医学进步,人类其它主要器官都可以再续,大脑则成为了限制寿命的短板,于是,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长生不老的计划中,企图制造“机械脑”,因为生物脑会死,机械脑不会,我懒得理他。 为了实现这梦想,王伦常常委曲求全。可就算穷尽他这一生也做不到。目前【墨菲斯】技术所能做到的,仅仅是“看到”,“看到”距离“制造”还差十万八千里。 …… 迟德叶:谈谈你承受病痛时的情况。 邵慈:和现在一样安静。但剧烈的痛苦触碰着我的灵魂。 那时经常想到死于我抢下的人。如果有任何人该死,那不就是我吗?老天在折磨我,利用灾难和我求生的意志,利用该死的轮椅和我骄傲的心。 迟德叶:同时担负职业杀手与情报人员,你得到了什么回报? 邵慈:我们这一行哪有什么回报?太少了,跟人性和道德的折磨相比,性命也不算回事,没有公平,只有正确。 迟徳叶:这也是令我欣赏你的地方。 邵慈:你为什么找我? 迟徳叶:我想倾诉,可我不信主。说不定你听得懂。 迟徳叶:你想要哪种死亡? 邵慈:死得干干净净。 迟德叶:天津有家名叫“鲁颜”的孤儿院,你可以悄悄地领出一个13岁的男孩,名字叫邰元。 邵慈:为什么? 迟德叶:他是方岐的儿子。 邵慈:苏若玉当年不是难产而死吗?记录中写着孩子也没能保住。 迟德叶:苏是了不起的女人,伟大的母亲。她靠着坚强的意志在死前生下了方元。因为种种原因,方元改名为邰元,在孤儿院被抚养长大。 邵慈: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迟德叶:时间不够了。简单地说,我和另外几人希望方元在幼年时期可以免受身世的打扰。 邵慈:不是还有大把的时间吗?怎么突然间又说不够了? 迟德叶:这里是九千亿并行的对话之一,但不是独立的时空。如果其中一个“你”杀掉了“我”,所有的进程都会立即结束。 邵慈:那个“我”怎么会这么着急? 迟德叶:为了与我对抗,你让梦乐园的那帮白痴粗糙地删除了某些“特殊记忆”。而“我”出于某些目的帮你又恢复了,没想到造成“你”思维意识的紊乱,加之“我们”的对话内容有偏差,那个“你”的情绪失去了控制。 那个“我”已经感受到了疼痛。 邵慈:如果人们都能顺畅地交流,可以减少太多杀戮。 邵慈:人生究竟有什么不同? 迟德叶:根本的区别,在于你是等待死亡,还是与它抗争。 邵慈:结果不都是输吗? 迟德叶:不,既然是对抗,就有赢的可能。 邵慈:赢过死亡?你是说王伦的长生计划吗? 迟德叶:不。真正胜过死亡。 迟德叶: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还会选同样的路吗? 邵慈:不。我已经没那么勇敢了。 迟德叶:当你的痛不再是痛,当原先的苦恼不再是苦恼,你会发现,一切不过是刚刚出发。 …… 邵慈从颈后拔下一根毫毛,幻化成淡黄色金刚石宝刀。 邵慈左手抓住迟德叶的肩膀,右手将宝刀慢慢插入他的胸口正央。 他的周身冒出缕缕青烟,电火四闪。 云朵开始剥落,天空露出罅隙。 他拱圆的腰身缓缓挺直,又颤栗着反向后仰。刀尖刺破木梁。 迟德叶:我看到了,我看到……不…… 迟德叶:当年,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将自己的一生当作远大前程。 60、末世余晖-《梦回万象》 为了躲避摄像头识别,邵慈垫高了两颊,戴着墨镜与长发套。 临走时女人转头低声说:“怪人把小灾星领走了。” 还没上车,邵慈便把方元的抗辐射外套扯下,丢在后座。 “你坐这儿。”他指指副驾驶。 轿车启动为自动驾驶,邵慈还是把手搭在方向盘上。 “你比照片还要帅啊。”邵慈说。 落日将枫叶大道染红,仿佛提前进入了秋天。 “嘻嘻。”方元睫毛低垂,开心地笑了。 “我以后都不穿那外套了吗?”方元的眼角与大拇指指向后座。 “你喜欢穿吗?” “no。”他摇头。 “为什么?” “大家都穿一样的。” “没错,可以不穿了。” “那辐射怎么办?” “这种衣服本来就没什么用。” “你要我叫你‘爸爸’吗?”方元问。 “不。” “那你为什么要接我出来?” “你不是不愿意待在那儿了吗?” 方元不讲话。 “……为什么要捉弄老师?” “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我想看电视。” 当晚两人在旅馆过夜,邵慈躺在床上没有睡着,他担心方元逃跑。 清晨出发。 