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火》 番外-我与你的花火邂逅<上篇>沉莫 --在另一片花火下,我曾见过你。-- 那年,我刚从美国总部调回台湾,担任范提亚集团在台湾投资的汎亚国际开发公司总裁,集团在台北市最繁华热闹的信义区盖了两栋新颖漂亮的玻璃帷幕大楼,隔着一条小巷相对而立,其中一栋是范提亚大楼,另一栋则是出租给不同公司的商办大楼。 忙碌的上班时间,大部份的公司会放下不透光的罗马帘,保留隐私,我的办公室玻璃墙上了特殊涂层,白天外面看起来是面镜子,却可以清晰由里往外望。 某天早晨,对面的办公室或许是帘子坏掉或怎么的,忽然一览无遗,露出里头一团乱的办公空间,一个蓬头垢面戴着厚重黑框大眼镜的人—很抱歉我实在看不出他是男是女,从一堆杂物里抬起头,缓缓走到窗边,脸贴着玻璃墙似乎在打量什么,接着转回座位,右手拎着一瓶矿泉水,左手捧着垃圾桶再度踱回窗边,驀地对着我刷起牙来,刷完牙后,又整起头发,理理衣服,应该是把我的外墙当成镜子,欢快地整理仪容了。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差不多时间,对面的办公室都会上演这样的画面,我怀疑,那个人晚上并没有回家,似乎是直接睡在办公室里。 约莫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早上,打卡上班的时间,画面变了,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是一名打扮时尚中性的年轻女孩,我才恍然,原来每天对着我的玻璃墙整理仪容的便是她。 因为两栋大楼中间还隔着一条巷子,我其实看不清女孩的长相,只隐约看出是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蛋,带着一股自信与不羈。 助理正好进来,我问︰「那是间什么公司?」 他搁下手中的咖啡,对我的问题感到意外,停顿了三秒才回答︰「是广告公司,怎么了吗?」 「没事。」我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助理很识趣没再问下,推门离开。 我猜,这女孩是个设计师。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年,女孩都没发现,她经常当成镜子的那片玻璃之后其实是有人的,一直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切才「真相大白」。 那日,大家都早早下班,准备跨年狂欢,我继续埋首在成堆的公文中,看着一件有一件标案,很快入夜,简单外出用完餐再回来,对面整座办公大楼早就熄了灯,而那间办公室却还亮了一室白炽。 我是个工作狂没想到对面的女孩也是个工作狂,这让我起了好奇心,我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就见那女孩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转转脖子,往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身,也走到窗边。 她先是对着我挤眉弄眼,再抓了抓一头乱发,面上表情霍地一惊,慌忙跑回座位戴上眼镜,再到望向窗外,我相信她是看到我了。 我的窗玻璃,白天是镜子,晚上却是透明的,这个事实显然吓坏她。 我笑了笑,对于自己默默当了她半年多的「观眾」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拿起桌上的便利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黏出一个笑脸。 女孩见到笑脸,也跟着笑了。 她的笑很甜,很疗癒。 我看了墙上的鐘,剩十分鐘就要新年了,我对她比了个「你等一下。」的手势,用手上剩下的便利贴,贴出一个「happynewyear」。 只见女孩睁大眼睛,捂着嘴,又惊又喜。 我猜,她尖叫了一声,接着她整个人几乎贴上窗玻璃,高举双手拼命挥舞,由于公司就在101大楼旁,外头挤满了人潮,倒数声浪太大,掩住了其他声音,我读着她的唇︰「新年快乐!」 101大楼此时迸出了繽纷的焰火,伴着激昂的音乐声,宣告着新的一年已经降临。 我第一次和另一名女孩一起在花火下,迎接新的一年,虽是隔着两道玻璃墙和一条小巷。 然而,年后没多久,那间广告公司便搬走了,我便再也没见过那女孩。 但我永远记得,那个住在办公室里,经常蓬头垢面对着我整理衣衫的傻气女孩,曾经,我们一起看着101跨年烟火,互道新年快乐。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一定可以一眼认出她。 番外-我与你的花火邂逅<下篇>阿涛 自从走上设计界,我的人生就是光明与黑暗并存。 光明是因为我做着我最擅长最喜欢的事,并以此为生,黑暗是我的人生从此晨昏颠倒,半夜赶设计图,睡在办公室犹如家常便饭。 身为组长的好处就是有间独立办公室,但办公室里没有盥洗室,睡醒要简单梳洗一下都要走很远才能到女厕,对我这以公司为家的工作狂来说,十分不方便,某天玻璃窗的罗马帘坏掉,刚好厂商缺货没能那么快换新,我只能赤裸裸被看光光,但我相信没人会想窥探这个乱七八糟的办公间,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我很快发现少了窗帘的好处—对面大楼外墙竟是一面大镜子。 两栋大楼间隔了一条巷子,虽有段距离,但仍能照得到全身,简单漱洗整理仪容也够用了。不必大老远走到很远的女厕,我开心的不得了,后来新帘子有货也不装了,就这么过了大半年,我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那一年最后一日,我留在办公室赶图,午夜前终于把案子搞定,我摘下眼镜揉着酸涩的眼睛,下意识走到窗前对着「镜子」放松僵住的脸部肌肉,还跳了一小段健康操活络筋骨才仔细「照镜子」,想把赶案子会抓成鸡窝的短发理顺,可不仔细看还好,一仔细便见「镜子」里居然有人影晃动,虽然我是重度大近视,没戴眼镜跟瞎了没两样,但我很肯定那人影不是我,因为「祂」非常高。 「我的妈呀!」我尖叫衝回座位戴上眼镜,再小心翼翼回到窗边,对面大楼里的高大人影正对着我微笑。 我觉得好囧,也觉得自己好蠢! 当然商办大楼里肯定有人办公,我根本脑袋有洞才会以为那是一面单纯的镜子,以为里头的人也看不到外面? 我每天睡醒后依赖着的「仪容镜」晚上就变成透明玻璃墙这件事我居然过了大半年才发现! 惊吓之馀,只能安慰自己,还好那面镜子墙后是间独立办公室,就一张大桌子和沙发区,至少我也只在那人面前丢脸而已,不是全公司上下一起欣赏我的实境。 对面的男人长得很高大,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远远望去就能感受他身上散发出的魅力,肯定是个很迷人的男子。 还在晕乎幻想时,就见他拿了一叠便利贴在玻璃墙上缓缓贴出一个笑脸。 这一幕我在电影「单身男女」看过,很浪漫。 我忍不住笑了。 那男人又比了个手势,应该是要我等一下。 窗外的101大楼闪着繽纷的光芒,人群涌动,大家都等着跨年,我原本无感,但这小插曲却让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竟也感染了过节的愉悦气氛,期待着他会变出什么图样。 接着,玻璃窗上慢慢出现happynewyear和两颗小爱心。 也许是乾太久、被工作与生活压得太沉,他小小的举动竟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儘管已经捂住嘴,还是听得到自己的尖叫声。 消失好久的热情再度復活,我贴着玻璃墙挥手朝着他大叫︰「新年快乐!」 可惜,他应该没能听到,外头太吵了,人人都在倒数。 繽纷绚烂的101烟火在我们顶头爆开,隔着玻璃墙和中间一条小巷,我和这个陌生男人一起跨了年。 大家都在喊「happynewyear」,却没有一个声音比得上玻璃墙上的便利贴祝福,这太深刻太走心了,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一刻的心动。 说完这一段往事,杨文嫻一脸意犹未尽,「就这样?」 「就这样。」我冷静回答。 「连他长怎样都没看清楚?」 「看不清楚。」 「烂透了你!不会用白纸写下自己的姓名电话号码给他看吗?他一听就是高阶主管级的青年才俊,一定要进一步认识啊!」杨文嫻扼腕,又补充:「不然留下来介绍给我也好啊。」 「我那时整个人乾了,哪想得到那么多。」我翻白眼。 「一起看跨年烟火的20楼便利贴男子。」杨文嫻唸经似地唸出一长串名号,抱着红酒瓶发花痴,「残念啦!」 残念?也许吧。 当时自己真是乾到对生活都没有追求的勇气与力气了,对什么事都意兴阑珊,非常被动。 我以为我们会再见面,毕竟就在对面啊。 谁知,元旦放完假隔天上班时,公司就宣布要搬走,我没勇气也没理由走进对面大楼找他。 随着时间过去,这段花火邂逅便埋在了记忆深处,要不是杨文嫻问我,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吧。 一起看跨年烟火的20楼便利贴男子啊,哪天再见面的话,我一定不要错过你。 楔子 北风吹来的乡愁(1) 寒流过境后,太阳终于露脸,窗外晴空朗朗,薄亮的日光穿透行道树的枝叶斜洒而下,一扫连日的阴雨激寒,明明呼吸的空气是冰凉的,可却晕得身上热暖融融,如此稳定舒服的天气,肯定是个好日子,好兆头! 才乐淘推推鼻梁上的大黑框眼镜,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家门,一路看到的一草一木,都觉得分外可爱。 她是「展创广告公司」的设计组组长,专长美工绘图及广告创意发想,只要是由才乐淘主导的案子,市场反应都很好,因此在广告界小有名气。 前阵子她为公司抢下「联衡开发」的广告合约,更奠定了她在公司无人能及的重要地位,要知道「联衡开发」可是国内第一大土地开发集团,每一个广告案预算都是上亿元,「展创」只是小型的广告公司,能受到这样一个大客户的青睞简直奇蹟。只要这笔交易顺利完成,赚进的金额是公司一整年的营收,无怪乎当初老闆豪迈承诺,case圆满完成就要保她坐上悬缺已久的创意总监。 对才乐淘而言,成为创意总监是她一进公司就定下的终极目标,为了这个位子她每天加班,有时甚至就住在公司里,眼看苦媳妇总算要熬成婆了,怎么不雀跃! 这日是对客户做专案报告的大日子,才乐淘一早进公司便窝在会议室里和自己的小组彩排再彩排。 离会议开始的时间越接近,气氛就越紧绷,此时老闆突然出现,看了看准备状况,笑容下难掩紧张。 「才组长,没问题吧?」这不只是全公司都关注的大case,甚至整个广告界都等着看他们能端出什么创新的作品好帮「联衡开发」抢下大标案。 才乐淘精神一阵抖擞,大声回答︰「报告老闆,完全没问题!」 事关她的总监大位,肯定不能有问题的。 「很好,你加油,全公司今年的年终领多少就看你的表现了!」老闆拍拍她的肩。 「是,我会尽力表现!」才乐淘吐了一口长气,这担子好大,她得小心扛着。 没多久,与会的人鱼贯进入会议室坐定,老闆热烈迎来客户代表—「联衡开发」公关部吴经理后,简报正式开始。 吴经理是个看上去很严肃的中年大叔,之前就耳闻他很难搞,但才乐淘对自己的作品极富信心,简报时台风稳健完全hold住全场,文案企划创意十足句句打动人心,儘管台下漆黑一片,她仍能清楚见到老闆得意的笑脸,对着她频频点头;吴经理虽然从头到尾都只盯着萤幕,脸上没出现什么太大的表情线条,但他肯定也是很满意的,并没有打断她的报告。 「花现,生命的美好。洄游,故乡的热度。你的心生活,心故乡。」 最后的文案,一字一句敲中心坎,灯亮起时,全场响起如雷掌声,才乐淘甜美的脸庞上漾开自信的笑容,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以上,就是我们针对贵公司『花莲洄澜国际文创渡假园区』标案的广告规划。」她微微向前一鞠躬,从容回座,无意间瞥见坐在斜对角处的文案组组长annei刘对自己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眼神,她心里虽有点不舒服,仍回以得意一笑。 annie刘是她的死对头这件事在公司里早已不是秘密,这些年尤其斗得兇。 才乐淘算是后辈,刚进公司实习时是annie组里的文案,却晋升快速,没几年便她平起平坐,一设计一文案,本应相辅相成,但自从创意总监被挖角之后,为了那个悬缺,annie刘开始处处与才乐淘作对,可短兵相接总是她略胜一筹,这回如果又顺利履约,annie便注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台上老闆滔滔不绝作总结,好不容易盼到最后的结语:「吴经理,才组长的创意可是我们公司最引以为傲的资產,希望这个广告企划您能满意,请多多指教。」 才乐淘赶紧挺直腰桿,顺道朝着annie刘挑衅一笑,她却仍是那一脸诡异神情,勾着红唇,侧低着头,由掩住半边脸的长发往外看,让人不觉发毛。 没事没事,才乐淘安慰自己,瞧,缓缓起身按下发话麦克风的吴经理还拍手呢。 「真的是很棒的广告企划。」 他出口就是称讚,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才乐淘更加信心满满。 一开始他的确是笑着的,但渐渐地,收束嘴角只见到深深的法令纹,面上表情带着冷意,甚至有些讥讽? 怎么可能会有讥讽的表情出现在吴经理脸上?不不不,一定是她眼花了! 才乐淘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莫名腾起的不安情绪,脸上仍旧维持着体面的微笑。 「我手上正好有份竞标对手的广告企划。」吴经理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停顿数秒才接道︰「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两个案子几乎一模一样?」此时的吴经理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笑容,他话语中的震撼让整个会议室原本愉快的气氛急冻,在场的人全懵了。 「什么意思?」才乐淘只觉自己脊背发凉,从头麻到脚。 「你自己看看!」吴经理将手中的文件夹用力扔到桌上,由于力道太猛,成叠的文件飞散而出,引起眾人惊呼。 她衝到吴经理身边,捡起那一叠厚重的文件,一页页翻看,越看手越抖,直到再也拿不稳,摔落在地。 文件封面写着的「汎亚国际开发集团」是和「联衡开发」抢夺bot标案的对手,而资料册末页印着的「飞扬创意」四个大字,则是「展创」的死对头。 那是她的概念!她的设计!是她的团队加班了无数个夜晚弄出来的成品,在今日发表之前,不应该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飞扬」替「汎亚开发」规划的广告专案? 她扫了她的组员一圈,他们全惊恐地摇头。 吴经理继续加码往下爆:「我早上出门前才知道,这个广告案昨天『汎亚』已经先一步送审了,请问我要怎么拿你们这份一模一样的广告企划去抢洄澜文创园区的标案?」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倒抽一口冷空气,老闆的脸色刷地瞬间铁青,向才乐淘投过来的眼神没了温度,像无数根苦寒冰柱,扎得她动弹不得。 怎?怎么会这样? 楔子 北风吹来的乡愁(2) 「那企划是我想出来的,我可以证明!」才乐淘急着澄清,但吴经理完全听不进去。 「这是上百亿的大标案,我要怎么拿你这份抄袭的企划去送审?」 抄袭?说谁抄袭啊! 「就跟你说了这是我的东西!」才乐淘完全爆气。 「那已经不重要了,现况就是,这个东西我无法送审,时间也已经来不及,因为你们的疏失,集团必须承担很大的损失!以后我们绝不会再跟贵公司合作!」吴经理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留下一室的愕然。 「才组长,你在搞什么啊!」老闆前后判若两人,对才乐淘毫不留顏面,当场厉声质问。 「这是我的东西,是『飞扬』抄袭!」 「就算是『飞扬』抄袭好了!这case是机密,你怎么会让东西流出去?」老闆锐利的双眸扫向眾人,最后落到才乐淘身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无论谁抄谁,错都在她。 抄袭,是搞创意的死罪;保管不当让机密外流同样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横竪都是她的错。 冷静片刻,脑子清明了,她倒想起某日加班夜里那无意间瞥见的鬼祟身影,原本不以为意的,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早有内鬼准备出卖她,而她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 一切都怪自己过于大意,案子创意早早就发想好了,她却求好心切一直到期限最后才完稿,平白给了敌人一个大好机会。 「对不起,我会负责。」事已至此,才乐淘只能吞下满腹冤屈,道歉担责。 「那么大一个case,损失上百万,你怎么负责?」老闆把失败归咎于才乐淘的错之后也随之将所有的怒气往她身上丢,前后判若两人,竟是连台阶也不给下。 垂放在大腿边的双手紧紧握拳,心知再辩解也无用的她,选择隐忍,但就有人偏要出来兴风作浪。 「老闆您别这样对才组长兇,她一定不是故意的。」annie刘忽地嗲声嗲气出口帮腔,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annie,你不用帮她说话,这次的损失她赔得起吗?」老闆见到annie刘,神情立刻缓了几分,出现柔色。 才乐淘看向annie刘,脑中突然闪现一个画面。 对!是她! 她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瞥到的鬼祟身影就是这个女人! 「刘亚妮!为什么要偷我的设计图!」怒火攻心,才乐淘衝向她,脑子里只想着要暴打她一顿。 「组长!不要!」不只annie刘惊声尖叫,眾人也被才乐淘吓得大叫,同事七手八脚拦住她,场面一片混乱。 「不要含血喷人,你?你有证据吗?」annie刘露出惊恐的无辜表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是我见犹怜,任谁看了都会替她心疼。 证据?没,没有。 因为坚持保有隐私,她的办公室没有监视器,她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那天晚上就只有她自己。 「够了!」老闆大喝一声,所有的嘈杂纷闹瞬间止息,他走到才乐淘身前,严厉指责︰「我没想到你会去抄袭别人的东西,你太让我失望了!」 才乐淘直勾勾望着老闆,紧咬着牙的劲势几乎都要把牙咬碎了,却不发一语。 老闆那过河拆桥的嘴脸实在让她心寒,即便他愿意让她继续待下去,她也不要! 她的总监大位、她在广告界的前途,都在那一瞬化为泡影,冤屈不清,这条路她已然玩完。 没想到为公司奉献十年,却换得如此下场,情何以堪? 心累了,想留也留不住了。 「对不起,我下午就送辞职信。」才乐淘挺直腰桿,转身推开会议室的门,视线没有在谁身上稍做停留。 她不敢看她的下属与同事,她怕她会哭。 不能哭,敌人会笑。 「组长,我相信你。」组里的小赵在她身后大叫。 「组长,不要走!」公司里和她最要好的蔡萌萌直接大哭。 霎然间,身后好多声音,但她不会再停留了。 好像从天堂掉入地狱,一个小时前,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才乐淘,自负得不得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从大学打工进入广告业开始起算,她就过着没日没夜画图想文案的日子,她的青春全都贡献给工作,为了梦想,离乡背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单打独斗,好不容易以为就要熬出头,没想到这一摔,直接就被拋到谷底分身碎骨。 下班后,她漫无目的在街头间荡,冬夜里,冷风颼颼,忍不住拉拉外套领口,哆嗦了下,口袋的手机叮咚作响,可她却觉得这个世界离她好远好远,不想再和工作有关的任何人说话,她好累好累。 这城市太压抑,连北风穿过高楼发出的呼啸声拖泥带水,不如故乡冬天的东北季风直率,虽猛烈却也乾脆,彷彿要撞坏每一扇门窗,却又颯然穿窗而过。 在外打拼十年,竟落得如此狼狈。 想家了,好想回家。 于是,她拿出手机,忽略了那些关心的杂乱讯息,拨了家里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妈妈。 「阿母?」熟悉的嗓音从海的另一端传来当下,她心好暖。 「阿涛喔,什么事?」阿涛是她的小名,只有家人这么叫她。 一听到久违的呼唤,才乐淘便忍不住落下眼泪,说话声断断续续。 「阿母,你好吗?」 「欸,你在哭吗?」 母亲的温情,让她多年偽装的坚强一夕颓然。 「阿母,我好想你,我要回家!」才乐淘号啕大哭。 「好好好,快回来,阿母在家等你。」 这些年,妈妈捨不得她在台北打拼的辛苦,不只一次希望她回乡帮忙家族经营的旅游事业,但她有自己的梦想,不想被困在小小的海岛渔村,所以儘管日子过得辛苦,她还是坚持梦想拼下去,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怎知会被人陷害,所有的努力全数化为乌有。 她其实很想家很想家。 「阿涛,不要哭,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大哥的声音在一旁出现。 「谁欺负你跟三哥讲,三哥替你报仇!啊那个才江凌咧?他不是也在台北吗?怎么没好好保护你?下次回来我揍他!」电话被三哥抢去,海口人粗声粗气的说话语调让人怀念。 「才乐淘,你快回来,我去机场载你!」从小和她感情最好的四哥也跳出来插话。 「哇啊?」才乐淘一哭不可收拾,几个哥哥忙着七嘴八舌安慰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家人都是她最温暖的依靠。 这次,她真的要回家了。 *风起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海,东北季风刮起的漫天风霜,那般恣意,目中无人。*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1.1初恋那个人(1) 推车上的行李堆得老高,整个遮住了才乐淘的视线,机场检查行李託运牌的年轻弟弟为了核对,将行李一一搬下来,花了不少时间核对,等待空档她将手机恢復通讯,电话立刻叮叮咚咚响起。 「阿涛,到了没?」听到四哥才江河充满浓浓乡土味的声音从话筒彼端传来那刻,才乐淘有点感动,鼻子酸酸的,顿觉蓝瘦香菇。 「到了,在等行李,你也到了吗?」她和才江河只差一岁,两人从小吵到大,然而在最失意的时候,却是他最关心她。 「没有捏,我没有去机场。」 什么!!! 感动没两秒鐘,她就有想打人的衝动,什么心酸鼻酸嘴巴酸的毛病瞬间消失。 「你不是说要来载我!」爆吼的声音,吓坏行李小弟,赶紧将她的行李一个个稳妥摆上行李车。 「好?好了。」行李小弟小心翼翼拿走她手上的行李确认牌,往出口比了个请的手势。 「拍谢啦,啊就昨天晚上风太大,把我民宿大门吹坏了,现在在修理咩。我找杨文嫻去载你了,你不要生气啦,还有神秘嘉宾喔。」电话另一头,才江河还在絮絮叨叨。 「嘉宾你个头!回去你就知道了!」才乐淘用力按掉通话键,艰难地推着推车往外走,一手还得空出来扶行李,玻璃门往两旁一开,熟悉的嗓音旋即出现耳边,才乐淘从行李山后探出头来,一道娇小的身影立马朝她衝过来。 「才乐淘!」 「杨文嫻!」 高亢的语音带来的熟悉感让她霎时忘了才江河放她鸽子的不悦,她放开行李推车,和杨文嫻两个人抱在一起跳跳跳,太久没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变瘦好多。」杨文嫻比才乐淘矮了一些,她往后退了一步,由上到下扫视了一眼。 「一个人生活,吃不饱睡不暖啊。」见到许久不见的好姐妹,才乐淘再度红了眼眶。 「没关係,你回来我们大家会照顾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杨文嫻笑着拉过才乐淘,「你看,谁来了?」 她移转视线,刚刚被遗忘的行李推车霎然映入眼帘,心突地一跳,视线落在行李推车后的男子身上。 是汪皓阳。 「好久不见。」他双手搁在推车上,脸上掛着微笑。 汪皓阳,人如其名,那灿烂温暖的微笑,犹如晴空皓月、冬日暖阳,浑身散发着正面的气息,俊挺的模样依旧,眼神中蕴着岁月的痕跡,散发出有别青春时期的稳重成熟。 才乐淘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愣在当下双眼发直瞪着他看,脑中思绪飞转,那似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唤起了青春的记忆,清甜微酸的滋味在心头化开,眼前视线有些模糊了。 她和汪皓阳高中时曾有过一段纯纯的爱,但毕业之后,他出国读书,随着岁月流逝,两人渐渐断了联系,十年后驀地相见,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说话啊。」杨文嫻曲肘在她腰间推了推,将才乐淘从回忆里拖了回来。 才乐淘瞪大美眸覷了她一眼。 汪皓阳突然出现,她脑袋根本一片空白,是要说什么啦! 「打招呼。」杨文嫻朝她的手臂暗自掐了下,张嘴用气音提醒。 「嗨,好久不见。」才乐淘扯开微笑,朝汪皓阳挥了挥手,她虽力持镇定,在杨文嫻看来,仍极不自然。 「阿涛,欢迎回来。」汪皓阳放开手推车,缓缓走到才乐淘身前,温柔说道。 「不好意思,行李很多。」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指指推车上如山的行李,说些言不及义的话。 「何止很多,是超级无敌多,你是从外太空回来的吧,还好我们开了两辆车来。阿阳,我看你先把行李弄上车吧,那么一大堆。」杨文嫻见场面尷尬,忙跳出来。 「好,交给我。」 汪皓阳推着行李走远后,杨文嫻转身对着才乐淘的肩头用力拍去︰「你在干嘛啦,又不是不认识,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我也不想啊,只是很尷尬嘛,你干嘛带他来啊,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拜託你好不好,汪皓阳很有心欸,一听说你回来,特地赶来接机,你怎么这样啊?」杨文嫻一副恨铁不成钢,拼命跺脚。 「可是汪皓阳不是在美国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真的是厚!都不关心家乡和老朋友,汪皓阳早就回来了,人家现在是澎湖最年轻的议员,百忙之中还来接你,拜託你热情一点啦。」杨文嫻摇摇头,直数落她的不解风情。 「议员?他跟人家当什么议员,嘖。」才乐淘忍不住嗤笑,从鼻孔喷气。 「接班人啊,他老爸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不接班谁接班?」 「喔。」杨文嫻这么说,她就懂了。 汪皓阳终究还是跟他爸爸一样走上政治之路,他曾经是那么不以为然,而今,还是妥协了。 「但你还是应该跟我说一声吧。」才乐淘抱怨。 「想说你们那么久没见,给你一个惊喜啊。」 「这哪是惊喜,根本惊吓好不好。」才乐淘抚了抚胸口,忍不住大嚷。 「喂,怎么这样说话。」杨文嫻眼角馀光瞥见汪皓阳缓缓走来,赶紧制止她。 「行李放好了。」 「喔??呃,谢谢。那,杨文嫻,我们走吧。」哎啊,怎么又是这样突然冒出,刚刚那些话要是给汪皓阳听到那才是真的尷尬。 才乐淘恨不得赶快找个地洞躲起来,扯过杨文嫻,勾住她的臂膀往玻璃门推去,杨文嫻比才乐淘矮了半个头,看起来就像被硬架出航厦外,来到暂时停车处,杨文嫻总算得了空,用力挣脱掣肘,将才乐淘往汪皓阳推去。 「你坐汪皓阳的车。」 「为什么?我要坐你的车。」她没有心理准备,她不要坐汪皓阳的车。 才乐淘大步一跨,跳回杨文嫻身边。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1.2初恋那个人(2) 「我今天载行李,你看,没位置了。」杨文嫻指了指两人身前一台香檳金altis,大箱小箱堆满座位,再无空隙,双手一摊,耸肩表示无奈。 「我会安全把你的家当护送到家,你就放心和汪皓阳叙旧吧。」说时迟那时快,才乐淘一个闪神,杨文嫻便得空跳上车,头手探出窗大喊掰掰,随即呼啸而去,留下她和汪皓阳。 「喂!杨文嫻!」任凭才乐淘怎么大吼大叫杨文嫻都不理,油门一踩扬长而去,她只看得到渐行渐选的车屁股?? 「看来你只能搭我的车。」汪皓阳朝她一笑,钥匙在指头上转了两转,走向自己的白色休旅车,替才乐淘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关上车门后,空间里只剩下她和汪皓阳,少了杨文嫻在中间平衡,顿时觉得窘迫,倒是汪皓阳,一直都很自然平和,他平稳地开着车,彷彿从没有什么纷扰横亙在两人之间,间话家常起来。 「这几年过得好吗?」轻柔厚实的中低嗓音,比记忆中还要沉一些,听在耳里却依然温柔动听。 「喔,差不多啊。」才乐淘暗抓着大腿边的裤管,回起话还是有些不自在。 「阿涛,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蛤?道什么歉啦。」她扭扭身子觉得尷尬,最怕的就是他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当年走得匆忙,来不及跟你道别就出国了,不过我一直有寄卡片给你,可是都没到回应。」汪皓阳淡淡扬高嘴角却是有些委屈的表情。 「你有寄卡片?我没收到啊。」才乐淘挑起眉眼,显得有些惊讶。 「有,我一直记得你的生日,四月四日儿童节,所以生日卡片是一定有。」汪皓阳勾唇,这回真的笑开来。 「你寄到哪里啊?我高中毕业后就都在台北了。」 「当然是你澎湖老家,就算在外地打拼,总会回家吧,当真都没收到?」 「欸?我回去问我阿母看看,她都没跟我说有卡片。你每年都寄喔?」听到这个消息,才乐淘心中不免有些小怦然,当年她还以为自己被拋弃,难过好久,没想到汪皓阳其实一直惦记着自己。 「是啊,这当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吧,因为你一直没回应,我以为你交别的男朋友了,后来就没再寄了。」汪皓阳一脸释怀,笑容有些无奈。 「原来是这样。」梗在心中多年的芥蒂终于解开,才乐淘扬起甜美的微笑问道︰「汪皓阳,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半年前。」汪皓阳微微侧首笑着回答,视线还是专注在正前方,稳稳当当开着车。 「是喔,听杨文嫻说你现在是议员了。」因为工作忙碌,她已经很久没有返乡,什么时候选什么、换了什么人,她完全搞不清楚。 「嗯,刚选上。」 「你还是从政了。」才乐淘有些感叹。 高中的时候,汪皓阳的父亲汪金发就是地方议员,现在已经当到县长,记得当时他还说过,绝不会跟他老爸一样当政治人物,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子承父业。 「家族使命,逃不了。」汪皓阳苦笑表示无奈。 「可是你的个性哪适合当政客啊?就那么点手段,不被斗死才怪。」才乐淘瞟了瞟他,随后又改口︰「不过,有你老爸罩着,我想也没人敢动你。」 「虽然这不是原先我设想的路,但既然要走,我便有我的理想,不想让人说我靠爸族。」汪皓阳挺有骨气,说得凛然。 「理想还在就好,就怕你变得跟其他政客一样。」高中时,两然都是满怀理想的人,过了十年,就不知道汪皓阳有没有变。 「阿涛,你还会再回去台北吗?」汪皓阳笑了笑。 「唉,我遇到一些鸟事暂时不做了,想回家休息一下,短期内,大概不回去了吧。」她叹口气,神情有短瞬落寞,但汪皓阳眼中的怜惜让她很快隐去自己的情绪,摆摆手,豪迈说道︰「不用这样看我,没事啦,我阿涛欸,休息一下,等有力气了我就继续提枪上阵啦。」 「我知道你阿涛是打不死的蟑螂。」汪皓阳一笑,心里也宽心许多,「不过这段时间如果你需要帮忙,儘管开口,真的不用跟我客气。」 「借钱也行?」她开玩笑。 「大笔的没有,小钱给你零花倒还行。」 「哈哈哈,好啊!」才乐淘大笑。 一路这么东扯西聊,那初见时的困窘生份也随之消失,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美好。过了个弯,汪皓阳的车平稳驶入市区的滨海小路,在一家门前堆满大小艺品的透天厝旁停了下来,二楼外墙的平面招牌上写着几个大字︰「阿珠艺品店」。 「阿涛,返来了喔。」才刚停妥,店门口的风铃声便响了起来,走出一名胖胖的妇人。 「阿阳,谢谢啦,还麻烦你载我们家阿涛回来。」阿珠嬤一见汪皓阳,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条细线。 「伯母,不用跟我客气,应该的。」汪皓阳替才乐淘卸下车上的零星行李,帮着提进门。 「啊要不要坐一下,我切水果给你吃。」阿珠嬤热情拉着汪皓阳的手就要往店里去。 「伯母,不用了,我服务处还有事,要赶快回去处理,有空再来找伯母聊天。」汪皓阳礼貌回绝。 他是新科议员,很多事都还在熟悉,服务处天天有人上门拜访,其实真的是为了才乐淘要回来,百忙之中特地拨空出来接机。 「阿涛,我先回去了,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加我line,随时联络。」汪皓阳从怀里掏出名片,在背面空白处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她。 「好,谢谢。」才乐淘收进裤兜里,目送他离开,心头暖暖的,一回身就见阿珠嬤眉开眼笑,不知在背后瞧着她和汪皓阳多久。 「阿阳很有心捏。」 「喔,他来载我我也吓一跳,议员那么间喔?」 「他很忙啦,不过他只要有空就会来家里坐,问你在台北过得好不好,才刚说要找个时间去台北找你,你就回来了。这个年轻人真是不错,我和你阿爸都很喜欢。」言谈中,阿珠嬤毫不掩饰对汪皓阳的讚赏。 才乐淘心里又是突地一跳。 都不知道汪皓阳对她这么上心,一直以为他为了追求自己的未来早把它忘了。 「阿母,汪皓阳说以前他每年都有寄卡片给我捏,啊我怎么都没收到?」 「卡片?没啊,什么卡片?」阿珠嬤低头清点货单,随口回道。 该不会年纪大,忘记了吧。 「没有吗?好啦,你有空想一下啦,找到在跟我说,我先把东西放好。欸?杨文嫻咧,是把我其他的行李载去哪里啊,现在还没到也太扯。」才乐淘拎着几件简单的行李跟在阿珠嬤身后,没见到其他那堆如山的行李,觉得奇怪。 「啊,忘了跟你说。」阿珠嬤急煞回身,「我们家这几年人越来越多,你的房间已经给你大哥的小孩住了,你暂时去住阿河的民宿,顺便帮他顾一下。」 才乐淘一愣,却也只能接受,毕竟离家太久了啊,房间被充公也是在所难免。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2.1 神秘的男人(1) 三个月后。 车子离开机场不到一公里,突然发出奇怪的噗噗声,接着顿了几下,正式宣告罢工。 沉莫看向前座来接机的民宿老闆,黝黑的面庞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他拼命想发动车子,却只发出几声吭吭吭,引擎仍是一片死寂。 「唉哟,车虽然有点旧,但平常还是很好开,今天那欸怪怪的?」才江河举起手臂抹了抹额头,继续奋力和不合作的车子拼搏着。 沉莫拧了拧眉,说道︰「才先生。」 「『阿河』,叫我『阿河』啦。」 「阿河,不如你帮我叫计程车,我先过去民宿。」他的步调一直很快,实在受不了瞎折腾的时间浪费。 「别急别急,这种事我常遇到,很在行,可以的没问题的!」 这客人可是要在他那里longstay欸,人才刚到,车就出状况实在很落漆,不行不行,一定要搬出最高规格的服务才行! 才江河跳下车打开引擎盖,鑽进里头忙弄了一阵子,儘管头发凌乱,脸上也沾染上黑油,为了缓和尷尬的气氛,仍时不时探出头来咧开爽朗的笑容,安慰客人很快就好,然而环境实在太糟糕,虽是四月天,太阳这么当头晒下,过没多久车里即如火炉般高温难耐,沉莫的脊背被汗水浸溼,衬衫紧紧粘附在身上,十分不适。 「下车看看风景嘛。」才江河建议。 车里其实很闷热,于是沉莫决定下车走走,只不过,下了车之后情况也没比较好,他取出夹掛在领口的墨镜往脸上一戴,是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可路边一点遮蔽物也没有,还是热得他头昏眼花。 才江河弄了半天车子依然动也不动,实在不好意思让贵客陪他在烈阳下吃苦头,只好打电话搬讨救兵︰「阿涛,我车坏在乌崁,快过来载客人!」 「沉大哥不好意思啦,你再等一下蛤,车马上来!」才江河搓搓手,递给沉莫一瓶水,咧着嘴傻笑。 「满漂亮的,不输国外。」沉莫握着水瓶,指向前方大海,那带点湖绿的湛蓝大海,像颗宝石般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多讲的,这里可是『世界最美丽的海湾』捏,你第一次来噢?」 「嗯。」沉莫轻哼。 「那你找我就对了,我是澎湖通,想去哪只要说一声,我都有办法带你去!」 「我以为你是民宿老闆。」 「我也是导游兼司机,怎么样,要不要请我带你?」才江河拍拍胸脯,得意地笑了笑。 「你的车还是坏的,我考虑一下。」沉莫努努嘴,指着他的车提醒。 「哎哎哎,很快会修好啦,你马麦安捏~」才江河尷尬地挠挠脑袋,晃到沉莫身边,一起等待救援。 过了十分鐘,一辆疾驶的亮黄色福斯双门皮卡以着玩命快递的飆速,在他们面前来了个惊险的回转,大甩尾后在坏掉的厢型车前头急煞,车屁股与他们的车头对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沉莫正暗自惊叹着驾驶的好技术,下一秒跳下车的人却让他傻眼。 他以为「阿涛」应该是个跟阿河一样的小伙子,但从车里下来的却是个女生,棒球帽遮去了半边脸,只露出蜜色的尖下巴与红润双唇,穿着打扮也很男孩子气,简单的潮t、毁损风五分牛仔裤外加夹脚款勃肯鞋,搭在她身上别有一番时尚品味。 「你开这台车来载客人?」另一头,才江河对小妹那不要命的开车方式早习以为常,不惊不咋,只对她的皮卡有意见,这样客人的行李只能放在露天的「后车斗」,万一一个不小心把人家的行李甩出车外怎么办? 「不然咧?你那破民宿里只有两台破车,一辆坏在桥上,一辆坏在家里了,我贡献出我的『皮卡丘』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才乐淘刻意在「丘」字加了重音,语毕,还踢了厢型车的前轮一脚。 她和阿河两人斗嘴的样子让沉莫觉得颇为有趣,就这么静静站在一旁看戏似地看得津津有味。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2.2神秘的男人(2) 「另一台也坏了?吼唷,我是要付多少修车费啦。」才江河崩溃抓头。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才乐淘摘下棒球帽给自己搧凉,另隻手揉了揉被帽子压扁的短发,耸耸肩,毫不在意。 「厚!」才江河说不过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满脸通红直跳脚。 「好啦,废话少说,我只能帮你把人载回民宿,你车修好就快回来。」才乐淘左右张望,朝着沉莫咧嘴一笑,那笑跟才江河有几分相似,却更秀气,少了帽子的遮盖,她的长相一览无遗,竟是与穿着打扮反差极大的甜美型女孩。 「你好,我是阿涛,才江河的妹妹。」简单迅速的自我介绍,沉莫还未有所反应,才江河就把才乐淘拉到一旁,帮着一起把行李搬到「皮卡」上。 「这是我今年观光季接到的第一个客人,载回民宿之后,顺便帮我招待一下啦。」才江河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不行不行,你没先讲啊,我还在顾店。」才乐淘一口回绝。 「你是我的员工欸!」才江河急得哇哇大叫。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员工了?明明只是暂住在你的民宿。」才乐淘瞪大眼睛,立马端出一张恰北北嘴脸。 那民宿实在是破烂到让她看不下去,便趁着间暇之馀帮忙整修佈置外加网站宣传,这样也要算他的员工? 「吃我的住我的,打工换宿就是员工。」才江河坚持。 「不好意思喔,我目前在『阿珠』艺品店上班,阿珠有付我薪水,你没有,所以顾店比较要紧。」才乐淘戴上棒球帽,几个跨步跳上车,砰地闔上车门,顺道给了他一个「掰掰」的手势。 「阿珠」艺品店由母亲大人潘美珠经营四十载,是承袭自娘家的事业,在潘美珠女士的手中发扬光大,她的艺品店专卖观光客,都是些澎湖的纪念品以及当地艺术家的寄卖作品,例如老爸才金龙的石雕小玩意。 「才乐淘!」才江河咚咚咚跑到车边,弯腰敲敲车窗,双手在胸前合十,张大嘴用气音苦苦哀求︰「拜託啦?」 「囉唆欸,快去把你的破车修好比较实在!」才乐淘不耐烦,摇下车窗,双手用力将才江河推走,再望向另一侧还杵在车外的高大男人,越过排档,推开副驾驶座,拍拍椅面简洁有力吆喝道︰ 「嘿,上车吧。」 沉莫勾起嘴角停在一个美好的弧度,瞅了瞅车里的才乐淘,依言坐上车。 见他坐定,才乐淘正准备踩下油门,才江河猛地从驾驶侧的车窗鑽了进来,和才乐淘挤成一块,伸长脖子补充道︰「对不起啦沉大哥,没办法我妹就很难讲话,我看你到民宿后先休息,我会快点把车修好,晚上再好好招待你!」 什么叫做她很难讲话?才江河居然当着客人面前这样损她! 才乐淘回头狠瞪四哥,又侧首看了看隔壁男子,那人露出无辜表情望着她,好似她没心没肺一般。 「厚,烦捏。」才乐淘大感烦躁,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帽檐,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啦好啦,帮你招待一下,但是你最好快点回来。」 「谢谢啊!」才江河对着近在咫尺的妹妹堆出一脸諂媚的微笑,得回了一个大白眼。 「那就麻烦?阿涛了。」看着才江河灿烂的笑脸塞在方向盘和才乐淘之间,沉莫忍不住笑了出来。 「走开走开,我要开车。」才乐淘用力把他的头推出车外,再以最快的速度摇上车窗。 「你哥哥很可爱。」 「是幼稚。」有这么白目的哥哥,真的很受不了! 才乐淘狠狠踩下油门,车子像子弹般咻地猛衝出去,仪表板上的指针瞬间衝破100,她接着按下音乐播放键,车里瞬间摇滚起来。 「it’smylife!it'snowornever.iain'tgonnaliveforever.ijustwanttolivewhilei'malive!」才乐淘跟着邦乔飞嘶吼的嗓音摇头晃脑,在激昂的音乐声中继续加速,指针竟已破百。 沉莫探头瞥了眼仪表板,赶紧拉下安全带,喀的一声压下扣环,默默抓紧车门上方的把手。 「测速照相!」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直指前方橘色的小亭子沉声一喝。 「哇靠!」才乐淘被他无预警的大叫给吓了一跳,方向盘歪了下,很快拉回。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才乐淘无奈地扫了沉莫一眼,「那一支参考用的啦。」 那路边橘色的小箱迅速飞掠而过,很快在后照镜里变成一小点。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慢慢开就好。」沉莫脸色有点难看,没有心情欣赏窗外景色,两眼直盯着正前方。 「你在害怕喔?喝点水压压惊。」才乐淘侧首看了看沉莫,见他整个人快贴到车门上,从后座捞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谢谢。」沉莫顺手接过并且澄清︰「我没有害怕,只是觉得飆车很危险。」 扭开瓶盖刚准备仰头喝水时,整辆车突然一顿,两人因为惯性作用往前甩去又被身上的安全带往后拉,须臾之间手上的矿泉水洒了满身,胸前衣襟溼了一大片。 「哇喔喔喔,对不起。」眼看闯祸,才乐淘似乎忘了正在开车,竟偏身往后座弯去捞来个面纸盒,笑嘻嘻递给他,那动作可把沉莫吓出一身冷汗。 「没关係,你专心开车就好。」沉莫的反应还算镇定,只是语调有些飆高,换作是其他人,恐怕早就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我开车技术很好的,你别担心。」对于自己造成的混乱,才乐淘仍是一派淡定。 「为什么紧急煞车?」沉莫将瓶里所剩无几的清水饮尽,润去口乾舌燥,这才能心平气和说话。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2.3神秘的男人(3) 「因为有测速照相啊。」 「你不是说那是参考用的?」才说她几句,居然真的紧急煞车,还好前后可见的几百公尺以内就他们一辆车,否则依她这等开车法,车不被撞到海里才怪。 「喔,有几支是真的,上面有涂红漆做记号,只有我们在地人知道,嘿嘿。在我们澎湖开车都这样喔,你要入境随俗。」才乐淘反倒得意起来,朝他咧嘴笑,露出可爱的两隻小虎牙,那模样实在让人气不起来。 唉,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是不计较了。 「算我输你。」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欸,你叫什么名字啊?」 