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萤度(古言,1v1)》 厌浥行露 未时正,鹞鹰高飞。 大殷的儿郎,最不服输就是在围猎时。随着奚官几声唱喝,倏忽间奔腾而去的骏马在草沙上翻起阵阵海浪。 “娘子。”寻春端来一角乌梅饮,低声禀道,“衡阳公主派了人传话,说翠微行宫制的乌梅饮最是清甜,特叫人拿来给娘子尝尝。” 云弥垂首接过,声音放得很轻:“她有心了。” “是呢,衡阳公主性情倨傲,唯独对娘子另眼相看。”寻春望着场上正准备也秀秀骑射功夫的小娘子们,又问云弥,“娘子不喜欢骑马?” 云弥摇头。 寻春习惯了她安静的性格,知道再多说恐怕还惹她厌烦,只得无奈笑笑。 主仆两个静待一刻,寻春突见一道明丽身影望跟前走,连忙蹲身见礼:“参见衡阳公主。” 云弥抬头看见衡阳,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衡阳及时制止,挥了挥手:“檐檐,我们已经很熟了,你别总来这么多虚头巴脑的——怎地不去骑马?” 檐檐正是云弥的小字。 她道:“我骑术不好。” “不好才要多练,老是静坐着,才那么容易生病。”衡阳刚才不准她行礼,这会儿又不由分说将她拖起来,“走,我带你逮野兔子去。” 云弥无奈,只能翻身上了自己那匹小凝骢马,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你这么不爱动,骑术也差劲,怎么会有一匹这么好的西域马?”衡阳上下打量凝骢几眼,奇道,“这是从大宛带回来的宝马吧?在军中也是宝物。” 你阿兄送的。 云弥沉默一瞬,糊弄答:“我阿耶从胡商手里买来,送给我当生辰礼。” “国公果然好眼力。”衡阳探身摸了摸凝骢油光水滑的马鬓,目光里不无艳羡,“多好的一匹小马——你平时就不骑么?” 谁知道那人送来是什么用意,她哪里敢骑出去招摇过市。 云弥还是打太极,撇开话题:“方才忘记谢你送我乌梅饮。我很喜欢。” 衡阳“啊”了一声:“什么乌梅饮?” 云弥一怔。 衡阳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我既都来找你了,要送你东西,自己带来就好。哪还用得着差人送?” 云弥心中已经明白,又低下脑袋去。 衡阳突然凑近她,眨了眨眼睛。 “该不是哪位小郎君相中了檐檐,借花献佛吧?”衡阳吃吃地笑,“我记得你去岁便及笄了,如今是该看些人家咯。” 云弥有些恼,不轻不重推了推她:“这些事,阿娘做主就好。” “郑夫人眼光毒辣,自然靠谱。”衡阳跟她并排慢慢行着,“但檐檐,我跟你说,婚姻大事,可不能自己一点主意都没有。” 她说得诚心实意,可云弥心情陡然低落起来。 自己如今这般处境,当真还能肆无忌惮议亲么? 李承弈估计第一个撕了她。 反正他对谁都好,唯独待她处处苛刻。 眼见四下无人,云弥突然想问些关于李承弈的事——比如,他什么时候才能成婚,然后放过她。 但是又不能问得太刻意,那样会让衡阳起疑。 于是云弥故作随意口吻:“你没有主意,太子殿下也没有主意,怎么到我就该有主意了?” 衡阳笑得开怀:“拿我作筏子也就算了,怎么还跟我阿兄比?他是个愣头青啦。” “哪有这样说自己阿兄的。” “我可不胡说。”衡阳压低声音,“他那个人,算是没救了。御史中丞上个月才劝他相看女娘,早日成婚。你猜他说什么?” 云弥望着她。 “他说多谢乌台关心——又说,‘听闻乌台与发妻和离,如今闹得很是难堪,由此可见,婚姻大事,还是要慢慢相看心性合得来的小娘子。操之过急,只会得不偿失’。” 衡阳被自己转述的这个笑话逗笑,直握着缰绳乐不可支:“我向御前的宫女打听,说那御史中丞的脸色像猪肝一样——你说我阿兄是不是个愣头青?他不想娶妻就不娶嘛,怎还往人家痛处戳?我要是那位可怜中丞,高低得给他一鞭子。”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挥了挥手里的红穗马鞭。 云弥哪敢背后议论李承弈的事,刚想劝衡阳别笑了,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淡沉声音—— “我现下就能给你一鞭子。” ①乌台:御史台最高长官御史中丞的别称。 嘒彼小星 两个人俱是心神一震。 只不过,衡阳是心虚,云弥则是本能的畏惧。 仿佛不能相信,衡阳慢慢打马转过身去,亲眼见到来人,才吞了吞口水:“阿、阿兄。” 李承弈垂了垂眼睛,望向那道固执不肯回转的纤细身影,低应一声。 “阿兄怎会来青华山?”衡阳权当自己没说过那些狂妄的话,生硬陪着笑,“我听阿娘说,你近日要考校阿弟们课业,还以为你无暇……” 李承弈仍旧语气平淡:“我不来,都不知背地里,是如何被阿妹编排。” 衡阳笑容僵在脸上。 好在李承弈微抬了抬手腕:“这位娘子是?” 衡阳心里直呼檐檐真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这就来台阶下了:“瞧我,竟忘了介绍!阿兄,这位便是随国公的幺女,魏三娘子。我同你讲过许多次啦,是我最好的朋友。” 又连忙去扯云弥的半臂:“檐檐,这就是我阿兄。快来见礼。” 心下又隐约闪过一丝奇怪——檐檐是最有礼节的女娘了,听见来客,怎么也该主动行礼问安,这会子却一直没有转身。 檐檐。 李承弈心里无声抿过这两个字,眉眼微凛。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小字。 云弥知道再逃避只会叫衡阳纳闷,不得不慢慢掉了马身,垂眸颔首:“见过太子殿下。” 声线还是那般清凌凌的。 但似乎清瘦了些许。李承弈不错眼地凝住她面庞。 今年长安的春天来得晚,迈进三月才正式春耕。为表天家恩德,圣人派他去武功县主持当地的试犁仪式,事前准备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也耽搁了旬余。 其实统共不过十二天。 却觉得上一次见她,已是很久之前。 李承弈别开目光,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衡阳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流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又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抛开不再深思,只欢声去问李承弈:“阿兄来都来了,帮我打一只兔子可好?我想吃兔腿了。” 李承弈终于瞥妹妹一眼:“自己不会?” “我准头不好嘛。”衡阳拍了拍背后的箭袋,“你帮我,也免得我浪费箭矢不是?” 察觉云弥极为沉默,又怕疏忽了她,便转头问:“檐檐,你今日暮食用什么?想吃兔腿么?” 兄妹两个齐齐盯住她。 云弥只觉头皮发麻,进退维谷。 答想,她怕李承弈就会点头答应——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敢生出这种自信。 答不想,未免拂了衡阳的脸面。 李承弈还在耐心等她答复,衡阳却了解云弥的性格,意识到自己贸然将她拉进对话,对方又是太子,恐怕叫她为难了。 即便想吃,也不敢说。 于是洒脱一挥手,豪气地夹了夹马腹:“罢了!靠人不如靠己。檐檐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打兔子来,你帮我烤就是。” 云弥差一点就要喊出别走了——就差那么一点,因为衡阳走前,还不忘贴心叮嘱兄长一句:“劳烦阿兄看顾檐檐片刻。我去去就来。” 一句话,几乎叫她心如死灰。 衡阳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的一瞬间,她就拿那双弯弯的眼睛去巡视周围,分明是在确定是否有人。 目光张皇到,甚至让李承弈觉得有点可怜。 她这么怕他。 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和缓许多:“怎么瘦了。” 这话一出,云弥更怕。她实在是怕极了,他对她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 “没有。”只是摇头,不去看他。 李承弈想说话,余光里却瞥见一位相熟的禁军将领正朝这边过来,只暂且按下,平声嘱咐:“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待衡阳事毕,自会去寻你。” 云弥音量极低地“是”一声,就要打马离去,将将拿背对着他,又听得他说:“晚间,我让人去接你。” 心口猛然阻滞,却再是不出口了。 * 戌正一刻。 衡阳倒确实打了一只兔一只野山鸡回来,用暮食时配着米酒,拉着她兴奋地侃了足足一个时辰。 原本是很疲累了。 云弥洗过澡,拿青盐漱了口,又用裹一层豆栽香的木梳蓖一蓖头发,静坐在铜镜前。 待到有人在门前叩响三声,才不疾不徐起身,换了一身渐青色六破间裙。 这也是他送的。 ①六破:指裙子以六块布料拼接。 江有汜时 侍女将云弥引入殿内,躬身退下,轻带上门。 云弥局促站着,打量殿中陈设。 翠微行宫自然不比长安皇城巍峨,较他惯常住的东宫,细微之处又少了精致。入目仅一张平头几案,案下置一方软榻,案上端放一架鎏金錾花簋式铜炉,正丝丝缕缕燃着沉香。 案后几步远,则矗立一面六扇屏风,隔开了里间。 至于屏风后是什么,云弥不去想。 不过李承弈也没有给她时间想。 他方才洗漱过,从耳房绕转回来时,身上只着白色里衣。见是她,也不再管衣着是否得体,径自在塌上坐下。 云弥不动。 他终于开口:“过来。” 他唤,她就会动。 果然这小娘子忍住了不情不愿的表情,提一提裙裾,跪在他身侧。 低眉顺眼的模样。 李承弈抬手,若有似无地撂开她垂下来的发丝:“白日里,你好像不大高兴。” 云弥摇头:“没有。” “你今天对我说了四个字。”他又道,“一句没有,另一句也是没有。” 这话里就有点警告了。 可是云弥抬头,眼睛安安静静看向他:“还有一句。” 李承弈挑眉。 “……见过太子殿下。” 他不由得轻哂,又忽然问:“有这么怕我吗。” 按理说,也处了有小半年了。 尽管每次见面,她应该都不是太愉快。 云弥并不瞒他,言简意赅:“在人前。” 李承弈切实笑了一声:“这回怎么肯出来?” 以往按她的性子,遇到春搜这种事,巴不得赶紧躲得远远的,求一个清净。 “公主亲自过府,下了拜帖。”云弥任由他手心掌住自己的腰背,“我以为你不来。” “若是一早知道我来,你便是装病也不来了罢。”李承弈无可无不可地接了话,将女娘柔软的身体抱于膝上,轻嗅她锁骨,“用了木槿叶。” 她喜欢木槿叶的味道,反而很少用澡豆洗发。 云弥“嗯”一声,手抵在他胸前。 抗拒得不要太明显。 李承弈存心叫她不好受,声音压得低哑:“上回是我不好,叫你伤着了。如今可好全了?” 云弥嘴角一撇,眉心亦微微蹙起。 她也不爱听这样的话。 不过无所谓,他说什么,她都没有爱听的时候。 有时候李承弈也想不通。明明是这小女娘算计了他,人前装得素不相识尚且无可厚非,自保的确要紧。可人后,她也能坦然大方地演不愿意。 可她有什么不愿意? 思及此,他神色一冷,将人打横抱在臂弯里,直接向屏风后大步走去。 云弥轻轻闭上眼。 他心情又不大好了。 李承弈将人剥了个透白,丢进拔步床里侧。自己跟着覆上去,两指卡住她尖瘦下颌,命令道:“睁眼。” 云弥照做,但是保留在心里叹气的权利。 旁人眼里的太子殿下,沉稳,持正,进退有礼,游刃有余。 到了她这儿,大约倒退十岁吧。 他十次生气里有九次,她都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也或许是她不值钱,所以才敢放出心底那些平素被礼法道义牢牢封印的劣根性,任由它们挑衅她、肆虐她、伤害她。 云弥怔怔想着,表情带着自己都不知情的稚气和茫然。 这茫然又懵里懵懂取悦了他——李承弈俯下身,温柔吻上她的唇。 两个人之间的情事,云弥从来说了不算。他想吻就吻,不高兴的时候,也会不给任何缓冲,用力入她。 后者总归是受罪的。 她不想遭罪,所以乖乖抬手搂住他的脖颈,生涩回应。 李承弈反而退开:“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会?” 她咬到他了。 云弥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只哀哀看着他。李承弈倒没计较,低头去舔舐她的肩颈。 他喜欢这里——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她也喜欢。 感觉到她开始轻轻颤抖,他才将手掌横入她双膝之间,用力抵开。 被他指尖探入,云弥低喘了口气。 “檐檐……”偏偏李承弈故意喊她,“这是你的小字?” 云弥抬手挡着眼睛,点了下头。 “怎么不告诉我。”他模糊说了这一句,继续搅弄。 “……不告诉你,你也知道了。”云弥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肢。 被他一掌拍在腰后,声音也蓦地带了点狠:“魏云弥,檐檐……心眼这样坏,名字倒都好听得很!” ①春搜:指春天的射猎。另有夏苗,夏天的田猎;秋狝,冬狩,狩猎。 我心非鉴 他这一掌力道着实不轻,偏嘴上还在不遗余力地挤兑,饶是云弥脾气再好,也禁不住微微红了眼眶,生生错开脸去。 目光失去焦距,反倒让那处的触感格外尖锐。让她清清楚楚感知到,自己最隐秘也最柔软的地方,正被他毫不留情地入侵着。 他这样轻视她,可是又迷恋她的身体。 世间也没有比这更让女子感到悲哀的事了。 云弥咬了咬牙,忍过心头刺痛的这一阵屈辱。 李承弈哪里猜得到她的千肠百转,一想到两个人相识相伴已有五个多月,她却连小字都不愿意告诉他,就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见过几次后,他尝试唤她阿弥,她还盈盈笑着,说好。现在想来,那笑容也是她挤出来骗他的。 这小女娘哪哪都不行,骑马不行,射箭不行,连烤的兔腿都不够香。唯独就是骗他,哄他,耍他,世间再无出其右者。 偏偏他再生气,也就只能这样了。 看她眼尾泛上一丁终于敢表露委屈的红,就觉身心通畅不少。 又耐心将她的小脸扳回来,低头咬了咬她抿紧的唇瓣,声音黏着在她耳畔:“听静言说,你要议亲了?” 衡阳,名李宣潼,小字静言。 然就是问出这样一句话的同时,他轻巧解了衣带,磅礴灼热之处抵上她的潮湿入口。 却没有进,炯炯目光像欲钉入她发蒙的眼睛一般,专注又深刻。 云弥长睫轻颤,受欲望磋磨,又不得不分出心神应对:“……没有的事。” 她的声线原本十分轻灵明净,也就在李承弈面前,总被他捏出许多种迫不得已的柔媚。 “是么。”他也不说信或者不信,“静言比你小一岁,如今都看了些人家。你的婚事,右仆射便没有想法?” 魏瑕是难得袭了爵,自身又政绩过硬的贵族子弟。天命之年,已位居当朝右仆射。 他说话间明明这么冷静,动作却又张狂得要了她半条命。存心磨着她的心志,那物于两个人交贴处,轻缓摩挲,炙热游弋。 云弥毕竟已经不是不经人事的懵懂小娘子,被他这么刻意挑逗,难受得咬紧了下唇:“我不知。” 李承弈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指尖不轻不重抚慰她稚嫩峰峦:“是我忘了,右仆射已将你送给我了。这还要如何同旁的郎君议亲呢?” 语气轻佻,加上两个人正在做的事,像极了调情。可目光分明折射着审视,云弥于情动中无端打了个寒颤,直觉如果说错话,又要惹他不高兴。 进也是激怒他,退也是激怒他,云弥深吸一口气,姿态已卑微到无以复加:“我不明白殿下到底何意……我这样的女娘,还议什么亲?” 如果说这话时,她愿意向他嗔一嗔,哪怕只是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两个人也算往前走了一步。但李承弈都不需要刻意收拢她的情绪,就轻易读出自厌。 一字比一字说得轻,直至尾音落下,惨淡笑了一声:“旁人不知内情,云弥自己也剩些羞耻。不劳殿下费心折辱。” 李承弈盯着她霎时褪去了红晕的白净面容,一时间竟然都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干脆拧紧剑眉,用自己身上唯一真正了解过她的利器,长驱直入。 云弥猝然闭上眼,不让他看见眼泪。 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不想承认自己逼得过火了,隐忍挞伐至稍许畅快,才半途停下,喃喃去吻她的耳垂:“……总是想这么多。我折辱你作甚?事是你我一道做下,你若觉得自己是脏,我算什么?” 云弥心头一震,再看向他的神情里,就生出了慌乱又无辜的乖。 真是难得的乖,可就是这乖,叫他心间都孵满又酸又疼的难受。恨她遭人利用,又恨是自己趁机掠夺,但最恨她这般微弱,却还从不知该依赖何人。 动作不由得更重了几分,额上有汗不断低落在她润白瘦削的身体上。云弥有些失神,望着他凌厉的眉眼:“换你,难道你便能接受你来日的太子妃……” 李承弈猛地一提她的腰。 后半句就这么被阻在了嗓子里。 云弥被冲撞得脑袋发昏,他自己不爱出声,但又不许她忍。喁喁的说话声过去,殿内又只有娇哑的低吟。 直到她攀至一回,他才将她两条细白的腿从肩头放下,恨恨啄她眉心:“……我来日的太子妃,不说旁的,像你这般狼心狗肺不知挂靠的女娘,断然是不行。” ①右仆射:官职名,仅次于尚书令。可理解为副宰相。另有左仆射。 泛彼柏舟 不知挂靠。 不知……挂靠? “哎哟小娘子!”耳边传来寻春一声惊呼,“莫再放碳了,小心别烫伤了你的手。” 云弥骤然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在为谁走神,齿尖啮住了唇瓣一角。 今日她自然是骑不了马的。 衡阳指控了足足一刻钟,说凝骢给她是暴殄天物。又勒令她负责准备今日要用的铜烤炉,这才痛心疾首地翻身上马。 如今对着衡阳,她就像一个孤苦行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害怕被浪头吞噬,露出已经皲裂不堪的地表。 但是—— 平心而论,李承弈私下里虽然待她总是态度乖张,说话也难听,却没有真正让她涉过险境。 寅正刚过他就将她叫醒,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冷着表情给她胡乱穿好了襦衫和间裙,又拿一件自己的鹤氅,以更深露重为由,硬是把人裹紧了。 临出门前,更是不知道从哪取来一副玄色幂离,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他不愿意主动说话,也不搭理她,但还是坚持用这种别别扭扭的姿态,步行送她回了自己住的宫室——离衡阳的院子极近,云弥目送他时,心脏蓬勃跳动。 她知,这一路状似闲适,也是因为他已经提前安排东宫十率府的亲卫打点过了。不会有人,有机会遇到他们。 他从不放她一个人走。 在长安时亦如是。他要见她,定是过贴身随从的手直接跟寻春对接。之后无论是去东宫,还是他在城南的别院,事毕,必会跟着坐在马车里,亲送她回国公府。 李承弈很讨厌,但并不让她这段难堪的折返路途真正伶仃飘零。 这当然是稀罕的怜惜了。她初时也感动过,连带着同他告别的眼神,都沾染一些本不应该存在的缱绻。不料此人冥顽不灵,只冷淡解释: “你我虽各取所需,但我并没有不拿你当人。” 她想了三天这句话的意思,最终得出结论:李承弈是在委婉表达,他是看不上她,但她也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伎子。 诚然这个逻辑还是让人心口发闷,但终归比一个人去一个人来,要多一点体面。 他昨夜骂她不知挂靠,大抵就是在含沙射影,明明已经对她足够好,怎么就是不肯驯服。 云弥苦笑。 她还不够顺从吗?如果她能得一本讨李承弈欢心十八式,他会对她印象好一点,甚至……稍微欢喜她一点点吗? * 春搜至第二日,已不如昨天那般热闹。各家皇亲贵戚公府侯门的儿郎们三三两两盘坐吃酒,女孩们则围拢在一处闲话。 能跟来皇家春搜的小郎君小女娘,家中爵位都不会太低,少说呢,也得是个郡公。彼此之间都颇为相熟,又动辄沾亲带故,聊的话题,自然也就私密一些。 比如现下,房陵郡王家的齐三娘,就红着脸苦恼亲事:“你们是不晓得,晋王虽人生得孔武,却委实是个呆子。那日他邀我去西市,我欢天喜地打扮了去,他却一本正经道,‘小娘子这般簪金戴银,虽然好看,却极易被西市那些个白日闯、跑灯花盯上’。” 晋王正是当今圣上第七子,李承弈同父异母的阿弟。 她卖了个关子,养在深闺中的贵族女郎不懂这些民间戏谑,便有心急的催问道:“这白日闯、跑灯花是何许人物?” 齐三娘便耸了耸肩,撇嘴道:“贼。我当他是被我惊艳,却原来是怕我被偷。” 一阵低低的笑声便响起了。 平阳郡主笑了半晌,歪歪脑袋道:“李家的儿郎们,多半是不通人情的。瞧太子堂兄,多么瑶环瑜珥的人物,如今亲事也没个着落。” 话题骤然被引到李承弈身上。 云弥原本也跟着浅浅地笑,听得这一句,挑拣桑葚的手指都停下。 衡阳从她掌心里把桑葚勾过去,扬声道:“我阿兄才不是因为不通人情呢——他只是眼光高,非要寻个同他两情相悦、相知相惜的好女娘。” 云弥垂眸。 忽然就想起昨夜,他恶声恶气说了那句“你断然不行”后,又不知哪来的气性,将她翻转过去入着,咬字道:“再有,虚与委蛇之辈,我也是最不喜欢的。肌肤缠磨不过身外之物,心不在一处的人,最是可恨。” ①瑶环瑜珥:比喻品貌美好的年轻男子。 匏有苦叶 恼她,怨她,偶尔还讥讽她。但是又不许她真的自轻自苦,也不曾伤害她。 这样一个人。 明知不能着迷,却实在忐忑难安。 云弥再次出神,眼前突地掠过一面衣香鬓影,然后是温柔的声音:“小娘子?可要试试这杯扶芳饮。” 她抬起头,正是方才说话的齐三娘子,齐月圭。 随国公府和房陵郡王府虽无姻亲,但祖上都是前朝时的柱国将军出身,世世代代都算亲厚。前几年国公府办女学时,齐三娘每日都来听讲,同云弥是前后座。 是以云弥也没有多想,抬手接过了那盏泛着碧绿色的春饮,点头赞道:“甚香美。” 齐月圭瞥了瞥左右,见方才还在她身侧的衡阳早坐不住,已经吆喝人去打马球,便一倾身:“较之昨日的乌梅饮,如何?” 云弥果然怔住,不解望着她。 她以为是李承弈送的。 齐月圭抿嘴笑一笑:“并非衡阳公主。” 又促狭眨了眨眼睛,声音更低:“是有人生怕唐突了你,才叫女使假借公主名义,想讨你个开心。” 云弥哪还有不清楚的,放下那盏扶芳饮,双手蜷起:“三娘子此话何意。” 齐月圭扯了扯她袖口:“你随我来。” 她引着云弥绕到营帐后,又向东了约半里地,才将她带到溪畔一处山坡上站定。 怕她紧张,轻握住她手:“云弥,我并不瞒你,是我二兄。” 云弥垂眸。 “我先前就同你家二姐姐打听过,说是你并未同人议亲。那我二兄倾心,也算顺当。先问问你的意思,想来不会错。”齐月圭恳切望着她,“我知此举冒犯,可他自己也说,寻过许多由头去找魏公,想谈及你,都被魏公不轻不重躲了——我就猜,姻亲一事,你是要自己拿主意的。” 不是。 是因为有那人在,魏瑕不敢。 云弥叹气,又觉也无妨。堂堂正正回绝,总好过不明就里叫人牵挂:“齐家阿兄现在何处?” 齐月圭以为有戏,眼睛一亮,向不远处努了努嘴:“他是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能和你说上话呢。” 齐璋收到阿妹招呼,显然也是惊喜过望。先是大步往这边跑,跑两步又觉得失礼,蓦地停下脚步,抬臂摆正幞头,还觉不够,低下头打量自己一番,又去拍袖衽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直逗得月圭笑弯了腰:“我二兄向来是端正郎君,今日怎这般出丑!” 云弥对这二郎君毫无印象,更不可能给他希望,但亲见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松了眉眼。 原来小郎君小娘子之间,是应该这般惊慌单纯的。 她和李承弈真是从头就错得离谱。 月圭又附到她耳边,窃窃道:“我二兄名璋,表字弗远,你跟着旁人唤二郎君即可。我这就去站岗,你同他好好说。” 齐璋好不容易走到云弥跟前,心跳已如擂鼓,又见月圭背过身来做鬼脸,更是窘迫:“三娘子。” “二郎君。”云弥温温一笑,“你有话要跟我讲,是么?” “正是、正是。”齐璋头一回离这副清丽眉眼这样近,不由得攥紧了手,“想来我阿妹也说过大致——我是,我是想问问三娘子,可有同人议亲?或是有相看中的郎君……” 云弥摇头。 他便释然长出一口气,展颜道:“其实阿妹也说你没有,我怕她信誓旦旦,只是想撺掇我行事。如今亲耳听娘子说没有,放心许多。” 云弥这回没有笑,稍稍偏过了脸:“二郎君找过我阿耶?” 齐璋正想说起此事,似乎有些苦恼:“是。三娘子有所不知,我在秘书省行走,同令尊也有些交情了。原是想先打听一番娘子情状,可令尊不大愿意同我谈,寻了些理由过府拜访,也未能得见娘子。这才冒昧求我阿妹,从中牵线搭桥。实是对你不住,我向你道歉。” 说着,他认真行了个揖礼。 云弥回礼:“二郎君不必如此小心。你且说吧。” 她很客气,但毫无羞涩。 齐璋心里头就是一沉。 月圭肯定已经传过话,她已经知道他是心悦于她了,还能说什么?无非是陈情,甚至求娶。 她的语气却这么平淡。 更像是想他快些把话说完,她好拒绝。 可好不容易才见到人,他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打起精神,又是一揖:“承蒙娘子宽恕,那我便斗胆直抒胸臆,还望娘子海涵。” 偷偷掀起眼皮觑她一眼——还是没什么反应,灰心漫溢上来。 算了,她不害羞,他羞一羞也没什么。齐璋脸颊泛红,到底没敢看她了:“不知娘子可记得……去岁中秋,圣人于大内池苑举办诗会,三娘子所对,正是我的诗。当夜坠兔收光,娘子月下绰约风姿,叫人目之难忘。” 去岁中秋。 去岁中秋……正是她和李承弈的第一夜。 云弥脸色骤然一白。 齐璋浑然不觉,还在回忆:“那日过后,我便向我家三妹打听娘子,听闻你已及笄,但还不曾议亲,便有些着急,生怕赶不上,之后又几番蹉跎。我想,实在不能再拖了。” 说到这里,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看向云弥:“我虽非长子,不能袭爵,也只领了个着作丞的职位,比不得武将驰骋。但着书修史,远离朝阙争斗,也算富贵闲人。我今日便敢起誓,若得娘子首肯,必倾心相待,护佑娘子一世平安——诚问娘子意下,是否愿同某相交。” ①柱国将军:南北朝时期所置官职。 ②阿耶:隋唐时对父亲的称呼。 ③坠兔收光:月亮落下。 ④着作丞:官职名,隶属于秘书省,负责国史修撰及中外图书管理。 ⑤某:“我”的普遍自称,偶尔作谦称使用。 [不知道为什么就写了这么多555男二是温柔君子款。 下一章男主吃醋发疯,但是十二点前写不完啦,明天起来看就好! 真的没有想到才这么点字数就得到了好多小天使的支持,郑重感谢!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有建议也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来,再次谢谢大家~] 行道迟迟 坦诚讲,他这番话若是寻常女娘听得,必然是动容的。 “我不及武将驰骋”——我自知不够英武讨人喜欢;“我今日便敢起誓”——但我想,平稳安逸也够了,我会叫你幸福的。 已是极为真诚了。 云弥没有被打动,是因为早就不具备为旁人所触的资格。但心底里,仍然瞬间就明白,这是位好郎君。 也因此,思考拒绝的措辞时,有些为难。 她脸上的迟疑直接暴露了态度,齐璋神色忡了一忡,第一反应自然是失落。 这些话他想过太多遍,力求绝不出错,也自以为足够周全动人。她却好像,直接进入了回绝环节。 下意识还是想留有余地:“三娘子不必立刻答复我——” “我现下就可以答复。”云弥福了福身,“多谢二郎君抬举,请恕云弥不能承此情。” 齐璋急急道:“你何须现在——” “二郎君说,是因去岁中秋宫宴,一见倾心。”云弥声音铺平,态度明确,“不过是那情那景,恰好让郎君侧目一瞬,之后不得见,才渐渐成了痼念。可对我,我的性情,我的品行,郎君又真正了解几分?” 齐璋话头卡住,无措望着她。 “婚姻之事,绝非对诗和歌,也并不是丝竹管弦。郎君为这些动心,转头就可以放下。这不像在寻妻,妻子也不应当只是叫郎君感到愉悦的存在。”云弥神情淡淡,“世事谷风阴雨不断,是需夫妇二人黾勉同心,方可共同渡过的。我同二郎君,怕是没有这个缘分。” 她并没有说他的不是,只是委婉表达,他对她动心的程度,并不足以让她回馈相应的承诺。 他轻易许下诺言,反而叫她认为,二人没有缘分。 齐璋懊丧无比,又觉还有抢救的空间:“娘子莫误会!我并非要娘子直接点头嫁娶,哪怕先以友人相处——” “这样的借口,郎君自己信么。”云弥观他神色,确是颇有固执,不得不下一剂猛药,“且我也不瞒郎君,我阿耶左右推诿,是因我已有心意暗许之人。” 齐璋瞳孔猛地一张。 “宫中宴饮频繁,没有郎君可以记得我,我却不能记下旁人的道理吧。”云弥顺势一笑,尽力让自己显得无奈又诚恳,“我知挂念纠结一人是何种难过。故今日也求二郎君,莫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齐璋失魂落魄一般立住,口中却是低声道:“既已有心意暗许之人,怎又说没有相看的郎君……” 云弥一静。 摇头道:“因为不能相看。” 齐璋皱眉,一时不解。若论身份,她是一品国公之女,配皇子也使得,能有几个郎君,是“不能相看”? 虽是庶出,可大殷王室早年间与鲜卑通婚,骨子里并不怎么讲究汉家的嫡庶之分。皇族都如此,贵族内部自然也没那么多正侧之防。 硬要说不够相配、又未成婚的年轻郎君,齐璋悚然一惊,脱口道:“三娘子说的是……太子殿下?” 云弥心头震动,竭力控制自己,才没有让表情变化,只是静看着他。 好在齐璋迅速自知失言,低落致歉:“是我唐突,这原也不是我该问的。” “郎君怎就默认往上想呢。”云弥轻声开口,“是寒门子弟,我阿耶断不会点头。是以我也不做他想。” 嫡庶不要紧,年龄也无妨,士族与寒门,却是绝无可能通婚的。 何况是魏公这样高的门第。 齐璋了然。 这也不是什么很稀罕的故事。朝中各位重臣,府下多半都养着些门客,其中不乏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之辈。有时就偏能讨得府上小娘子的欢心,要死要活非要嫁的都有。 像她这般自知不可为,便自觉不给父兄添乱的女郎,也是委曲求全了。 尽管伤心,还是努力整理情绪片刻,闷声对云弥道:“那我祝娘子山川止行,得偿所愿。” 云弥不想他不仅没有表露出轻蔑——魏家的儿郎,提及年少有为的庶族郎君,总是一脸不屑,反倒祝她坚持,不由得多出一分敬意。 便微微屈膝,认真行礼道:“也祝郎君另觅心仪女娘,早日修得正缘。” 齐月圭跑回来时一脸期待,看云弥的目光仿佛看自家二嫂,再看齐璋深受打击的模样,嘴角遽然垮下:“这是——” “阿妹。”齐璋怕她质问,出声制止,“今日是我唐突,你替我好好向三娘子赔个不是。” 齐月圭再多的话也不能问了,眼见阿兄垂头丧气离去,只能长叹:“看来是我二兄不得云弥喜欢。” “话不是这样说。”云弥低声,“这种事,原本就要双方都有意。” 齐月圭一想也是,以前自己也拒绝过几位郎君,遇上晋王,虽然每天骂他榆木脑袋,可还是欢喜。 勉强不来的。 二兄自然还会看上旁的女子,等到遇到那位也倾心他的,这事自然而然就成了。 于是很快搁置脑后,更谈不上迁怒,挽着云弥臂膊往回走:“你不喜欢我二兄,这也正常。他呀,虽说什么天纵奇才满腹经纶的,可臂力仿佛还不及我那十三岁的侄子,自然是缺一点吸引女娘的魅力咯——” 然后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小声道:“像晋王那般魁梧有力,我就很喜欢。” 又挥了挥手:“你去吧,衡阳这个黏人精,应该还要寻你一道用午食。” 云弥被她的模样逗笑,转回脸时都还在笑,打起毡帷迈入衡阳帐内,笑容便是一僵。 李承弈不知何时打马回来,正大刀阔斧坐在案后喝茶。 女娘们多少有些怵他,走了个干净,只有衡阳坐在一旁擦拭自己用过的箭矢。听见声音,头也不抬道:“跟那齐家二郎君相会回来啦——” 完了。 云弥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模模糊糊地想,方才忘了叮嘱齐璋,若有一日自己死期到了,那也是因为得罪了人,可绝对不是因为父兄逼迫为情殉身……莫要想岔了。 * 亥时过。 寻春又拨掉一枚灯芯,疑惑问道:“娘子怎还不睡?” 见云弥今晚一直是等待的姿态,便又道:“昨日才去过,想来今夜殿下不会差人来的。” 云弥还是恍恍惚惚的。 白日里他是没说什么——无非就是用一只不及半个掌心大的碗,把衡阳帐里那张单薄的案桌砸得一响,起身扬长而去。 徒留衡阳呆在原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毛病”。 她确实不信,他能轻易放过。 可是都这么晚了,确实没有人来。 云弥默默想,毕竟昨日已经纾解过,今天就算一时占有欲作祟感到不愉,她也没有重要到,需要他再派人来请了。 否则岂不是本末倒置。 如此宽慰自己一通,也就掀被躺下了。 只是才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就觉得身上似有千斤重,连带着呼吸都不通畅起来,才“唔”了一声,就被紧紧攥住下颌,卷走唇舌。 一个激灵,直接清醒了。 胸前的诃子早就不翼而飞,他大掌探入,重重揉弄。 云弥难受蹙眉,突然闻到酒气:“……殿下?” 这不常见。 李承弈除了私下里跟她厮磨,旁的事都还算节制,饮酒也不多。 他一声不吭,掌心的粗粝磨过她腿根,向两侧一掰,也不打招呼,灼热之物猝然沉入她身体内。 云弥虽然习惯了他,也不带这么快进入状态的,加之昨日才承受过,痛觉明显:“疼……” 往常她于床笫之间喊疼,是他唯一会柔声哄她的时候了。 可今天也没有。 他还是没说话,双手跟她十指相扣,促使她手臂向后折摊在枕上,只一味埋着头用力要她。 他那物本就凶悍,这回又是不讲技法,大开大合地进入撤退。云弥咬破了唇,又被他吻上来,接吻的动作也凶,像是蓄意报复。 她想抱他肩背,小臂又被摁得死紧,终于挤出些哭音:“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她还敢问! 李承弈自己都快被愤怒淹没了,松开一只手将她推背过去,复从侧旁狠狠撞入。 云弥抬手捂住嘴,求饶一般告诉他:“疼。” 他说了今晚这场欢爱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几近冷酷:“忍着。” 还是不加收敛的力道。 云弥怔怔盯着被稀薄月光拉出一道白弧的墙面,感受着身后人汹涌的怒与欲,片刻后,还是试图缓解他这种过于明显的戾气:“衡阳乱说话……我没有……” 不知哪个字又触到他霉头,手掌捞起她一条腿紧紧别住他腰间,挺送得越发不管不顾。 云弥指尖骤然陷入他手臂。 无声忍受半晌,才耐不住低低哭了一声:“我疼,虽迩哥哥,我真的疼……” 这一唤出来,他停了。 这是他的字。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几乎从不这样叫。 她万不得已……她竟然也会觉得万不得已吗? 李承弈猛地离开,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折回来,跟她脸对着脸。 云弥还在抽息,却听见他的声音,隐忍到极致,偏偏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那个寒门子弟,是谁?” ①谷风阴雨:比喻艰难困苦。 ②山川止行:坚不可摧,不可阻挡。 ③诃子:隋唐时期女性内衣。 [一点废话: ?作者本人绝对i女,但是本文设定就是一个大笨蛋男主+水一样的女主,前期没有心意相通,还是会有一些稍带angry的sex,绝不会真正伤害女主的身心。 ?女主没有喜欢别人,但也不是随口瞎说。 ?公主不是傻白甜,她很聪明! ?虽然写着写着字数超了,但我想了一下,配角不是我的工具人,我不应该让他们脸谱化,之后也会继续着墨描写一些小细节,比如这章的齐三娘子。我的愿望就是,笔下每个人都是鲜活的(?ˉ??ˉ??)] 芄兰之支 云弥的身体尚在轻轻颤抖,蓦然听见这一句,连心口都开始冷却。 症结原是在这里。 齐璋应当不会故意宣扬,可也太口无遮拦了些。 稳住心神,用带着哑意的嗓音,柔柔答他:“没有这么个人。我骗他的。” 李承弈沉默。 他是习惯了在她跟前自欺欺人,可不代表当真凡事都可一笔带过。 