看到睡过一觉后小朋友的精神好了很多,邵慈又开口:“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跟陌生人讲这个很奇怪。” “哦是吗?我可是很了解你。” “撒谎。” “没有,男子汉从不撒谎。你叫什么?” “邰元。” “不,其实你姓方,叫方元。我还知道,你一直都在装傻充楞对不对?你其实非常聪明,什么都看得懂。” “……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 “我……算是。” “告诉我吧。请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 邵慈打开储物箱,想了两分钟。 “……试着戴上这个。” “这是什么?”方元两手捧起发箍一样的东西。 “……星海公司最新的产品。” “哇,酷啊!” 邵慈问:“闭上眼睛能看到吗?” “嗯。哇,好厉害。” “别说话,除非感觉不舒服。慢慢看,别着急。” …… 方元闭着眼睛哭了。 邵慈将车停在路旁树下。 方元摘下设备后又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邵慈用湿巾擦拭他的额头,“这是你身世的一部分。你准备好了以后,我会再给你看其他的。今天就算了,你的脑袋还在发育,弄不好会产生长期的副作用。先吃点东西吧。” 邵慈最初并不想接走方元。 他利用监控摄像和电子资料观察他,发现他在孤儿院里也是孤身一人,看不到有价值的书,也没有可以指导他的老师。迟德叶曾说,要教导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事实。方元的智力水平早就超越了普通成年人,或许此时告诉他真相不算过早。 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是邵慈不愿承认的,也是迟德叶不情愿承认的。 迟德叶死后,自毁程序将乾宫炸得干干净净。盆地二次塌陷。 邵慈前去查看时,不过是整片的废墟,而且有庞大的科考队看管。他想方设法钻进靛青区,找寻连通乾宫的秘密入口,却发现地下通道已经完全被泥水淹没。 迟德叶称,2053年之前的辐射低谷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大约到2054年下半年,又会呈现可怕的指数式增长,十年之内,绝大部分人类死去,五十年后,95%的人类文明将消亡。 两天后,邵慈带来潜水装备,一头扎进泥水中。 邵慈潜入互联网,调取巨额虚拟资金,在梦乐园会员们的帮助下挖空了盟雁山,并安装核子能源。 他们还在海岛与沙漠中建立了两所备用基地。 一日,方元问:“周若眉是谁?” 邵慈说:“曾经是核心小组的负责人,为【墨菲斯】的研发立下过功劳。” “是他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 “方元,你要明白……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是,不是一两个人害死了你的父母,他们是时代的牺牲者。”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们?”方元眼中尽是悲伤。 “他们爱你。他们爱着这个世界的美好,他们愿意挺身而出。” “给我看周若眉的资料。” “我暂时查不到。” “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去世了。” “怎么死的?” “他长时间只吃馒头喝清水,最后病死了。” 由于邵慈入侵众多科研单位数据库,并且尝试攻击黛赭区防火墙,被误认为“九尾妖狐”归来。 为了对抗妖狐以及加快对异常辐射致病机理的研究,中国政府终于在联合国公开了绝大部分有关于【墨菲斯】的技术资料。 2055年5月8日,星海公司在五代【墨菲斯】中引入“强效模式”,但副作用较大。 每台【墨菲斯】的价格上涨了10倍,星海公司大发横财。96%的中国公民每日可享受6小时以上的催眠治疗,但许多发展中国家开始陷入动荡。 2055年12月4日,为争夺网络资源,邵慈发动僵尸机群与联合国网军交火,因寡不敌众而落败。 61、万人之上-《梦回万象》 三个月没在一起吃饭了。 “你截瘫过?”方元边吃土豆泥边问。 “对。” “我看了你的病历,能恢复过来简直是奇迹。” “在看医学方面的知识吗?