「沉莫。」 「蛤?」幽幽淡淡的声音飘进耳里,包在邦乔飞的歌声中模模糊糊,才乐淘没听得很清楚。 什么沉默?她很吵吗? 她将音乐声转小,沉莫又再说了一次。 「我姓沉,单名一个莫。」 「酷欸。莫名其妙的莫?」 「嗯。」沉莫听出她话里的玩笑,心想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孩,便也回了句︰「刚刚你说你叫『阿掏』,掏耳朵的『掏』?」 「喂!谁会取那个掏字?我叫才、乐、淘,快乐的乐,淘气的淘,小名『阿涛』,海涛法师的涛。」好歹也是个广告人,玩哏这件事岂能输人? 「乐淘淘的海涛法师,哈哈哈,有意思。」不知是她说话有趣还是开车的速度放慢下来,沉莫觉得心情轻松许多,颊畔噙着浅浅笑意,将这三个字反覆在嘴里咀嚼。 「还有更有意思的咧!你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叫我『阿涛』吗?」 沉莫摇头,也没很好奇,她却自己喋喋不休说了下去。 「我妈她啊,连生了四个儿子,我还没生的时候名字就被阿公取好了,叫『才江涛』,哪知后来蹦出个女的,这下尷尬了,你说好好一个女孩子叫做『才江涛』能听吗?后来才改成『才乐淘』,可是又怕阿公不高兴,所以小名就叫『阿涛』。」谈到自己名字,才乐淘整个很来劲,说得口沫横飞。 「你家兄弟的名字都是江河湖海吗?」沉莫随口打趣问道。 「嘿,答对了,就是江河湖海。我大哥才江海、二哥才江凌、三哥才江湖、四哥才江河,我呢差点就是『才江涛』。我家爷爷靠海吃饭养大一家子人,爷爷感念大海之恩,给我们取名时都从水字旁。」 「还真的,真有趣。」沉莫莞尔,没想到还真的有缘由。 「结果我们几个小孩没半个靠海吃饭。」 「你的哥哥们都出外讨生活了吗?」 「也没有,只有二哥在台北,我大哥是营造小包商,三哥接手我妈的名產店、我四哥就开民宿的才江河。」其实她才是家里出外讨生活的那个,但鎩羽而归了,不提也罢。 「这样看起来,你们在澎湖算是家大业大?」 「也没有家大业大,就是有一些土地和小本生意。喂,你问那么多干嘛?真的是来澎湖玩的吗?」才乐淘在大都市打滚多年有相当的歷练,心思细腻敏锐,突然觉得他问得多了点,好像刻意在探些什么消息,不大对劲,话语就此打住,侧首狐疑地上下打量。 他穿着黄褐色短袖野战衬衫、墨绿色工作裤,脚下踩着一双帅气的timberland经典黄靴,稜角分明的俊帅脸蛋上,戴着一副雷朋墨镜,让她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美国影集「百战天龙」里,那无所不能的帅气特工,马盖先。 「喂,马盖先,你该不会是来收集什么情报的吧?」 沉莫挑眉,单边嘴角微勾,轻轻开口︰「你想多了,我只是个平凡的摄影师。」接着弯身从大背包里取出一个小方包,里头装了一台专业单眼。 「不像。」她朝他瞥了眼,留意到他手上的錶不是一般摄影师戴得起的,并且无意间捕捉到一个美好画面。 沉莫修长的指头爬梳过一头浓密黑发,顺道摘下墨镜收在左胸前的口袋里,一双漂亮深邃、略微狭长的桃花眼敛下时,睫毛居然长得逆天,在下眼圈烙了一弧暗影。 哟哟哟,这男人长得也太帅,饶是在广告业打滚十年,看过一票各色男模的她,也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视线差点收不回来。 「就算你是摄影师吧,那你一定是什么国家地理频道的大牌摄影师,才能赚那么多钱。」才乐淘赶紧逼自己专注眼前路况,才不至于失礼。 「噢,怎么说?」沉莫拿了拭镜布擦了擦被才乐淘碰脏的镜头,心里好奇她对他的评断从何而来。 才乐淘指向他的左手腕,「vacheronconstantin百万名錶,平凡的摄影师戴不起吧。」 「这你也知道?」沉莫诧异地抬头,对她的细腻敏锐有些另眼相看。 他喜欢收集名錶,手上这支外型相当低调,若没有研究,不大可能一眼就认出它的价值,而她一个渔村女孩,竟能从一个小细节推测出他的背景,这让沉莫十分讶异。 「别小看我们乡下人喔。」才乐淘扭扭身躯,挺直坐正,面露得意。 因为她曾经替那支名錶做过广告企划,一看到实品便爱上了,可惜没钱买。 「不敢。」沉莫笑了笑,下意识低头抚了抚他的爱錶。 「是说既然你有钱,放着好好的大饭店不住,干嘛屈就我哥的民宿?」回来三个月,她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想来住才江河的民宿,但怎么也想不到是像沉莫这样的人。 「朋友订的,跟我说是特色民宿。」 嘴上说到民宿,车也开抵民宿。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3.1 海水正蓝特色民宿(1) 沉莫拉着行李箱缓步踱入滨海的木造建筑,围篱边立了一块漆上蓝漆的木牌,歪歪斜斜写着「海水正蓝特色民宿」。 他站在围篱旁的门栏,仰头环伺着整栋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屋子,有一半上了明亮的饱和色油漆,还有另一半是斑驳的原木裸色,庭院里还散放着各色油漆桶和木板钉,看起来就像施工到一半的半成品。 「这是?『特色』民宿?」沉莫看傻了眼,浓眉微蹙。 「是啊,『充满旧回忆』的特、色民宿。」他的反应让才乐淘噗哧一笑,在「特色」两字加了重音。 「跟网路上的照片不太一样。」沉莫拿出手机,滑开民宿网页,上面是一栋美丽的滨海民宿,实景和照片,落差有点大。 「网页我做的,图片是整修后的示意图,怎么样?不错吧。」才乐淘欺身上前,凑在沉莫身边一同欣赏自己的作品,并指着图片,大声朗读网页上的大标题︰「『海水正蓝特色民宿,来老船长的家住一晚,感受最贴近故乡的海味!』是不是很吸引人啊?」 「是很吸引人,但图片和实景??呃,不太一样。」沉莫说得委婉,意思其实就是广告不实。 「风景没骗人啊,只是房屋整修中,嘿嘿嘿。」才乐淘与沉莫并肩而立,看着在自己巧手下换了一半新装的民宿,挺满意。 那是一栋爷爷留下的滨海小木屋,很旧却很有味道,才江河没怎么整理便经营起民宿,她回来后实在看不下去,决定好好改造一番,网页上的照片放的是成品示意图,也不算骗人哪。 「你自己整修?」沉莫语带诧异,转头望向才乐淘。 「是啊,小工程而已,很简单,稍微画一下设计图,擦擦油漆,钉钉木板,我自己来就可以啦。」在广告公司从打杂小妹做起,搭景做道具这些于她而言都是一片蛋糕而已的小事。 沉莫内心着实讶异。 从初见到现在,才乐淘一直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奇,很难相信离岛小渔村里居然藏了个如此有才华、有眼光的女子!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这里的人,天生的质纯中却带有在都市打滚过的俐落,两种气质交融在她身上,竟奇异的和谐。 「先说了,不住的话订金不退还喔。」才乐淘见他老半天没动静,以为他反悔了,赶紧踩话头。 「住,为什么不?」他并不是衝着这张美丽的网页照片寻来此地,而是有任务在身,所以房子好不好不影响他留下来的意愿。 「爽快,我欣赏。」才乐淘大步走向木屋,脚一举,轻松踹开民宿大门,在厨房吧台后转了两转,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扔了一瓶给沉莫。 「接着。」 沉莫拖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进屋,见一个东西朝他砸来,手一举便俐落接过,才乐淘在吧台后朝他竖起大拇指,称讚他反应迅速,两人相视而笑。 「这房子的确很有味道。」沉莫搁下行李走上前,靠在吧台前的木桌边,目光环伺了屋子一圈,最后落在才乐淘身后的船锚壁饰。 「充满了家乡的海味。」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那淡淡的鱼腥味勾起了久远的记忆,爷爷粗厚的大掌、佈满皱纹的黝黑脸庞以及她小时候在这栋小木屋衝来衝去的画面,纷然呈现眼前。 「旧是旧了点,屋里的摆设装饰倒是很用心,满有品味的,重点是让人感觉很温暖,就像回到家一样放松。」他一隻手撑在身后,放任一双长腿在那张扬着,单手扭开瓶盖,上身率性往后一倾,仰头喝下一大口水后,慵懒说道。 第一章 海水正蓝的初遇 1-3.2 海水正蓝特色民宿(2) 「这栋房子是以前我阿公出海捕鱼为了方便休息、补网盖的,我也就稍微佈置弄弄,还行吧。」自己的设计摆置被称讚,才乐淘耸耸肩,难掩得意。 「还真的是老船长的家啊。」沉莫被这个带有记忆的老地方给吸引了,随性地轻哼起歌来。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外婆的澎湖湾」是所有人对澎湖共同的记忆。 「没错,就是那老船长,哈哈。」才乐淘应和着,原本心口上的烦躁消散许多。 等待才江河的时间里,沉莫听着才乐淘有一搭没一搭介绍周边环境,气氛还算和谐,谁知从她收到来自才江河的line讯息起,事情的发展便有点「走鐘」。 才江河︰『我车坏的有点惨,还要修一阵子,帮我带沉大哥去房间,顺便补一下沐浴用品,我好像忘了放。』 「厚!」才乐淘啐了声,丢回一个脸上插满黑线的卡通动图,不耐烦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房间钥匙。 「怎么了吗?」沉莫见她看完讯息脸色一变,上前关心。 「走,我带你上去开房间,才江河这天兵老闆居然没给你准备东西,我去帮你弄一弄,差不多也要走了。」才乐淘脱口而出,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墙上的掛鐘竟已走到下午四点,再不回去,老妈又要碎念她整天乱跑。 一回身看他还愣着,嘴角一抽一抽,好像在忍着笑。 「干嘛?」 「你刚才说,要带我上去『开房间』弄一弄??」沉莫说到这,终于忍不住大笑,那笑,曖昧不明。 「你还真是思想邪恶,房间你自己去开,少什么自己想办法啦!」才乐淘这才警醒过来,涨红着脸,将钥匙朝沉莫身上掷去。 「我怎么邪恶了我?」沉莫眼明手快抓住空中飞来的钥匙,表面装得无辜,心中却有丝得意。 他的确是故意戏弄她。 自遇上才乐淘,他这个外来客老被她一张伶牙利嘴弄得团团转,总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如此张扬,这下总算扳回一城。 「你就是!」line提示声又响起,才乐淘低头瞥去,这回是杨文嫻。 一点都不间的文嫻︰『阿涛快来救我啦!』 才乐淘脸色刷地铁青。 厚,这女人到底又怎么了? 「好吧,我道歉。」见才乐淘似乎真的生气,沉莫想起自己晚点和人有约,可能还得麻烦阿涛,赶紧恢復正色。 「来不及了。」才乐淘双手环抱胸前,气呼呼不领情。 「真的很抱歉,但我得这时间我得出门拍照了,可以麻烦你载我吗?」 「没空!你思想那么邪恶,谁敢载你呀?」才乐淘一口回绝。 「那有没有车可以借我?」真不该逞那一时口舌之快,本想逗逗她,怎料小妮子真的火大,哎哎。 才乐淘低着头没有回话,因为line提示声继续不挠不休响着,讯息一直进来,到最后铃声大作,杨文嫻的电话直接杀过来了。 「才乐淘干嘛不理我?我快死了!快点过来帮我改海报啦!」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哀嚎,沉莫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凄厉。 「好啦好啦,我马上到。」虽觉得超烦,可一听到闺密的声音,才乐淘马上没原则地使命必达,电话都还没掛便砰砰砰衝上楼,不一会儿手中抱着一台笔电又咚咚咚衝下楼,经过沉莫身边时,突然拐了个大弯走向柜檯,从抽屉掏出一支钥匙扔给沉莫︰「就一台破机车,要你就骑,不要你就自己想办法!」 沉莫接过钥匙,还来不及开口道谢,才乐淘就咻地衝出民宿,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有意思,这个小小的海岛上竟有一个如此充满惊喜的女子,他有预感,这趟旅程肯定不虚此行。 *相遇那天,一片海水正蓝,我却不知道,你是挟着风暴而来,颠覆我的世界。 第二章 古城门里的回忆 2-1 阿涛很忙 「怎么那么慢啦?」一到杨文嫻家,便见她早在门口望眼欲穿。 「你真以为我很间喔?我忙死了,刚刚还帮我四哥去机场载客人。」才乐淘闔上车门,没好气道。 「好啦,快点帮我,今天下班前要把宣传海报设计图送进局长室,我要死了!」杨文嫻急急忙忙上前拉着才乐淘就往屋里衝。 「不是早就给你了?而且现在已经四点了欸!」 「吼唷!上楼再说啦。」 她想,自己上辈子肯定欠了杨文嫻一屁股债,这辈子才要被她这样卢小小。 回到澎湖后,汪皓阳介绍了县府观光局外包的花火节行销工作,她觉得自己虽暂时休息仍应保持对专业的敏锐度,否则未来如果想再回到广告界,武器都生锈了可不行,而且花火节的承办人正是她任职观光局的好闺密杨文嫻,便欣然接下。 想当年两人怀抱着雄心壮志一起跨海到台湾本岛求学打拼,毕业后她进入广告业,杨文嫻则在知名旅行社当领队,但没几年她就叛逃了,回乡遵从母命参加国考捧铁饭碗,原以为从此可以过着米虫的日子,却因为县府并不讲求团队作业,加上她只是个菜鸟科员,花火节这么大的case居然全落到她头上,所以才乐淘的出现,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救命仙女。 「说吧,要怎么帮你?」才乐淘在桌前坐定,掀开笔电,好整以暇说道。 「『秃胖』说,这海报得改,太意识形态,人家不知道在放烟火。」杨文嫻捞起床上一张海报样张递给她。 「秃胖」是观光局的科长,杨文嫻的直属上司,因为秃头又脑满肠肥,这个绰号取的是恰到好处,才乐淘因接下花火节行销专案,对于「出一张嘴」的「秃胖」并不陌生。 「麻烦请你的长官尊重专业好吗?花火节谁不知道在放烟火。」她大翻白眼,不屑地啐了声。 在专业领域上,才乐淘有那么点心高气傲,自己的设计回来家乡却被不专业的人嫌弃让她觉得不开心。 「他就很爱假会,不懂装懂啊,随便啦,你快点按他的意思改我好交差。」 「很low欸,这海报我不要掛名啦,弄出这种作品传到广告界,名声会坏掉欸。」嘴上虽抱怨,才乐淘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移动手中滑鼠,三两下改好图,无奈存档后,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打开它。 「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杨文嫻在唇边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一个大步上前环抱住才乐淘,笑嘻嘻从才乐淘手中接过随身碟,丢入包包,嘴上嚷着︰「还是阿涛最好了!」 「上辈子欠你的啦。」才乐淘闔上笔电站起身,「我要回去顾店了,一整天都在搞别人的事,阿珠嬤今天肯定会扣我工钱。」 「阿珠嬤不就是你妈吗?自家的店有什么关係。」 「那是工作态度,ok?」 「喔喔喔,说到工作,我要赶快回去送图了,自己走不送啊,掰掰!」说时迟那时快,杨文嫻已经消失在房门后。 才乐淘望着她的背影兴叹,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经过客厅时,杨文嫻的爸爸正在泡茶,几个阿伯围着茶桌嗑瓜子,见她出现,纷纷热情扬手招呼她。 「涛欸,来泡茶啦!」 「越来越水喔!」 「啊有没有男朋友?」 「哪时请阿伯吃大饼?」 「对啊,等吃你的喜酒等很久捏。」 「阿伯,谢谢啦,我没有男朋友啦,我先回家顾店,再见!」才乐淘抱着笔电落荒而逃。 回乡之后,到处都是这种追着关心她婚姻大事的长辈,最严重的当然就是「阿珠艺品店」里的阿珠嬤,她经常怀疑老妈叫她到艺品店打工的目的并不是怕她无聊,而是为了能整天叨唸她,以免她躲在才江河的民宿不回家,她要唸她两句很麻烦。 「不顾店整天乱跑是在ㄘㄨㄥˋ虾毁?」阿珠嬤听到门口的风铃声,从柜台后抬起头。 「才江河车坏了叫我去帮他载客人,然后又被杨文嫻找去弄海报啦。」才乐淘把笔电搁在一旁的工作桌上,很认命地整理起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看到她的穿着打扮,阿珠嬤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阿涛,你马卡正经点,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要乱穿,这样会嫁不出去。」她扯扯才乐淘的裤头,对于她随性的穿着一直很有意见。 果然,碎碎唸轰炸要开始了。 「这牛仔裤名牌的很贵欸,哪有乱穿?」才乐淘屁股往后一缩,逃过老妈意图伸过来抽她裤子鬚鬚的魔爪。 「安捏破糊糊很贵喔?夭寿骨。」阿珠嬤无法理解地喃喃自语。 「阿母,谁在里面啊?」怕老妈继续把注意力停留在嫁不嫁啊交男朋友啊之类的话题,她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指着角落屏风后头的客厅,那里经常会有客人来找爸爸泡茶。 「喔,我差点忘记,阿阳来找你,结果你给我乱跑,电话也不接,不是我爱说你啦??」 「汪皓阳?好喔好喔,我马上进去!」阿母的机关枪又开始扫射,现在无论来找她的人是谁,她都会热烈欢迎。 才乐淘立马大步往客厅走去,把阿珠嬤的杂唸全拋在脑后。 第二章 古城门里的回忆 2-2.1 似是故人来(1) 「汪皓阳!」从屏风后往里探头望去,汪皓阳正与阿爸泡茶间聊,听闻她的声音随即咧开一个暖阳般的微笑,手中还擎着杯子。 「欸,阿涛回来了!来来来,坐这里,阿阳已经来坐一下午了,人家还带欧咪啊给(名產)来,让他等那么久,金拍谢。」才金龙见到才乐淘,忙招手要她入座。 「怎么有空来?」才乐淘大方上前,自动取来瓷杯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议会定期会结束了,最近比较不忙。」说不忙其实是假的,儘管不是议会期间,要做的选民服务也不少,他只是刻意来才家兜晃,想见见她。 汪皓阳眉目带笑,瞅着她的眼里柔情满溢,才乐淘的空杯刚放上桌,又立即替她斟满茶,嘴上贴心叮嚀︰「小心烫。」 「阿阳,来,吃水果!」阿珠嬤端着一大盘水果拼盘兜转进来。 「哇,天气好热吃水果最好了!」才乐淘回身乐颠颠地接过水果放上茶几,趁着地利之便两指一捏,丢了一片西瓜进嘴里。 「欸!没规没矩!」阿珠嬤出掌拍下才乐淘又摸上来的两根指头,她哎叫了声缩回手,皱眉挤脸的小动作汪皓阳看在眼里,双眸间盈满笑意。 「阿阳啊,你不要介意,我们家阿涛从小被宠坏了,让你见笑。」语毕,阿珠嬤还瞪了才乐淘一眼,气她不懂得在汪皓阳前保持良好形象,仍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怎么都讲不听。 「不会啦,伯母,我们认识那么久,阿涛是什么样我很清楚。」汪皓阳笑弯了眉眼,取过叉子,斯斯文文吃起来 她是什么样?过了十年,他还能这么自信全然了解她? 才乐淘扬眉瞥了瞥汪皓阳,得回他惯然的微笑。 「你不嫌弃就好啦。」阿珠嬤弯腰灿笑。 「阿母,你在讲什么啊?」才乐淘嘴里塞满水果,不满地嘟囔两声。 「你阿母是怕你嫁不出去,难得有人不嫌弃啦。」才金龙笑着补充,但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却让才乐淘更尷尬了。 「厚,干嘛说这些啦。」她偷瞟了汪皓阳一眼,没想到他也正直勾勾瞅着她笑。 幸好此时大门风铃声响,有客人光顾,打破了空气中莫名的曖昧,阿珠嬤忙起身绕出屏风招呼,才金龙和汪皓阳也继续适才的话题,怡然地品茶间聊,才乐淘则坐在一旁滑起手机。 怎知没多久,店里传来阿珠嬤稍为拔高的声线,似乎正在赶客人走,而客人却执意不走,一来一往的,阿珠嬤的语气也越来越急切。 「发生什么事啊?」才乐淘好奇起身走入店里查看,就见阿母和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年轻人在那拉拉扯扯。 「不卖不卖,你紧走。」 「阿桑,拜託啦,让我解释一下。」 「你要买什么啊?」才乐淘走上前询问。 「才小姐你好!我是永丰房屋仲介业务员赵大鹏,有人出高价想买你们家的地。」年轻人见到才乐淘出现,重新燃起了希望,赶忙掏出名片递给她。 「买地?我们这里是艺品店欸,你有没有搞错?」才乐淘皱眉,以为遇到神经病。 「没你的事,进去陪阿阳。」阿珠嬤反身将她推入屏风后的客厅。 「奇怪,来这里买什么地啦,莫名其妙。」才乐淘讨了个没趣,回到客厅时仍低声碎唸。 「地我不可能卖,叫他快滚,再不走拎北就拿扫帚把他轰出去!」怎料一旁的才金龙猛地大喝,把才乐淘吓了好大一跳,外头的阿珠嬤见情况不对,也赶紧将房仲打发走。 「阿爸!干嘛突然喊那么大声啦。」她拍着胸脯不满瞪了才金龙一眼,伸长手插起一块水梨,吃水果压惊。 「阿伯,您别气,能告诉发生什么事了吗?」汪皓阳瞥向才乐淘,示意他来处理,接着便毕恭毕敬起身给才金龙斟茶,关心询问。 「最近风声说我们阿河民宿那块地旁边要盖赌场,好几个仲介一直来问我要不要卖地,欸,那是祖產捏,我怎么可能把祖產拿去卖来盖赌场,他们是以为我花轰了噢!」 「喔,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阿伯您别担心,赌场要等公投通过才会盖。」 「啊几年前不是公投了?没有过啊。」 汪皓阳知道才金龙十分反对盖赌场,本想轻描淡写带过,怎料竟引起才金龙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有人在连署,年底可能会再办一次。」他低头喝了口热茶,心里暗叫不妙。 「可以投不过再投,一直投到过这样喔?」 「这个喔,法律是这样订的没错。」汪皓阳见才金龙要起身装水,早他一步接过水壶,心想着如何中断这个敏感话题。 他来这里并不是要和阿伯讨论博弈的,他是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很多事即便知道也不能说,绕在这个话题上只能避重就轻,希望才伯伯不要觉得他是故意不告诉他内幕消息。 「阿阳,你不知道啦,我实在快被气死了,七年前吵一次后来公投没过,现在又来!我听说啦,我们那块地刚好划在赌场预定地旁边很值钱,别人怎样我不管,那是祖先留下来的地,我是死都不会卖啦。」才金龙将最后一杯茶水倒罄,一饮而尽。 「嗯嗯。」汪皓阳不答腔,只是安抚他,并接手泡茶工作,主动换上新茶,一个提壶,热水倾注而下瞬间,茶叶缓然绽开,一缕香气清幽幽地飘散开来。 「唉,跟你爸讲,选县长的时候他说他反赌,所以我们全家都有投他,现在选上了不要又跑去支持什么博弈啦。」 「好,我知道,阿伯你不要担心。」 「阿爸,干嘛讲这个啦,很无聊欸,啊不想卖就不要卖啊,能拿我们怎么样啦?」才乐淘在一旁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才金龙。 「是啦是啦,啊你跟阿阳讲这些ㄘㄨㄥˋ虾毁,快给我去把刚进货的东西摆好!」阿珠嬤听到客厅里的话题越来越严肃,忍不住进来圆场。 人家阿阳是来找她们家阿涛的捏,这两个年轻人越看越般配,老伴真不会看场子挑话题,不知道帮他们製造机会就算了还大小声,连忙揪住仍想高谈阔的才金龙,一把将他拉了出去。 「喔,好啦,阿阳,你和阿涛慢慢讲,我出去了蛤。」 「伯父伯母你们忙,我泡茶给阿涛喝就好。」 第二章 古城门里的回忆 2-2.2 似是故人来(2) 送两老离开后,汪皓阳回身坐下,喝了口茶,问道︰「我给你安排的工作还顺利吗?」 「喔,还不错啊,只除了变成杨文嫻的小妹。」 「想说你可以发挥所长,倒便宜了杨文嫻。」汪皓阳笑应。 「你说的对,我啊,的确被县府佔尽便宜,要以我在广告界的价码,他们可请不起。」还敢这样对待她的作品,想到就一肚子火。 「阿涛,你能一直坚持走在梦想的路上,我真有点羡慕。」汪皓阳虽是笑着,话语中却带了淡淡的忧伤。 过了十年,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看起来好像很近,可无形中又隔着一些距离。 「羡慕什么?那是你自己放弃的啊。是谁说要读中文系当文青?结果突然跑去美国读政治,神转折。」才乐淘揶揄。 「我常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去美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汪皓阳轻叹口气,对过去的感怀让他的眼神显得迷离。 「你喔,有那么棒的家世当后盾,没去美国的话现在搞不好已经是名作家了喔。想当年你当校刊社主编,我还超有义气帮你画满版插画欸,结果后来你居然不告而别出国留学,害我哭了好几天,现在想想觉得真逗,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才乐淘耸耸肩,豁达一笑。 过了这么多年,原本生气的难过的那些情绪也渐渐淡去,剩下的不过是青春酸甜的记忆罢了。 可汪皓阳不然,他没答腔,只是苦笑。 他要怎么跟她说呢?也是因为他的家世显赫,才更没办法让他继续追求自己的梦想啊,为了能够拥有所爱,他只能妥协于父母的安排,这些事情当初他无法跟她说明,而今他已换得父母不再干涉的自由,也没必要解释了。 「欸,你别在意啊,我没怪你的意思,反正都过去了嘛,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想法,但有多少人长大后能够真正成为自己想像中的那种人呢?我也没有啊,我只是比较敢衝,但结果其实跟自己当初想的,好像也不一样。」 青春啊,当时总以为梦想可以当饭吃,汪皓阳不过就是走上了妥协现实的路,而她看起来是勇于追求梦想,但梦想里不也存在着现实的残酷?理想与现实总是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长大了,也就不那么天真。 「但阿涛总有着让人佩服的衝劲,在你身边,总是能感受到满满的正能量。」汪皓阳莞尔,望向她的侧顏温煦柔和。 「哈哈哈,废话,我可是才乐淘欸,打不死我的啦。」才乐淘从不在人前表现脆弱,即便那人是汪皓阳,也一样。 两人聊了好一阵子,直到太阳西斜,汪皓阳看天色不早,才匆匆离去,才乐淘喜孜孜送走他,一推开玻璃门回到店里,就见阿珠嬤坐在柜台后,手撑着面颊,笑弯了眉眼。 「干嘛笑成那样?」才乐淘低头左右看看自己身上,也没奇怪的破洞还黏什么东西,更觉阿母笑得莫名其妙。 「阿阳很不错捏,出身好长得也好。」阿珠嬤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是再看看自家女儿那不上心的样子,就忍不住碎唸︰「你喔,给我卡正经欸啦。」 「厚,我又哪里不正经了?」才乐淘不满回嘴。 整天骂她不正经是怎样,只不过是喜欢打扮中性一点不行吗? 「你吼。」阿珠嬤伸出胖胖的食指「兔」了「兔」才乐淘的额头,弯腰从柜子底取出一个边缘已经生锈的喜饼铁盒,放在柜檯上,「啦,这是以前他寄给你的卡片。」她努努嘴,眼中笑意更甚。 「厚,之前问你还说没有,你暗盖喔。」才乐淘走到柜台边,单手抄走铁盒,抱在怀里,掂了掂,好沉。 「我暗盖你这些东西干什么,啊是不能忘记喔?」阿珠嬤啐嘴,青了自家女儿一眼。 「那你当初干嘛不转寄给我就好,放久又不会生钱。」 「因为你那时候太年轻,阿母怕你难过影响课业工作,所以才帮你把阿阳寄来的东西收起来。」当初是还听说汪家反对两个人在一起,所以阿珠嬤为了女儿好,就隐瞒了。 「你有没有偷看?」才乐淘摇了摇铁盒,一脸防贼的表情看着阿母。 「没有啦,哪有。好啦好啦,早点下班,回去慢慢看。」阿珠嬤摇摇手,乐呵大笑。 还说没有?笑成那样,而且她今天也没在店里多久居然还让她提早下班,一定偷看过! 「是你自己说要让我提早下班的噢,不要扣我工钱。」才乐淘为防阿母食言,立马从柜台后拉出自己的随身背包。 「对啦对啦,快回去一封一封仔细看喔,嘻嘻。」阿珠嬤催促,这回掩嘴暗笑。 怎么阿母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三八啊,才乐淘露出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嘖了声,说︰「那我走了。」旋即将铁盒收进背包里,甩上肩便大摇大摆下班去。 「车慢慢开,有空也可以去找阿阳聊聊天。」 「知道啦。」此时才乐淘的心情十分复杂,掩盖在风铃声后的语气带了点无奈。 回到民宿,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先是将自己拋在床上,仰看着天花板老半天,才拉过床边的背包拿出铁盒,坐起身将陈旧的铁盒平放在大腿上端详, 突然觉得有些呼吸紧窒,几次深呼吸,才慢条斯理掀开,失去盖子的挤压,放在最上头的卡片、明信片哗啦啦地滑了出来。 好多! 数年累积起来的贺卡竟装了满满一大盒,这年头有谁还会想亲自一笔一画亲手写卡片啊? 才乐淘一封一封拆开细读,卡片里并没有对他突然的离去多做解释,他仅是以着一贯文艺的笔触轻轻勾勒平凡的祝福,就使得远渡重洋而来的文字多了些许重量,压在她的胸口,看着看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第二章 古城门里的回忆 2-3.1 古城门的时空隧道(1) 2006年7月,第一封信。 阿涛,你好吗?我在美国了,没有你,城市尽是寂寞,你是否也和我一样,看着同一个月亮,思念着远方? 你呢,指考如何?我猜,一定可以上第一志愿,不过,你一向好胜,就算考不好你也不会告诉我,对吧?(笑)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会支持你,无论阿涛做什么决定,阿阳都会无条件赞成。 执笔至此,纸短而情长,愿,好梦。 2006年9月,第三封信。 阿涛,开学了吗?终于可以负笈北上,兴奋之情我足以想像,但小心台北的男生,他们很帅没有错,可是会骗女孩子,尤其是你这种从乡下来的漂亮女孩,记得晚上不要太晚回宿舍,也千万不要去夜店,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别让我担心。 祝福你,大学生活多彩多姿,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将身边的空位留给我,好吗? 另外,回信记得给我你现在在台北的地址喔,不然我只能一直寄澎湖老家。 2006年12月,第六封信。 阿涛,圣诞快乐。美国的冬天飘着无尽的细雪,像是承载着我对你的思念,能飘到你的心里吗?时代广场的圣诞树掛满了无数人传递给天使的愿望,所以整夜闪闪发亮,我也许下心愿,一愿你平安,二愿你喜乐,三愿我俩的心永远在一起。 以后,我一定要带你到美国,我们一起在最大的圣诞树下许愿,我忍不住想,你会许什么心愿呢? 圣诞假期我会去欧洲玩,下个月你应该就能收到我寄给你的明信片了。 2007年4月,第十封信。 阿涛,19岁生日快乐,从我们认识以后,第一个不能为你过的生日,但以后我都会补回来,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听我为你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再为你唱一首我最近很喜欢的歌。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裊裊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周杰伦《青花瓷》 2013年4月,第五十封信。 阿涛,25岁生日快乐。7年了,我离开7年了,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是否已经有了新的归宿?这些卡片或许给你带来困扰,所以这是最后一封了,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你,幸福、快乐。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从2007年开始,他每一封卡片的落款都是周杰伦《青花瓷》里的歌词,这首歌发行的时候,两人早已分开,可她听到「青花瓷」时便想到了汪皓阳,应该说,当时方文山为周杰伦写的每一首充满古风的歌,都令她想起汪皓阳。 他曾经那样热爱中国古典文学诗词,总是出口成章,满腹诗赋,而她曾经好喜欢好喜欢他。 可最后,他却像风一样飞到向了远方的天空,忘记了碧海蓝天下的许诺。 这些迟收的信,让她既甜蜜又沉重,压着心头沉甸甸同时,眼皮也跟着沉甸甸起来。 一阵倦意袭来,她不知不觉睡去时,手中还捏着卡片一角,微风从床头的方窗吹进来,翻飞了层层的记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 第二章 古城门里的回忆 2-3.2 古城门的时空隧道(2) 有人在说话,是男孩正值变声期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觉得顺承门是时空隧道。」 空间中蒸腾的薄雾使得眼前景物影影绰绰,才乐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伸手挥了挥,隐约见到一座古朴的城门,灰扑扑的石墙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跡,清风拂面,吹开了白茫雾气,她总算看清自己所在之处,是矗立于海岸边的顺承门,城楼上能暸望大海、俯瞰妈宫旧城区。 为什么突然跑到这边来? 疑惑之馀,她踩着阶梯拾级而上,一对少男少女映入眼帘,两人身着马公高中的制服,靠坐在城垛的凹隙聊天,那场景有点熟悉,隐隐约约和记忆中的薄影重叠着。 「阿涛,你在听吗?」 阿涛?那不就是她的小名吗? 「有啊,你说什么时空隧道?」女孩侧过脸,粉红细框眼镜后的大眼眨了眨,发丝被风吹黏在清秀的脸蛋上,些许夹在镜架缝隙间。 「感觉走过去就会到另一个时空,一百年前或是十年后之类的。」男孩挪了身靠近女孩,伸手替她拨开拂面的发丝,顺到耳后,露出细緻的五官。 她揉揉眼睛,视线穿过轻纱一般的白雾仔细瞧。 那四眼妹正是她自己,再往旁看去,那男孩温柔的笑容好生熟悉,身形高?纤瘦,脸蛋清秀白皙,赫然就是高中时的汪皓阳! 所以,她穿越了,穿越到自己的回忆里。 高中时,汪皓阳经常和她相约在城楼上约会,大概地处城外,人烟比起闹区更加稀少,却有最好的瞭望台,能将大海美景尽收眼底,旁边的情人道高树浓荫,沿着小径走下去,一路都是古砲旧城的遗跡,颇有大隐于市的秘境感,是当时中学生的约会胜地。 眼前这一幕如电影般在她面前上演,她像站在旁边看戏的观眾,悠远的记忆慢慢在脑海里清晰。 「我来试试。」少女才乐淘忽然转身奔下城楼,她也跟在她身后下了楼,却没想到,少女才乐淘摸了摸圆拱城门下班驳的白漆后,居然开始来回衝来衝去,十几趟跑得气喘吁吁,才仰头往城楼上吼:「没有啊,我还在这里,你也还在那里。」 「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穿越,只是还没找到方法而已,你上来吧。」少年汪皓阳倚在城垛边俯身大声说道。 「穿越不了啊,哪里听来的鬼话?」少女才乐淘回到城楼上,气喘吁吁,弯身双手撑着膝盖,喘着大气,侧头斜睨着少年汪皓阳。 「那你怎么信了呢?」汪皓阳笑着。 「汪、皓、阳!是你说的我才信欸!」少女才乐淘睁大眼,不满他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好好,别气,我知道阿涛最信我了。」 「呿。」不若其他女孩的嘟嘴哼唧撒娇,她豪迈地啐了声做为对他不满的终结。 「阿涛,和我一起去台北读大学,好不好?」 汪皓阳走上城楼最靠近天空之处,目光远飘,对未来多了一份心神嚮往,夕阳斜洒而落,将他周身镀了一圈金灿灿,出身好顏质高又是学霸,少年时期的汪皓阳,就像王子那般耀眼,攫住了多少青春少女心,而他却独独钟情一个才乐淘。 此刻,他脸上熠熠生光的神情,着实令人目眩神迷,只见少女才乐淘脸一红,却依旧是扬着豪迈的语气说道︰「好啊,我阿爸说要让我去台北读设计,你呢?你读什么?」 「中文系吧,除了这个,没别的兴趣。」 「你爸妈会同意吗?」 汪皓阳的爸妈一直对他整天抱着书胡乱写文章很不高兴,似乎觉得太文懦撑不起汪家的底气。 「不知道,就当是个目标。」他耸肩,「倒是眼前有个燃眉之急,这期校刊你先帮我画个插画吧。」话题一转,居然来到眼前,落了个差事给她。 「我又不是校刊社的,凹我?」 「你是我女朋友啊,帮我天经地义。」汪皓阳微微一笑,目光温和,手搭了上来。 「谁是你女朋友?谁答应你了!」 「还不承认?」汪皓阳上前凑近,猛不迭出手突击她的腰际,呵她痒。 「哈哈哈哈!」 才乐淘在旁边看着看着,也感染了回忆里的轻甜,不知不觉笑出声,也许是惊扰了什么,眼前再度迅速聚拢白雾,很快伸手不见五指,刺耳的闹铃声猛然穿过云霄劈开了梦的时空,她迷迷糊糊转醒,努力抓向床边,却扑了个空,碰地摔下床。 第二章 古城门里的回忆 2-3.3 古城门的时空隧道(3) 哎哟! 她被痛醒,揉眼瞅了瞅墙上掛鐘,九点鐘,视线往下,一桌子散落着昨晚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卡片。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就是看了一晚这些旧东西,才莫名做了这个梦。可是穿越回到十年后的现在,当尘封的记忆再度涌上,她却没由来地沉重,心里起了莫名的惆悵,像是错过了什么遗憾。 为什么会这样呢? 才乐淘坐在床上思索了好半晌,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打起精神起身盥洗。 下了楼,整栋民宿却空荡荡的,才江河不在,应该是带着沉莫出门去了,她走出屋外,看着天气晴朗,却略显寂寥的景色,叹了一口气,心想也没什么事,乾脆继续房子的整修工程。 才刚爬上工作梯,背后就传来低沉的男声︰「女孩子叹什么气呢?」 直觉一个大回身,忘了自己站在梯子上,待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另一头的梯角豪迈离开地平面,她连人带梯华丽丽地往后仰,以这个态势,大概会摔成白痴,下意识就惊声尖叫,阿涛哥的气势荡然无存。 「啊——」尖叫声止息在一堵温热的肉墙里,她转头上仰,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敢相信,这等玛丽苏偶像剧的白烂老哏桥段居然让她遇上了,对方还是昨天被她大骂思想邪恶的沉莫! 「你要擦油漆吗?我帮你吧。」沉莫低头,左胸前纯白色的polo衫上被粉刷了一片蒂芬尼蓝,肇事者脸上喷了满脸点点星漆,手上还紧捏着一把油漆刷,在他怀里一脸惊恐,这景使得他忍不住笑出声。 「不必了,撞到你,不好意思啊。」才乐淘很快站稳身子,拨了拨头发,故作镇定冷声道歉。 「你心情不好吗?刚刚听到你在叹气。」 「没事。」才乐淘侧过身,耸起肩,用手臂上的袖子擦去脸上沾到的漆,觉得既丢脸又尷尬,「才江河不是载你出去喔?」 「今天没有排行程,我只是在附近散步。」 「那我四哥咧?」话说完才发现,问客人这样的问题很怪,好在沉莫并不在意,也正好知道才江河的去向。 「他去找朋友了。」沉莫忽地弯身拿走她手上的油漆刷,「反正我早上也没事,高的地方就交给我吧。」 才乐淘还没回过神,他就已经爬上工作梯,人高马大的他,只需坐在梯顶,手一举便搆到了天花板。 看着他粉刷油漆的背影线条,她竟然怔忡恍神,心头突地一跳,像是隐隐发出的警告讯息。 「喂,你别以为这样帮我,就可以撕掉你那在我心里『思想邪恶』的标籤哪!」才乐淘压下不安,仰头朝着他大叫。 「好好好,我这个思想邪恶的坏人肚子饿了,如果没东西吃的话,我可不保证不会吃掉你。」沉莫背着她,故意说了个一语双关的玩笑。 靠!时不时就要撩一下,这人是有病吗! 「有啦。」才乐淘脸一个窘红,连忙转身出门买早餐去。 *穿越过古城门的时空隧道之后,我疑惑了,曾经错过的,还会再回来吗?* 第三章 海上花火的璀璨 3-1.1 海上珍珠(1) 冬天刚过,东北季风终于停歇,四月的气候尚不稳定,阳光难得露脸几天,又迎来几波锋面,天气时好时坏说不准。 天气好的时候整个小岛如同一幅画,处处是美景,沉莫便得赶紧把握机会揹起相机跟着才江河到处跑,虽然才江河神经有点大条、不太靠谱,但热情好客又交游广阔,的确很适合当导游。 连着几日晴朗的好天气,才江河带着沉莫搭船到北海的吉贝屿,距离本岛大约十五分鐘船程,是观光客最爱的离岛。 「兰姨,给我两台最新的欧兜麦。」下船后,才江河领着沉莫走向码头边的机车出租店。 「那边都新的啦,随便牵,钥匙在抽屉里自己拿。」老闆娘阿兰一副自己人的样子,挥挥手并不招呼,仍兀自坐在椅子上拿着大萤幕平板看韩剧,连头都没抬。 「谢啦。」才江河拉开机车棚下一张简单木桌的抽屉,逕自取出两把钥匙,他和沉莫一人牵了一台机车当做代步工具。 「今天要带我去哪里拍照?」沉莫坐上机车,边调整身上的相机揹带边问。 「先去沙尾,然后今天十点退潮再带你去看石沪,大家都只知道七美的双心石沪,其实吉贝才是澎湖石沪最多的地方喔。」说完,直接跨上机车发动引擎。 「欸,怎么不带安全帽?」 「免啦,安全帽是观光客在戴的,这里我的地盘捏,派出所所长我国小同学,这里的船长都是我麻吉的,那个村长是我表舅啦,中午他还要请我们吃饭。」才江河摆摆手,油门一催就衝得老远,短发迎风,恣意张扬,尽显离岛人的豪迈。 沉莫看着他的机车屁股无奈笑了笑,赶紧系好安全帽扣带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骑着机车穿梭在岛上,才江河和当地人很熟,沿路上走走停停,逢人就间聊两句,抵达第一个景点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沙尾。」才江河指着面前一大片沙滩,朗声介绍。 眼前细白沙滩宛如在清透湛蓝的大海中央拖了一道长长的尾巴,因此有沙尾之称,当地人称为「沙嘴」,因海底深浅不一而使得海水呈现各种渐层透蓝色,和白沙滩接壤之处更是梦幻的蒂芬妮蓝,实在过份浪漫。 「久闻其名,不如亲眼所见。」沉莫讚叹,美景尽收眼底,单眼举起,便再也停不了。 过了好半晌,沉莫才放下相机,抬起头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辽阔,是透过镜头拍不出来的震撼,由眼睛看入心里,才能真正留下回忆。 在沙尾停留许久,本以为已够流连忘返,后来又到石沪群,沉莫才知道,小岛的美景无极限,儘管日正当中,热辣的阳光晒得头有些发晕,他仍不捨的离开。 「阿河,透中午还在外面是要把客人热死噢,快点带来吃饭!」才江河的手机话筒传来村长略为沙哑的声音。 「好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接到村长热情的催促后,沉莫才收起相机,跟着才江河来到村长家。 村长家经营度假村式民宿,位于西崁山附近的海边,民宿后方有一片休间烤肉区,棚架底下一张大圆桌上早已摆满菜餚,桌边围了七八个大汉,老少都有,不少都是早上在村子里和才江河打过招呼的面孔。 「来来来,紧来坐!」一名瘦小的老伯,走上前迎接,佈满皱纹的黝黑脸庞乐呵呵笑着。 「沉大哥,这是吉贝村的村长,阿福伯。阿舅,这个就是我台北来的客人,他叫沉莫。」才江河居中介绍。 「村长你好,我姓『沉』,单名一个『莫』字。」 「肖年仔,现在是淡季捏,你就来玩噢?」阿福伯仰头看着沉莫,用力拍了下他的臂膀,没想到阿福伯看起来瘦小,力气还挺大的。 「不是啦,他是摄影师,我今天就是带他来吉贝拍照。」才江河抢着替他回答。 「这么厉害,那要把我们澎湖拍漂亮一点噢,来来来,先吃饭!」阿福伯将沉莫引入座。 「阿福伯,谢谢你,让你麻烦了。」 「哪有麻烦,阿河内行人啦,现在来大家还有间工夫一起吃饭,花火节开始后,忙到你看袂到人。」阿福伯拉开椅子落座,指着为在桌旁一干人等,介绍给沉莫。 「对啊,观光季一到,好天气我们就没空这样喝了啦,欢迎你!」一桌子七八个人都靠着这片海讨生活,有捕鱼的、开船的、开民宿的、经营水上活动的,各个看上去都十分憨厚诚恳,但酒一喝下去就不一样了,那是热情洋溢,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约莫过了十来分,又从外头走来一名身着运动服的年轻人,双手提了两个大袋子︰「不好意思,所里有点事情忙,现在才下班,这些鐘螺给大家下酒吃,煮好的。」 「李豪斯,厚,你终于来了!」才江河走上前勾住他的肩头,回身对着沉莫介绍︰「沉大哥,他就是吉贝派出所所长啦,我国小同学,李、豪、斯,英文名字叫做youaresowet,『你好溼』喔。」 第三章 海上花火的璀璨 3-1.2 海上珍珠(2) 「你好,我是沉莫。」沉莫礼貌道好,却因为才江河活泼生动地介绍,忍不住嘴角扬高,笑了出来。 「喂,卡正经啦,什么时候英文这么利我都不知道?」李豪斯长得有点像「海角七号」里的马拉桑,在客人面前被这么开玩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害羞推了推眼镜,脸慢慢涨红。 「都还没喝,红什么脸啊,迟到先罚三杯啦!」一群人起鬨,李豪斯立马被灌了满满三杯啤酒。 「哇,好狠。」沉莫在一旁看着,笑着叹到。 「你就知道,所长迟到,我们一样处理下去啦。」刚刚开船载他们来的船老大也在席,说完,自己豪迈举杯。 「欸,阿勇,你等一下还要开船捏。」才江河抢过阿勇的杯子,往自己嘴巴里就要灌去。 「卖假,你回去不是也要开车载我们沉大哥。」 「嘿嘿,我还有阿涛。」 「靠北,你妹这么漂亮你这样糟蹋她,不如当初嫁给我。」阿勇满口不正经。 沉莫挑眉,兴味盎然看着阿勇,还想听他怎么说时,阿福伯便走过来往阿勇头上巴下去。 「嫁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好家在没有。阿河说得对,你还要开船捏,不要喝这么多!」数落完阿勇,大概是以为沉莫在意,连忙解释︰「阿莫,拍谢啦,我们澎湖人都比较随性一点。」 