可用来推拒齐家那小郎的办法无数,怎就刚好给了“寒门子弟”这么个理由? 何况他了解她,全然的谎言,她从来不撒。 否则也不至于今天还是这么对他。演一演眷恋心悦,分明对两个人都好。 也没见她愿意。 云弥知道他是一点不信,抬起被他剪了许久以至有些僵硬的胳膊,缓缓缠上他颈项,指尖停在颈后那片湿热肌肤:“他言谈间颇为固执,我只好骗他是已有心仪之人,只是不能相看。殿下,我……毕竟身份尚可,等闲郎君不好说不般配的。齐家二郎当时就往你头上猜了,我想万一传扬出去,难保旁人不会如他这般揣度,索性浑说了一通。” 真是不慌不忙,有理有据。 他就最烦她这副只有温柔没有真心的模样,极淡地笑了一声:“不曾骗我?” “不曾。”云弥毫不犹豫摇头,轻声保证,“我不会欺骗殿下。” 李承弈原本已经用手指去卷捋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长发,听得这句,本能一顿。 也不知如何作想,指面摊开轻阖住她眼睛,声音如同叹息一般。 低得她几乎要以为是幻觉:“……偶尔骗骗也无妨。” 竟真就不再追究了,抬起她俏丽脸庞,用称得上和风细雨的力道,细细啄她被咬破了的唇角:“还疼吗?” 云弥怔忡看着他的英挺轮廓。 夜色深重,月色稀疏,她不能十分看清他的眉目,只觉那棱角虽然锐利,这一刻却离自己极近,又恰好温柔嵌入她肩窝。 “我有时在气头上,掌握不好分寸。”声音亦沉闷在她颊边,震出一阵酥痒,“阿弥,你顺着我些。” 明明是命令,无端叫她心里翻过一片汹涌的酸软,差一点就要误以为是恳求,慢慢闭上眼睛:“……我都听殿下的。” 这样静水流深的一个小女娘,如今折下脊骨,给他应允。 他应该满意,也确实满意了,方才那些不受控制的坏脾气,不知何时就在她低柔的嗓音里消弭了大半。可还是觉得心底空荡,仿佛缺失了极重要的东西。 就像今夜宴饮—— 齐家二郎君失态醉酒。他生怕这小郎要多嘴多舌损她名节,先遣散了诸位郎君,又命齐家长子前去照拂,自己静等在殿前。 齐家大郎不敢隐瞒,先是赧然回他,说无事,只阿弟不中用,被魏公家的女娘狠狠回绝,这才买醉消愁。 他听了,便忍不住想笑。 可大郎君又纳罕道,也不知三娘子如何打算,好似是倾心一寒门子弟,这哪有我阿弟适配? 就像这一瞬间的那种缺失。 心底都簌簌生风。 这种缺失让他越发抱紧了她,重新填满她。 * 偃旗息鼓已是丑时。 行宫毕竟人多眼杂。他夤夜前来,虽匆匆打点过,还是不宜久留。 轻手轻脚起了身穿衣,正在系那繁琐蹀躞带,腰间忽伸上来一只手:“我来吧。” 为了不吵醒她,他特意走到外间来整理仪容。此处月光正盛,他低下头,望她平静面容。 灵巧手指几下穿结,就将玉带板排列妥帖,声音也轻:“殿下这就要出去么?” “今晨约了中书令议事。我这便回长安了。”他简单解释,又莫名添补一句,“去岁秋冬关中大旱,如今开了春,我去武功走了一遭,农桑事也不利。” 又郁闷自己多余,何必这样仔细汇报行程。更恼人的是,汇报也就汇报了,还说不到点子上! 他分明想暗示的是,我今天有事,昨夜都没舍得走。 这么一说,估计她也想不到那去。 云弥垂眸认真检查带钩,口中却回道:“我知殿下辛苦。这是要紧事。” 也许是场面话,也许不是。总之李承弈还是感到有些舒心,被她肯定,和朝臣们信手拈来的“殿下贤德”,是不同的。 他撇开眼望向别处:“大家如今醉心山水,适逢春搜时节,还不知要在行宫待多久。” 云弥“嗯”了一声:“御前的给使们是说,归期不定。” 他又找补:“我并不是催你……” 她手上替他最后收好了卡环,轻拍了拍,才仰起脸:“再陪衡阳两日,我便也寻个由头,回长安去。” 李承弈出门时,唇角都没压住。 ①蹀躞带:官员所系玉带,整条玉带由十三块组成。在每块玉带板的下方,带有小勾的玉带便被称呼为蹀躞带。“蹀躞”原意,小步疾走。 ②大家:皇帝的别称。亲近之人常用。 ③给使:宦官。 [请注意,这里有个标签叫甜文! 不过现阶段女主其实还是有自己的目的,以哄他高兴为主,不算交心。 窝得去上课了朋友们,二更还是定时发哈,十二点前写不完捏。爱你们~] 有狐绥绥 越向长安去,春意就愈少一分清新淡静,借以晨风混入熙熙攘攘之中,落在树下贩夫走卒的扁担、竹篓和蒸笼里。 揭开那蒸笼,一阵包子的热香便蒸腾而上,隐入柳稍间。 不知打哪窜出一小猴贼,伸长了手臂从篓沿探下去,飞快挑出一只胖圆包子,转头又“咻”地一声溜去也。 接着便听到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又是你这泼皮!叫我逮住了,非得打断你腿——” 云弥倚着望窗,视之微笑。 寻春见状,便笑着问:“小娘子想吃包子么?” “方才用过糖粥,倒不饿。”云弥放下帷裳,“只是觉得长安平俗街景,都比偌大一个国公府要盎然许多。” “有二娘子翘首等着娘子呢。”寻春低头添了些酪浆,“若不是高热不退,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来的。” 思及云栖那跳脱娘子,云弥也歪着头笑:“就算不来,也要拉着我问上一宿。” 寻春细细打量她脸色,青华山一行值当。她家小娘子这会看着,可不只是好看了。 另有一份婉柔恬静,叫人瞧着,都打心底里觉得能安分坐在她身旁,是一种恩赐。 寻春不敢胡乱猜测东宫那位的心思。那日小娘子等候许久,她也以为他不会遣人来,正要替娘子黯然—— 倒确实没有遣人,可不是自己屁颠屁颠来了。 想到太子,寻春心思一凛,神色不自知变得踟蹰。 云弥看她一眼,并不发作。 待二人进了随国公府,绕进疏影院,在自己的地盘坐下,打发了婢女去收整行李,才开口叫她:“寻春。” 寻春连忙“哎”:“娘子。” “这几日,你一直有心事。”云弥也不同她客气,“是那日他说了什么?” 寻春低下头:“还是叫娘子发现了。” “你只是不想瞒我,又不敢在行宫说给我。” 寻春松开揪紧的手,缓缓叹出一口气:“其实也无甚要紧……是怕说了叫娘子心乱。” 云弥安静等着。 “齐家郎君寻娘子说话那天,太子殿下不是听了他那一套说辞,以为娘子与郎主的哪位学生有情。”寻春小心看着她,“我不知娘子是如何转圜,殿下似乎并未同娘子置气。但娘子需得知晓,他也不完全信您。” 云弥低低笑开:“他叫你盯着我吗?若同哪个郎君来往,便报给他?” “倒没有这么直接。”寻春一脸的生无可恋,“殿下只是问我,是否扶风郡人士,又说,听闻我父母阿弟似乎在窦氏家里做工——我后来去打听,那二郎君的母家果然正是扶风窦氏。他要威胁我,怎还这般拐弯抹角!” 说到这里,语气已是有些埋怨了:“瞧娘子,胡诌一通,倒将我的户口搭进去了。” 小娘子都怕那人,更不要说她一个寻常婢妇了。当天太子一句轻飘飘的“有几句话问你”,就将她吓个半死。 说了一通怪话,好在她捕捉到了这位殿下那若有若无的收买意愿,无非是想她盯小娘子一把。 可这就太天真了,她九岁来娘子身侧服侍,已是十年过去了。并不会因为他是当朝太子,就轻易出卖忠诚。 好在娘子真是瞎说,不曾与哪位郎君过从甚密。威胁归威胁,总归出不了大事。她这才没放在心上。 云弥却若有所思:“他竟连你的亲族都知晓。” 寻春拍着胸脯:“可不是说!好在我一家都是官籍奴婢,否则难道要将我从娘子身边赶走不成!” 云弥默然一瞬,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只能委婉提醒:“他为何关照你?” “自然是为了小娘子……”寻春“呀”了一声,彻底懂了,可并不是非常意外,“娘子竟这才有把握么?我瞧殿下那热乎劲,就不像是对娘子无意的。” 有是有的,她一直知道。 但若只是有,却不够多,于她就仍然只是损益持平,不能襄助。 云弥转回身,盯着香几上的残局。 半晌,伸手,慢慢捡着棋子:“我此行归家,理应先去看望阿耶。” 寻春会意:“婢这就去替娘子打点行装。” 推开书房门时,魏瑕正低头描摹一卷《七月都下帖》。听见动静,只抬了下眼。 “阿耶安好。”云弥蹲身,头一回一字场面话也不讲,平声表达诉求,“我要见阿娘。” “啪嗒”,是魏瑕丢开了紫毫笔。 云弥站定,继续道:“行宫两回,算上他去武功前的,我又陪了他十回。” “我要见阿娘。” ①郎主:仆婢对一家之主的称呼。 ②扶风窦氏:隋唐时期名门望族之一。 ③官籍奴婢:由朝廷命官于府衙登记在册的奴和婢。 不我遐弃 “荒唐!”纸张翻飞里,是魏瑕瞬间铁青的脸色,“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年过五十,但生得高大,面堂又黝黑。目光沉沉压下来,寻春不自觉往小娘子身后一躲。 云弥丝毫不怵,抬头迎视:“阿耶认为,我是什么身份。” 她知道父亲对自己是什么心情。 一边为把女儿送到储君的卧榻之上而感到轻微的羞耻,一边又为不得不因此容忍她而深觉受人掣肘。 尤其是,她凭借着这桩由他亲手缔造的阴暗关系,对他明码开价。 许久许久。 魏瑕紧绷的表情在她绝不退让的态度里终于松缓,背过身去捡起被他丢了的那张帖子,深吸一口气:“你悄声去。” 又道:“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云弥掉头就走,临到书房门口,复开口道:“七月都下羸弱乏力,缺乏遒劲,阿耶正值盛年,还是换张帖子摹吧。” 魏瑕猛地抬头,却只看到消失在转角的素色裙影。 一辆骈车悄无声息从国公府的后门驶离,径直向城西而去。 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于一处无匾府邸门前停下。 同样还是后门。 云弥扯了扯幂离,又将寻春的脸也挡严实,踩着杌子下车。 轻叩三声。 门被里头的人拉开一条缝,见是她,面露惊慌:“三娘子。” 云弥推开他,径自迈步进去。此地是一处简单的三进院,才走过中院,绕开一处照壁,就听得后院里尖锐的尖叫声。 脚步一顿。 寻春握紧了她的手臂。 云弥亦微微颔首调整情绪,这才推开院门。 几个生得五大三粗的仆妇正在院落中追赶着什么,有两人手中甚至提着粗圆的木棒,不察有人进来,讥讽笑声尚有余音。 寻春怒喝:“这是在作甚!” 云弥攥紧了手,眼睛在这枯零院落中迅速扫视一圈,找到那团小小的、被驱逐的身影,快步走过去,蹲下身:“阿娘——” “别过来!”女子只是偏过身体,抱着头一味尖叫,“别过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云弥险些要落下泪来,连忙轻轻攥住她手臂:“是阿弥……阿娘,我是阿弥。” 女子渐渐安静下来,张皇掉过头来,语气犹疑:“……阿弥?” “是我。阿娘,你看着我。”云弥将她污脏的脸颊抬起,“阿娘,我……” 却是鼻子一酸,再说不出话了。 就连这处院落,都是她攀上李承弈之后,魏瑕才勉强同意给换的。 是她天真,妄以为这般就能让阿娘过得好些。殊不知只要魏瑕在,他的意愿不改,底下人多的是阳奉阴违的手段。 云弥忍过喉头哽咽,竭力平静问:“老夫人安排你们在这里,是要你们悉心照顾辛娘子的。敢问各位阿孃,与她又有何仇怨。” 仆妇间面面相觑几个来回,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像是领头,一弯腰回话:“三娘子这话可就问岔了,老婢们被拨来此处,那是承蒙老夫人信任,自然要看紧她。倒是娘子,容婢斗胆警醒一句,三娘子现下这样叫她,回头叫郎主知道了,您自己也是要吃挂落的——” 寻春听不下去,高声喝止:“你这老虔婆,分明是你行事不仁,反倒在这搬出郎主来恐吓我们娘子?我且问你,老太太可说过一句要打骂辛娘子的话?若没有,便是你自作主张!山中无老虎,倒轮到你猴子称大王了!” 云弥只俯低身子环抱着辛雾,不语。 那仆妇并不恼,又是一躬身,说的话却气死人:“寻春娘子也知道此处无老虎,那三娘子若是个能拿主意的,将此人接回国公府不就好了?既接不回去,又何必在这里耍泼。” 寻春语塞,望向云弥,见她神色晦暗,终究没有再争。 云弥将辛雾扶回房内,安抚着她在塌上坐下,去解她袖口,低声道:“阿娘,容我看看你的伤。” 辛雾身上有些伤,是一辈子的烙印。早些年间就没有得到诊治,等她长大——或者说,等她到去年中秋,也晚了。 辛雾却不肯,扭着身子躲开云弥的手,又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尖叫着跑到一处角落蹲下:“别打我!别打我……” 寻春大惊,忙伸手去扶,云弥轻轻拨开她的手,静了半晌都没有动。 * 骈车徐徐向前。 寻春甚至都不敢叹气,却听娘子忽然道:“你去一趟东宫。” 她一愣,云弥已经靠向车壁,仿佛极为疲倦:“也不用说旁的,只告诉知事的,就说我回到了。” 寻春渐渐明白过来,心里实打实地一苦:“娘子……” “我等不及了。”云弥闭目,声音轻得有些缥缈,“有时一走就是一个月。即便人在长安,只靠他每月里寻我那几回,还不知要猴年马月。你小心些,避着人。” 寻春哪有不应的。虽说心疼,但又隐隐有种直觉,小娘子未必不是做了正确选择。 果然才过戌时,外头来了人。是一脸生婢女,云弥知道,是李承弈的人。 大约是那次后安排进国公府的。 魏瑕应该也知情——她倒生怕他不知道。 今日是必须去。她就是想叫魏瑕认为,她甫一返抵长安,那人就想见。 好在李承弈也没有让她失望。 大殷律有规定,每天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尽,就擂响六百下,这就叫“闭门鼓”。鼓响后,长安各坊间便行宵禁,再不能走动。 但却恰恰给了她暗度陈仓的机会。毕竟负责巡夜的左右监卫,如今就在他手里。见东宫令牌,自然直接闭两只眼。 只不过迈入殿内,也没能见到人。 平时同李承弈寸步不离的亲随啸捷倒是侯着了,一边引着她往内室走,一边热情同她说话:“郎君现下还在兵部选院,有些事耽搁了手脚,便叫我先快马回来迎娘子。小娘子一路过来辛苦,不妨小坐片刻。” ①阿孃:对年纪稍大的妇女的称呼。但个人感觉用在这里也不是很妥当,之后如果找到更好的我会替换。不影响阅读。 ②只有皇后和太子可称“殿下”。关系较为亲厚的下属,也会称呼太子为郎君。 [其实这一部分跳过了很多内容,但是我先发上来,之后会补充。感情戏我收不住,单独写一更好了。 在看的朋友可不可以摁个爪爪捏,才四天,感觉我这个收藏也太虚高了555] 月出皎兮 云弥很早就猜到,他有些喜欢自己。 没有什么为什么,甚至不需要确切的为什么。以李承弈一向的作风,去岁中秋夜,没有在事发后当机立断杀了她,就已经不太对劲。 更不用说那夜之后的次日,就听说太子突然动身巡视东都的消息。 十月中旬是皇帝万寿。他足足待到九月底才从洛阳折返,更像是不得不。 回来之后,还是没有想杀她的意思。 啸捷也古怪,竟然敢自作主张安排她扮作侍女,在东宫中等他。 第二次见面,正如今日。 他又不知在哪个选院议政至深夜,揉着眉心往殿内走,习惯性叫人奉茶。抬头见是她,愣怔三秒,喊了一声啸捷,语气冷淡:“去领罚。” 但她看得分明,啸捷离去时,嘴角都是弯的。 她直直跪下,察觉到头顶的锋利凝视,硬是没有弯一分腰。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连遗言和要如何安置阿娘都想好了,突然就伸手,动作毫无温柔地将她拉了起来。 然后问了她三个问题。 “右仆射和皇后所谋,你知情否?” 云弥摇头。 “那日事发,你可知我是谁?” 云弥点头。 “右仆射告诉我,你不愿成婚?” 云弥点头。 也觉这个问题好笑,他当日对魏瑕留下一句“尔等阴诡计谋岂可困缚于我”就拂袖而去,根本没有提过要求娶。 当时,她甚至真心以为自己会被秘密处死。 一个真正监国的太子,怎可能因为一枚来自吐谷浑的西域迷迭,就愿意上魏瑕这艘大船。 不,是允许魏瑕上他这艘船。 恰恰相反。皇帝发妻,也就是他生身母亲病逝时,魏皇后正是掌权的贵妃。后续填补后位,虽是意料之中,但他对这位继母,从来只有点到即止的敬意。 继后膝下无子,只能牢牢抓住他。但无论委婉示好或是恳切陈情,永远不为所动。 就是因为他不想要来自魏家的太子妃,不想要有魏氏血脉的后代,才有这一遭撕破脸皮的下作算计。 中秋佳节,先敬君父,再敬嫡母。皇后掌管药监局,那枚迷迭被放在例酒中,无色无味,他的确无从防备。 即使警惕,在这样的场合若是拒绝这杯酒,也会惊动皇帝。 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由各路太师大儒教养长大的储君,防备心或许确实没有那么强吧。云弥模模糊糊地想,怎么现下,她说什么,他就都信呢? “很好。”见她点了头,他便也点点头,“那我算你心甘情愿。是也不是?” 又道:“张嘴,说话。” 云弥刚想点头,立刻止住:“是。” 他又静望了她半晌,用那般古怪的目光。 时至今日她都不能参透,那目光里究竟是何情绪。像审视,像厌弃,像痛恨—— 最后的动作,却是握住她的手。 一步一步走向了,东宫正室的卧榻。 他不肯看她,也不让她看他,始终将她的脸牢牢摁在肩里。他的肩膀明明是那样平直宽阔,留给她的地方,却尖锐逼仄到令她疼痛。 进入她的那一刻,她甚至听到他的一声低叹。 并非情欲的轻佻,只有深重的无奈。 以至于她都在想,难道同自己虚与委蛇,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旁的价值? 但如今知道了,没有。 只是因为身体纠缠,对她生出了朦胧错觉。 被深深拥进怀里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他是没有舍得杀她。 又觉实在耻辱可恨,这才放逐自己逃去洛阳。 的确是奇耻大辱吧,栽在他最为外人所称道的坚忍意志上。 早前就听闻太子殿下于女色上颇为冷漠,不仅未曾娶妻,亦从未有过媵妾。平康坊的女娘们酒后也都戏称,今生最不可能的客人,就是东宫那位。 若要云弥给出结论,那就是:对也不对。 他初次时的生涩连她都看穿,又受药物驱使,自己疼得异常,只觉是酷刑。也不会亲吻,像是蛮力撕咬。 可见的确是一张白纸。 但见过三四回后,他已经能在正确的时间,将她的腿弯别在正确的位置,并俯身细细纠缠她的唇舌,并无师自通学会了舐啄梅尖。 她再不能昧着良心,说只是刑罚。 可见后天不足,但胜在天赋异禀。 云弥出神的时间,几乎比那日他盯她还要长。直到听见外间响动,传来问安声,才连忙坐正了。 她能认得他的脚步,判断出今日稍快,就如自己此时的心跳——暗暗揣测他是因想见她才这般疾行时,她的心脏也作出了想要见他的反应。 四目相对一刹那,他却又别开了眼睛。 云弥起身欲行礼,他已径自于软榻的另一方坐下,语气又不大温和:“衡阳说你虚头巴脑,一点不错。” 她只得无奈中止,改而替他斟酪浆:“只是觉着殿下日仄之劳,实在辛苦。” 李承弈难得愿意解释,尽管简短:“我是储君。” 说完还不忘乜她一眼:“难不成像你一般,稍有疲乏便睡到日上三竿?” 云弥扭过脸去,脸热是挡也挡不住。 他是故意的。她头一回来东宫的第二日,足足睡到了日昳时分。 若是往常,她必定不接这话。但现今看他片刻,却低声为自己辩白:“我平素也并不怠惰。那不怪我。” 她害羞了。 害羞到侧垂下脸——又因为垂下脸,叫这羞涩越发闪烁动人。 李承弈掀起壶盖的手停在半空中,竟有些不知该去向何处——要是随性而来,他此刻就想把人提溜过来欺负。 遇上他这样有耐心又肯讲道理的郎君,也算她走运了。 只是再有耐心—— 床帐落下后,接连被她躲了四五六次,李承弈到底恼了,扣住她手背,低声威胁:“怎地?要上房揭瓦?” “我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她却弱弱求他,“实在疲累。” 又软软抱他脖颈,小声道:“明日可好?” 他用力闭了闭目——他是烦她温柔但不真心的模样,但他以为,女娘的温柔,是要有几分实心,才会变得娇俏的。 只恨恨在她腰上轻拍了一掌:“既累了,又要招我。” 想将她放下,却被抱得死紧。 她还从没这样缠过他。 不由得低低笑了一声,刚要发问,突觉肩头一片湿润。 李承弈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迅速把人扯开来圈在自己身前,定定望她:“阿弥?” 云弥却不肯,又固执地想要抱他,被他控住两条纤细胳膊,才低低哭出声:“虽迩哥哥……” 他就这么望着她。 她没有继续说,只是努力垂着脸,无声无息落泪。 如果她抬头,就会发现她的郎君,除了本能怜惜的神情,还有一丝藏得不够好的犹疑。 但在她一声声的哭泣里,这份犹疑还是像那拒绝融化又无法抗拒烈日的坚冰一般,放弃了戒备,消弭于无形。 最终,他还是选择伸手拥抱她,连嗓音都因压低而显得无比柔和:“……受委屈了?” ①吐谷浑:少数民族政权之一。 ②平康坊:长安着名红灯区。懂的都懂。 ③日仄之劳:工作繁忙。 ④日昳:未时,下午一点(我这隐晦的暗示!笨蛋殿下虽然嘴硬,某方面还是很强的!) 山有扶苏 云弥寻了他松动手臂的空档,脊背靠回到他怀抱里,只是摇头:“没有的。” 李承弈抬手抚落她一头青丝,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头一回,主动遣人来东宫。” 她心里一紧——就知他没有这么容易,让人依赖。 她原本的构想是,用这句没有换到更多怜惜。 以退为进对他没有用。 心下开始飞快思考措辞,颈后却乍然一凉,模糊的声音响在这一吻后:“阿弥,我在行宫才跟你讲过一句话。” 行宫?行宫里他说过很多话。 云弥连呼吸都屏住。好在他也不为难,下一吻后,就揭晓答案:“偶尔骗骗我,也无妨。” 她手指蜷缩,明白了。 他想听她说,想见他。 多简单的三个字。她启唇尝试,却生生堵在了胸腔里。 明明也没有迟疑很久,却难捱如煎心。 那份唇瓣淡凉的触感消失了。 他松开手,将被角提至她裸露的肩头,垂着眉目,没有看她:“睡吧。” 云弥下意识想抓住他,李承弈却已经迅速躺下,只留给她一个健阔的后背。 帐外的红烛没有尽数熄灭,一左一右留了两支,昏黄光影交错在他身后。 云弥几乎要喘不过气——她明白他定然是极不高兴了。这不是她的初衷,她今夜来,绝不是为了这般触怒他。 又很是恼自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讨好他,却连这么无足轻重的谎言都做不到——明明他甚至都不会相信,就愿意高兴。 她慢慢探出指尖,尚未触碰到他温热肩头,忽听他烦躁至极的声音:“……究竟何事。” 云弥手指倏地收回。 李承弈也很是恼自己。在大内时啸捷贼眉鼠眼来报,说是小娘子让人传话,自己已回到了。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她应该是有求于他。 但还是翘了唇角,虽不能推辞政务,归家时却直把马鞭抽得要冒烟。 指不定明天就得谏官一个控诉,宵禁后在长安官道疾驰,违大殷律,不成体统。 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认了。毕竟如果他不是太子,她大概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居然连一句好听话都不肯说,怎么会有这么贪得无厌的小娘子? 真是气煞他也! “你到底——”说不说。 “我不想欺骗殿下。”却被一双柔若无骨的臂膊搭住了腰背,“阿弥不想这样做。” 是不想骗他,还是不想骗他思念过他。李承弈盯着眼前的一处虚空,只觉心底的那种空荡再次卷土重来。 他要拿她怎么办呢? “我承认,今日是同阿耶起了争执。”她的声音还是那般低低柔柔,“自那日后……他待我也没有过好脸色。是习惯了,但有时触及底线,仍然会忍不住同他起龃龉。” 情绪陡然低落下去:“是我耍了性子,是我恃宠而骄,也是我别有用心。只是我以为,在这长安城,除却那个冰冷的国公府,殿下这里,如今是我另一归处。” 李承弈猛地握紧了右手。 “若是殿下不喜被这般狐假虎威,知会我一声,阿弥不会再犯。”云弥缓缓撤回手臂,胸前也跟他拉开距离,“我回去就是了。” 他再忍不住转过身来,眉心简直要皱成一一个“川”字:“闹什么?” 她却微微发着抖,伸手去够方才被他随手抛掷的小衣。 怎么会有这么颠倒是非的小娘子! 李承弈咬牙切齿,直接把人捉回了身下:“从头到尾,我说过你一句不是没有?” 他再生气,也就是这么吼吼她——考虑到音量,应当都算不得吼。 她就会一瑟缩,离得他更远,并露出那种叫他更心烦的退却神情。 这回却不是,反而仰起小小的一张脸,倔强迎向他:“可我也不知哪里惹你生气!” 连声音都比平常高,真正是闹了一回性子。 震惊过后,就是本能的、不受控的、幽微潜入心底的喜悦。察觉到这种喜悦过后—— 李承弈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会有他这么无可救药的郎君! “我是心里难过,是想叫我阿耶吃瘪,所以私心想寻你庇护。这要我怎么说?”她音量又迅速低下去,“当真骗你,你根本不会欢喜,不愿骗你,你也不满意……” “我问一句,你要回十句。”他声音还绷着,身体倒已经重新倚在床头,将人虚虚拢回来,“还发这样一大通脾气。真是越养越娇。” 云弥便不说了,侧过脸安静抵在他肩上。 李承弈找住她一只手,轻轻揉捏,这回问得平心静气了:“他又作什么妖。” 云弥没有马上接话,他便要补充:“你好好说就是。” 她靠着他右肩,左手被他攥在腰后握着,便折起右臂,挂上他另一方肩头:“是我阿姨……开春时染上风寒,咳疾拖到今日,一直未好。她早不得阿耶喜欢,便被发落到城郊一处别院去。我随扈去青华山前,他哄骗我会将人接回府,可今日我归家,才知根本没有。去看她时,又发现几个刁奴很是轻慢她,这才气不过的。” 他当是什么事,却原来是这些家长里短,不由得哼了一声:“我这个太子当得倒是好,连右仆射如何安置妾室,也要去管?” 云弥用发尾轻轻蹭了蹭他坚硬肩骨:“我知是为难殿下……可毕竟瞻云陟屺之情,终究容易失了分寸。” 她若是能为他失一回分寸,别说把人接回国公府,住进皇宫也使得啊。 真是个笨小娘子。 李承弈低叹,转头埋入她温热发间:“……晓得了。” 这样静抱了会儿,她就觉出他那处再次炙热灼人,挣扎片刻,还是红着脸问:“殿下这样,能睡着么。” 他又是一掌拍在她腰臀后:“叫你别招了。” 先是一静,口齿间不甚清晰又道了一句:“……我不要你跟我交换。” 云弥心间重重一跳——他是想要她,但不想是在她开过条件后。 一时间心绪更加纷乱不定,只用力抱紧了他。 * 照旧还是起早送她回府。 不过这人今天格外脸臭,晨起后便没有给她个好脸,净过手后,还故意将水珠甩在她新制的间裙上。 云弥抵额,告诫自己不要同他计较。 “转过脸来。”马车不疾不徐,他还在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尚未卯时,天都没亮,你盯着外头做什么?也不怕把脖子折了。” 云弥掉了个方向,改为盯着车壁上所悬挂的绯色香囊。 他刚要再数落,外头传来驭官恭敬的声音:“郎君,到了。” 李承弈悻悻止住话头,挥了挥手道:“走吧,真是眼不见心不烦。” 云弥咬一咬唇,躬腰攥着裙裾向外小走两步,又突然回过头。 他正一眨不眨望着她。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松开裙摆,猛地转身,向前扑进他怀里。 李承弈猝不及防,下意识接了个满怀:“你——” 她已仰着润白细腻脖颈,柔软双唇印上他喉结,一触即走:“……已是第二天了,便不算交换。” 他低头凝视她,那双分外深黑的眼睛愈加看不见底。 半晌,才沉声向外嘱咐:“再绕一圈。” 驭官虽不明就里,却也知趣地不多嘴,又驾喝起马来。 “……胆大包天。”他这才垂下脸吻她颈侧,“谁教的?” 云弥连耳尖都是红的:“……李虽迩。” 李承弈低低笑出声,撩起她层迭裙摆,大掌游移轻抚:“阿弥觉着,他是个好老师么?” 云弥忍着轻喘:“……尚可。” “只是尚可?”他修长指尖轻车熟路,欲让丛林拥有潺潺溪流,“你当真不知他可贵之处?” 云弥双臂收紧,整张脸躲进他颈窝:“不知……” “没良心便是这样了。”他压着声音,轻拢慢捻抹复挑,“屡屡被你气到梗塞,还是只有你这一位不成器的学生,竟就不知感恩。” 云弥难受地向上躲,他也忍到了极致,拉着她的手去勾他腰带:“替我解开。” 她早不知云里雾里,哪里会解那繁琐绶带结,几下不得要领,干脆摇头,像极了撒娇。 李承弈低低嘲她一句,三两下扔开了腰带,将她重重放下。知她会忍不住,又迅捷堵住她的唇。 她于此事上一向反应慢半拍,今早这番却入得极为顺畅。他攒了一晚上的郁气这才得以长舒,摁着她后腰,顾及时间不多,只一味九深一浅。 她声音被牢牢堵住,四肢百骸的酸痒不得发泄,唔唔两声,失控去抓他肩背。 他骤然就得了她淋漓,这才哑声笑问:“今天怎这么不中用。” 又迫声问:“且再答一次,你的老师如何。” 云弥浑身脱力歪倒,全凭他手掌禁锢,胸膛剧烈起伏,求了饶:“……是,良师难觅。” ①阿姨:庶子女对生母的称呼。(补充:查了几篇文献,没找到确切区分,但是个人感觉以隋唐的社会风气,叫生母阿娘、嫡母母亲应该也是可以的。这里是因为云弥另有名义上的生母,叫的就是阿姨,后面会出场。) ②随扈:跟随皇帝出行。 ③瞻云陟屺:比喻非常思念亲人。 ④驭官:驾驶马车的人。 ⑤绶带结:即复耳双线十字结,彰显等级身份的重要服饰配件。 东方未明 说是一圈,待他终于餍足,天光都已亮出透白。 云弥整个人像过了一遍水一样,蜷在他宽大臂展间,觉着那泥泞不仅搅弄了两人衣袂,连带心底都被浮泡出失真。 她说不出。身体告诉自己,这回这与往常那些或激烈或哄骗的纠缠不同。但她没法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释,来妥帖安放这种异样。 其实他见她的次数并不多。 去年十月东宫之后,这段暧昧在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地开始。剥离起因和关系的阴翳,至少当时,他的欲望是真实的。 一个才及冠两年的、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云弥那时还很怕他,但在他一侯里连着派人请了三回后,还是颤抖着双手去并他摩挲自己脸颊的指尖,极小声地恳求:“殿下……我实是无法消受了。” 如果她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那一刻他竟然有些轻微赧然。 大抵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毕竟食髓知味,不足以成为放纵的借口。 低头同她对视着,一点一点慢慢撤出。 因长时间的剧烈颤动,云弥一头如瀑乌发胡乱铺陈在金玉丝枕外,包裹着一张溢满红晕香汗的清丽脸庞。 她躺得平平正正,因他从体内离开的诡异感受,隐忍抽息。 他俯低身来抱她——并不是第一回,中秋夜,他就曾将她粗暴摁入胸膛;但却是两人之间,她记住的第一个拥抱。 因为这之后,他轻声告诉她:“虽迩。这是我的字。” 云弥尚在失神,他已经问:“你可有小字?” 世家郎君皆有字,女郎则不是必须。有时就喊序齿,或以迭字表示亲昵。 她本能摇头——多给他哪怕一分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惊慌。 “家中便唤云弥么。”他用掌心围拢她的长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叫你阿弥,可好?” 在魏家,她的小字是檐檐,只有阿娘会唤她阿弥。 怎就误打误撞至此。她压下心中叹息,乖顺答好。 交换过名姓,他反而又冷落了她。之后数月,每月都只有寥寥几次。 他来时有声,不来却不会有只言片语。无数个深夜,她在自己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怕他会一时兴起,也怕他得到过,就不再贪恋。 至于是否有过悸动—— 她以前从不去想。 但眼下,在这方狭窄马车里被他抱着轻拍后背的眼下,云弥却紧紧攀住了他的肩膊。 肌肤相缠哪里只是身外之物。 李承弈安抚了她许久,眼见不能再耽搁,才将人轻轻拉开:“身子还好?” 云弥哑“嗯”一声,“殿下要去皇城了么?” “要去。”遇上这种问题,他总答得简洁明确,“大家不在,连常朝都辍行,我不能不盯着。” “那我阿耶……” 云弥忽觉失言,倏然仰脸。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又直接表达目的。 他果然顿了一下,眉目瞬间清明,私语间的缱绻淡掉许多。 然无声对望几秒,却仍旧温和答她:“无妨。门下侍中封驳了对新太原郡守的任令,那人是你阿耶的学生,他今日必会来争这口气。” 将云弥打点齐整,才又拍了拍她:“去吧。多睡会。” 云弥还沉浸在“是不是又让他不高兴了”的情绪里,就被懵懵然抱下了马车,看他表情平静,忍了又忍,还是伸手攥一攥他袖口。 她身量才将将过他肩头。李承弈便微微弯了腰:“怎么。” “我只是担心我阿姨。”她不知该如何说明,“对生母……所以忧心如焚。但我说了不是交换……” 他头一回见她这样笨拙,方才那场尽兴又亲密欢好所滋生的绵软喜悦,刹那就像退去后再涨回的潮水,静润窸窣回到了心间。 却努力别过脸去,只板着声音:“知道了。” 她怕耽误他事,收回手就要转身,结果他又扯住她软袖。 云弥便用齿尖抵一下唇,眼神打飘。 “我先前在崇仁坊内安置了一女医官。”他明明垂下眼睛,却不知道盯着哪里,“若是觉着疲酸乏累,就寻你院子里那婢女,她会带你过去。离国公府极近,一炷香就到。” ①一侯:就是五天,三侯一气,两气一月。一周、礼拜、星期是古巴比伦文明的时间刻度,隋唐时还没有传入哦。 ②序齿:以年龄长幼排定次序,就是二郎君、三娘子这种。 ③常朝:三五日举行一次的早朝,属于常规朝会。 ④封驳:中书省发布命令,门下省有“封驳”之权,即不同意决策,选择将诏书打回去。 俟我城隅(一) 国公府的后院怕是被他的人排了个对穿。从角门入,一路过后罩房和游廊,再抄小道往疏影院走,不是没有遇到晨起的仆妇和小厮,但都恭敬垂首,全然非礼勿视的姿态。 反倒是云弥自己心虚,埋着头加快脚步直到回了闺房,才叫寻春关门说话。 每每她被召去东宫,寻春总是醒得很早,立刻就迎上来:“娘子。” 云弥不大好意思看她,但身上实在粘稠,还是低声道:“我无事。劳烦你去叫一回水,我想沐浴。” 寻春如今也懂了许多,难免跟着发窘,推门出去吩咐两句,回来时又眼巴巴望她,想问不敢问。 跟殿下处得如何?她可说不出口。 好歹眼下看来,至少榻上是和谐的。 云弥提起另一件事:“昨日我离去时,二姐姐和祖母都还未归家。你可打听了?” “打听了,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慈恩寺昨日有西行僧侣聚众讲经,老夫人顾念二娘子前些日子身子骨不爽利,特领她去上一炷香。日头晚了,便在晋昌坊的旧府邸住下。”寻春还是眨巴眼睛,“小娘子昨夜住在东宫,二娘子不在也好。” 云弥默了默,呷一口淡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寻春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不知娘子昨日是否得偿所愿。” 她说得这么文绉绉,云弥忍不住扬了唇角:“你以为呢。” “婢以为,旁人不说,在殿下面前,小娘子还是有些分量的。”寻春目光殷切,“殿下怎么说?可同意要去向郎主施压了?” “于他也谈不上施压,一句话的事。”云弥指尖按了按茶盏,“但我是发现……” 寻春等了许久,还没听到下一句,噘嘴道:“小娘子怎吊人胃口。” 实则是因为她也还没有捋清昨夜以来两个人的相处过程,摇了摇头,干脆不说了。 寻春正发急呢,偏外间婢女来报水已备好,云弥便起身往耳房去。 自从认识了他,她近身之事就只有寻春一个人服侍。当下试了水温,倒两滴香凝,寻春转头想招呼,不禁倒吸一口气:“娘子!” 云弥知她是在看自己肌肤上的痕迹,面红耳赤躲入浴桶里:“你小声些。” “殿下平素那样端正的郎君,怎么于此事上这般没有分寸?”寻春心疼道,“小娘子你也真是,以殿下那样高大的体格,床笫之间若受不住,不必一味顺从,使些手段,殿下满意,你也好受些……娘子身娇体弱,怎禁得起这样磋磨!” 方才入水都没有起鸡皮疙瘩,身娇体弱四个字着实激得云弥浑身不自在,吞吞吐吐敷衍:“也没有……其实不大要紧,总之不会真的如何。” 寻春从头念叨到尾,云弥全部左耳进右耳出。换了干净寝衣躺入干燥被褥,终于得以闭眼。 只是—— 纵使眼前一片黑暗,还是仿佛身处他的气息之中。 他原本一直忍得很好,但料不到她会因一时脱力重重往下一坐。就那么深触的瞬间,她保证,自己听到了他的一声低喘。 还有他问她“受用否”时,刻意压低的语调。 云弥一把扯起被衾,挡住了脸。 * 过了朱雀门,要进皇城,按例便不能再打马。虽然皇帝有恩典,李承弈还是翻身下了马,任由一旁的骑官牵走。 不紧不慢走了两步,正回想自己说了医官之事后,她轻声回“羞也羞死了”的表情,身后突兀传来一声喊:“——殿下!” 