这不重要,你虽然聪明,精力也是有限的。”邵慈说。 “医学也很重要的啊。” 方元堪称五十年不遇的神童,他对于【墨菲斯】技术的见解已经超过了梦乐园俱乐部所有人。 “你康复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和以前一样灵活吗?”方元问。 “不如以前灵活,也不如以前有力了。我也老了。但是现在我更加知道‘该怎样跑’、‘怎样呼吸’、‘该往哪儿跑’,所以速度方面并没有差很多。知识很重要,知道吗。”邵慈说。 “嗯。……那能告诉我更多迟德叶的事吗?” “你要理解他还早。” “你现在是在帮忙实现他的‘新秩序’吗?” “不算是。”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至少不要让人把我们都抓起来。” “你说过讨厌他的新秩序,新秩序究竟是什么?” “他……”邵慈放下勺子。 “我们可以利用【墨菲斯】探究人的大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天赋与缺点,而他认为,科学家可以比孩子本人更了解自己的大脑,更了解他们长大后在哪些领域可以发挥自己的天赋。 “迟德叶构想了一个尤其缜密的世界,高智商的人生下来就被选拔出贡献脑力,有艺术头脑的人一生主要醉心于创作就好,富有远见而同情感强烈的人自动成为政治家。人类社会的本质在于互相成全,借助这种最有效率、高度统一的运作规则,赋予地球新秩序,不仅有可能使诸多意识冲突问题消弭,还有机会在短时间内取得文明大跃进,追赶上先进的地外文明。” “所以当时是他让你来接我的吗?”方元问。 邵慈感到愧疚,他亲吻他的额头,“我爱你。” 若干军阀政府上台后,转而对病民实施残酷镇压,另一方面对进口的【墨菲斯】囤积居奇,搞联合垄断谋取暴利。许多国家与地区犹如人间地狱。 邵慈一面躲避联合国军追杀一面攻破诸国网络安防系统,操控杀人机器【朱迪斯】军团反制残暴的政府军。 迟德叶曾问:“什么样的刀最有杀伤力?” 邵慈一时想不出答案。 迟德叶说:“有弧度的。” 2056年秋,盟雁山的基地被山地师团团包围。邵慈眼见山穷水尽,同意投降,但开出两个条件。一,放过其他人;二,军队后撤10公里,派遣当地普通警务人员上山接收。 尽管条件怪异,但为防止邵慈做出过激举动,决策者最终应允。 军队后撤到一半,两架喷气式飞机从盟雁山腰冲入云霄。 侦察营营长大惊失色,急忙向上级报告。还好立即又收到邵慈消息:他并没有逃走,一切依照原约定进行。 王喜上与徐审诚事先毫不知情。上山后信号微弱,终于见到邵慈态度宽顺,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饭桌上邵慈突然发难,将二人打晕,扶上特制【墨菲斯】,修改记忆,并植入“思维病毒”。 长久以来,邵慈等人无法攻入安防级别最高的华夏国军网,而越来越多的战略资讯由此传输,使情报工作进展艰难。邵慈预计,王、徐二人任务失败后,会遭受特科会的“记忆审阅”。 届时,记忆数据必然会经过军用主干网络输送至北京。 果不其然,邵慈最终全身而退,而王喜上脑中的特制记忆在审阅【墨菲斯】转码时生成电子病毒,15分钟内悄悄攻占了联合国军用网络中枢。 长期的脑部劳作影响到邵慈的视觉中枢,致使其逐渐失明。 困苦迷茫时,邵慈会偶尔播放迟德叶早年的一段录音,关于两翼的兽,以及璀璨星辰。 方元自愿成为邵慈的辅脑,帮助他更高程度地运用【墨菲斯】。 在迟德叶的版本中,当两人意识产生不可控的冲突时,将立即中断辅脑的供电以保全主脑。但邵慈悄悄做了修改,优先保护方元的大脑。 2057年1月12日,邵慈统帅全球65%的电子计算机群与联合国网军展开最后决战。 邵慈麾下有两台超级计算机,总计算力仅为对方的十分之一,不过,他具有压倒性的情报优势以及最灵敏的判断力与执行力。 起初邵慈方频频暴露弱势,但他抓准时机,施展了两次斩首行动、一次自杀式轰炸,终于扭转局势,获得最终胜利。 在后物联网时代,控制了全球互联网与【墨菲斯】网络就近乎于掌控了全部资源,掌控了全人类。 他面临着无比艰巨的选择。 他可以在30秒内向全球50%的人口传递任意讯息,也可以利用【墨菲斯】将其个人意志径直灌输至20%的人脑中。 1月22日。 阳光明媚的午后。中南海办公厅内,男人提起话筒: “喂。我是国家主席唐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