「我了解,我不开船,我多喝点,敬各位。」说完,擎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水啦!阿莎力,我欣赏!」沉莫这个融入当地人的举动,让大伙儿开心极了,也纷纷举杯回敬。 「阿莫,你觉得我们吉贝怎么样?有没有漂亮?」阿福伯将空酒杯搁在桌上,好奇问道。 「非常美,我很喜欢,不输国外。」沉莫由衷说道。 「阿河刚刚带你去哪里拍照?」李豪斯将鐘螺肉从壳里挑出来摆在沉莫碗里,边问。 「沙尾,还有石沪。」 「沙尾吼,真正水。以前那是让游客玩水的地方,不过现在都搬到我们这边的西崁山。」阿福伯得意说道。 「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吉贝是有名的观光岛屿,怎么好像没看到大型的度假园区?」沉莫刻意投石问路,他想知道当地人对于发展观光究竟有什么样的看法。 果然,提到观光话题,大家便激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观点意见各不相同,一时间气氛蒸腾热烈。 「你说的是财团经营喔,那个不行啦,财团来了,我们吉贝村民赚什么?几年前县府就对沙尾动脑筋,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抗议捏!」阿福伯说得义愤填膺。 「对啦对啦,吉贝人以前讨海,但现在鱼越来越不好抓,大部份的人都靠观光,财团进来,吉贝人不就要喝东北季风了。」其他人也忙着抒发己见。 「我是觉得要有大型度假村啦,大家都希望不只台湾人来玩,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来啊,像那个印尼巴什么岛的。」阿勇开观光快艇,他反而赞成要有大型的观光建设。 「依我看,澎湖比长滩岛、巴里岛更漂亮,好好经营一定能吸引全世界的游客。」沉莫知道阿勇指的是什么,他顺着他的话传达出自己的看法。 「沉大哥你的意思是,澎湖要变成全世界观光客都会来的国际度假岛没问题喔?」才江河兴奋道。 「你英文只会说youaresowet,我是觉得你会很有问题啦。」李豪斯调侃他。 「靠北!」 「阿莫,只要靠我们这个漂亮的海就可以噢?」阿福伯也激动起来。 「当然。」沉莫肯定点头。 「那为什么还有人说只有盖赌场澎湖才有出路,脑袋是装大便喔,有够没水准!」 「想盖赌场是希望一年四季都能做观光啦,你看我们这样做半年间半年,没做没钱捏,钱没有人会嫌多啦。」阿勇吃饱,走到一旁抽起烟来。 「可是,澎湖岛就这么小小一块,人一多环境就会乱、治安就会坏,也不是每个人都赚得到观光财,我是觉得土地本来就要修生养息,好好做半年赚起来,另外半年休息没什么不好。」李豪斯提出澎湖另一个族群---非观光业者的看法,却也是十分实际的考量,此话一出,就被吐槽了。 「啊你是公务人员领固定薪水,当然不想观光客太多,安捏你就不能继续混水摸鱼了,素不素啊,所长大人?」眾人哄堂大笑,继续热络地觥筹交错。 一场饭吃下来,沉莫大概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其实很矛盾,他们大多都是每天努力过日子的市井小民,也许对公共政策并不了解,可大家都想要过得更好,但又害怕改变会失去原本所拥有的小幸福;希望可以有更多观光财源,可是又怕外来经营者会夺走属于他们的一切,再者,岛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观光这行饭,对于非观光业者,游客多对他们反而是一种负担与打扰,也不那么乐见,那份矛盾交织在彼此之间,让原本平静的小地方,有了衝突。 所以,老话一句,开发不开发,永远是一个可以无限讨论的议题,不会有标准答案,但不做,就永远不会改变。 从吉贝岛回来的船艇上,沉莫站在船桅边,凉风吹拂在脸上,正好散散酒气,釐清思绪。 「沉大哥,怎么不进船舱坐啊?」才江河帮阿勇收好缆绳,拿了瓶冰红茶走向沉莫,递给他。 「这里空气比较好,在里面我会想吐。」 「喝很多齁?我们这里的人都比较热情,也比较爱喝啦。哈哈。不过沉大哥刚刚说的很好捏,让大家知道外地人对我们澎湖是怎么想的,不然吼,我们真的很多人被财团啊政府骗说,一定要盖赌场,澎湖观光才有救。」 「你觉得他们在骗你?」 「当然啊,我虽然没读什么书,十几岁就跟我阿公去讨海了,但我不是笨蛋捏,上一次博弈公投,我们就差点被政客和财团骗去,他们开的都是空头支票啦。」 「嗯。」沉莫仅是微笑頷首,未再答腔,才江河以为他是喝太多不舒服,便也不再打扰,走到船首跟开船的阿勇说话去了。 第三章 海上花火的璀璨 3-2.1 有求于人(1) 时序进入四月中,才江河依然带着沉莫这个唯一的客人,到各大观光景点拍照探访,但天气越来越热,白日在外面也待不了太久的时间,约莫午后二时,两人就会回到民宿休息。 「阿涛,快来两杯冰咖啡,热死了!」才江河领着沉莫从外头走进来,嘴上大嚷着。 才乐淘正斜躺在院子里的船型吊床上发懒,没来的及拒绝,又听才江河对着沉莫得意说道︰「我妹手冲咖啡技术一流,是本店招牌!」 喂喂喂,那只是她个人间暇时的兴趣,哪时成了他拿来给客人说嘴的「招牌」? 再者,虽然已过了一个月,她可还记着沉莫刚来第一天就调戏她要开房间一事,她可是很会记恨的! 「才江河!我??」才乐淘坐起身准备上前抗议,沉莫已经先一步道谢︰「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基本服务,可以的没问题的!」 欸,她是要起来拒绝的,不是要去冲咖啡!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先是朝沉莫板着脸道︰「我不想冲咖啡给『思想邪恶』的人喝。」她刻意加重口气,接着转头怒瞪才江河︰「才江河我再强调一次,我是在整修阿公留下来的旧房子,不是你的员工,想喝咖啡你可以自己去买。」 说完,手机适巧大响,她边接起边大步往外走。 「欸!你这妹妹真的是吼??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才江河面子掛不住,才乐淘都走远了还在她背后碎碎念。 「才乐淘出事了啦!」 「又怎么了,花火节今天就开幕了还能出什么事啦。」才乐淘实在觉得好无奈。 「我这次真的完蛋了??」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喂,喂喂喂,干嘛哭啊,先过来我这里,有什么问题我帮你想办法,再不济,也还有才江河嘛。」 十分鐘之后,杨文嫻便火速骑着机车杀了过来,一见才乐淘,就瘪嘴大哭。 「才乐淘!我死定了啦,呜呜呜??」 「不要哭啦,发生什么事你要讲啊,我才能帮你想办法。」 外头杨文嫻的哭声引起才江河的注意,他立马起身离座,说︰「沉大哥,你坐一下,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文嫻怎么了啊?」见到哭倒在才乐淘怀里的娇小女孩,才江河难得严肃的黝黑脸庞写满担忧之情。 才乐淘无奈摇摇头,她一来就哭,还没开口说话呢。 「发生什么事跟我说,阿涛没办法还有我挺你啊,我人面这么广,在澎湖认识的人比海里的鱼还多,你不用担心。」自己暗恋已久的女生有困难,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 「局长要求开幕要请台湾的专业摄影师拍烟火照片,然后做成宣传短片,可是当初请的摄影师来不了,要开天窗了啦!」杨文嫻抬眸瞅了瞅才江河,这才抽抽噎噎说。 「你们只请一个喔?」才乐淘惊呼。 为了保险,一般而言,这么大型的活动少说都要聘请两个摄影师。 「经费有限嘛,还要负担机票住宿,所以我当初就只有接洽一个,今天是大日,他说临时也找不到人代替,怎么办?」杨文嫻急得直跳脚。 「厚,这还好啦,我也认识很多在地的摄影师啊,随便找个帮忙就行啦。」才江河松了一口气,看她哭成这样,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若是这样就好办了。 杨文嫻无奈摇头︰「我们局长好大喜功,早就跟县长报告他特地跨海找『台湾』的专业摄影师,现在离开幕只剩下五个小时,我去哪里给他找『台湾』来的摄影师?」 「嘖,你们局长真的很无聊欸,哪里的摄影师有差吗?」才乐淘撇嘴啐了声,又喃喃道︰「不过只剩五小时,还真的是个大难题,是要开专机去载噢??」 三人顿时沉默,陷入苦恼。 「啊,我有办法了!」才江河猛地大叫,旋即回头往民宿跑去,须臾间再出现,手上多了几张相片,「你看看这些照片行不行?」才江河讨好地将数帧澎湖风景照递给杨文嫻。 「什么东西?」才乐淘伸长脖子凑上前。 那照片还真的是专业水准,才乐淘脑袋灵光一闪,立即联想到几步之外那位摄影大师。 「拍得好像明信片,超漂亮的啦!你认识这个摄影师吗?」杨文嫻讚叹,眼睛发亮,泪水瞬间止住。 「认识的呢,还在里面坐着等喝咖啡欸。」才江河挑眉,故意对着才乐淘大声说道。 才乐淘心头一颤。 不是吧?? 「太好了,就是他!」偏偏杨文嫻并不知道她心里的计较,兴冲冲就要往里去。 「欸,等等,你们的经费够吗?他感觉收费不便宜。」才乐淘伸手拉住杨文嫻,试图阻止。 「真的吗?那我完蛋了啊!」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又哭了。 「阿涛,你去问问看,搞不好付得起。」才江河不忍心,努努下巴,催促才乐淘。 「他一个摄影师能戴百万名錶,你觉得收费会便宜到哪里去,再想办法啦。」才乐淘抓抓头,觉得烦躁。 是听不懂噢,就是不想去求他咩。 第三章 海上花火的璀璨 3-2.2 有求于人(2) 「还有什么办法啦,我就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啊!」杨文嫻号啕大哭。 才乐淘看着杨文嫻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回头遥望民宿边的沉莫,颇感为难,心下踌躇不已。 她是杨文嫻的最佳救援小队、她无所不能的阿涛哥,放妹子伤心难过这种事她做不到啊,可是她个性刚强,很少求人?? 唉唉喔,算了,为了杨文嫻豁出去了! 「好啦好啦,四哥,那你先送文嫻回家,我去试看看。」才乐淘深呼吸,无奈返身回到屋里,没多久,便端着一杯冰咖啡出来,走近沉莫,在他面前置了一杯。 「沉大哥,我刚弄好的冰镇咖啡,请你喝。」才乐淘在他对座坐了下来,口气刻意放软,脸上的笑容极度僵硬不自然。 「咦?」沉莫挑高眉头,表情颇耐人寻味,坐姿慵懒,一派间适地笑道︰「不是不想冲咖啡给『思想邪恶』的人喝?」 哇咧,靠??北边走!一定要这样损人吗? 才乐淘压抑下熊熊腾起的怒火,深呼吸好几次,才忍住把咖啡往他头上浇的衝动,并低头道歉︰「很抱歉之前对你不礼貌,是我的错。」 「没关係。」他扬起好看的唇瓣,拿起冰咖啡喝了一口。 「不错。」浓淡恰到好处,甘味十足却无酸苦,冰凉入心,沁人心脾,果然是好手艺。 「我猜,你是『无事不献殷勤』的人,说吧,什么事?」沉莫放下晶透的玻璃杯,虽是笑着说话,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领袖气息,好似本来就等着替她解决问题一般。 「那个??我想请你今天晚上帮我拍花火节的烟火照片。」气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才乐淘索性豁出去说话,早死早超生。 沉莫盯着才乐淘看了半晌,见她俏脸皱成一团,活像贞操被人强了去的委屈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喔,可是我之前请你帮忙你都不肯,那又为什么现在我要帮你?」沉莫靠向椅背,一派悠间地执起咖啡杯,晃了晃里头的冰块,弄得喀喀作响。 靠,这个爱记仇的傢伙! 才乐淘暗自咬牙,在心里咒骂他,但表面上还是得逼自己扯开微笑,央求道︰「我的好姊妹是花火节承办人,她从台湾请的摄影师临时来不了,求我帮她想办法,离花火节开幕只剩几小时,可以请你帮忙拍照吗?」虽说得吞吐不自然,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诚意十足了。 「这咖啡的确好喝。」沉莫双唇微抿啜了口冰咖啡,嘴角向上勾起一弯美好的弧度,回应牛头不对马嘴。 「你到底帮不帮啦?」才乐淘是个急性子,沉莫一派优雅间适,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让她有些恼火,不觉提高了分贝。 「放轻松。阿涛,你太心急。」沉莫依然张扬着他那张充满魅力的迷人笑脸,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 其实,自从认识才乐淘后,对她就有莫名的好感,现在她有困难他也不忍拒绝,再者,他本就想去实地看看花火节举办的情形,以评估县府的规划能力,所以这个忙他当然会帮,可不知为何,总忍不住要先逗逗她。 「好了,看在咖啡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哟哟哟,说得好宽宏大量,还不是拐着弯骂她是小人。但他愿意帮忙,就解决了她的心口大石,她可以暂时不计较。 「是,十分感谢你。」 「但忙也不白帮。」 「我知道,但公家经费有限,可不可以??」说到最实际的问题了,才乐淘正烦恼着该如何跟他谈价钱时,才江河正好回来。 「沉大哥那个你听我说!」他向才乐淘示意价钱让他来谈,接着对沉莫道︰「你摄影费少收一点,啊我一天导游费不收你五千,给你打折,好不好?」 「才江河你很over欸,你那破车破服务,给人家一天收五千!?」才乐淘闻言回头,用气音表示讶异。 「钱不是问题,我不收钱。」沉莫咧开迷人的笑靨,「我只要阿涛??」 「行行行!」才江河大喜,沉莫话没说完,便急忙答应。 「行你个头,我是你妹!」才乐淘暗地踩了才江河一脚,他就这么急着卖妹妹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只要能天天喝到阿涛的手冲冰咖啡就行。」沉莫笑得一口白牙迷死人。 哇咧,这人怎么这么得寸进尺啊。 「可以的没问题的!你沉大哥一句话,我们家阿涛24小时专人为你服务。」才江河豪气拍胸脯保证。 喂,你还是在卖妹妹啊!才乐淘不满丢去一个狠瞪,心里大吼,但为了杨文嫻的大事,她得忍。 「是,24小时专人服务。」才乐淘咬牙切齿。 沉莫挑眉,笑得意味深长,深褐色的瞳眸像是一汪醇酒漩涡,盯着她看的时候会醉人。 啪嚓!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了一下登时思绪断裂一片空白,短暂懵然了几秒后,她回过神来,赶紧移走视线,嘴上嚷着︰「喂,不准想歪!你这个思想邪恶的坏人。」 「没有想歪啊,我只是开始期待随时都能喝到手冲咖啡的日子。」沉莫笑得灿然。 「太好了,那就四点半出发。」才江河双掌一拍,就此定案。 「好的,我先去收拾东西。」沉莫说完,起身优雅离去。 「阿涛,等一下你载沉大哥过去。」 「为什么又变成我载,那你要干嘛?」 「我现在要去帮杨文嫻弄现场啊,开幕很多事要准备啊,先走囉,再见!」说完,迅速闪人。 「喂!他是你的客人欸!」才乐淘朝着他的背影大叫,却只是徒劳,然早已跑得老远。 第三章 海上花火的璀璨 3-3.1 花火下(1) 「大概就是这一区,你要不要试拍看看?」才乐淘带着沉莫来到观音亭烟火施放点时,正是落日时分。 远方天空在海面上拉出一道紫橘色的渐层染纱,延伸到海涯尽处,衬得虹桥霓影绰绰,退潮中的细碎浪涛轻轻拍响棱石,夕阳馀暉迤洒而下的凭栏处,撒了一层金粉似,朦胧细緻。 眼前美景勾起了才乐淘的年少回忆,她拋下沉莫自己往百尺之遥的观海亭走去。好久没有在夕阳下的海堤边迎着风散步,这里还是一样的悠间,彷彿走上几趟就能洗涤尘世纷杂。 沉莫跟在才乐淘身后,拿起相机对焦。 「很美。」 她不经意往后瞥去,清风霎然拂面,几綹发丝落在颊畔,她轻拨耳后,却不期然对上他的镜头,当下一惊,赶忙闪边站,可沉莫那低沉带点磁性的两个字,却一直在她耳边縈绕不去。 心跳加快个什么劲?他说的是风景,又不是她,还不小心挡到人家的取景,没叫她滚开就不错了。 「才乐淘!」幸好杨文嫻即时出现,打破了她自我迷乱的胡思。 「欸,你来的正好,人我给你带到了。」她拉过杨文嫻,将沉莫介绍给她。 「这是沉莫,台湾来的摄影师,正好住在我哥的民宿。沉莫,这是我的好姊妹,杨文嫻,花火节承办人。」才乐淘像个主持人,立在中间,替两人牵线介绍。 「你好。」沉莫微微頷首,唇畔微微上勾。 杨文嫻赶紧把才乐淘拉到一旁,在她耳边悄悄说︰「没搞错吧,你确定他是摄影师,不是model?」 「是摄影师没错啊。」 「可是他明明比较像model,那么高,有190吧??」 「你管他多高,反正就算他是假摄影师,拍的照片能用就好。」才乐淘兔了兔她的额头,要她脑袋清醒点。 「说的也是。」杨文嫻咚咚咚跑回沉莫面前,扬开笑脸,殷勤有礼道︰「沉先生您好,谢谢您的帮忙。」 「叫我沉莫就好。」 「那,沉大哥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摄影特留位。今天晚上很精彩喔,接下这个工作你绝对不会后悔啦。」不同于几个小时前的伤心无助,杨文嫻此刻无比雀跃,简直活力四射。 三人沿着海边步行到媒体摄影区,杨文嫻一路滔滔不绝讲述花火节的由来以及主办单位筹备的辛苦,沉莫就噙着微笑认真聆听,偶尔举起相机取景,三不五时镜头对到才乐淘时,她都还会误以为是在拍她,真是想太多。 「沉莫我告诉你,我们今年可是砸了重金礼聘国际团队来施放烟火秀,你一定要拍好,然后让才乐淘的巧手弄一弄,就可以剪成超棒的宣传短片,今年花火节的观光人数肯定创新高啦!」 「喂,杨文嫻,你看那什么啊?」才乐淘驀地大声指着前头大叫,硬生生打断杨文嫻,这一叫,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远远的,有个高十多公尺,长得像小型摩天轮的东西,立在海面的临时搭盖的平台上。 「这是???」沉莫也好奇,举起相机拍下虹桥下的小小摩天轮。 「那个喔,叫做『〇秀烟火』,会边转圈边喷出烟火,今年的新花招。」杨文嫻吐舌拌了个鬼脸。 局长说要创新,秃胖就想出这么个点子,他说是秘密武器。 「嘖,什么鬼。」才乐淘不以为然地啐了声。 「行得通吗?」沉莫蹙眉。 「谁知道。」杨文嫻耸肩,「行不通也得行,那玩意儿花了三百万。」 「三百万?还真是花钱如流水。」才乐淘咋舌,举高手拍了拍沉莫的上臂,说︰「听见没?好好帮『〇秀』拍几张优秀的照片,今年的新花招喔。」 「我尽量吧。」沉莫淡笑,才乐淘觉得他好像看出什么不对劲,却不说破。 此时一个女孩急匆匆跑来,一见杨文嫻就说︰「文嫻姐不好了!科长和『〇秀』烟火厂商吵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 「有什么好吵的啦,秃胖真的毛很多??」杨文嫻离去前,还忍不住大声咒骂,为了花火节的案子已经被秃胖糟蹋好久,为什么最后节骨眼了还不放过她! 杨文嫻离开后剩下她和沉莫两人,气氛突然变得尷尬,她用眼角馀光偷瞥沉莫,他看起来怡然自得,正在一旁架脚架试拍。 「咳咳。」她清清喉咙,开口道︰「沉莫,你饿不饿?不然我去买点东西来吃?」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方法得以暂时离开。 「人会越来越多,你这一走等一下或许就挤不进来了,不在我身边盯着,不怕我的照片不符合你们的要求?」沉莫这才立起身,举手投足从容优雅间夹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态势,挡住了她的去路。 「也是。」他说得非常合情合理,「不然我打电话叫我哥买点吃的过来。」 怎知才江河这个死没良心的,送餐点来之后就跑了,说什么要赶快回去帮杨文嫻的忙。 才乐淘将土色油纸包着的麵食递给沉莫,两人在海堤边的矮石阶落座,远处主舞台表演节目的音乐声悠然响起,虹桥边的霓虹投影在海面上映出七彩波光,称得上良辰美景,佳人在侧,这让沉莫心情格外的好。 「我家隔壁老伯做的『槓子头』,还吃得惯吗?」才乐淘举了举手上烤得焦香的麵食。 「槓子头」是一种北方麵食,热热吃外皮酥香吃得到麵点的香甜,冷了就硬如石头,牙齿不好的话会咬不动。 第三章 海上花火的璀璨 3-3.2 花火下(2) 「还不错,越嚼越香,只是嘴巴有点痠。」沉莫努力嚼动双颊,赶着在槓子头凉掉变成石头前解决它。 「哈哈哈!」才乐淘指着他大笑,经过一番东拉西扯,渐渐不那么尷尬,能够自然应对。 「你们家兄弟多,一定很热闹。」沉莫笑着继续吃完另一半槓子头。 「对啊,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唉,真怀念小时候单纯的快乐,「其实我很老派,还是觉得传统的、自然的味道最好。」 阔别十多年回到家乡,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变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家门前的大海依然如昔,很多传统却已不再,随着越来越多观光客涌入澎湖,那种害怕被世界遗弃的焦虑却像一种传染病扩散在乡野里。 「阿涛,你虽然个性火爆直率,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挺有想法,是牡羊座吧。」沉莫右手侧撑石阶,一派间散悠然,然而他水润晶亮的眸子却在凝视间透着犀利,墨黑深沉,彷彿要直勾入心底。 「你怎么知道?」每次沉莫瞅着她看时,她都有种被剥光的错觉,似乎什么也逃不过他的法眼,讲什么中什么。 「猜的。」沉莫嘴唇微抿,淡笑。 「还有,我哪里火爆了?」才乐淘十分不满他的某句形容。 沉莫的笑更张扬了。 「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就定位吧。」才乐淘立起身,双手互拍,将残留在手中的麵粉渣抖落,逕自往前走。 远处传来主持人高亢的倒数声,冰雪奇缘的主题曲透过大音响环绕着海湾,第一朵花火在顶上的夜空上绽开,震撼的砰然声轰地扑天盖地而来。 但,烟火秀一开始的五分鐘,是那晚最完美的五分鐘,之后开始变得有点奇怪,有数分鐘海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剩空荡荡的背景音乐,像是一个超级大的逗点停留在眼前,气氛尷尬诡异,正当主持人说了两句玩笑话准备救场时,漂浮在海上的小摩天轮突然就迸出数枚冲天烟火炮。 「这『〇秀』烟火怎么怪怪的。」沉莫将相机从脚架上拿起。 「对啊,冷场好久,正常来说音乐和烟火应该相配合才对。」hebe的歌声美妙的「小幸运」仍在场中繚绕着,可虹桥上空只有散不去的白色硝烟。 四周的人群开始耳语,有些骚动。 背景音乐讽刺地唱着︰『与你相遇好幸运??』 「情况不对,快走。」沉莫当机立断,一手扛起脚架,一手将才乐淘拉进怀里护着往空旷处奔去。 「怎么了?」她的视线被他挡住,还没能看清海面上发生什么事时,身边便出现了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天哪,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 才乐淘回头,海面上的小摩天轮还在向外放射出冲天烟火,但底座已经被火焰吞噬。 「我的妈呀,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她惊呼。 后来,她不得不佩服沉莫对于危机的反应迅速。 原本两人站在相对靠近〇秀摩天轮之处,沉莫拉着她离开没多久,身后即传来尖叫声,回头一望,烟火竟开始失控射向人群,架在海上的〇秀摩天轮离岸边虽还有一段距离,喷射到岸上时只剩零星的火花,但这意外已足够使场面混乱。 暂时停下脚步的两人,回头望去,只见黑夜里的墨蓝海上火光团簇,短短几十秒,整座摩天轮已陷入一片火海,立在海中兀自烧得烈焰炽然,因为是开放空间,人群的疏散迅速,火势也很快扑灭,但这场开幕秀因为〇秀的失误,轧然中止。 主持人缓场时,话才说到一半,啪地一声断电,周边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馀附近商家灯火就着月影以及满天星辰,隐隐投来稀微薄光。 「大家不要紧张!只是暂时电力中断,请听从警察先生的疏散指示,慢慢离开现场,不要推挤喔!」主持人拿着大声公大吼。 后来不知是谁率先开启了手机的闪光,一盏、两盏,接着人群停止了奔跑,纷纷打开自己的手机电筒,越来越多,直到点亮了整个观音亭沿岸,灿如白昼。 经过十分鐘的抢修,很快恢復供电,沉莫和才乐淘已经走回停车场。 「没事吧?」沉莫放开才乐淘,摄影器材都还掛在身上,便先确定她的安全。 「没事。」不知是奔跑使得心跳急促,还是怎么的,她忽觉全身发热,双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喘着。 「那就好。」 「幸好你发现不对,跑得快。」沉莫危急之时所展现的魄力以及以身替她挡去危险的举动让她有些感动,可她仍是对失败的烟火秀感到生气,「不过好好的『〇秀』烟火居然成了无敌风火轮,三百万就这样白白烧了,有够浪费!」 「别气,人没事最重要。话说断电后大家有志一同打开手机光源那一刻其实还满震撼的,很漂亮,我想,也算是科技版的『海上花火』,有创意。」沉莫安慰她。 「你还有空欣赏?」她挖苦,但不可否认,被他这么一说,满腔怒火消了大半。 「我是摄影师,捕捉美景是我的本能。」沉莫微举相机笑了笑。 「也对,就如同我是个命苦的人,收拾残局是我的本能。」屁股麻麻的,才乐淘无奈掏出手机对着沉默扬了扬,它正拼命震动line、line、line个不停。 「杨小姐的呼救讯息?」沉莫好奇探头。 「除了她还会有谁?走吧,回民宿,我有差事了。」才乐淘已读完所有讯息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沉莫机伶,快手快脚跟着跳上车。 *海上花火的意外插曲,却成了这场爱情纠葛的序曲。*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1.1 挑灯夜战(1) 车一开抵民宿,才乐淘便三步併作两步衝进屋子,掀开笔电,立马进入工作状态。 「没空招呼你了,我要赶案子。」才乐淘两隻眼睛勾勾地盯着萤幕,手不停滑动滑鼠,再噠噠噠地疯狂打字。 「你在写灭火文?」沉莫踱到她身边,萤幕视窗停在各大社群网站上以及ptt,只见她先快手写了一篇文,接着复製贴上,并且变出各种假帐号在新闻留言区里留言带风向。 「很讽刺吧,一个差点被火烧到的人却要负责灭火。」才乐淘边说,指头也不停在键盘上飞快跃动。 「为什么你要做这件事?」 「因为我是花火节县府外聘的行销公关,这也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灭火文发完之后,她快速打开製图软体,接着猛地头一抬︰「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把照片弄一弄给我发来?」 「也有我的事?」沉莫一顿。 「对,杨文嫻说长官要我赶快弄一个补救计画明天下午提简报,我要用今天成功的烟火照片做宣传短片。」 「这么赶?」 「当然,要快点推出新亮点,不然开幕式烟火放成这样,今年还有人要来吗?」 花火节不是只放一天烟火,接下来连续两个月每週两场,以一场五十万估算,少说已经砸下近千万,现在必须下猛药,死马当活马医! 「好,我马上去弄。」 沉莫依言回到房间处理相片,等相片调好色,拿着随身碟下楼时,已过午夜,才乐淘倒趴在电脑前呼呼大睡,手还搁在滑鼠上,他轻手轻脚走近,将随身碟轻轻放在桌上,视线无意间落在她手边未闔上的笔记本,好奇取过翻看。 上头写了一些点子,有图有字笔跡凌乱,应该就是她所说的补救计画,再往前翻一点,是各式各样的涂鸦和q版人物画,甜蜜可爱的画风和她本人所呈现的形象有很大的反差。 「咦?几点了?」才乐淘悠悠转醒,沉莫赶紧闔上笔记本轻巧放回原位。 才乐淘浑然未觉被人探走了什么,大咧咧地坐起身揉揉眼,惯性抓了抓一头短发,顺便伸了个懒腰。 那慵懒的模样落入沉莫眼里,心中忽地一跳,还没来得及釐清怎么回事时,才乐淘霍地大叫。 「完蛋了!」 「怎么?」沉莫一个箭步衝上前,就见她双手摀在眼睛上哇哇叫。 「我忘了摘隐形眼镜,现在眼睛好痛。」说着说着,两隻指头就要往右眼戳去。 「等等!」他及时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做傻事,「不能这样硬摘,眼睛会受伤,而且你的手指没清洁过,有细菌,等我一下。」 沉莫迅速回到房间取来人工泪液,顺便清洁双手。 「躺下。」他命令。 「欸?」不容分说地,人已被压在椅背上仰高头。 沉莫先是帮她往双眼滴上人工泪液,待她眼球溼润些后,便趋近面前。 「放松。」他一手撑开她的上下眼瞼,一手伸出两指探进眼里将隐形眼镜取下。 因为太过靠近,他的鼻息就这么窜进她的呼吸里,才乐淘不觉倒抽一口气,全身僵硬不敢乱动,双眼的隐形眼镜摘下后,眼前便是一片模糊,沉莫的脸影轻晃,使得她莫名心慌,登地屁股往后一推离开座位,再往旁一跳,与他拉开距离。 「小心!」什么都看不到还仓促逃离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才乐淘才刚起身便给脚边的杂物绊倒,当场摔了个狗吃屎,好在沉莫眼明手快,抓住她一隻手臂。 「我?我去拿眼镜。」她挣扎起身,尷尬不已。 「你先坐着休息吧,眼镜放哪?我帮你拿。」 「房间里,三楼楼梯左拐那间,谢谢。」她吶吶说道。 沉莫又上了楼,这回连自己的笔电都抱下来。 将眼镜递给才乐淘后,沉莫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你干嘛?」有了眼镜的屏障,才乐淘总算恢復镇定,瞥见他突兀的举动,口气讶然。 「帮你,我很会做powerpoint。」沉莫搁好笔电,掀开电脑萤幕。 「你已经帮我一个晚上了,这样不好意思吧。」才乐淘觉得有些难为情,何况自从她回来暂住在民宿之后,才江河晚上都跑回老家睡,现在整栋屋子就她和沉莫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没干嘛,光想都有那么点不妥当。 「不用不好意思,你不是早就答应24小时随时为我服务?」他左手支着下顎,侧仰高头,故意捉弄。 「思想邪恶!」才乐淘涨红脸,拿铅笔作势丢他。 「我说的是手冲咖啡呀,想哪去了你。明天马上要提简报,你要做影片又要准备powerpoint,没人帮忙,你一个人是要弄到什么时候?」 她瞥向墙上的鐘,指针已来到凌晨一点鐘,他说得颇有几分道理,这案子前所未有的火烧屁股,没帮手还真的弄不完。 「好吧。」 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多,才乐淘索性放弃那些无意义的纠结,就当是过去在广告公司那样,那时和同事为了赶案子也是一群人拼了几天几夜。 这么一想便放松许多,她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道︰「这时候喝咖啡已经没什么用,我们需要的是另一样,更能激发灵感的东西。」 「喔?」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1.2 挑灯夜战(2) 她走向柜台,拉开吊柜门板,从里头取出一支红酒及两只酒杯,言笑晏晏走了过来,将酒瓶往桌上豪迈一放,熟练地开瓶倒酒。 「这倒不赖,我们算是有共同的嗜好。」 虽然阿涛的举止总像男孩子那般豪迈率性,可外表甜美还是让她女人味十足,又帅又美的中性感让她有种莫名的魅力,沉莫看着她碰到红酒后神采飞扬的样子,微微勾唇而笑。 「赶稿的时候来点酒精,可以激发我的灵感。」才乐淘两手在脑袋边挥转两圈,将斟好红酒的玻璃杯递给沉莫时,他正看着她电脑里的计画大纲,闪着几个大字︰ 「化危机为转机,转换观点,用外地人的角度出发,找出新的亮点→本来关注度有限的花火节,因为一场意外跃上媒体版面,正是最好的宣传时机。」 这是专业行销人的思维模式。 「阿涛,你以前从事广告业吗?」沉莫凝眸而专注地侧头望着她。 才乐淘心里一震,据实以答︰「嗯,我曾经在台北的广告公司上班。」 果然。 他只是简单扫掠而过,她的文字却能精准犀利地攫住他的眼光,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广告手法。 「为什么回来?不做了吗?」 「遇到一点麻烦,所以暂时回来休息一阵子。」才乐淘耸肩,转身落座不太想深谈这个话题。 「很可惜。」沉莫啜了一口红酒,叹道。 「还好啦,拼了十年也是累了,刚好找机会休息,哎呀,不要说这些啦,喝。」才乐淘表面洒脱,内心苦逼得很,执起高脚杯,豪饮一大口,红酒的酸涩在舌下泛开,轻柔地带走了心里的鬱闷。 她的小动作小心思尽入沉莫眼底,这女孩大喇喇的,连心事都不会藏。 「别难过。也是因为这样你才有机会回馈乡里,我也才有机会遇见你,不是吗?敬你!」沉莫举杯,眼神莫名勾人。 「谁难过啊,乾。」 倏忽间,彷彿有什么化学变化正在缓缓发酵,才乐淘觉得脑热,忙又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酒酣耳热也会脸红红,便也看不出是害羞还是酒精使然。 「啊,我想到了!」才乐淘大腿一拍。 「这么快?」沉莫扬眉。 「那还用说,我广告天才阿涛哥欸。」才乐淘有些微醺,得意洋洋自报名号,并说︰「本来县府就有安排一场企业赞助的加场音乐会,事前没有先曝光,现在正好拿来当作补救计画的重头戏。乾杯!」她一脸得意,举杯庆贺。 「cheers!你脑筋动得挺快的嘛。」在这么急迫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马上想出新的点子,令沉莫颇为讚赏,也提供了自己的意见︰「现在很流行网红直播,虽然现在肯定是来不及找网红,但还是可以找人直播烟火施放现场并且和线上粉丝互动,你觉得怎么样?」 咦?可以噢! 才乐淘脑袋里的灯泡霎然一亮,点子一直冒出来。 「你很会欸。」才乐淘毫不掩饰对沉莫的讚赏,好感无形间又加深几分。 「行销我略懂。」沉莫撇嘴而笑。 「少得意,你露出马脚了。」才乐淘笑嘻嘻推了他一把。 「我有什么马脚好露?」 「你绝对不是摄影师,摄影师哪懂这么专业的广告行销。」才乐淘直指,试图戳破他。 「我曾在外商公司待过,行销多少懂一点,摄影只是我业馀的兴趣。」沉莫撇嘴轻笑。 「哇,你这思想邪恶的人会的把戏还不少,真看不出来。」儘管已经心里已默默肯定,嘴上仍忍不住要损他两句。 「思想邪恶一直都是你说的,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沉莫淡笑,举杯,「cheers!」 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夜半星稀,红酒佐伴下,两人挑灯夜战,时而低语讨论,时而各自专注工作,不知不觉已是黎明破晓,简报完成之时,卸下的意志被酒精一个催化,再也抵挡不住睡意。 「太好了,总算完成,你看一下还有没有哪里要改?」才乐淘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觉得筋疲力尽。 「我看看。」沉莫酒量不错,尚能审视电脑萤幕上的企画草稿,一句『运用原有的花火节娃娃在企业赞助的加场音乐会进行直播宣传』让他眼前一亮,再仔细看入细节,简直不得了,酒都醒了大半。 才乐淘居然能在短短一个晚上结合他的点子推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全新宣传企画,令他惊讶不已,她的创意及才华儼然是个专业的广告人了,竟隐身在澎湖这样的小地方,实在太可惜! 而这种转换观点的行销手法非常特别,沉莫觉得似曾相识,还想探究些什么,酒精却在此时开始作祟,脑袋有些晕乎,见身旁的才乐淘歪斜地躺在沙发上跌入梦乡,不免也感染了些许睏意。 他轻揽过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挪平,盖上小毯子,自己也在一旁席地而坐,仰靠着沙发椅侧,闭上眼休息。 窗外晨光熹微,海浪轻柔地拍打在沙滩上,发出唰啦唰啦的水声,清风徐徐鑽窗而入,宛如细纱拂面的舒适更加速睡意,两人缓缓睡去。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2.1 两男相见(1) 在才乐淘挑灯夜战之时,另一个大苦主杨文嫻也不得间,忙着收拾残局、找厂商研究意外原因、撰写新闻澄清稿什么的,弄到半夜好不容易回到家,才睡了一下下,立即又被电话吵醒,被告知一早要将补救计画送进办公室,她只好急call才江河。 「喂??」扰人清梦的铃声响起,才江河挣扎举起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将手机拿过一看,杨文嫻的来电让他精神瞬间抖擞,赶忙接起电话,却故意装作不耐烦︰「一大早又什么事啊?」 「县长下午要听简报,局长早上就要看计画了,我英明伟大的秃胖科长一早就在那叫叫叫,我得去看看阿涛弄怎样了,来载我啦。」 「又不是很远,你不会自己去喔?」才江河嘴上虽抱怨,实际上已起身盥洗,穿上外衣,做好出门的准备。 「反正你是老闆,本来就要去帮我开民宿的门,我现在精神严重不济,出门肯定出车祸,你不来载,我就找别人来载!」杨文嫻耍任性。 「一大早除了我之外谁要载你啦,我出发了。」才江河抓起车钥匙,即刻奔出家门。 二十分鐘后,两人抵达海水正蓝民宿时,才上午七点半。 「什么都要我,打电话叫阿涛下来开门就好啦。」明明对杨文嫻的要求就是使命必达,才江河掏出钥匙开门时,还是习惯性碎念,悻悻然推门而入。 杨文嫻跟在他身后入屋,正准备回嘴,却被门后情景惊着。 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地上滚倒着两三支空酒瓶,桌上还摆着未喝完的红酒及两只高脚杯,才乐淘趴卧在沙发上,沉莫坐在地上仰靠着沙发椅垫,两人头靠头睡翻了。 「才乐淘!你干嘛睡在这里?快点醒醒!」杨文嫻气急败坏衝上前用力摇醒才乐淘。 「啊??好累喔,不要吵我。」才乐淘短暂睁开双眼,下意识伸手将杨文嫻推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相比之下沉莫好多了,他听到动静很快醒来,却仍紧皱眉头,张开虎口揉着太阳穴,「我回神一下。」 「才、乐、淘,你很夸张欸,全身都是酒味!东西弄好没?」杨文嫻拼命在才乐淘身上拍打,她还是睡意坚强不肯睁眼。 「靠,你居然喝掉我最心爱的藏酒!」才江河捡起地上的空酒瓶心痛不已,那是他的珍藏,平常都捨不得喝欸。 「阿河,不好意思,我会买还给你。」沉莫在一旁低声说道。 「不??不用啦,其实我是在骂阿涛,不是怪你。」 正一团混乱之际,民宿外头传来汽车引擎止息声,杨文嫻好奇探头由窗外望去,脸色霎然由红转绿。 是汪皓阳的车。 「惨了,阿阳来了!」不行不行,不能给他看见他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 「才乐淘你这头猪快点起来!」杨文嫻用力拍打才乐淘,将睡眼惺忪的她连拖带拉推往吧台,扭开水龙头让她醒脑,又忙不迭回头指挥才江河︰「快点把桌上收一收,酒瓶藏起来啦!」接着急匆匆起身衝向玄关,汪皓阳正好推门进来。 「嗨,早安。」杨文嫻张嘴咧开不自然的僵笑,挡在门口。 「文嫻,你怎么在这里?」汪皓阳没预料到会遇到杨文嫻,面露诧异。 「来??来跟阿涛拿资料。」 「阿涛呢?」汪皓阳知道因为前一晚的烟火意外才乐淘接了紧急任务,肯定忙了一晚上,他特地带着早餐来关心她。 「呃??昨天熬夜赶案子,还??还在睡。」杨文嫻依然堵在门口,没想让汪皓阳进屋里的意思。 「这样啊。」见向来嘰嘰喳喳吵个不停的杨文嫻居然结巴,不寻常的反应让汪皓阳心里起了疑竇,他探头欲查看,却被才江河黑黝黝的脸庞挡住所有视线。 「嗨,阿阳,怎么有空来?」才江河藏好酒瓶,简单收拾完一室狼籍后,赶忙走到玄关帮着阻挡汪皓阳。 「我听说阿涛昨天晚上赶案子,来关心一下,顺便带了早餐给她。」汪皓阳举了举手上的纸袋。 杨文嫻对才江河使了使眼色,他忙回话:「她还没起来啦,早餐我拿给她就好。」才江河一把接过汪皓阳手中的塑胶袋,笑得极刻意。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再帮我跟阿涛说一声,我来过。」汪皓阳拧眉,表情略微失望,往外走了数步又返身道︰「对了文嫻,昨天晚上的意外我去了解过,厂商已经承认疏失,会负起赔偿之责,我也跟你们局长说过了,不要把压力往基层丢,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不会有问题。」 「真的吗?昨晚紧急开会,厂商态度还很强硬,我想说我完蛋了。」杨文嫻喜出望外,拉着汪皓阳开心道谢︰「阿阳谢谢你,还好有你!」 「就跟你说了有阿阳在,妥当的啦。」才江河在一旁屈肘推了推杨文嫻说着,咧开一口白牙笑嘻嘻。 「欸,你们在这里干嘛?」才乐淘洗了把脸,稍微清醒后,听到门口的说话声,伸了个懒腰,好奇踱向玄关,从才江河和杨文嫻中间透出一颗脑袋。 「阿涛,你起来了。」汪皓阳一见才乐淘,愁眉都开展了 「咦,汪皓阳你怎么来了?干嘛站在门口,进来坐啊。」才乐淘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还在晕惚中,莫名其妙看了左右两人,没发现他们惊白的面容,兀自将汪皓阳拉进屋里。 「案子还ok吗?吃早餐。」汪皓阳趋前审视,见她身上虽飘着未散的酒味但精神还可以,总算放下心中大石,接过原本交到才江河手上的早餐,轻揽着她走入室内。 「这位是?」汪皓阳指着正在桌边收笔电的沉莫问道,巧合的是,他身上也隐隐有着和阿涛相同的酒味,温柔笑顏瞬间凝结。 才乐淘随着汪皓阳的语句转向沉莫,脑袋终于开始运转,忽而想起自己和沉莫一起工作了一整晚,突然觉得有点愧疚。 汪皓阳敏锐发现才乐淘的表情变化,心陡地一沉。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2.2 两男相见(2) 「你好,我是沉莫。」沉莫发现自己成了焦点,大方自我介绍,却让局面更加混乱。 「呃,阿阳你不要误会喔,他他他和阿涛不认识??」才江河一紧张,这句话说得颠三倒四,根本此地无银三百两,汪皓阳更狐疑了。 「才江河!」杨文嫻用力踩了才江河一脚,赶忙说明:「他是才江河的客人,只是刚好早上下来??喝水。」 「干嘛说我们不认识,昨晚你们都不在,是沉莫和我一起赶案子,幸亏有他帮忙,我才做得完欸。」才乐淘觉得莫名其妙。 「才乐淘,你太over了啦,你和沉莫在一起待了一晚,还喝酒,阿阳会怎么想?」杨文嫻快昏倒了,撇清都来不及了还对号入座她有毛病是吧? 「赶案子当然要小酌一下刺激脑细胞,这有什么?」才乐淘说得振振有词。 「厚,算了算了,东西弄好没?给我。」杨文嫻扶额,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先高血压,索性离开话题。 「喏。」才乐淘走回桌旁,拿起随身碟交给杨文嫻。 被她这么一说,心里还真不安起来,才乐淘偷覷了汪皓阳一眼,后者的脸色不太好,目光正在她和沉莫间来回逡巡,若有所思。 该不会真的误会了吧,可是她和沉莫真的清清白白嘛,虽然后来气氛是真的满好的?? 哎哎哎,怎么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我去刷牙了。」忽觉烦躁,才乐淘摆摆手,乾脆上楼去。 其实汪皓阳是相信才乐淘说的,他们两个只是一起工作了一晚,没什么,但他在意的是,为什么阿涛有困难,第一时间不是找他帮忙,而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民宿客人? 他看着才乐淘的背影,虽没说什么,但才江河和杨文嫻仍感受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不安地互看,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尷尬,汪皓阳便已回过身,熟练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对着沉莫微笑道︰「你好,我是汪皓阳汪议员,阿涛的好朋友。」 「你好。」他上前收下名片,动作优雅,泰然自若。 「沉先生来澎湖玩吗?」 「算是。」沉莫唇角微勾,回答礼貌而生疏。 「敢问在哪高就?」 「我是业馀摄影师。」 「沉先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汪皓阳认真瞅视沉莫,心里打量评估眼前这名外型抢眼的男人对自己的威胁度,却越看越觉得面熟。 「应该没有,我第一次来澎湖。汪议员,不好意思,我得上去盥洗了,改天有空再聊。」他的确见过汪皓阳,可他没打算认,未免露出马脚,沉莫选择不再继续话题,有礼而从容地退去。 「好的,请便。」等沉莫上楼之后,汪皓阳便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虑︰「阿河,我觉得让阿涛和一个陌生男人单独住在民宿里,不太妥当。」 「欸??」才江河抓了抓后脑勺,觉得尷尬。 自从阿涛住在民宿里之后,晚上他的确都回家睡了,即便有了客人,他还是很放心把民宿交给阿涛顾,把她当晚班管理员。 「还有,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我也能帮阿涛。」汪皓阳意有所指。 「好。」见才江河还想说什么,杨文嫻乾脆用力往他脚上踩上去,抢在他前面笑嘻嘻地承诺汪皓阳。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改天我再来找阿涛。」汪皓阳习惯性低头看了看錶,想起稍晚还有个约,便匆匆告辞。 「惨了,阿阳议员好像很在意阿涛昨天晚上跟沉莫在一起欸。」