正是左仆射高邕,快走了几步,向前施礼:“见过殿下。” 皇权最是讲求制衡。 右仆射是门阀魏家出身,左仆射就是正儿八经关陇将门的子弟。高邕在并幽二州防了二十余年的突厥铁骑,于沙场事颇有些天赋异禀。 “辍朝时期,上辅这么早便到了。”李承弈今天心情好,和颜悦色极了,“当真勤勉。” “殿下可别打趣我,真不是我非要来应卯做样子。”高邕声音洪亮,“是仲容那小老儿,自知今日要被那魏清源黏上,非要拉我来撑场面——我哪好说什么?先不说我在太原待过许多年,举荐谁都不合适,这可是他亲自给的封驳,旁人还能斡旋不成?” 魏清源自然是魏瑕,仲容则是门下侍中孙寂的字。 哪有叫别人小老儿的道理,看得出来高邕同孙寂关系是极为亲厚了。李承弈摇一摇头,淡笑道:“上辅莫急。我大殷起于太原,这等重邑郡守,且看他二人如何相争。” ①上辅:对宰相比较尊敬的称呼。 [评论区的肯定都有收到,真的非常感动。有些不安,实在是受不起。我个人是学社会科学的,实打实的文史存量只有选修课和课外阅读的积累,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腆着脸说一句,可能还算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但真谈不上功底,真的。与其说是功底,不如说确实有在花心思准备。 但我想补充解释的是,本人的个人能力其实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做到全面彻底的严谨,不然不会特意标明“架空”。举个例子,老虔婆是我看水浒传的时候注意到的骂人词汇,隋唐时期应该是没有的,但是因为顺手,骂人的那个意思到位,我还是会用。毕竟是一千叁四百年前的背景设定,哪怕是皇室贵族,如果仅仅使用那个时代特定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我很难完成我的故事,这毕竟是个玛丽苏言情小说呀。再比如,东方未明四个字取自“东方未明,颠倒衣裳”,乍一看有点香艳,其实它说的是什么呢,是奴隶社会底层人民天不亮就要起来劳作的悲惨,跟男女主也不符合。 严格来说典故的真正用义是藏在历史背景里的,但我确实没办法做到每一处引用都符合它本身的人文意义,只能说图个表象,来尽量让我自己的故事拥有一个“更加真实有那味”的环境,改善读者的阅读体验。说到底,应该也是我谢谢大家,创作为我提供了学习的过程,而你们是我写作的直接动力。大部分小作者都折戟在单机阶段,而我是完全没有经历过单机,第一本甚至第一天就收获了不少正回馈,到今天更是有了很多很多的小天使在,这种幸运我会一直、一直记得。我不认为作者和读者之间是纯粹“发送”和“接收”的关系,对我来说,大家就像朋友一样,我们是在共同完成一件事。当我想到有很多人在等待我的时候,我会感到幸福,并希望我的朋友们也能够在阅读中收获快乐,所以我会有意让剧情和感情都能每天出现。毕竟,什么事能比嗑cp更爽呢(?ˉ??ˉ??) 互联网是个很虚无缥缈的地方,但善意应该真实。我感激大家,也很喜欢每一位,一定会坚持。当然,如果以后在哪里遇到蛮不讲理的纯粹辱骂性质的人身攻击,我肯定也会骂回去,大家不用替我操心。作者只是性格就比较有什么说什么,不是真的小可爱一只??? 俟我城隅(二)[Рo1⒏red] 两人徐徐走过太常寺和尚书省,再往里就是中书省官署。还未靠近那扇深朱漆门,就听见里头的争论声。 高邕面露尴尬,李承弈倒没什么反应,抬手先叩了一声,向内推开。 说话声立刻停了。 魏瑕目光望过来时,明显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也不是窘迫,他当然不至于为了这事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但就是有什么阻梗着,令他看上去不够自然。 昨夜云弥被接走后,他就静坐了半个时辰。 另一当事人却实在气定神闲,拉开一张圈椅坐下,笑望向两位白须老臣:“侍中和右仆射这是愁得一夜没睡?” 魏瑕心头一跳,见他神色如常,又觉是自己多想了。 孙寂吹了一下胡子,先发制人:“殿下来得好。我今儿都不想议人的高下,就凭右仆射诘问我门下诸事,我也要参他一本。陛下都亲口说过,诏敕如有不便,皆须执论。怎么他中书省的诏书,我发还不得?” 高邕连忙打圆场:“侍中这是哪里话?门下机要之司,掌涂归封驳,一向是重中之重。若侍中觉得不妥的事,我和右仆射自然也会审慎考量……” “考量什么?倒是直接问我凭什么为什么了。”选孙寂坐这个门下侍中,就是图他耿直到了一根筋的性情,得罪谁都不怕,当即气呼呼坐得离魏瑕老远,“我也不是凭空为难。太原与旁的州郡不同,那王偲及第二十年,除却短暂任过兵部侍郎一职,实在是看不出有多通北地防务。罢了,我不多嘴,眼下殿下也在,右仆射自己说就是。” 李承弈抬了抬手腕,递给魏瑕一盏茶。 魏瑕连忙作揖回礼,这才清了清嗓子道:“侍中有侍中的道理。可殿下未来之前,你说我结党营私,魏某不敢受此罪名。朝中皆知王偲是我门客,我还敢鼎力举荐,自然是因他确有几分才学——我只说一句,他甚通突厥语言,又有几位朝臣堪比?” 孙寂一拍桌子:“长安城中胡服相欢,浑脱为号的郎君还少么?焉知他不是向家中美胡姬学来!” 这话一出,高邕都绷不住,以抚摸胡子的动作掩盖笑意。 这还真是实话,只不过这么大剌剌说出来的,也就只有孙寂了。 “殿下瞧,”魏瑕便一摊手,“侍中这样的态度,叫我怎么想?实在太像刻意为难。” 李承弈也弯了弯唇角,他二弟就甚喜爱一胡姬,当街就敢带出去,被皇帝训斥了不知多少次。 “以太原之要,一方郡守确实值当二位阁台争执。”不偏不倚说了一句,瞥魏瑕一眼,又道,“若是丰年,这王偲也不是不能用。但右仆射只怕是还不知晓,去岁季冬极寒,草原上冻死牛羊无数,现下草也没能长起来。上党、雁门、太原一带,不能不防胡虏之掠。侍中属意选一名武将,实属情理之中。” 魏瑕一怔,不想他这样直接就不给面子,下意识还想挽回:“地方上另有司军统领……” “擢选一壮武或宣威将军,自然更能拿主意。”李承弈仍然平和笑着,“至于王偲,右仆射方才说他通语言文字,这也很好。调去兵部或礼部,都大有用武之地。” 高邕从旁偷偷打量,倒有些纳罕。朝中重臣为了州郡统率相争实在再正常不过,毕竟事关自己在地方的实际影响力和调度能力。太子殿下一向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今日算是直接明牌支持孙寂了。 孙寂这个刺头倒也不会做谢恩之类的事,就是哼了一声:“殿下发了话,右仆射还欲说什么?” 魏瑕提拔培植过的学生无数,哪就要为一个跟当朝储君起冲突,从容笑了笑:“我不知突厥情状,也是考虑不周。殿下既有了决断,自然极好。” “这都是小事。”李承弈一双幽深眼睛望向他,“只是中书门下相辅相成,若门下一味阿旨顺情,唯唯尚尚,最终无一敢言谏诤者,确也不是道理。侍中苦心,右仆射也当宽解。” 这话一出,连孙寂都有些意外看他。当时圣上任命门下侍中,的确是太子推举的他没错,可他刚正不阿,并没有因此谄媚。今日殿下居然这般护他? 高邕更是面色复杂,总觉得太子殿下对右仆射似乎有些不满。 魏瑕僵硬了不过一秒,随即笑道:“正是如此。陛下简择我二人委任要职,我同侍中的心自是一脉相承。” 到了午时,有几位奚官送来廊下食。高邕家中有事,便先行告辞,孙寂想喝酒,也不打算留在宫中用。 二人离去后,魏瑕才向李承弈拱手:“殿下明鉴。老臣虽无知,但绝无所谓结党……” 这是直接示弱了。 “右仆射不必同我说这些。”李承弈语气不紧不慢,“我也不会偏信一人之之词,伤右仆射的心。” 魏瑕一句话哽在嗓子眼,真是上不去下不来。 “不过倒是有一桩。”他像才想起来一样,转头温和看着魏瑕,“檐檐同我说,她阿姨受右仆射冷落,如今孤身别院。她极为伤心,我看着颇觉不是滋味,这就还是要偏信一回。” 说罢这句,心情比来时更好,转头出了衙署。 * 马车到了国公府外,魏瑕迟迟没有动。 贴身服侍的寸步上前来:“阿郎?” “你亲自走一遭。”魏瑕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去城西将那女人接回来,到后院寻一处偏僻院落,安置了,再叫叁娘去看。” 寸步惊讶:“这……殿下今日发难,真是因为叁娘子?” “她哪有这个造化。”魏瑕冷笑一声,“去岁上任的一位武威将军,还是并州人士,不正是太子的人。” “那阿郎缘何——” “他想我服帖,我便做给他看。”魏瑕语气暗沉,“陛下太信他,如今又不大管事,我逞强不来。” 寸步明白了,没多想就道:“那阿郎将叁娘子送去,也是好事。” 魏瑕却没有应,目光里隐有阴鸷。 ①廊下食:唐朝给官员安排的午餐。 ②阿郎:前院奴仆对家主的称呼。 ③并州:相传禹治洪水,划分域内为九州。据《周礼》、《汉书·地理志上》记载,并州为九州之一。其地约当今内蒙古河套、山西太原、大同和河北保定一带地区。并州的中心城市是太原郡,太原郡的郡治在晋阳城。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女儿就是有这个造化……] 瞻彼日月 承欢堂内。 祖母郑老夫人出自荥阳郑氏,亦是望族教养出来的闺秀女郎。这些年潜心礼佛,待人接物很是和气。 知云弥受衡阳公主邀请去了青华山,便寻了家中几位小女娘,拉她一起说话,散去已过申时。 云栖挽着云弥,蹦蹦跳跳走路:“听你这样说,骑射很是费劲,我倒觉得不去也好——衡阳公主可是多么英姿飒爽的女郎,我哪里跟得住。” 云弥抿唇笑一笑:“我也跟不住。她不为难人的。” “当真?我可是听说,她以前不知把哪位郡王家的儿郎揍了一顿,叫人头破血流呢。”云栖眼珠子转了转,“此次春猎,应当有很多郎君吧?” 她是议过亲了的,赵国公家的嫡长孙,二人青梅竹马,十分相配。家中女娘不多,长姐早年间就嫁入亲王府,适龄女子如今只有云栖和云弥,再往下的侄女一辈,就都太小了。 云弥不答这话:“我去看看暮食——” “哎呀好檐檐。”云栖扭着身子撒娇,“你怎么总是如此害羞?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不信,你这样好看,就没有郎君能识得明珠。” 寻春在心里嘀咕。当然有,可不止识得,还据为己有了,霸道得很。 云栖却是真着急。云弥也快十六岁,明明生得好性情也好,阿耶和阿娘却都一直不提议亲的事,就怕再拖下去,便嫁不得顶好的人家了。 “我也没有中意的郎君啊。”云弥轻声道,“若不能两情相悦,又何须着急。” 云栖一停,“噗嗤”笑出来:“你这话是跟太子殿下学的吧?” 主仆二人都差点一趔趄,好在云弥稳住表情:“这从何说起。” “他不就是这么回谏诤他不娶亲的人的。”云栖自然而然答道,“大兄在家中也说过的啊,还把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旁人这样讲肯定是挽尊,但我宫宴时远远见过殿下一回,那般英朗的郎君,说这话当然可信啦。” 两人过了一条抄手游廊,迎面碰上寸步,弯腰施礼:“见过二娘子和三娘子。” 又转头看云弥:“三娘子,阿郎有事同娘子说,叫奴来寻。这便过去一趟?” 云栖一下子就想歪了,推一推云弥。云弥却知道绝对不是什么亲事,多半都不是好事,颔首应了是。跟着寸步绕进了前院,又被领着迈入书房。 云弥叉手,声音平静:“阿耶。” 魏瑕在案后坐着,没有接。 “寸步说,阿耶寻我有事。” 魏瑕这才抬起眼睛,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脸上闪过淡淡的讽意:“檐檐如今是越发进益了。” 云弥明白是李承弈说过什么了,不卑不亢:“阿耶也利用檐檐。” “当日你姑母做下那般蠢事,我是不得已。”魏瑕一顿,笑了一声,“你这不是做得很好?我瞧太子对你上心得很。” 看来说得不怎么好听。云弥垂眸:“阿耶不妨有话直说。” “我知道你,你所图所求,无非就是你那个下贱阿娘。”魏瑕站起身,“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国公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疯子。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终究姓魏。” 云弥不语。 “你想攀附太子,我这个做阿耶的倒也同意。若真能哄他娶你,我还要夸你是我魏氏一族的功臣。”魏瑕踱到她身前,语气里的威胁并不遮掩,“但往后,如果再有这种借旁人之势的事——” “阿耶又待如何?”云弥抬头,仍旧不闪不避,“阿耶明明已经得罪了殿下,又怕真的触怒他,无路可退。明明已经将女儿送给了他,又不许我得他欢心。阿耶自己都这样矛盾,我更是不懂。” 魏瑕神色骤然黑沉下去:“放肆!” “我还知道,自殿下正位东宫以来,阿耶在朝中就不再那么如鱼得水了。”云弥一扬下颌,“圣人是儒和守成之君,阿耶擅周旋,懂进退,故而得他的心。可如今的殿下却不是,他平生最恨——” 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云弥猝不及防,加之原本四肢就乏力,被重重一掴,倏然歪斜倒了下去,脚踝处传来阵阵钻心剧痛。 魏瑕打完,本能也有些心虚,可就是因为这心虚,更加恼怒:“大逆不道!果真是娼妓的孩子!” 生怕云弥要说出更刺痛自己的话,魏瑕狠狠一甩衣袖,直接离开了书房。 寻春不敢进来,在外头焦急呼唤,云弥勉强站起来,撑着墙壁走到屋外:“寻春。” 魏瑕那一巴掌用尽了力气,寻春咬了咬牙,眼眶便红了:“娘子。” “无事。”云弥却极冷静,甚至都看不出难过,“你先扶我回去。” 寻春跺跺脚,用了整个身体支撑云弥,费了好半晌功夫,两个人才回到疏影院。那名为行霜的婢女一见云弥行动不便,立刻放下手中针线迎上来:“小娘子!” 云弥静看她一眼,直接道:“我知你有办法。我现在就要见他。” 行霜微讶,寻春也很是震惊:“娘子……” 云弥重复:“我要见他。” 行霜收起表情,叉手一福:“是。婢这就去。” 待她离开,寻春才担忧道:“娘子,这如何使得?” 见云弥沉思,又忍不住提醒:“昨日才受过委屈,今天若又要求见,难保殿下不会心生不喜……唉,娘子怎就同郎主关系这般僵硬了。” 云弥还是不说话。直至日落,行霜才回来,垂首回她:“殿下一整日都不在东宫。那头的人说,小娘子可以径自去等。” “好。”她声音有些哑,“你去替我拿胭脂和香粉。” 寻春又是一呆——这种事,叫行霜做什么? 行霜也愣了愣,却听她语气苦涩道:“我若这般去东宫,只怕以后殿下也不会想要见我了。” 寻春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竟然觉得眼前的娘子,有些陌生。 行霜拿来脂粉,刚要擦拭,清清楚楚看见云弥垂着脸,落下泪来,不由一顿。 “不抹了。”声音很低,压着哽咽,“抱歉。我不该一时意气,今夜你去歇了吧。我不去东宫。” 寻春已经快大脑当机了,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眼看着行霜露出不忍神情,躬身退下。 寻春去关紧了门,才走回云弥身侧,低声:“娘子。” 云弥怔怔盯着案面:“她去了么。” “应当会。”寻春叹气,“娘子,恕婢多嘴。殿下不是那种需要你这般筹谋讨好的郎君。你坦诚些待他,未尝不可。” 云弥抬手,用指尖触了触肿起的半边脸颊:“不全是筹谋……脸不好看时,我的确不敢去见他。” 寻春隐约明白了什么,蹙眉道:“娘子何故这样忧虑。” “李夫人死前,都不敢让武帝瞧见自己老去枯槁的容颜。”云弥放下手,“他待我有什么?短短几个月的床笫之欢,你说他喜欢的是什么呢。” “殿下哪有这样肤浅……” “我阿耶也并不肤浅,少年时更是烧灯续昼,日夜苦读。”云弥淡道,“但我阿娘此生劫难,全是因为她那张脸。男子纵使再有宏图壮志,于此一条,也断然不可信。” 寻春听得恍然。 她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娘子为何对议亲一事如此无动于衷,从前以为是迫于殿下威严,如今才觉得,不是。 也明白了为何连自己都看出殿下隐有倾心,她却始终若即若离,连决意靠近,都是因为受了辛雾之事刺激。 诚然她觉得娘子的忧虑都有道理,但是……寻春小心翼翼道:“那娘子对殿下,难道就没有半分动容吗?” 想到二娘子的话,轻声:“那样英武的一个郎君啊。” 云弥深深吸一口气,终于允许神情显出几分落寞:“我方才落泪,正是心中不甘。为何我就偏偏只能利用他。” 寻春安抚拍她的背,又听她涩然道:“可现下是他对我兴致最高的时候,若不能叫他知道,我这一掌就白挨了。” 入了夜,云弥听见云栖在外探听的声音,被寻春绕晕了挡回去,便再没有人来过。 四下阒静。云弥今日疲乏,洗漱过正要躺下,却见行霜急急忙忙冲进来:“娘子!娘子,殿下……” 云弥蓦地坐起来。 “殿下在坊外直道上等娘子。”行霜也是不能置信似的,“他好似听说了今日的事,外头人紧催呢。” 寻春眼睛一亮,看向云弥的眼神多了实实在在的热切希望。 云弥也有些回不过神,本能抬手拉住寻春:“替我挡一挡伤……” 虽然魏瑕是真用力,巴掌印也不至于留很久,只有几处皮肤不知怎么,红痕未消。她只用了药,想着今夜不会去,也就没有刻意遮挡红肿印记。 寻春连忙取来香粉,才扑了一层,外头行霜惊慌声音传来:“……殿下。” 这回连云弥都错愕,跟寻春大眼瞪小眼一瞬,寻春本能后退跪下,看见一双玄色官靴橐橐而过。 云弥傻傻望着来人,下一秒手里的香箧被直接夺过,丢开在了桌案上。 “涂脂抹粉的,你倒不嫌熏。”语气还是恶劣,表情更是紧绷,却直接穿过了她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向外而去。 云弥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失措仰脸:“殿下怎能亲自过来……” “我为何不能来。”他冷冷回道,“你那个阿耶自知理亏,自会瞒严实了。” 疏影院内仆妇跪了一地,大抵也有那么几个不知内情的,只是懵然跟着磕头。云弥生怕院中人受她连累,攥他袖口:“他们……” “行霜会打点妥当。”他利落答她,忽然扬了扬下颌,带出一道锋利弧线,“出来。” 云弥抬眼,寸步从一处壁后膝行几步,跌跌撞撞伏下身:“殿下。” “回去告诉你家郎主,人我带走了。” * 李承弈这一路脸色都很差,虽揽着她肩膀,也不大肯同她说话。直到把人放在一方榻上,又叫了东宫里的医官过来,小心敷过药,确认她脚踝只是普通扭伤,一直抿着的唇线才微微松开。 他今日一早就去皇城,下午又随军器监和折冲都尉几人出城,巡视京师戍卫的常规操练。 哪里有功夫第一时间收到她消息。 晚间才用了两口暮食,便听府内长史说行霜有事要当面禀报。这很不寻常,他有心理准备,但听完之后还是有些气急攻心。 魏瑕此人,当真无药可救,权力欲望受了挫,拿女儿撒气;她呢,第一反应是要见他——这很好,养不出心悦之情,有点依赖也不差;结果很快又反悔,因为怕他觉得她不好看? 李承弈差点被气得撅过去。 到底谁能教教他,她成天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沐浴完原本心情好了些许,这么想着,又想把水珠甩她一身了。按下没有发作,漠声怼她:“进去些。杵在这里,我怎么睡?” “殿下就不怕吗。”云弥没有动,垂下眼睛,“今日闹出这样大动静……” 李承弈打断:“天塌下来,在青华山逍遥那位,也是我阿耶。别跟你那个蠢货父亲一样,学的拎不清时势。” 云弥静了静,又问:“如果被人知道呢。” “那就成婚。”他语气很是无所谓,“娶你这样不知感恩的小娘子,我是吃亏了些,但也——你做什么!” 这一声暴喝吓得殿外的仆婢抖了三抖,啸捷无奈,挥着手道:“不必值夜了。都出去。” 今天这是第二次,差点被她气昏过去。李承弈咬牙看着她宽衣解带的动作,声音冷得透风:“魏云弥。” 云弥手指都在发抖:“我不知如何回报……殿下不想要这个吗?” 她只是慌,慌极了。才跟寻春信誓旦旦过,他就这样不给她生机。 李承弈手臂上的肌肉都僵直,猛地扶住她后颈:“你把这个,当成取悦我的手段?” 云弥被迫抬起脸:“我不应该吗……” 他极低极淡地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是取悦么。” 云弥茫然,却被他推倒在枕上,轻易抵开了双膝。 她以为不过是那事,黯然闭上眼睛——嘴上如何质问她,终究不都是图求这个。 然身下却传来异样温软。心中大为惊骇,猝然睁眼,果见他发顶埋在自己腿心。 脑中本能一阵轰鸣,伸手去推拒:“不要……不行……” 他一把扯下她手,只专心用唇舌抚慰她干涩花蕊。其实也不太会,好在这事不难,无非舔舐,挑弄,探抵。 云弥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呆呆仰面躺着,很快就控制不住颤栗,一条细白小腿在他脑后抬起。 她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咬破了唇都忍不住喘息低吟,认输地去推他脑袋:“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却越发娴熟,掌握了要领需得反复练习一般,在她湿热甬道里进退自如,生生逼她去了一回。 这厢才得意抬起精壮上身,凑过来衔她耳垂:“……懂了吗?就你那点子功夫,还全是我教的,你能取悦我什么?” “你是太子,”云弥只是喃喃,“你是太子……” “太子如何。”李承弈浑然不觉羞耻,甚至冷声嘲了一句,“床帏内连衣裳都不穿,怎地,还要把冠冕戴在心里?” 语罢,又恨恨一口咬在她肩头:“早上还那样乖。一被你这个腌臜阿耶气到,又这样对我。” 展矣君子 又这样对我。 他这几个字完全是挤出口的,带着轻微震颤的逼仄意味,连目光都是,就那么一动不动迫视着她。 他这双眼睛真的极为乌黑幽深,专注凝视一个人时,分外明亮。 云弥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他身量还不如这般修长,但已很是挺拔。剑眉星目,眼角眉梢都带着那种人生不经蹉跎的神采飞扬,也比现在爱笑。 她见过他在猎场挽弓逐雕,也见过他高举缰绳,纵马驰骋。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少年伴读放肆调侃,他便倏然回首,眉峰上扬,骏马眨眼间飞驰而去。 整个人明锐到像一幅画。 还是那副眉眼,还是那个郎君,此刻却莫名英挺到叫她心悸。 他说话这样凶,表情更凶,可她恨自己笨得不够彻底,不然怎么轻而易举读懂委屈。 云弥无意识抬起手,用掌心的蜷曲丈量他有些凌厉的侧脸弧度。只是贴合这一刹,就被他使力攥住了手腕:“你就当真不明白?” 她心尖遽遽一跳,想收回手,李承弈利落将她一双皓腕都剪在身后:“说话。” “殿下希望我明白什么。”云弥不肯看他,因着方才汹涌情潮,胸脯还在微微起伏,“殿下自己都不敢说,不是吗。” “很好。”他又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横竖我中你计不知几何,也不差这一回激将。我最后问你一次——” 这么一停顿,云弥简直要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你是否想同我成婚。”他却没再给她机会逃避,就这么直接丢了八个字出来,摁压她十指的力道更重,“我不知日后会如何。我不会为了你纵容任何人,更不会因迁就你而放弃我的意志,可我也敢保证,无论将来世事何等跌宕,溅不到你一滴风浪。” 云弥死死咬住牙。 “但也只这一次了。”他梗了一梗,别过脸去,“你还说不,我就不会再问。” 要有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够拒绝这样有力的庇护。 云弥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不防她反应会这么激烈,不自觉松了松手:“我给你时间……” “殿下。”她却张皇抬起眼,“我们这样不好吗?” 一句话,叫人如坠冰窟。 他只是盯着她,想将她彻底看穿那样盯着她。 她分明在他身前不着寸缕,他也曾经数次拥有她的身体,自以为是她最亲密无间的人。 但为什么还是这样遥远。 他想起方才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抢在无望情绪之前,自己心里闪烁过的、幻想过的、构筑过的美满,突然觉得筋疲力尽。 “我没有勇气站在殿下的身侧。”她努力将唇角拉出一道跟哭无甚差别的笑意,“殿下何时对我兴趣殆尽……” “我没有被教过如何对女郎发怒。”他轻声打断,“也不想对我求娶过的女郎发怒。” 这就是叫她闭嘴了。 云弥一直都明白,他在她跟前总是色厉内荏,故意将气氛弄得剑拔弩张,无非是为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情绪。起初她并不十分肯定,慢慢也就明白过来,是一种名为想要靠近的心情。 也许是自己也觉得不齿,也许是自己也痛恨不受控的这一面,他不愿叫她知道,便显出不符合他平素行事的笨拙来。 但怒到了极致,他从来都是很平静的人。 她隐约意识到,作为一个郎君,他未必就要发作。但身为太子,他也许要叫她滚蛋了。 李承弈一言不发,甚至临走前还记得将被衾盖在她的身上,却没有再看她一眼,转头就大步向外。 她听到他喊啸捷的声音,慢慢闭上眼睛。 * 书房。 眼见着过了二更天,啸捷想着郎君这一日是一刻也没有歇过,今夜跟小娘子生闷气的时间又太长,还是大着胆子,送了一盏茶进去。 轻轻搁下就退到一旁,生怕要挨骂。 李承弈攥起那只白瓷釉茶杯就想砸出去,手都举起来了,又猛地放下。 啸捷大气不敢出。 “我先前叫你去查她的生母。”他垂首盯着桌案,“你说过,只是寻常胥吏人家的女娘。” 这话很是没头没脑,啸捷一愣。但听他终于说话了,还是差点喜极而泣,忙不迭点头:“是,正是。小娘子的生母……我记得,姓胡,母家是凉州人士。小娘子的外祖原本领着承务郎的散职,后因私下里参与碾硙业,被圣人革了职。一家子便干脆做起买卖,这错不了。” 李承弈却缓缓摇头:“她不对劲。” 啸捷懵然:“谁?” “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我周旋,得到的东西绝不会比做太子妃多。”他迫使自己从那种盛怒里冷静下来,“她到底要什么。” [本来今天是想休息的,但看得出评论区大家的忧心,与其反复证明,不如!更新!一章! 要开心呀(●'?'●)] [一点补充:首先我要道歉,基于一些个人原因,我的简介没有写全,事实上我现在的创作三观是,绝不写烂黄瓜,也不太爱写菟丝花。(说白了就是怕这后面三个字出来会被骂555 直到目前为止男主的真心已经非常明显了,但女主我也暗示过许多次,如果她没有真心,哄男主是信手拈来。她是在欺骗,但是是有底线且不想真正伤害男主的欺骗;她也并不拧巴,靠近一直就不是为了这个人本身。至于图什么为什么,又为什么不敢成婚,呀,别着急嘛,剧情是要一点一点完善的。这才三万多字,我一下子全给抖落出来,笔力也掌控不了。 女主的聪慧和坚忍目前大概只刻画了10%。阿弥内里是非常勇敢且正直的女孩,只是性格温柔如水,希望大家不要太过质疑她否定她。 怎么说男主笨蛋(不过看到这里也知道他不是了),作者本人都没意见,但是真的不太想女鹅被批评,尤其是优柔寡断一类的判断,她绝对绝对不是!她要面临的局面,想找寻的答案,比目前写到的要棘手和沉重无数倍,绝对不是男女之间身份配不配的那种怯懦。虐的不会是感情戏,我保证过两天就能甜回来。 还有一件事,虽然不是很懂高考和改名字换头像的关系,但可能真的要8号才能用微博啦(*?????)总之会第一时间弄好的,的确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小天使们晚安! 摽有梅(酸甜,一点回忆车) 李承弈这边说得严肃又沉重,的的确确是已经在思考,这女郎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这厢啸捷却只是挠了挠头,不解反问:“小娘子?太子妃?郎君不是不想娶吗?” 李承弈一掌拍在桌上,又阴嗖嗖刮他一眼:“她自己说了不嫁,我巴巴儿带着太子妃的舆驾去抢人吗?” 啸捷吞了吞口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赶紧找补:“殿下这么俊朗的郎君,哪有小娘子不喜欢的?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心里头已经有别的郎君了!”啸捷觉得自己找到正确答案,声音都一响,“郎君先前不是叫我留意那魏公的年轻门生吗?我蹲了一圈,的确有几个长得周正的,我统统去绑来拷打一顿,小娘子心疼哪个就是哪个,郎君再把他给赶出长安,嘿——” 李承弈直接甩了一本奏折出去。毛纸在空中带出哗啦声,可怜坠地。 啸捷默默退后。 他闭了闭眼,控制情绪:“魏瑕必有动作,你叫人盯着他。再有,一旦国公府有人离开,且先跟着,记住她生母的长相。” 啸捷知道,郎君这是对小娘子生了极大疑心了。 但他觉得不会。魏公家这小女娘的事,一开始就是他亲手经营,也算打过不少交道。当真就是静静柔柔的一温婉闺秀,他是不信,她能包藏什么需要殿下额外留意的雄心。 “过几日我要去一趟冯翊。”他语气嫌弃,不知说给谁听,“没工夫为她的事耽搁。” 只是很快又吩咐:“你告诉行霜,我许她便宜行事。旁的不用管,只一条,别再叫这没良心的受伤。” 啸捷怔怔看着自家郎君,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殿下……” “当真遇到她跟哪个郎君私相授受,就听你的。”李承弈没好气道了一句,“打一顿,赶出长安去。” 这回,啸捷嗓子眼切实一堵。 这竟还不是最叫他心酸的,因为郎君停了一停,低下头去,最后自言自语几个字:“……她不敢,应当不会吧。” * 云弥也几乎一夜未睡,断断续续眯一会,总想着也许他会回来,就又惊醒。卯时被婢女叫起时,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殿内冷冷清清。她偏头问:“殿下彻夜未归吗?” 婢女摇头:“殿下歇在前院,寅时末就打马走了。” 真是生了好大的气。 云弥望着不够熟悉却也不陌生的陈设,心底生出一些迷惘——她不能嫁给他,至少现在还不能,但似乎她不嫁,他不会想要继续了。 认真算的话,他应该求娶过三次。 第一回最不算数。只是那句居高临下的“右仆射告诉我,你不愿成婚”,当时她甚至是深跪着,只有下巴被他钳住。 第二回便不同了。 她在东宫的第一个清晨,被他扶着脸吻醒。发丝绕在他手上,她懵里懵懂地睁眼,听见他低声问:“疼吗。” 昨夜他耐性十足,用了极为漫长的挑逗哄她动情。疲累甚于初次,但并不十分疼痛,便摇了摇头。 “……还有些想要你。”他喃喃说着,摸索她腿心的动作已经熟练不少。 云弥哪里晓得男子晨起情态,只是觉得他没完没了,苦于不敢拒绝,还有些圆润的脸颊便皱成了一团小包。 模样成功逗笑了他,甚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颊上软肉。云弥红了脸,腰身就被抬起,再次进入。 当日他并不休沐,时间不多,没有耍花样。只是将她牢牢按在身下,手肘撑在她肩旁,埋头一味用力挺进,下颌都被情欲绷出偏执意味。 云弥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无措时被他引着环上脖颈,彼此之间再没有距离。 但还是晚了。她也从未替人打点过官服,越急越找不对位置,还是他握住她手:“无妨,我自己来。” 她于一侧局促站着,他只是说:“你去歇着吧。” 她哪里敢真的就回去躺下,目送他走出去几步,似乎知道她还看着,又突然折返,将她抱回卧榻上。 分开的一瞬,他低声说:“你阿耶是可恨,姑母也蠢笨。” 云弥细细呼吸。 “但你不讨厌。”他抬起脸,“如果你想成婚——” 这是第二次,只是她急急抬手挡住他唇。 她突然发现自己粗心,他真是很好看懂的一个正直郎君。 尽管羞恼于此道被算计,但在最初的警惕和厌恶消散后,就真的愿意只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视她为自己的女人,也肯放下偏见。 昨夜是第三回。 但不会有第四回了。云弥静静站着往常她替他整理行装送他出门的位置,双手微微蜷起。 摽有梅(二) 从前总觉得国公府到东宫的这段路极长,长到让人不安。今日却又分外短,云弥尚未回神,车外啸捷就已开口唤:“小娘子,到了。” 这么多回,他第一次让啸捷送她。 大概真是受够她的不知好歹了。 啸捷还不知她心情,笑着拱手:“昨日之事,小娘子尽可放心。坊间宵禁严苛,纵使听到动静,旁人也不知内情。令尊也很是配合,府上想来不会有人多嘴。” 安抚过后,他招手吆喝人回程,云弥嘴比脑子快,出声时自己都意外:“……他去哪里了。” 没有称呼殿下,只一个别别扭扭的他。 啸捷眼珠转了一骨碌,作出苦相:“小娘子有所不知,殿下近来连轴转,今日原本要休沐的,可不知怎地,突然要去将作监官署校验上一季的官吏粮料。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往常底下人呈上来也就是了,他却寅时就火急火燎地走……哎哟,他这一宿,怕是没合眼上一盏茶呢。” 云弥抿唇:“他没有睡?” “睡是睡了,但没有睡好。”啸捷叹气,“殿下和小娘子的事,原也轮不到我指摘。只是殿下这回,真是伤透了心,也不知会如何呀!” 见云弥神情犹豫,又立刻道:“偏生还停不下来,三月里州郡换防,冯翊郡的司军不得力,还叫军营里生了事。这不,又要殿下去冯翊善后了——真是辛苦极了,我是想着,也就小娘子能让殿下宽怀宽怀了。” 加上一脸的愁眉苦脸,就差把“你怎么也不让他痛快”写在脸上。云弥道了谢,转身向角门去。 啸捷则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开始暗自盘算,自己这番话能讨什么赏。 * “娘子。”寻春不得不提醒,“你许久未曾翻页了。” 云弥将书放下:“我只是在想,阿耶怎还不把阿娘接来。” 经过昨夜那一闹,至少这事是板上钉钉了。她了解魏瑕,他从不以卵击石,硬碰硬的事都甚少做。李承弈这样护她一回,少说能保三个月。 只是也可能是最后的三个月。 说着就又出神,寻春真是看不下去:“小娘子如今连我也不说实话了。” “我不知要怎么讲……” 寻春便用食指对了对嘴唇:“用嘴讲。用长安官话讲。” 云弥忍不住微微一笑,她和啸捷倒是靠不住到一处去。 “他昨日……”她踟蹰着慢慢说,“又问我愿不愿意同他成婚。” 寻春惊讶:“当真?” “是。”云弥脑海里闪过他说的那些话,“又说,这是他最后一次问我。我若再不同意,他以后就再也不问了。” 寻春“哎”一声,直接捂心口:“想也知道是小娘子没有同意了!今日这么失魂落魄地回来,怕是殿下又发了脾气吧?” “也没有。”还真不能算发脾气,云弥低叹,“只是觉着,他应该不会再召我过去了。” “这是何意?”寻春皱眉,“我早说了,殿下那里,小娘子是很有些分量的,不然也不至于摒弃前嫌,开口求娶。既如此,怎会求娶过又马上不要了?” 云弥轻声答:“因为我比他以为的,要了解他很多。” 他本来就是极骄傲的郎君,少年时输一场马球赛,都要追着对方打回来才算完。待她,已经很是妥协了。 可这妥协本身就很有文章。 以他二人结缘时的处境,他大可以拿戏弄姬妾的态度对她,想要就索取,不耐便丢弃,有兴致时稍加逗弄,意兴阑珊就挥手打发。 但他都没有。 喜爱她的身体,但强行不准自己沉迷;想要她的心悦,又不知道如何讨好女娘,明明待她无微不至,又总说些硬话激她。 她不知他在外手段如何雷厉风行,可于情字上,实在是连她都深觉其迟钝。 就是这样笨的一个郎君…… 叫她连《竹书纪年》都看不进去。 这日到了申时,外头才遣人来请,说是胡娘子回府了。 云弥连忙放下绣了一半的护膝,起身向外迎。 胡氏是家中没落后才过府于魏瑕做妾的,性格低调稳重,抚养她的几年间,待她视如己出。 只是这几年容颜老去,就不大得魏瑕的注意。去岁她和李承弈相识后,为了掩人耳目以防万一,魏瑕干脆将她也送到了别院独居。云弥每每想到此事,都愧疚难安。 好在胡氏阔达,总传书信来说自己过得极好。 这会儿见到云弥,眼眶亦是有些发酸:“檐檐。” “阿姨。”云弥深深行礼,“檐檐不孝……” 胡氏连忙将她扶起,携了手在临窗软榻上坐下,细细端详她一遍,这才笑道:“也不过半年不见,怎出落得这么好看?像个该出嫁的女娘了。” 寻春差一丁点就要把茶盏打翻,被云弥淡淡警告一眼,赶紧收住了表情。 “阿姨受委屈了。”云弥握住胡氏双手,“若不是那时我触怒阿耶——” 魏瑕对外的说法一直是,云弥犯了错,要罚胡氏教养不力。 “就知道你要这样说。”胡氏摇头,“你都不知自己那是救我于水火。别院虽冷清,我一人住得却很是自在,早不想在这宅邸里见不想见的人。如今老夫人寿辰快到,我回来是尽孝道,行本分,待寿宴过了,我都恨不能立时回别院去。” 云弥一怔,心下更不是滋味。 只怕她一时半会是回不去的。 魏瑕绝不会让李承弈知道辛雾的存在。 “不过我此次回来,也是有一件要紧事。”胡氏突然眼睛一亮,“檐檐,你生母……你也别太伤心,好歹人是好好活着的,只是不好替你拿主意。我养了你八年,便厚着脸皮担一回责任——女君可为你议亲了?” 果然是此事。 “尚未。不过阿姨——” “你六月里就十六了,去年便提了这事,怎地还没有?”胡氏着急,“女君可是存心怠慢?” “阿姨,是我想慢慢相看。”云弥努力将某个身影从脑子里摒去,平静道,“否则若是嫁了我阿耶这样的人,岂非满盘皆输。” 一句话就成功安抚了胡氏,一番思索后甚至点头称许:“檐檐是有主见的娘子,我放心。” 送走胡氏后又过了半晌,寻春在外头同一仆妇耳语几句,回来低声报:“娘子,安置在北院一处孤静院落。已妥当了。” “不去。”云弥低头将黑子下在一角,“阿姨回来做寿是天经地义,好瞒。但我不想叫她百般揣度,我靠上了谁。这会叫她难过的。我不去,她只会以为我是不能去,阿耶又有打算而已。” 寻春迟疑:“娘子为何这么确定她是装——” 云弥抬手止住她声音。 “如今我手里的筹码还不够多。”她静静望着壁上挂着的一幅《九色鹿本生》,“一旦打草惊蛇……我须得好好想一想。” 寻春理所当然道:“可是现在小娘子有殿下呀。” “虽还不知内里,但我怕阿娘手里的事,连他都兜不住。”云弥错开眼神,声音轻却坚定,“我绝不牵累他。” 寻春呆一呆,又觉得不认识小娘子了。 * 只是李承弈这一走,又是大半个月。 因冯翊郡离长安并不远,起先几天云弥总觉得也许哪个夜晚,行霜就会推门进来。却一直没有消息,连行霜本人都看出她心神不宁,委婉表示殿下似乎尚未归京。 一晃到了四月初。 前几日时,皇帝得知太子不在,终于肯从青华山回鸾。原本定好的几桩任免这才正式下了诏书,房陵郡王家的大郎,也就是齐璋的长兄齐瑜,升任兵部侍郎。 齐瑜也不过二十六七,这番升迁属实给老郡王长了脸,上表谢恩后,又要在家中办烧尾宴。 传闻鲤鱼化龙时,有雷电烧掉尾巴,烧尾便有“登龙门”之意。郎君凡进士及第或进官加爵,都要大宴朋客,甚至亲向皇帝进献美食。 齐月圭念着上回自家二兄的事,不知是不死心,还是不愿尴尬,亲自给云栖和云弥下了拜帖。 后来衡阳也传话来自己要去,她这么说,就是点名道姓要云弥陪她。 果然才进郡王府云弥就被衡阳拽住了,云栖心里想找赵国公家那位,笑眯眯将云弥推过去:“我将阿妹借公主一天吧。” 衡阳笑着道了谢,回头拉云弥:“你近来怎地神龙见首不见尾?跟我阿兄似的,他好歹前几日还露了面呢。” 前几日? 云弥心中一紧:“太子殿下在长安?” “在啊,他先前去冯翊郡办了些事,半月前便回来了吧。”衡阳随手挑了枚同心生结脯,丢进嘴里,“他最近真是忙得很。我听阿娘说,阿耶不知为了何事叫他过去训斥一通,后又下了命令,叫他今年内议亲呢。我阿娘好像很喜欢御史中丞家的四娘子——这可不是缘分?当时就是这位拿我阿兄的亲事说嘴。” 她大概是觉得此事风趣,还咯咯笑了一声。 云弥手一松,掌心里被她塞进的玉露团直直掉在地上。 曷又怀止 [因为有两叁个小天使都说是翻了好多页评论区才找到微博,我直接发一下,微博@让我分析也,报更用滴。 另,“吃点好的”老师和rtfff老师,高考加油~] 衡阳转过头:“檐檐?” “噢。”云弥抽出丝绢,蹲下身去拾,“这玉露团做得碎,我没拿住。” “叫个侍婢扫走就是。”衡阳把她拉起来,“哪用得着用你的手绢。” 云弥怔怔盯着这方软帕的青竹刺绣,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想。 衡阳还要继续:“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云弥低了低脸:“御史中丞家的四娘子。” “是了。”衡阳打了个响指,“好像叫什么,虞轻缨?性子可害羞了,都不怎么出来同我们玩。也不知我阿兄怎么识得。” 云弥脱口问道:“你怎知殿下识得她?” 问完就觉不应该,衡阳或许要察觉了,又故作镇定别了别脸:“我倒是见过几回。很是端庄,确实同殿下挺相配的。” 衡阳长长“哦”了一声:“自然是他识得,就是他选的也未可知。我阿娘可是你姑母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阿兄关系可不及我同他好,素日里都不来往。要不是阿兄允许,她哪敢直接跟我讲哪位小女娘好。” 云弥用力抵御心里那若隐若现的酸涩,伸手取了一枚糕点,尽管也不知道是何种:“也是。” “从前我们跟虞轻缨一起上过女学,倒确实写的一手白马文章。”衡阳有点犯愁,“你这样爱读书,已经显得我很不成器,回头有了个女公子做阿嫂,我怕是得再进学堂回炉重造。” 往常她开玩笑,云弥总是轻轻笑一笑,今日却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不会。” “只是我也不知我阿兄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暂未开席,衡阳牵着她寻了处凉亭坐下,“其实我阿兄很好。阿娘生我时难产,将养了好多年才回转过来。先皇后崩逝,我阿娘是续弦,他自然喜欢不起来,但对我从不迁怒。小时候,都是阿兄领着我到处去玩。” 云弥轻飘飘应着:“殿下仁德。” 衡阳打了她一下:“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云弥也知道自己失态,可衡阳很少这么频繁提及他,她演都不会演,随便含糊找了个理由:“我怕见到齐二郎君,会尴尬。” 衡阳脸色古怪起来:“哪里就尴尬了?你不是已直接回绝了?” “正是回绝了才尴尬。”云弥垂下脸,尴尬到他都不想见她。 哪怕是学会隐忍过后的每月“寥寥几次”,那也是六七八次不是一两次,只要人在长安,他就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她过。 她自然不信他会主动同旁人议亲——他不是这样的郎君,绝不会在求娶过她后,又贸然同其他女郎交往。 但她管不了帝后的想法。皇后殿下当初相中的是云栖,以为是李承弈瞧不上她不想娶,私下里拿她当个消遣,所以也对她很是轻视。 衡阳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语气似乎很随意:“倘若真是不喜欢,回绝了是君子所为。对方芥蒂,说明这郎君心胸狭隘,你才不用尴尬。但若明明有意,却顾虑一些旁的,就不值当了。” 云弥倏地抬头看她。 她却低着头品茗,浑然不觉一般:“上好的渠江薄片呢,郡王真是欢喜疯了,这样舍得。” 云弥心脏倏倏跳动,却不敢深思。 * 暮食一道道上来,琳琅满目铺满了身前的小案。光明虾炙、生进鸭花汤饼、见风消、汉宫棋……足见这回烧尾宴,郡王府用了极高的规格。 衡阳坐在云弥身旁,用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关心她:“檐檐你怎么不吃?” “胃口不好。”云弥心道,还不是你非要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衡阳刚想说话,眼睛一亮:“我阿兄来了!” 云弥本能顺着视线看去,果见院落的月门里,有几位郎君正过了照壁,朝另一边宴厅去。 她一眼就看到他。 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李承弈此人,长得太高。几乎无论在何处,都比周围的郎君要拔尖一截,很难不注意到。 也因为够高,看着便清瘦许多。至于衣服下是何等精壮有力,应当只有她知晓吧。 云弥被自己这种无限趋近于“占有欲”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攥紧手边的莳花杯。 “走,随我去问个安。”衡阳却一把抓住她手臂,“我还瞧见我叁兄了……齐家大郎怎这么有脸面!” 云弥不肯:“我便不去了吧……” “这不能够。上回在行宫才介绍你认识我阿兄,如今他要议亲了,怕是也不干你事。好在我叁兄小一些,也未曾定婚……”衡阳咬了几句耳朵,趁云弥愣怔,将人拖了出去。 她今日已经猜测衡阳是发觉了什么,所以反复试探,可这话一出,又似乎不是。 “阿兄!叁兄!”衡阳才不管还有谁在场,喊了两声就冲到跟前,“你们怎一起过来了。” 叁皇子李承祁是温和郎君,抬手摸了摸衡阳的发顶:“今日大兄恰好来刑部调卷宗。” 他精通律法,在刑部领着员外郎的衔职。实权虽不大,却能尽用长处。 云弥站在一旁,明知该见礼了,可被那道目光沉沉盯着,头一回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偏衡阳还在一个劲叫她,只能深吸一口气,低头福下去:“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燕王。” 李承弈竟然当众就别过脸去直接不理她,好在李承祁有风度,翩翩回礼:“魏叁娘子。” 衡阳还想凑话,李承弈冷冷扫她一眼,转头就向男客的厅堂去。李承祁一拱手,跟着走了。 “我阿兄今日什么毛病?”衡阳瞪大眼睛,“我得罪他了?” 是我。云弥想到刚刚他面无表情时显出冷峻的面容,心口隐隐发堵。 宴饮过半,两半堂厅间的屏风便被撤下,有乐伎抱着琵琶徐徐而入。席间走动起来,也有胆子大的郎君,就去寻了心仪的小娘子说话。 云弥情绪一直低落,衡阳拿眼珠子到处溜,发现有趣的事就戳她汇报:“我方才就看到虞家的大郎君也在,结果阿兄刚好就来了……哟,敬酒了!” 衡阳激动:“我阿兄接了,难道真是相中了虞四娘子?” 云弥抬眼望过去,虽不认得虞家郎君,但见李承弈同一青衣男子觥筹相触,表情比对着她时和煦太多。 “我酒饮得多了,有些闷。”她提裾起身,“去廊下透透气,你慢慢用。” 眼见她背影消失在阶下,衡阳表情直接一平,侧过脸问随侍:“虞家郎君今日来了吗?” 公主院里的婢妇自然不同寻常,早前得了令就去要了名录,闻言摇头道:“虞中丞性情刚直,早年间得罪过老郡王,两府交情浅淡,不曾叫儿郎到场。” 衡阳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反正檐檐不认识他,也不会真的查问。你想个法子,把齐家二郎君引到她面前去,我去找阿兄。” 随侍迟疑:“公主为何这样押宝叁娘子?” “阿嬷,我从不打赌。”衡阳捉到正中那人追逐着云弥的视线,“我只会先明确胜者,再来加注。” * 云弥于回廊下静立许久,却丝毫不觉心中郁结有所舒缓。 她是想过他会冷她一段时间,但其实还是有些敢笃定,他不会真的彻底了断。今日冷漠,更像是负气。 都在意料之中,却再不能游刃有余。 “叁娘子?”耳畔传来不确定的声音,云弥回头,齐璋便大方一笑,“我方才过二门,瞧见这头有人,便觉着像魏叁娘子。还真是。” “二郎君。”云弥颔首,“还未恭喜令兄高升。” 她虽有些疑惑他是在何处说漏寒门子弟一事,但那之后家中父兄从未过问,显见并未传扬开来,只是不凑巧叫李承弈知道了。 “谢过叁娘子。”齐璋笑容朗朗,是真为自家兄长欢喜,“阿兄一向勤勉,兼之圣人厚恩,这才有此造化。” 这笑容好巧不巧就落入二楼台阁,静默郎君原本就紧绷的神情更加漠然,扬了扬下颌。啸捷汗都要滴下来了,他总不能真将这郡王府家的郎君打一顿! 硬是挤了个笑容,猫腰下楼,快步走过去:“二郎君在这里?我方才听见贵府上几个仆妇在寻郎君,好像是大郎君有事呢,殿下便顺口叫我帮忙寻一寻。” 云弥见是他,下意识就抬头找人。 齐璋是想多跟云弥聊几句,但也不疑太子身旁的近从,向云弥一施礼:“下回叁娘子过府,我再寻娘子说话。” 还下回呢。啸捷在心里翻白眼,最近这大半个月自己都快被冻死了。 待齐璋走远,立刻就摊手:“小娘子,这边。” 云弥沉默跟随,绕上二楼,就见那人站在一面立屏后,只背对着她。 “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还是那样的冷冷清清,从从容容。她不会为他失态,永远都不会。 李承弈深吸一口气。 想到为她奔波的这些日子,为她辗转的那些心绪,为她两难的种种情愫,只觉得是真再也不愿演戏了。 “今日分明齐家大郎烧尾,春风得意,倒不防有人想见的,却是二郎。”他转回身,声音讥讽,“或许不知是哪位寒门郎君?魏叁娘子既想见,我叫啸捷替你寻来。” 啸捷差一点仰天长叹——这些日子每夜里他都给郎君补课,要如何温柔小意,更能获取女娘芳心。 全是白教。 云弥定定回望,也想了许多。想到自己艰难处境,却还百般筹谋怎样不离得他太远;想到那么多个夜晚,纵使自厌也控制不住想要看到行霜推门而入;又想到闺房紫檀案上,那对绣了一半的护膝。 再忆起他对自己的漠视,同虞家郎君相谈甚欢时的温和眉眼,突然就有些话,冲破了心底那扇紧紧闭合的门—— “我亦不知殿下身旁是何美婢服侍,连玉带板都列反一枚。又或许是因想赴宴同虞家大郎探听他阿妹,这才亟不可待。” [滑轨……我真的太细节控,每处对话都讲究,还没到ghs,服了我自己了! 出其东门[Рo1⒏red] 李承弈和啸捷齐刷刷看着她。 只不过一个还懵懵然皱眉,一个眼睛却已经亮得像夜间最盛的那盏灯。 啸捷真心想跳起来鼓掌,小娘子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这可不就是拈酸带醋? 小娘子醋了! 郎君可得忍住啊,千万不要笑出声,那就颜面尽扫了。 云弥一时冲动说完,也觉得有些后悔,怎么又这么忤逆他。可话音已落,覆水难收,不如强撑着不要露怯,硬是扬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迎视着他。 啸捷在心里加油鼓劲,终于听到郎君的声音—— 却带着赌气的怨念:“我竟不知你在胡诌些什么。横竖你现下看我不顺眼,因我碍着你同齐家那小郎目窕心与了。是吗?” 这回换啸捷和云弥齐刷刷看向他。 一个呆滞,一个惊讶。 啸捷颓然垂下肩膀,为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郎君和小娘子相亲相爱而感到伤心,又恨不能将自己的嘴换过去。 云弥则是窘迫,直接的窘迫。 她原本十分不安,直觉这句话里的在意超出了她目前愿意表达和给予的度,怕他要得寸进尺,再不让她逃避。 然而他却是这个反应。 “我说过没有,你一直都不信我。”她退后一步,“那殿下今日寻我来,意欲为何?争吵吗?” 完了,小娘子伤心了。啸捷连眉毛都耷拉下去,如果这不是带他一起长大的郎君,他真要骂一句蠢笨了。 明明是忍了一晚上再也忍不得,想同她说说话,又将局面弄成狼狈模样。 “我才不同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女娘争吵!”他丢下这么一句,甩袖就要往阶梯去——啸捷彻底崩溃,同云弥目光相接,都从对方脸上读出绝望。 然而就在他同云弥错身的一瞬间—— 脚步猛地一停。 何等美婢。虞家阿妹。 虞家,她说皇后提过的虞家? 云弥原本已经不抱希望,黯然垂眼等他走,突然又被死死攥住了手腕:“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美婢?什么虞家?” 啸捷猛地抬手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真乃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他立刻躬着身,悄无声息下楼去。 云弥不料他又反应过来了,脸颊腾地泛出红晕:“我——” “再敢撒谎,我便立刻抱你去厅堂,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我是什么关系。”他紧紧盯住她,口中在胁迫,表情却已然大不同——多么热切的一种盼望。 云弥怔忡看着,到了嘴边的周旋愣是又吞了下去。 “我实在已经为你妥协过太多次。”他一字一句,“我一直在等你自己来东宫,哪怕低个头,我都原谅你。但我不去寻你,你就只会当没我这个人。魏云弥,你就仗着我对你无计可施。” 无计可施四个字重重落下,像他的表情一样,分明像愤怒,又有太明显的哀伤色彩。 他这番话说得丝毫不带温情字眼,甚至不如求娶时那句“溅不到你一丝风浪”更像郎君对女郎的许诺,但就是叫她无法控制又迅速地红了眼睛,连他棱角分明的面庞都变得模糊:“……殿下。” 他已经闭了闭眼睛,扭过脸去:“……给我一个台阶。” 云弥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看着他因情绪起伏而过分锐利的侧脸弧线,此时正同从檐外投入的皎月相切,却是在渴求柔情。 “我以为你不要我,”她慢慢开口,“你那天那样生气……回来也不曾告诉我,衡阳又说,你要同虞家的四娘子议亲。” 伸出手去,按住他另一手背,触感冰凉:“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也等过你。”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云弥努力踮起脚,抬手虚搂住他颈项:“我说过我不会骗你。这话作数。” 他仍然没有说话。 她不免忐忑。这不算台阶吗,他还想要什么:“殿下——” 腰上骤然传来紧握,急速向后退了几步顶在廊柱上,惊惶抬脸,下一秒就被人狠狠攫住唇舌。 她一直觉得,亲吻在她和他之间并不那么要紧。 因为他得到她,实在是太轻易了。从最开始,就是彻彻底底的得到。所以他不需要因为亲吻她,有任何失神的瞬间。 他当然也吻她,唇齿交错,舌尖厮磨。但她只认为是预热的手段,从不是目的。 今天却不一样。他十指并入她指缝里,激烈地裹挟她柔软的小舌,恨不得扫荡过每一处角落,恨不得探入到至深处。她很快喘不过气,抱紧他无措求饶:“殿下……” 他便换了地方,埋入她细腻脖颈间,重重吸吮。这是云弥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也是他最沉迷之一。她被动向后仰了仰,露出更多拱他掠夺。 想要她的欲望像失控了一样在身体里沸腾。他及时停下,沉声:“今夜同我回去。” 云弥犹在细细喘息,不去管心底因他这句话而同样燃起的幽微灼热,只柔顺答他:“……好。” * “娘子,”寻春偷偷笑了一声,“已经很好看了。” 回程时娘子就不大对劲了,连没心没肺的二娘子都看出来,一个劲逼问,是否遇到了哪位郎君。她却知道,哪里会有别人。 果然回来后便急匆匆要沐浴,她瞧见娘子锁骨下一枚清楚咬痕,便打趣问:“殿下回来了?” 离席时小娘子没让她跟着,她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看见这个就明白了,暗道一句,殿下真是越来越没分寸。 云弥抬起手臂,让滑落的水珠掉回浴桶,低低“嗯”了一声。 换了一身青色藕丝高腰裙,又对镜用了一点口脂。 寻春大为纳罕——往常她劝娘子做这些,娘子虽然也会同意,但都是不情不愿的脸色,活像上刑场。今夜却亲力亲为,甚至在铜镜前徘徊。 太子殿下这是要有春天过了啊。 云弥探身进了马车,当头就看见正坐着的李承弈,似乎等得百无聊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剑穗:“真是拖泥带水。” 在郡王府还有几分深情款款,这会又嫌她磨蹭。云弥在他对侧坐下,轻声问:“殿下怎亲自来了。” “别多想。同怀德聊了许久吏部的事,这才想着直接过来也行,省得又派一辆马车。” 应该说的是齐家大郎君。云弥抿唇,这天真是没法聊。 李承弈其实还有点气着,声音闷闷:“过来。” 她想着上回在马车里的旖旎情景,果断摇头:“我坐这里就好。” 他更闷了:“随你。” 进了东宫也不抱她下车,叫了啸捷一声,径自往书房去了。 云弥留在原地,简直是要一脸问号:“他——” “小娘子先安置。”啸捷也无奈,求来的台阶,怪不得郎君别扭,“殿下今日同齐家大郎谈了一些要紧事,许是还要在书房耽搁一会。” 这个借口找得太符合李承弈的起居习惯。云弥信以为真,乖乖到寝殿去等。只是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他还没有来。 坐不住了,起身迈出殿外,小声问一侍婢:“啸捷在何处?” 侍婢蹲一蹲身:“回小娘子的话。何长史一炷香前来过,只吩咐要好生看顾小娘子,没说别的。” 啸捷姓何,身上的官职是东宫长史。 总觉着有点不对,云弥收了收肩上披帛,还是自己向书房去。 婢女原本想拦一拦——殿下极为不喜有婢妇在前院,但转念一想是魏小娘子,又觉无事,干脆不说了。 啸捷看见盈盈而来的女娘,连忙弯腰迎上来:“小娘子怎么亲自来了,是等困了?我去催——” “你哪里敢催。”云弥也不跟他打哑谜,“他是回过神来,又自己赌气上了吧。” 还真是。啸捷脸苦了苦:“殿下如今有些患得患失,小娘子尽力哄一哄。” 这四个字用得真是巧,还让她心里发软。轻手轻脚绕进了书房,果见他倚在案后,眉峰敛拢,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有响动,直接就斥:“你真是胆子——” “是我。” 李承弈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弥在他身旁跪坐下:“殿下还在生我气吗。” 他一哂:“我说是,岂不是叫你神气了。” “哪里的话。我又不想让你不高兴。”她双手扶上他的肩,“只是不懂事,才屡屡犯错……你告诉我,我就晓得该如何做了。” 她一双圆圆眼睛瞅着他眨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痛恨自己困在这美人计里出不来,又切切实实缓了脸色:“你这笨蛋,晓得了也做不来。” 云弥“唔”了一声,凑近上前,柔软唇瓣印在他唇角,又退开:“……这般,阿弥表现好一点了吗。” 李承弈盯着她,目光不可遏制地幽深再幽深,终于到了临界值,大手一揽将人抱上膝头:“你最好是认真表现。我明日休沐。” 云弥就怕他休沐,表情露出一点可怜。李承弈到底笑了一声,扯开半臂,吻上她肩头。 这里不需要再忍。吻着吻着手掌就从诃子侧里挤进去,寻到那处想了许久的柔软,轻轻揉捏。 过去几个月里他就是再急,情绪来得再重,甚至她一进门就被抱起来往内室大步流星,也不是没有过——都不曾在书房乱来。 云弥为他奉过茶,研过磨,揉过肩。指尖相触,暗流涌动,他一旦感到心浮气躁,就会立刻将她赶走。 她天真地以为,他绝不会在书房动她。 咬着唇,强迫自己忽视他作乱的那只手:“要在这里吗。” 他用下巴顶了顶她肩骨,掌心收满柔腻滑润,再多的不甘此时也快要忘记了,几乎要喟叹:“阿弥长大了。” 她抬了抬脖颈:“……去岁至今是长高了些。” “长高可不是我的功劳。”他低头解开那方丝带,脆弱布料在衣内滑下去,“此处才是。” 云弥这才回过味,耳垂倏然泛红,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怼回去,反被他一口叼住了:“小玉珠。小琥珀。小玛瑙。” “什么……” 他便捏了捏她另一边耳垂。 她瑟缩了一下,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但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书房?” “你第一回进我书房,穿着一件粉绫缬絁间色裙。”他手掌能够将她的柔软完全包裹,极有耐心地转磨,“很好看。后来怎地不穿了?” 云弥呼吸加快,望着他眼睛,不敢答。 “因为当夜就被我扯碎了。”李承弈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是我不好。应当赔给你的。” 话音落下,食指与中指一并,重重夹她小尖。 云弥喉咙里短促“嗯”了一声,胸脯起伏越发剧烈。 他看得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忍住没有又撕碎她一件衣裳,解开了襟扣脱下,露出她整个上半身。 她下意识想护,被他轻轻格挡,深沉眼瞳掀她一记,低头含入。 云弥立时躬起脊背。 他今天实在是太耐得住性子,打定了主意要跟她耗似的,连舌尖的舔舐,都算准了章法。 云弥只垂眼看着,都觉着心底烧起一把火——他就这样埋首在她身前,用力吻咬那处。 不多时她便轻喘着去推:“难受……” 哪里是难受,她分明挺着腰,更像是想往他唇舌里送。李承弈早知她的口是心非,按住了不让她动,另一只手随意拂了拂翘立雪梅,便往裙底去。 探到满手滑腻,低哑笑了一声:“的确是长大了。” 到现在他都记得第二回。哄弄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动了情。 云弥双腿并紧了他的手,察觉到那手指已刮过内里褶皱,熟练戳刺起来,难耐咬住他肩头:“殿下……” “今日席上,有人问起你的亲事。听你家里一位亲眷回说,希望幺妹在家中多留两年。”他用指腹急促摁她敏感,口中却在问,“是这么个留法么?留给我?” 什么混账话!云弥抬起手臂,软软锤他坚实后背。 “……我的。”他突然叹一声,又探入一指,“我的。” 她已经能承受,虽然先感到撑胀,深处却生出更大的空虚。 他也觉得差不多了,换了更好施力的姿势坐着,将她腿别开扣在腰侧,垂眸看一眼交接处,重重撞进去。 两人齐齐咬住对方左肩。 云弥紧紧抱着他,四肢都同他缠绕:“殿下……” 他亦渴望到极致,双臂缚困住她腰臀,只先迅速抽送解渴。 从前是真不觉得,要了她之后才晓得错过何种人间极乐。寻得这么一个温柔女娘,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也彻头彻尾地属于她,当真快意。 此刻听她在耳边为自己情动低吟,心里热到无以复加,宽大掌心不住按压她整个瘦削后背:“阿弥,叫我。” 云弥意乱情迷,伏在他身上只顾感受汹涌快乐,骤然听这一句,昏昏然喊:“殿下……” 李承弈抿一下唇,倏地退出了。 她哪里受得住这种磋磨,甚至本能抬腰去留他:“殿下——” 他虽离开,却还在用灼热顶端轻轻扫她花蕊:“想好了再叫。” 她指尖都陷入他肩胛,嗓音如泣如诉:“虽、虽迩哥哥……” 还不是很满意,但勉强过关。他安抚拍了拍她湿汗脊背,重新顶入深处:“阿弥虽然没良心……但今日很是不同。有些馋了,是也不是?” 她毕竟已经算是个长期被饴糖养着的女娘,这一阵有二十来天没有见面,他知道她也需要他。 云弥死死咬着他肩膀,抵御今夜这分外铺天盖地的快感。她都不知为何,明明他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再忍也没用,被紧窒甬道密吮的是他,每多一分湿腻,都藏不住。进出越发顺畅,抽送也愈加迅速。 察觉她似乎快要到了,李承弈立刻将她翻了个身,让她双手抓着桌案边缘,从后重重抵回去:“好阿弥……给我。” 云弥早在激烈的情事里丢了魂,后颈被他叼着,就乖顺更向后仰,嗯一声唔一声。 他双手盖住她用力到泛白的指尖,持续肆意向内挺进,在拍打声里重复诉求:“……给我。” 云弥脑袋彻底昏沉,在某个瞬间,猛地低叫了一声。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宛丘之上 她从未这样剧烈地为他丢盔弃甲、一溃千里过,然而被他牢牢把着腰身,胸膛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以背相对。 不能拥抱的空落感在极乐后不讲道理地袭来,云弥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哽咽,却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李承弈也静了静,不过他可想不了那么多,单纯在认真感受她急速的收缩。想要开口调侃时,才发觉她肩头抖动:“……阿弥?” 云弥抬手抹了把眼泪:“嗯……” 他听出哭音,立刻将人调转回来,尽管这种转动带来的诡异酥麻,又叫她抽息:“怎么了。” 一旦朝向他,她就再也忍不了,抬起两条细白胳膊,紧紧攀住他脖颈:“……虽迩哥哥。” 身体很快乐,几乎被淹没的快乐,心底却毫无来由地发空。 李承弈有些意外——肢体动作就算重复无数次,情绪也绝不会相同哪怕一瞬间。 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依赖。 她没有给过的依赖。 以为她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他放柔了声音安抚:“阿弥只是很开心……如果阿弥不开心,才是我做得不好。不必害羞。” 云弥贝齿咬在自己唇上,唇瓣则贴在他的肩上。 她没有办法向他讲,这种极致靠近后骤然滋生的,对分离的恐惧;更不知道要如何叫他明白,炙热到达过顶峰,冷却的过程却让人不安。 她只是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坏阿弥。” 又低低重复:“如今是坏阿弥了。” 李承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一呆才明白她的意思,蓦地就觉得真是不知要怎么欢喜她才好,动作明显激烈地去扶她的下巴,急切吻下去:“不会……” 他还有一箩筐的思念想叫她知道,不能坦坦荡荡地说,就只能一下重过一下地向上顶撞,直逼得她不得不一直用力环抱他颈项,低声喊着他。 可他总是要从她身上得到很多很多,才能够满足。 抱着她放倒在榻上,高大身躯深伏下去,捉住她小腿别到极致,只恨肆虐不能再深一毫一厘,也是好的。 云弥微微张着唇,抬手去碰他被汗打湿的额发,被一把攥住了胡乱按在腰后,声音同样哑透了:“……是乖阿弥。” * 李承弈抱她回寝殿时,啸捷是连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虽然没有娶妻,殿下向来也不准他蓄婢养妾,但话本可是看过不少,自然知道刚刚书房里发生了何事。 他真是不敢相信。 有一回他没睡清醒就去侍奉,不慎打翻了一盏茶,都被罚抄书呢。 啸捷默默决定,还需再重新评估一番小娘子的地位。 方才云弥是受不住昏过去了,李承弈帮她擦拭过身体,放入温暖被衾之中,又掖好了被角。 自己另行洗漱过,披了件圆领袍绕到正堂坐下,啸捷这才走上来:“郎君。” “我先前叫你让人盯着魏瑕,你却只报了他送折子去青华山的事。”嗓子还有些干,李承弈低头斟茶,“难道我会怕他告状吗。” “郎君,另一桩事实在是不见异常。”啸捷摸了摸鼻子,“我亲自去蹲了一回,正巧碰上小娘子带她去西市,都瞧见娘子阿姨的面了。正是凉州那位胡娘子,真没错。” 李承弈不语。 “郎君究竟在怀疑何事呀。”啸捷疑惑,“小娘子一个闺阁女娘,哪里有那么多秘密。” “那你说,”他指尖无意识摩挲,“她为何要——” 委身于我。 他本能不喜,改口道:“留在我身边。” 啸捷拍马屁:“那自然是因为有些倾心郎君了。” 李承弈笑了一声:“我未曾见过不愿嫁给心悦郎君的女娘。” 这倒也是,啸捷终于也有点纳闷:“原先我以为是郎君从未动过嫁娶念头,不料竟是小娘子不肯。的确古怪。” “她阿姨虽是商贾家庭出身,可她到底是国公府的三娘子。我朝并不过分讲求嫡庶,没有道理她就不珍贵。何况就算是庶出,换你是一女娘阿耶,何种境地下,你会将女儿作为筹码,送予旁人……” 啸捷光是听着都生气了,直接道:“何种境地也绝不!我就是同人家以命抵命,也不要我的孩儿受委屈!” 李承弈淡淡瞥他一眼,啸捷这才意识到他的郎君才是这个“人家”,马上弥补:“当然我说的不是殿下!若是殿下这样的郎君——” “女娘有女娘的体面。”李承弈没有计较,淡声道,“凡堂堂正正,嫁入清贫人家也无妨。她与我这般,就是极大的委屈。” 这话实在叫啸捷不知怎么接,他又说:“每每想到她不愿嫁我,我就生气。可现下消了气,又觉我忍不住这样待她,已经很是不该。” 啸捷感慨,说来说去,还是小娘子有本事。郎君无非就是今夜心情被哄好了,大好,好得不能再好。 平时可没见他这么自省吾身。 又积极出主意:“郎君想这么多做什么,直接上书求圣人赐婚就是了!小娘子不嫁也得嫁。” “你以为他叫我过去训斥是为了何事。”李承弈想到在太极殿西堂被皇帝指着脑袋骂了鬼迷心窍四个大字,语气不善起来,“魏瑕这老儿豁得出脸,靠假意请辞博阿耶心软。他也不怕是我过手,直接画一个准字,非叫他气撅过去。” 但不能告诉啸捷的是,以她的聪慧,必定是有自己的为难,才要拒绝他。倘若他不能为她扫平那些令她感到恐惧的阻碍,就一味强硬要求她靠近,只会逼得她进退两难。 啸捷不得不提醒:“那也得过诸位舍人的五花判事,更不消说中书门下重重复核,那些个侍中侍郎给事中们,一踩一个魏公门生,定还要驳回呢。” 他这个长史,煞风景向来是一把好手。李承弈不想和他聊天了,起身要回寝殿,走出去两步,才又吩咐:“府里这头没有眉目,你就不会从魏瑕这人身上查?她今年十六,你去把他十六七年前那会的事给我翻一遍。” 甩了甩手,还不忘嘀咕一句:“要不是那会我也尚在龆年,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啸捷忍着,绝不让自己笑出来。 他以为云弥累极,定然睡沉了,不想她已经清醒,正倚在床头出神。 见他回来,便向里让了让:“殿下近日忙得很。” 声音倒还是柔柔的,他却笑了,掀被躺下,伸出手去:“过来。” 云弥乖乖动了动,靠上他胸前。 李承弈抬手拨弄她长发:“我听你这话,倒像怨我许久不去找你。” “我没有……”云弥先是否认,心里又痒痒闪烁一种名为想叫他更高兴的冲动,又小声道,“殿下同那虞家郎君聊得好,找我做什么。”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李承弈手指一顿,“我这个阿妹的确是冰雪聪明。” 云弥心里一跳。 “今日我根本没有见过什么虞家郎君。虞中丞跟房陵郡王不对付了一辈子,怎可能让家中儿孙来给齐家捧这个场。”他细细看她尚有一丝娇媚的眉眼,“是她同你说,我要和虞家议亲?” 云弥全明白了,心脏怦然:“衡阳她……” “必然是察觉了。”李承弈完全不在乎的语调,“只是不知她猜到哪一步。” 云弥莫名有些羞:“猜就是猜到了,哪里还要分哪一步。” “你确定?”他抬了一条长腿,把她困在四肢围拢里,“猜出我对你有意,和猜出——早就是我的,于你而言一样么。” 说话间,大掌毫不客气地搁在了她脆弱花户之外。 云弥仰头望着他,再迟钝也察觉出他今日不同。方才在书房时,两个人都心绪凌乱,他便是一边征伐,一边反复呢喃着,我的。 她想到烧尾宴时自己捏紧杯壁的一刻,为胸中对他生出占有欲而极度仓皇。他却不会,他只是越来越习惯又强硬地表达。 李承弈不放过她的表情,掌心甚至向下轻按了按。云弥轻轻笑起来,垂手卷他的衣襟:“那殿下呢,是虞四娘子的,孙二娘子的,还是赵六娘子……” “此事怎过不去了。”他猛地勾起指节一叩那柔嫩,“谁最没良心,我便是谁的。” 云弥话音生生阻断在喉咙里,软着声音求饶:“……今日实在不能了。” “那就是明日还能。”他又不傻,自然知道她只是疲累,但早没有任何痛楚。 她唇角抿出一道浅浅笑纹,声音靠近他耳边:“明日事,明日毕。” 她最怕他的时候,都不至于不对他笑,一直都笑。但他知道,就是不一样。 垂眼凝视她俏丽脸庞。那双圆弯眼睛此刻眸光潋滟,新月唇瓣因被他狠狠蹂躏过,也衬出格外明艳的颜色。 感到心悦的情绪在心间烈烈灼烧,实在是连心跳都失序。可他费了多么大力气,才迫使她向他多走一步,竟会担忧以自己之心焦,又要吓得她止步不前。 抬手阖住了她双眼,轻声道:“没有旁人。” 云弥一静。 他埋首抱她,说话有些模糊,又恰好能让她听得分明:“我根本不愿去想是旁人。” ①五花判事:依唐制,由多位中书舍人各自撰写诏书,这个过程叫五花判事。最后由中书省长官选定一稿并润色,上呈皇帝。门下省还要审查。 子惠思我 晨光熹微。 陶瓦宫室仍处于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低鸣风声簌簌折过檐角,拂动廊下悬挂着的占风铎,叮铃出错落清脆。 幽深寝殿内,蓦地响起一道女子声线:“……我有些困。” 不够清醒,所以分外柔媚。 李承弈已经坐起来,去拨弄她蜷在颈肩的发丝:“……我有些想。” 云弥闭回眼睛:“又这样说。” “晨起都不能这样说,可是天大的噩耗。”他笑她,“这么久了,还没有明白?” 她不肯看他,手倒还算给面子,臂弯摊开环上了他肩膀,小声道:“夜间也不见此消彼长。” 