望向窗外扬长而去的车屁股,才江河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 「现在你终于知道了,刚才一直在那边给我乱说话,真的会被你气死!」杨文嫻曲肘叉腰呈现茶壶状指着才江河的鼻头,开始三娘教子。 「阿阳那么喜欢阿涛,万一误会了怎么办?」才江河这才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不要说阿阳误会,连我也觉得阿涛跟沉大哥怪怪的,该不会??」 「不会吧。」才江河虽这么说,但其实也不大确定。 「厚哟,那天晚上实在不应该放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早知道我就自己带着沉莫去拍烟火照。」杨文嫻突然觉得好扼腕。 「怎么说?」 「这样和沉大哥喝一整晚的酒的人就是我啊,就不会让阿阳有戴绿帽感。」 「可是那样就会变成我有戴绿帽感啊!」才江河大声怒吼,杨文嫻垂涎别的男人让他感到十分生气。 「干嘛那么大声?我看你最好去戴安全帽啦,不然等一下你就脑震盪了!」杨文嫻举高手,用力就往才江河的脑袋呼出一个巴掌,打得他唉唉叫。 两人吵吵闹闹,却止不住淡淡发酵中的男女关係,命中注定的缘分,冥冥之中已各自牵线。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3.1 巧合(1) 「阿河你去忙你的,今天我要自己在市区绕绕。」沉莫让才江河在马公市最热闹的大街旁停车,下车前对才江河说道。 「沉大哥,记得晚上我妈要请你吃饭,不要太晚回来。」才江河弯身越过驾驶座,透过车窗叮嚀。 「我知道,五点前一定回到民宿。」 沉莫打了个手势,待才江河驱车远去后,才转身走入身后的小巷,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别致隐秘的咖啡馆,等在门前,一名身着白色polo衫的年轻人见他出现,快步上前,眼神举止十分恭谨,低首说了声:「boss。」 这名年轻人是沉莫的特助许哲伟,两人一直分头行事,只有必要时才会见面。 「嗯,里面说话。」沉莫率先推门而入,由店员领到事先预约好的包厢内,桌上餐点皆已备妥,店员拉上拉帘退身离去后,才又开口︰「案子目前进度如何?」 「我们所提的构想书目前初审已经通过,但县府同意的园区预定地确定是50公顷,县府会依程序公告重划,议员们都打点好了,公有土地处分议会通过没问题,私人土地也会进行徵收。」 「以我们规划的规模而言,50公顷显然不太够,周边土地收购要更积极才行。」沉莫攒着眉,对于案子的细节显然不太满意。 「boss,这是私人土地收购的进度报告书,您请过目。」许哲伟随后从包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呈给沉莫。 沉莫详阅之后,抬起头严肃说道:「看来,跟我们原先评估的结果一样。」 「是的,依我们委託的几家房仲匯报结果,周边私人土地已完成85%的收购,剩下的15%是才家的地,没有人能让地主点头。」许哲伟说话慢而稳当,声线平淡不带情绪,这让沉莫得以即时思考,在他语落之时马上接话。 「才家那块地有临海的私人沙滩,是吸引投资方的重要标的,必要时提高收购金额试试。」 「仲介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地主才金龙个性顽固,非常难沟通,已经出了双倍高价他还是不肯卖。」许哲伟无奈道。 「嗯,我了解。」沉莫沉吟,短暂陷入思索。 他之所以会选住才江河的民宿就是对才家意向早有耳闻,本就没有期待这次的土地收购顺利,房仲遇到的难题也早是预料之内,看来还是得由他亲自出马。 「哲伟,我要你准备的金门陈年黑金龙高粱带来了吗?」 「有,在车上。」许哲伟的眼里有一抹疑惑,但没再多问。 「好,等一下载我回民宿时记得给我。」 「是。另外??」许哲伟起了个头又收口,似乎在思考着该不该说。 「怎么了?」见许哲伟欲言又止,沉莫主动开口询问。 「周秘书说想见您,县长有事要交代。」 「他们不知道我在澎湖吧?」沉莫蹙眉,想起当日见到汪皓阳,他似乎想起什么,让人不能掉以轻心。 见许哲伟坚定摇头,才沉着声道︰「不见,现在还不是时候。」来澎湖长住是私人行程,只有哲伟知道,事成之前,绝不能有变数,所以他一直都让哲伟代表公司出面处理大小事。 「不过周秘书的意思是,希望能儘快见面。」许哲伟如实传达。 「他急什么我知道,但没那个必要。」沉莫噙着笑,声音趋冷,「你就说,我现在在美国匯报整体开发进度,等过一阵子我会主动跟他联络。」沉莫想了个理由让许哲伟去打发。 他大概知道县长要谈什么事,但一切都还未定数,承诺也没办法说给就给,还是不见的好。 「是,我会跟周秘书说明。」 「哲伟,住了一阵子我发现澎湖人和我们想像的不太一样,他们的想法也不尽然是县府那边提供给我们的片面资讯。」事情谈完了,气氛也不再那么严肃,沉莫喝了口柠檬水,间聊起来。 见许哲伟不语,双眸间透着疑惑,沉莫笑了笑。 很多事不能只从表象和别人提供的资讯去了解,只有亲自体验过才会知道箇中奥妙,这便是他来此longstay的原因。 「不过被你说对了,那民宿的确不是照片看上去那样漂亮,你是不是早就来实地勘察过了,才让我有心理准备?」 「boss要住,我一定会实地来看。」许哲伟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许多,不那么一板一眼,嘴角甚至微扬露出笑意。 「若不是我非住不可,有你好看!」沉莫朗声大笑,起身离座,「走吧,回去了。」 「是,我先去开车。」许哲伟收拾东西跟上。 *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3.2 巧合(2) 事情处理完毕回到民宿,沉莫回房稍做梳洗后,换上轻便t恤短裤,拎着两瓶黑金龙高粱缓步踱下楼,就见才乐淘等在门外。 「沉莫,好了没?我阿母叫我来接你。」听到动静,她探头往里喊。 沉莫嘴角微扬,缓缓走出屋外,「今天怎么有空来载我?」 「事情做完了,当然空啦!」才乐淘看起来心情很好。 「危机处理顺利?」前几日她还在为花火节开幕意外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看来却是一派悠间自得的模样,还真不能小瞧。 「当然!我阿涛哥出马,万事ok!」才乐淘难掩得意。 「别忘了,我也尽了一分心力哪。」沉莫跟在她身后,忙不迭提醒。 「是是是,我这不来接你了?」才乐淘笑道,脚步轻快跳上她那阳光下耀眼无比的亮黄皮卡,待沉莫坐定,转头笑嘻嘻道︰「你提的直播点子还真不赖,效果超好!杨文嫻说,长官决定每场都要玩一下直播,还加码抽奖。」 「瞧你乐的。」这不是预料中的事吗?他和她合作出来的行销企划在业界肯定是打包票的值钱,对于在地政府而言,应该没有挑剔的空间,但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沉莫不免也感染了她的欢乐,瞅着她,眼角带笑,不自觉散发出的魅力让才乐淘一阵晕,她赶紧坐正身子,认真开车。 「你都不知道县府那些老顽固有多难搞,只要你背后没有扛着名号,他们就会把你当作一般小妹试图用他们的想法左右你。拜託,好歹我以前在台北也是扛着大旗的一号人物好吗?」 「那我可以知道你以前扛什么大旗吗?」沉莫好奇一问。 才乐淘顿了下,发现自己说多了,立马转头拒绝,「不可以。」怕他再问东问西,索性把音乐声开到最大,好在民宿与老家没隔很远,约莫五分鐘的车程,很快抵达。 她将车开进后院车库停妥,院子里也已摆好一张大圆桌,几个小朋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等着吃晚饭,而才江河看似也刚到家,双手提着两个篓子正要往屋里走去。 「四哥,我帮你把沉莫载到了。」她喊道。 「沉大哥你来了啊!告诉你,今天有口福了,我刚去海里钓了好多鱼,你看,超鲜!」才江河闻声驻足,兴高采烈将鱼篓子递到沉莫面前,献宝似的。 原来才江河是去海里钓鱼,今日他才有机会再度让才乐淘接送啊。 「哇,你真是钓鱼高手。」沉莫心情很好,原只是礼貌回应,趋上前看到这么多活跳跳的鲜鱼,不免由衷讚叹。 「这算什么,明天起得来的话,我带你去鱼市场开开眼界。」 沉莫对鱼的兴趣勾起了才江河的捕鱼经,从鱼竿讲到鱼饵再讲到出海撒网,才乐淘觉得没趣,拉开后门逕自走入屋里,一道墙后便是厨房,此时里头正忙活着,蒸腾的热气从厨房里呛了出来,满院菜肉香。 聊着聊着,沉莫目光落在厨房对外窗内的人影,看似不经意地探问︰「阿涛说她以前在台北是广告设计师,后来遇到麻烦就没做了,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台北那种地方就人吃人啊,她喔,太单纯啦,一不小心就被吃掉了。」 「人吃人?」沉莫听在心里不觉想笑,那他大概就是那个吃人的「人」。 「嘿啊,阿涛本来在一家很大的广告公司上班,叫什么创的我搞不清楚,她很会画画捏,是组长喔,本来快要升创意总监了,结果好像有个花莲的建设广告案出了问题,害客户没办法得标。」 「花莲的建设案?」沉莫心头一颤,一一印证那些曾怀疑过的巧合。 记得前段时间公司抢到的大标案,就是因为竞争对手在广告提案上和他们提出的雷同,因而爆出抄袭而失去竞标机会,难道才乐淘就是竞争对手委託的广告公司提案人? 看样子,回头得再让哲伟去查个清楚。 「哎呀,那个我不懂啦,反正那案子失败后,她就跟我阿母说要回来休息一阵子。」 「先说,我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她回来这里却是帮你母亲顾店,再帮你开车招待客人、整修民宿,不觉得可惜吗?」原来她是即将当上创意总监的人,难怪随手发想的点子能入的了他的眼,那么有才华,回来这小地方不是埋没了吗?这不免让沉莫心里起了点歉疚。 「欸,我阿母觉得女人年纪到了还是要结婚生小孩啦,她二十八了捏,在台北都没时间交男朋友,回来正好,可以快点把她嫁掉。」才江河凑到沉莫身边,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 「是吗?」沉莫笑了笑,心里却觉得才乐淘若这样嫁掉了,未免可惜。 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话题仅至此便未再继续下去,因为当事人端着菜再度出现。 第四章 玄武岩壁的风涛 4-3.3 巧合(3) 「四哥,三嫂叫你快点把鱼拿进去给她处理。」家族聚在一起吃饭一向都是由阿母掌厨,大嫂切菜、三嫂杀鱼,现在她正巴巴等着才江河活跳跳的鲜鱼。 「不急吧,里面多的是海鲜让她料理。」 「欸,你怎么知道?除了你钓的这些,里面还有土魠鱼、超大尾的水晶小管,连野生斑节虾都有,有够浮夸!」她在厨房见到一个大保丽龙箱,里头装的全是一时珍选的高价海鲜。 「阿母交代的啊,她说今天吃饭特别邀请了阿阳和沉大哥两大贵客,所以三嫂透早就去鱼市场买现捞海鲜。」 「阿阳我知道,但阿母为什么要对沉莫这么好?」才家一大家子人,平日各忙各的,但每个月总会抽空由女眷们下厨,大伙儿聚在一起吃饭,维系家族情感,自从汪皓阳回国之后,他就变成固定的贵客,可沉莫呢,他不就是才江河民宿的住客而已吗? 「厚,你真的是很状况外,现在在阿母心目中,沉大哥已经是排名只差阿阳一点点的第二男主角欸。」才江河说得夸张,沉莫闻言在一旁撇嘴淡笑。 「什么东西啦。」那把阿爸放在哪? 「这你就不知道了,自从我们沉大哥免费帮阿母拍照,放大做成艺品店扛棒之后,阿母爱死他了。」才江河对着沉莫送去一枚秋波,忒不正经。 「阿母当扛棒能看喔,啊哈哈哈。」才乐淘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还笑得东倒西歪。 「死囡仔,我哪里不能看蛤?四十年前,你阿母我可是澎湖第一美女捏!」阿珠嬤端着菜餚「适时」出现,正好听到才乐淘乖逆的言论,直接伸出食指往她的脑袋瓜戳下去。「哎呀,阿母!」才乐淘没料到老妈会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一脸抱头鼠窜,躲到大圆桌另一头。 「阿莫,你再等一下蛤,快煮好了。」阿珠嬤将菜餚摆上桌,回身一见沉莫,立马换了一张大笑脸,对着他笑嘻嘻,好不亲切,接着一个move来到圆桌另一端把才乐淘揪了过来,厉声说道︰「进去捧菜过来。」 「需不需要我帮忙?」沉莫热心问道。 「不用啦,你是贵宾欸,我们阿涛切菜煮饭什么都不会,最会的就是端菜,不必帮她。」阿珠嬤特意噹了才乐淘。 「厚,阿母!」才乐淘被逼着进厨房,从背后看去,耳根子都红了。 沉莫被她们逗笑,觉得心情极好,倚在桌边和才江河间聊起来,待才家三嫂催促吃饭的声音屋里屋外响起,菜餚便一一上桌,把大圆桌挤了个满满满,才家人入座的速度很也快,太阳还没下山,便全坐定。 「阿莫,跟我一起坐。」在才家,一向是阿珠嬤坐主位,她拉过沉莫,让他在自己右手边坐下,而那边,原本是汪皓阳的位子。 「好,谢谢阿姨。」沉莫对着阿珠嬤咧开迷人的灿笑。 「真是够了,连我阿母也要放电是怎样。」才乐淘随手拉过阿珠嬤另一侧的椅凳,一屁股坐下。 「欸欸欸,坐过去那边,这里要给阿阳坐的。」阿珠嬤挥挥手,把自家女儿赶走。 「厚。」才乐淘只好再往左挪一位。 「两大男主角阿母要左拥右抱,你很不上道。」才江河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呿!」她手一挥,啐了声,却不小心接收到沉莫越过阿母投过来的眼神,忙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汽水,转到另一侧,就见老爸才金龙趿着拖鞋缓缓走来,忿忿告状:「阿爸,吃饭啦,你老婆要陪客人,你自己找位子坐下。」 才金龙恍若未闻,目光一直摆在沉莫身上,眉开眼笑地走到沉莫身边的坐下,「年轻人,今天阿伯一定要好好跟你喝一杯,上次你来找我泡茶,说的那些话真是太有趣了!」 「阿伯,这两瓶高粱是80年的金门陈高『黑金龙』,我的一点心意,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沉莫站起身,拿过其中一瓶黑金龙,为才金龙斟上一小杯。 「年轻人,内行捏,金龙就是要喝黑金龙啊!」才金龙大喜,双眼金灿灿地看向沉莫,「80年是最好的黑金龙捏!来,杯子斟满,阿伯敬你一杯!」接着便热情与沉莫开喝起来。 「你也让人家吃点东西。」才母阿珠嬤「青」了老公一眼,却也只是嘴上叨唸,才金龙哼唧两声,还是举起杯子仰头喝光光。 「没关係,我敬阿伯!」沉莫从善如流,接过才江河给他斟来的高粱一口饮尽。 「这是大哥、大嫂,三哥、三嫂。」才江河顺势简单介绍家中成员,沉莫便又添一杯,站起身朝大家一举,道︰「再敬大家!」 沉莫是个洞悉人心很会投其所好的人,才父才金龙是个石雕师傅,平常就喜欢泡好茶喝好酒,两瓶金门陈高轻易掳获了才金龙的心,更遑论才家女眷们,早就被沉莫高大俊帅的外表及幽默风趣的谈吐给收得服服贴贴,因此当汪皓阳带着茶礼姍姍来迟时,整个场面儼然已不是他的,大家的焦点都在沉莫身上。 *你犹如玄武岩壁的风涛,没有预告,猛力地敲上了我心坎。*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1.1 在地的海味(1) 「欸,阿阳议员来了!」还是才家三嫂吴花桂眼利,第一个发现汪皓阳拎着礼走来,大家却顾着和沉莫说笑,他不知如何插上话,空站在一旁尷尬,连忙起身上前引汪皓阳入座,还不忘提醒背对他,正埋头大吃的才乐淘︰「阿涛,还吃!阿阳来了。」 「噢!」才乐淘忙吞下嘴里的大虾,拉开身旁椅凳拍了拍,「阿阳,位子给你留了。」 「谢谢。」汪皓阳给了才乐淘一抹温柔的微笑,旋即将手中的礼盒递给才金龙,「不好意思,今天跑场,所以来晚了,这是今年阿里山的春茶,给阿伯品嚐一下。」 「没要紧啦,你来吃饭我就很有面子啦。来来来,今天阿伯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喝几杯,这是沉莫,他特地带『黑金龙』给我,今天晚上要喝完才可以下桌!」才金龙笑嘻嘻接过汪皓阳的茶礼,转手便拿给吴花桂,拍拍沉莫自然介绍起来,并且执起桌上沉莫带来的黑金龙高粱,倒了一小杯递给他。 「你好,沉先生。」汪皓阳接过酒杯敬完才金龙后微啜了口,转身看向坐在才父才母中间的沉莫,以往那里通常是他的位子,现在却被沉莫篡了,因此他表面笑着打招呼,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汪议员你好,我先乾为敬。」沉莫噙着笑,泰然自若举杯一饮而尽。 「好,乾!」汪皓阳亦无畏地仰头乾杯,气氛顿时热烈蒸腾,才家男人们也闹着加入战局。 才乐淘看了眼汪皓阳,又望向即便是拼酒也依然优雅自在的沉莫,两人之间隐隐的剑拔弩张,莫名让她觉得心虚与不安,不知从何阻止起,也只能抱怨自家老爸,「阿爸,不要一来就找人家喝酒啦!」 「没关係,让沉先生见识见识我们澎湖人的好客。」汪皓阳笑道。 「阿阳,先吃东西,空腹醉得快。」才乐淘拉了拉汪皓阳的衣摆阻止他,夹了些菜放到他碗里。 「唷唷唷,阿涛捨不得啦。」才家三哥才江湖此时拉开他的大嗓门嚷嚷,故意向汪皓阳追酒︰「议员,来,我再敬你一杯!」才江湖为人海派,因为经营名產店的关係,人面宽、应酬多,身材也很广,饭局间,他特别爱追酒。 因才江湖的话,才乐淘脸色霎然酡红,而一旁的汪皓阳则显得分外开心,不顾空着肚子,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好了好了,快让人家吃东西,每次你都把议员灌醉,我们阿涛当然捨不得。」三嫂吴花桂眼看再这么喝下去没完没了,忙出声阻止。 「沉莫,你也没什么吃,动筷吧,我这些哥哥们都酒鬼,住上几个月,有你喝的。」才乐淘不想焦点一直都在这上头,乾咳了两声,故作没事地对着沉莫说话,却收到他一抹寓意不明的勾人微笑,心里竟没由来怦然一跳,连自己都吓一跳。 才乐淘所有细微的反应,汪皓阳都看在眼里,心里对沉莫的敌意更深,饭局间表面上说说笑笑,却是一股气梗在喉间,见他那么如鱼得水,心里实在不畅快,酒过三巡,一直想逮机会找沉莫一较高下。 一开始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带到了澎湖的观光发展。 「这几年观光不太好。」才江湖叹了一口气,他经营名產店,是第一线业者,对于观光脉动最能精准感受,「花火节玩了十几年都没换新花招,瓶颈了,我说政府要做点事啦,一直吃老本这样对吗?阿阳,你是议员,你要为民喉舌一下啊。」他举起斟满的酒杯,目标对准汪皓阳,发动第二波敬酒。 「其实县府一直有在推大型建设和古蹟再造计画,我的团队汇整各方意见,跟我爸提了好几个建议案,最近『莒光新村』那一区会重新整合做一个大型的文创园区,到时候想请阿涛来帮忙。」汪皓阳举杯回敬之后,视线落在身旁的才乐淘身上。 「我?」才乐淘刚把肥嫩的大虾塞入嘴里,嘟着两颊露出惊讶貌,萌样十足,汪皓阳忍不住伸手抹去她嘴上的油腻,两人甜蜜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就是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当然也全数尽收沉莫眼底,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笑了笑,继续低头喝汤。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1.2 在地的海味(2) 「那很好捏!讚讚讚,还好有我们阿阳在当议员啦,澎湖有希望!」阿珠嬤是汪皓阳的头号粉丝,当下热烈鼓掌。 此时,几杯黄汤下肚,又受到鼓舞,汪皓阳刻意向沉莫邀酒,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些较劲一味,挑衅一问:「不知沉先生站在游客的角度,能不能给我们澎湖观光一点建议?」 沉莫没想到会被que到,先是一愣,停下筷子举杯回敬,轻饮一口后,侃侃道︰「其实,有没有文创园区不是重点,全台湾都在盖文创园区,不缺澎湖,我只是有点感慨,觉得澎湖的观光应该不只这样,或许是资源没有整合好,在地特色并没有完全突显出来。」 明明只是随性的个人意见,却意外引起眾人的共鸣,在座每个人纷纷互相对看,喃喃探问。 「嘿吼,阿莫说得很有道理,你看看那些有的没的活动办了一大堆,效果拢总不好。」阿珠嬤拍桌大叹。 「阿阳啊,是不是你们这些政治人物不够用心蛤?」才江湖的直言说得汪皓阳一阵尷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能举杯乾笑。 「当然不是,如果有哪里做不好的地方,大家不吝指教。」他原本的用意是想让沉莫在自己面前屈居下风,未料被反将一军,场面难看,一股怨气实在吞不下去。 沉莫淡扫了他一眼,嘴边嘴边勾起礼貌而示弱的微笑,说︰「我只是以一个观光客立场随意聊聊,不太会说话,得罪之处,还请汪议员多包涵。」接着执起斟满高粱的小杯,朝汪皓阳一敬,仰头乾杯。 「哈哈哈,你还真的是观察入微。」汪皓阳大笑,语气揶揄又自嘲,也斟满杯,用力仰头一灌,咕嘟咕嘟辣翻了喉咙。 才乐淘隐约察觉出汪皓阳有卯起来跟沉莫比拼之势,赶忙在他耳畔低声道︰「别和沉莫拼酒了,你酒量不好,少喝点。」 「我可以。」才乐淘的关心让汪皓阳一暖,他缓下来,开始感受到体内酒气四窜,脸颊热烘烘的。 「阿涛,吃饱没?和阿阳出去绕一绕,吹吹风,再喝下去,就要醉了。」吴花桂见汪皓阳已醉了六七分,很会做场子的她,乾脆说白了,撮合这一对璧人,也算美事一桩。 「啊,对对对,去散散步,最好晚一点回来。」这话也敲在阿珠嬤的心坎里,她笑盈盈地抢过才乐淘手中的筷子,将她往汪皓阳推去。 「喂,这两瓶黑金龙还没喝完捏,不要落跑!」才金龙喝嗨了,笑着追酒。 「没关係,阿伯,你让汪议员休息吧,我可以陪你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沉莫这话听在汪皓阳耳里,只觉得满满的挑衅。 汪皓阳本来就不是太甘心,被他这么一激,索性主动拿起高粱又倒了满杯,「再敬阿伯!」这下换才乐淘傻眼。 「好了好了,阿爸,我和汪皓阳要去散步了。」才乐淘抢下杯子,拖着他就往外走,一个转身不期然和沉莫四目相对,见他嘴边盈满笑意,眼里的墨黑深潭却带着些许冷意,莫名的,像回圈般荡出一圈圈涟漪。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才乐淘想不透,甩甩头,却只觉得更晕,拉着汪皓阳的手拼命往外走,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两人的手竟已十指紧扣。 「阿涛,我们散步到顺承门吧。」汪皓阳心情极好,牵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想放开。 「现在?晚上谁去顺承门啊,你不怕遇到阿飘喔,那些清兵啊日本兵的小心又冒出来赶你回家。」才乐淘张牙舞爪,说起那些以前把汪皓阳吓得半死的鬼故事。 「有阿涛在,我不怕。」 「你这是在说我阿涛能避邪吗?」才乐淘挑高眉眼,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八度。 汪皓阳笑意更盛,说︰「不是,我只是想带你去看看那颗在顺承门下穿越十年的时空蛋,证明顺承门不只有阿飘,真的能穿越。」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2.1 时空蛋(1) 那年,他和她十八岁,高三毕业在即,某日放学后,两人相约顺承门。 坐在城楼上望着眼前的大海,正好迎上夕阳西斜,晚霞将天空拉出一抹紫蓝色的渐层轻纱,熹微的金光映得海面宛若碎星点点。 「再过几天就要毕业了,虽然对未来有很多想法,但想到真的要离乡背景,还真有点捨不得。」才乐淘感叹着,老半天没得到回应,疑惑转头看向身旁的汪皓阳,却见他正望着远方发呆,眉宇间带着些许愁绪,她曲肘推了推,问道:「阿阳,你怎么了?」 「喔,没事。」汪皓阳回过神,摇头笑了笑,突然提议︰「阿涛,我们也来学『我的野蛮女友』埋时空蛋,写信给未来的彼此好不好?」 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当时非常火红,两个人一起窝在电脑前看了好几遍,明明是部喜剧片她却哭得唏哩哗啦。 「咦?不是要一起上大学吗?干嘛要写信给未来的彼此?」 「心里总是会有些话说不出口吧。」汪皓阳没正面回覆,只是从书包取出信纸和一个小铁盒交到她手里,自己起身步下城楼。 「喂,你不写吗?」她在他身后追了两步,瞬间他已飞快跑下城楼。 「我在家里写好了。」汪皓阳回答时,人已在顺承门下的边坡上找着了一棵树,蹲着身挖坑了,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才乐淘听得并不真切。 「那我写囉。」花了点时间写完信,她小心翼翼收进铁盒里交给汪皓阳,他接过后,从书包翻出另一个小铁盒,连着她的一起放进已挖好的洞里。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挖?明天行不行?」好想知道汪皓阳写了什么,神秘兮兮的,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膏药。 「当然不行,至少也要久一点才有感觉吧,十年好了。」汪皓阳将铁盒子埋得很深,屈身用铲子拍平埋着时光盒的沙土,并于树干的相对位置上用广告顏料涂了一个小小的红点作为记号。 「十年也太久!」才乐淘喳呼大叫。 「那就,看谁先受不了,偷挖的是小狗。」汪皓阳抬眸,本想闹她的,却在触及她澄澈期待的小脸蛋时,心猛然酸涩,忙低下头,眼前水雾霎时濛然。 毕业后他就要出国了,依父母的规划,他必须取得博士学位才能回来,只有到那时候,他才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算算日子,大概也差不多是十年的时间吧。 可是他的离开没有归期,这些话,他不能说。 「汪皓阳,你今天真的怪怪的欸,干嘛啦?」 「真的没事,走吧,我陪你走回家。」他起身拍拍裤管抖落尘土,牵起手她的手,漫步夕阳下。 当时他说着没事,而她也不以为意,根本没想到,那其实是他,最后的道别。 * 时光长河悠悠,一晃眼十年已过,长大后离乡打拼,日子一久,她竟忘了时空蛋这件事,汪皓阳这一提醒,才想起有这么一段往事。 两人找到记忆中的那棵树,很快搜寻到树下的红点,汪皓阳蹲身在相对位置挖了一阵子,终于看到铁盒灰漆漆的上盖。 「在那里!」才乐淘大呼,帮着拨开泥土,汪皓阳小心翼翼取出铁盒递给她,锈蚀的盖边卡得死紧,费了些劲才让盒盖分离,信封还跳了出来。 「咦,怎么只剩一个?」探头望去,汪皓阳手上未见铁盒,土坑里也已空无一物,才乐淘疑惑问道。 「一年前回国时,我就忍不住挖出来看了。」他以为一得知他的不告而别,她就会去挖出来看,那信,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功能,没想到迂回了一大圈,却让阿涛误解了他十年。 「咦,那我写了什么?」奇怪,她怎么想不起自己留下什么话给汪皓阳? 「你说你要嫁给我。」汪皓阳深瞅着她,眼里闪动着如同夜空星星的光芒,看得才乐淘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骗人,不可能。」就算是拥有满满少女心的青春期,她也还是妥妥的汉子个性,嚷嚷嫁人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真是,骗不倒你。」汪皓阳噗哧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摺妥的信纸,递到她面前,一脸认输。 「画这什么鬼啊!」 摊开自己当年写的信,里头一个字也没有,只鬼画符地画了一堆奇怪的类似藏宝图的东西,唯一能辨识的只有右上角那像是路的尽头,有一颗小小的爱心。 「你才知道,我这谜解了一年也没想透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汪皓阳笑得好无奈,连带着也让才乐淘不好意思起来。 她想,当年应该是抱着玩笑的心情才会这样乱涂乱画,若知道自此一别就是十个年头,她绝对会好好写的。 「唉,年代久远已不可考,我还是看看你的吧。」才乐淘递还给他,小心翼翼拆开汪皓阳写给她的信。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2.2 时空蛋(2) 信纸边缘已经泛黄,上头的字跡工整,墨水有淡淡的晕染,就着路灯,她一字一句的细读,刚从自己的鬼画符里头走出来心情是轻松的,却没料到汪皓阳的文字带给她的却是极度的情感衝击。 『阿涛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同一间大学,我要离开了,我和我妈条件交换,我听她的话出国读书,拿到博士之后就可以回来,那时我要跟谁在一起她就不会干涉了。你是我想负责一辈子的女孩,请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信守我的约定。』 读完了短短的字句,才乐淘瞪着信纸呆愣了好久。 他们曾约好上同一间大学,可是最后汪皓阳却不告而别,那些曾经的约定都成了戏言,过了十年,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甚至,没有感觉了,然而此刻,却是如鯁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想起他从不间断的来信,心像是被人用指尖来回刮耙着,不到痛彻心扉却是抽疼着。 「汪皓阳,这些话,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埋在时空蛋里?」那信,根本不是写给未来的彼此,而是他对自己的道别以及说不出口的解释。 「我以为我一走,你就会挖出来看。」汪皓阳苦笑,若知道会是这个阴错阳差的结果,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那时我伤心都来不及了,哪还记得什么时空蛋?」她觉得好无奈,缓缓摺好信纸收到口袋里。 「没关係,至少你现在知道我从来没有背弃过约定。」汪皓阳上前握住她的手。 「不,对当时的我来说,你的不告而别就是背弃了。」才乐淘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可此刻的他,看在眼里却十分模糊。 「阿涛,我没有。当时我是不得不走,我在美国拼了命的读书,用最短的时间读完大学、拿到硕士、攻读博士,终于得到允许回国,这十年间,我写了好多信给你,不曾拋弃过你。」汪皓阳眉头聚拢,心急地解释。 她望着他并不说话,沉默的那段时间里,风云彷彿暂止了,天地间仿若只馀他和她。 良久,才乐淘轻轻将自己的手抽离汪皓阳的掌握,才重新啟口︰「阿阳,这封信以及你所写的每一张卡片都让我很感动,可是你不该把最重要的讯息埋在土里,早点让我知道的话,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 她对他的确还保有好感,原本也不排斥重新开始,可她段时间总是没有再进一步的衝动,也许是十年太长,很多情绪都淡去了,经歷过都市的歷练、人世的沧桑,曾几何时,她的想法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看着远方落入海面的夕阳,如同自己对他的那份喜欢,早已掉入深海里,过了那么久,好像突然之间捞不回来了。 「我想回去了。」才乐淘拭去颊畔的泪水,心绪纷乱,她得好好想一想。 汪皓阳静默无语,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踱回民宿,直到在民宿的围篱前,他瞥见院子里有一双眼也正往他看过来,心中一动,开口唤了声:「阿涛。」 才乐淘恍然回头,月光下,她的脸蛋莹白如雪,一个念头上来,也许是借酒壮胆吧,他忽而上前拉过才乐淘,俯身落下一吻。 第一时间她没有抗拒,因为她想确认些什么,但在汪皓阳的吻试图深入唇齿之间时,她却下意识抗拒了,那直觉来得太快,快到脑袋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就已经狠狠将汪皓阳推开。 「你心里有别人了是吗?」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互望,汪皓阳眼底满是受伤。 「不是这样。」她摇头否认,可心里却不那么确定。 「那么阿涛,跟我在一起,我们重新开始。」汪皓阳又走近一步,双手扶着她的肩头,眸色沉定,语气坚决。 「阿阳,我知道你对我好,对你来说,也许这段感情一直没有消失,可是对我而言,却已经结束十年,这样太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 汪皓阳从各方条件看来都是上上之选,更是身边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最佳男友,她其实没理由拒绝,但不知为何,心里就像梗着什么东西扰乱心思,让她跨不过去,一个念头莫名浮上来。 也许,她真会辜负他的十年深情,因为有些东西,似乎真的一旦错过就不在。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2.3 时空蛋(3) 受伤的神情在他眸里一闪而逝,汪皓阳依旧温柔地抚过她的短发,给了她一个最灿烂温暖的微笑,「没关係,我还是会等你,还是会继续努力。晚安,我走了,早点休息。」 「嗯,晚安,再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心情乱糟糟。 那笑容里夹杂的苦涩,让她心里多了一分愧疚。 他问她,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她虽否认,可为什么脑袋里一直跳出沉莫的脸? 才乐淘思绪纷杂,低头轻踢着细沙往里走去,经过架高的廊木休间区时,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有心事吗?」 「哇啊啊啊!」因为专注在自己的思考里,才乐淘吓了好大一跳,定睛一瞧,竟是沉莫。 「干嘛躲在这里吓人啦!」才乐淘停步,不满朝他大吼。 「有心事的话,喝一杯吧,敬你。」沉莫慵懒靠在廊木边,看来是醉得差不多了,神色迷离,朝她举了举手中的啤酒瓶,喝了一口后,遍递上前给她。 他嘴角虽微微上扬,可眼底眸色却比平日还黝黯,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一汪一汪淌入她的心湖,莫名撩起阵阵涟漪。 「有什么好敬的!你喝多了,早点去休息!」才乐淘上前两步伸手想挥开他手中的酒瓶,却被他反手一拉,重心不稳下整个摔在沉莫身上,两人四目相触,他酒气醺人,衝得她发晕,那一刻脑袋好像被轰炸过似的,一片空白。 「喂??」她想说点什么,却是嘶哑而破碎,而沉莫如刀凿般稜角深刻的五官却在她眼前慢慢扩大,两人靠得好近好近,待他的鼻尖触到了她的颊畔时,才乐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完全无法呼吸。 「和男人这样接近,你都不躲的吗?」猛地一股势来,她忽觉四周空气冰凉,丝丝窜入鼻尖,清醒不少,瞬间,她便已不再沉莫的守备范围,此刻,他背着她,闷声说着话。 「你?你什么意思?」 「汪皓阳刚刚吻你,我看到了。你明明不喜欢却没有拒绝,而我靠近你时,你仍然不躲开,那是为什么?阿涛,你这样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所以她和汪皓阳的亲密之举他全看到了吗?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很不自在,衝口而出︰「关你什么事?」 沉莫沉沉地凝眸,不说话。 不关他的事,可是他看了心闷。 在此之前,他以为才乐淘喜欢汪皓阳,可他刚刚看到的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阿涛,如果不喜欢,不要随便让男人抱你、亲你。」沉莫忽而起身走向她,步伐沉稳。 「谁说我不喜欢?」才乐淘突然觉得生气,对着他大吼。 眼前这个数落她的人简直莫名其妙,明明就是他拉住她逼近她,而她不知为什么大脑当机一时下不了拒绝的指令啊,他这是得了便宜还来卖乖就是了? 「你看起来,是不喜欢汪皓阳。」沉莫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直到把她逼到墙边,冰凉凉的墙面透着薄薄的衣衫与脊背相触,才乐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又没说我喜欢汪皓阳!」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所以你是??」沉莫霍地沉默,乌沉沉的双眸带着些许醉意,深深地望入她眼里,半晌才道︰「我想,我是醉了,阿涛,晚安。」旋即转身往屋里走。 望着沉莫高大的背影,才乐淘一时怔然。 他虽然喝了很多,可步伐却奇异的沉稳,根本没醉吧,为什么不敢把话说完? 他那句话是要说什么?「所以你是??喜欢我?」 这条回路思考下去,才乐淘大惊。 天哪,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沉莫了吧! 那横在她心里,和汪皓阳之间让她跨不过去的坎,竟是沉莫吗? 不行不行,思绪实在太混乱了,才乐淘决定不再想下去,一屁股坐到廊木上,乾脆抄起沉莫喝剩的啤酒,仰头整瓶往嘴里灌。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3.1 鱼市场(1) 虽然前一晚喝了不少,隔日沉莫依旧起了大早,跟着才江河来到鱼市场,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海味,渔船陆续入港搬下一篮又一篮的新鲜鱼货,四周都是吆喝声,若不是渔会门上的大鐘显示着五点半,沉莫还不相信自己能这么赶早,为了跟着上鱼市开眼界,天刚露出鱼肚白就得起床,这生活作息对习惯晚睡的沉莫来说,有些勉强。 清早渔港满满的生命力,让人不免跟着振奋起来,沉莫跟在才江河身后东转西绕,心里莫名涌动着,人与人之间那种毫无保留的热情与贴近和他过去的生命经验很不一样。 因为经常上鱼市场,这里的鱼贩跟才江河都熟,他一路打招呼间聊,偶尔还说说八卦。 「这就是小岛的生活日常?」他饶富兴味地左顾右盼,手中的相机也没停地按下快门。 「是啊,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在地人都是这个时间上鱼市场买新鲜鱼货。」才江河弯下腰挑拣肥美的鲜鱼,用台语和卖鱼大婶讨价还价。 独有的澎湖腔闽南语,据说保有最多的古音,每一个抑扬顿挫都有特异的美感,沉莫在一旁看着,虽然听不太懂,但两人高声一来一往,也觉有趣。 「阿河早啊!」码头边一个女子,看上去和才江河差不多年纪,个头高瘦,脚穿雨鞋,大红色遮阳帽罩住了大半脸蛋,只露出一对眼睛,戴上花布袖套的双手抬着一篮透明生物,阳光下一闪一闪,见到才江河远远地便先热情挥手招呼,走近之后见到沉莫,两隻眼里立刻冒出爱心,「这你朋友啊?很帅捏!」 「台北来的朋友,带他来买海鲜。」才江河得意说道。 「噢噢噢,帅哥你好,我叫小燕,才江河的老相好啦,我们从幼稚园到高职都同校,用你们的说法齁,就那个什么青梅竹马。」小燕眨眨眼,用肩膀大力撞了才江河结实的胸膛一下,笑得花枝乱颤。 「邱小燕,你不要害我啦,你是有老公的人捏!」才江河作势往旁一跳,脸露惊讶貌。 「哈哈哈哈!」小燕爽朗大笑,又伸出食指戳了戳才江河,「谁叫你一直不娶我,我只好嫁给别人啊。」 「喂喂喂,你不要乱讲!」才江河怕她继续胡言乱语,连忙探头看向篮子里一闪一闪发着光的小生物。 沉莫跟着凑上前仔细观察,开口问︰「这是花枝吗?」 「我们这里叫牠『小管』,我这小管很新鲜,你看还是透明的,会花光喔。」小燕回道,接着又指着另一个摊子上比较宽扁大隻,长得和小管差不多的生物,「我教你啦,这种叫『小管』,那种比较宽的叫『软丝』,比你们台湾吃的花枝都还要q嫩好吃。」 「今天小管怎么卖啊?」才江河看沉莫对小管有兴趣,立刻伸手进篮子翻捡。 「卡小心欸啦,每次小管都给你弄到『脱皮脱骨』!」小燕拍掉才江河的手,把篮子往身后藏。 小管很脆弱,一摸就灼伤,马上会影响新鲜度。 「干嘛对我那么兇,看到新的肉,就忘了旧的肉喔,我是要买给他吃的欸。」才江河委屈扁嘴。 「是这个帅哥要吃的喔!」小燕眼睛一亮,「本来一斤三百,卖你两百五就好。」她驀地拉下沉莫,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末了还对着沉莫拋去一记媚眼。 「两百五!那今天这篮我都要了。」才江河大嚷,有便宜当然要多买点。 「喊那么大声要死了!」小燕击出一记如来神掌,啪地拍在才江河赤裸的二头肌上,痛得他哇哇叫。 「啊不是说老相好,平常跟你买都没这个价!」才江河心里不平,掏钱算给小燕,嘴上还忙不迭酸她。 「你有人家的一半帅吗?」小燕开开心心收下钞票,把一整篮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透明小管递给才江河。 沉莫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互动觉得很有趣,忙举起相机喀擦捕捉那瞬间的美好。 「帅哥,来来来,这尾鱼给你包回去吃,也帮拍一张照片,要拍漂亮一点捏!」旁边大婶突然从小椅凳上站起来,用塑胶袋包了一条炸弹鱼热情地塞给沉莫,接着丢下手上的剁刀,对着沉莫的相机镜头摆了一个「性感」的pose。 「好,一、二、三,要拍囉!」 「也帮我拍一张,耶!」 「我也要我也要!」 倏忽间,他们身边围上好多婆婆妈妈姊姊阿姨,不只女粉丝,连卖鱼卖虾卖海胆的阿伯大叔都出现,有的是想拍照,但多的是看热闹,沉莫手上、脚边很快堆满了热情渔民们半买半相送的海鲜鱼货,看得才江河又羡慕又嫉妒。 「欸欸欸,你们很现实捏,啊不是都说我是澎湖宋仲基,怎么对我都没这么好。」这些人,才江河其实都熟得不能再熟,他故意在一旁嚷着。 「我看你『澎湖肯德基』还差不多。」小燕回嘴。 「谢谢你们!等我照片整理好,再请阿河洗出来送你们。」沉莫边拍照边道谢,他的笑顏在蓝天白云烘托下,可比天边那轮朝阳还要灿烂。 「有空多来澎湖玩啦,这里很漂亮,空气又好!」 「来,阿伯这些海胆再送给你!」 「好了好了,我们男神该回家了。」闹腾了一阵,才江河赶紧把沉莫解救出来,以免他真的变成观光景点走不了。 临去前,两人手上提了满满的鱼货海鲜,满载而归沉得很。 此时,趁大家都还围着,才江河顺道吆喝:「喂喂喂,阿珠、阿花、小燕、阿伯、阿姨,星期六下午要开会,要记得来参加啊,不要一开心就什么都忘了捏!」 「喔,对对对,差点忘了,大家一定会到啦!」邱小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忙回头组织其他人。 第五章 碧海蓝天的盟誓 5-3.2 鱼市场(2) 「你们要开什么会?」上车后,沉莫好奇问道。 「其实我是反赌联盟的干部,他们都是我号召来的,博弈快要公投了,最近常开会。」 「你们都反对盖赌场吗?」沉莫总不惊不咋的情绪,被他这话勾起了波澜,语气微带讶然。 「当然反对啊,大家都那么单纯,盖了赌场还得了,一定输到脱裤蓝啦。」才江河发动车子,回头瞥了一眼已经开始慢慢收摊的鱼市,他说出口的话虽直白粗俗,却是毫无掩饰的真心。 「你们这里的人真的都很单纯善良。」这段时间和在地人一起生活,看似平凡却有趣的日常,是沉莫过去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点滴在心头,博弈这个严肃的议题直接影响了他们对生活的抉择,他想再多深入了解一些,「可是听说因为工作机会太少,这里的年轻人都必须到台湾讨生活,如果家乡有足够的工作机会,他们就不用这么苦了吧。」 「你在鱼市场看到的这些阿伯阿姨就跟我家一样以海为生,大家都老老实实在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这几年,鱼货越来越少是没错啦,小岛没有產业,观光又只能做半年,工作机会当然不比大都市啊,习惯就好啦,留在家乡没出息,当然就只能出外打拼,这有什么?」 沉莫望着才江河,见他虽总是嘻嘻笑笑,黝黑的侧脸却比他看过的台湾年轻人都还要坚毅。 他喜欢这里的纯粹,但同时,他也看到了他们眼里的踌躇,那是一种,想找一个更好的生活方式,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迷惘。 「对了沉大哥,正好说到这个,就顺便跟你一声,这几天我要准备开会的事,如果你要出门,我会交代阿涛,让她来载你。」 「没关係,你去忙你的吧。」沉莫想起昨晚自己多喝了点,在才乐淘面前有些失态,她应该还在生气吧,如果真不得不与他独处,肯定炮火四射,这几天他皮可得绷紧点。 「沉大哥,我先简单弄点早餐给你吃,我们澎湖在地的喔,边吃边聊。」回到民宿后,才江河立刻进厨房挽起袖子烧起热水,一锅汆烫新鲜小管,一锅煮鱼汤。 沉莫在一旁见他手起刀落,很快切了一大把薑丝扔进锅里,熬煮了一阵子,撒些盐巴,便关火起锅。汤端上桌的时候,热气腾腾,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清甜鱼香,早餐便是白粥配上几碟小菜佐新鲜小管蘸酱油以及一大锅新鲜鱼汤。 「好高普林的早餐,真幸福。」沉莫第一次吃到这么新鲜的早餐,一下子就吃掉半盘小管。 「平常我们就是海鲜、啤酒这样吃啊,所以很多人都痛风,哈哈哈。」才江河嗑着鱼头,哈哈大笑。 「阿河,其实我觉得这里的居民都满有自己的想法,大家应该都希望日子过得更好吧。」 「当然啊。」 「希望更好,那就必须改变。博弈不就是一个改变的机会吗?」 「厚,说到这个我就有气!