这种事哪里能这样算,这没心肝的小娘子。他在她腰上轻轻拍了一掌,刚要哄骗,帐外传来颤巍巍的呼唤:“郎君。” 云弥倏地睁开眼:“是啸捷……” 他抬手挡住她唇,用气音警告:“不准理。” 啸捷适时地再次开口:“郎君……对不住,抄书挨打我也要来报。陛下有诏,要郎君即刻入宫。” 李承弈一蹙眉,忍了又忍,都觉得脾气已经开始翻滚了。身下女娘也在忍,不过是忍笑,只声音还演着温柔:“大家诏令,不能耽搁。殿下快去吧。” 他沉沉乜她一眼:“张狂。” 云弥表情有点无辜,看他深吸又呼出,终于一鼓作气起了身,扯开床帏:“何事!” 一边走到外间穿衣洗漱,一边不爽瞪啸捷。 “只怕还是——”啸捷哪里敢说,只向里努了努下巴。 他这乌鸦下巴。 李承弈才走进太极殿,还是西堂,还是靠近阶前的位置,就被当头扔了本不知道什么书:“混账!” 他灵巧躲了一下,抬头对上皇帝铁青脸色:“何人惹阿耶生这么大气。” “我叫你同那小娘子断了、断了,你听到哪里去了?昨日还是齐公家宴,怎地就这么不成体统!” 李承弈奇道:“我又不曾当席将人劫走,与齐家何干。” 皇帝拿食指一个劲怼他:“你真是胡闹!横竖是魏家心虚,你要么就娶了拿回去摆着,要么就干脆不要上这个套!你这是何意?” 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有几分古怪:“你别告诉我,你对那女娘——” “是有一些。”他垂首将书页折齐,“阿耶不是早就猜到了。” 皇帝大手一挥:“拿笔来!” 李承弈没动,他更加生气:“我给你赐婚,你还待如何?” “水波而上,尽其摇而复下,其势固然者也。阿耶不用暗示,有事直接问就是。”他反而笑了,将那本《管子》轻轻放在最低一级玉阶上,“何须拿她一无辜小娘子诈我。我可不舍得。” 皇帝怔了一怔,唇角本能一弯,又硬是抿住:“今岁以来,我原本对你放心不少,你倒也确实能干。就是能干过头了!” “诚聆阿耶教诲。” “我知道你早对那魏清源不满。”皇帝将手背过去,“故而一处处剪除羽翼,这我自然允准。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如今将北地一带郡守全换成心腹,他们怎么坐得住!雁门,代郡,上党,西河,如今太原也是……他一纸请辞的折子写得情真意切,你以为当真是为了女儿?分明就是叫我点你!” “是从何时起,阿耶考核官吏的标准,也变成了他由谁培植。”李承弈抬起头,目光不闪不躲,“雁门郡守秦谅,西河郡守长孙荃,太原郡守赵启忠,皆是行伍出身,官至壮武或宣武、云麾将军,于部曲间更是饱受爱戴。非儿之心腹,乃我大殷栋梁。” 皇帝不防被他这样顶撞,愣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阿耶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李承弈静了一瞬,“我也并非对魏家不满。我对朝阙之上所有一味醉心权术党争,服紫佩鱼却尸位素餐的所谓世家高门,都不满。”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孩子。 云弥早早说过,他是不经磋磨的性情,其实并没有错。 孝穆皇后虽早逝,但生前同皇帝情谊甚笃,两人又只育有一子。想也知道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是怎样独有的宠爱与器重,同皇帝固然是君臣,但至少一直以来——到现在为止,更是父子。 即使皇帝迫于后宫群龙无首的压力另立新后,选的也是只有衡阳一个女儿的贵妃。 皇帝没有给他机会,过多涉及皇室阴诡。 但在真正临朝以后,却见识到了一种更为宏大的卑劣。并且随着渗入朝政越深,越发明白这顽疾有多么药石罔医。 皇帝突然想通,淡淡笑了笑:“大郎,你还不懂。” “儿不想懂。”李承弈俯身下去,端正行礼,“阿耶仍旧是仁义君王。有些事,让儿来做吧。” “那你这是做什么呢。”皇帝慢慢叹了一口气,“我算是明白了,你哪里是不想娶,你是不想放过魏家。” 李承弈没想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先是意外,随即又反应过来,此时,他只是一位父亲:“旁人善始善终,未尝不可。但擒贼擒王,儿确实不打算——” “那老儿何等滴水不漏,你要等到几时。”皇帝摆了摆手,“无妨。也不是非得就做正妻,封个侧妃,专宠上几年,她的体面有了,你心里那股劲自然也过去了。” 又有些不以为然:“何况女子出嫁从夫。你管她为难做什么。” 李承弈正色道:“二十七年前,阿耶迎娶阿娘之时,难道也如此作想吗。” 皇帝本来都在想他这儿子第一次成婚,要安置些什么聘礼了,听到这句,又开始吹胡子瞪眼:“你这逆子!谁配同你阿娘比?” 一时生出惊骇,左右来回踱步:“这叫是有一些?你究竟如何打算?我都想见见这女娘了!是魏家那个三娘子?” “阿耶要是不想儿颜面扫地,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皇帝又是一愣,等回过味来,捬掌大笑:“莫非人家并不心悦你?” “那也不是!”反驳音量落下,李承弈就知道今早全败在此处,俊朗面容上终于露出一点窘迫,“她只是——” “行了,行了。”皇帝便拿出“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表情,“收收你那些臭脾气,我儿长得这样好,哄个女娘不难。” 李承弈默然半晌,待皇帝又叮嘱几句,躬身退下,都已快迈步到殿外,忽听他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郎,我知你或许心有埋怨,忿于我不懂你。” 骤然有几分沧桑。 脚步一止。 “可我曾经,也想做你如今迫切想做的事。”皇帝的语气,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你方才说二十七年前,是,那是我迎娶你阿娘的时间,永志不忘。另有一岁,你却未必深记。” “十七年前,朔方溃败。”他慢慢道,“那时你不过五岁,还整日以为自己的阿耶是顶天立地之雄英。殊不知那时开始,便是皇权困住我了。” 十七年前的八月,突厥大举进扰并州。大殷集结数万兵力,于朔方城迎击铁骑控弦,却落得主将被俘,几近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些年来,皇帝从来不提此事,简直是讳莫如深。 然先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东突厥汗国趁前朝动乱,近数十年间先是吞并西突厥,后又逐步收服周围部落,戎狄炽强,本就古未有也。 胜固欣然,败也未必就不能从容。 他这番“皇权所困”的说辞,却让李承弈心中乍然生出疑窦。想要试探,皇帝却又已经笑道:“才想起你今日休沐,不同你啰嗦了。待端午蒲酒宴饮,记得叫那小娘子进宫来,叫我见上一见。这总舍得吧?” * 东宫本就位于嘉福门附近,离大内极近。他跑了这一趟,回到时也尚未辰正。 想着她约摸还没睡醒,放轻了脚步走进寝殿。 果然还睡得沉。 她在他身侧睡着的时候其实不少,但今日似乎格外安心些,脸颊都有些红扑扑的。 也或许是他心理作用。 他静静望着她,想起自己在父亲面前本能反驳“那也不是”,真不知是证明给谁听。 逼到极处了,也只得到一句“我也等过你”。为何而等呢,她真的知道吗? 云弥睁开眼时,对上的就是他出神的情态。他或愤怒,或调笑,或张扬,总归是很明亮的一位郎君。难得这样安静的神色,软化了眉目轮廓的锋利,叫她也怔忡看了许久。 他察觉到她醒来,低头看进她眼睛,随即如往常般笑了一笑:“不困了?” “殿下这么早回了。”云弥起身靠着,同他面对面,“是有要紧事吗?” “赐婚”二字冲到嘴边,却终究失了勇气。他可以不在乎脸面,横竖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但却无法克服怯意。 他没有答这句话,拿指尖缓缓勾勒她白皙柔软的脸颊:“阿弥。” “嗯?” “你也会有秘密吗。”他嗓音放轻,“同我在一起这么久,好似很少听你说想要什么。” 云弥被褥里的右手,猛地握紧。 片刻,微微扬了扬漂亮的下颌曲线,笑容有些淡:“我要什么,殿下就能给吗。” 李承弈也笑了笑:“不能。” 她果然毫不失望,他却蓦地俯低身躯,将她按进怀里:“但你得到我,就能得到一切——你这么聪明,怎么不会算?” *皇帝在给线索。 ①占风铎,一种通过听玉片碰撞声来判断风向的器具。 ②混账一词错频了,源自蒙古语,至少也要宋元。但是感觉田舍翁、竖子、某某奴这些,都不适用这个语境555 ③服紫佩鱼:唐朝规定,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紫色官服,佩戴金鱼袋。 ④查了好几篇文献,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古代皇帝是不会随时随刻都在朕啊朕的,在家人面前说“我”是非常常见的情况,尤其隋唐时等级关系更加松动。而且本文不写那种父子相爱相杀的剧情,只不过皇帝是皇权的牺牲品,男主拥有我赋予的理想化人设。还没进入最重头的部分,但是会逐渐开始了。(主要是还想腻歪hhh ⑤《管子》,“水波而上,尽其摇而复下,其势固然者也”。意思是浪头涌起,到了顶头就会落下来,这是必然的趋势。 褰裳涉溱[Рo1⒏red] 她总是能准确判断他的情意汹涌程度。 如果说在郡王府阔别重逢时是八分,质问她时是九分,昨夜拥有她时攀升至十分,那么现下,他问出这句话的这一时刻—— 已经又因为某些理性制衡,回落到六七分。 余下的,留给了试探。 他一定会感到疑惑。云弥并不意外,也不打算阻止这种疑惑,但至少目前,她不能让他困在“她为什么不想要我”的无力感里。 再多的喜欢,也经不起愤懑消耗。 “我以为,”她葱白指尖抬起,从两人身体间的缝隙里向上游,落在他一丝不苟的盘扣之上,“我已经得到殿下了。” 多聪明的小女娘。 他直接就笑了一声。是有些疲惫,为这种从不出错的周旋;又不受控制地被吸引:“是。你已经得到了。” 完完全全得到了。从人到心,有时连起码的判断能力,都臣服于对她的情绪。 话术是思考过的,语气是拿捏过的,连声线都比平时柔婉。可他并不会知道,心跳加速也是真的。 云弥轻声:“殿下能否……对我放心些?” 李承弈只将脑袋放在她肩上,闷声回她:“我何时不信你了。” “齐家二郎君的事,你明明心里介意过许多次。”她开始数给他听,“我信口捏造自己心悦一庶族郎君,后来解释过了根本没有这个人,你还是要拿来激我……可你分明知道,我不会的。” “我不知道。”他接得没有一丝停顿,像是突兀打断,语气却只是有一丁点气鼓鼓,“我不知道你的不会,是因为不敢,还是不想。” 云弥手心攀住他有力臂膊,简直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住这种同时将情感和算计都挤压成一道弦的你来我往:“于殿下而言,又有多不同呢。” “……没良心的!”没能先把魏瑕气死,他快被她气撅过去了,想也不想,轻轻一掌拍在她……后臀之上,“同不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反来探我口风。我说得还不够多?” 她在床笫之间就并不如何放得开,言谈举止更是个文雅女郎。被他打在这种尴尬位置,到底有些发窘,便身子朝上缩了缩:“……阿弥只是害怕。” 尽管知道这种话也不见得就真心,他还是认真追问:“怕什么?” “我少时读怨歌行,以为即使结局潦倒,‘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一句还是留有静好……如今,我好像也有了这样的荣宠。”云弥攥紧他衣衫,“可切身体会过,才知道此情此景,只会更忧虑后面的离散。”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李承弈怔怔盯着她身后丝枕上所绣的缠枝纹路,头一回感到,自己仿佛离她的心近了些。有好多次,他那样深重地嵌入她的身体,无非是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更加靠近她,但大都无功而返。 原来谈心比那事管用这么多。 “我并非在索要承诺。”云弥从他怀抱里挣扎出来,长发微乱,“只是大胆盼望,殿下能够多体谅一些女郎的如履薄冰……我从小在家中,也不曾有人允许过我肆意行事。如今知晓殿下心意,阿弥很是感怀,但我不能这就全然——” 她不知该怎么陈述了,湿漉眼神凝着他。李承弈只感到心间某处塌陷得更为厉害,这种酸软,迫使他再一次毫无原则地妥协。 抬手轻柔抚过她侧脸,终于答应她:“你我……” 似乎是想得极为艰难,连脸色都有些僵直起来,最后硬生生挤出叁个字:“慢慢来。” 云弥“嗯”了一声,目光越发润泽:“那……夜间也能慢些吗?” “你又在招我!”他真是忍无可忍,翻身将人摁在身下,“以后旁人再说魏家叁娘子何等何等温柔娴静,我必要阴阳怪气两句。” “当众都敢扭过头去不理我问安,仅是阴阳几句,阿弥才不怕。”云弥脸红红回望,“衡阳察觉,想必就是因为殿下此举。” 他本来都已经低头去解腰上的襻带,听得她婉转埋怨,又先去咬她耳朵:“倒不瞒你,除了想吓吓你,我正是巴不得她发觉。行宫时就想过了,我这阿妹怎地如此愚笨,连我跟你相识都不知道。” 云弥搂抱他宽阔肩背,小声回:“昨夜才夸人家冰雪聪明,今晨又嫌她愚笨,太子殿下真难伺候。” 李承弈啄了会儿她颈项,心思就彻底不在什么衡阳啊行宫上了,探手放肆揉捏细腻肌肤,低叹:“还是需得齐头并进。” 谈心诚可贵,欢愉也是很要紧的。 这话说得太没头没脑,云弥不由侧头去寻他眉目,就察觉腰肢被一有力手掌托起,下意识屏息迎接即将到来的贯穿—— 身下蓦地一阵温热。 完了。 云弥霎时头脑发蒙,他还浑然未觉,直想摩挲闭合缝隙。她本能伸手去推:“不可以!” 这叁个字,她还真没怎么说过,何况是这么决绝的口吻。他也懵,她已经急急忙忙坐起来:“我好像……总之不行……” 即使是在他面前,她大体上也还是很端庄得体的一个娘子,眼下羞涩、窘迫和慌乱是难得的一览无遗。待体内情欲平复稍许,再一想时间,李承弈就明白了:“小日子吗。” 云弥支支吾吾,自己本就十分喜净,这又是他的床榻,就更怕弄脏被褥。 “怎地提前了许多。”他扬声叫了人,安抚摸她脑袋,“我叫你去那女医士处养养身子,你又这么怕羞。其实无事,她是啸捷家中姑母,信得过。” “日子错乱也是常有,不见得就身子不好。”她低声回他,还在惦记自己的衣裤,“只是这回也太不凑巧……” “好了,总比不来的要好。”李承弈倒不避讳,成婚之前,他不能让她有孕。 也因此,不管两人多么失控——当然主要是他,但每每情到巅峰,还是会及时撤出。 虽说如果真倒霉有了,那他也就不管什么魏瑕,不管她乐不乐意,也不管任何隐情,先把人掳回东宫再说了。有他在,有皇太子妃衔在,谁敢欺侮她一句。 但毕竟对她不好。她不会愿意这般,无奈之下结成的姻缘,双方都不能开怀。 李承弈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他连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都不想要。词儿再好听,无非是妻敬侍夫那一套。 谁要她敬他畏他? 他在任何事上都有雄心壮志,其中就包括,迟早叫这难捂热的石头小娘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 云弥这日却实在是走背字,早晨出了这么一桩不说,入府后才将将换了简便衣服坐下,云栖就欢天喜地破门而入,一声檐檐刚出,又奇怪打量:“你出去过么?怎大清早换了衣裙。” 云弥看一眼寻春,她连忙取走脏污的间裙,笑着回:“不曾出门。是娘子今晨突然来了癸水,这才换下衣物。” 云栖哦一声,拉着云弥往内室的美人塌一坐,凑近道:“檐檐,昨日你睡得早,可把我憋坏了——毋意阿兄同我说,待祖母寿宴后,便遣媒人过府行纳采。” 毋意便是赵公家的那小郎君,程克棘。 云弥有些惊讶:“这样快?” “也不快了。”云栖面上飘过一朵红云,“我同他是早就有意的事嘛……只是去年底两家才定下。如今开了春,本也是时候过明路啦。” 云栖十七岁,又是跟知根知底的心仪郎子成婚,的的确确是一切都正好。 人一旦自己快活了,就想关切起旁人。果然她马上又问:“你是怎么个说法呢?难道母亲不肯帮忙?” 魏瑕正室郑夫人膝下一儿一女,正好就是长子长女,比底下的孩子都要大上好些。云栖也是妾室所出,从小跟云弥形影不离,感情极深。 云弥摇头:“没有的事。母亲跟阿姨说过,若是我有心仪郎君,尽可同她相商。她觉得合适,自会替我去说。” “那就是你没有了。”云栖直叹气,“好檐檐,你究竟要相看个什么九霄仙君呀?齐家二郎不是很好吗?你竟是一点不留情面。” 云弥哪答得出,又想打马虎眼囫囵圆过去,云栖突然一语惊人:“难道得是太子殿下那样的人物?” 云弥倒吸一口气,险些就没能忍住表情——她是没有破功,正在斟茶的寻春却犯了大错,直接将一秘色瓷杯打翻,可怜杯身滚了几轮,掉下地碎裂开来。 真是完了。还好云栖不很聪明。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脑海里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 事实证明,轻视女娘关键时刻的敏感度和智商,就要付出代价。 眼见云栖目瞪口呆,却毫无预警地又福至心灵一回:“我……莫非我猜中了?檐檐真的瞧上了太子殿下?” 云弥下意识就想否认,却想起晨时的情景。 她洗漱打点完毕出来,那人也恰巧郁闷不已地练完剑。捏着她后颈将她提了提,没好气道:“我今儿这运道,得去慈恩寺算一卦了。先是阿耶扰人清梦,又是你这信期坏我好事——” 鉴于过往经验,得不到满足的太子殿下是很可怕的。她不想又被教授一些古怪技法,谨慎怯怯地看着他。 “今夜记得打发你那个聒噪阿姐,我让人早些去接你。”李承弈放下她,仰头灌一口茶。 云弥一怔:“可我今日不能……” “方才说完,我就知道你又要回这种狼心狗肺的话。”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拿这个词怼她,“你当我是什么?你若是还能,我才不叫人去接。” 《怨歌行》,班婕妤。 [云栖相对衡阳要傻白甜很多,但是捏,还是那句话,都不是工具人喔~]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寤寐思服「Рo1⒏red」 他如今不大藏心意了。许是因为反正也开过口了,说多少回都没有分别,两个人又已经有过一场在他们之间已经算极为坦诚的“谈话”,有了慢慢来的约定。 他更是肆无忌惮。 只是还没学会甜言蜜语,说话还是一句赛一句的硬邦邦。 也不知他今晚是否会亲自来,如果来了,是否又要嫌她慢吞吞。 寻春心里发急,小娘子是不知道自己怔愣的神情有多么明显吗?二娘子虽然不大灵光,可也不是个笨人,既然这都能猜对,哪还有看不出来的? “檐檐,你真是了不得了!”云栖乍然高声夸了一句,“真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还当你是因着自幼旁观阿耶与后院疏离,故而对婚事兴致不浓,不料竟是瞅上了最高的那一枝!你跟殿下说过话么?他识得你了?” 云弥这才回过神,张了张嘴想圆回来,发觉已经极难找补:“我没……” 云栖打断她:“用不着否认啦,你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喜欢就是喜欢了,莫说太子,喜欢陛下、喜欢玉皇大帝又如何啊。” 寻春差点翻了个白眼出来。 这什么话!陛下已年近天命,殿下如圭如璋,也亏二娘子诌得出口。 连云弥都想叹气,一想到云栖大概还觉得自己在安慰她,更是哭笑不得:“是说过几句话,但也没有像你说的这样。” “说过话已经很了不得了。”云栖兴奋,“谁人不知,殿下不大喜欢皇后姑母,同我们家来往少得很。既然跟你说话,足见有戏。”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云弥低低笑,“既都不知他不喜姑母,怎会选魏家的女娘做太子妃。” “哎哟檐檐,你于男女事上真是一窍不通。”云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抛开身份与姓氏,情这一字,不过就是郎君和女郎之间的事,哪忍得住那么多的?正是因为他明明不喜,还愿意同你相交,才更说明殿下心中有多么不讨厌你。” 这话一出,寻春又后悔刚才想要对二娘子翻白眼的行为。她真是一位大智若愚的小娘子啊,看得可比娘子透彻。 不过娘子是局中人,也不能怪她。 “也不知祖母寿宴,殿下肯不肯来。”云栖左手托腮,“我记得,先皇后的母亲也是出自荥阳郑氏,同祖母算是本家,殿下不定还要叫一句姨外祖母……罢了,我还是不胡乱攀亲。只是檐檐,你也别露怯,这太子妃,我看你当得。” 云弥就用右手托腮:“你怎么就能想出这样多不着边际的话?” 云栖就笑嘻嘻:“因为我瞧殿下和檐檐都生得好看。好看的人总归要在一处的。” * “再走神,你就去外头替啸捷值夜。”头上轻轻传来一记,然后是毫无威慑的恐吓。 云弥抬手,护住今夜寻春费了半个时辰才做出来的丱发:“发髻松了。” “还护?小心我给你解了。”李承弈拿开手里书卷,又嫌弃一挑,“也不知绑的这是什么,活像烙了两颗步打球。” 哪里像?分明她自己看都觉着十分娇憨可爱。 云弥抿唇:“殿下不喜欢这种样式?” “我根本不知有何区别。”李承弈随口答,“有时间弄这个,你还不如早些来。” 这不算难听的话,要理解成想早点见到她,也不是不可以。但云弥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知道了。” 他对发式没有反应,对她的情绪变化可是灵敏得很,一听这平平淡淡的叁个字,立刻警觉坐正了正:“你不准吃心。我不曾觉得不好看,也不是真像步打球!” “可殿下方才的确很是嫌弃。”云弥也放下书,脊背离开他胸前,“近来长安闺阁女娘多喜丱发……我发丝细软,不易绑定,叫人摆弄了半个时辰有余呢。” 这是委婉怪他不识情趣了,李承弈灵机一动,脱口道:“我哪里知道长安女郎喜欢什么?再有,我一直觉得你怎样都好看。” 云弥果然不说话了。他伸手戳了戳她肩膀,她便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这才松口气,将她身子扳回来,抱到怀里:“我仔细瞧。” 哪有这样的人!就这么煞有其事打量她,仿佛在处理多么要紧的政务。云弥渐渐受不住,抬手挡了挡脸:“殿下不必硬夸……” “我才不。”他先是抬胳膊,用掌心包住两边圆椎,然后晃了晃,“是不像步打球。” 云弥便等他下一句,结果这人判道:“只是一点像,但比你要高耸许多。” 她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腾地就想起身:“以后再不绑了——” “又生气。”李承弈朗朗笑开,“我纵的你是不是?瞧这一个丱发,同我闹了这么久。” 可他分明记住了,这是丱发。 云弥乖乖坐着,瞥到他在翻一本《凉州行纪》,便轻声道:“我在家中也读过此书。所载酒泉、敦煌、张掖等地风土,很是特别。” “我十七岁那年和几位同窗伴读去过一回了。”李承弈便将书递给她,“大漠孤烟,的确不同。阿弥猜一猜,我当时在想什么。” 云弥指尖无意识勾动书页,半晌后,给他答案:“想要卫霍。” 李承弈几乎是僵在当场。 “冠军侯用八百轻骑深入大漠,千里奔袭,天纵奇才。于寻常儿郎,自然是要畅想封狼居胥,但殿下是储君——”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因为他一把拿开书,急切地寻了她的唇咬住。 极其热烈的纠缠,甚至比之在郡王府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又不同,并不为发泄情绪,而是遮掩心中磅礴。 云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甚至大概会因为这四个字,占据他心中更进一寸的版图。 他待女郎向来疏远有礼,同衡阳感情深一些,就多几分调侃,是足够翩然。但或许也不曾去想过,身旁之人——甚至所谓妻子,她的理解,是否必须。 云弥被他吻了个结结实实,手臂环上他脖颈,慢慢尝试着用他的方式回应。 吻越深越缠绵,两人都不知是何时倒在榻上。衣袂相接,却又克制地没敢放肆靠近,只他的大手摁着她后脑勺,反反复复缠她唇舌。 云弥被吻得侧过脸去,还在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几乎是两人最为漫长的一次亲吻,分开后,连他的侧脸都漫开可疑红晕。 她更是没法看,湿润的也不止唇瓣。 “阿弥,”他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眼睛,“如今看你,深觉如获至宝。” * 只不过叫李承弈沮丧的是,才觉得两个人有了一分相亲相爱,就许久不能相见。 不知皇帝是恶趣味,还是当真事态紧急,硬是发派了他去洛阳核验紫微宫修葺。他几乎没有回绝过任何诏令,听到这事,都忍不住嘴角一抽:“阿耶,儿对道教金石毫无涉猎,将作大匠比我懂这些。” “阎公忙得很,哪里有空去洛阳。”皇帝一边逗鸟,一边回他,“我同你阿娘是在东都成婚,还想着去故地住上几年。这事交予旁人,我也不放心。” 他无话可说,只能领命,看不到皇帝在身后撇嘴。 没出息的东西,以为得了自己默许,干脆撒不开手了,连着几天夜里把人往东宫接。 有时他看见魏瑕在太极殿内正襟危坐,都觉得老脸挂不住。 尽管云弥柔声安抚“原本我也要帮忙操持祖母寿宴,近日难免忙一些”,李承弈还是非常的不高兴。 跑去洛阳挑了一通刺,紧赶慢赶,才在郑老夫人寿宴当天回到了长安。 老夫人出身就是高门,年轻时又因先魏公军功获封一品诏命,鸾锦玉轴。如今长子位列宰辅,孙辈也都各有各的功名,是长安城里极体面的一位。 魏瑕又有心显孝,故七十寿宴这天,该到的几乎都到了。连身为琅琊王妃的长姐魏云莅,都特从山东回京。 寿堂南墙挂巨面红绸,百寿图着于绸上。两旁挂着魏瑕亲自题的寿联,上悬寿幛,侧面墙壁则列着各方送来的祝辞对联。寿堂地上铺设一张正红毡毯,摆一张方桌,寿桃、寿面、寿烛摆得端端正正。 对着慈祥老人认认真真行过磕头礼,云弥才同云栖提裾退下。 祝寿词唱过几轮,郑老夫人受长姐搀扶回了后院,才要开席。 魏瑕正满面春风,寸步快行进来附耳说了句什么。他表情一滞,目光扫向云弥。 云弥心脏倏忽一动——她问过他是否要来,他那时只说,归期不定。 她以为他是不大愿意给魏瑕这个面子。 由不得她出神,高大身影就迈入视线。他出行从不带任何仪仗,身后跟着啸捷就往院内来。 目光遥遥就同她相触。不知是因今日着了一身新制的玄色衣裳,还是洛阳风水好,她竟然觉着他格外英朗。 李承弈一边同朝臣见过礼,一边就走到魏瑕跟前,声音清正:“先给魏公赔个不是。今日老夫人寿辰,按说我需见过礼,亲喊一声姨外祖母。只是路上耽搁,反倒来迟,实在有愧。” 魏瑕别的不说,做戏是一把好手,连忙迎着他向上走:“殿下哪里话。虽是家母高寿,也不及政事要紧。劳动殿下风尘仆仆。” 路过云弥,他脚步一停。 云弥本能想后退——又想他不会出格,撑着没有走动。 李承弈笑了一笑。 宴饮到酣处,云弥觉得有些晕,便和寻春先行回疏影院。才过二门,猛地被人攥住手臂,扯进了院落。 寻春差点惊叫,对上一双警告眼睛,瞬间反应过来,背身去闩紧了疏影院的门。 云弥捂住嘴,顾不得许多了,低声斥他:“殿下怎能来后院!” “你阿耶亲自叫人领我过来,遣开了人的。”他目光牢牢钉在她脸上,“他倒知道是沾了谁的光。” 其实魏瑕并不知道。他甚至以为,是因今岁以来太子跟自己愈来愈不对付,有心缓和局面。交出让他仍有几分兴致的云弥,代表自己领情。 怪不得疏影院内也是空无一人。云弥被他抱起来,一路往正房去。 进了内室才将她放下,大大方方打量一圈:“闺房倒细致得很。” 云弥直觉今天要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下意识站远一尺:“殿下不宜久留……” “旁人都以为我走了,有何不能。”李承弈跟着走近两尺,“阿弥,我生辰是七月。可惜,去岁你还不认识我。” 云弥配合:“那再过几个月,我——” “我向来好说话,你补一个礼物就是。”他将她逼坐在桌上,俯身欣赏她这种明知要出事又无处可躲的紧张神态,像只快要掉入陷阱的兔子。 她一点都不想接这话,她知道他不满了十来天:“殿下……” 他已经抬手摸她发顶,声音压得很低:“让我在你长大的地方要你一回。就一回。” [作者本人认为这章是两个人真爱的开始。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佩玉将将 [说在前面:一点碎碎念。我能理解大家对后续剧情的好奇,这种好奇本身就是一种支持,非常感谢!不过捏,虽然我有大纲,基本框架也打好了,但存稿属于是八百年前就用完了,很多细节我需要写的时候才能慢慢雕琢完善。不可能每次一有新人物新剧情,我就单独解释他是谁、为什么,所以有些问题我真的不太好回应,还希望小天使们谅解。 但我想提前强调一点,这是!玛丽苏!言情小说!主线是!谈恋爱!是男女主!不是!权谋!不是!官场!不是!政斗!大家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有这能耐吗!诚然我的确也想要塑造一个基于个人向往而产生的政治理想,但这是玛丽苏小说,小说就是幻想的世界,法律都是我说了算,更别说所谓的朝堂、明君、江山,怎样是好怎样是坏,我拥有想象的权利。只要我自己的故事逻辑能够自洽,就够了,至于它现实中会不会发生,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题外话:何况真正的权谋,大家可以去看看很经典的明朝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一条线的斗争过程,与其说多么的阴诡计谋、环环相扣,我更认为是人心的揣摩。并不是普遍以为的那种高大上和神秘感,而是幽微且漫长的岁月。) 非要掰扯的话,李笨蛋这种男人,21世纪也找不出来几个。但我都写小说了呀,我还不写好男人,古代男主就不能一夫一妻是处男,古代就要女主多么居于内宅温顺听话,我自虐吗(?ˉ??ˉ??)那古言小说做的绝大部分事,古代人本来就不可能做,没道理这又不许人造梦了。我甚至没有标注sc,因为在我目前的取向里,这根本不是个需要说明的事,非处男不配成为我的男主(仅仅是我个人的xp!个人的!是我自己坚定要搞sc,没有说非处不好的意思!),也许以后长大了又会变,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不去管它。 所以小天使们只要快快乐乐嗑cp,同时给予这个故事一分耐心,让它慢慢呈现出完整的状态,就很好了。我很爱写感情戏,大家也爱看感情戏,是不只有感情,但感情仍然是凌驾于其他的???] 她跌落在圈椅上,不得不将颈项扬出一弯弧线,才能迎上他的目光:“这太胡闹了……” 恳求般摇了摇他袖口:“晚间,晚间我去寻你。好不好?” “不好。”李承弈一口回绝,掌侧若有似无切过她后颈肌肤,“现下已见不了人了。” 她哪有不懂的,下意识瞥向那处,尽管衣袍宽大,还是明显拱出轮廓。瞬间从额头红到了耳尖:“怎地就……” “已经忍得很好了。”他再度把人提溜起来,横抱在胸膛里,“方才你那样看我,就该想到会如此。” 云弥张口结舌——他走进来,她不跟着众人看他,看哪里?被轻轻丢在被衾上时,还想挣扎:“万一有人找我呢。” “寻春自会挡着。”他已解了她今日繁复衣带,折起她小腿,“……阿弥,乖些。” 云弥羞耻极了:“这是坏得没边儿了!” 他笑了一声,也不否认,迅速将人剥了个嫩白,吻落在哪里都觉可惜。却听她委委屈屈控诉:“你见我,就只想这个……” 这颠倒黑白的小娘子,他去洛阳前那几日,分明一次都没有。每天夜里只是和她聊些有的没的,从南海郡的荔枝到突厥王庭,从他阿娘最喜爱的翡翠到啸捷某天犯蠢被骗了一千钱,还拉着她一起习字陶冶情操,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李承弈箭在弦上,但又怕她真的不想,给人逼得逆反了。关键时刻想起某一夜,沉沉看她一眼,将她上身放高,埋首亲吻她平坦小腹。 云弥声音断了一瞬,无措低头看他乌黑发顶,猜到他又要做什么:“不要那样……” 他舌尖匆匆向下逡巡,不由分说探将入内。 云弥猛地喘息一声,拿手背阖住眼睛。 唇舌灼热,顺着缝隙轻浅描绘,路线比上回明显要有章法许多。滚烫呼吸萦绕在她脆弱门外,送入一阵阵蜂拥热浪,转瞬又很是发凉发空。 他当真担得起天赋异禀四个字,任何花样同她试过一回,第二回必定就能叫她难以自持。 清亮溪水流得源源不断,他指腹向外摁下她腿内软肉,舔舐过花蒂,又专心朝深处戳刺。 云弥只看得到他挺立鼻梁,感受得到内里越来越急剧的收缩,终于忍不住攥住他胳膊,挺腰低叫了一声:“虽迩哥哥……” 他猛地直起上身,重重咬她锁骨:“小骗子。明明就喜欢。” 云弥还在发抖,手自发缠过他肩,呼吸急促。 “这点时间,若是品茶,都还没喝出味道。”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已尝到阿弥香甜了。” 云弥是真的又羞又耻,耻或许还要多一分:“不要说……” “怎么就怕这事怕成这样。”他低叹,动手除自己的腰带,安抚吻了吻她脸颊,“我对你做什么,全凭我乐意,又不要你回馈一样的。你不喜不愿的手段,我何时逼过。” 是没有。她说不出口,自己也并不是怕他要求她为他如何,单纯为这种太不受控的剧烈浪潮感到恐慌。 “……当然,”他扶正她脑袋,蓄势待发抵上她入口,音量轻了轻,“并非不想。我等你心甘情愿。” 他太了解她,不管她表现出来的性情里温柔占据几分,骨子里都是个绝不让自己处于“奴役”角色的女娘。他当然明白有些事不该用表面上的卑微感解读,他为她这般时,她满足他也只会更满足。 但他没把握她不会难受。但凡她有一丝一毫苦涩,他都宁愿不要。 云弥拿额头紧紧去抵他肩骨,又听到他因为欲念而沙哑的声音:“我这样说,你介怀吗?横竖于你而言,我早就是天底下最不君子的郎君……还不如坦诚些。” 说得这样彬彬有礼,却同时在一寸一寸同她亲密结合。 没有任何痛楚。如今完全没有了。云弥手臂交迭,紧缠住他精壮肩背,稳住声线回他:“我又没说多么不喜……你慢些。” 慢不了。那方秘境如今雾气氤氲,空气湿热,黏得人只恨不得融在其中。他任由她抱,温柔舔吮她翘立梅蕊,只身下用尽了力道,再深都嫌终点遥不可及。 云弥不敢出声,几乎要被在四肢百骸里疯狂窜动的强烈快感冲昏头脑,胡乱去捧他下颌,凑上前去吻他薄唇。 他吻过她无数次,她主动的时候却寥寥可数。偶尔示好,他还要在被利用的不甘和欢喜里假意徘徊一番。这回却莫名知道不会,绝不是,她想吻他,于是就这么做了。 “阿弥……”这声叹息消弭在两人纠缠的舌尖里,用力拱起她小腰,抽送的频率让两个人都彻底沉溺在这方狭窄床笫里。 到底还是她先不中用,小小掌心附住他肩角,娇吟猝然变个调,然后停了。 他咬着牙忍住,只用心感受这一刻她赠予的极乐。待她筋疲力尽倒在怀里,才轻轻将她身体转过去:“……好阿弥,越发受用了,是吗?” 云弥怎可能答这种问题,被推着伏在冰凉墙面上:“殿下说……一回。” “我知道阿弥已不止了。”他明显在笑,高大背影将她完全覆盖,再度进入,“我说的,是我一回。” 他竟也好意思说她是骗子。余光里支摘窗外的天色,一秒比一秒深黑。疏影院分明偏僻,她却总觉得听到了前院的飞觥献斝、人声鼎沸。 而她就在寂静之处,承受他丝毫不见餍足的索取。 她不知道他也被某种特殊执念困住,只是与她不同。诚然他也享受这种禁忌,但其实浑不在乎哪里有人,只是一遍遍在心里想,阿弥正是在这里,从垂髫小童,长成他的女娘。 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娘。 他六岁那年,只忙着捉蛐蛐和逃课,肯定猜不到这偌大长安城中,降临了这样珍贵的一份人生之礼。 好在及时发觉她真的再难承受,痛痛快快驰骋最后,将人牢牢抱在胸前,骤然撤出,低吼一声。 * 云弥太累,躲入被间就睡过去。李承弈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潦草整理过衣装,又恋恋不舍看她半晌,才一鼓作气推开了门。 寻春已经等得面色呆滞。这期间,她使尽浑身解数骗走了来找人的大娘子和二娘子,加上同情自己的小娘子。 