说什么盖了赌场就会带来工作机会、让年轻人回家,或是每年有分红什么的好处,那都是财团和政客的骗术啦,根本看得到吃不到,七年前第一次博弈公投大家就差点被骗去,这次我们不会被骗了!」 说起自己关心的话题,才江河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满嘴泡沫,但却句句有理,是他来澎湖之前从没听过的草根性言论,来自澎湖最在地的声音。 「但如果你知道现况并不好,却又期待着维持现状可以变好,那不是很矛盾吗?」也许他说得过多了,但他觉得在地人在变与不变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矛盾点,这是他最想知道的关键。 「沉大哥,我书读得不多,你说那些实在太深了我不懂啦,我只知道,如果改变会让澎湖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就不要。」才江河从锅里舀了一碗热呼呼的鱼汤和一大块鲜鱼肉往他桌上一搁,「你喝喝看。」 沉莫喝了一口,清甘鲜甜,完全没有腥味,忍不住讚叹:「好喝。」 「是不是,我们澎湖喔就像这碗鱼汤,不需要过多的调味,用最简单的方式料理,就会很好吃。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澎湖最原始的鲜味啊。」 澎湖最原始的鲜味。 这话像是一颗大石,咚地一声投到了他的心湖,泛起的波纹涟漪,让他永远忘不去。 沉莫的视线越过才江河,望向他身后的窗外,那朗朗晴空上的艳阳正烈,日光洒落在无垠的海面,好似闪着鑽石光芒的蓝色传说,给人置身仙境的错觉。 这般浑然天成的美,真的需要更多人工的装饰吗? 心里不免踌躇了。 第六章 渔翁灯塔的乐章 6-1.1 仙人掌冰(1) 沉莫揹着相机走下楼时,才乐淘正等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滑着手机,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无袖t恤和短热裤,露在衣物外面的手脚匀称修长,透着夏日女孩独有的蜜色肌,见他出现便抬起头说:「我四哥去开会,今天我载你。」 「你剪头发了?」一走近,沉莫才留意到她有些不一样,原本已经留长扎起的小马尾此时变成男孩风短发,美好的头型配上蜜棕发色,看上去帅气俐落却又不失甜美,非常适合她。 「嗯,天气热,这样舒心一点。」其实是因为被感情事困扰,阿杂的要死,剪不断理还乱乾脆全部剪掉。 才乐淘转身往外走,沉莫长腿一迈也紧跟着,坐上她那部亮黄色的「皮卡丘」后,他勾起嘴角对她说道:「很高兴今天你当我的司机。」 是吗?她一点都不高兴,心头还乱糟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对照沉莫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一派轻松的模样,她显得很浮躁。 不过油门一踩,沉莫忙拉住车门上方扶手的动作让她有扳回一城的感觉,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开车技术你是领教过的,多包涵啊。」 「没事。」沉莫很快恢復平静,欣赏起窗外风景。 「晚上渔翁岛灯塔有个星光音乐会,杨文嫻要我去帮她,如果没意见的话,今天带你跑西屿线如何?」才乐淘深呼吸了几回,用自己认为最平稳的语气说话。 昨晚才江河请她帮忙当一天的司机时,她以这个理由回绝,却让才江河逮着空:「那不正好,带沉大哥去拍西屿落霞和外垵渔火啊,粉浪漫捏!」 「浪你的头啦,很尷尬欸,厚。」虽然才江河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这段路程很远,同在车里的时间好久,说话不说话都尷尬。 「尷尬什么,之前不是载过很多次了吗?」 「啊你不懂啦。」才江河不知道那晚她和沉莫差点擦枪走火的事,所以也不能怪他,挣扎归挣扎,最后她还是答应了,毕竟四哥是去为了澎湖的未来而奋斗,她没话说。 「西屿吗?之前阿河有带我去过大菓叶柱状玄武岩、二崁古厝和梦幻沙滩。」沉莫滑开手机的evernote记事本,看了一下自己的纪录。 「对,不过今天带你去看不一样的。」 「好。你刚刚说的星光音乐会是不是当时我们一起做的那个补救计画?」沉莫想起了那个两人共饮红酒的美好夜晚,侧头又是一抹迷人的微笑。 「嗯,特别加了一场烟火。」才乐淘顺着他的话接腔,自然侧头瞥了眼,不小心接收到他浑身散发的电流,滋滋滋?? 沉莫今天戴着一顶很时尚的绅士帽,上衣是轻薄贴身的v领素面短t,使得起伏的胸肌和精壮的手臂线条明显,露在五分休间裤外的长腿也是肌理分明,他整个人妥妥一个帅哥型男,十分吸睛,广播里播放的歌,又该死的应景。 这样太危险,飞太远,对你做鬼脸,我们飞太远,衝上云端,天空没有极限?? 真是太危险、太危险了! 才乐淘忙扭头,死盯着面前的路况,双手紧握方向盘,第一次这么端正老实地开着车。 「哇,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沉莫似乎没发现自己的漏电漏得严重,只专注在窗外的风景,也没打算跟她提起那晚的曖昧,才乐淘便索性装作没发生过这事,车子一路开到了跨海大桥,他突然喊停。 「干嘛?」才乐淘在桥边的停车场停妥,只见沉莫丢下摄影器材推开车门,嘴里嚷着:「等我一下。」长腿一迈便跑远了,才乐淘只好下车倚坐在桥边等着。 没多久,沉莫一手各拿一个甜筒跑了回来,「给你。」 才乐淘接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一球紫红一球雪白的冰淇淋球,一时懵。 居然是跑去买仙人掌冰! 「天气好热,一经过这里突然想吃,你一定常吃,不觉得稀奇吧。」 一个大个儿的成熟男人站在桥边舔着冰淇淋的模样实在好童心未泯,才乐淘这是看傻了眼。 「我很久没吃了。」炎热的夏天很快让冰淇淋球上浮满冰莹的水珠,再不吃,就要融了,她赶紧低头舔了舔,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泛开,是记忆中仙人掌果实的味道。 猛地,顶上的艳阳被一道黑影遮蔽,才乐淘回过神时,便看到沉莫的眼睛离自己好近,黑曜石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他他、他吃她的冰淇淋干什么呀! 「这边融化滴下来了,太浪费,所以我帮你吃掉。」他很快直起身,指着剩下一半的冰淇淋球,面露无辜。 竟然因为怕浪费,擅自在她还舔着仙人掌冰时,低头吃掉另外一半! 拜託别撩她了好吗?这傢伙到底哪来的妖孽! 第六章 渔翁灯塔的乐章 6-1.2 仙人掌冰(2) 「沉莫,不喜欢的话,就别随便这样靠近人。」她看着手上剩下一半的仙人掌冰,犹豫着该扔掉还是吃掉,手上一空,甜筒便被人夺走。 「这么好吃的仙人掌冰你别想丢掉它。」说完,三两下囫圇吞入腹。 才乐淘觉得气恼,跳上车后就没再搭理他,他不说破,她也不说破,就这样撑着一股凝滞的气闷,车行一路到了渔翁岛的尽头,太阳已经西斜,将海面映得金光闪闪。 「前面就是渔翁岛灯塔,我去找杨文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自己找地方拍照。」她绷着脸下车,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没消停过,她需要赶快离沉莫远远的,大脑才有办法冷静思考。 「阿涛,其实我有话想告诉你。」在她疾步而去时,沉莫的声音忽而从背后传来。 「晚点再说,我要去忙了!」才乐淘摆摆手,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往音乐会会场奔去,慌乱地拨着杨文嫻的电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到了喔?」杨文嫻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出现,她憋在胸前的一口气这才吐了出来。 「在哪?我心脏病发要死了,快来救我!」 「神经喔,我在灯塔旁边的露台喝咖啡,你直接上来啦。」 才乐淘三两步衝上灯塔旁的露台时,杨文嫻正端着一杯咖啡,间暇地远眺无敌海景。 「干嘛?很少看你这样惊慌失措。」杨文嫻看着气喘吁吁、披头散发的她 ,被小小惊吓了一下。 「你忙完了吗?我有事一定要跟你说,再不说我脑袋要爆炸了。」 「弄好啦,不然最好是可以在这里看海喝咖啡,喏,这杯给你。」杨文嫻递了一杯冰美式给才乐淘。 「谢啦。」她在露台上随意张望,一眼就见到沉莫立在崖边取景拍照的身影,他实在太出挑,就算隐在人群中,也能轻易被看见,光是那逆光的黑影,就让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加速起来。 「看什么?咦,那是沉大哥吗?」杨文嫻顺着才乐淘的目光望去,一眼就见到沉莫。 「嗯,才江河去反赌联盟开会,让我帮他开车,我乾脆就把他带来了。」才乐淘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看得杨文嫻十分不解。 「那干嘛把他丢在那里,我去叫他上来一起喝咖啡看夕阳。」说着就要转身下楼。 「欸。」才乐淘忙拉住她,「让他自己去拍照就好,我有事要跟你讲啦。」 「你刚刚那么慌是跟他有关?」杨文嫻很敏锐地感觉的这两人之间的不寻常,便止住脚步在才乐淘旁边坐下来。 「唉。」才乐淘叹了口气,将沉莫喝醉酒撩她的事和刚才的仙人掌冰之吻一併告诉了杨文嫻。 「嘖嘖嘖,你遇上对手了,这个沉莫不简单喔。但是阿涛,你不要忘了阿阳对你的一往情深。」杨文嫻眉头微蹙,语重心长道,事情的发展比她想得还要严重啊。 「这就是我苦恼的原因啊,杨文嫻,前几天阿阳也跟我表白了,可是我没答应。」她喝了一口咖啡,皱了下眉,第一次觉得咖啡如此苦涩。 「干嘛不答应,他是全澎湖女性都想嫁的黄金单身汉,还是你的初恋情人欸!」杨文嫻惊呼,「而且你不是说他其实没有拋弃你,这十年来一直都有寄手写卡片给你吗?这年头要去哪里找这么痴情的男人?」 「我知道阿阳对我很好,可是我对他,好像已经没有高中那时的悸动了。」 「惨了。」杨文嫻摇头,一脸完蛋了的表情,「阿涛,从来都是你在帮我解决问题,可是当你自己遇到时,却是当局者迷。」 「什么意思?」 「其实答案你早就知道啊,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我不知道!」她抓乱自己一头短发,觉得很崩溃。 「才乐淘,承认吧,那是因为你喜欢上沉莫了,才会对阿阳没有悸动。」杨文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说道。 喔,连杨文嫻都看出来了,当真相被赤裸裸揭露时,就再也无法闪躲了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本沉莫只是在心里一抹影子,后来却越来越清晰,最后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她的心,而这一切的发生,她全都不知不觉。 「阿涛,听我一句劝,沉大哥只是一个过客,终究会离开。」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很烦,怎么办啦?」要能这么理智的思考,谁要感情用事呢? 「就当是萍水相逢,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就好,阿阳才是那个能陪你一辈子的那个人。」 杨文嫻的话,让她沉默了。 才乐淘端着咖啡,站起身望向远处海面的夕落,再过不到一刻鐘,太阳便会西沉入海。一场不该来的爱情,如果也能一起沉入深海便好。 怕只怕,明天旭日又再东昇,那份喜欢永远不会消失。 第六章 渔翁灯塔的乐章 6-2.1 外垵渔火(1) 「喏,男主角出现了。」杨文嫻站起身拍拍屁股,往沉莫的方向努努嘴,示意才乐淘他正朝她走来,说:「音乐会要开始了,我也该干活去了。」 「喂,我帮你啊。」才乐淘追上她,紧紧黏着杨文嫻这根唯一的浮木。 「都弄好了,你还是去好好解决你的问题吧。」 沉莫腿长脚程快,两人刚走下露台,便见他等在楼梯边。 「沉大哥,看样子拍了不少美景照片喔。」杨文嫻热情打招呼,暗地戳了才乐淘的侧腰,提醒她别逃避。 「嗨,文嫻,这里的夕阳真美,怎么都拍都不够,我都捨不得走了。」沉莫咧嘴淡笑,走到才乐淘身边,忽而把相机交给文嫻,让她掌镜,「帮我和阿涛拍张照吧。」 「咦?」才乐淘还没意会过来,沉莫已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杨文嫻拍完照将相机还给沉莫后便往舞台区忙碌去,才乐淘只得打起精神面对。 「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听音乐。」一眼望去,如茵的碧草上已坐满观眾,才乐淘只得再领着沉莫回到只有工作人员能上去的露台。 「好啊,这也算是我们两个共同努力的成果。」沉莫笑了笑,环视着气氛美好的现场,满意极了。 「还真的搞得不错,再麻烦大摄影师多拍些美照囉。」才乐淘看着那几尊出自她之手创作的花火节娃娃人偶穿梭在现场和民眾互动,让整个场景显得温馨又浪漫。 「还用你说,这是一定要的。」他扬了扬手中的相机,逗笑了才乐淘。 星光音乐会拉开序幕的时分,第一首乐章正巧缓缓流淌在晚霞馀暉之间,熟悉的曲调与琅琅上口的歌词,衬着美景,将现场气氛拉抬到最高点。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刚刚拍了什么好照片,借我看看。」两人席地而坐,才乐淘转头对着沉莫微笑。 「拍了夕阳、灯塔、大海。」沉莫倾身将相机放到她盘着的腿上,因替她操作按键,两人靠得很近。 相机的萤幕忽而跳停在她端着咖啡远眺大海的照片,才乐淘讶然道:「你什么时候偷拍的啊?」猛地回头,未料沉莫竟也侧低下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脸蛋就这么刚好从他的双唇上轻擦而过。 啊咧! 才乐淘吓了一跳,就在她以为会发生什么事而紧张地全身僵直动也不敢动时,沉莫忽而迅速别过脸,身体往后坐正,说了声:「抱歉。」 「呃,没关係。」她的双颊如火燎原,忙将屁股往后挪了点以拉开彼此的距离。 之后,彼此便没再交谈,曲目一首轮过一首,她一直觉得胸中涌动着什么,可又难以启口,再也坐不住,乾脆起身,「沉莫,想不想看澎湖独家的秘境夜景?」 「秘境夜景?当然好。」沉莫手一撑,俐落站起跟着才乐淘离开渔翁岛灯塔。 她领着他穿过军营的管制区后,便转往右侧一条小径,眼前没有路灯,一片荒烟漫草,暗夜里没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儿有路。 「啊哟??」 「小心!」也许是太过紧张,路又太黑,才乐淘脚下一绊差点摔个狗吃屎,幸而沉莫眼明手快扯住了她的臂膀,才没跌跤。 「谢谢。」才乐淘站稳,忙尷尬道谢。 「不会。」沉莫虽放开她的臂膀,却是顺着往下牵起她的手,大步一迈护在她身前,「这里太黑了,我看还是牵着你稳妥些,免得你跌伤,别人还把帐算我头上,那我多冤。」 「喂!」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也在此时意会到他的体贴,他知道她紧张,明白她的尷尬,于是先说了玩笑话,并给牵手一个好理由。 「往前走会看到三个石塔就是了。」她给他指路。 沉莫一手紧牵着她,一手拿起手机打亮灯光照明,走了一小段路,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往下一望,是一片无际的大海以及灯火通明的村落。 「那里是外垵村。」才乐淘走到断崖边,遥指不远处的滨海村落,初上的华灯在水面上映出一道一道晕黄色的粼粼波光,与港边的海上渔火相互辉映。 第六章 渔翁灯塔的乐章 6-2.2 外垵渔火(2) 「这里便是眺望外垵渔火最棒的地方。」她滔滔不绝介绍起来,「白天从这里俯瞰,白色的小房子衬着碧海蓝天会有置身国外的错觉,所以有人称这里是『小希腊』,但晚上就不一样了,灯火映照着海湾,是等待渔船回家的温暖,船上的渔火是为生活拼搏的希望。」 「这夜景真是太美了!果然是只有当地人知道的独家秘境。」沉莫望着眼前美景惊叹。 「坐吧,难得来,算是感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无以回报只能给你无敌夜景聊表谢意了。」才乐淘席地而坐,眺望远方海岸,想起这地方第一次还是汪皓阳带她来的,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我不介意以身相许。」他逗她。 「我介意。」她没好气回道。这傢伙三两句就要撩一下,若不能稳住自己的心,迟早晕头转向。 沉莫笑着与她并肩而坐,长腿一曲一直,双手撑在身侧,上身微向后倾,视线从前方一路延伸到天际,少了城市光害,更是满天碎星闪闪,忍不住讚叹:「好浪漫的地方,真适合情侣谈情说爱。」 「如果不是这里太偏僻,应该会成为约会胜地喔,有机会可以带女朋友来,求婚什么的都很容易成功。」才乐淘顺着他的话有些刻意地试探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可能只是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沉莫摇头,嘴角轻勾,「就看你愿不愿意当个现成?」 才乐淘胸口驀地猛力撞击,几乎要当真,但很快听出话语中的蹊蹺,明白那只是他的玩笑话。 沉莫像隻滑溜的蛇,好像总在她身边鑽,可当她想抓住时,他却又溜走了。 好狡猾,她才不会上当。 「你想得美!」她别过脸,轻哼,故作傲娇的模样又逗笑了沉莫。 「你呢?汪皓阳追到你没?感觉你们认识很久,你都没给他机会吗?」 若是平时的她,一定会回他,关你什么事。 但今晚或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者彼此间的感觉已起了些化学变化,她突然很想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感情状况。 「他是我的高中初恋男友,后来他出国读书就分手了,虽然知道他对我好,可我却找不回当初那种甜蜜的感觉,我自己也很苦恼,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时间吧。」 「咦?」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而你们都已经不是彼此记忆中的那个人了,要重新找回最初的悸动,除非大家都没变。」沉莫低下头,捡起脚边一颗石子,用力往前一丢,石子便消失在黑暗里,连个落水声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吗? 「那边是哪里?」沉莫忽而转移了话题,举起手指向海的另一方,夜色中的一块海岸突起问道。 「马公市的观音亭。澎湖岛是马蹄形的,马公和西屿遥遥相望,两端相隔不过六公里,却得开上一小时的车。」 「观音亭就是每年花火节放烟火的地方吧。」 「嗯。」她突然感叹起来,「这几年,大家都把这些花大钱的人工烟火当成了澎湖最大的特色,但我倒觉得,外垵的渔火更能代表这片土地。」 「可惜了,那边是一个亮点,这里也是一个亮点,接起来多好。」瞭望着眼前不同白日的海天美景,他似乎能明白才乐淘说的是什么,脑海中浮现了一些画面。 他简单的感叹却正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咦!我正是这么想。」她惊讶不已,「沉莫,没想到真正懂我的,是你这个外地人。」 「是吗?也许我不只懂你而已。」他话中有话,把她的心提了上来,却很快急转直下,「可惜我终究是个外地人。」沉莫垂首,朦胧月色下看不清表情,他的话莫名带了点淡淡的愁绪。 「这样吧,我跟你讨个约定,澎湖的元宵比过年热闹,如果到时你能来,我带你看看这个村子亮如白昼的元宵花灯及万家渔火,那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海上花火』。」沉默了一阵子,她决定鼓起勇气往他靠近一点。 「听你这么说,我期待了。」沉莫再度抬起头望向她,带着笑意,眉眼间似乎饱含了几许幽然的情愫。 两人并着肩,一起俯视海湾里渔火成列的小村落,此时,才乐淘心里不免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沉莫,这一个让她怦然心跳的男人,会为了她回来吗? 第六章 渔翁灯塔的乐章 6-3.1 现实(1) 紧邻观音亭园区的滨海之处,有一座废弃的老眷村,因过于颓败而人跡罕见,这是才乐淘回乡后第一次踏进此处,四周虽仍破旧,但看得出已初步整顿过,外墙的藤蔓杂草除了,屋里坏掉的家具朽木也已清走,一副等着重新动工的模样。 她一路走到村落尽头靠海处,刚铺设好的木栈道沿着海滨绵延,汪皓阳背着她坐在石椅上,听到脚步声,回头给她一记温暖的微笑。 「你来啦,过来坐。」 「什么事啊,干嘛那么神秘还约来这里?」那晚没给他的告白正面回覆,他好几天都没来找她也没联络,她还以为他不高兴,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她多想了,汪皓阳心情看起来不错。 「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眼中熠熠生光,「这老眷村的案子已经rot出去了,我将你安插进团队当设计顾问,过几天,得标公司的人就会和你联络,你得开始忙碌了。」 「咦,这么顺利?」 「因为这案子算是我促成的,为了让设计保有澎湖特色,合约里明文规定设计团队必须有一个在地的设计师,当然非你莫属。」汪皓阳默默将手移到她的手背上轻握住,偏头深情朝她一笑。 「真是太好了,阿阳,谢谢!」 花火节的案子结束后,她就过着到处打杂跑腿的日子,没个重心,过得有些浑噩,正愁着满腔热血无处施展,汪皓阳就捧着工作上门,怎么不令人振奋。 才乐淘很高兴,直觉反手抓住汪皓阳,两人的手就这么交握在一起,他心中一动,笑说:「别客气,你有才华,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就请你把我们年少时的梦想,一併实现吧。」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真的很感动。」她眨眨眼,感觉双眸浮起了一层水雾。 「不要一直谢我,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很生疏,难道你还不明我的心意?」汪皓阳侧过身面对她,表情异常认真,他的付出,她点滴在心头,可他越是这样,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更想逃了。 「欸,阿阳,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园区的设计好了。」她慌忙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背着大海望向旧眷村,有些侷促。 「阿涛。」见她又逃避,汪皓阳着实无可奈何。 「你那晚说的,我都明白,没忘,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其实没理由拒绝,但又无法告诉他,因为她喜欢上沉莫,所以不能答应他,汪皓阳肯定受不了,乾脆不说了吧。 她给自己找了理由,只要沉莫离开,她一定可以清醒过来,到时候再慢慢找回对阿阳的感觉,好好和他在一起。 汪皓阳自是不知才乐淘心里的计较,望着她好半晌,最后也只能妥协,「好吧,就讨论园区的设计。」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眷村成排的旧房子,说:「这区会重新整建,你还想盖一排彩色的房子吗?」 「这些乱七八糟的空想你还记得也是不容易。」她微微讶然,开始察觉汪皓阳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件事,为的似乎就是要揽回她的心。 年少的时候,他们一起做过很多梦,她说要在海边盖一排彩色的房子,他说好,我帮你盖,她说希望想去外垵看渔火时可以随时去,他说,好,我为你搭一座桥。当时的天真烂漫,多年后回想,却只剩淡淡的惆悵。 「彩色的房子太浮夸了,也不适合,彩绘村倒是可行。」进入专业之后,她便严肃起来,双手抱胸,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蓝图。 「嗯,赞成。」对于她提出的任何构想,他都会全力支持。 第六章 渔翁灯塔的乐章 6-3.2 现实(2) 「你现在是议员了,有资源有权力,可以让我们这片土地变得更好,现在想想,这条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你要相信,我一直努力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人。」 「嗯。」她点头。 大家都觉得政客就是会为了自己的私利牺牲公眾权益,可有没有一个人,是真的以着赤诚的心,努力为大家服务? 她相信,汪皓阳便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她是可以对他抱有希望的吧? 「我心中有一个想法,你愿不愿意听听看?」 「你对我,不必有任何保留。」见到才乐淘眼中对他的信任,他眼神中又有了光彩。 「我觉得,烟火放了十几年,却把澎湖的特色模糊掉了,你有没有想过,停放烟火,回归我们澎湖真正的『花火』?」 汪皓阳静静地听完才乐淘的论述之后,不同于沉莫,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讲了一些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可仔细想想却难以说服她的理由,让她有些失望。 「阿涛,要冒然停办延续了十多年的活动,反对声浪肯定很大,再加上,那的确是目前最能吸引游客来澎湖观光的诱因。」 「是喔,我还以为你会赞同我的想法。」她回来的这段日子,一直有听到一些停办花火的声音,但似乎都不被县府接受,理由各式各样,她想从汪皓阳那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当局的官方说法。 「唉,这真的很难,卡到太多人的利益了。」汪皓阳无奈道。 「所以你也觉得应该妥协吗?你是议员,你一个人的声音,胜过我们千百个老百姓。」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该怎么告诉她,在他羽翼未丰前,他所倚靠的都是父亲的政治势力,他的意见、他的质询现在全都是需要父亲同意,不与家族方的政治利益相衝突为前提。 停办花火这件事,非同小可,肯定是和既有政治利益相衝突的。 「好啦,我也不是真的要逼你,就是给你一个参考。」 「你的想法很棒,只是我现在真的还做不到。」 「其实你还是一直在和家里妥协,要做自己真的很难,对吧?」眼前这个身着纯白色polo衫,一副清新活力好青年模样的汪皓阳,别人都只看到他的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可她见到的,却是他眉间的愁绪与无奈。 「我会尽量在不和家族利益衝突的前提下,做好一个议员该做的事。」 「好吧,阿阳你加油。」嘴上却这样说着,心里却是难免失望。 会不会,她对汪皓阳抱持着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才会更失落?甚至无法喜欢他的家世,所以连带着下意识抗拒他的求爱? 除了时间改变了之外,她和汪皓阳之间掺入了太多现实,早已无法心灵相通。 一次又一次看着他和家里的人妥协,她是怕了吧。 她不想她的后半生,是陪着他在家族的夹缝中求生存,再也无法做自己。 「你要相信,我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做,只是,你让我觉得好像离你越来越远,我不希望变这样。」汪皓阳读出了她眼中的失望,心里难过。 「阿阳,我们都长大了,中间隔了很多现实,把我们扯远了,就像岛和岛之间,隔了一片大海,其实是过得去的,就是要费点劲。」 「怕只怕,你心里有了别人,那么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只是一片汪洋?」汪皓阳背过身,凝望着海面上缓行的船隻,低喃喟叹着。 他的话,才乐淘听进耳里,无语了。 汪皓阳肯定是察觉了吧。 连杨文嫻都看出了她和沉莫之间不对劲,更何况是向来心思縝密的他? 即便如此,她还是说不出口。 沉莫迟早会离开,就让一切顺其自然走到终点便是。 她是这么想的,却怎么也算不到,很多时候,并不是每次都能顺其自然走到终点,过程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意外。 第七章 贝壳星沙的眷恋 7-1.1 夜照(1) 时序入夏,澎湖的海上,越夜越美丽。 这天晚上的行程很特别,沉莫要跟着才江河到海里夜照,当地人称为「照海」,就是趁半夜退潮时走入潮间带抓些鱼虾蟹贝,据说非常有趣。 「咦?」沉莫换上才江河替他准备的夜照服装从屋里走出来,见才乐淘穿着潜水衣等在门外,略微诧异。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撇嘴挑眉道:「才江河让你穿这样?」 「是啊,很奇怪吗?」沉莫张开双臂,低头打量自己,又抬眼看她,一脸无辜。 「干嘛不穿潜水衣啦,好像一隻巨大的青蛙啊。」才乐淘看着他勉强塞进青蛙装的高大身形,忍不住笑开。 「什么青蛙,你才青蛙!沉大哥长那么高,我们的潜水衣没他的size,只剩青蛙装勉勉强强穿得上。」才江河抱着夜照装备从屋子后方走到前院,正好听见才乐淘嘲笑沉莫,抢上前维护。 也对,家里的男人都是国民男子平均身高,沉莫却是手长脚长的欧巴身材,一套宽松的青蛙装穿在他身上当场短了一大截,看上去真的有点滑稽,帅度都减了几分。 「好吧,那你像青蛙也是没办法的事。」才乐淘收住笑,从才江河手中拿过头灯往自己额上一套,顺道递了一个给沉莫。 「阿涛,没想到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夜照,我以为三更半夜要下海是男人的事。」沉莫眉目含笑,看到才乐淘让他心情格外好。 「欸,这你就性别歧视了,我们澎湖很多夜照高手都是女生好吗?我阿嬤、我阿母都很会。」这话可让她不服气了,家里的女性个个是海女啊,人人都有一手。 「但不包括你,哈哈哈。」才江河大笑。 「才江河!」才乐淘对着才江河瞪去,话说得咬牙切齿,「事到如今,别怪我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沉莫乐看兄妹俩斗嘴,兴味盎然问道。 「没有啊。」才江河一脸慌张,更让才乐淘得瑟,说︰「沉莫我告诉你,才江河是怕带着你会拉低他的战斗值,所以要我跟着去。」 「欸欸欸,哪有啊,总是要有人认真抓,明天好加菜啊。」才乐淘居然把他私下跟她聊天的话告诉沉莫,才江河一窘,从脸一路红到脖子根。 「你看你看,这不就是嫌我们不行吗?沉莫,我们两个一组也不见得抓得比他少,我好歹也是在海里混大的。」才江河说这话实在太激怒人,才乐淘最禁不起激了,拉过沉莫,同仇敌愾。 「好。」沉莫微笑。 这时,才乐淘又和他同一阵线了,她对着才江河齜牙咧嘴的样子看在他眼里,只觉得可爱极了,心念一动,忽然上前微俯下身,替才乐淘调整额上的小灯,「歪了。」 「啊??谢谢。」才乐淘因他突来的靠近一时怔懵,脸一红,不好意思起来,忙低头看錶碎喃︰「哎哟,走了啦,时间差不多了!」 「才乐淘你干嘛脸红,好糗。」才江河逮着机会又笑她。 「哪有,欠揍喔你!」才乐淘被看穿,不敢再看沉莫,大步上前追打才江河。 「欸,会痛啦。」 沉莫跟在兄妹两人身后,看着他们一路打打闹闹走到海边才消停。 「小心脚步,海底会滑。」才江河收敛起原本的嘻皮笑脸,郑重叮嚀。 三人小心翼翼走下海,潮间带的海水刚退,乾涸处的海底礁石长着青苔,滑溜溜的不好走,不过才江河毕竟是老手,熟门熟路往海里走去,在他熟悉的海域里开始圈捕生物。 才江河很快走远,离了视线之外,才乐淘毕竟在都市生活久了,一到海里,竟觉得有些生疏,却也不好说,只能缓步适应,走得如屡薄冰,沉莫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她想,第一次下海的沉莫一定比她更不安,于是她主动扯住他的手臂,带着他认识这片大海。 半夜的潮间带相当热闹,让他着实大开眼界,只见各种海底生物被圈在石沪里,头灯往清澈浅海一照,漂亮的小鱼小虾悠游其间,翻开礁石,还能找到藏在下方的螃蟹、海胆、螺贝。 一开始,两人就在近海处走动,但实在没什么斩获,沉莫见才乐淘忽而蹲身翻开礁石,仔细看了好久,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七章 贝壳星沙的眷恋 7-1.2 夜照(2) 「捡螺,一些螺类生物会躲在礁石缝里。」才乐淘抠了抠礁石上的凹洞,捏起一个小小圆圆的东西递到他手中,「珠螺。」 「好像有吃过。」沉莫正端详着这个小指指甲片大小的生物,觉得熟悉。 「有啦,我阿母都会弄啊,阿母那一辈的女人,平常只要潮汐对了,就会下海『捡螺』,用酱油醃渍一下就是一道冷盘料理。」 「我也来。」沉莫跟着依样画葫芦,两人就这么一一翻开脚下的礁石,捡了好一阵子,顺道抓了几隻小螃蟹。 「阿涛你们抓到什么啊?」才江河绕回来探看战况时,见敌军竟然只是蹲在地上抓小螃蟹,桶子里几颗稀稀落落的螺贝,免不了嘲笑一番。 「喂,怎么都抓一些没用的虾兵蟹将啊,这样海龙王会生气喔。」 「什么叫没用的虾兵蟹将,不然你是又有多厉害?」才乐淘不服气,起身抢过才江河的桶子一看,顿时语塞。 短短不到半个鐘头,那一大个塑胶桶已经装了八分满,的确满厉害的。 「嘿嘿,没话说了吧。」才江河那得瑟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我只是还没发挥满点的战力好吗?现在要开始了!」她激不得,提起自己的桶子,就大步往远处的海走去,沉莫急急忙忙跟上,嘴上喊:「阿涛,走慢点。」 「安啦,我海边长大的欸,我??」结果才说了嘴,就打了嘴,下一秒,便整个人往前一个滑垒摔了出去。 「阿涛!」沉莫一惊,眼明手快一手揪住她的臂膀,这才没摔个狗吃屎。 「谢、谢谢。」才乐淘恨不得海水立刻满上来把自己淹没,天哪,好糗。 「阿涛你很丢脸欸,不要跟人家说你是澎湖人喔,哈哈哈!」才江河在一旁完整收看,直接爆笑出声。 「笑屁啊!」 「就真的很好笑啊,沉大哥,你说对不对?」他非但不消停,还要拉着沉莫一起兴风作浪。 兄妹俩平时就爱斗个你死我活,才江河逮着机会当然要往死里打去,不然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佔到上风啊。 「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台北来的客人。」沉莫竟还搭腔,温柔笑道,气得才乐淘猛拿手上的水桶打才江河,嘴上大骂︰「奇怪欸你们!是不能不小心脚滑吗?」 「会痛啦,又不是只有我笑你,干嘛只打我,沉大哥也有份啊!」才江河边闪躲边哇哇叫。 「气死我了,沉莫你自己带,我不理你们了!」才乐淘狠瞪他,连对沉莫都也不客气,同样送了一个大白眼过去,转身便往反方向走。 「阿涛。」沉莫不放心,喊了她。 「不准跟,我很怒!」 「真生气了?这下可好。」沉莫看着才乐淘的背影,一方面担心,一方面又怕自己真的成了才江河的累赘,举步就要追上去,却一把被才江河拉住。 「没关係啦,阿涛的脾气就是这样,她等一下气消自己就会回来了。」才江河摆摆手,不甚在意,「来,这桶给你,我继续去深一点的地方多捞点,你就在浅水的地方晃晃,涨潮我就回来。」才江河将塑胶桶重新背在身上,继续往深水处走去。 「好。」 站在寧静的夜半大海里,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悄声无息,不知过了多久,海水又缓缓漫过脚板,凉了后跟,他起身抬头,见原本已消失在视线内的才江河又重新出现。 「今天收穫真不错,走吧。」 「可是阿涛还没回来。」 「不用紧张啦,她知道海象,自己会回来。」 才江河不以为意,继续缓缓往岸上走,可时间滴答,又过了半个鐘头,海水一寸一寸往上爬,都淹上了才江河的膝盖,才乐淘仍不见踪影。 「阿河,怎么还没看到阿涛?」沉莫的心其实一直悬在她身上,忍不住又问。 「对啊,她到底在干嘛?」才江河前后左右望了望,心里也隐隐开始觉得不对劲。 「你不是说她很久没照海,会不会对海域已经不熟悉了?」沉莫皱眉,敛起俊容,显得忧心忡忡。 「欸,你这样一说我也紧张了。沉大哥,你、你在这里不要动喔,我去找她!」才江河将桶子卸下,塞进给沉莫,急急忙忙往才乐淘当时离开的方向去。 「我和你一起找比较快!」沉莫也转到另一个方向,准备一起找人。 「欸,很危险啦。」才江河一把将他抓回。 「我就在水浅的地方找,不会走远。」沉莫摇头,但实在心急如焚,要他待在原地枯等他办不到。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我很快就回来!」实在没时间跟他争,才江河简单叮嚀了一下注意事项,便一溜烟往才乐淘原本离开的方向大步涉水而去。 「阿涛!阿涛」沉莫将手圈在嘴边大吼,声音散在辽阔的海里,也穿透到自己的心底。 心揪地缩紧,竟痛了起来。 第七章 贝壳星沙的眷恋 7-2.1 意外(1) 二十分鐘前。 天哪,肚子痛死了?? 走着走着,才乐淘不知怎么的,肠子忽然一阵纠结骨碌骨碌响,她蹲下身抱着肚子深呼吸,但那股轰隆闹腾的劲头非但不消停还越来越强烈,眼看根本来不及上岸解放,只好找个有礁岩屏障处就地解决?? 「就当是给大海施施肥囉。」解决生理需求后,才乐淘整个人轻松许多,她抚了抚肚子,吐了一口气。 这时,脚下的海水慢慢淹了上来,想到被她临阵丢下的沉莫,心里起了一丝愧疚,「哎呀,涨潮了,要赶快回去。」 走了一阵子,依稀听到一些呼叫声,才乐淘用力张开耳朵,终于听清楚,那是她的名字。 「阿涛!」声音听上去很焦急,该不会才江河他们以为她不见了,正急着四处找她吧? 「喂,我在这里!」她加快脚步,并上下晃动头灯,光芒闪烁,好让才江河辨别出她的方位。 「厚,你跑去哪里啦,都涨潮了还不回来!」才江河很快找到她,见她安全无虞,总算放下心上大石,但因为太过担心,嘴上仍喋喋不休数落着。 「啊是不能肚子痛去烙赛吗?」才乐淘受不了爆吼。 「去烙赛」三个字实在太过鏗鏘有力,砸得才江河瞬间闭上嘴,才乐淘本来看着好笑,却突然想到,不对啊,怎么少了一个人? 「喂,沉莫呢?」 「找你啊,我们分头找你。」才江河说得理所当然,才乐淘脸色却倏然大变。 「你是猪啊!怎么可以让沉莫跟你分开?他又不懂海象!」心头一急,便失了理智,直接破口大骂。 「他就说在附近找找而已,海水一直涨,我那时急,就答应了??完了,他还不会游泳。」才江河说着说着,这才意识到严重性。 「什么!他不会游泳?他还穿青蛙装欸,万一踩到航道人沉下去怎么办啦?」才乐淘急坏了,眼眶一红,涌上水雾。 「唉唉唉,我真是猪头!」才江河懊恼地狂敲脑袋,后悔不已,但也只能和上帝抢时间,否则海水涨上来,沉莫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四哥,我们快分头找!」 「好,沿着航道,你往东,我往西!找到就朝先回岸上等。」才江河很快冷静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海水一旦全涨了就先回岸上,那时候就要报海巡来找了。」 才乐淘惨白着脸,点点头,有些魂不守舍。 不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没有如果,她一定会找到他! 两人很快分头,在黑不见指的海里,凭着对海域的熟悉辅以星月及头灯的光芒,沿着航道寻找失去踪影的沉莫。 「沉莫!」才乐淘手圈着嘴,大吼,却没一点回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海无情,一寸寸淹上来,周身陷入的黑暗连她都有些害怕,更遑论对海域完全不熟悉又不会游泳的沉莫该有多慌。 「沉莫!你在哪里?沉莫!」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才乐淘发现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将头灯摘放在手里四处探照,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有个黑影载浮载沉。 有人!肯定是沉莫! 第七章 贝壳星沙的眷恋 7-2.2 意外(2) 才乐淘深吸一口气跃入水深较深的航道里,往目标游去,距离更近之后,果真看见沉莫的身躯在海中挣扎,他的青蛙装里灌满了海水,如铅般重将他整个人一直往海底扯她出了水面,幸好他紧抱着水桶才没整个人灭顶,她费劲将他往旁拖往浅水处,这才解了危机。 「沉莫、沉莫!你醒醒!」她在他耳边呼唤,拍了拍他的脸,又从后背大力拍去。 「咳咳咳!」费了一阵功夫,沉莫终于用力咳了几下,吐出了呛在气管里的海水,神智总算恢復了些。 「海水好咸,真难喝。」沉莫睁眼见到是才乐淘,心里微微激动。 「来,我撑着你。」见他不舒服,才乐淘让他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往岸上走去。 「还行吗?我很重。」沉莫高大的身躯垂压在才乐淘身上,两人之间紧紧靠在一起,但他看上去有点享受。 「还好。」 「谢谢你来救我。」沉莫低沉的嗓音微嘶哑。 「你真是的,不会游泳还敢跟来夜照?」说到这,就忍不住要数落他。 「阿河说只是在潮间带抓抓鱼虾很安全,谁知道你会突然不见,把我吓坏了,急了,只想赶紧找到你。」被沉莫握在掌心里的手一紧,才乐淘的心也跟着一跳。 「你才吓死我了。」她停住脚步,侧仰高头瞪他,却没想到,沉莫正瞅着她,眼神异常幽深认真。 「干、干嘛这样看我?」 「我觉得呼吸困难快喘不过气,需要人工呼吸。」沉莫的声音在她耳廓边,很近很近,挠得发痒。 「真的假的?我看看。」才乐淘一阵紧张,垫起脚尖凑上前,不疑有他。 下一秒,嘴巴就给堵住了。 沉莫吻住她的唇瓣,假人工呼吸之名行接吻之实,直到把两人嘴里的空气都用光,才依依不捨分开。 「你这土匪!早知道不救你了。」才乐淘又羞又怒,明明是骂他,话说出来却变成了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娇嗔。 「不救我你捨得吗?刚刚是谁哭得一把一鼻涕一把眼泪?」沉莫勾唇,逗她。 「哪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是海水好吗?」才乐淘被看穿,离岸边已经不远,她也不怕沉莫再走丢,转头大步往上岸去。 「阿涛。」隔了好几分鐘,沉莫才追上前,从后拉住她的手。 「干嘛?」 「你是不是喜欢我?」 ! 「为、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很喜欢你。」 真没想到,沉莫会这样突然告白,瞬间把她心里的层层屏障一举击碎,一旦说破了,还有回到原点的可能吗? 也许是冒然告白让彼此都觉得尷尬,两人一前一后上岸,并肩坐下,没再说话。 过了良久,沉莫才淡然说道︰「阿涛,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 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这么说,才乐淘正想开口问,才江河的声音在远方海面响起。 「阿涛!」 才乐淘站起身,抬头望去,海水已经完全涨潮,远远的灯影晃动,是才江河回来了。 「四哥,这里!」她腾出一隻手摘去头灯,奋力挥舞。 才江河很快上岸,见到沉莫安稳稳地坐在岸边,顿时松了一口气。 「沉大哥!你没事把?」他一站定,就急急忙忙拉着沉莫团团转,看上去倒像他们两人才是一对。 「幸好有阿涛,她救了我。」沉莫还站着任他上下其手前后检查,却是目光灼灼地落在才乐淘身上。 「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回家吧。」才江河没发现两人的异样,他露出憨直的招牌笑容,拎起鱼虾蟹贝全都跑光光的空桶子,率先往民宿方向而去。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破晓的天光在三人的背后划破幽寂,让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漫长而兇险万分一夜终将过去,未来,又将迎向何方? 第七章 贝壳星沙的眷恋 7-3.1 歷劫归来(1) 可能在海里泡得太久,隔天才乐淘发了高烧,阿珠嬤忙里忙外顾了她一个早上,期间汪皓阳也来了,但议会临时会开议,他其实很忙,只能待一下子就走。 阿珠嬤见他来探视,起身离开时,摇头道:「一直发烧,讲一些有的没的梦话。」 汪皓阳目送阿珠嬤下楼后,轻手轻脚闔上房门来到才乐淘的床边,她正昏睡着,那睡顏十分不安稳,时而皱眉时而囈语,蜜色的脸蛋淡淡透着红,像一颗蜜李,娇艳欲滴,他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颊畔,却不意听到她梦中的呢喃。 「沉莫??你在哪里?你不能有事??沉莫??」 汪皓阳浑身一凛,猛地直起身,愣看着才乐淘仍在恶梦中挣扎,嘴里心心念念的都是沉莫,彷彿有根极寒的冰柱直插胸口,片刻的冻结,却是缓缓淌出血。 