小娘子好像还哭了,虽然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但也真是太可怜了。 “崇仁坊那女医士,你同行霜安排个时间,领她过去瞧瞧。”太子殿下却非常坦然,“好生照顾。” 寻春其实不大想理,但又不敢:“是。婢记住了。” 李承弈扫了一眼幽静院落,大概寿宴都已经彻底结束,国公府内燃上一只只细篾灯笼,照得脚下树影飘摇。 他好似问得很随意:“听闻府上有一位胡娘子?已接回来了?” 这样缠绵过后,他竟然还能问她这么一个问题。 寻春心里一抖,觉得这位殿下前所未有的叫人发怵:“是……是小娘子的生母。” “噢,很好。”他只笑了一笑,终于转身出了院门。 寻春呆呆望着他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判断有误。 恐怕不只是有意,他必定喜欢极了娘子。 目的、伎俩、算计,应当根本不会有用。他上当,只是因为甘愿被骗。 想通了这一层,第二日静看娘子用牛乳燕窝时,不免露出忧色。 云弥还有些疲倦,可气色出奇红润,柔声问她:“怎么了。” “昨日殿下去前,问起胡娘子。”寻春皱眉,“只是因为娘子拿这事向他求助过吗?” 云弥手中瓷勺一顿。 寻春还要说,门外突然跌跌撞撞挤进一个仆妇:“三娘子……三娘子!出事了!” 云弥抬头望过去,她满面惊惶:“北院那位……不知怎地,突然吵着闹着要自尽!” 瓷勺掉入盅中。云弥立刻起身,推开那仆妇,迅速向那处小院去。 还未进屋就听见里头摔砸响动,云弥顾不得多想,加快脚步入内,果然看见辛雾神色癫狂,几个仆妇都按压不住。 见她来了,一人便松开手:“三娘子——” 正好给了辛雾挣脱机会,云弥来不及反应,她突然扑上前,颈间遽然一痛,穿的半臂生生被她扒拉开来—— 辛雾凄厉叫了一声,猛地推开她,又拿头去撞坚硬墙壁。 云弥脑中一片空白,好在寻春反应及时,立刻将她拢在怀里,扣好了被辛雾扯开了扭扣。 到底有个仆妇下了狠心,一掌暂时将发疯的辛雾劈晕,又看向云弥:“三娘子请个医士来罢——这段时日难得安分些,还以为她没有全疯,今日又不行了。” 云弥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踉跄逃出去,扶着一旁树干大口大口喘气。 寻春忧心如焚:“娘子?” “她知道了……”云弥声音极低,“昨日他来时,疏影院内有人……她知道了。” 说到最后,已是听不出哭笑。 绿兮衣兮 寻春将云弥扶回房内坐下,才要去闩门,听见她低声道:“行霜很聪明,瞒不住她。你记着拦上一拦。” 语气又已经平静下来。 也没有哭,只是怔怔垂望着案面。 有时寻春总觉得,连自己也并不是十分了解小娘子。她待人一向温柔,处事进退得宜,弯下脖颈微笑时,唇角的梨涡便将整个人都陷出某种清甜——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形容人的词,小娘子又不是一盏扶芳饮,但的确这样感觉。 她还知道,殿下喜欢的,大抵也是这样的小娘子。齐家二郎君呢,必然就是。 可娘子不是,至少不只是这样的。 今日外人看魏瑕,只会觉得是一位无可指摘的家主。不苟言笑的威严,过于丰沛的孝心,牢固的朝阙地位。在他一手,魏氏煊赫不减,实权有余。同一众逐渐被削薄的世家相比,已经很算经营得当。 无非只是性情阴冷。 但从老夫人、郑夫人到小娘子,都知道即使是这么一位权臣,曾经也为过一位娘子,从欣喜若狂,到狂悖无道。 十七年前,郎主奉命去北地公干——似乎是很要紧的事,但家中女眷对这些,总归并不十分清楚。对她们而言,这件事唯一的后果就是,魏瑕带回了一个女子。 一位第一眼就让老夫人心生忧虑的女子。 小娘子已经生得很是清丽秀美。但寻春都必须承认,如果看过不发疯时的辛娘子,就还是会明白,都怪郎主确实不怎么俊,这才稀释了两分美貌。 形容女娘有太多婉约美好的诗赋,但辛娘子就只是美丽。寻春打赌,这不是自己只识得一些常用字没有文化的缘故,哪怕是太学的博士来,也只会说辛娘子,美丽。 极致的权力,坐拥极致的美貌。倘若这份美貌是属于一位公主、郡主或高门贵女,那就会被传颂一世,天生一对。 但若女子出身微末,地位卑贱,美貌也可能成为她悲剧的开端。 魏瑕起初的说辞是,辛娘子是平俗百姓家的女娘,父兄遭了难,拦下他的马车鸣冤,这才一见倾心。兼之她很快诊出有孕,老夫人还是勉强点了头。 但不料全是假的。 根本不是什么“虽贫却良”。辛雾本是并州人士,幼年失怙,母亲就带着幼弟逃去了河南。她则因出挑的长相被时任并州大都督的家臣选中,悉心栽培十年。 一曲龟兹胡旋舞,舞进了魏瑕心里。 这对一向以行为世范自居的清流世家而言,无疑是一种辱没。老夫人勃然大怒,动了家法不说,更是罚魏瑕去祠堂跪了一天一夜,要求他休弃辛雾。 假如他照做了,这个故事反倒还美好一些,甚至生出一分苦命鸳鸯味道。讽刺的是,哪有这么多相爱不能的话本故事。 十七年前,魏瑕也已年过而立,初初袭爵,官至卫尉卿。需要老夫人和郑夫人时,他便是儿子和夫君,不需要时,怎会真受母亲威胁。 辛雾被隐秘地留下了。偶有知道内情的,也几乎是并州事中人,哪里敢置喙半句。 他很宠她,他曾经真心宠爱她。是以八岁以前,云弥也拥有一位慈父。 但美貌作为人生杀器之一,固然好用,也最不保值。辛雾性情疏淡,在这府里地位又尴尬,待魏瑕并不温柔笼络。时间慢慢过去,他天经地义般开始厌倦,渐渐就不大上心了。 只有这样,才是世间情事该有的轨道。 这就是他教给云弥的第一个道理。 到第九年,辛雾几乎已经彻底被魏瑕厌弃。有一日深夜,他暴怒踹开门进来,几乎要掐死她。吓得云弥在旁嚎啕大哭,跪下来磕头求他,喊他阿耶。 她毫不怀疑,那时魏瑕是真想杀了阿娘,甚至自己。 然而护住她们的,却是曾经最不待见辛雾的老夫人和郑夫人。 老夫人将云弥抱走养在身侧,又亲自挑了寻春做她的侍婢。郑夫人则冷着脸,讥讽魏瑕作为男子,待女人出尔反尔,弃如敝履;作为所谓的君子,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一派正直,背地里却视庶民性命为草芥。 那时,郑夫人的阿耶正升任当朝御史大夫,还有位胞兄得皇帝赏识,破格擢升忠武将军。魏瑕可以任意欺辱辛雾,却不能拿她怎么样。 最终是郑夫人出面,将辛雾送到城郊别馆。到这时,辛雾的心志已不大清醒,时而说些怪话,时而抱着云弥痛哭。 她的确本就是个苦命人,但命运真正枯萎,却是折在男子自以为深情款款的宠爱之上。 寻春有时暗暗地想,于魏公而言,将娘子送到太子身边,恐怕不只是替皇后打扫烂摊子。 他想看见另一个自己。 他比谁都更加明白,纵使是再位高权重的男子,都可以在年轻时随意选一处温柔乡鬼迷心窍一回。演一出情深戏码,好为日后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美满生活,增添一个酒后怅惘的契机。甚至还能故作痛心,向同僚感慨己身责任深重,只恨情深不寿,两相为难。 然后得到更多男子的认同,各自回忆一番年轻时遇到过的某位悲哀娘子,对酒高歌后,去寻家中正当妙龄的那位,再得一份慰藉。 这是魏瑕想看到的,无妨;但要命的是,这也是小娘子心中对情字的想象。 她对议亲无甚兴趣,因为见过郑夫人孤寂;她对殿下也不敢全心嘱托,因为目睹阿娘困厄。 寻春知道,还有很多事,小娘子连自己也不说。她藏了太多疑虑,藏了太多隐忧,甚至藏了太多未竟之志,然后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地娴静柔顺着。 太子殿下已是极靠近她的人了,但还远远不够。 心中长叹,转身打算去寻行霜,云弥突然又推翻:“罢了。让她去说。” “寻春,我方才想了好多,发现自己竟然感到害怕。我怕他知道我阿娘的事,会轻视我,放弃我。”她微微用力地呼吸着,“我如何能够?这么多年了,我从不因阿娘处境而觉自己卑微,也并不因父亲拜相就以为高贵。但今天,我为了他害怕,以至辜负阿娘。寻春……我竟然为了他害怕……” “娘子……”寻春泪眼朦胧,她要怎么说呢?说自己早就看出来了? 早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夜,小娘子赤脚站在窗前,轻声对她讲:“我听衡阳说,他今日跟着怀化大将军去了陇西。我从书里读,说是那边极冷呢。不知是否还在下雪。” 早在行宫时,那样多的儿郎争相竞赛,她的目光却从未瞧过旁人。待那人望来,她又低下头。 早在受魏瑕耳光时,她那样快地告诉行霜,我要见他。做戏需要时间,小娘子是聪明,但心性良善,从未能虚伪成习惯。 云弥同样泪盈于睫。静默许久,蓦地抬手扯开了被寻春匆忙绑好的半臂,露出颈项间的斑驳,朝向铜镜。 “我阿娘大概是恨极了这些。”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自以为从不视其为荣宠,就足够守正。可还是忍不住想同阿娘解释……” “……也不是耻辱啊。”细腻颈项垂下去,不知在说给谁听,“我早不觉得难堪了……他同我说慢慢来……就算他不选我,我也不怪他。” 寻春蹲下身,握紧她双手。 书房内。 寸步回了今日事,魏瑕先是一怔,随即冷淡道:“总算叫她知晓了。她就在意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以为女儿也沦落到跟自己一般地步,怕是要痛心死了。” 寸步担忧:“可殿下最近实在阴魂不散。前几日秘书丞也说,他近来有事没事就去找那齐二郎君看二十年前的卷档,也不知究竟在查何事。” “就是把秘书省翻个底朝天,又有何惧。”魏瑕摆了摆手,“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儿,储君位置才坐热,真当这天下就归他了。” “那辛娘子的事——” “他不会。”魏瑕不以为然,“我们这位殿下,志存高远着呢,处处都极重兵戈事,连京师戍卫都亲自盯着。翻这桩丑事去圣上面前,那就要得罪现今的冠军大将军,光是伤了我体面有什么用?他才不做这种蠢事。” 寸步这才恍然大悟。昔日的并州大都督薛其翼,如今早是本朝的冠军大将军,连皇帝都要礼让几分。 “我倒也想看看,他待我这个女儿,到底有几分怜惜。”魏瑕阴沉一笑,“孝穆皇后悉心教出来这么正直的储君,若还是个痴情儿郎,也不枉我特意安排去皇后这蠢人身旁吹风。” * 其实李承弈还并未探清内里。 本来就是后宅的私事,当年经手的奴仆早被魏瑕发卖的发卖,送出长安的都不少,哪是行霜一句“似乎有异”就能轻易串通的。 他是太子,但不是毗沙门天,也不是阿閦佛,做不到开天眼似的,一切都尽在掌中。 就算早猜到那位胡娘子不是她生母,那又如何?说白了都是魏瑕的私德,如果不是怕这小娘子受的委屈太深,他甚至根本不想弄清魏瑕那点子龌龊事。 他又不是要跟谁的女儿慢慢来,他就是相中了她这个人而已。 所以听到啸捷报小娘子来时,还有些期待——难道她是要主动跟自己说? 放下奏章就起身去迎,她已亭亭站在殿外。刚要笑一笑,她忽然上前一步,双臂捧出一金丝布袋:“昨天殿下说,要我补一份礼物。我今日才想起来,分明已经做好了,用不着等以后。” 声音都轻微发着抖。 他笑容慢慢消失。 “不知那时还有没有机会,不如现下就送。”云弥抬起头,“我从前看殿下骑马,总是太不讲究,时常不踩马镫……” 他直接将她裹进了书房。 “……容易伤着膝盖。”云弥轻声说下去,“我笨手笨脚,女工也不好,恐折损殿下颜面。若是殿下不喜欢,我就去向旁的女郎再学一些技法。” 李承弈俯下身,用食指抬起她尖巧下颌,一眨不眨望进她澈然双眼。 她起先还若无其事回望,到底败下阵来,慢慢红着眼睛,扭过脸去。 “你答应了我慢慢来,我原本已不想逼问。”他指尖勾住一缕发丝,像她这个人一样,都极难抓住,“是你又要反悔——那我再逼一回,好像就不大过分。” 云弥想躲,被轻扶了脸颊,直面他璀璨目光。 “——你是不想仰仗我,还是从来就不敢信我?” 江有渚时 “每每我觉得自己离你近了一分,又总是会消失。”他松开手,语气沾上一分颓然,“天底下女郎这么多,我只想要唯一的这一个,为何偏偏就这么难。” 他实在是觉得难。有时他也审视自己,论地位,他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力的年轻郎君;论容貌,他勉强承认那齐家郎君也还过得去,但头顶最多到自己鼻尖,能被他提起来丢出去,他不信女娘会满意;论情趣,他是差一些,可也让啸捷去尚衣局拿来了一些女子发饰绘样,保准不会再闹步打球笑话。 论男女欢爱,她只有他一位郎君,但近日明显越来越难自抑沉浸其中,时常辗转莺啼,抱着他脖颈轻唤时,又如一只撒娇狸奴,甚至还主动亲他。 他也不信,她这是不喜欢。 更不是没有收到过女郎示好。阿耶也说,长安贵女眼光一个赛一个差劲,专爱挑些讨嫌郎子,所以只要他真心相看,应是能很快成婚的。 难道她眼光便那么不同?怎么就这么倒霉,喜欢的偏不喜欢他呢。 为何偏偏就这么难。多么自苦的八个字。 云弥倏然站得笔直,连颈项都同壁面严丝合缝,狠狠别开脸去。 平复许久,才低低开口。 “……殿下,你读过先帝为陛下册封孝穆皇后为皇太子妃的诏书吗。” 突兀且毫无逻辑的问题,又兼提到母亲,他显然一怔。 “也许你都没有,但我读过。先帝写皇后殿下,‘允归冠族,门袭轩冕’;又赞扬殿下‘训章图史,誉流邦国’……这才适宜‘正位褚闱,寔惟朝典’。字字句句,我都记得。”她远远比他冷静,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只是这样平和地陈述,“我明白殿下一直在疑惑,我究竟在为何踌躇,为何就不愿意受你庇护。你以为,同我成婚,是一纸诏书、满朝悦纳之事。这全是因为,在你心中,虽然隐约猜到我受过委屈,但魏云弥毕竟是随国公的女儿。所以你笃定,纵使有天大的事,我都仍然与你相配。” “可我不是。” 李承弈的神情,本能流露出一种茫然。 她笑了一笑:“于我而言,我就只是我阿娘的孩儿。俗世人可以说她地位卑贱,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比我那个宰辅阿耶,崇高无数。” “我原本想一直瞒下去,我知道殿下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知内情,又或许你本就没有打算逼问我。”她蓦地扬起脸,“可就是因为我想到了,你说要同我慢慢来。我想,至少我真的已经得到过你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句话。” 他听到这里,再多的疑虑都暂时按下不表。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提上了一口气,盯着她太久,连眼睛都发涩:“阿弥,这是我的承诺。” “我答应了。”她轻轻地接住他,“所以这是约定。” 他猛地将她按进怀里,遮掩激烈情绪的动作太过急促,反而又显出另一种狼狈:“我以为,你是来同我断绝。” 云弥摇头:“我不曾做错事,更没有伤害你,为何非要现在断绝。” 他才感到熨帖,又被“现在”二字刺痛,手上更加用力:“……我也能给你以后。” “殿下。”云弥微微闭了闭眼睛,“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她静坐了一个下午,靠窗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权衡,动摇,情感,斟酌,反反复复焦煎着心绪,直觉这半日人寿,如同经过了一季的月寒日暖。 她甚至絮絮叨叨地告诉寻春:“他迟早会知道,我现下隐瞒,只会惹他生气……我先试探他一番,他选我,我就能保住阿娘,就算不选我,此事叫他知道,他终归也会惦记这半年情分……” 寻春只是摇了摇头。 “小娘子,”她安慰地拍着她的手背,“你才十六岁。已经做得很好了。” 云弥骤然失声,泪如泉涌。 李承弈无声将人抱起来,一路向里直到轻放在榻上,自己跟着坐在一侧,紧紧揽过她的肩头。 她于是靠上去,慢慢开始说。说自己幼年时的漂亮阿娘,说魏瑕曾经的善待,和后来的暴虐离弃:“无论如何,我生母……确是家伎出身。殿下,这分明就是你此生都不会拥有的亲人。陛下也不会允许,你的太子妃,有这样一位母亲。” 他不是不能找到借口。他甚至可以告诉她,不会,因为明面上他的岳母,只有郑夫人一位。 但李承弈无法启齿。 他从未见过这位阿娘。但阿弥说了“崇高”,比宰辅更加崇高,他就愿意尊重。 再说了,他默默想,魏瑕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烦人得很。他是真的想找个机会,把这狡诈老儿气撅过去。实在不行,去朱雀大街雇几个流浪汉,将他绑起来打一顿也好。 “我阿耶也不够拥护殿下。他本就有意用我拿捏你,一旦成婚,只会更叫他胸有成竹。”她低头捉住他的手,“他贪恋权力,胜过世上一切。我知晓殿下处境,也并不就高枕无忧。殿下的心志比我要宏大,愿景更不仅在宫闱,很多道理,阿弥也懂得……门阀林立,暗通款曲,勾连筹谋,有些事,就会寸步难行。殿下不想忍了。” 原本以为会被打量,可他竟然毫不意外,甚至低低笑着:“我就喜爱阿弥聪慧。” 然后将她的脸揉了揉,朝向自己:“另一边是何人?你不会不知道,却始终避而不谈。” 云弥沉默。 “是我不能动的人吗。”他目光下垂,“我猜猜。” “殿下……” “十七年前,又涉北地事,除了你阿耶,确另有一人,仕途亮眼。”他短促笑了一声,“薛其翼。” 云弥早知瞒不住,低叹:“殿下要用他的。” 朔方溃败后,突厥控弦越发斗志昂扬,大军迅速分道,一路向东逼胁并幽,一路则向南直奔京畿。他年纪尚幼,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唯独记得,阿娘那时身体已经很不好,却整夜整夜地失眠,皇帝来时,还要强撑精神安抚他。 尽管皇帝派出魏瑕前去谈和,怎可能就不绝望。这片中原土地在遭受过数百年的胡虏洗劫后,从朝堂到民间,都蒙受着一层对野蛮骑兵的深深恐惧。 正是薛其翼,自凉州千里勤王,于灵州击退东突厥的拓羯精兵,守住关内。后又统领各路援军,寻机反扑,将突厥人赶回了长城以北。 此人虽非中原世家出身,却也是关陇军功后裔,薛家一门,武将无数,军威赫赫。李承弈知道,这正是阿耶最终妥协的原因。 他亲自选拔重用的定襄道行军总管被俘后投敌,生生葬送一支准备了数年的讨伐大军,最终还是要靠贵族将军力挽狂澜。 皇帝这才心灰意冷。 他也没办法否认阿弥的话。事分轻重,在他心中,魏瑕如今是无用的,拖累的,掣肘的,可薛其翼不一样。 作为储君,他不会,甚至也不想,现下更是不能,伤了跟这位的君臣情分。 云弥俯身,伏在他膝头:“我不想为难殿下……何况,这原也不是实打实的罪名。朝臣培植女子,行温柔贿赂,他也不会是第一个。我只是心疼我阿娘。” “阿弥。”他却沉了声音,指尖一下下梳理她长发,“再聪明些。” 云弥一愣,不解:“什么?” “天底下没有这样巧的事。”他轻轻揉她肩骨,“为何偏偏就是十七年前,为何偏偏是两位得以高升的重臣。我是头一回听你说,尚不知内情,但必定有异。” 她心中大动,坐直了身看向他:“殿下……” “给我一点时间。”他望着她的目光,再不对怜惜作任何遮挡,“我需要时间。” 云弥几乎要哽咽,却认真点头。 “另外,你方才说什么‘允归冠族,门袭轩冕’……阿弥,你知道我第一次当众跟你阿耶争吵,是为何事吗。”他抬手抚摸她柔软青丝,“是三年前,我初被册封为太子,满腔雄心,不懂转圜。只是想着,进士科虽开,每年人数却极少,更不消说官宦之间层层舞弊。便提议广开科举,扩充国学,简选寒门。你阿耶不同意,联合秘书丞并几位尚书、大夫,弹劾我行事激进,伤世家忠心。” “固然因为出身,我其实未能真切体会庶民之苦,更别说女子的身不由己……像你阿娘,这离我太远了。然我非庸碌之辈,我不能是。”他顿了一顿,“尽管我一直都努力亲自去四处巡视,凉州,楚地,河南,山东,我都去过。只是越走越诚觉书本欠缺,夫子狭隘,我所理解的社稷,我所向往的江山,尚且浅薄,并不实在。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能懂得体恤。阿弥,你必然也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是未曾触碰水,但只要用心,总归能看见。” “倘若我因此事就鄙薄你,舍弃你,放开你,阿弥,那是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心存期许。”李承弈唇边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但你今夜,不是来了吗?” 云弥眼前一片重影。 她忽然感到自己再无药可救了。 身体相亲能否锻造真正情爱,她不知道,但今夜过后,她实在做不到,再去看旁人。 她想要这个郎君。前所未有地,想要站在他身侧。 “虽迩哥哥,”她握住他的手,定定迎向他夜空般幽深眼瞳,“我想选你。你要选我吗?” ①“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我个人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强烈推荐给大家(?ˉ??ˉ??) ②拓羯,突厥内部对精锐部队的称呼。 ③取自《册苏亶女为皇太子妃诏》。 [女主还有小心思!还有小心思!还是酸甜口!目前仍然不能进入纯撒糖阶段!后续剧情我需要好好雕琢一下,加班加点写的不是很满意,先不发了哦。 3000收福利章换成第二夜,东宫的第一夜,忘记前情对白的可以翻一下《月出皎兮》,相当于一个小小番外吧。 大家晚安!] 间奏:第二夜 [属实没想到这个收藏涨得这么快,再次感谢大家。 其实评论我都有看到的,只是现在可能没办法像最初几天那样一条条回复了。不过还是打算抽个时间,尽可能多地回复一些评论捏。谢谢每一位小天使的支持和喜欢(?ˉ??ˉ??)] 问完三个问题,他伸手将她拽了起来。 语气仍然不善:“以后,不准动不动就跪。” 云弥垂首站着,知道自己是过关了。 他不会杀她,并且想要留下她。 知道李承弈仍然在打量自己,只保持着柔顺低下脖颈的动作。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没有触碰手指。只是向里走。 她猜到是去哪里,心脏骤然加快——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记忆,疼痛的感觉却历历在目。 真的极疼。她瞬间就明白,外界对太子殿下的溢美并不作伪。他二十又一,身份尊贵,未成婚或许是谨慎使然,从未有过姬妾陪婢,的确可见心性。 唯独就在她这里折了一遭。 ……恐怕还不止一遭。 她洗漱过出来时,只着了一身月白寝衣。人又生得瘦削,空荡荡站在一丈外,怯懦望他一眼。 李承弈也沐浴完毕,抬头看她半晌,终于道:“过来。” 她立刻小步挪过去,距离一臂时,又要福身,被他丝毫不客气地一拦:“不知道自己要同我做什么?行礼也不觉滑稽。” 其实并不滑稽。家中除了郑夫人,任何人都对魏瑕卑躬屈膝。云弥尴尬立住,又想道歉:“我——” “致歉更滑稽。”他不紧不慢打断,目光落在她不用一丝脂粉的凝白脸庞上,渐渐多出一分专注。 云弥充分怀疑,他这是在记自己的长相。 也许是记住了,终于大手一挥,将她拦腰抱入了床帐里。 直接就一个起跃将人压在了身下,攥住她两腕,摁在散开的长发里,更加认真地打量她。 云弥不得不接受这种审视,慢慢红了脸颊:“……殿下。” “……我不识得几位女娘,但的确好看。”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又道,“所以你阿耶选中你?” 她不知如何作答,无措表情落在他眼底,更加心烦意乱——他不该这么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令人痛恨。 他想抑制这种失控感,却在她近乎无辜的慌乱和美丽中,越来越察觉到心底燃起的那种幽热。他已经历过,也得到过,想装聋作哑也不能。 脑海里那根筋绷到极致,他忽然低下头,用凉意唇瓣贴住她的。 可她的更是冰凉。 他并不会。中秋夜几乎是全程在咬她,自己也未曾真正快活。今夜却没必要如此,静下来一瞬,就尝试着用唇碾她。 她竟然这样柔软,又无比香甜。 他逐渐悟出章法,探出舌尖挑衅她紧闭的双唇。 云弥显然不大愿意。 几番逡巡她都仍然闭着眼,他抬手按她下巴,含糊命令:“张嘴。” 哪有用这种冷漠口吻要求女娘这种事的?她有一点羞愤地睁开眼睛,直接被他长驱直入。 里头更加温热。他寻了她的小舌勾弄,轻缓交缠片刻,气息灼热起来,更加用力往里探吻。 她承受不住,奋力唔了一声,他便退开半寸:“笨死了。屏息做什么?” 她有些委屈,她如何会?这时他抬起手,轻轻拨开她衣领。 俊逸眉眼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吻向了细腻颈项间。 他比第一回不知温柔多少倍。她呆呆望着头顶那顶紫绡帐,一时间连该择取哪种情绪都不知。 好似也并不很委屈,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他却明显不再想那么多了,大掌托举住她腰身,在她颈肩烙下一串又一串灼热亲吻:“……上回疼着你了。” 云弥轻轻嗯一声,他又道:“这回,我慢一些。” 话虽如此,可还是忍不住将手探入了腰下。她这才恐惧起来,下意识就躲:“殿下……” “疼就告诉我。”他沉声,牢牢摁住她腰身,“但不准躲。” 只是两个人都不知,竟足足准备了小半个时辰。 他用尽了毕生所学——指那一夜后随便翻了几页避火图,试图唤醒她的情欲。但爱抚,亲吻,安慰,都不大管用。直到最后,他突开了一门灵窍,用屈起指节不断在蜜谷上下游动。 并没有进,就这样反复划弄。 她果然呼吸急促起来,胸脯起伏剧烈,一双眼睛像过了水,懵懵看他。 李承弈知道对了,指节便凹陷一分。她皱眉,左腿无意识抬起,想去并上右腿。 摸到一点晶莹,他都长舒一口气。 当是个挺难讨好的小娘子。 只是换了灼热物什,她脸上的情动红晕又变成害怕:“殿下……” “也许还是会有一点疼。”他没有把握,柔声宽慰,“一会就好。” 果然还是疼,还是像被劈开。云弥吃痛地去推,他攥住她的手,停了一停。 “疼的……”她恳求看他,“慢些。” 她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出去,只是求他慢些,这样卑微。他突然又感到郁结,侧过脸吻了吻她掌心,一抬身体,将她的脸按进自己肩膀里。 不再去看她。 只进一步、退一步,就这么耐着性子尝试。察觉到内里湿润起来,才骤然用力,彻底拥有至深处。 云弥一声尖叫堵在嗓子里,掌心死死攀在他肩头。 他开始缓慢抽送,抵着她深壁,辗转其中曲径。她隐忍抽息,靠着他胸膛,不自觉生出另一种古怪滋味。 只是还不多。 他却已很是得了趣味了,将她双膝捞上臂弯,重重向里顶撞。 “嗯……”云弥张开五指挡住眼睛,动了动腰肢。 他咬着牙没有出声,偏霸道地扯开她手:“不准忍。” 又一个不准。她心里头难堪,硬是不肯叫。他毕竟还不够稳重,这样大开大合抽送半晌,猛地退出去了。 云弥被他抱起来,一路到浴房,轻置入浴桶内。她一回就累极,斜趴在桶壁边缘,他跟着进来,又将人往腿上抱。 那处都还泥泞着,又被他拱了拱细腰,温柔埋进。云弥不大疼了,只这个姿势似乎更深些,搂着他脖子时,觉得快要被他顶飞:“殿下——” 他不说话,一眨不眨盯着她溢满红晕的脸,腰腹不断向上用力,也不会多少花招,只是一味沉沉撞她。 云弥双手撑在他紧实腹肌上,咬唇隐忍呻吟的冲动。 从浴桶又回到榻上。他不知餍足地要了三轮,才肯放她去睡觉。 第二日又被他吻醒。云弥困到极处,偏他已经去摸她腿心:“……还有些想要你。” 她是困,可也不大敢拒绝,只脸颊两侧气鼓鼓一些,煞是可爱。他笑了一声,分开她两条腿,寸寸填入。 他还有精力去赴朝,她一觉睡醒已经日昳时分,吓得匆匆忙忙就往回赶。 入夜。 啸捷换了三遍茶,郎君都嫌烫。最后不耐烦地甩下手中奏本,盯着桌案。 他摸一摸鼻尖,大着胆子提议:“郎君若是想,我嘱人去把小娘子接来?” 李承弈不吭声。 啸捷就知道是了。只不过接了来,难免又要行那事——郎君怕自己放纵。 其实也不大要紧。郎君这样年轻,又只有小娘子一个,如果合心意,多见见就是了。 他观郎君今日在政事堂,都比往常和煦耐心不少。 到底还是接来了。云弥实在累,等他的时候头就埋下去了,被他吻住时还有些迷糊,看见是他,又闭上眼,仿佛已经接受了。 这种乖顺取悦了他,比昨日就更加游刃有余,让这小娘子也头一回感受到了极乐。 才消停了一天,行霜又推门进来。寻春简直要生气,多亏云弥按住她。 只是这夜他在她体内进进出出时,她到底没忍住去摸他的后颈,低声道:“殿下……我有些无法承受了。” 又求饶一般:“这几日……有些太多了。” 她竟然也能说这么直白的话。他耳垂悄无声息地红了,抿一抿唇,还是逼自己慢慢撤出来。 她就这样等着他,他俯低身去抱她,轻声道:“虽迩。这是我的字。” 这日过后,他大概是反思了自己,就不再这么频繁唤她陪在身边。 某一日,云弥和云栖陪郑夫人一同去参加长信王世子的昏礼。 席间热闹非凡,云栖左拉一个阿姐说话,右挽一个阿妹约着马球。见郑夫人有些微醺,云弥起身想去要一碗醒汤,才迈入回廊,就对上一高大身影。 他站在正中间,身旁各簇拥着几位郎君,眉目英朗,身姿挺立,正朝这边来。 云弥心尖急急一跳,连忙提着裙摆就往旁边的夹角里躲。 以前也在一些勋贵宴饮中见过一两回,但如今是完全不同的。 人前这样素不相识,他又足够光风霁月模样。可她瞧见他,总要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事。 他不断向她身体深处顶弄时咬出的锋利下颌,额发垂落时扬起的薄汗,还有偶尔难忍的低低喘息。 她都会想起来。 李承弈过了那处角落,唇角不自觉淡淡笑开。 真像只小兔子。又像一盏扶芳饮。 夜间更是又白又软,又香又甜。 绸缪束薪 腰廊回缦深处,檐下的蒺藜灯熠熠生光,折射出斑驳阴影。 “……放手啦。”阴影里那娇小一半突然微微摇晃,“云栖找不着我,要着急了。” “她是叁岁孩童?离开阿妹也要急。”李承弈嗤一声,“夜间更是黏着你不放,真想下令叫那程毋意明天就娶走,烦人精。” 云弥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实在忍不住弯了唇角:“又不是她存心。前几日程家郎君遣人来纳采了,想来问名卜筮也很快。还是母亲细心,说她的清桐院朝向本就不好,现下看着又有些落魄,这才要翻修……” 他不大关心云栖的婚事,也不大接受这番说辞:“难道你家中连处空院落都没有?” “我同她自幼就常一起睡。”云弥将脸埋入他衣襟里,“她问也没问我,抱着枕被就冲来了。若是问了——” “若是问了,你就会拒绝?”他换了只手臂,将人拦得更高,“我哪有你阿姐要紧。” 云弥扣在他颈后的双手不由得左右动了一下:“殿下小心眼……其实未必。” 又仰起脸,借着昏暗烛光去找他的眼睛:“总之,我也不是存心。” 被她这样清凌凌一望,他难免又要低头。云弥抬手抵住,笑着躲了躲:“你让人传话给我,已经很不得体,不可以于此处……” “笨蛋。今日这宴会就是我让人撺掇程公的。”他牵住她掌心,“我知晓他家小郎君是跟你阿姐议亲。你家必定要来,这才得以见你一面。” 程家几房子息皆是不丰,老程公待这一个嫡孙如珠如宝。开年后程克棘进了吏部行走,很是有几分表现,如今又议定了亲事,祖父自然红光满面,恨不得全长安人都知道他有个得意孙儿。 云弥恍然大悟,顿时有些羞愧:“丝竹宴饮,也是铺张。” 李承弈气得想把她提进来,再转个圈。难道他不说,长安世家就不办宴赴宴了?想见你这一层语义,她是一点想不到! 果断就开口,誓要扳回一城:“这话,该我的太子妃来说。” 云弥果然伏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两人都想起那天。 她那样专心地望进他双眸,告诉他,要选他。 这真是好。他还没来得及一蹦——当然好在没有,否则确实丢脸。结果她又问他,要不要选她。 这真是多此一举。他立刻觉得又幸福,又白养了,古怪瞪她半晌,低声斥道:“我何曾看过旁人一眼?你这样问,可神气一回了。坏娘子。” 什么话啊。云弥也无奈,回瞪片刻,才小声说:“明明是想说只选我,殿下为何就不能讲几句脉脉话语?朝臣不是也夸赞您倚马可待、文采斐然吗。” “那是议政。”他声音还有些硬邦邦的,却软了软语气,把她的脑袋摁入胸膛里,“你不必顾虑我。我早同阿耶说过了,太子妃之位空悬,仅是因为你不点头。” 她倒不意外皇帝知情,却不料他会这样护着她:“……陛下就不生气?” “气,砸了我好几回。”他撇撇嘴,“不过无妨。他拿我没辙的,已是默认了。” 见她长久地不吭声,他有些得意起来。虽说用太子妃刺她,也算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了,但说到底,拿住她能有多难:“你这——” “那阿弥不知,”她嗓音温柔婉转,“今时这样偷偷摸摸,那日殿下怎就一时想不开,硬是要做君子。” 李承弈笑容霎时没了。 他也拷问过自己好多回,不知在装什么。 那情那景下,历经千山万水好容易有那么一丁点心意相通的郎君和娘子——尽管他知道,她的真心必然不如自己的满腔多,但也很满足了——不做点什么,实在有愧于天地。 但他就真没有。哪怕她都已经红着脸,主动扯了扯他从官署回来后没来得及拆卸的躞蹀带,甚至在被他推拒后又凑近解释:“昨日并没有难受……” 她以为他是怕,在她房内时太过了。 他偏偏就是不,按了她的手攥住,坚定摇头:“今日不能。” 她再说,倒显得像她主动求欢了,云弥绝不做这样的事。 后来自己想想,大概就明白了。对于两人间起始于一枚迷迭、渐进于床笫之欢这事,他也会放不开,也觉有负于她,更怕她始终心怀芥蒂。 因此在心和心的诺言达成时,他潜意识里就不想又带她卷进情欲滋味。 云弥想明白这一点时,侧躺着,正朝向淡淡月光。只是默默在心里想,笨蛋郎君。 其实此刻看他吃瘪神色,也会这样想。不禁低下脸,偷偷笑了一笑。 “你等着吧。”他没什么力气地威胁她,“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云弥回席时,还在想着这副虚张声势的语气,被云栖一戳额头:“你找谁去了?” 她压根不需要云弥回答,把脸怼上来:“我早就特意替你张罗了一眼,殿下果真来了!不过我原本就猜他要来的,老程公曾经是他幼时的诸位太傅之一,这脸面不可能不给。怎么样,可要感谢感谢我?” 云弥低头给自己倒酪浆,装听不懂:“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过殿下今日表情不大好看。”云栖丝毫不被打击,叹口气道,“恐怕也没跟你聊几句。不知是不是政事不顺?看着有些冷漠,叫人害怕……还是不及我的毋意阿兄温文儒雅呀。” 尾音便直接荡漾起来了。 云弥则是差点呛着——冷漠?他那就是单纯的不爽而已。 是相当不爽了。不然不至于直接让人假传了话哄她去到假山旁的长廊,愣是抱了这么久。 对长期毗邻清泉的人而言,饮鸩止渴大概是最叫人郁闷的下下策。好在她有分寸,这才没有酿出严重后果。 云栖离府时恋恋不舍,偏又不能表露出来,跺跺脚上了马车。云弥正在笑她情态可爱,几匹高头大马从魏府的碧油车前过去,为首那人侧过脸瞥她一眼,神态似乎又有点不爽了。 云弥只以为是拥抱不能让他满意,赶紧回身也躲进车里。 其实李承弈想的是,瞧那平日咋咋呼呼的魏家二娘子,跟她的郎子分离时都有依依表情。反观云弥,不仅没有寻他的意思,反而就只知道取笑旁人。 该蠢笨的时候聪明绝顶,该聪明的时候愚不可及。 说的正是他这位小娘子了。 他这位。他的小娘子。许诺了选他的小娘子。 于是,他又把自己哄好了。 * 云栖同程家关系特殊,回府后,就去寻了郑夫人和她的阿姨说话。毕竟两位长辈都操心她的姻亲,再叁嘱托要她借机关照一番程家内部,包括但不限于父兄、兄弟、姐妹、妯娌间关系。 云弥转头问寻春:“女医士今日可来过了?” 那日她从东宫回来后,就同行霜说了要请那位女医士过府,替辛雾诊治,现下应该已经看过了有叁四回。 “来过了。行霜刚刚报给我,说辛娘子今天还算配合,也用药了。”寻春笑道,“娘子同小娘子一样,都是坚韧心性。” “不仅如此。”云弥抬手拆掉发钗,平静道,“她应当是冷静下来后,觉得如果这是我用自己才换来的,她就不能辜负。” 寻春笑容打了个趔趄。 “不过我已想通很多。”云弥淡淡笑了笑,“她是我阿娘,可我们多年不见,她也并不知我经历。她愤然,全是因疼惜我,我是要感怀;但……” “殿下也待小娘子很好。”寻春接过话,“小娘子自己都喜欢待在他身旁,这哪里就成辱没了。娘子释然就好。” 云弥低低“嗯”一声,“我想去看看她。” 疏影院内都是行霜打点过的人。头一回接女医士来,云弥请了院内几位得力仆妇帮忙,态度强硬地逼走了辛雾身边盯梢的人。后来大概是魏瑕不置一词,她再去见辛雾时,那几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退下。 隔扇门在身后关上。 辛雾坐在案前,呆呆盯着一豆快要燃尽的烛火发愣。 云弥轻声走到她身后,俯身拿了案上的木梳,替她篦头发:“小时候,最羡慕阿娘如瀑青丝。” 辛雾没有反应。 “阿娘可听过一句诗?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她梳得极慢,“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我还读到,‘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他们又写,‘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男子从来不知道,连青丝都是武器。” 辛雾抬了抬脸。 “阿娘,”云弥弯腰,隔着一面铜镜,跟她对视,“阿弥有心仪的郎君了。他很是英武,会让阿弥有办法。” “我不知阿耶究竟要从您身上得到什么。”她停在辛雾的耳侧,极小声道,“但如今他以为是你我母女二人掉入圈套,这也不错。” “不要信。”辛雾突然张嘴,面色仍然灰败,却清晰重复,“不要信。” 云弥心里一动。 不是不信魏瑕,这用不着再提醒了。 “好。”她继续上下划动木梳,“阿弥只信到,能带您离开的那一日。” ①蒺藜灯:取音“吉利”,表示对生活的美好祝愿。比较符合描述程家欣欣向荣的语境^_^ ②倚马可待:倚在即将出发的战马前起草文件,很快就可以完稿。比喻文章写得快。 ③饮鸩止渴这个词语有一个特殊条件就是不顾严重后果哦,当然作者这是隐晦地用它开了车,包括“毗邻清泉”,懂的都懂吧^_^ ④碧油车:青蓝色车帷的马车。贵族女子专用。 ⑤《子夜歌》,《美人梳头歌》李贺,《离思五首》元稹。 【女主话是这么说,但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你追我赶哈饱饱们。。】 月出照兮「Рo1⒏red」 [再强调一次,这是小说世界,男女主有什么样的思想我说了算,不是非得遵守糟粕规律的。不喜欢可以关掉,但是不可以骂女主矫情、作、强行开明一类的词汇哦。写小说我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刻意正确,比如云栖很可爱但显然她就是接受一夫一妻多妾制的。但是最起码,我有权利让我的男女主保持情感的绝对忠诚和平等,这一点我非常坚持^O^] 夜凉如水。 云栖跟云弥脸对脸躺着,伸手戳一下她的鼻梁,没反应,又戳一下。 云弥闭着眼笑:“做什么。” “问你话呢,也不理人。”云栖撒娇,“你今天到底有没有同殿下说话?” “这很要紧吗。”云弥翻了个身睡平,“只是问安,说了几句。” 还真是实话。 此人将她拐带过去后,不由分说先扯进了怀里,事后弥补一句“让我抱一会”,这尚可接受;没捂热就低头想去叼她耳朵,被她举手背一挡;他并不气馁,转而又想亲她脖子,被她攥拳头一堵;再想啄她脸颊时,她就用头顶埋进他颈项:“不要。” 语气是自己意识不到的嗔,嗔得他心里头都泛起细微酥痒:“……怎么。” “这是旁人府中……”云弥打定主意不能再退让底线——以前只在东宫的,他就是得寸进尺。 “说得好像我要将你如何。”他话是这样说,到底明白她心中不安,转而就问起,云栖何时能搬走。 她咕咕哝哝也说不上来,就任他一直抱着。 “檐檐。”云栖长叹,“我怎觉着你对殿下虽然有几分好感,但也不多呢?你这样不上心,指不定哪天他就同旁人议亲了。” 已经算很多了。云弥心里答着,嘴上只是道:“我何时说过想做太子妃。” “你不想?”云栖一骨碌爬起来,“为何啊?” 她很是奇怪:“你既欢喜他,自然就要努力嫁作正妃咯。你我虽是庶出,可先帝的杨皇后不也是庶出女儿?姓魏就够了。檐檐,我可不准你妄自菲薄。” “同嫡庶根本不相干。”云弥小声道,“你不觉着累吗?往后一年一年,迟早要见到郎君纳妾,后宅拥挤……” 云栖静了一下,道:“天下郎君皆是这般。哪怕是九品小官,攒下些余钱,指不定都想要纳妾的,何况贵族儿郎。这不是太子殿下一人如此,毋意阿兄也会。你这样说,着实没有道理。” 云弥低低以“嗯”应了:“是我异想天开。” “他将来是天子啊。”云栖猛地凑到她耳边,“你竟希望他只有你一个吗?可我听说,即使陛下同孝穆皇后情比金坚,皇后初次怀胎时,也是纳了几位妾室的……更不消说后来又宠爱了姑母,姑母可比圣人小一大截呢。” “……我说是异想天开之辞了。”云弥心情低落下去,“我只是觉着,这般世道极是不公。” “檐檐,你真是书读太多了!”云栖本能斥了一句,可不知为何又隐隐感到,阿妹并不是真的错了,有些无奈地一摇头,“可不是庸人自扰?太子妃是如此,王妃是如此,国公夫人也是如此。就算真嫁入寒门,有朝一日郎君得了功名,不还是如此?难不成真去寻一田舍翁嫁?” 殊不知云弥越听越是心淡,抱臂睡着,便不再接这话了。 云栖头回听她袒露心声,思及檐檐艰难婚事,更是忧心忡忡。 又过了半月,皇帝下旨,将衡阳公主的食实封由四百户增至六百户,又另赐公主府邸。 这是极大的恩赐了,食实封同食邑有所不同,后者有时仅为财宝虚名,实封却能够世袭罔替。依大殷旧例,长公主也不过六百户。 衡阳才十七岁,尚未出嫁,拿到这等实封相当难得。皇后喜不自胜,要帮女儿办贺谢席面,李承弈也肯帮她做脸,表示公主院毕竟在大内,诸事不便,特借东宫一日给阿妹。 尽管是有衡阳这中间人在,也算难得母慈子孝了一回。 “说是要给我撑场子,又不准我超过一千钱!”衡阳此时正在拍桌子,“一品大员一月便有两万钱俸,我的脸面就值一千钱吗?” “那是算了防阁的。一品文武防阁九十六人,扣去代役钱,哪里有这样多。”李承弈很不耐烦,“你办是不办?不办自己去写谢恩表。” “真没见过你这样小气的阿兄!”衡阳原地踱了几步,眼珠一转,突然道,“那我不请檐檐来了。这般寒酸,可供不起她。” 兄妹俩静静对视。 半晌,李承弈若无其事道:“我库里那只渤海国献来的兽首玛瑙杯,权当给阿妹的贺礼吧。” 果然认下了!衡阳嘴角一勾,立刻又忍住:“我记得东宫还有一座高柄陶灯,也是兽状,同那玛瑙杯很是相配。放在我新府邸的卧室里,想来不错的。” 李承弈目光掀了她一记,衡阳便叹口气:“我前些日子约檐檐踏青,她说家中近来忙二娘子的婚事,连带着她也抽不出空——” “一气说完。”他摁了摁眉心,“否则我赶你出去。” “还要覆莲托盏、凤首执壶、鎏金舞马衔杯,再另要一套邢窑白瓷的茶具。”衡阳一口气报了,“阿兄,我实在是位懂得躬行节俭的公主。这都是你私库的。” 李承弈已经不想见到她,衡阳哼着曲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衡阳。” “护着她些。”他已经低下头,翻开一本奏折,“长安事杂,纷争也多,她胆子小。我时常不在,旁人不敢轻易开罪你。” 衡阳沉默片刻,无所谓地扬一扬手:“无论来日是不是我阿嫂,檐檐都是我的朋友。” * 不过云弥到达东宫时,还是受到了极高规格的礼遇。 事实上,收到拜帖的那一刻,她就直觉不对劲。何况就算衡阳真是坦坦荡荡,让她以这种敞亮的方式进入东宫,还是浑身不自在。 偶尔路过一名侍婢,无论见没见过,都觉不是陌生的脸,连忙垂下头去。 云栖只以为是因为她和衡阳关系好,还在思索要不要从中推动一番。毕竟太子待衡阳很好,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今日应该也会来。 想到那天自家阿妹说的那些话,又不觉丧气——这种想法若是叫太子殿下知道,估计只会觉得檐檐善妒。 她哪里想得到,一个时辰后,自己和衡阳忙着喝酒划拳,阿妹悄无声息离去后,见的是谁。 云弥被一侍婢印着,绕过宫殿的山水园林,入了另一翼一处小楼。也没有匾额,只一层静置着一些青铜云钟。婢女领她到了叁层尽头门前,推开门,请她进去。 已近戌正,室内四角燃着烛灯。云弥等了许久,坐不住走到桌边想要倒茶,猛地被人从后捞进了怀里。 本能想要尖叫,耳边一热:“是我。” 听到声音,瞬间就安心下来:“殿下?” “不然呢。”李承弈用侧脸去蹭她颈窝发丝,“今日阿弥很好看。” 云弥脸一热——是用了时新的小山眉和花钿。 “上回你说,在旁人府里,所以不行。”他慢条斯理道,“这回可是熟悉地方了?” 她一惊:“可是——” “阿弥。”他径自低了脸,含住她一边耳珠,“今日不准可是。” 她软了半边身子:“衡阳、衡阳……” “她都喝欢畅了,还顾得上你。”李承弈含糊回道,“乖些,我难受许久了。” 她今日被他站在身后牢牢把着身体,无法推开,他就如鱼得水起来。薄唇已向她颈项里钻,急迫舔舐。云弥被他这样耳鬓厮磨,渐渐也有些心浮气躁,向后仰脖:“那我阿姐……” “实在晚了,啸捷会让衡阳身旁的近侍去说。”他喜欢极了她这一方玉凉细颈,“我尽量快些。” 云弥是半个字都不信,歪斜在他肩上,开始微微喘气:“这里吗……还是寝、寝殿……” “待会你就知道此处曼妙。”他潦草回了一句,大手撩起她的襦裙,隔着亵裤摁压她花心,“今日你也快些,好不好?我实在着急了。” 云弥倒吸一口凉气,恼他这样说话:“殿下急色……” “非也,只是急你。”李承弈低笑一声,“你根本不知我有多想要你。” 手掌愈发胡来,按压推挤揉搓一遍,窜进去品到湿意,立刻以指尖探入。 云弥猛地并紧了腿,全靠他支撑着才能站住:“殿下……” “好阿弥。”他轻轻赞叹,“很快。” 指骨在内壁刮蹭得越来越激烈,因着动作变化,指腹也不断挤压着脆弱甬道。他甚至变换着角度去弄,触到某个点,云弥猛地吟了一声。 “……是这里。”他加快速度,专心朝这一点戳摁,“阿弥……再快些。” 云弥抬手撑着桌沿,只是摇着脑袋:“不行了……” 的确已有些泛滥了。他将人横抱过来,面对面放在桌上,又把她双腿折起踩在桌面上,这才空了手迅速解开那扰人襻带,挺腰没入。 结合的一瞬间,两个人都猛地抱紧了对方。 只是云弥还在失神,他已经用掌心一上一下紧紧扣着她单薄脊背,蛮力迅疾向前耸动。 忍了太久。现下已想不到其他了。 云弥只低头瞥了一眼两人深密接触的地方,就羞得别开头去——他进这屋,最多不过半盏茶时间,生理上竟已这样快活,心理上,她也没法否认那种满足。 相见和拥有、被拥有,都叫她从心底里悦纳。 她坐在这方檀木桌上,腿被别得极开,他低垂着眉眼,一直保持着重重挺进的频率。她正好能看见他淌汗脸庞,便抬手去摸英挺轮廓。 被李承弈直接攥住了按在桌上,撞得越发不管不顾:“阿弥也想了……今日委实缠死我了。” 他怎能将这种字眼挂在嘴边!云弥瞪回一眼,下一秒被整个抱了起来,只双腿盘在他腰间。他一边走动,一边将她举起落下,在她身体下落时,便咬紧了下颌挺腰撞向她。 云弥再忍不住,低低尖叫徘徊在这幽静室内。不知他走到哪里,突然又把她放下,推背过去:“……你瞧。” 眼前半面纱窗缓缓移动,他使力将她按在窗棂后,温柔抬起她的下巴。 “目之所及便是行宴的院落,瞧见那些醉酒的郎君和娘子了吗。”他耐心指给她看,同时一点一点被她吞没,云弥连脚尖都绷直,“可惜天色太黑,我特意叫人点满灯,才有人影绰绰。” 那处咬得很紧密,她还在动情。李承弈抬了手轻捂住她嘴唇,沉沉撞到尽头:“……长安城里这样多的人,只有我能在你身体里。” 云弥攥在窗格底端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连听到这样一句话,都敏锐察觉对他的吸附更加不舍。 “……我也只能在你的身体里。”他转过她脸,吻开被她咬着的唇瓣,“阿弥乖,应我一声。”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月出皓兮「Рo1⒏red」 她早被要得不知今夕何夕,又被迫转头:“应、应什么。” 他只是笑一声,掌心穿过腰间繁复裙襦,抚上她胸前:“我是谁?” “殿下……”云弥张嘴就答,又瞬间意识到答案错误,“是虽迩哥哥。” 他在她身后,一时摸索不到衣扣,好在回了春,衣物并不厚重。这会短暂止了渴,也有耐心慢慢揉弄:“你初识得我时,每每总是要哄好久,才有些许情动,甚至还是会疼……阿弥记得吗?如今为何不了呢。” 云弥一怔,眼睛睁开。 他又在试探了。 或者足够信她,如今就也不算试探,只是单纯地,想要从她心里攻克更多城池。 想要她说一句喜欢。 可的确是瞒不过。 身体实在是太直接又有力的证据,根本不是花言巧语能掩饰找补的。今日他进门就仓促,前戏也并不很温柔,目的性极强,她还是这样轻易就沦陷。 “阿弥……”她轻声开口,“阿弥习惯殿下了。” 是个很好的答案,尤其是在床笫之间。可他要的一直就不只是这些,又极难对付,揉弄打转的动作就缓了一缓:“习惯什么?只有身体么。” 原本中断的抽送也徐徐恢复,不再急迫,而是用了她最喜欢的和风细雨,轻柔抵触。 云弥上下失守,几乎想要举手咬住声音:“不是……” “阿弥好好想。”他早褪去了方才的失控模样,嗓音都稳重得很,“我似乎听到行酒令的声音,想来还要很久。” 离得这样远,怎么可能听到。她整颗心都昏沉起来,轻轻在他怀里扫动长发,哭腔溢出来:“我不知道……” “这样啊。”他口吻很是遗憾,探入诃子的指心一拨挺立尖角,“阿弥自己都不知道,那我也不知怎么讨好了。” 话音刚落,忽然整个退了出去,只虚虚抵在湿润入口,贴心询问:“阿弥累了么?还是想回席?” 云弥快要崩溃,可终究脸皮薄,做不出来主动去套他的事,难受地攥他手臂:“……不要这样。” “好吧。”他轻轻、轻轻叹一口气,连带着胸前大手都撤走,沿着腰线下移,精确抚弄住花珠,“难伺候的小娘子。” 他今夜怎会如此难缠!云弥更加痛苦,几声轻吟流泻出口,越发踮起脚尖:“虽迩哥哥……习惯虽迩哥哥……” 狡猾女娘。改个称呼就想骗过他,李承弈忍得头皮发麻,手指继续刺激她:“习惯我什么?” 再答错,他真要好好收拾她一回了。 “没有什么……”云弥摇头,又更用力摇两回,“就是你、你,不是什么……” 他长舒一口气,拿开手指,再度深深填满她。秘地湿热,比之刚才,更加畅行无阻。给了她一番痛快,又逐渐慢下来:“那阿弥要习惯多久,才能答我‘喜欢’呢。” 太煎熬了,为什么拷问还没有结束。云弥只觉得自己像站在极乐门前却进不去,接受着一层又一层锤炼,心头极致委屈,突然就哭出声:“别再欺负我了……” 怎么还哭上了。李承弈措手不及,连忙打开了双臂将人搂在怀里,底下也加快抽送:“哪里是欺负?你这没良心的。” “你又、又骂我……你总是骂我。”她还在抽噎,却快乐到仰头呻吟。 她怎么说得出口这种指控的?李承弈真是奇了,他说她颠倒是非、狼心狗肺,还真是一点没错啊。 不过知道这小娘子是被自己悬了太久,一直将到未到难受了,还是好心收拢她十指并握进去,一边吻她肩膀,一边复又重重撞击。 还不忘低喘着,指引她去看外头:“能瞧见吗?你那些闺阁手帕交们,应当还在说笑谈天,或许也要议论,哪位郎君更好。” 又低声道:“可阿弥已然在我这里长大了。” 没有一句下流话,连语气都是难得的温和,可怎么就这样引人堕落。云弥伏在窗边承受,仍是失措摇头:“不要说了……” “我的。”他喟一声,小骗子,明明内里咬他更紧。 这般数十下过后,她猫儿般叫了一声,倏然脱力,靠在他胸膛。 两个人都静默着,感受汹涌余韵。 他先缓过来,哑声取笑:“这般可满意了?” 云弥后知后觉地羞涩——虽然今夜他是极其可恶,但自己也的确太失态了些:“……我早就说,是坏阿弥了。” “那也是我养坏的。”他不让她挡眼睛,还在专注舔舐她肩头,“容你歇一会。” 他也看出她失控了……云弥更加感到不好意思,心里像烧了一隔屏难捱的火,翻转过来是热,推回去又有些凉:“我——” 这是说不出口。他便及时追问:“如何?但说就是了。” 云弥垂下脖颈,极小声道:“我想要抱。” 李承弈起先没动,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没听清,纠结要不要再说一回,就蓦地被提溜转了个圈,完完整整纳入他高大身躯里,简洁答复:“抱。” 她立刻抬手,紧紧搂住他宽阔肩膀。 他甚至无师自通地抬起手轻拍她的脊背,安抚她每回为他攀至情欲顶峰后,总是残余一些坠落感的心——他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大概在书房那回,就明白了。 这种细心又悉心的安抚太有用,尽管他是下意识这样做,这回没有目的,就没能发觉。可云弥几乎是立时就有反应,抱着他缠了半晌,忽然就脱口道:“能否嘱人骗过我阿姐……我今夜想留下来。” 李承弈手一停。 有些不敢置信地去盯她眼睛:“阿弥说什么?” 诚然抱着她入睡于他而言也早不再奢侈,只要他想,总归是可以的。但那不一样——欢爱不是她主动的,共眠自然也从来不是。 这二者之间就根本不同。一月里有一回他让人去接,她却自然而然以为,信期就不用来。他甚至一个人生了半宿闷气,谁说就只能是为那事,他才要见她? 可坚持接来,她难免又要疑虑,不为那事,他找她作甚?那时他还不愿被她看出自己其实上心了,硬是忍住了也不解释。 好在如今不用再这样。他去洛阳前也适逢她信期,夜夜都让她枕着臂弯睡。虽说第二日骑马,还挺酸的。 可让她,和她自己就想,又不同了。她是很柔顺的性子,本就不太忤逆他;那于他而言,拒绝是稀罕,主动更加妙不可言。 他兴奋得一目了然,云弥不忍叫他失望,乖乖重复:“今夜……我想留下来。” 他倏地用力再用力抱她——还是那句话,她的身体他已拥有过无数次,几乎不能再称之为得到,同这种真切的、深刻的、尖锐但并不疼痛的“她在靠近我”的心绪感知,完全不可比拟。 她在选他。的确在选他。 “啸捷早让人去扯谎了。”李承弈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只说是你不舒服,衡阳带你在客院住下。就算你阿姐真觉有异,也不敢乱猜。” 猜了也无妨的。云栖只会站在她身边。 云弥垂下眼睛,“嗯”一声。 “阿弥,”他吻她额头,“歇够了吗。” 她红着脸望他,但也不意外。她太熟悉他,不会天真到以为一回就叫他满足了。 观她神态也知是还可以。他干脆利落剥了她滑落到一半的襦衫,俯首含入一边浑圆。云弥本能挺了挺腰肢,手放上他脑后。 * 只是不巧。 李承弈将人抱回自己的寝殿时,在正门口对上了一脸杀人模样的衡阳。 啸捷大惊失色,郎君却只是镇定说了句“她睡了,不准吵”,就自顾自把小娘子抱进了内室。似乎还休整了一番,才气定神闲出来:“赖着不走,做什么?” 衡阳死死瞪着他。 他就要转身。 “李承弈!”她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大吼一声,“我只以为你是喜欢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啸捷缩了缩脖子,后退叁步。 直呼其名是何等冒犯,他都不记得上一次郎君被喊名是何时了,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少年时殿下跟人赌气打马摔了手臂,陛下哪怕再生气,最多是厉声喊一句虽迩。 “我让你小声些。”他只是皱眉,“睡着了没看见?” 油盐不进,无可救药。衡阳身量比云弥高一些,但想瞪他,一样要努力抬头:“我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我跟她的事。”李承弈一点不怵,“你想如何?” “我去写折子参你!”衡阳本来也喝了酒,不大清醒地冲他挥拳,“登徒子!” 啸捷再退叁步。 凭良心说,殿下跟几位阿弟关系都不错,但毕竟少跟女眷来往,只十来岁时带过公主好几年,感情肯定是格外好些的。 否则哪里敢这么大吼大叫。 尽管有自己的计划,但选择用给公主加封暂时安抚皇后、魏家及其党羽,很难不说就没有一点私心。明明就是也希望,公主日后能够更有倚仗。 但事涉小娘子,他又觉得兄妹之情不够用了。 李承弈当然不生气,看自家这个阿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只想翻白眼:“有完没完?” “你怎就一点不知悔改?”衡阳气红了眼睛,“我是早就发觉不对,看出你对她有意,我也故意撮合。我知道舅父迟早靠不住,想着将来你的皇后若是我至交,我和阿娘处境也能好些。可我毕竟不是没有底线!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能这般待她?你叫她如何自处?她才十六岁!” 虽然早就猜到——皇家无论男女,无论性情,绝没有真正的天真无邪。衡阳一次次把云弥往他跟前带,在青华山行宫时就不露痕迹让他二人独处,李承弈早就知道是为什么,也觉这点小心思无伤大雅,完全能够包容。 但眼下听妹妹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沉默。 两人正在僵持,忽听一道细细声音:“静言。” 还有些颤抖。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莫往莫来 兄妹二人一齐望去。 他虽然替她认真整理过衣裳,可不至于连头发也会绑。此时云弥一头青丝自然垂落,静挽在胸前。尽管脸色微微发白,但乱着发鬓,眼角眉梢也与平日不同——这种承欢后的无声娇媚,只有他看得出来。 落在他眼里,其实分外楚楚动人。 李承弈不免想到方才交缠情境,别了别目光。 衡阳是女郎,又未经人事,察觉不到确切,却也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额外可怜:“……檐檐。” 再看阿兄,竟然第一反应扭过头去,一副意欲逃罪的可恶模样。直接勃然大怒,几步冲到云弥身旁,将她揽入怀里:“他威逼你是不是?” 云弥心里一涩。好衡阳,连利诱都不说。 “我带你去见我阿耶。”衡阳握紧她的手,“你别怕,他纵是太子,也怕皇帝,怕谏官,怕御史。我们写状子告他去!” 他这个阿妹,小时候还算怕他,后来跟在他身后跑了几年,待他就越发肆无忌惮。再后来,因着能够在他面前放肆,对别人就更是无法无天。 衡阳说这些话,李承弈根本懒得生气,只是盯着她,等她回应。 她却没有看他,只是垂着脸,摇了摇头。 衡阳小声问:“你是生我气了?因为我刚才说那些?对不住,我是不该用你打这些主意……可我的确也是发现他总看你……” 这句都说完了,才反应出有那么点替阿兄辩白意思,又瞪一眼李承弈。 还以为是他或者自己哪里露馅,原来女娘鉴定情意这样毫无章法。云弥飞快瞥他一刹,见他眼神直直定在自己身上,又转向衡阳:“不会。我不生气。” “那你——” 一直没吭声的人终于动了,只不轻不重喊了一声:“阿弥。” 衡阳立刻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已经发现了更加荒谬的事,但那毕竟是背着人的。一旦阿兄这样在自己面前,坦然唤檐檐一句“阿弥”——这种显然是两个人之间的特殊爱称,心理冲击还是巨大的。 她原本以为只是点头之交、至多有一些浮动情愫的两个人。 于无人处,却早不知何等亲密无间。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诡异。 他又说:“过来。” 语气还是很平静。 云弥咬了咬唇,但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一分,就轻轻拂开衡阳攥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不等衡阳张大嘴巴的动作做完,已经抬步走到李承弈身侧。 仍然低着头,但的的确确是去到了他身旁。 衡阳还在呆滞,李承弈已经很满意地笑了一声:“还不懂?” 见衡阳还朝自己怒目而视,干脆抬手将她一揽。 他的手臂相对于她的肩膀而言显然是太长了,甚至还能够捉住尾端的一束柔软发丝,朝衡阳挑衅地打了个转:“阿妹还有何指教?” 人总是复杂的。 衡阳希望云弥能帮到自己是真的,可不愿意她受这么大委屈,也是真的。见到阿兄这般姿态,更想不到他真的就只是纯粹的骄傲和宣告,反而更觉得他待云弥轻佻:“檐檐……” “殿下。”云弥扯了扯他衣袖,仰起头,“让我自己同静言说几句。好吗?” 衡阳必定要说他坏话。他自然觉得不好,但被她这么殷切看着,还是勉强点了头:“最多一刻钟。” 眼见衡阳又开始挥拳,云弥无奈,挽着她走到一侧偏殿坐下,又奉了茶,才开口道:“我也对不住你。瞒了这样久。” “正是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衡阳猛地一拍桌,她真是不知拍过东宫多少张桌案,“我刚才就想问了!看见他在,又怕你脸皮薄……” 云弥早想过如何应对:“今年上祀节。那时我随众人在河边观祓禊礼,不慎弄脏衣裙。阿姐当时舍不得离去,是你阿兄送我回府。” “我指的是——”衡阳艰难吐字,“你同他这般……私相授受……” 云弥手指纠在一处:“是……行宫时,他约我见面,皆醉了酒。” “那他为何不去请旨赐婚?”衡阳直接就不信,“我阿兄根本不是这样轻浮的郎君,更不是从未饮过酒。怎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同一个女娘……” “他心悦我。”云弥骤然打断,声音也轻,“他一直心悦我,所以情难自禁。” 这一句把衡阳呛了个半死,又莫名有些尴尬:“原来你早就知道。” “上祀节那日,他就待我很好。”云弥硬着头皮说下去,“后来有一回,拐着弯约我去乐游原,只是我不得空。但那时就晓得了。” 也不能说完全瞎扯。 上祀节时她同云栖在一处,没踩稳河边石块跌了一跤,湿了衣衫是真的。只是却是被半强迫半诱哄着带走的,一进东宫,就被吻了个密不透风。 “嗬,我阿兄还有这本领。”衡阳撇了撇嘴,又觉不对,“之前如何相约,这都不要紧,的确应该多了解。可行宫后,他怎地还不求娶?” “是我不愿意。”云弥心一横,这回是真胡编乱造了,“没有谈拢。” 衡阳扭头:“不准说一半。” “我要他答应我,终生不能纳妾纳妃……” 衡阳手里的茶杯,就那么一掉。 然后僵硬地、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把脸转了过来:“你要他什么?” 云弥重复:“不能纳妾。即便登基,也不得纳妃。” “荒唐!”衡阳倏地起身,“你这是什么要求?” 云弥就不说话了。衡阳意识到,大概阿兄也是这个反应,不由缓了语气:“抱歉,檐檐,我并非指责你。” “可你这个要求,实在忤逆人情常理。”她又蹙眉,“我阿兄是储君,将来要做皇帝的,怎可能答应你这种事情?退一万步说,倘若——我是说倘若,你一直无所出,那他——” “前朝孝宗崩逝时膝下无子,便从宗室选了一子过继,即为熹宗。” 衡阳终于生气了:“檐檐!” “静言背《长门赋》么?‘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云弥的声音清清楚楚,“我只是觉着,红颜老去,恩宠断绝,这从来不能欺侮帝王政绩,大方承认也就是了,何须一直用皇权遮掩。殿下或许同武帝一般雄才伟略,但我不要做陈阿娇。” 又自言自语道:“我也没有馆陶公主这样的母亲。再有,卫子夫同样结局潦倒。” 她不曾说李承弈一句不是,都只是摆事实而已。衡阳不能反驳,不能论证,甚至不知如何开解:“可你就算选旁人,也未必就白头偕老的……” “我求一分安心就好了。”云弥音量低下去,“静言,我瞧得出他如今待我心情热烈。何时他兴致消弭,我何时再离去。两相都不亏欠的。” “胡说八道!”衡阳都没力气发火了,“我阿兄恐怕更不能理解你。檐檐,我简直不知如何回应。” “阿姐也说我无理取闹。” 衡阳脑中一团乱麻,忽找到关键线头,直接问:“那你呢?你喜欢他么?” 见云弥发愣,顿时又有些不平:“只是因为他是太子?” “……不是。”云弥摇头,“喜欢的。” “喜欢你还——”衡阳倏然一停,“因为舅父吧。” “先前我就瞧出他待你不同,却总是不大靠近的模样。自己想撮合你二人时,也觉希望渺茫。我了解我阿兄,他是绝对不想要舅父的女儿。”她渐渐冷静下来,认真看住云弥,“我断然不信是因你方才那套说辞,他就不同你成婚了。檐檐,你真是傻。是他本来就不够想娶,却又以为木已成舟,不如继续暗地里得你好处,这才将计就计纵容你所思所想,你究竟明不明白?” 更难听的话,她是不忍心说了。真要封个侧妃,或者抬进宫做个妃嫔,檐檐又能如何? 衡阳竟自己串通了。云弥反而松一口气,只是又摇一摇头:“他不会的。” “傻!”衡阳手掌都要拍红了,“那你现下打算如何?就这样同他私下往来?” “我同你说了,我也是在意他的。”云弥只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今夜以来第一句真话,“能陪他久一点,自然是好。日后的事,何须早早忧心呢。” 衡阳一晚上属实生了太多气,干脆一梗脖子:“好得很!你们俩都不要我管,我不管就是了。回头伤了心,也莫要找我哭。” 云弥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无论我是不是你阿嫂……” “你都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衡阳生着气回拉她的手,“这话我早说过了。” * 云弥洗漱过回寝殿时,他已早早换了一身寝衣,正靠在外侧翻着一本不知什么书,刷地用力扯两页,又翻回去。 “殿里有些暗,看书伤眼睛的。”她小声提醒。 他这么躺着,根本没有给她爬上床的空间。 李承弈就随手放掉了,盘腿坐起来:“说什么了,这样久。” 她抬腿想先上去,他又伸了手臂出来,拦着不让她动。 云弥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殿下知道自己多高吗。” 他一脸懵:“什么?” “你躺在这里,好似一系瘦长的山脉。”她居然还特意解释给他听,“我仿佛还没有见过比殿下更高大的郎君。” 那日在房陵郡王府见过燕王,似乎也就是寻常男子身量,想来是孝穆皇后极为高挑。 “那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把人捞起来,放在跟前,“不知确切几何,八尺上下吧。” 云弥这样跟他面对面盘腿坐着,小小一团,显得乖极了。李承弈心里一软,抬手压了压她发顶:“她没有胡乱发脾气吧。” “没有的。”云弥立刻否认,“衡阳是护着我。” “你还用得着她护?”他果然嗤之以鼻,“她根本不知是谁拿捏谁。” 这话又叫她不知道怎么接,踌躇望他几眼,伸手去拽他袖口。 “少来。”他轻轻拍掉她的手,“好歹你还算乖觉,没有叫她知道我求娶叁回,回回被拒。不然我这个做阿兄的,脸面尽失不说,以后真要被她搬走整个私库了。” 云弥抿唇笑,又被他大掌包住脸,突出两颊还有些明显的婴儿肥:“阿弥……” 他发过狠绝不要第四回了。也立过誓,必定使得她自己主动要嫁。但许是今夜在望月楼气氛太好,许是受衡阳刺激,竟然又不自控道:“你阿娘的事,顶多旁人非议,我自然有办法摆平。假若我再保证,无论日后发生何事,至少绝不伤你父兄性命呢?” [本人在po真是极致的纯情和粗长。。真的是写着写着就好多。。崩溃。。 ①其实隋唐时期一尺有30cm左右哦,应该是六尺多,但是我怕六尺男儿写出来怪怪的,就还是用“八尺”啦。我心里的设定是,殿下187女鹅162QAQ ②虽说女鹅不是白切黑人设,但是,很抱歉!说出生母的事,的确还是计划的一环dT-Tb想推选笨蛋参加“史上被女主拿捏得最死的男主”比赛了。。翻了翻大纲里后面的吃大醋破防剧情,真的怜爱了。。只能说平时多给他吃点糖吧。。] 济有深涉 [阅读提示:写到这章真的很清楚啦,我就是单纯地,想写一个正直的郎君和一个正直的小娘子谈情说爱(?ˉ??ˉ??)] 两双眼睛就这样注视着对方。 他还想解释一番,就算阿弥再聪慧,毕竟尚且还是养在闺阁里的稚嫩女娘,或许不知他的真正含义,却忽然被她吻上来。 云弥坐直了,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辗转他的唇。那枚以往总要被他捉住才肯就范的香软小舌,此刻正无比主动地在他闭合齿间游弋。 他本能屏住了呼吸。犹记得第一回真正亲吻,他还笑她是笨蛋。 云弥小手在他后颈交握,双边都能使力攀住他,吻了一会儿,含含糊糊问:“……殿下能否启唇。” 比他那句硬邦邦的“张嘴”不知文雅多少倍。 他抬手扶住她腰,放了她舌尖进来,忍着没有回应。 到底低估了她。不说主动与否,事实就是她也早不知同他亲吻过多少回,轻车驾熟地就挑起他舌尖,卷缠得当。 他渐渐再难自持,及时推开她身体,低声警告:“不准拿这事打岔。” “阿弥喜欢殿下……”她慢慢说,他倏地抬头,下颌锋利,在她眼前一斫而过,“英武果断的样子。” 没有给他失望的时间,她已经低头吻了吻他额头:“殿下不用为我妥协,更不用为我患得患失。因为——” 这下别说呼吸了,他连眨眼都不敢。 “……阿弥已经是殿下的了。”头一回说这种话,云弥还是害羞了,侧脸擦过他耳垂,“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走向你,如同今天在衡阳面前。好吗?” 能走多近就走多近。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开始忐忑,终于听到轻轻一声笑。 “哪怕是哄我,”他说,“肯这么哄,我也原谅你了。” * 时节到了五月,连苍苔都绿到青葱。 衡阳一边解披风,一边急匆匆往疏影院里走:“檐檐呢?” “小娘子去瞧胡娘子了。”侍婢不敢拦,连忙快步迎她往里走,“婢这就去叫。” 胡氏住得远,云弥听侍女说公主着急,已经有意加快了脚程,推门进屋时,衡阳还是已经开始转圈。 见她进来,就跺一跺脚,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就说你傻!他根本不为你考虑!” 云弥一怔,引她在榻边坐下:“这是出了何事。” “前几日的陇西驻军哗变之事,你听说了没有?”衡阳噼里啪啦一顿说,“原本都盖章定论了是地方上的参军事监管不力,门下省也未曾封驳。可今日常朝,一谏议大夫突然又当堂上书,说接到状告,是掌管驻军的宁远将军——也就是你阿兄,长久地同郡守监军沆瀣一气,从中行贪墨之事,兵部发放下去的军饷被他们吃了多半,这才致使兵士在军中闹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阿兄之前不是去冯翊郡办了些事,当时不声不响,也没见他如何,今儿个倒是直接站出来支持那谏议大夫,还交了一册冯翊郡近叁年的军支账本,说是早将那冯翊司军收押,也供出了是和陇西郡趁换防间合谋,钻了兵戈运输的空子……” “停。”云弥面无表情,“你先告诉我,此事与我何干。” 衡阳古怪瞅她:“檐檐,你是在逗我?那是你胞兄!” 魏家叁郎君魏愔,正是胡氏所出,少时读书就很是不行,在魏瑕安排下进了军营。叁年前以宁远将军的武散衔,外放到陇西历练。 “我记得叁兄在何处任职。”云弥伸手去收被衡阳手肘压得乱飞的石棋子,“我是在问,你如何将这件事等同于殿下不为我考虑。” “这还用说?他能不知道表兄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吗?但凡为你考虑一分,也不该这样行事!”衡阳气鼓鼓,“他要是真计较冯翊的事,就不会一直忍而不发,如今有人直指表兄,就跳出来说自己早就知情,分明是冲着——” “男子不是最爱说天下天下吗?那他就先是陇西的将军,才是我阿兄。”云弥打断,“我知他心性,十几岁时还背不出一篇完整大学,叫他解格物致知都支吾半天,每日都受阿姨训斥。眼见功名无望,才去军营混资历的。” “我不是真在说表兄如何!”衡阳一脸的烦躁,“你这么聪明,怎么还跟我装傻?阿兄他就是不喜欢我阿娘,也不喜欢舅父,他才做太子几年,就这么容不下魏家……” “衡阳。”云弥有些骇然,“你从来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说皇后殿下,难道在你心里,他还不及我阿耶的权势要紧吗?” 衡阳被问住了。 从她记事起,阿娘就反复告诫,那位大兄是一定要讨好的人。阿娘还说,她没能有同胞兄弟,一旦舅父倒了,皇后的尊容就不够用了。即使后来阿娘做了皇后,仍然还是会坐在丽正殿里操心这个顾虑那个,从来没有安全感。 直到九岁那年,她闹着要学骑马,阿耶随口让大兄带着她。她才得以跟阿兄多加接触,脾气偶尔不大好,可是并不真的凶,她摔下来时,也会抱她起来,丢她糖吃。 “我委实不明白皇后殿下。”云弥直直望着衡阳,“孝穆皇后已逝,她来日不是铁板钉钉的太后吗?纵使殿下不喜,可也没有不敬过她……” “我阿娘自然有我阿娘的考量!”衡阳倏地起身,“哪家女娘不在意自家父兄功名?你无非是仗着我阿兄如今喜欢你,可他这般待愔表兄,又能有多喜欢你?” “不是约定了,是好朋友吗。”云弥轻声,“你又何必拿话伤我。” 衡阳也难过,可她确实不明白,为什么檐檐这么从容:“是,是我气急说错话,我给你赔不是。