回想起阿涛拒绝他重新在一起的理由,汪皓阳心里更是一阵难受。 阿阳,我知道你对我好,对你来说,也许这段感情一直没有消失,可是对我而言,却已经结束十年,这样太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 原来、原来,他猜的没错,阿涛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而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是沉莫! 可转念一想,也幸好是沉莫,他毕竟是个过客,迟早要离开,阿涛终究会认清现实。 思及此,汪皓阳强压下满腔的愤懣,沉住底气,不认为自己会输。 于是他起身,下楼。 「阿河。」 才江河正在厨房里煮薑茶,听到汪皓阳出声叫他,忙停下手边工作跑了过来,「阿涛醒了吗?」 「没有,还发着高烧,睡得不安稳。」他的声音依然温润平和,只是有些沉。 「昨天可能吓到了,都怪我。」 听才江河主动提起前一晚的意外,汪皓阳这才皱眉问:「昨天怎么回事?大家都在传你带客人照海差点让人淹死。」 「唉。」才江河重重叹了一口气,「阿涛和我们走散,我怕她出意外,就和沉大哥分头找,但我忘了他不会游泳又穿着青蛙装,幸好水淹上来没多久,阿涛就找到他了。」 「所以沉莫是阿涛救的?」汪皓阳的眉头拧得更纠结。 「对啊,我们分头找,是阿涛找到的,可能是在海里泡太久,阿涛才会生病,唉,都是我不好啦。」 「嗯,让她好好休息。」汪皓阳只是点点头,面色平静,哼了声,转身往外走。 「阿阳,阿母留你中午吃饭。」才江河没想到汪皓阳来没几分鐘,这么快就要走,心里觉得怪,赶紧追上前。 「不麻烦了,我有饭局。」他仍是那样清清淡淡的语气,没留步,就这么径直离去。 明明他没说什么,可才江河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心底竟有点紧张泛凉,,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 * 才乐淘昏睡了一整日,连汪皓阳有来过都不知道,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她昏头胀脑起身,取过床头的保温瓶倒了热水喝,稍微洗漱一下,觉得精神许多,脑袋开始运转后,立刻想到喝了很多海水的沉莫不知道怎么样了,才刚有去看看他的念头,人已经站在他的房门口。 举起手准备敲门,无意间看到腕錶上的指针指着一点鐘,猛然意识到,半夜一点来敲人家的门也太失礼,旋身要走,门却在此时开了。 第七章 贝壳星沙的眷恋 7-3.2 歷劫归来(2) 「你还没睡?」才乐淘与沉莫四目相对,一时怔忡。 他精神不错,不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下巴长出了一些鬍髭,看上去有点性感。 「还没,在整理照片。你怎么起来了?」沉莫本想下楼到厨房泡杯茶喝,赫然见到才乐淘站在门口,有些惊讶。 「担心你。你没事吧?」她昏了一整日,也不知道才江河有没有带他去医院检查。 「没事。有看医生开了药,让我观察几天,有状况再回医院。」沉莫倚着门框,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房里的微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见到他乌亮的双眸里倒映着自己。 「还发烧吗?」沉莫的大掌不期然地抚上她的额,举止间的亲暱,让她的心又跳乱几拍。 「不知道,应该退了吧。」她嘴上这么说,却感到自己的双颊火热热烧了起来。 沉莫却是摇头道:「温度还有点高,你得休息,我陪你回房。」他搁在她额际的手顺势往下,轻搂住她的肩头,带着她上阶梯,往三楼的房间走去。 「晚安。」 「晚安。」 两人在才乐淘房门口互道晚安,她在门里,他在门外,却谁都没走,就这么痴痴地互相凝望,彷彿过了一世纪那么长,才乐淘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了生命,说出她大脑未曾下达过的指令:「在海里时,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 「我知道。」沉莫的声音截住了她未竟的话语。 在那须臾间,门被一隻强而有力的手臂抵住,他低下头,遮住了楼梯间壁灯散出的晕黄光芒,才乐淘只觉眼前一暗,柔软温热的双唇覆了上来。 沉莫霸道地上前一步,两人双双进了才乐淘的卧房,门在身后轻轻闔上,喀啦,那一声响,正式阻绝了外面,将他们关在同一个世界。 和昨日泡在海里的冰凉之吻不同,才乐淘此刻觉得自己浑身像着了火似,热度从唇舌蔓延开来,那样深沉的夜里,却是如此意乱情迷,明知道不应该,可是脑袋停止运转了,理智已断线。 「下午从医院回来后,阿河说你病了,我到房间看你,你一直说着梦话。」沉莫将才乐淘压在门板上,他边说话,唇舌灵活地肆虐着她的小嘴,一掌捧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像燎原的野火,在她身上游移,一簇簇点燃。 「说什么??」可能真的又发烧了,她觉得自己脑袋发胀,飘飘忽忽,大脑已不太能准确思考。 「你喜欢我。」沉莫在她耳畔轻声道,尔后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子。 睡梦中,她说了多少,他又听了多少,当那一层曖昧的薄膜被轻轻戳破时,她突然不想再压抑。 「沉莫。」她喊着他的名字,心里彷彿也因此被佔满。 「阿涛,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喜欢你,很喜欢。」沉莫的唇如点水的蜻蜓蜿蜒而下,来回流连在她的双唇与颈脖之间,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已探入衣摆下的大掌,復又绅士地回到她身后的墙,只馀唇舌,仍恋恋不捨地与她纠缠。 「我也是??」才乐淘觉得自己迷失了,迷失在对他无可自拔的悸动里,这份悸动,是她在汪皓阳身上找不到的,理智现在已无法正常运作,只能放任慾动横流。 沉莫幽深的双眸带着迷濛的情动瞅了她一眼后,旋即如同引信般爆燃。夜越深,情越浓,两人廝缠着,双双滚上柔软的床褥,翻云覆雨起来。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1.1 真实身份(1) 哈啾! 沉莫打了一个大喷嚏。 和才乐淘有了肌肤之亲隔日,换他得了重感冒,这病来得又急又快,先是喉咙痛,下午就鼻塞咳嗽,然而这天他已经排定好视讯会议,临时也无法取消,只能抱病上场,正对着他的电脑视讯画面里,是一个明亮的会议室,马蹄形会议桌围坐了一圈商务人士,因为这一个喷嚏,全转头对着他看过来。 画面里正做简报的男子略微停顿,望向大萤幕里不停擦鼻子的沉莫,男子是土地开发部的经理尚谦信,是沉莫最倚重的下属,也是他的好友。 「没事,继续。」沉莫挪动了一下,让镜头不直接对着自己,鼻音浓重声音沉得几乎听不见。 「回澜开发案的初步规划大致如此,目前比较棘手的问题是环评一直过不了,以上报告,请裁示。」 沉莫沉默好半晌,低头翻看着手边助理准备的资料,在这期间,镜头里只馀会议人员等待进一步指示的呼吸声,以及沉莫间续的咳嗽,儘管只是透过镜头,却仍能感受到他在工作时的凝肃。 工作时很少分心的他,却在看到「回澜开发案」的行销企画时,才乐淘娇俏的脸庞不期然闯入脑海,让他回想起和她曾有过的对话。 「阿涛,你以前从事广告业吗?」 「嗯,我曾经在台北的广告公司上班。」 「为什么回来?不做了吗?」 「遇到一点麻烦,所以暂时回来休息一阵子。」 阿涛,非常有可能真的是这个回澜案里的牺牲者。 过了约莫十来分鐘,沉莫才开口,声音嘶哑,脑袋发胀,还是努力集中精神,对简报中提出的进度问题一一做出裁示,最后又对着尚谦信道︰「环评的部分,麻烦尚经理拟订拜会行程,我会儘快回去处理。其他各部门该做的事就依我刚刚说的安排,务必在期限内完成。还有人有问题吗?」 简报与裁示都相当清楚,萤幕另一头的部门高级主管一致摇头表示没问题。 「好的,那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 沉莫宣布散会,与会的主管们鱼贯离开会议室,最后只剩尚谦信,他信步走到镜头前坐下,与沉莫面对面。 「很少生病的沉总怎么在这种大热天里重感冒?」尚谦信俊秀的脸庞凑近镜头,像是隔着萤幕打量什么,语带揶揄。 「昨天去海里出了一点小意外,大概因为这样着凉。」想到昨晚,沉莫心里一动,或许也不是因为着凉,而是被人给传染了。 「你不会游泳还下海。」他挑眉,觉得不可思议,平常沉莫不靠近有水的地方,怎么会一趟澎湖行,就立刻亲海爱海了呢? 「少囉唆,有话快说,我要休息了。」 「ok。」尚谦信收敛起嘻皮笑脸,正正经经说话,「曼芊来台湾了,她说资金都到位,chairman就等着你回美国提完整评估报告。」 「曼芊来了?」沉莫微惊,「怎么没给我电话?」 「有,她凌晨一落地就打电话找你了,结果你没接,后来更是直接进语音信箱,还紧张地问我你怎么了。」尚谦信似笑非笑,眼神里透着邪意,是兄弟的语言,就是认为他有鬼。 「没怎么,我就是生病,没注意手机,大概没电了。」沉莫淡然回应。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1.2 真实身份(2) 昨晚他一整夜都待在才乐淘房里,自然是不会注意到来电,起床后觉得有些不舒服,准备下午的视讯会议后,觉得有些疲惫,有小睡了会,可能手机早就没电自己也没注意。 「我说啊,你别这样,虽然分手了,也还是工作上的好伙伴,我看曼芊对你还是很有心??」尚谦信话未说完,便给沉莫打断,「你真的很囉唆,上次要你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 「刚刚你放空了那么久,原来就是在想这件事啊。」对于沉莫的上司威仪,尚谦信其实没在怕的,撇嘴笑得意有所指。 「到底办好了没?你。」沉莫微瞇起眼,眼底泛着隐隐的杀气。 「查到啦,和我们抢标回澜开发案的『联衡开发』委託的广告公司是『展创』,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设计师是设计组的组长,叫做才乐淘,听说做完这个案子后就要升创意总监了,不过后来被踢爆她的创意抄袭了我们委託的『飞扬广告』,所以被炒魷鱼。那广告的构想真的很棒,但我搞不懂她干嘛要抄袭别人的东西,自己做设计的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忌吗?」尚谦信一脸不以为然。 沉莫没多做解释,只道︰「找个时间约一下『飞扬广告』的杨董。」 果然和他料想的不谋而合,阿涛成了「汎亚」和「联衡」利益争夺下的直接牺牲者。 「那广告已经上线了,怎么,有哪里不满意吗?」尚谦信虽不解沉莫突来的指示,但基于多年对他的了解,肯定有什么重大原因,才会惊动他越过行销部门要求直接接触广告公司。 「没有,我怀疑『飞扬』给我们的广告案有问题。确定对方的广告设计是『才乐淘』?」沉莫眉心一拧,观察力过人的尚谦信可没漏掉这表情。 「是。听说闯了大祸之后就辞职回老家了。啊,是澎湖人,该不会你有遇到吧?」尚谦信脑袋一个灵光冒出连结,故意掩嘴惊叫,沉莫睞了他一眼。 「等我回去再详说。咳咳!」沉莫皱眉,一手朝着萤幕摇了摇,一手在嘴上握了个圈,用力咳了两声。 「好,你自己多保重。」 结束视讯后,沉莫还是咳得厉害,便出房门找水喝去。 走到厨房,遍寻不着热水瓶,正愁着,抬眼却见才乐淘也下了楼,她看起来比他还虚弱,原本一双灵动的大眼半张半闭,彷彿随时会昏倒。 「找什么?咳咳,热水吗?我帮你烧。」才乐淘走到他跟前,一路咳个不停,接着从橱柜里取出的烧水壶,装满水搁上瓦斯炉。。 「好像更严重了。」沉莫想起昨晚两人的巫山云雨,也许是他太激烈,害得她病得更重,再想到刚刚谦信给他找来的资讯,虽然直接陷害她的人不是自己,但也算帮兇,心中愧疚,便更加怜惜,语气也跟着温柔到不行。 「阿涛。」沉莫伸手抚上她晕着红粉的嫩颊,摩挲着,只觉得爱不释手,捨不得放开。 「怎么了?」他没由来的温柔,又让她心跳怦然加速。 「??」看着仰望他的那对澄澈双眸,千言万语跳到了嘴边却突然止住了,「没什么。你先回房休息,水开了,我帮你送上去。」 该怎么开口?根本无法开口。 「嗯。」才乐淘觉得自己头又胀又痛,真的只想躺平,走到楼梯口上了两阶之后,她回头见到沉莫的双眼依然灼灼瞅着她,她朝他虚弱一笑,却在此时见到了他嘴唇蠕动着,那嘴形,像在说着:「我爱你。」 可是,他为什么不明说?就连昨晚两人上床的情浓时刻,他也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这让她溢满幸福感的心,没由来地不踏实。 不过,她甩甩头,告诉自己,她是成年人了,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不必用表面的言辞证明彼此或用无意义的责任束缚对方,这才是属于都会女子的率性。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2.1 石沪里的鱼(1) 才乐淘病了几天,稍微好转后,并没有休息太久,汪皓阳引荐她担任设计顾问的案子便开始运作,新的事业风风火火展开。 只是,接公家的案子不比业界,扛着设计顾问的大旗,其实就是县府与得标厂商的对口,夹在双方之间,光是繁琐的程序以及开不完的会便让才乐淘疲于奔命。 儘管已经有过接触经验,但她还是猜不透官老爷们的脑思考回路,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协调会,双方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从头到尾就是鸡同鸭讲的状态,让她觉得耗费极大的心神,下班回到民宿已筋疲力尽,直接就扑在屋外的白色的沙滩上放空。 「天哪!官员们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啦!」才乐淘对着天空咆哮。 「病都还没好就见你又早出晚归,在忙什么?」沉莫身体素质好些,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原本坐在院子廊木上看风景,见才乐淘回来,突然想和她说说话,便踱到她身边。 咦? 听到沉莫的声音,她想到自己豪迈的躺姿太过不堪入目,一阵害羞,瞬间翻坐而起。 「接了一个老眷村转型的rot案,我是设计顾问。」才乐淘抓了抓早乱成一团的短发,烦躁极了。 「看你好像很不开心?」沉莫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极自然地就搭在才乐淘肩上。 才乐淘心咯噔一跳,急促起来,逼自己专注在话题上,才忍住往他胸膛靠去的慾望。 「当然不开心!这么大一个案子,得标的厂商计画漂漂亮亮,可是一讨论到具体的东西,就完全不知所云。」 「怎么说?」沉莫手一揽,便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这算是默认彼此的关係了吗? 才乐淘仰靠在他怀里,像跟爱人抱怨工作那样,叨叨絮絮说着自己遇到的麻烦,「例如,计画里有我曾经提出的彩绘村构想,协调会时提议公开甄选画师打造类似几米公园的立体人偶搭配建物彩绘,结果承办单位竟然跟我说,找几个县内国小配合,就办一个小朋友彩绘比赛,不用花太多钱而且一次所有墙壁全部搞定就好啦,人偶什么的有当地的设计师可以製作,这完全超过我的认知范围。」才乐淘拍额故作昏倒状。 「开玩笑的吧。」沉莫扬眉,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顺手轻捏她娇俏的鼻头,两人嘴上谈论着工作话题,但举止却尽是亲暱。 「不,认真的。」才乐淘觉得痒,笑着躲开,继续道︰「好,毕竟是文创园区,小朋友的创意也许会令人惊艳,我让步了。再来讨论到这老眷村都几十年老屋,总要翻新整修内部做点装潢什么的,结果厂商找来的室内设计公司代表居然连最基本的色彩学都不清楚,怎么做设计啊?」 「怎么会如此离谱?」说到这个,让沉莫不免也严肃起来,这才停止对她的撩拨,皱起眉眼,觉得不太对劲,陷入短暂的思考。 这不像是一个准备要做大型开发案的执政团队会有的情况。 「真的,一看就知道不用心,厂商也不专业。」才乐淘双手交叠环抱,叹气。 有个长官会后跟她说,这里就是这样,不要要求太多,让她觉得更不能接受。 「那,你觉得澎湖有没有能力发展ir?」 「ir?国际综合娱乐城喔,干嘛问我这个,难不成你支持赌场?」提到博弈相关的议题,才乐淘显得有些激动,扭头狐疑瞥了他一眼。 「别误会,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在地人对博弈公投的看法,没别的意思。」他伸手替她将落在颊畔的一綹发丝顺到耳后,声音轻柔。 「我的看法喔,很简单,才搞个转型的文创园区就弄成这样,ir盖得起来我才乐淘跟你姓!」她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豪气万千。 「跟我姓?」沉莫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回望她。 才乐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这话有多曖昧,涨红着脸辩解︰「我的意思是,不可能盖得起来啦。」 她害羞的模样真可爱。 沉莫勾唇一笑再度将她搂回怀里,低首在她耳畔轻声道︰「告诉我,为什么?」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2.2 石沪里的鱼(2) 「你知道这是第二次办博弈公投吧?第一次就是被看破手脚最后公投没过,,这次听说县府绑政策明着和投资博弈的财团合作,所以,根本就是假议题真炒地皮,方便财团捞钱。」才乐淘不疑有他,一股脑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们是这样想的啊?」沉莫笑着,心里却是十分严肃,脑海中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评估报告,竟是落差如此之大。 「沉莫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也不是傻的,怎么看不出来?何况县府根本没能力承受那么巨大的改变,发展博弈过了只会给澎湖带来灾难,这就是我的结论。」才乐淘说得篤定,但她不知道,她的看法对沉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资讯。 「在地的年轻人不是因为工作机会少都外流了吗?这个大型开发案的确是改变现实困境的出路,不试试看很可惜。」 「唉,就算有机会也要撑得起,这里的人一辈子没想过这么复杂的事,一下子拉高到赌场,吃不消的。」 「难道就因为这样而寧可不改变?」 才乐淘神色带上忧伤,凝望着面前渐渐退潮的海岸线,缓缓说道︰「我们就像被圈在石沪里的那些鱼,很侷限却不晓得要用什么方法游出去,也不知道游出去会不会更好,那种彷徨就是澎湖悲哀的地方。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跟澎湖一样,已经失去了方向。」望着海面上洒落的落日馀暉,突然起了几度夕阳红的感慨,泫然欲泣。 「阿涛。」 「?」她抬眸侧望他,眼里的沉莫却隔了一层水雾,看不清。 「无论如何,继续做自己擅长的事,前方一定会有路。」 原想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去,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或许是最后能和阿涛共处的时刻,他捨不得破坏这份美好。 「我真希望能有个人陪着我一直、一直走下去。」才乐淘视线落在被沉莫包覆住她的大掌,驀然感叹。 在那短暂怔忡的一刻,他也想,陪她一起走下去。 缓而沉的车声从院门外传来,将沉莫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抬眸往外望去,便见汪皓阳走下白色休旅车。 啊,他在想什么呢?能够陪阿涛走下去的人,终究不是自己。 「我先进去弄点东西。」沉莫收回手,在汪皓阳踩步进入院子前,起身回到屋里。 才乐淘自然发现了沉莫的异样,却也明白,他是见到了汪皓阳,不想他误会两人的关係,造成她的困扰,因此选择提早退场。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逆的现实,她还是觉得难受。 「阿涛,好点没?」沉莫和才乐淘的亲密互动,汪皓阳在车上都见到了,心里颇不是滋味,但面对才乐淘,他还是一贯温和平静,扬了扬手上拎着的闷烧罐,说︰「冰糖燉雪梨,治感冒咳嗽很有效,趁热吃。」 「噢,谢谢,你大忙人还给我弄这个。」才乐淘看着汪皓阳温柔和煦的笑容,心里没有来的心虚,转身进了屋子。 「不是我,我妈弄的。」汪皓阳跟在她身后进门,将闷烧罐放在餐桌上。 「你妈?」她惊诧。 汪皓阳的妈妈从以前就不喜欢她,是个眼高于顶,总是瞧不起人的县长夫人,怎么可能会给她燉冰糖雪梨? 「是,我妈说,照顾未来媳妇的身体,应该的。」汪皓阳刻意放大音量,好让楼上的沉莫听见。 「那替我谢谢伯母。」才乐淘虽觉不可思议,还是收下好意。 她自是不知道汪皓阳的心计,他就是见到了她和沉莫好,特意做得更多,至于母亲这段,当然是他美化后的,儘管妥协了,但母亲从没松口认定才乐淘。 「阿涛,案子开工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身体也要顾好,知道吗?」他替她打开闷烧罐的盖子,盯着她吃。 「知道。」她应允,儘管心里面住的那个人,早已不是他,她却不能否认他的好。 汪皓阳的刻意,沉莫当然明白,民宿是老屋,隔音不好,楼下的动静他尽收耳里,然而他又有什么立场去争? 儘管心里闷痛,也只能任凭他疼。 如果阿涛对他的回忆,能永远停留在现在的美好,那就好了。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3.1 密会(1) 在澎湖停留的最后几日,沉莫在总公司的指示下,前去拜会了县长。 许哲伟稳妥地将车子驶向郊区,从县道转入一条小径,尽头矗立着一栋豪华的滨海别墅,当车开抵,三尺高的雕花大门自动往两旁开启,他将车停在大门车道前,正准备下车替沉莫开车门时,接收到他的拒绝。 「我自己下车就好,你停好车就在楼下客厅等。」沉莫下了车,信步走入别墅,一位身着衬衫西服的年轻男子已等在门边,将他领了进去。 这是一处私人招待所,年轻人将沉莫领入了二楼的豪华包厢,迎接他的是县长室的秘书周原良。 「沉总您来啦,哎呀,欢迎欢迎!」周秘书脸上堆满笑,操着浓浓澎湖腔的国语上前热烈欢迎他。 「周秘书,您好。」沉莫微笑頷首。 「不好意思,县长会晚一点过来,让我先跟您谈。」周秘书矮胖的身形站在高大的沉莫面前,看起来像个小矮人,他不停哈腰,让画面显得有些滑稽。 「没关係。」沉莫依然微笑着,笑中带着礼貌与生疏。 「来来来,这边坐。」周秘书引着他入座,桌上已经摆好热咖啡和小点心。 「我要先替县长谢谢沉总,贵公司愿意来投资我们这个小小澎湖岛,真的很荣幸馁,真的要发展啊啦,哈哈哈。」周秘书笑瞇了一对三角眼。 「澎湖很美,非常值得投资,我们当然也希望为地方发展尽一分心力。」沉莫笑得讳莫如深,他在周秘书眼里看到的,不是地方发展的壮志,而是金闪闪的金钱符号。 发展=发财。 「没错没错!而且没想到沉总您还私下来澎湖『拢思ㄉㄟˋ』(longstay),真的很有心馁。」这是周秘书第一次见到沉莫,心里有些讶异他的年少有为。 沉莫其实是美商范提亚集团(thevantiacompanies)亚太区总裁,范提亚集团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土地开发商,在美国及世界各地拥有许多土地开发公司,旗下并有专业团队经营全球大型连锁shoppingmall、饭店、赌场及高级度假村,年营业额高达200亿美金,是规模庞大的跨国企业。 「没什么,是集团主席很看重澎湖的开发案,所以要求我务必亲自来勘察土地。」面对周秘书的恭维,沉莫一贯淡然,继续清楚表达美国总公司的投资意向,「今天我之所以会来这趟,是想跟贵府确认一些事,例如土地和审查会。」沉莫薄唇轻勾,话中有话。 「这沉总就不用担心了,县长特别要我谢谢那个贵公司给我们赞助啦,我们去跟议员沟通的时候,很有用捏,有够顺利,现在议员都会支持这个土地重划案啦,妥当欸。」周秘书说得隐晦,其实就是范提亚集团在决定投资澎湖后,大量挹注的公关费用以及后续的互惠条件起了作用。 「应该的。」沉莫頷首,仍是温雅有礼,但话锋一转,便直捣核心,「只是我怎么听说还有其他公司也有意投资开发案,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吧?」 闻言,周秘书顿了一下,似乎对于沉莫掌握的消息之灵通感到讶异,但常年在县长身边处理事情,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很快脸上恢復笑意,把原本就极小的三角眼挤成一条缝,说︰「沉总,我跟您报告一下,虽然我们都很同意你们的计画,不过还是要依法公告招商,这个是程序啦,一定要走,但我给你保证啦,这个开发案只有你们能做。」周秘书打包票。 沉莫沉吟未应,毕竟没有白纸黑字之前,口说都是无凭的。 周秘书见沉莫态度保留,便主动提起,「听说贵集团在私人土地收购方面,似乎遇到一点问题?」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3.2 密会(2) 沉莫轻点头,也不避讳,说︰「嗯,连接海边有块地的私人沙滩是我们度假村最大的卖点,但地主很固执,出再高的价都不肯卖,实在很困扰。」 「那个不是问题啦,我们都可以处理,只是,因为我们在沟通的时候,不少议员都表示对博奕公司很有兴趣,所以后续博弈公司的投资配股上,我们是希望能够提高趴数。」周秘书撇嘴轻笑瞅了瞅沉莫,小眼睛里盛满狡诈的精光与邪气,说得直截了当。 沉莫在心里冷笑,经手那么多和官方合作的大型开发案,所有的政客一丘之貉,他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吃相优不优雅的差别罢了 政商双方攻防,互利共生,却同时也是危险的恐怖平衡。 集团要的,是取得土地开发权以及博弈通过后的观光赌场许可,利益交换无可厚非,然而对方不只要插乾股,无本获利,现在知道集团在土地取得出现问题,更打算提高股份成数。 然而,儘管心里明白这些丑恶,但他只是个商人,在商言商,仍能不带情绪地回覆︰「这个部分我个人无法承诺,等我回美国总公司匯报时,会跟主席提,我想只要双方有共识,这都不是问题。」 「当然当然,这部分就麻烦沉总多美言了。」周秘书笑瞇的三角眼猛地骨碌转动,他侧过头一顿,忽然道:「县长来了。」 他俐落起身,移动到门边把门打开,县长汪金发大步走入,一见立在桌边的的沉莫,脸上立刻堆满灿笑,伸出双臂欢迎他。 「沉总,再次见面,欢迎来澎湖!」汪金发一手握着沉莫,另隻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眼中流露的是长辈对晚辈的讚赏。 「县长先生您好。」沉莫不卑不亢,与县长礼尚往来。 「来,坐、坐。」汪金发热情拉着沉莫落座,两人面对面。 这是汪金发与沉莫第二次见面,两次见到沉莫,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与自己的独子相比较。 论外貌,两人不分轩輊,但自己的儿子毕竟是年纪小了些,还是少了沉莫的沉着,他的霸气浑然天成,沉莫比起阿阳,似是略胜一筹。 互相寒暄后,县长的视线转往周秘书,「原良,都和沉总谈了吗?」 「都谈好了。」周秘书应诺,接着便引导县长与沉莫落座,并在县长耳边说了几句悄话,就见县长点点头,满意微笑。 「那,沉总觉得我们的合作条件还可以吗?」 「当然,合作愉快。」沉莫微笑頷首,接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县长先生,我想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博弈公投的民调意向,毕竟第一次公投并没有通过。」沉莫相对保守,原本集团的评估,双方势均力敌,但这阵子的田野调查结果,似乎并没有官方所说的那样乐观。 「沉总,这您就多虑了。这次我们已经记取上次失败的教训,做好万全准备。第一,因为博弈前景看好嘛,议员都表示这次会全面支持,第二,我们已经和促赌联盟取得共识,最近会做博弈政策宣传,设籍本县的乡亲每人每月享有八千元回馈津贴,还有本地子弟优先就业,这个利多一出来,民调一定会超过反赌啦!」汪金发胸有成竹,在沉莫面前已毫不掩饰自己支持开放赌场的立场。 他这个表面上反赌,也因此打赢选战的县长,其实早就和促赌方掛勾,甚至还是是幕后金主之一。 「那就好。您的需求我会尽力向总公司争取,土地问题就劳烦县长先生多费心。」沉莫抿唇淡笑。 「没问题!请沉总不必掛心。」 「是啊是啊,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公投一过,澎湖就要起飞了,哈哈哈哈!」周秘书忙插空隙敲边鼓暖场。 「希望公投顺利通过。」汪金发忽而举起咖啡杯,朗声道,「我以咖啡代酒,祝我们合作顺利。」 「合作顺利。」沉莫擎着瓷杯任它发出响亮的敲击声,汪金发这一扣,彷彿敲响了这片土地的希望,直达云霄。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嚷,沉莫只听得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怒意盎然道:「谈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我有急事,我现在就要见县长!」下一秒,接待室的门就被人推开。 第八章 石沪里的搁浅鱼 8-3.3 密会(3) 门外闯入的年轻人打断了门里的商谈,三人都停下语言动作,齐刷刷往他看去。 「阿阳。」汪金发开口,声音微怒,因来者的无理而不高兴。 闯入的人正是汪皓阳。 他一身清新活力的穿着,白色polo衫,卡其休间裤,白皙俊秀的面庞上因激动而些许泛红,手上挥着一本资料册,而他在接收到三人的目光时,也是一愣。 他的视线落在沉莫身上,脑海中像闪光灯飞掠而过,有霎然的空白,但很快意会过来,心里立时涌上一朵又一朵黑云。 「县长先生对不起,议员说有急事找您,我、我拦不住。」匆匆忙忙跟在汪皓阳身后的男子,惨白着脸,拼命鞠躬道歉。 「没你的事。」汪金发挥挥手让他离开,同时走向汪皓阳,将他带到沉莫面前,然后一反适才的不悦,笑得益发开朗。 「既然你都来了,我就给你介绍吧,迟早要认识。这位是投资我们未来博弈开发区的??」 「美国范提亚集团亚太区总裁,沉莫先生。」周秘书见县长记不住头衔,立刻补上话。 「爸,你??」汪皓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汪金发,说不出话。 外头的人都说他父亲其实支持开放赌场,早就跟准备投资数亿美元的大财团掛勾,原本他还存疑,现在看到这阵仗,才知道空穴不会来风,他父亲对于反赌立场其实都只是政治操作而已。 「汪议员您好,久仰。」沉莫噙着笑,起身递了张名片给他。 「难怪这案子这么奇怪,原来你根本和促赌方掛鉤了!」汪皓阳隐忍许久,扬起那本一直揣着的资料册,对着父亲愤恨说道。 「阿阳,你是议员,不能这么没礼貌!」汪皓阳不成熟的反应让汪金发本强压下的火气整个冒上来。 「县长先生,我还有事,不如我先告辞。」见事谈得差不多,沉莫也不想多浪费时间在汪金发父子的衝突上。 「沉总不好意思,教子不严,让我做个东给你赔罪。」汪金发忙慰留。 「对啦,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吃个饭喝点酒大家好朋友!」周秘书也赶紧在旁缓颊。 「不了,我赶着回台湾,还有些事得快些处理好。」沉莫起身,拿起搭在椅上的西装外套,举步欲去。 「那好,慢走,我让阿阳送你下去,阿阳!」汪金发使眼色让汪皓阳送客,正好他也有话要跟沉莫说,便压抑住满腔怒火,比了个请的手势。 沉莫和汪皓阳一前一后出了接待室,两人并肩下楼。 「没想到你是赌场投资方代表!」阿涛要是知道,他还能在他面前嚣张多久。 「这很重要吗?」沉莫停下脚步,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反问。嘴上虽是笑,如墨黑水晶的瞳眸却是寒冰冷冽。 「当然,才伯伯对赌场可是恨之入骨,你隐瞒自己是赌场投资方代表的身份接近才家,作何居心?」汪皓阳想起才乐淘对沉莫的爱恋,心里突然起了恶意的快感。 沉莫倏地拉下脸,阴惻惻地说道︰「汪皓阳,你以为自己就清清白白了吗?我不过就是个有意愿的投资者,但这个案子的主导者却是你父亲。」 「我不知道他促赌,我也没有参与。」汪皓阳脸色大变。 「你觉得,谁会相信?」沉莫似笑非笑,说完便逕自下楼,不再搭理他。 坐上许哲伟候在大门外的车,从窗外望去,天空阳光正炽,彷彿拉上了一层明黄色的薄纱,将海天景物都镀上一圈金晃晃的光晕,穿透窗子一片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他从来都是个在商言商的生意人,可是此刻心里,却有一处不知名的柔软,被这美景触动了。 这一地美丽,需要多少金钱才能买入心? 他,竟然有些迟疑了。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1.1 别离(1) 才乐淘以为,她和沉莫之间,应该有了一些连结,至少,他若要回台湾,也会好好和她道别,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最后并没有依他所说的归期离开,甚至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那天,她一样在县府开会到很晚才下班,错过了晚餐时间,索性直接回了民宿,怎料一推开门,却是一阵乒乒乓乓。 杨文嫻背着门,对着才江河指手画脚。 「藏好了没啊?」 「等一下啦,让我找个安全的地方。」 「你已经藏了一千八百多个地方了,再不快点收好,阿涛要回来了!」 「我回来会怎样?」才乐淘觉得奇怪,缓缓来到杨文嫻身后,一出声,她竟吓得回身大叫,还往后跳了一下,彷彿看到鬼。 「哇啊!!!」 「干嘛啊你?吃错药喔。」才乐淘觉得莫名其妙,逕自绕过她往里走。 「不能进去!」杨文嫻死命抱住她,表情像是死守四行仓库的谢团长那样视死如归。 「到底在演哪齣?」才乐淘原本不想理这小俩口,但转眼一见才江河怀里揣着东西,看到她就一脸惨然的样子,反而觉得诡异,她走到四哥面前,伸手要,「给我!」 「不是你的东西啊。」语音颤抖。 「那借我看一下。」 「不要!」 「借看一下会死吗?」此地无银三百两,肯定有鬼! 才乐淘决定使用暴力,猛一扑,抢上前。 「算了,你就给她啦,反正人都走了。」杨文嫻叹了一口气,妥协道。 什么人走了? 「说好了,不能哭喔。」才江河这才渐渐松手,才乐淘快速一把抢过。 是一幅裱好框的掛画,她放到眼前细看,整个人懵了,呆愣在原处,无法动弹。 那其实也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帧照片。 照片上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才乐淘。 背景是落日馀暉下,拂上一片渐层染纱般的墨彩天际,霓影绰绰的虹桥宛若河汉鹊桥,在身后跨越海涯两端,画面偏左处,她惊鸿一瞥往回望,镜头无意间捕捉到的一瞬,她的眼神透着空灵清新,短发轻扬跃动,完完全全一幅美图无误。 「怎么会有这个?」才乐淘极力压抑内心的激动,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 「能把男人婆拍成女神也就只有他了。」才江河小小声说,却得来杨文嫻用力一踩,瞪他一眼,要他闭嘴。 才乐淘仍是紧紧捏着相框,双眼矇上一层水雾。 这景她记得,可对于被沉莫拍下这张照片却无所知,印象中当时她带着沉莫准备拍摄花火节开幕,走在观音亭旁的海堤上,她无意间一个回头,就听他说了声「很美」,当时内心小宇宙还小鹿乱撞了一下,也许,那一刻就是她对沉莫心动的起始点,自己却从未发现。 拿在手里的照片开始晃动,泪眼模糊,阳光斜洒而入,让照片里的海好似波光粼粼的晃动,不同的角度下,才乐淘隐约发现了照片的蹊蹺之处。 处理照片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沉莫与她合成在一起,但他的影像很淡,平面的角度看不见,只有一个特殊的斜角面才能显现。 沉莫正低首闭眼吻着她被风拂动的发梢。 她几乎拿不住,颤抖着手翻到背面,打开卡栓,将照片抽了出来,果然照片后头有写字。 是三毛的诗。 如果有来生,要化成一阵风, 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恆。 没有善感的情怀,没有多情的眼睛。 一半在雨里洒脱, 一半在春光里旅行; 寂寞了,孤自去远行, 把淡淡的思念统带走, 从不思念,从不爱恋。 最末的落款处用黑色签字笔草书了一个「莫」字 这代表什么?这到底代表什么鬼! 「沉莫呢?」才乐淘双唇微颤,话有些说不清。 「我刚刚载他去机场了。」才江河习惯性挠挠脑袋,看到才乐淘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更加深不安与忧心。 「他不是礼拜五早上的飞机吗?」几天前他曾跟大家辞行,阿爸阿母原本还说要办一桌欢送他。 「临时有事,突然说要提早回去。」 「他走了,而你却没通知我!」才乐淘厉声,却是抖得破碎。 「沉大哥说知道你忙,不用麻烦你。」 「他把东西给你,而你却想要把它藏起来不让我发现?」 「不、不是,这东西不是给你的,是他忘了带走。」才江河不想让她知道沉莫留了照片给她,所以撒了谎。 「阿涛!」杨文嫻的惊叫声让才江河回过神来,此时,才乐淘已揣着照片像颗子弹般衝了出去。 「才乐淘你去哪里啦?」才江河急急忙忙跟在身后。 「去机场!」才乐淘跳上自己亮黄色的「皮卡丘」,油门一踩,咻地往县道疾驰而去。 她要把东西通通还给他!要走,就乾乾净净地走,什么都不要留! *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1.2 别离(2) 澎湖机场。 「各位旅客,搭乘立荣航空8639班次17时30分飞往台北的旅客,请至二楼内候机室候机。」 机场广播提醒沉莫离开的时候到了,他起身背好相机及随身行李,搭乘手扶梯缓缓上楼,却听得航厦外一阵骚动。 「小姐,机场前不能停车!」 「我有急事,借停一下!」 「你不移车,我要开单了!」 「那你开吧!」 他没多想,上了二楼,夹在人群间静静走过安检门,安检门却发出尖锐高频的嗶叫,掩住了其他声音,他退回安检门后,依航警的指示脱去腰间的皮带,这才顺利通过,拿了包之后进入内候机室。 而安检门嗶声大作的同时,才乐淘其实已经衝到二楼,正大力拍着安检入口的玻璃门企图引起沉莫注意,却立刻被航警制止。 「小姐,不能拍玻璃!」航警走上前驱赶她。 「对不起,我想找我朋友。」才乐淘心急指着前方安检入口,她确信自己有见到,沉莫很高,即便挤在人群中,她也能一眼看到他,可不知为何,转瞬之间,却又不见了。 「请你自己联系他,如果没有要搭机,为了飞航安全,我们不能让您在这里逗留。」 才乐淘引领张望,小小的安检门前,此时已挤满了旅客,并没有沉莫的身影。 她突然觉得万分悲伤,浑身力气像被抽光一样颓然,失望转身往回走,边走边低头看着手上那帧照片,喃喃:「为什么,连一句再见都不跟我说?」 才乐淘想不明白,照片的正面说爱,背面却说寧可寂寞,也不爱了? 此墙之后,是横亙一个海峡的距离,可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片海? 墙的另一头,沉莫坐在登机门前的候机椅上,正拿出平板电脑一张一张滑看四个月来拍摄的美照,虽然摄影师是偽装身份,但其实他本来就对摄影很有兴趣,这段时间到处跑所拍的照片,并不全然是为了工作,大部份都是自己贪恋的美景。 包括那张,他最满意的作品。 直到最后登机广播响起,沉莫这才收起平板电脑以及自己的心情和对于这片大海的回忆,回首向外凝望而去,依依不捨。 他拿出手机准备启用飞航模式、关闭通话功能,却见到错过好几通未接来电,是才江河,他正准备回拨,铃声便响了起来。 「沉大哥,是我,阿河,我跟你说,阿涛衝去机场找你了,我??」 才江河还没说完,沉莫便急忙往外跑,却在安检处被航警拦下,阻止他出安检门。 正纷乱时,航空公司的人紧紧跟了上来,催促道︰「先生,不好意思,请您儘速结束通话上飞机,机舱门即将关闭。」 所有人都在阻止他,这使得原本有些心乱的沉莫,很快找回理智。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本来就打定主意提前离开,不和阿涛道别,现在再见她一面,又有何意义? 沉莫掐住自己的心,眉间沉痛一拧,对着手机说︰「阿河,我得上飞机了,你告诉阿涛,跟她说不用送了。」 「我知道了,沉大哥,一路顺风,我一定会想你,有空常来玩。」才江河声音中带点哭腔,惹得沉莫也染上了离别的愁绪。 「好,再见。」 再见了,阿涛。 再见了,美丽的澎湖。 再见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四个月。 他会回来,可却不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沉莫了。 到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他吗? 缓缓转身,决然踏上归途,炽阳直晒停机坪,捲起的热浪使得空气窒闷难耐,好像下一秒就无法呼吸,即将死去。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2.1 悠长的思念(1) 从机场回来之后,才乐淘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天一夜。 她一直想,自己是不是太傻了,怎么会爱上一个过客,甚至为了他,有了回台北的念头。 但,一个履歷抹上污点的设计人,还能去哪里呢?而且就这样为了一个男人再度离乡,似乎也太衝动,阿爸阿母怎么办?汪皓阳怎么办? 当初她明明告诉自己,只要沉莫离开,就会回归正轨的,不是吗? 她把相片扔进床底,决定忘了这个人、这件事,激动的情绪过后,就是身体的抗议了。 咕嚕。 肚子好饿。 打开房门准备下楼觅食,赫然一个躯体往自己脚上倒过来,低头望去,竟是杨文嫻,她不知道在房门外睡了多久。 「干什么你!」才乐淘倒退一步,杨文嫻的头就咕咚掉到木地板上。 「阿涛!」杨文嫻惊醒,三两下爬起,忧心忡忡凑上前,对着她又捏脸又摸身,查看一轮后才拍胸脯松口气,说︰「还好你没有想不开。」 「我干嘛想不开?」才乐淘绕过她,逕自走下楼。 「欸欸欸,阿涛,那你有什么打算?」杨文嫻亦步亦趋跟在她屁股后团团转。 「我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过日子啊。」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啦。沉莫帅归帅,但摄影师就像隻飞鸟,自由来去,从不为谁停留,还是我们阿阳可靠长久。」 「你还真的认为他是摄影师?」才乐淘瞪大眼,不敢相信她这样单纯。 「管他是不是,你把他忘记就对了,阿阳还在等你欸。」杨文嫻三句话不离汪皓阳,让人家严重怀疑她是汪皓阳派来的探子,才乐淘整个没好气。 「杨文嫻小姐,请问你是太间吗?在我房门口睡了一整晚,你今天是不用上班喔?」 「不,我是一点都不间的杨文嫻,而且今天是星期六,我就担心你情伤,专门来关心你。」 「谁情伤了。」她拉下脸,死不肯承认,拉开冰箱门,随便抽了一隻冷冻水晶小管准备填肚子。 「你啊,哭了一天一夜还不伤,眼睛肿得双眼皮都不见了。」杨文嫻抢过水晶小管,充当棍子逼向她的脸,「老实说,你跟他,几垒了?」 才乐淘拔手用力抽回小管,一开口,却让杨文嫻噗一声口水乱喷。 「全、垒、打。」 「真假啦!」杨文嫻惊慌失措。 「你不是爱问吗?你问我就老实说啊。」看到杨文嫻慌慌张张的蠢萌样,她阴鬱的心情突然有点好转,双手捏住她两边的婴儿肥,用力往外拉。 「可是、可是,你们??」一个紧张再加上脸颊被捏住,杨文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有什么。」她故作瀟洒。 「你哪是这种人啦!」杨文嫻用力挣脱,救回自己被捏红的双颊。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啦,那就当是一场春梦,不要再想沉莫了。」才江河从外头回来,刚好接话。 「才江河,你很欠揍!」才乐淘本想丢出手中的水晶小管,倏然间又觉得很浪费,紧急煞车,转而随手抓起一条抹布捲成球砸向他。 「真的啊,欸,人一走我打电话就变空号,传你说他会不会是诈骗集团?」 「变空号?」杨文嫻的注意力立马被才江河吸走。 「对啊,昨晚我想说关心一下他平安回到台北没,就转语音信箱,今天再拨已经变空号了。」 「你不会传line喔!」杨文嫻数落。 「有啊,都未读捏。」 「怎么这样啊,居然骗财骗色!」杨文嫻大声挞伐。 「哪有骗财?」才乐淘反驳。 「你这个『才』,骗『才』骗色。」杨文嫻说得精妙,才江河崇拜地望着她傻笑,拼命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啊。」才乐淘知道杨文嫻是想说笑,但她心里还是有点闷,拿起菜刀用力将水晶小管大卸八段。 