可我第一反应也是恼他不够在意你啊,难道不是你无动于衷吗?我在意你,也在意阿娘,在意阿兄。我不想他这样!” 云弥低声:“可你是公主啊。你的体面,他会维护的。” “他给我加封,不就是因为打定了主意要伤舅父脸面?哪里是真心疼我。”衡阳看上去,又变得灰心丧气,“我阿娘今日也很着急,我难道还要高兴吗?” 云弥望着她,慢慢叹了一口气。 晚间寸步果然来请,行霜早就学聪明了,第一反应就是眼神询问云弥,是否需要回报。 云弥摇了摇头。 魏瑕看上去倒并不着急,大概是因为,魏愔本来也不是他器重的那个,只是抬手让人都下去:“檐檐。” 自从那一巴掌后,他几乎就没再叫过她。愧疚是不可能的,云弥猜测,是因为她当夜就被李承弈带走,他自觉脸上挂不住,又不能真的如何,只好眼不见心不烦。 “阿耶终于要用檐檐这枚棋子了吗。”这些年对着这个父亲,反而是她最真实的一面,“未免太高估我。枕边风对殿下毫无用处。” “你这叁兄,别说你不信他,我本来也不指望。”魏瑕摆了摆手,“你太聪明了,我反而好开门见山。这不是第一回,也不是最后一回。我只是好奇,檐檐,日后他真要拿我开刀,你又打算如何?” “阿耶不用给我下套。他不曾对我说过任何,这些事,我统统都不知道。”云弥平静回复,“他见我,真的只为郎情妾意。我记得我以前也说过,是阿耶不相信。” 魏瑕硬是绷了足足叁秒,才稳住表情:“他不会不知,这是你明面上的胞兄吧。” “知道又如何。”云弥垂下眼睛,“阿耶,现在承认自作聪明,并不晚。” 魏瑕面色一沉。 “你总觉得殿下年轻气盛,哪怕有一分试探他的可能,用一个不得你心的女儿换,你也不亏。可这世间诸事,对真正的君子而言,根本不及人心复杂。”云弥说到这里,又将目光抬起,“他今日不会因为那是我阿兄而纵容,将来也就不会因为您是我阿耶而连坐。跌宕首尾,他都仍然顾惜我,珍视我,爱护我。只要他愿意。” 魏瑕盯着她半晌,突然感叹:“你阿娘是个养不熟的。不论我宠她几分,硬是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如今你也是,父兄在你眼里全然不如自己前程要紧。你真是像极了她。” “何谓前程?阿耶仿佛还不知檐檐想说的是什么。”云弥静静回视他,“阿耶待我好和不好的年岁对半分,我们也不是仇人。我真正不喜阿耶的是,女娘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哪怕是你的妻女。你喜爱,就拿她作宠物,你憎恶,就视她为工具。” “可是檐檐觉得,”她不顾魏瑕再度铁青的脸色,自顾说完了,“对上女子就居高临下认为是作游戏的郎君,无论这游戏是情爱还是自以为的那些天下,迟早一日要反受其咎的。” * 啸捷今日见到她,算是最不热情的一次,眼神里头甚至还有些警惕:“小娘子来了。” 衡阳公主已经来过一回,郎君干脆见都没见。 换了小娘子,当然会见,但他可不希望,小娘子也是个拎不清的。 云弥嗯了一声,提裾往里走,绕过那面画着北地秋风图的六角屏风,无声无息走到他身后趿坐下。 刚要抬手去按他肩膀,李承弈放下手里奏本,反手握住她的手:“我以为你不来了。” 近些时日,两个人相见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的。云弥说“郎情妾意”,虽然也为了气魏瑕,但的确肺腑之言。 “避嫌吗?”云弥只是笑,“不会。我不求情,也不要不见面。” “他没有为难你?” “为难不了。阿弥聪明。” 他这才也笑起来,扯了她揽在怀里:“真不生气?” “不生气。”她低头捉他手指,“于私,阿兄纨绔,在家中就时常把阿姨气哭,我没有那么多情分要记着他。于公——” 她扬起脸,微笑看他:“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虎兕龟玉,都理应让守得住的人守。” “阿弥。”他抬手遮了遮她眼睛,“你如今生得越发像一个人。” 云弥疑惑“啊”了一声。 “我来日的皇后。” 关关雎鸠(终于用上这句了!下一阶段前最后 饶是近来他待她的态度,常让她也默认两人已是一对亲密眷侣,这话还是重得过了头。 重到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又明知不能不回应。 就这么挂着他的颈项,半晌,小声再小声问:“……殿下当真这么喜欢阿弥么。” 实则是避重就轻。 好在他也自知言语分量有失,配合地回答:“没——” “……良心的。”她自己先说,忍不住笑。 他又没好气上了:“挺有自知之明。” “那殿下……”她几乎要在心里叹气,为这浓得化不开的酸软感受,“会一直喜欢阿弥吗。” 李承弈眉心一皱,本能地从这个问题里嗅到不同气息,转头想看她:“阿弥。” 她不让,还是埋头抱着他。 难得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用手掌轻拍了拍她歪斜的脑袋,认真答:“会。我活了二十二载,于男子而言,这已不算短了。种种心绪,只对你有过。” 可你也只有过我一个女娘啊,根本不知旁人也能够温柔娴静,美丽端庄;甚至待你满腔真心,热切盼望,比我做得更好。 云弥接着问:“那你会一直——” 只喜欢阿弥吗。 她却不敢问了。 于是胡乱改口:“那有一天阿弥老了、不漂亮了……” “阿弥。”他并非不能体察她于安全感一事上的匮乏,到底本能失笑,“你才十六岁。” 又揉一揉她小耳朵:“我长你六岁。待你老去,我怕是连用索饼都要人打成碎末了。” 但比起容颜,权力又不会褪色。 云弥默念叁遍庸人自扰,果断不再纠缠这件事:“叁兄会如何呢。” 温柔来回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坚持要她抬脸朝向他,听见这话,蓦地把人摆正到跟前,目光渐深。 云弥退缩:“我——” “我答应过你的事,无论你在不在意,都是肺腑之言。”他只是道,“依军律应当流放,我自然也想这么罚。但你阿耶必定会再叫人议亲议故议贤议能,待变着法子八议完毕,大约就是赋闲在家,永不再叙用。” 似乎是看云弥神色怔忡,以为还是吓到她,又放柔了口吻:“你这个阿兄,的确很不成样子。不宜为官,更不该做一方统军。你别多心,相较仕途,性命才是人之根本。” 云弥垂下眼:“我明白的。” 只是乍一听流放,忍不住心有戚戚。 她对魏愔确实没有感情,但胡娘子就只有这一个孩子。 如今折了不大重要的一翼,还能保住这弃翼。日后羽翼不断毁损,直到大厦将倾的那天,谁又能逆势而为呢。 她有私心,所以不会刻意阻拦,不代表就真的完全能够置身事外了。 他安抚搂了搂她,看一眼漏刻,轻声:“早些睡吧。” 两人洗漱过躺入帐间,云弥伏在他胸口,听他起另一个话头:“阿弥今年生辰,想如何过。” “母亲也问了我。会在院里置小宴,请一些女郎过府,已在写邀帖了。”她抬了抬脸,柔声道,“但殿下若有别的安排,我听你的就是。” 他正要答,外头传来啸捷一声急唤,大概是早就特意吩咐过,侧头用唇角飞快掠过她眼睛:“有些事,等我一会。” 云弥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明知是多此一举,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感到空落落。 她绝不要对一个只会耽于情爱的郎君用心。他根本不会知道,抛却他作为太子时的身体相欢,他作为他自己,头一回真正让她整颗心都震颤,是那一夜,明明已经再忍不住袒露情意,明明无比渴求她也同等回应,却又一字一句—— 我不会为了你纵容任何人,更不会因迁就你而放弃我的意志。 她从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骄傲,也不大敢被人看穿,其实温柔的魏叁娘子骨子里自视甚高,并不爱把郎君放在眼里。 记住一个人,倾慕好容颜,倾慕一眼风情,倾慕举手投足间绰约多姿,哪怕“坠兔收光,令人神往”形容再美,她还是鄙夷其浅薄。 但她为他动心的,却是她最害怕的那部分。 如今再一次见到——昨夜里还抱着她温柔缠绵,软语哄她背伏过去不断深入的人,今晨就依计划行事,惩治了她的兄长。 纵使在衡阳面前再镇定自若,纵使她是真的不在意魏愔前途,听到那句“又能有多喜欢你”时,此刻见他毫不犹豫离开时,竟然还是心生黯然。 是不必要的,她明知他这样喜欢她。但也没有律法规定,情绪只能在理所应当时才能侵袭一个人啊。 李承弈回来后就发现她出神,兴致也不大高,还以为是她误解自己没有要为她过生辰的意思,立刻解释:“并非我不上心。阿弥,我是不该打扰你跟你的那些女娘好友交往,维系情谊……” 她哪里想这个了,闻言只是笑一声:“那郎君好友呢?” 换来矢口否决:“不准。” 重新将她揽入,才又不情不愿地补充:“诗词歌赋,琴舞书画,手谈几局,勉强可以……齐二还是不了吧?” 云弥回抱:“殿下头一回听说齐二郎君的事,生了好大的气。” 他当然记得那场疼到她的性事,除了头一回,他就那一次没分寸,愧疚不免涌上来:“我那时的确混账……心里憋着气,就欺负你。” 云弥不大明白:“就因为二郎君?” “怎会!”他想也不想,“是明明我待你已经很不同了,你还只会怕我,我又不知要怎么靠近。” 原来如此。云弥实话实说:“在那之前我是有些感觉,但也是发现你那般芥蒂二郎君的事后,才敢确定的。” 无巧不成书了。但真是不应该,他便伸手想往下抚慰:“当时一定疼极了,实在对你不住——” “阿弥也送殿下二字。”云弥红着脸捉住那只手,“……少来。” 早晨才有过一回,虽然仓促。如今见得频,他哪里有度,她不能再纵容。 他也没打算真要,只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上下揉捏一番过过瘾,趁她眼波流转着轻喘,才低声问:“阿弥如今不怕我了。方才还说听我的,是因为也更想同我待在一处,是吗?” 云弥抱紧他颈项,闭上眼睛:“……嗯。” 他已经很小心,连里衣都走到外间才扣好,不料还是吵醒她,揉着眼睛跟出来:“殿下这么早出去吗?好像还不到寅正。” “我今日去陇西。怕你不高兴,本想等你醒来让侍婢说。”他无奈,是因为总免不了把她从怀里摘出来的动作,还是她就这么浅眠,“回去睡。” 俯身抱了抱她,语气多一分踌躇:“过几日端午宫宴……我大约赶不回来。你若不想去,在府里待着就是。” 他知道,她不会喜欢皇宫。 “我跟着母亲就好。”她垫脚,迭好他粗心没翻正的衣领,“上回殿下去陇西时,我只敢对寻春说,那边似乎很冷。现下便亲口叮嘱。” 云弥手停在他颈间,脸颊微微侧迎着,声音放轻:“西行奔波,一路平安。” 他抬臂,并住她纤细指尖,亦轻声回应:“……等我回来。” ①八议:减刑的手段。 [真的太爱写感情戏…没救了。大概还有一两章细碎剧情和车车就开始正式进入part2。也是我最想用心完成的一部分,承载了太多我想讲的故事,一定会认认真真写,尽量保持日更。我知道po的重点是sex,我确实不怎么擅长,尤其是一开始,纯硬写,直到现在有些词汇还是不好意思写。所以这半个多月来得到这么多喜欢,真的好开心好开心(?ˉ??ˉ??)说谢谢也不是场面话,都是真心哒。爱大家! 不过!最近确实进步不小对吧?下一个play,浴池/槐树下/笨蛋住过的宫殿叁选一,目前围脖呼声最高的是浴池,小天使们也可以在评论区选一下,嘻嘻,反正都会写的。ghs的快乐真的是越学越懂??? and多嘴一句,实在没搜到古代有什么写出来能不那么离谱的避孕措施,所以这文就默认体外不怀孕。。实际上是不安全的dT-Tb(挠头)顶锅盖跑。。。 未见君子 [感谢阿冷老师捉虫。上下其手意为玩弄手法,串通作弊。我大概知道是耍手段的意思(毕竟成语一般不会有性暗示),但是偷懒图了个字面语境,非常谢谢你的细心,过来挨亲。] 因着软榻被置在窗下,日光慢慢悠悠晃荡进屋时,便要拂穿过榻上女子的侧脸,折出一片朦胧光晕。 一边一个,正在对弈。 “现下你阿娘接回来了,更要悉心照料。”郑夫人在左手边放下一子,哼一声道,“药用衣食,要取好的。钱财一类,不够就告诉我,我让账房悄摸给支了就是。别去寻你阿耶,烦透他动不动拿乔。” 她比魏瑕小几岁,如今也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瞧着不说年轻,至少很是精神敞亮。 云弥温温一笑:“我晓得的。多谢母亲关怀。” “他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这辈子的良心早用完了。”郑夫人若有所思,“大约是老夫人周旋有用,到底还是肯把人接回来养病。” 云弥沉默。 应当说自己八成功劳,李承弈付出两成威慑。好吧,谁让那人远在陇西,被祖母抢一回,也是活该啦。 “不过也不要就记他的好了。”郑夫人又撇嘴,“若不是他苦苦相逼,你阿娘也不至于就这样。得了机会,你要好好照料她起居,但万万不能为了丁点良心就轻易原谅这阿耶,那就本末倒置了。” 云弥听得直笑,托腮盯着棋盘的动作,越发衬得侧脸弧线柔和。 郑夫人打量几秒,叹气感慨:“檐檐当真是娴静动人,又这样明白事理。真不知魏清源怎生得出?想我那个女儿,在琅琊王府还整天跋扈欺人,这才像他。” “母亲浑说。上回祖母寿宴长姐返京,明明落落大方,一点挑不出错。” 郑夫人仍是摇头:“人前再没错,谁知道背地里怎样不成体统。” 完了。云弥笑着想,怎么郑夫人每句话,于他都是不利。 他才是最不成体统的那个。 但骂他,不免就像连带着也骂了自己,又太吃亏。 突然听郑夫人疑问:“檐檐在想何事,笑得这样开心。” 糟糕!云弥立刻要开始编,又听她打趣:“莫不是在想哪位郎君?先前你祖母也说,我也提醒,叫你相看着,寻着喜欢的就告诉我,你是一点动静没有!你阿姨不知多着急。” 提到胡娘子,又忍不住叹气:“叁郎这个不中用的,干出这种贪赃枉法的勾当,年近而立,还惹他阿娘操心。” “我陪了阿姨两日,又听二兄保证叁兄没有性命之忧,今早她气色便好多了。”云弥安慰,虽然那人又被抢一回功劳。 “是了,最差不过是回长安游手好闲着。”郑夫人想起自己的儿子,反而心情沉重起来,“倒是你大兄,自荫庇入仕,头两年还在京畿常可归家,如今在渔阳,真是归期遥遥。我给他去信,他竟还说不想回京!我瞧着日后再见到孙儿,他连两京官话都说不好。” 云弥摇一摇头:“或许北地好风光,让大兄流连。” “他今岁年底要回来述职的。”郑夫人目露向往,“我总得在那之前替你议定亲事吧?叁个阿妹,你兄嫂就觉着你最出挑,走前还叮嘱我说,最次也要选个国公府袭爵的儿郎……” “母亲。”云弥小声打断,“我不在意这些的。” 也无甚可在意的,她拥有他。 虽然没有信心能一直拥有,但是人就是这样。得到过最好的,就不愿意再将其余的挑挑拣拣缝缝补补,连比对都是浪费。 “你这样想,我是一点不意外。”郑夫人一脸的“我就说”,“檐檐心性高,但不知什么样的门楣,养什么样的郎君。” 云弥也不反驳,只是换问:“端午宫宴,母亲需我陪着吗。” “自然。二娘近来飘然,早跟我说端午那日要同程家小郎去睇龙船,让我寻你一道。” 想起他那日嘱咐,云弥指尖转了转手里石棋。 他没那么难懂,可以直接揣测。特意提起这事,可能就是不大想她去。 因此被一位奉菜侍女悄悄打手势、使眼色时,也并不惊诧。 见郑夫人同一位友人聊得好,便起身说了句去醒醒酒,转头顺着那侍女的方向去。 她甚至猜得到是谁。 女眷筵席置在安仁殿,离太极宫有一段路。侍女在前面引着云弥走,两双裙摆逶迤起伏过在重重回廊檐柱间,又飘过一夜间寂静园林,再听一阵清泉水声,终于抵达一座她未曾到过的宫殿前。 夜色浓重,只感觉得到巍峨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但云弥仰了仰头,只是静问:“这是两仪殿吗。” 侍女恭敬:“是。娘子请。” 他平日觐见君父,也在此处吧? 云弥无声走进去,殿内燃着的烛台不多,比她想象的要昏暗。越往里走才渐次亮起来,直到龙椅之上的老人露出威严面庞。 说是老人,并不夸张。皇帝明明同魏瑕年纪相仿,但看上去却沧桑衰老太多。 又坐得远,不大好分辨,他同李承弈究竟长得像不像。 此刻正沉沉打量着她。今日端午宫宴,他戴着二十四梁卷云冠,眼睛同人就隔了一层,但其中目光精明锐利,甚至熠熠到不因距离而削弱。 云弥以往也同郑夫人朝觐过,不疾不徐跪下,叉手行礼:“臣女魏氏云弥,参见陛下。恭祝陛下圣安。” “头一回见女郎面圣径自报上名讳,果真是个胆大的。”皇帝声音冷淡,“也是,毕竟能让我儿魂不守舍,日夜悬心。” 云弥大气不敢出,又听他道:“临去陇西前,如何提点他施政慎行都不大理人,最后才拐着弯叫朕不要为难你,不然他就要同朕置气。为难你?笑话!小女娘,你有十六岁整没有?” 果然是怕她进宫会被皇帝刁难。 云弥敬声答:“回禀陛下,本月二十一,恰好十六岁整。” 礼数一点问题没有,但皇帝还是莫名感觉被顶了一句,顿时甩了甩冕服袖口:“年纪这样小!那就是去岁才及笄?他也真是不像样子!” 皇帝知道一切,这是必然事。云弥镇定想,不知他怎么斥得出口,孝穆皇后嫁入王府时,十四岁不到。 “起来回话。”皇帝不耐烦道,“跪什么跪?你阿耶见我都不用跪,你一个小娘子,活泼些不好?” 哪有头一回觐见也不行叩拜礼的。听他这样说,云弥反而彻底放下心来:“谢过陛下。” “都叫你活泼些了。”皇帝翻了翻眼睛,“你知不知道,他十五六岁那会同我说过,要寻一个能百步穿杨的飒爽女郎,春日里陪他去打猎,冬日里再跟他去凿冰挖鱼。但我听衡阳讲,你射箭是一点不行,骑马也不怎么样……” 原来她并不符合他少年时对女娘的向往。云弥抿一抿唇:“是,臣女不擅长骑射。” 皇帝又要抱怨,却看她有些不服输地扬了扬脸,轻声道:“可我《吴子》、《六韬》、《叁略》、《尉缭子》,都读得很通。殿下心性耿直,以前很不爱听柔能制刚的道理,上略学得就潦草,不及我。” 皇帝忍住一闪而过的笑意,她还在说:“至于凿冰挖鱼,这不是做不得。烤兔子,我也会。公主不曾讲给陛下吗?” “真是胡闹!”皇帝明明想着,虽迩沉迷有沉迷的道理,嘴上还在硬气,“你素日里就这样拿捏他?” 见云弥不说了,才缓一缓口气:“才学品貌,倒不算差,勉强可看。但可别跟魏家的女郎一样,似乎都是永远不懂,女子出嫁从夫这道理。” 云弥飞快思索,这是单纯不满魏皇后太过重视母家荣耀,还是变相想提醒她什么? “你那个姑母,就输在太不聪明。”皇帝起了身,慢慢在阶上踱步,“成日里的为着没有儿子汲汲营营,她怎么就想不通,要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轮得到她做皇后?真以为有那么个兄长,朕就非得捧着她?当朕是那无能献帝么?” 砸摸一下,竟然还觉得是抬举了魏皇后:“不成,曹节比她爱护夫君百倍。她是恨不得将朕玺绶捧到你阿耶手上。” 云弥心下一惊。一是没料到皇帝待她如此不设防,二是彻然大悟,怪不得李承弈身为储君,一点不讲诡谲手段,反而是这么落拓刚正的性情。 不一定得到了皇帝全部的为父之情、过庭之训,更不可能完全占据他作为阿耶的时间,但李承弈绝对拥有,皇帝的最高期许。 皇帝从来没有想过要选别人,甚至是在以他为基准做选择,所以他安心又笃定。 这样成长起来的郎君,才敢正直。 见她不安,皇帝露出了她进殿后的第一个笑容:“怕了?不知我为何要同你说?” 轻飘飘瞪她一记,语气又陡然变得自豪:“我那孩儿,是个傻子。我却知道,一个能得人人称赞聪慧贤良的女郎,若非心中眷恋,断然不会这样不清不楚地伴在他身侧。你分明该以姻亲要挟,无非是怕他为难。” 云弥哑口无言。 他二人的事本就隐秘,寻春或许看穿,也不敢直言。这真是头一回有人当面指出,她爱慕他。 尽管推断的过程有些阴差阳错,但结论是对的。 “他阿娘走得早,没能有人教会他这些。”皇帝微微侧着脸,不知盯着哪里,“他是个孝顺孩子,身为储君,在我心中也堪当卓绝。我都放心。只一桩事,他将来的皇后,必须同他比我和他阿娘更为伉俪——我绝不允许,有人敢算计他。” 云弥整颗心都微微战栗起来。 仿佛被看得一清二楚的那种透明。这种恐惧,李承弈从未带来过。 皇帝却缓缓转回视线,一眨不眨凝视着她:“小女娘,朕且问你,你今日敢不敢同朕起誓,无论世事如何,都不会辜负他、伤害他、背弃他?” [晚上必定还有一章,我发誓!!!(握拳] 在河之洲(先发,回头再修???) “生辰快乐!”云栖探出一个头,“朱颜长似,岁岁年年。” “多谢。”云弥从她手里接过那簇绣球,“难为你这样早起来。” “可不得跟衡阳抢第一个嘛。” 云弥低头拨弄花瓣,没有应声。 想起两仪殿那日。 皇帝问出那个问题,其实算是极大的恩典,等同于接纳了她。她知道这不容易,他那样讨厌魏皇后,竟然还愿意最器重的儿子再娶一个姓魏的。 想也知道是李承弈说过不少狠话,才逼得父亲无可奈何。他在她面前提到的那句“等你点头”,可能都不算什么。 只是皇帝终究不放心,又想要她能同母家割舍。 可她大概是叫这位阿耶失望了。她沉默的时间,连自己都以为是过完了十七岁生辰。 直到皇帝摆了摆手:“既不能立即应允,就不如不要答。横竖姓魏的女郎,多半都学不会夫为妻纲。” 云弥再次跪下,他却没有多生气,甚至有一点兴味盎然:“你这阿耶,能替我儿选了你,也确实是聪明。我头一回见你这样的女娘。除了你郑氏母亲,你生母是哪一家的?不像是魏清源教出来。” “只是商贾家庭。外祖从商遭贬斥后,专心经营。” 皇帝又是一噎,背过手去:“倒是大俗大智。” “方才陛下所问,臣女不能直接说是。”云弥伏身,“但陛下似乎也有所误解,您说我姓魏,所以不懂。” 皇帝定定俯视着她。 “并非如此。”云弥垂眸,“只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不能懂。” 皇帝下意识蹙眉,只觉得荒谬:“你……” “我阿姨童年时,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娘,衣食无忧,天真烂漫。之后家道中落,适逢母亲有孕,魏家要挑妾室,外祖和舅父为了尽快拿到过所和公验,也为不因堕为商户受人欺凌,就不顾她意愿将她送去。那年她也才刚刚及笄。”云弥轻声,“我知道这种陈年小事,陛下全然不会放在心上,索性告知实情。臣女只是想说,我同皇后殿下不同,我连父兄都不信。事实也可佐证,即使冠上尊贵姓氏,只要我阿耶需要,我的处境同我阿姨并无两样。” 皇帝胸口微微起伏,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但于他而言,那是太陌生、太不可想象、也永远不会涉足的汪洋,是无数女郎或许曾经困惑徘徊,最终却归于沉寂的死海。 不止他不能,天下郎君大抵都不能。 “父兄亲缘尚且如此,情爱婚姻更不可靠。陛下听过一句诗么?男子写‘大都好物不坚牢’,是叹惋,是感喟,是遗憾,可对女子而言,这是时时刻刻悬在心上生怕碎掉的顾虑踌躇。” 说到此处,她再度行了大礼,音量仍然不高,却很坚定:“臣女的确倾慕殿下,他也爱护我。因此我愿意陪着他,直到不能再继续。但陛下要我如今就全身心系于他一人,却不能够。” 皇帝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她没有冒犯他,字字句句,都是这样得体,但仿佛冒犯了更为深重的某样东西,让他轻微地生出怒意。 但怒过后,他竟又无可辩驳。 她说她阿姨被送作妾,他做不到说这是荣光。她说婚姻不可靠,他忽然也想起,自己新婚时,也曾对那女子说过“我永远只心悦你一人”。可后来她怀孕艰难不能行房,他也的确做不到,不去宠幸旁人。 哪怕是和魏氏,总有很多时刻的缠绵悱恻,并不是假的。 只是他的皇后,比今日这小娘子温柔体贴太多。她会谦卑着安慰他,这是应当的,妾不妒。 他明明看出她强颜欢笑,为什么又心安理得地转身走掉了呢? 如今虽迩也口口声声说,非这小女娘不要。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是感动于他的坚持,还是怀揣戏谑心理,想着看他什么时候“那股劲”过去呢? 世人称赞圣人和孝穆皇后情谊深重,夫妻伉俪,他也自以为是。可是如今对着一个甚至才见了一面的小娘子,他竟然平白无故想起皇后薨逝后的第五年,自己终于又迎来一个儿子时,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 虽迩还只有十六岁,平静望他一眼,一言不发。 他其实都记得,只是始终不去想。 云弥没有再说,皇帝也沉默不语,直到殿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衡阳慌里慌张闯进来,看两人脸色都漠然,以为是起了争执,下意识就偏帮:“求阿耶饶恕。何况,也是阿兄他先喜欢的……” “荒唐!”皇帝终于找到机会撒气,“说的什么话?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成体统!” 父兄真正生气时,一个比一个让衡阳害怕。但还是倔强挡在云弥面前,张开手道:“我知而不报,我还打掩护,我也有错。总之这事,硬要按理说,那也是阿兄作为郎君对不起我阿妹!” 魏家全族全房,女娘少说二十。她根本从未叫过云弥表妹。 尽管如此,衡阳也还是记得两人为魏愔不欢而散的事。进门时还耷拉着脑袋,看到云栖已经在了,不情不愿道:“昨日睡得早,想着也没地去,就来了。” 云栖起身见礼,云弥歪了歪头:“你没地去的时候,不都是来我这吗?” 衡阳这才笑了,拿出准备的礼物:“喏,我叫弓弩署特意制的羽饰稍弓,往后你再打猎,必然要准些。” 云栖咕哝一句,被衡阳听到:“二娘说什么?” “哪有送这个的呀。”云栖摸了摸鼻尖,“檐檐这么温柔小意,只有你成天叫她去打猎。” 衡阳灌了一大口酪浆,气吞山河:“我阿兄喜欢骑射好的勇猛女郎!” 姐妹俩都沉默了。 云栖是不敢置信——衡阳知道,那殿下能不知道吗?云弥是麻木,她就知道,衡阳这嘴管不住。就不该告诉她,云栖隐约知晓她心悦何人。 “你你你……”云栖跳了起来,“你是不是已经、已经跟太子殿下——” “通风报信?”衡阳翻个白眼,“我有这样无聊?” 云栖放下心来,又一猛子凑近:“公主,你消息最灵通了。那你说说,你阿兄可有心仪娘子?” 衡阳瞥云弥一眼,见她几不可查摇头,于是胡诌:“他有也不会跟我讲的,我只知道他和虞四娘子相看过。” 说完了,又得意剜云弥一眼——叫你跟我吵架,我气死你。 云栖大失所望:“虞四娘子……好吧,一位很是端庄的女公子。檐檐,你今日请她了吗?” * 夜色静流。 她原本以为他赶不回来了,叁天前才接到信,委婉说了陇西事耽搁许久,又保证如果赶不到,就另给她补过。 不能说毫不失望,但不会生气就是了。不过宴席散去后,看到行霜笑吟吟请她,还是眼睛一亮。 只是今日马车却走了好久好久,也不是东宫的方向。时辰很晚了,寻春又不在身旁,云弥有些担心:“这是去哪里?” “小娘子别着急。”行霜难得陪着她,“殿下说,今日带小娘子去兴庆行宫。去岁圣人就将它赐给殿下了。” 既然都要外出,怎么不自己来接她。云弥走进宫室时,还有些抿唇。 也静得很。越往里走,越见不到一个宫婢。她多少有些怕,甚至暗暗想了一遍有人假借他名义要取她性命的话本,再过一处石门,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汤泉浴池。 这人! 她知道自己是瞬间脸红了,也不知为何就径自联想到那事去,刚要转头寻人,腰上攀过来一双大手:“这样快。” 她才要说,李承弈已经道:“给阿弥赔不是。原本想去接的,但我今日是八千里加急赶回长安,说实话——” 清新气息抵进肩颈,口吻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打马一整天的邋遢,自己都不忍看。还是沐浴过才能见你。” 她低了低脸,只是笑:“若能八千里加急,殿下该去送塘报。” “不如做驿使,专送信去随国公府上。”他静了一静,认真握住她手,这才道,“生辰快乐。好在赶上了。” “殿下当真事毕了么。”云弥回握,“补过也没什么的。” 她说补过,没说不过也没什么。他心里熨帖了,将人转回来朝着自己:“当真。且我还在陇西,寻到一极为欣赏的儿郎……今日又是你生辰,阿弥,我真高兴。” 她知他不会细说前面那句,也就无视,配合地踮脚拥抱:“殿下能回来,阿弥也高兴。” 他低头细细凝视她眉眼,同时手伸上她腰间丝绦。 她以为他会很急,因为又是大半个月。但还好,入了水,只是将她抱在膝上,轻轻啄吻她颈下的一小片温凉皮肤。 云弥抬手勾住他肩,小声道:“我见了陛下。” 他一顿。她又道:“陛下很是和蔼,待我也好。只是有一桩事,听闻殿下十五六岁时,想要的是一个百步穿杨、凿冰挖鱼的女娘……” 故意不说了。等了半晌,他闷闷笑了一声:“是说过。” 云弥挠痒一样抓了抓他背,却忽被他以指节,轻叩一叩蕊心:“当日是我无知。穿杨有何用?需得此处绞准。” [为什么写这个情节呢,因为作者本人今天在公交上被直男臭到破防了。。 卡在这里不会被打吧?不会吧?不会吧?顶锅盖跑跑跑。。。] ①过所和公验:唐朝经商要向官府申请,拿到许可才能做生意。 ②“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简简吟》,白居易。 ③“朱颜长似,岁岁年年”,《诉衷情·友人生日》,葛胜仲。 ④弓弩署,管理弓弩箭矢的机构。稍弓,短弓。 ⑤塘报:军报。 窈窕淑女(端午安康!一些???) 穿、准。暗示性太强的字眼,又击中了这小娘子总是很薄的脸皮。似乎是没想到会突然从他嘴里听见这样下流的话,她猛地攥紧他肩膀。 “十六岁整了。”他扶正她的脑袋,轻声道,“真好。” 过完十五岁,就是十六岁,等十七岁。好什么好呢,她懵懵看他,还因为他温柔动作着的手指在发愣。 李承弈笑了一声,低头极温柔地吻她。她上一回嫌他没完没了,跟他闹一通小脾气,最后才别别扭扭地说,他几乎不曾认真亲过她。 也不知怎么,他瞬间就懂得了她的心思。在阿弥心底深处,仍然为“太容易被他得到”感到忧心,甚至这就是她不安全感的重要源头之一。 倔强小娘子。着急归着急,用力归用力,怎么就不认真了。 今日干脆一分力气不出,只轻柔又轻柔地用唇舌细细纠缠她的小舌头,观察她的反应,发觉她的确喜欢。双颊渐渐酡红,分开后连眼睛都涌上一层雾气。 双手继续把她往上提,放在池边的玉阶上,自己仍站在水里,抬起她皙白双腿,慢慢俯身凑近。 她瞬间就懂是要来什么,还是下意识要躲,一并腿却直接夹住了他的……头,羞得立刻一松。 他顺势抬手将她的小腿往外分了分,又抬头看她一眼,这才埋下脸。 伸出舌尖,就已经品到花户外的湿意,不由想到方才那个绵长亲吻,舔弄一缕,才低声道:“阿弥说习惯我,所言不虚。” 云弥已经抬手扶着他脑后,轻轻喘了一声。 她平日里动情都有点慢半拍。自从发现她对这个反应剧烈,他心情迫切时就喜欢用这种手段让她迅速进入状态。过去两个月,或多或少都这样弄过。 完全是轻车就熟了,舌尖在小蒂上转了转,往下去吻那道小口。许久不见,又闭合成紧窒。 但却是真习惯他了。似乎并没有舔吻许久,就察觉到里头开始温暖流动,舌尖探入时,也的确是被湿润包裹。 云弥低低叫了一声,被他将腿心分得更开,脸颊都往里钻了钻。 她摇头:“不要了……” 他居然真的听话地退出,只是还贴在她双腿间:“不喜欢吗?” 她想否认,可太违心,甚至因为空落感,而又尝试夹紧腿。被他掌心抵住,猛地刺回。 没再给她时间,舌尖迅速在她幽谷里戳探、舔抵、冲刺,伴随着她根本来不及忍的呻吟。此处幽静,室外也早被他打发得空无一人,她前所未有的娇媚。 可他还嫌不够深,舌尖持续往里用力。深抵到她小腿扬起,带出一道洁白弧线。这人可恶到,还始终用手牢牢把住她腿根,极度专注地用唇舌弄她。 云弥怕这个还能因为什么,正是最受不住这个。突然就猛地痉挛一下,小腿垂下。 李承弈直起身,数给她听:“第一回。” 她脑海里都回响着自己刚刚的声音,媚到完全不像她,抬起胳膊,挡了挡眼睛:“……殿下逼疯我了。” 也不知她怎么学会,这样嗔这样娇地褒奖。 他把她抱下来,捞起她右腿别住腰,去吻她脸颊和耳朵:“阿弥……我进了。” 不过也知道,她根本不会疼。 蜜谷还在微微发着抖,一寸寸咬合着灼热纹理,再顺利不过就深深交合在一起。他都想要叹息:“……曲径通幽。” 云弥这次学乖了,一口咬进他肩上。 “羞什么?方才好听的。”他浅顶了顶,进得更深,“松嘴。” 不让她咬着自己,她如今是忍不住的。 云弥摇头不从,他故意一阵疾风骤雨,迫使她的脑袋抬起,嘴里立即泄出娇吟。 那处又热又紧又湿,赞一句销魂也不为过了。他原本只是想听她出声,连番冲刺过后像被快感魇住了一般持续重重顶撞,两人耻骨不断相碰。云弥哀哀喘息,另一条腿也不自觉盘上去。 秘地早把他咬得密不透风,相合已是紧到不能再紧了。他也不知为何心底还是这样不够,动作激烈到隐隐有几分狂乱。 她被撞得咿呀不断,手臂缠紧了他的上身,无意识挺腰迎合着每一次的侵入。 她就知道,刚刚绝对是在忍着演戏,哄她而已。每次许久不见后,他都这般。去岁十二月他也外出了一段时日,回来后的第一次,失控累得她大哭,头一回鼓起勇气打他肩膀。 他托着她腰臀,将人捞回了水里。结合之处的挺动丝毫不减力道,大手还去摁她腰后:“……阿弥似乎长进了。” 之前一味用蛮力撞她,她坚持不了这么久。 云弥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只有那处还有实感,收缩着细密吮吸。 这个高度,完美将两团柔软送到眼前。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开着,用最中间柔软的肌肤去蹭她雪尖,眼看着越发挺立,又迅速打起转。 她低头盯着他的眉眼——真奇怪,为什么做这样的事,表情也能万分专注。他仰脸时同她互视,从她神情里读出那种隐秘渴望,底下再度重重撞击。快乐排山倒海地扑过来,云弥尖叫一声,倒在他肩头。 “……第二回。”他也在忍,哑声数了,安抚揉她后脑勺,“缓一缓?” 云弥还在平复呼吸,整个人真软得像一团云了:“不要……” 她是说不要这么多,结果接上了缓一缓,他果然笑:“不用缓?” 她又抬手挠他。 “真的长进许多。”他竟然用的真诚夸赞口吻,“阿弥记得踏青情景吗?清溪还是细水缓流些好,一旦轻易汹涌,乐趣就不够绵长。” 云弥恨自己为什么瞬间就理解,羞恼瞪他,但整个人从耳朵尖到胸口都是漫红的,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媚:“坏……” 坏阿弥说得出口,连着他的字却难以启齿。想吞回去,被他按着唇鼓励:“坏什么?你说就是。” 她再次摇头。 “成天冲我摇头,”他有点不满,“忍不了是常情。我何曾笑话你?只有你我啊。” 抱怨完了,又还是眼巴巴瞅她。 云弥的身体早就为他臣服,被他这样充满希冀地看着,心脏也不断坍塌。陷入到某一点,忽然就直勾勾看着他,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指腹。 他直接就低低喘了一声。他还早着呢,那处就原样停在她温暖里,被这么刺激又愈加勃发一分,施力让她向自己拱了拱了腰,沉声判决:“看来是真不想缓。” 她用小手摸他脸庞,还是妥协了,尽管音量几不可闻:“阿弥是学坏了,但虽迩哥哥……更坏。” 他只觉得一阵太强烈的冲动倏地窜上心头,再管不了那么多。猛地将她掉了个身,捉住她双手扣在阶沿,重新顶撞起来:“阿弥别生气……生辰夜理应要受累的。” 这么久了,就算她再嘴硬,很多事有默契就是有默契。比如,不约而同最偏爱的姿势。 因为相接之处在水里,颤动水流也随着灼热进退而不断冲刷已经十分脆弱的花蕊。她仰着头靠后,红唇微张,这次反而是叫都叫不出来,全身心只感受得到深挺摩擦带来的尖锐快感。 忽然感到不妙……他才夸她长进了,她可能就要亲自证明这称许为时过早,想忍耐,主导权又完全在他手里。 他去掰她的脸想亲吻,她根本扭不住头,接了几下滑落回去,惹得李承弈哑声道:“阿弥隐约又不大中用了。” “我不中用……”云弥死死按着他固定自己身体的手臂,“我不中用的。” 还挺能屈能伸。 最后一回,在柔软被衾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云弥为此无数次在心里小声议论,这郎君在床笫间,还会伪善这一套呢。要得过了,他是自知的,甚至还能看出那么点歉疚,但还不是一边歉疚,一边索取? 最多吻着她眼睛安抚:“阿弥不生气。” 又喃喃问:“……这两月不知要了你多少回,怎地就是不够。将你缝在身上好了。” 是高明一些的调情吧?可云弥竟然感到心悸。不知是为身体,还是为这句话。屈着的膝盖向里折一折,用凸起的骨骼在他腰上,从前向后游弋几寸,肌肤触感宛如针脚落下,方低声回:“缝好了。” 她保证。 自己这是头一回听他说了,苍天。 不知只是在和她的卧榻之上,还是今生也第一次说。 [憋得有点辛苦,感觉自己到了瑟瑟学瓶颈期。。写几天剧情缓一缓。。 以及本人目前的车车就是这个风格,太露骨和dirty的不会也不想,前面解释过了哦。我的性是为感情和剧情服务的。 端午安康,阅读愉快。今天评论区不分南北,都吃肉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