「你也不要逞强啦,伤心难过就说出来,有我们陪着你嘛,只是不要让阿阳知道你和沉莫??」杨文嫻边安慰边上前偷捏走几片小管,顺道指示:「来点芥末酱油啊。」 「喂,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才乐淘端起整盘小管,背过身,一口一圈小管,心情本来就乱,被她这么一胡搅,更阿杂了。 「我看我这阵子来搬来这里陪你睡好了,这里离海那么近,万一哪天睡到半夜你想不开去跳海怎么办。」杨文嫻继续未雨绸繆。 男人跟你上了床之后就失联,兹事体大,大概就是芮氏地震规模7以上的重创,她怎么不担心啊? 「不必好吗?」才乐淘受不了杨文嫻的神经质,终于大叫。 虽然闺密的关怀让她觉得很暖心,但她真的只有小小的伤心难过而已,不至于寻死寻活。 「那陪我睡。」 才江河贼兮兮凑上前,却是一个巴掌被杨文嫻打跑。 「你去死。」 *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2.2 悠长的思念(2) 后来,才乐淘其实也没什么时间陷在伤心里,老眷村的案子很快动工,后续的忙碌让她没空去想念,只是没想到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却是更深的失落。 经过协调与反覆修改确认,设计终于定案,得标厂商也顺利将工程发包出去,这天,她跟着厂商负责的方经理到工地视察时,却是状况连连。 文创园区分成三个部分,一个是保有老眷村气息的旧房舍,未来规划为眷村特色小吃营业点,入口是一处时光廊的设计,营造气氛的投射灯却不是原本说好装设的模样。 「灯怎么变这样?」 「你说的那种灯齁,我们澎湖没有进啦,用这个差不多啊。」方经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明明就差很多。」才乐淘强压下不满,闷声嘟囔。 对于设计,才乐淘是绝不妥协的,过去的下属都知道她的性子,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差不多」。 然而厂商不是她的下属,她不过是汪皓阳安插进去设计团队的空降顾问,领得也是厂商的钱,遇到这种不尊重专业的鸟事,也只能忍气吞声。 来到另一个区域,原本说要彩绘的房舍,最后勉强达成打造成童话村的共识,只是一走入童话村,才乐淘差点哭出来。 一栋紧邻一栋的低矮眷舍的外墙分别被漆成不同的饱和顏色,红、黄、蓝、绿、橘、白、紫,色彩极度突兀不协调,让整个空间显得十分诡异。 「方经理,这漆用得不对,也没有调过色,跟设计稿上的用色完全不一样啊。」 「你要的那种漆成本太高啦,啊顏色吼,我们工班很用心调喔,你不觉得这样漆起来很漂亮?」 不觉得。 她要崩溃了! 才乐淘故作镇定在施工一半的园区里乱晃,有些人偶小雕塑已经做好,但却吓坏她。 「这什么?鬼娃恰吉吗?」 「虾米恰吉,这是我们在地艺术家特别设计的东海珍珠小童!」 「明明就是恰吉。」她嘟囔,抬手碰了碰恰吉头上的珍珠,咕咚?? 整颗头居然就掉下来,骨碌碌地滚到方经理脚边,她讶然抬头,正巧对上也瞪大眼惊望她的方经理。 「你把它弄坏了!」 「我??明明就是??」明明就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你们用这是什么材质啊?怎么这么不耐?」才乐淘百口莫辩,幸而反应好,咳了两声力持镇定,端出专业的架子询问,以免被眼前的草包认为是只会靠关係草包,那也太悲剧了。 这下换方经理说不出话来,因为那正是传说中的偷工减料。 这种和计画中的设计、建材南辕北辙的部分还不是一个两个,整个园区巡下来,工程实作和原始设计根本完全两回事,厂商再发包出去的承包商完全就是爱怎么弄就怎么弄,那干嘛还要设计稿? 「你们怎么能让承包商乱改设计?」 「才小姐,你要求的那种设计和建材规格,我们这里的包商很难做出来啦,而且成本也太高啊,一直跟我抱怨,反正喔,差不多就好啊。」 「哪有差不多,完全都不一样啊!」 「年轻人,做事要懂得变巧啦,我们这里都这样。」方经理不只不承认自己不用心,竟还反指她做事不圆融。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2.3 悠长的思念(3) 「什么叫我们这里都这样?几千万的案子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吗?」才乐淘暴气大吼。 又是「我们这里都这样」!她终于懂了,为什么总是喊着要发展、要变好、要走出去,但十多年过去,依然还在原地,原因就出在「我们这里都这样」,如此心态,难怪什么都做不到位,老是半调子。 「你??你不就是个靠关係进来的顾问嘛,还敢跟我大小声!要不是看在汪议员的面子上,我连理都不会理你!」 方经理对于这个议员关说进来公司的小女生本来就没啥好印象,现在还被她指手画脚,心里的不满更是全面引爆,气得脸红脖子粗。 靠关係、居然说她靠关係! 才乐淘气坏了,但方经理没冤枉,她的确是靠汪皓阳的关係硬捞到这个顾问,可即便是靠关係好了,不可否认设计本来就是她的专长,她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忍受厂商的无礼以及不尊重? 「好,我就不说,你行你们自己搞!」被这么一激,才乐淘怒极,再也不愿跟方经理鸡同鸭讲下去,丢下设计稿便气冲冲离去。 未料,明明问题出在厂商身上,而后竟还传出她很难搞的流言,话很快传到汪皓阳耳里,他一接到消息,立刻来到民宿找才乐淘,彼时,她正躺在院子里的鞦韆上瞪着天空发呆。 「太阳大,怎么不进屋里?」 「汪皓阳,你来啦。」才乐淘听见他的声音,懒洋洋翻身而起。 「下午和方经理怎么了?」他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炽热的阳光。 才乐淘重重叹口气,扁嘴翻了一记大白眼才缓缓开口︰「他不尊重我的专业,还说我靠关係。汪皓阳,为什么这么草包的公司可以标到rot?」 「怎么会?『得益公司』已经和县府合作过很多营建案,应该不至于不专业。」汪皓阳虽温柔咧开微笑,但神色中夹含着淡淡的惊讶,显然他对厂商并不了解。 「我就给你说说打从我接这个案子以来遇到的各种光怪陆离吧。」才乐淘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汪皓阳坐下细听。 从双方争执开始,她精简道出与厂商过招的来龙去脉以及对县府的失望,最后双手一瘫,百无聊赖道︰「结论,老娘不干了。」 「阿涛你先别激动,我会让助理好好去了解一下。」汪皓阳听完,眼中蒙上暗沉。 「汪皓阳,我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找了这份工,但我发现,我在台北那套逻辑在这里行不通,品质真的太差劲了,我看不下去。」 「厂商这么做有违约之虞,承办单位不用心竟放任承包商乱搞,这事不能这样算了。」 难怪他回来一年多,对于政府施政效能听到的都是负评多于肯定,无论是活动或建设,做出来的品质都不好。 「你想怎么做?」 「这是我任内推动的大型标案,一定力求品质。所以阿涛,请你帮我这个忙,不要离开设计团队。」汪皓阳这般愷切陈词,才乐淘也不好意思再任性。 「阿阳,其实我很茫然。」她垂下肩头往后斜靠在鞦韆的缆绳上叹气。 「有我在,我会挺你到底。」汪皓阳忽而揽过她的肩,一个侧脸,脣瓣便刷过她的面庞,这让才乐淘浑身一颤,僵在当口。 「他不会再回来了,忘了他,和我在一起。」汪皓阳这次不再温煦儒雅,强势吻上她的唇,不容分说。 他可以等待,可以包容,但他想要的,也会尽全力得到。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3.1 政治现实(1) 汪皓阳在议会质询建设处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此前,议会里的议员前辈们都将汪皓阳视为没有爪子的乖乖牌,觉得他只是准备接班县长老爸政治版图的官二代,说句直白的,就是个从小看到大的毛小子,不足为惧。 没想到,这小子一发威竟是如此惊动天地,他拿出一大叠资料,犀利严打「老眷村文创园区rot案」,包含提到施工设计与品质严重违反合约精神,与预期落差过大,质疑招标过程有瑕疵,如同在议会投下一颗震撼弹。 大家都知道建设处长是县长汪金发的人马,也就是他老爸倚重的老臣,汪议员都敢拿出来严打狠批,丝毫不留脸面,遑论其他。 据说会后许多老议员都急着找县长,且一进县长室都是过了大半天才出来。 那日的不平静,从公署蔓延到私宅。 晚餐过后,汪金发铁青着一张脸,将汪皓阳叫进书房。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得益』在这个工程标案里低价高报,上下其手,而且不只一次,过去只要『得益』经手的案子后续都有各种问题,这么烂的厂商怎么有办法一直标到县府的建设案?肯定是建设处那边有瑕疵。」汪皓阳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恶质的奸商踢出九霄云外。 经过助理明察暗访的调查,他手上掌握了一份「得益公司」近年得到的公家标案,发现里头是弊案重重。 「你质询建设处长为什么没先问过我?」 「为什么要问你?」 「建设处长是我的人。」汪金发铁青着脸。 「所以呢?就因为是你的人马就问不得?如果真是公家放任厂商乱搞甚至收取回扣也没关係吗?」汪皓阳从小到大没少顶撞过父亲,可这一次,汪金发却特别激动,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跟他解释。 「你怎么还是不懂?他是我的人自然是为我做事。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吗?」 「我就是不懂,就跟你怎么会突然跑去支持开放赌场一样不懂!」上回为了父亲从反赌立场转而支持赌场,还买通所有议员的事,两人大吵一架还没消停,现在又为了质询到他的人而使得父子几近反目。 汪金发哭笑不得,脸上凝成一片低气压,说:「阿阳,上次你跟我吵博弈的事,我跟你怎么说的?政治,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们汪家几代从政,很多事情,抽不开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该做的事你们全都有份?」汪皓阳无法接受从父亲嘴里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不对的,不应该是这样! 「没有什么不该做的事,是立场不一样。」 「那『得益』公司呢?那么糟糕的承包商,总可以换掉吧?」汪皓阳觉得已经到达自己的极限。 「阿阳。」汪金发神色凝重,他第一次在父亲眼里看到如此深沉的无奈,「很多事你不知道,『得益』幕后老闆是你小舅舅。」 第九章 跨海大桥的两端 9-3.2 政治现实(2) 这层裙带关係很少人知道,汪皓阳一时语塞,汪金发继续解释︰「阿阳,要把你拱上这个位子一点都不容易,当初你小舅舅也帮了很大的忙。」 「爸,如果是这样,你不该叫我回来的。」汪皓阳神色痛苦,此刻心口彷彿被大石压住,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阿阳,你可以有你的理想,但是也要为汪家想想啊。爸爸这一辈的都老了,汪家的政治势力要靠你延下去。」汪金发握住独子的手,说得语重心长。 「为什么?当个老百姓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他颓丧地坐了下来,浑身力气好似被一点一滴抽去。 「不是不好,而是不能。」汪金发指着大檀木桌上堆叠的卷宗,说得隐晦,但汪皓阳却隐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瞪大眼,双目红得泛酸,突然觉得肩上好沉,却又拖不开。 「我不想知道你的政治筹谋怎么样,我就想好好做事,这不过一个小小的整建案,好好做不行吗?」突然间一个大担子就这么掉到自己身上,他实在难以承受。 「这是你上任后第一个推动的案子,爸爸不是也帮你了吗?表面上看起来漂亮就好,没有人会在意你里面怎么弄。但是你找来的才乐淘是个麻烦,我看,不要用她了。」 「爸,你明知道她是我喜欢的人。」说到才乐淘,汪皓阳那是不容分说,已经错过一次了,这回他铁了心捍卫。 「说到这个,我才要跟你说,你的感情事虽然不归我管,但你妈那关一定过不了,能切就快点死了心,要是让你妈知道,不知道又要怎么闹了。」 「我若不听,她又能拿我怎么办?」 「阿阳,不要死心眼,你不是那么傻的人,跟在爸爸身边多学学,久了你就会知道社会事该怎么处理,不耍心机,就算原本是你的,到最后都会跑到别人手里。」汪金发拍拍独子的肩膀,又说︰「把你今天质询的东西给我,那些你不能留。弄不好,我和你叔叔、伯伯们都要上法院,把汪家搞垮,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汪皓阳捏紧拳头,却不知下一步该往哪走。 「听爸爸的,博弈的案子接下来会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只要帮我,才乐淘的事我就帮你,你妈拿我没办法。」汪金发放软语气,退了一步,决意来个条件交换。 「你这是要我跟你一样支持博弈?」 「阿阳,这只是政策操作,事关我们家族的政治生命能不能延续,我们全都押下去了,失败将一无所有。」汪金发睞了他一眼,面色一凛,「你到底想不想我帮你才乐淘的事?」汪金发很了解,才乐淘就是汪皓阳的软肋,果然他闻言顿了顿,勉为其难问道:「那我能不能不要和沉莫合作?」 「不能。你竞选的时候,他们公司捐了一大笔政治献金,你当选后,人家还特地从美国飞来参加你的庆功宴。」汪金发只当是他对博弈还有些不能接受,并不知道他和沉莫之间是有些心结的。 而汪皓阳听了父亲一席话,则是恍然大悟。 原来他和沉莫还有这层渊源,两人也曾经见过面,只是自己并不记得,这让他感觉更加不好了。 沉莫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吧,而沉莫似乎也早就料到,最终他也只能与他父亲并肩站在和才家对立的地方,所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汪皓阳默默离开书房回到自己房里,打开面海的落地窗,那扑面而来的秋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刮痛了脸庞。 他回不了头了,他走上的是一条一旦转身就会拖着全家粉身碎骨的路,牺牲了理想,现在唯一能够把握的,就是自己的爱情了吧,可是阿涛依偎在沉莫身边的那一幕又一幕却证明她的心不再属于他,这让他觉得很不甘心。 非常不甘心。 父亲的话像跳针的cd盘,不停在耳畔轮转。 不耍心机,就算原本是你的,到最后都会跑到别人手里。 「阿涛,如果我连你都得不到,我还剩下什么?」 第十章 七美人塚的悲泣 10-1 从澎湖回来后,沉莫停用了他在澎湖暂时使用的易付卡门号,切断一切和才家的联系与情感,虽然捨不得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再回去,他就不会是那个和大家和乐融融的摄影师沉莫,而是可恶的赌场开发商代表。 然而,有形的连结可以狠心断开,但和才乐淘之间曾有过的交心,却是情丝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他刻意不去想,可那俏丽的身影却总是时不时跳进脑海,尤其那阵子经常在台湾和美国之间来回飞行,每次拖着行李离开机场时,都恍然觉得有一台亮黄色的皮卡停在载客等候区,车上会跳下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孩,用纤纤食指对着他的鼻头说:「客人吗?我阿涛,上车。」 简洁俐落,行为举止像个男孩子,喜欢开快车听摇滚乐,可是心思却比谁都还纠结敏感,总让他心疼、让他难以忘怀。 现在的她,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突然很想再看看她的笑容,听她说一句:「你这个思想邪恶的人。」 「沉莫?笑什么啊你,沉莫?」尚谦信看着眼前出神的好友许久,这才屈指敲了敲木桌。 「没什么,刚刚说到哪?」沉莫拉回思绪,轻取酒杯,摇晃着杯里的冰块,弄得喀啦喀啦响。 工作上,担任土地开发部经理的尚谦信是沉莫最倚重的下属,私底下两人则是相交多年的换帖好兄弟。 尚谦信看沉莫总是闷闷不乐,似乎有心事,他从澎湖回来后就不停出差,直到这週才有空,週五不加班的晚上便约他到公司附近的酒吧喝一杯聊一聊,说没几句,他却一直走神,十分反常。 「说到曼芊,结果你完全没在听,想别人了?」 「没有。」他口是心非。 「少来。你这人很少发呆,明显是在想什么,但嘴角微勾,那肯定是为了什么人或事而开心。我还没见过你对什么事开心,那就是人了,如果是人,一定就是喜欢的人。」 「又分析我。」这傢伙太善于分析,而且每次都说中,大概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了解他的人。 「所以,真有喜欢的人了?来,我猜猜,是??才乐淘?」之前查出飞扬广告抄袭案里的苦主是个已经辞职回乡的澎湖女孩,他就严重怀疑沉莫去澎湖一定有遇到,并且关係匪浅。 沉莫抬眸一凛,一对比女孩子还美的眼睛炯亮逼人,直接转移话题,「飞扬的事处理好了没?」 「好啦,上次见了杨董,对方很快调查完毕,抄袭的设计师已经被解职了,违约的部分也已经进入司法程序。是说,回澜的案子棘手的问题那么多,你现在还和飞扬解约,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尚谦信收回一脸戏謔,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凝肃许多。 沉莫很异常。 通常沉莫是不管这些鸡毛小事的,他是结果论,很少会在一个大案尘埃落定前,冒着会功亏一簣的极大风险追究过程中的小错,顶多就是请广告商撤下广告,重製一个新的,没想到沉莫并未善罢甘休,他是追究到底,要求公司法务控告飞扬违约并且提起求偿,这是不给飞扬留后路呀。 「我知道很麻烦,但必须这么做。」沉莫垂眸直视着杯中橙黄色的液体,嘴里说得坚定。 「真的是为了那个才乐淘?。」尚谦信失笑,「你要知道这么做,飞扬可能会倒。」 「这是我应该还给她的公道。」这件事办得非常私人情感,的确不是他会做的事,但比起他对阿涛造成的伤害,牺牲自己的原则,又有什么? 「所以说,别看沉总这样和善,得罪沉总的女人,可有的受了。」尚谦信举杯敲了一下沉莫的杯缘,笑得狐狸似。 「她不是我的女人。」 「那还能让你为她做这么多?」尚谦信故意露出惊讶貌,「曼芊听了,该多伤心难过,你当年可是非常理性处理和她的感情事呢。」 「又提曼芊,我们已经分手那么久,你能不能别闹?」 「我没闹,是曼芊??」尚谦信话说一半立刻打住,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你有新对象了嘛,我会让曼芊好好打这个退堂鼓。」 「尚谦信,我和曼芊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把我交代的事做好就好。」沉莫拿出上司威仪,但显然尚谦信也没在怕,他笑嘻嘻道: 「都办好了,下午土地仲介有联系我,说澎湖那块地搞定,地主肯卖了。」 「嗯。」沉莫轻哼一声。 「咦,这么麻烦的事好不容易搞定,你怎么这种反应?」沉莫的态度让尚谦信颇为意外。 最后一块拼图总算收齐,但他心里却没一点喜悦,只觉沉重。 他向来公私分明,很少在工作上带入私人情感,可这回,他却忍不住想,周秘书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怎么也不卖地的才家点头?如果阿涛知道自家的地被卖来要做博奕园区,该会有多愤怒? 「还有,下个月博弈公投,这次很关键,主席要求我必须在澎湖坐镇,你安排一下。」 「我早就安排好了。」 「你什么时候安排好了?」沉莫诧异挑眉。 「曼芊交代的,她也去,不是我要耍花招,是主席要曼芊去,她是总公司代表。」尚谦信赶紧解释,以免被误会他帮着何曼芊来打沉莫的主意。 何曼芊是范提亚集团主席特助,深受主席信任,算是集团的核心幕僚,她的确有资格代表总公司。 沉莫沉吟了半晌,尔后朝他一睞,「你,一起去。」 第十章 七美人塚的悲泣 10-2 才乐淘坐在民宿院子里发呆,杨文嫻气急败坏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觉得很不忍心。 汪皓阳为了她,直接在议会上质询建设处长,掀起不小的波澜,可是最后也是战败了,刚刚她听同事说,建设处以案子已经设计完毕进入施工阶段,不再需要设计顾问为由,与才乐淘解约。 她一听到消息,也顾不得上班,直接就飞奔到民宿来。 「阿涛,我都听说了,怎么可以这样,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也还好啊,是我自己先跟承包商撂话不干的。」才乐淘抬眸一见杨文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是为什么我听说是承包商要求县府跟你解约,逼你退出设计团队?」 「因为我不肯道歉啊。」 「道什么歉啊,你又没有错!阿阳呢?你有没有告诉阿阳,他怎么说?」 「喔,就是阿阳来转达的。」才乐淘耸耸肩,还想扯出一个没什么的笑容,却是直接红了眼眶,说:「我还把他骂了一顿呢。」 汪皓阳质询完建设处长后隔两日,突然约她吃饭,两人在海边的餐厅气氛无限美好,还以为他要和她宣布什么好消息,怎料,主餐用完正在等待甜点时,汪皓阳却蹙起了眉头,轻轻说了声:「阿涛,对不起。」 「你干嘛?」 「老眷村文创园区这件案子,我帮不了你了。」 「咦?你不是发现工程有问题,质询了建设处长?」 「工程没问题,承包商要求你道歉。」汪皓阳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怎么会没问题,你不是??」 「是我的助理弄错了,并且承包商认为你只是负责设计,不应该插手工程的事。」 「我哪里是插手工程的事?那是他们根本没有按照我的设计做啊!」 「阿涛,澎湖是个很小的地方,这里就是这样,有一些事情很难改变。」说这话时的汪皓阳,变得有些唯诺,和前一次两人见面时,他信誓旦旦要为理想奋战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怎么这么轻易妥协?阿阳,这不像你。」她抬首,存疑的眸光彷彿无声的控诉拧着他的心,可他完全无能为力。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他不得不妥协。 「阿涛,对不起,我有我的难处,但你要相信我没变,我始终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汪皓阳紧紧握住过才乐淘的双手。 「我们这边就是这样对吧?也许那个承包商的政商关係非常好对吧?所以想好好做事的人就错了是吧?」她也不是第一天出社会,从他的难为挣扎里,才乐淘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可是她还是觉得伤心。 她以为汪皓阳应该足够了解她,她也了解汪皓阳,他们都是有理想有坚持的人,可以并肩作战,可没想到,她的战友竟然如此轻易就投降,毫不抵抗。 「嘴上说支持可实际上呢?你屈服了妥协了,只要退了一步,就会退第二步、第三步,然后你就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那些我们年轻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不会。」汪皓阳眼里像是碎星缀满的夜空,莹莹发亮,却是一片深沉。 「阿阳,我懂你说什么,可是,我不会道歉。」她起身,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给了汪皓阳一顿难堪。 杨文嫻听完,也只能无奈叹气。 「我说阿涛,你那牛脾气能不能改一改?阿阳他当议员那么忙的一个人,还天天往你这里嘘寒问暖,如果可以,阿阳一定会帮你的,你这样,不是让他心里更难受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过分?」其实骂完汪皓阳,自己心情也不好,也觉得对他很过意不去,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以前的那股衝劲,现在对什么事都懒洋洋的,好像连回应阿阳的感情都懒了。 「唉,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懂的惜才。」杨文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回来这段日子,我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杨文嫻,这里根本不需要人才,只有人情。」她说,表情无奈。 「同意。」杨文嫻就是在公家单位做事的人,那体制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不过了,但也只能跟着叹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如果我跟你说,我想回台北,你会不会揍我?」 「才乐淘你不要闹了你!我看你根本就还是在想沉莫,想回去找他!」杨文嫻没料到才乐淘会这样天外飞来一笔,她瞪大眼睛,声音拉高八度,无比激动。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乐淘大笑,但那笑声还是很凄凉,「开玩笑的啦,我回台北一样没路用啊,我去干嘛?」 她是还想着沉莫,也三不五时有着回台北也许就能再度遇到沉莫的想法,但自己的觉得好笑,也只是想想而已。 如果一个人,都已经用不告而别、失去音讯来结束一段感情,意思那么明白,她再去强求,就是自贬身价了。 「你也不是没路用,但你不可以为了沉莫回台北,我说真的。」杨文嫻说得语重心长,「因为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比较好。」 「什么?」 杨文嫻瞅瞅她,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轻声问:「阿涛,你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早上听我爸说,你爸去问他怎么借钱。」 「借钱?我爸干嘛要借钱?」这话题,让原本懒洋洋的才乐淘,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哪知,所以我才问你。」 「才江河呢?你问了吗?」 「我找不到他,他一整天电话都没接。」 「对欸,我今天一直坐在这里发呆,好像也都没看到他。」 「我、我回家看看!」 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个疑问却让她的肾上腺素因为紧张而促发,使她短暂忘记自己面临的困局,倏地起身。 「快去,需要帮忙的话,再告诉我啊!」杨文嫻对着她跑远的背影大喊。 「知道啦!」 第十章 七美人塚的悲泣 10-3 才乐淘一走到家门口,气氛明显不对,阿珠艺品店甚至紧锁着大门没营业,她从后门绕进去,见到店里仅开着一盏微弱的日光灯,阿母正戴着老花眼镜窝在柜檯边,似乎在查看帐册,总是在茶桌那泡茶嗑瓜子的阿爸,也不见人影。 「阿母,干嘛不开店?」 「今天没间开店。欸,你这时间不用上班喔?」阿珠嬤顺口一问,头也没抬。 「被人辞头路了啦。」才乐淘走上前,正好 「虾密?连你这边也给我出状况!」阿珠嬤叹了一口气,嘴里继续喃喃自语:「安捏,把这家店顶掉也不够。」 「什么叫『连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干嘛要把店顶出去?」才乐淘以为自己听错,瞠目惊呼。 「你大哥啦。」阿珠嬤喀地重重放下帐本,诉起苦来。 原来是大哥才江海前阵子承包了县府一个小工程,这几天居然被人检举偷工减料,使用不符合规定的建材,现在正在调查,如果确定检举事实,县府便会控告大哥违约,求偿三千万。 这无疑给才家投下一颗大炸弹,他们哪来这么多钱赔?而且大哥好像还会被送法院。 晚餐过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开了一场吵吵闹闹的家庭会议。 「啊不是说人家报给你的好康,结果现在被人欉康了!」三哥才江湖的大嗓门嚷嚷着。 「谁啊?」阿珠嬤捲袖子,一副要去跟人拼命的样子。 「阿有。那个时候他跟我说,他们公司工程太多吃不下来,要分我赚,介绍我去承包,阿有我认识那么久,他不可能会害我啦。」 「夭寿噢,你到现在还在帮他讲话,就是他害你的啦!」阿珠嬤指着才江海的鼻头大骂,相当激动。 「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就讲好了,让我用低于市价的底标标下,后续会再追加预算给我,如果预算追加案没过,他们也会默许我使用次一级的建材,这样我才会有利润,阿有说在这里,大家都是这样做,妥当欸,怎么会知道别人没问题,我就有问题。」才江海十分懊恼。 「他们洩底标给你?」才乐淘立马捕捉到关键字,大惊,「大哥,你有和人结怨吗?」 才江海摇头。 大哥虽是个生意人,但做事一直十分踏实,除非是他过于刚正不阿得罪人,但即便如此,也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设一个局。 「什么什么标?我只懂尢仔标啦,到底会怎样?」才江河有听没有懂,在旁边一直喳呼。 「不对,我觉得内情不单纯。」才乐淘沉下脸,此话一出,全家人都看向她,她缓缓分析,「凭我这段时间和县府接触的了解,大哥的公司很小,和公家机关也没什么往来,照理说应该标不到县府的案子,但怎么这么刚好有人没办法承包介绍给大哥还洩底标?本来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结果没一个月,麻烦就找上门,肯定有鬼。」 「到底是谁要陷害大哥啦?」才江河气得不得了,拼命哇哇叫却一点帮助也没有。 「四哥,你好吵,这样我很难冷静思考,可以闭嘴吗?」才乐淘抚额,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此时,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的才金龙忽然开口:「今天有人来找我。」 所有人的目光又从才乐淘身上移往才金龙。 「那个人说,阿海的事情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要我把地卖了,就有钱付违约金,也会给阿海机会补正,不会查他违法那一段。」 「哩讲瞎毁?有这款事情哩那欸没讲!」阿珠嬤闻言激动不已,衝着才金龙就是一顿叨唸。 「要讲什么?咱不卖地,他们就来奥步,以为我们才家这么好欺负吗?」 「那块地仲介开多少?」才江海急着问。 「三千万。」 才乐淘倒抽一口气。 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万。 要说这两件事是巧合,她是不信的。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圈套! 设局的人实在太可恶但又太高招了! 「既然有办法解决,那就卖啊,不然我去哪里生这三千万!」阿珠嬤跳脚。 「哩讲什么肖话啊,我死都不可能把地卖去做赌场!」 夫妻俩一言不合,居然吵起来了。 「不要在那边老番颠啦,那块破地能卖三千万你还不卖,不然你是要让你儿子被抓去关喔!」 此话一出,才金龙气得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浑身颤抖。 这简直太可怕了。 「阿爸、阿母,失礼啦,拢是我不好。」才江海一向沉着,却没想到会因为一念之差,把全家人都拉陪下去。 「这也不能怪你,唉,谁知道他们会来奥步。」阿珠嬤摇头叹息。 「贺啦,虎怕虎?阿爸,卖就卖,地买走又怎样,我们就让他们盖不成赌场啊!」连一向支持开放博弈的才江湖也爆气了。 「三哥说得对,就这么办!反正现在那个烂政府不让我当顾问辞我头路,那四哥,我就去你们反赌联盟当顾问啦,要抗议随时奉陪!」才乐淘被激起了侠女豪气,跟着叫嚣。 「没、有、错!拎周骂跟你一起去拉白布条!」阿珠嬤也捲起了袖大嚷。 「啊不就要真的公投不过,不然拎北只能去跳海了。」才金龙说着丧气话。 「讲虾毁啊?不然你现在就去跳一跳啦。」阿珠嬤转头骂他。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那三千万,不能分期付款吗?我们可以慢慢筹钱。」才金龙还想做困兽之斗。 「阿爸,他们的目的就是那块地而已,卖了地,我们拿到三千万,搞不好大哥这边什么事都不会有。不卖地,大哥会被告违约求偿三千万,甚至送法院。」才乐淘很快作出分析。 此话一出,全家旋即陷入沉默。 才乐淘这是一语中的,说的一点都没错。 卖地,是唯一的办法,他们能做的,只有消极抵制,但是无论博弈公投过不过、盖不盖赌场,地都已经不再属于才家。 想到就难过。 才乐淘还是好气。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陷害他们?哪天被她遇到,她一定要拆他的骨头! 第十章 七美人塚的悲泣 10-4 过了几日,汪皓阳来找才乐淘,推门而入时,她正趴在民宿大厅的木地板上做抗议布条。 「阿涛,有空吗?」 「没空。」才乐淘头也没抬,继续裁纸。 直接被句点,让汪皓阳有些尷尬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见才乐淘都不正眼看他,汪皓阳心里着实难受,忍不住开口问。 「没有,我只是在忙。」才乐淘拿起麦克笔,在壁报纸上涂涂画画。 「你在做什么?」他轻拉熨烫笔直的西装裤管,也不怕弄皱衣衫,蹲下身与她平视。 「我要去抗议。」不知是刻意还是作业需要,才乐淘往旁挪移了一个位,拉开与汪皓阳之间的距离。 「抗议?」 汪皓阳仔细看向满地的文宣、彩纸及布条,上头的贴字,全是激烈而强力的,心里突地一跳。 『休想在我家的土地上盖赌场!』 『官商勾结强买土地盖赌场!祸延子孙!』 『无良政客下台!』 『无良财团滚出澎湖!』 「你这是要和反赌联盟去抗议?」汪皓阳愕然问道。 满满的反赌标语,光看下笔的力道,就感受得到情绪,阿涛一向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一旦投入,就是誓不回头了。 「没错,不只我,我们全家都要去。」才乐淘短暂抬起的脸上满是义愤。 「你们怎么会忽然投入反赌?」汪皓阳颇感诧异。 「阿阳,我家这块地被迫卖掉,很快的,这栋民宿就是别人的了,我们当然要全力阻止他们在这里盖赌场。我相信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做完一块抗议布条,才乐淘双手互拍站起身说。 汪皓阳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事。 他的确知道,但他的立场太尷尬,也不好说。 「什么时候要抗议?」不过汪皓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选择拿回发球权。 「听说下个月那个买地的财团会派代表过来签约,就那时候。」 下个月啊。 才乐淘的讯息让汪皓阳陷入思忖。 虽然他没有介入购地,但合理推估,这块地的买主,应该是和父亲已经取得共识的「范提亚集团」,那么,阿涛所要抗议的人,应该就是「范提亚集团」派来的代表。 那不就是沉莫吗? 汪皓阳在心里冷笑,突然有了一些念头。 「阿涛,让我帮你。」汪皓阳轻扶住才乐淘的肩头,将她转向自己。 「什么?」才乐淘以为自己听错,她瞪大眼问︰「你要表态反赌吗?别闹了,你爸不气死才怪。」 「不表态反赌就不能帮你吗?这是两件事吧。」 他反的不是赌,他反的是沉莫,但他当然不会说。 「虽然你没说,但你帮了我,外界就会这样解读啊,万一害你因此跟家族决裂怎么办?」才乐淘自是不知道汪皓阳心里的计较,她还替他担心着。 「无所谓,我就是想要和你站在同一边,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即便最后必须与家族决裂,我也在所不惜。」他说得坚定而诚恳,笑得暖然而灿烂。 他了解阿涛,在才家陷入极大的困难时,她表面上勇敢扛起,内心却比谁还要慌乱无助,此时,他说这些话正好能够触动她的心,绝对可以成为她的浮木。 汪皓阳预想的没错,他的话的确给才乐淘带来一阵温暖。 才乐淘是性情中人,她感动得不得了,眼眶泛着泪说道︰「从我回来之后,我觉得澎湖变了很多,甚至连你也变了,这让我十分伤心,可今天证明,是我错了。幸好,你还是你。」 他的眼神是那么热切而真挚,让人几乎无法怀疑,他身上的包袱沉重,她一直都知道,却没想到他愿意为了她,干犯与家族决裂的风险,在经歷过这么多衝击后,她恍然觉察自己不回应感情的态度,是多么自私而无情。阿阳他,一直都是这样全心全意为着她,到底哪里比不上沉莫? 她不要再为沉莫伤神难过了。 就从这一刻开始,忘掉他吧。 「阿涛,让我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好吗?」汪皓阳知道自己所言已经打动了才乐淘的心,于是他大胆更进一步,将她拥入怀里。 「嗯。」她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默认了彼此的关係。 虽然,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但她说服自己,她得踏踏实实地过生活,和沉莫的一切,就当是过往云烟,不过梦一场,汪皓阳才是真实存在于自己人生里的人。 殊不知,人生总有几个弯,是自己意料之外的。 第十章 七美人塚的悲泣 10-5.1 准备了个把个月,沙盘推演了几次,才家上下还号召不少乡亲,是日一早便摆好阵仗,就等着那个要买地的财团代表前来,连吉贝岛的表舅也带着村民搭船到本岛助阵,好久不见的李豪斯也跟着来了。 「好湿哥!」才乐淘虽然忙碌,见到李豪斯还是热情上前招呼,「谢谢你专程来帮我们!」 「哪有什么啦,我也不赞成开赌场。不过齁,我穿制服的人,等一下还是不能太大声。」李豪斯抓抓头,一张被太阳晒黑的脸笑得憨直可爱。 「没关係,我懂,你就躲在布条后面帮忙喊就好,如果有记者我帮你挡镜头。」才乐淘开着玩笑,就地演起情境剧,「欸欸欸,不准拍我们好湿哥!」 「对啊,不准拍不准拍!。」李豪斯也玩起来,在那遮脸伸掌假装躲镜头。 「喂,那个youaresowet李豪斯!不要一来就缠着我妹啦,过来帮忙!」才江河从屋后绕出来,看到庭院里挤满了人,表舅带来的吉贝村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没在状况内,李豪斯也在那跟自家妹妹有说有笑,都不知道是来抗议还是来玩的。 「欸,我一直在小岛上顾庙,放假回来难得看到阿涛,说几句话而已,哪有缠着你妹啦。」李豪斯嘴上虽碎唸着,还是走到才江河旁,帮着他在民宿外墙上掛满抗议文宣。 「今天谁会来啊?」 「就财团的人,什么台湾区的总裁吧,哎哟,管他谁来,反正就要给他好看啦。」才江河忙活着,话声激动。 「诉求有表达到就好,不要真的搞起来捏。」李豪斯毕竟是吉贝派出所的所长,还是不改职业病,叨叨唸唸。 「知道啦,你有空在那边碎碎唸,不如来帮我集合乡亲,我要交代一下事情。」才江河塞给他一个大声公,编派了任务。 不同于李豪斯的憨直,才江河显得麻利许多,他很有人缘,四海之内皆兄弟,号召力惊人,加上才家其他成员的人脉,今日仅仅是为了抗议自家土地被迫强卖,还没动用到反赌联盟的资源,便已群聚上百人,只不过这上百人没经过组织,现场一片闹哄哄。 经过一番组织,说明抗议流程后,群眾在院子里形成一个微笑弧形挡住民宿大门,目的在于阻挡财团代表进入屋内签约,让他们知道澎湖人可不是好惹的。 「车转进来了!」才江湖在巷口负责前哨,见一辆黑头宾士轿车驶来,便远远嚷着往民宿方向跑。 才江湖看到的那部黑头车行进入滨海小路后,缓缓停在院外,抗议的人们愤慨高亢地呼喊着口号,一双黑西裤的长腿从车门下踩出时,人群几乎要疯了似地一涌而上,却在那人站起身步下车时,全傻了眼。 「阿阳,你怎么来了?」才乐淘放下大声公往他走去,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我说过要和你并肩作战。」汪皓阳俯身在才乐淘耳边轻声说,清俊白皙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在金晃晃的阳光映照下,更显温暖,不只才乐淘,在场的人欧觉得被感动了。 「可是你??」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就这样跑来?这很有可能就此成为今天澎湖山的大新闻啊! 不只如此,汪皓阳接着拿过她手上的大声公,将麦克风放到自己嘴边说道:「各位乡亲,我是议员汪皓阳,今天才家这件事真是太没有道理、太令人生气了,所以我今天和大家站一起,我们一起把财团赶出澎湖,好吗?」 「好!」他这一说,现场立时欢声震天,有了汪议员的支持,大家更来劲了。 「阿阳,等一下你爸的秘书会来,你这样真的没关係吗?」只有才乐淘满脸忧心,她拉拉汪皓阳的手,问。 「只要能和你一起,我怎么样都没关係。」汪皓阳侧首再给了她一抹笑,用力握紧她的手,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才乐淘抬首回望,心里有种被加满油的感动,不过没什么时间讲心里话,很快的,又有两部黑头车缓缓转入巷口,才江湖再度报信,这回真的是财团代表来了。 第十章 七美人塚的悲泣 10-5.2 大家又重新整顿旗鼓,吼声震天,汪皓阳一直站在才乐淘身旁,帮她提着大声公的扩音器。 「来啊来啊,站好,大家站好,跟着阿涛喊喔!」才江河指挥眾人。 「乡亲啊!我们的土地我们要自己做主,你说对不对!」才乐淘手中拿着大声公喊着。 「对!」 「休想在我家的土地上盖赌场!」 「休想在我家的土地上盖赌场!」 「无良政客下台!」 「无良政客下台!」 「无良财团滚出澎湖!」 「无良财团滚出澎湖!」 那悲愤又激昂的吼声感染了所有人的情绪,才乐淘一句,大伙儿也跟着一句,一时间锣鼓声震天,布条旗帜迎风飞舞,方圆几百里外都听得见,原本没参加抗议的乡亲也跟着好事围观,整个场面气氛喧腾。 另一头,座车里的人从车窗往外望,看到此情此景,又是不一样的心情,何曼芊拧眉,问:「这些人怎么回事?」 「表达诉求罢了,无可厚非。」沉莫低首端看平板电脑里的资料,不以为意应道。 「这样团团围着我们怎么进去啊。」何曼芊娇气一嗔,十分不满。 她一向高高在上,像个倍受尊宠的女王,怎能忍受下车后可能的拉扯? 「不是有保镖吗?何况我会给你挡着。」沉莫按捺她。 沉莫这么一应,何曼芊才展露欢顏,有心思多看两眼窗外风景,这便给她见到了点趣味,她敲敲车窗发出喀喀声,语气轻慢道:「咦,那不是汪议员吗?我都不知道汪议员是反赌的呢。」 那汪议员何曼芊是认识的,她曾陪范提亚主席来澎湖拜会县长,饭局间汪皓阳也在场,当时他出挑的外貌以及卓然的气质便让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沉莫闻言抬眸,眼神瞬时定格。 汪皓阳和阿涛并肩而立,正侧头微倾身,亲暱替她释去额际的汗水。 不过这幕在他眼底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视线很快被周秘书堆满笑容的客套嘴脸挡住,他从外将车门拉开,屈着身给他们挡着门沿。 「何特助、沉总,不好意思,乡亲有不同的立场所以来抗议,我已经让人去跟他们沟通了,两位请在车上稍后一下,我安排你们从另一个地方绕进去。」 「没关係,我们就从正门走,让他们抗议缓缓怒气。」沉莫摆手,随即推开车门走下车。 「沉莫?」何曼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也只能无可奈何跟着下车,目标一出现,抗议人群自然蜂涌而上,保镖们立刻以身材优势将护卫对象守得滴水不漏,缓缓通过阻碍往建物走去。 「滚出去!休想在我家的土地上盖赌场!??哎呀!」带头的才乐淘衝上前大吼,却被保镖粗鲁地拨手防卫给架了个拐子,当场摀着脸惨叫了声。 沉莫大惊回头,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推开保镖便伸手将才乐淘拉到身边审视,「阿涛,你没事吧?」 仍痛得睁不开眼的才乐淘,还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是被保镖打到耳朵坏掉吗?竟然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强拉下,勉强睁眼一看,只令她更加惊恐,这下不只耳朵坏掉,连眼睛也坏掉了!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她仰首,那过人的身高、轮廓分明的俊美五官,错不了。 沉莫,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触及那双日思夜想的凝眸,竟让她浑身触电般的痛麻,愣了半晌,她奋力推开他往后一步,再仔细上下打量,审度情势,全明白了。 「你就是那个财团代表?」她抖着声,不敢置信地开口。 沉莫没有说话,深望她之后,轻轻点头。 才乐淘彷彿石化,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汪皓阳见状,走上前朝沉莫伸出手,脸上笑意灿然,「沉总,别来无恙。」 沉莫并不回应汪皓阳,他不给面子直接背过身,在保镖的护卫下跨出步伐往里走。 「沉莫。」才乐淘叫住他。 他停住脚步,回身,却迎来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你这个王八蛋!」 她浑身颤抖,双眼瞪着他,凝血般的泛红。 和沉莫的一场蓝洞幻梦,在那一刻,碎了。 碎得粉尘不剩,只馀一地荒芜。 第十ㄧ章 蓝洞秘境的幻梦 11-1.1 「你听过蓝洞吗?那是通往天堂的入口。」 某次她陪才江河带沉莫搭船去南方四岛,才江河在船舱里开船,他们在甲板上吹海风,她指着不远处由玄武岩形成的一处海中洞穴,信口编了一个谎言,他却信了。 「那就是蓝洞,漂亮吧。」岩洞下的那一片海,碧波沉荡,在晴空的映照下呈现出梦幻的蓝绿色,就像是,天堂的顏色。 「那要怎么去天堂?」沉莫倚着船身往外探。 「跳下去啊。」才乐淘理所当然指着蓝洞里的深海,「传说中,只要一对男女敢跳进蓝洞,他们就会天长地久。」 那时候他们刚有过最深刻的肌肤之亲,却没人说破彼此的关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当下编了这样一个谎言。 「你敢跳吗?」沉莫侧首盯着她的那一双眸子,莹莹发亮,在晨光中映着水波悠悠晃晃。 「youjump,ijump.」她笑着,玩起铁达尼号的老哏。 沉莫扬眉,忽然就脱下上衣鞋袜,露出结实的胸膛,跨过船栏。 「你干嘛?」才乐淘大惊,快手抓住他的臂膀,「不是不会游泳吗?」夜照那天还不小心溺水的人,怎么说跳海就跳海。 「ijump,youjump.」沉莫说完,真的纵身一跳。 「喂!」才乐淘被他的举动吓坏,慌忙之下也随之往下跳,好在沉莫其实也没真的跳下水,他的一隻手还紧紧抓着船桅,只有下半身泡在海里,空出的另一隻手还能拉住浮出水面的她。 「干什么你?差点被你吓死!」双双再度攀上船后,才乐淘的心跳还如擂鼓般咚咚作响,忍不住出拳搥打了他几下。 「想试试传说的可行性。」沉莫轻笑出声。 「无聊欸你!」 沉莫这下转为欢快大笑,说︰「阿涛果然说到做到。」 「我开玩笑的谁让你真做?我怕你淹死当然要跟着跳下去救你啊!」她没好气道。 「阿涛说的话,我会当真,所以不要随便和我开玩笑。」沉莫的表情忽而严肃,语毕,视线胶着在她盈亮的双眸里。 「而且我刚刚来不及说,其实跳下去是犯法的。」她想到了实际问题,在他醉人的眼神下,话声吶吶。 「为了你,犯天条都可以,何况是犯法?」他将她堵在他怀里和船栏之间,充满魅惑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逃,若要闪躲,只能再跳一次海了。 「犯什么天条啊,你有病。」才乐淘推他,觉得害羞。 他是天生的情圣吧,说的话分分鐘撩妹,可是没办法,她好像非常喜欢听。 沉莫没再说话,因为嘴巴去做了别的事,他没空说话了。 他扶住她的后脑勺,另隻手环过她的腰靠在船栏上,力劲之大让上半身几乎要将她压入海里那般,半个身子已悬空在船身之外,他们迎着风,像是徜徉在大海之上的精灵,尽情拥吻。 也许气氛使然,海天美景,他柔情繾綣的深吻令她意乱情迷,那一刻,她以为他们可以天长地久,现在才知道,她和他就如同她瞎编的蓝洞传说一样,不过是个梦幻泡影。 * 才乐淘和沉莫对视的时间里,纷扰转为寂静,抗议的人突然消了音,只馀一点私语窃窃,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这一对抢眼的男女身上,言语间有点好奇也有点不可思议。 「欸,是那个阿莫欸??」 「那欸係伊?想不到他是要盖赌场的财团代表喔。」 「啊咱不就被他骗了?」 「厚,金夭寿捏。」 「他和我们阿涛好像很熟?」 「这是什么情形啦?」 ?? 秋风颯颯吹乱了她的发丝,扬起的风沙刺痛了她的双眼,却又瞬间被眼泪带走,她多希望这一刻地球直接爆炸,那么她便再也不用承受这些无法承受的痛苦。 对沉莫而言,比起高声的抗议,这样无声的控诉更加刮剐着他的心,可是他无从解释,情势也不容他解释。 气氛僵成一根紧张的弓弦,任谁先放手,箭弩都会飞掠而出刺伤对方。 他不忍心,她也不忍。 第十ㄧ章 蓝洞秘境的幻梦 11-1.2 「沉莫,不进屋吗?」最后是何曼芊打破僵局,她顺了顺被风吹乱的波浪长发,忍不住出声提醒。 「哎呀,就是啊,真不好意思让贵宾在外头吹冷风,快进屋里,这边请!」周秘书当机立断,对着身边的保镖使眼色,保镖筑起的人墙更加密不通风,却是一路畅行无阻。 瞪着沉莫的背影,才乐淘几乎要忘了今日的目的,汪皓阳轻声提醒,陪她入屋,并安慰:「放心,我会帮你们主持公道。」 才家人也悻悻然鱼贯走入民宿,全家围着议事的木桌呆立,死死瞪着沉莫,十分伤心与震惊,一旁的土地仲介和律师也只能尷尬垂手而立,现场却是周秘书和汪皓阳两人在对话。 「才家不想卖地,你们怎么能强买呢?」汪皓阳拿出质询台上的架势,对着周秘书质问起来。 「汪议员,我想您误会了,我们一开始有说好。」周秘书皱起眉头,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间变得复杂,不只才家出尔反尔,竟连汪议员都搅和进来。 「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说好的吗?」汪皓阳环伺了一圈。 周秘书转头看向才金龙,不客气道:「才老伯,说好的事突然变卦的话,我们很为难啦,到时候为难了你,那就不好意思了。」 才金龙不发一语,可浑身颤抖看得出情绪激动。 「周原良,你不要太过分!」才乐淘气不过,骂了声,汪皓阳握了握她的手安抚,示意交给他处理。 「周秘书,才家的事我管定了,我会让人去查,如果有瑕疵,质询台上我不会客气,到时候如果为难到你,我也不好意思了。」汪皓阳用周原良的话替才家反击回去。 「汪议员,你爸知道你??」周秘书脸色大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回去。 原则上来说,周秘书代表的就是县长,汪皓阳这样做,有正式向父亲宣战的意味,不止周原良大惊,连才家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周秘书,如果没有协调好的话,我们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何曼芊的语气专业又冷漠,听得周原良冷汗涔涔。 「没事没事,一点误会。」周原良对着何曼芊哈腰陪笑,转身朝才金龙又是另一番嘴脸,「才老伯,你可考虑清楚了,到底卖不卖?,不卖的话??」 「要卖啦!」阿珠嬤急切截断周秘书的话,暗地拧了拧才金龙的手臂,低声说:「你不要儿子,我还要。」然后就拽着他到桌前。 她这声低语,沉莫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虽有疑惑,但箭在弦上,对这块地是势在必得。 「如果才先生觉得价格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 沉莫的态度冷静而专业,彷彿这一切的纷扰都和他无关,看在才家人眼里更是愤怒,才乐淘甚至沉不住气,像被踩中尾巴的小宠物,发狂朝他猛吠,「跟价钱没有关係!难道在你眼里,所有的价值就是用金钱来衡量的吗?」 「就是说啊,别太超过啦!」才家兄弟深感被羞辱,也跟着大骂,只有才江海兀自在角落叹气,周原良眼神一瞟,心思一转,再开口就是一派强硬,「就三千万,说好的。才老伯,我们好好合作,事情才好处理。」 「老番颠你到底在ㄍ1ㄥ什么,赶紧签一签啦!」不同才金龙的耿直衝动,阿珠嬤个性精明心思细腻,怎会听不出周原良的弦外之音,她怕极了他们拿大儿子开刀,急得拼命催促才金龙。 「贺啦,我是有说不卖吗?男人在讲事,查某人不要吵!」才金龙烦躁不已,拿起桌上的笔大声问:「啊是要签哪里啦?」 沉莫从西装口袋抽出钢笔,仲介赶紧上前将文件备齐,稍作说明。 接着双方便在律师的见证下,于文件上签了名,相较于稍早的剑拔弩张、吵吵闹闹,签约过程平静得让人发颤。 才家人像是搁浅在岸上许久拼命想游回海里的鱼,在一切激烈的挣扎过后终于放弃,一动也不动,只能任凭眼泪无声流淌,等待着死亡降临。 「沉莫,无睬我们家对你那么好,你安捏做,伯母切心啦!」 阿珠嬤一句话,牵动了才家人的情绪,纷纷鼻酸红眼眶,才江河乾脆放声大哭,「啊??我的民宿!」 沉莫神情凝肃,依礼起身朝才家人微微鞠躬,轻道︰「谢谢,麻烦大家了。」旋即卓然缓步离去,经过才乐淘时,他脚步一顿,神色中掠过的一抹歉意与温柔一闪即逝。 然而那短暂的凝眸却让何曼芊捕捉到才乐淘和沉莫之间的曖昧流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刻意不动声色勾起沉莫的手臂,与他相偕离去。 第十ㄧ章 蓝洞秘境的幻梦 11-2.1 只是简单的签约仪式,沉莫却觉得耗尽所有气力,回饭店的路上,他极度疲惫只想休息,无奈何曼芊不放过他,拼命提问。 「你和才家那个女人认识?」 「我和整个才家都认识。」他试图轻描淡写,可只要想起才家人一张张沮丧的脸孔,他的心就像被拧了千遍万遍,跟着一起难受。 何曼芊敛下脸色,沉凝道:「沉莫,你是不是犹豫了?」 他挑眉,朝她投出一抹微讶的目光,没说话。 的确是。 曾几何时,他对这片土地產生了感情,才家人就像是他在澎湖的一群朋友,他会在意他们的感受、顾虑他的们心情,很多时候,竟会有不忍心的情绪出现。 「这个案子当初是你主动争取的,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犹豫?」何曼芊略不满地说。 见他依然不语,何曼芊又轻吁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们已经投资大笔金额收购土地,不能有变数你知道吧?连主席都发现不对劲了,所以才派我来,确保案子没问题。」 「地买了还可以转手,但是如果这里真的不适合博弈,我们强行开发会毁掉这个地方原有的美丽。」沉莫缓缓开口,为自己的犹豫辩驳,但听在何曼芊耳里,却觉得荒谬至极。 「呵!沉莫?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沉莫吗?」何曼芊瞪大眼,声音高了八度,说:「如果这个地方没有博弈,土地就一文不值了,你是要转手卖给谁?」 何曼芊说得有道理,以开发商的立场,若现在抽手不只会造成公司巨大的损失,更会影响他的评价,因此内心陷入天人交战,然而车内凝结的气氛让何曼芊以为沉莫在和她呕气,这让她气恼不已。 「不要再用沉默这一招对付我,说话!」 「你说的并没有错。」好一阵子,沉莫这才再开口,他的嗓音低沉而淡远,虽然他回应了,可是她却没觉得比较舒坦。 「不对,我觉得你变了,以前的你一旦下定决心就没有任何事可以动摇。」何曼芊紧紧贴着名牌包包的提把,指节都泛白了。 「我不觉得我变了,我只是有不一样的思考,我认为,身为一个开发商也必须要有良心。」沉莫摸了摸心口,那儿的跳动因为想起了才乐淘而急促几分。 两人的对话暂且终止,和过去冷战那样,谁也不让谁,直到车子驶入饭店车道停妥,沉莫推门而出时,她终于忍不住衝出口:「是因为那个才家女人吧?」 沉莫顿了下,没有正面回应,只道:「她有名有姓,叫『才乐淘』。」 心高气傲如何曼芊,从不费心记住其他女人的名字,可是「才乐淘」这三个字却从这一刻起,牢牢刻在心板上了,因为,这是从沉莫嘴里郑重其事提起的名字,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虽然小沉莫几岁,但当初是她费劲从其他公司将他挖角过来,过去两人曾经交往,相处模式一直都是她气燄高张他安静忍让,因此一旦有了争执,沉莫经常跟他的名字一样,说着说着就闭嘴了,可这并不让她开心,他闭嘴并不表示认输,而是不想再谈,以至于这段感情后来走着走着就散了。 过了各自打拼的几年,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职务与地位,一直很想挽回沉莫,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数。 才乐淘。 「沉莫!」 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何曼芊心急了,她叫住他,在沉莫走入饭店前,提醒道:「不要为了儿女私情,毁了你多年来立下的根基!」 第十ㄧ章 蓝洞秘境的幻梦 11-2.2 * 沉莫回到房里,扯下领带扔在一旁,仰躺在沙发上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内心理智和情感的拉扯实在不好受。 门铃响起打断了思绪,他起身应门,见是尚谦信,心里的纠结暂且放了开。 「进来吧,我正想找你。」沉莫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那模样让尚谦信颇感意外。 「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尚谦信调侃,「刚刚被何特助洗脸的人可是我不是你。」 尚谦信只有在正经的工作场合才会称呼何曼芊「何特助」,他这样,显示应该是刚被曼芊以上司派头训了一顿。 沉莫走向迷你吧台,取了一瓶红酒,给各自到了一杯,笑道:「辛苦你了,当是我给你赔罪。」 「好说,身为兄弟,就不计较了。」尚谦信接过红酒杯,做了个cheers的手势,颇为乾脆。 沉莫啜了口酒,面露无奈,问︰「曼芊说了什么?」 「都是些工作上责难我没给你做好把关、没好好辅助你之类的,后来她突然抓着我问了才乐淘的事,我看喔,曼芊真的很在意你的感情世界,应该是对你还有意思。」尚谦信笑得曖昧,回头却立刻被沉莫泼了一身冷水。 「能谈工作吗?我和曼芊已经分手很久,我和才乐淘也没有什么。」 沉莫的语调淡然,尚谦信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话题必须到此为止,虽然他不信他俩没什么,但毕竟现在并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哎,我是在跟你说工作的事啊,曼芊说今天去签约,看你的表现有点失常,问我是不是因为才乐淘去抗议的关係?」 说起工作,沉莫更严肃了,「今天的局面出乎我意料,我没想到才家会带这么多人去抗议,县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逼才家卖地,他们很明显并不情愿,你去查一下吧。」 「我查过了,的确不是什么磊落的手段。」尚谦信本只想点到为止,沉莫的眼神却没放过他的意思,只好继续坦承︰「周原良让才乐淘的大哥承包了一个公家的工程,让他误以为县府默许一些小偷工,没想到被人检举,县府便以违约为由对他求偿三千万,让才家不得不卖地。」 「怪不得才家反应那么大,周原良办事方法也太粗糙,回头我得跟县长提一下。」沉莫敛下眉,叨念了两句。 尚谦信轻声一叹,「沉莫,这种事还会少吗?你这么在意我倒是很意外。从飞扬广告那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现在更不像你,整个人古里古怪。」 「两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对阿涛,的确过意不去。」 「但曼芊看出你对投资澎湖的开发案犹豫了,这个案子是主席给你的期末考试,能不能高升总部就看这一战了,攸关你的前途,不能放弃。」 「我知道这个案子很关键,可我来澎湖住过一阵子后,发现这里其实自有发展潜力,也不一定要靠大型开发,况且县府做事的能力和方法你也看到了,后续合作上,恐怕也不好推动。」沉莫皱眉,眼神看上去专业又犀利。 尚谦信虽觉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脑袋也还清醒,但身为好友以及最倚重的下属,仍有必要坚定他的意志,「这么说吧,在商言商,是澎湖自己决定要搞大型开发案,不是我们硬要来,所以就算我们退出,也会有其他开发商来,你觉得换成别人,会比较好吗?」 这席话轰地打中沉莫的心,尚谦信说得对,现况如此,即便没有「范提亚集团」,也会有其他开发商,与其让开发权落到别人手中,不如是他来主导。 「沉莫,这场仗可不好打,我今天同时还带了个坏消息来给你。」尚谦信停顿了下,自动又倒了杯酒,「你知道濠门博彩集团那个『顾人怨』来澎湖了吗?」 「顾仁杰也来了?」沉莫诧异,黑眸暗了几分。 「是的,你最熟悉也最可怕的对手。」尚谦信又是一个举杯,将红酒一饮而尽。 想要抢夺bot开发权以及后续博弈牌照的公司不少,但只有澳门赌场大亨「濠门博彩集团」的顾仁杰有实力和「范提亚」匹敌。当初他们姿态踩得高,不满意澎湖官方开出的条件,所以谈判破局,本以为已经退出这场bot争夺战,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又冒出来,而且来势汹汹。 顾仁杰他们都认识,濠门博彩集团是沉莫的老东家,就是个会为了赚钱而不择手段的劣质开发商,后来他实在受不了顾仁杰的行事风格,刚好「范提亚」来挖角,他就离开了。 「你找人留意顾仁杰的行踪了吗?」 「当然,已经都安排好了,我猜县府那边有人在牵线。」尚谦信觉得欣慰,沉莫还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一定要查明白县府那边的中间人是谁。」沉莫沉吟了会,又道:「这事好像变复杂了,我得再仔细想想,但其他程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继续进行下去。」 「知道。」尚谦信松了一口气,事情暂时解决后,又想八卦一下。 「那才乐淘,你打算怎么办?」他对于沉莫的感情世界依然好奇,忍不住一问。 「你说,能怎么办?」沉莫嘴角微勾,笑得落寞寂寥。 尚谦信双手一摊,耸肩。 这局,无解。 第十ㄧ章 蓝洞秘境的幻梦 11-3.1 尚谦信回房后,沉莫独自一人佇立在落地窗前远眺,随着时间流逝,夕阳捲云带走他的思绪飘到了美好的回忆里,一个念头上来,他简单套了件薄风衣,驱车来到「海水正蓝特色民宿」。 一踏进院落,就见那招牌已经被人拆下来丢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不过半日光景,木房子在斜阳下看上去已有些颓倾破败,阿涛当时努力为它改头换面的粉刷似乎也斑驳了,人烟尽散,空馀满地寂寥。 他轻推木门,咿呀一声,夕阳从开启的门缝间迤洒而入,空气中跳动的尘埃瞬间无所遁形,染得一室朦胧,彷彿能见到阿涛在吧台边欢快畅笑,美好画面犹歷歷在目,如今人事全非,房子过没多久就要拆除,却是葬送在他手里,霎时间,他竟觉得十分不忍,脚步就停留在玄关,未再踏足。 反身带上门,他直接走向院落外接连的白色沙滩,熟悉的人影跃入眼帘让他浑身一震。 才乐淘正抱膝坐在沙滩上,望着远方,动也不动。 「阿涛,你怎么在这里?」 沉莫的声音赫然出现在背后,才乐淘愣了愣,慌忙擦去脸上伤心的泪水,再回头已是一脸漠然,「地才刚卖你,这么快就要来赶人了吗?」语气间有说不出的酸意。 「不是,你听我说。」 沉莫才往前走了一步,才乐淘立刻起身,拍去屁股上的沙粒,扭头就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 「阿涛,不要这样。」沉莫拔腿追上,从后拉住她的手腕,却立刻被甩去。 「不然你要我怎样?」才乐淘猛地转过身,仰高头,狠瞪着他,愤恨道︰「听你解释你怎么为土地开发案假装是我们的朋友?听你解释你怎么为了买我家的地陷害我大哥?还是要听你解释你怎么欺骗我的感情然后不告而别?」 脚踩在沙地发出的窸窣声,在风里显得萧瑟,映照着晦涩的心境,连话都显得零落破碎。 「阿涛,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沉莫倾身扶住她的肩膀,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不,我不知道。」她肩头一抖后退一大步,双手抱胸,防卫性十足地与他双目对峙,「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不告而别的沉大摄影师,还是,用计买地的沉总裁?」她语带嘲讽,却有着浓浓的鼻音及压抑的哽咽,听在沉莫耳里,就像风刮般的痛。 「不告而别是因为,我害怕再见面时对你的伤害??」就像现在这样,所以不知道怎么说再见。 沉莫有些吞吐,他从不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起,但因为是阿涛,他不希望她误会。 「那就再也不要见啊,为什么还要回来!」她的感觉就像被他一刀戳进心口,转了一圈,再拔出来,已经死透。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在天际线拉过一片黑纱,夜幕使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再也看不清表情,两人的对话也跟着陷入沉寂,只馀瞳眸中,倒映出的彼此。 过了良久,才听得沉莫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窜入耳朵,语气轻软温柔到几乎要被海风吹散,「对不起。」 在沉莫的道歉里,她的脑海闪过一幕又一幕,所有甜蜜的、苦涩的、难过的、哀伤的回忆都如跑马灯般跃上思绪,最后停落上午签完约离去之时,挽在他手臂上的那一双手。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溼意,试图冷着声说话,却还是止不住汹涌的泪水,「太迟了,沉莫,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风呼呼吹过,翻飞了衣角,海浪的涛涛声,将她刻意掩盖的哭泣勾起更深的愁绪,听得沉莫的心,揪得扭成一处,很痛。 伤了才家人,很痛,伤了这片土地,也痛,伤了她,最痛。 「所以,你选择和汪皓阳在一起吗?」想起汪皓阳在她身边的体贴与亲暱,他的眼神驀地沉暗下来。 「从今以后,我和谁在一起都和你无关。」才乐淘顿了顿,别过脸,冷漠回应。 「可是阿涛,汪皓阳他??」他想提醒她,『汪皓阳的县长父亲才是促赌方最大的幕后推手,整个家族都投进去了,汪皓阳不可能反赌。』 但才乐淘却截断了他的话,「阿阳再怎么样都比你可信,至少他懂我、支持我,而你却一直在骗我!」她狠狠瞪着他,几乎目眥尽裂,再也续不住那一汪潭水,终是泪流满面。 也是,现在的他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他才是最不可信的那个人。 事到如今,他和阿涛之间的感情裂痕已然无法弥补,沉莫沉静而哀伤,最终,也只能轻声问一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要你放弃开发,把我家的土地还给我们,可能吗?」才乐淘讽刺笑着,感觉自己的心上缺了的那个大口,一直汩汩地流着血。 沉莫瞅了她半晌,无奈仰头望向远方后,爬梳过一头浓密的黑发,垂首而叹,道︰「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好吧,如果你真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就要求你一件事。」才乐淘收起眼泪,打起精神道:「这是我们才家几代传下来的土地,请你保留这片美好。」 「好。」想保留的,不只是这块土地的美好,还有你的心。 但他没能说出口,阿涛也不给机会说,她已转身远走。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他的心好像碎了,和星沙溶成一片,被海浪带走了。 他用尽心机得到了这片土地,可在现实面前,他又赢了什么? 「阿涛,我爱你。」 可是,她再也不在意了。 第十ㄧ章 蓝洞秘境的幻梦 11-3.2 * 「欸,杨文嫻,我昨天在民宿外的沙滩遇到沉莫了。」才乐淘埋头在柜子里整衣服突然说道,从密闭空间传出的声音瓮声瓮气。 「真假!你不会揍了他一顿吧?」杨文嫻大惊小怪,上前把才乐淘从衣柜里拖出来。 「齁,我有这么暴力吗?」她没好气,转身仰头发出无奈的轻喊。 「有。」杨文嫻噘成小鸟嘴小小声说,才乐淘连抡拳头都懒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纸箱里的小物品全倒出来。 「我只是跟他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道歉了?」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似,杨文嫻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 「嗯。」其实说那些话,嘴上狠绝,心里还是很纠结的。 「唉,才乐淘,虽然我应该站阿阳这边,可是我总觉得沉莫看起来不像是会欺骗感情的那种混蛋。」 「我不知道,他女朋友都跟来了,就算真心也是劈腿的真心。」签约那日,除了沉莫就是强买土地的财团代表这件事让她很受伤之外,见到那个从头到尾一直在他旁边的美女又让她崩溃了一次,这两天脑内的小剧场转个不停,怎样都会往那方向想去,脑袋都快爆炸了。 沉莫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从不明说两人的关係吧,因此交往与分手的界线完全模糊,她都不知道他们俩到底算不算曾经在一起过。 「什么什么?」杨文嫻嗅到了八卦的气味,还兴奋着,就被门口的喳呼给插缝了。 「喂,谁把东西堆在门口啦?」 才江河忙了一天回家,进房时被房门口堆满的杂物阻断了去路,满心不高兴。 「别吵!」才乐淘和杨文嫻同时从杂物堆中探出脑袋,异口同声,语气兇狠。 才乐淘是本来心情就很差,杨文嫻是气愤八卦的气氛被打坏。 才江河一见杨文嫻,那股嚣张气势立刻消失,堆满笑,拉着她的手问:「文嫻,你怎么在这里呀?」 「帮她整理东西。」 才江河左看看右看看,这堆满房门口的杂物看着真眼熟,再往里望去,房间里也是堆满了东西,而且是他昨天帮阿涛从民宿搬回来的家当。 这明明是他的房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没等他开口问,才乐淘就主动给了答案。 「阿母说让你把房间让出来给我。」 「为什么?那我要睡哪里?」才江河大嚷,这才意会过来,他的东西已经被扔到房门口,才会看着眼熟。 「你去楼下跟才子洹、才子淇睡一间,那个原本我让出来的房间。」才乐淘边收东西边说,面无表情的,心情似乎还是很糟糕。 「既然本来是你的房间,怎么会是我去跟他们挤!」才江河愤愤不平。 「我们阿涛是女生,当然是你去跟楼下两个小少爷一间房啊。」杨文嫻双手抱胸,替才乐淘说话,「有意见吗?」 「没意见。」杨文嫻就是他的剋星,她说话他不敢有意见。 「没意见的话,就帮忙把你的东西搬下楼,谢谢。」 这??这是鳩佔鹊巢啊,亏他还带着好消息来给才乐淘咧,居然被这样对待。 「四哥,阿母也是考虑到我东西比较多,你房间大,所以才要你让出来,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没关係,我下去。」才乐淘闷闷不乐,大眼无神瞟向他,整个人像游魂似的,站起身随手拉了个行李箱就往外走。。 「好啦,就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关係。」才江河见才乐淘掛着两轮黑眼圈,一脸厌世样,明白她实在是打击不小,所以也没真要跟她计较,抓抓颈脖子,拉下门框上垂掛着一件t恤往后扔,走到才乐淘面前说:「笑一下,好消息要告诉你。」 「笑不出来,你直接说。」 「表哥在楼下。」 「哪个表哥?」才乐淘脑海里转了几转,实在是家族大亲戚太多,想不到有哪个表哥能让才江河笑得那么开心。 「大姑姑的儿子,吴志豪。」 「阿豪表哥?我记得他在台湾当检察官,调回来了?」听到吴志豪三个字,才乐淘的厌世脸上难得有了点生机。 「没错!今天下午他突然出现在反赌联盟办公室,吓我一跳,然后聊了一下,他说他一直有在关注博弈公投的议题,最近听大姑姑说到我们家卖地还有大哥被陷害的事情后,表哥就说要当我们的靠山,有需要他绝对帮我们。」 「哇噻!借我过一下!」才江河话没说完,才乐淘就跳起来往门口衝,窜过他身边,啪啦啪啦跑下楼。 从小表哥就超有正义感,有什么事一定挡在前头路见不平,后来当了检察官也是铁面无私的正义化身,在她心目中是比美国队长还厉害的人物。 她最近不知道是犯太岁还是被衰神附身,诸事不顺,在一片低迷中总算有一件好消息! 尤其是在反赌这条路上,她其实明白是场硬仗,根本没几分胜算,她一介小女子却要扛起全家人的期待,压力不可谓不大,现在多了表哥这个生力军,战斗值直接从飆升到满点,怎能不令人振奋呢?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1.1 才家大哥的风波在卖地之后总算平安落幕,此时距离博弈公投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正反双方在民调上呈现极度的拉锯,都倾尽全力各自出招,反赌方大打才家悲情牌而声势大涨,促赌方则是有政策的支持,以公部门的庞大资源加大民眾支持促赌的吸引力,反赌方因此不敢掉以轻心,几乎天天开会,严阵以待。 才乐淘觉得自己彷彿又回到在广告公司天天熬夜加班赶案子的时日,也幸好是这样,让她暂时没空伤心。 此时反赌联盟会议室里,大家或笔声刷刷或键盘声噠噠,皆全神贯注凝思苦想,最后总算有了结论。 「阿涛你的小组这礼拜把文宣传单搞定,阿河这组要负责号召志工并且规划游行和晚会,大雄你在台湾的人脉广,去接洽有影响力的人帮忙站台,其他的资源我再去找,就这样定案了,解散。」联盟执行长许宏文做出裁示,会议结束。 才乐淘抱起笔电离开会议室,连开了几天的会拟定策略方案,有点昏头胀脑,现在只想回家睡大觉,但现实却逼人不得不清醒,一个大大的呵欠还没打完,就见汪皓阳和助理出现在门口,助理双手捧着一个小纸箱,跟在他身侧。 「大家辛苦了,喝杯咖啡休息一下。」汪皓阳一出现就带了十多杯咖啡分送,整个办公室都欢腾起来,几个年轻的工读生小妹第一时间围上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有明星来了。 「是星巴克欸!」 「皓阳哥好贴心!」 「皓阳哥我最爱你了!」 「汪议员,谢谢你。」其他干部陆续围上来拿取咖啡,他们从一开始对汪皓阳的存疑猜忌到现在几乎也把他认定为反赌的一份子了。 「别客气,再忙也要喝杯咖啡。」汪皓阳露出招牌笑容,见才乐淘站在群眾外围精神不济,主动取了一杯朝她走去,「阿涛,双倍浓缩,给你的。」 「谢谢啊。」才乐淘摆摆手接过,脑袋严重缺氧让她呵欠连连。 「还好吗,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不行,时间非常紧迫,没空睡。」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掀开笔电开始製图。 「剩不到一个月,还做这些文宣海报有用吗?」汪皓阳凑近她,双手由后撑在她两侧的桌上,和她一起盯着电脑画面,美丽的图片配上简洁有力的文字,颇能触动人心。 「就最后奋力一搏吧,执行长说要动用志工挨家挨户发传单,一个个说明,把大家都说醒。」,汪皓阳身上的热气因为太过接近而烘得她更加头晕,才乐淘忙往旁挪了一挪,正好让他探头往前,两个人的脑袋几乎碰在一起。 不过因为是很认真严肃地在讨论事情,才乐淘也不好打断,只能假装忽略那升腾的曖昧感。 「怎么说?」汪皓阳仔细看着电脑萤幕上的文宣,反赌联盟主攻的点都是些打脸促赌方和县府提出来的政策,包括回馈金、本地子弟优先就业机会等虚无縹緲的诱因。 「画大饼不用钱,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看清楚那个饼根本不存在,也轮不到你吃。」又一个呵欠下,眼皮子重得睁不开,才乐淘忍不住打了个盹。 真可爱。 汪皓阳侧个脸笑着,忍不住揉乱她本来就很乱的短发。 「你干嘛?」才乐淘感受到顶上异样的触摸,又回了神,一转头,差点就亲上了汪皓阳的嘴,吓了一大跳,身体忙往后躲。 「没事。」汪皓阳摇头轻笑,脸像喝了酒那般红通通的,「想起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图书馆k书,你也是这样认真盯着书打瞌睡。」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1.2 「你是特地来笑我的吗?」才乐淘瞟了瞟他,表示不满。 如果可以,她才不要在这边抱着电脑打瞌睡,她想直接回家倒床上睡。 「当然不是,知道你辛苦,我专程来看你的,走,去外面吹个风,休息一下。」汪皓阳拉起她的手,才乐淘半推半就地被他拖离办公室,看在旁人眼中,两人就是手牵手一起谈情说爱去了。 怎料这时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汪皓阳和才乐淘一推开玻璃门就和她面对面。 来者居然是汪皓阳的母亲、县长夫人,吴满足女士。 「汪??汪妈妈。」才乐淘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下意识抽出被汪皓阳握住的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从小她就怕她,阴影还在,现在还是怕。 「你们在干什么?」她一手拎着限量名牌包,浑身贵气打扮,喀噠喀噠趾高气昂瞪着才乐淘。 她来了好一阵子了,两人在屋里卿卿我我的画面全入了眼帘,看得她火冒三丈正准备进去问罪。 「妈,你怎么来了?」不同于才乐淘的失措,汪皓阳脸上堆满不悦,「你跟着我来的?」 「没想到外面传的是真的!」吴满足气得不得了,脸上层层叠上的妆似乎都要崩裂了。 听她这样说,才乐淘满头问号,却没胆问,是汪皓阳开口,「传什么?」 「你自己心知肚明!」 外头都传言,县长汪金发已经表明了是支持开放博弈的立场,但他的独子汪皓阳不只在议会临时会上质询bot开发案的土地取得问题,还三不五时就往反赌联盟跑,为了爱情六亲不认,走一条和父亲完全相反的路线。 「你为了和她在一起,家族都不要了吗?」吴满足拔高八度音的说话方式听上去格外尖酸刻薄,屋里的人听到外头的骚动,纷纷好奇探头,连助理都急匆匆地飞奔出来。 「小铁,先去开车。」汪皓阳快速交代助理,便上前揽住母亲的肩头,安抚她:「妈,没有这回事,先回家,我再跟您解释。」 但这招没有效,她还是执意找才乐淘麻烦。 吴满足走到才乐淘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指着她的鼻头大骂:「你小的时候我阻止我们阿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根本配不上我们家,所以你也别妄想现在可以飞上枝头!我警告你,不要对我们阿阳勾勾缠!」 吴满足这话说得侮辱人,才乐淘被她激得忘了害怕,也不甘示弱回嘴:「配不配得上我自己知道,我没想高攀,让您误会真是对不起。」 「妈,别这样说阿涛!」好不容易和阿涛在一起了,怎么也没想到母亲这时候跳出来搅乱,他直拗地说:「当初您要我出国读书,我也出国了,现在我可以自己做主了。」 「现在你可以做主,但就不能是她!」吴满足说得斩钉截铁,骂骂咧咧地像个泼妇一样。 「妈,走了!」小铁很快把车开过来,汪皓阳见势不对,三两步上前拉开车门,他拽着母亲坐上车,火速离开现场。 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屁股,才乐淘就像被硬灌满气的气球,突然间有人拿着针刺破,瞬间就消了气。 没多久,手机就传来汪皓阳的讯息:「对不起,我妈今天过分了,改天我给你赔罪。」 折腾了一天,又遇上汪妈妈的暴击,才乐淘有点受不住,她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简单收拾好东西将包包甩到肩头,说了声,「我要回家睡觉了,再见。」就瀟洒离去。 本想好好经营与汪皓阳的感情,现在看来也不大可能了,别说爱情战胜一切,她甚至觉得自己和汪皓阳之间只有他单方面的爱情,而她的爱情,全系在那个此生此世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人身上了。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2.1 博弈公投前,县府在五乡一市办理六场说明会,主要是让乡亲了解公投程序以及政府开放国际观光赌场的利弊说明,这是正反双方直接面对面决战的时刻,但第一场说明会结束后,吴志豪来找才江河泡茶,兄妹俩越说越气。 「完全都是促赌方在说话,列席的议员全都支持开放博弈,明明是公办的说明会,搞得像是促赌方自己的场子,那我们去那边是要干嘛!」才乐淘身为反方论述代表,才讲了五分鐘,就被告知因为时间关係必须结束,但县府各局处发言加上正方论述明明就讲了一个多小时,就算时间不够也都是他们用掉的啊。 「而且还完全不让民眾发问。」才江河也气噗噗,再补一句。 反赌联盟在台下佈了多少暗桩,结果居然完全无用,说明会后的民调他们就落后促赌方了,根本就是不公平的竞争。 「嗯,完全不符合程序。」吴志豪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开口道。 「表哥,你是主任检察官,要替我们做主啦。」才乐淘实在气不过,拉着吴志豪的手求援。 吴志豪斯文白净的脸上掛着淡淡的微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说:「没事,我打个电话给县长秘书。」 说完,他立刻拨了电话:「周秘书啊,我是吴志豪,是这样的,你们白沙场的说明会程序有点问题,公办博弈说明会应该要让正反方都有同样的论述时间,不能一面倒,对,麻烦您跟县长报告一下,希望后续五场说明会依照规定办理,是,好的好的,我会安排时间拜访县长。」 「搞定。」 才乐淘在一旁目瞪口呆于他的高效率,忍不住额手称讚,「果然是吴检!」 「我最近刚到任比较忙一点,没办法亲自参加说明会,这种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吴志豪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表哥,还有一个问题,说明会参加的人那么少是正常的吗?」 「真的,那天台下的观眾几乎都是反赌联盟的成员,当地自发性参加的村民只有小猫两三隻。」才江河一方面庆幸一方面觉得沮丧。 庆幸第一场促赌一言堂的说明会没多少人参加,又对乡亲参与度不高感到沮丧,在过低的投票率下,任何一个小闪失都可能让结果翻盘。 「正常的。」吴志豪依然气定神间执壶冲茶,「开会本来就是很无聊的事,加上白沙那边都是阿公阿嬤,什么公投、博弈他们听不懂,没刻意动员的话,当然没什么人参加。」 「那我马上去动员!」才江河立马跳起来就要往外衝。 「急什么。」吴志豪抓着他的领子,用力将他按回椅凳上,「现在才动员太慢了,下一场说明会在哪?」 「马公。」 吴志豪点点头,说:「马公这边都是军公教人员和大学生,本来就是反赌的大票仓,你只要能让这些人都出来投票,胜率就会高很多。现在每一场说明会都会邀请那区的议员列席,马公市的议员有谁?汪皓阳嘛,你们交情不是不错,他的支持者那么多,你请他帮忙号召一下,绝对比你挨家挨户去动员有用。」 「说的也是。」才江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再度跳起来:「我现在就去找阿阳!」 才江河出门后,吴志豪又换了一泡新茶,问才乐淘:「阿涛,昨天阿阳有找我,说了些你们的事。唉,他妈妈还是没变啊,你和他在一起会很辛苦。」 「表哥,其实我现在没心思去想感情的事,阿爸为了地卖掉的事,最近身体状况都不是太好,我只想好好打赢这场反赌大战。」 「嗯,老话一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说一声。」 「还好有表哥。」才乐淘这才展露难得的笑顏。 吴志豪淡然一笑,斯文的眉眼间透着洞悉世事的老练,不过三十六岁的年纪,就当上主任检察官,才乐淘对他,是崇拜的不得了。 *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2.2 第二场马公博弈说明会果然来了满满的人潮,且明显以女性居多,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她们的目光全聚焦于坐在上首的汪皓阳,直到沉莫出现,焦点才有所分散。 今天他身边跟了两个人,由工作人员领着入座,听司仪介绍,是主席特助何曼芊及土地开发部经理尚谦信,双方阵容坚强,再加上强力动员,礼堂满满都是人。 本场次的阵仗比起第一场说明会来得正式许多,礼堂最前方是面向群眾的长条桌,长条桌两侧各放了一个演讲台,一边写着正方,一边写着反方,就是等一下她和沉莫要站上去对打的「擂台」。 司仪洪亮热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从音响里传了出来,才乐淘赶紧理了理难得穿上的正式套装,正襟危坐。 「各位乡亲大家好,感谢大家关心澎湖的未来,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们第二场说明会。这次公投的议题是『您是否同意澎湖设置国际观光度假区附设观光赌场?』。」司仪简单说明会议程序后,由会议主持人副县长以及县府各局处代表就公投程序及开放博弈与否的利弊作说明,接着便是今日的重头戏—正反方辩论。 首先由沉莫代表正方发表论述。 「大家好,我是『范提亚投资开发集团』亚太区总裁沉莫,今天很荣幸有这个机会站在这里和澎湖的乡亲说话。」沉莫用台语做开场白,有点不标准的口音却让他显得亲切可爱,成功引起台下婆婆妈妈们的好奇,交头接耳着。 「伊怎么会讲台语捏?」 「唉哟,还有我们澎湖的腔捏。」 「看不出来这个总裁又帅又会说话,呵呵呵。」 「大家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说带有澎湖腔的台语。其实我曾经来澎湖住了几个月,很喜欢这里风景,也很喜欢这里的人。」沉莫微微一笑,语气温暖了几分,说:「我在观音亭看过最美的夕阳、在通梁吃过仙人掌冰,我还搭船去蓝洞寻找天堂的入口,见过外垵渔火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海上花火。我去二崁古厝时,有个朋友教了我一首褒歌,说的是一个女孩子送别爱人时的伤心,很有感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头:『十八送君去台湾,目眶汝红阮也红,目屎一粒一斤重,滴落土脚土一空。』」 那段话沉莫彷彿是在对着她说,才乐淘登时脑门一麻,被衝击得头晕目眩, 充满在地情感的话语同时也勾动了乡亲的心,轻易替沉莫博得了好感,全场一片叫好。 「哇,这位总欸还真的有了解我们澎湖欸!」 「拎娘咧,那些台语都是我教他的,我卡是头殻一空啦!」只有才江河忍不住爆粗话,惹得旁人大笑。 沉莫顿了会,接着改回字正腔圆的国语说:「言归正传,今天我来,是想告诉各位乡亲,我走遍世界,澎湖的美景不输其他国家,很适合作为一个国际休间度假岛屿,本公司已取得观音亭园区bot开发案,预计公投通过后尽力争取博弈牌照,复製我们在新加坡成功的开发模式,扩大投资300亿在澎湖兴建亚洲地区最大的国际观光度假村,请欣赏概念影片。」 灯光暗去,只剩后方舞台布幕上投影出的光线,白天滨海而建的亮丽建筑与夜幕中五光十色相互交织出的美梦,搭配着气势磅礡的古典乐,十分勾动人心,影片结束后,沉莫简洁而专业的简报,超脱出以往说明会的规格,令在场民眾折服,台下时不时冒出几声惊叹。 光影交错间,让时空显得迷离,才乐淘怔愣地望着沉莫的侧脸,黑暗中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使她迷迷濛濛地陷入了回忆里,无可自拔。 从初识当时的一起看过的夕阳与烟火、吃仙人掌冰时差点亲到、youjump,ijump的蓝洞幻梦,乃至于他不告而别所留下的照片、机场的落空的送别,每一句话层层叠叠将她衝击得头晕目眩。 灯亮之后,沉莫开始畅谈自己对澎湖的博弈开发愿景,才乐淘仍是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沉莫已发表完毕,如雷的掌声响起之时,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才乐淘,心中感慨。 自从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后,彼此间的剑拔弩张没消停过,两人注定是站在对立面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再交会。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3.1 司仪继续宣读程序:「请反方代表论述。」 轮到才乐淘时,沉莫投来的灼灼目光让她的心砰砰跳得飞快,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准备了几天几夜背得滚瓜烂熟的讲稿完全掉出脑袋,她深呼吸了几次,清清嗓子,勉强开口:「各位乡亲大家好,我是反赌联盟才乐淘,我和大家一样,从小在这里长大,我认为澎湖的美丽不应该被人工掩盖,所以我反对开放博弈。」 由于被沉莫影响,心中方寸大乱,简单的引言之后,才乐淘只能看着讲稿从头说到尾,原本准备好的补充说明及与乡亲的情感互动也没能发挥,相较于沉莫,才乐淘的说明像是一场无趣的演讲,观眾们听得昏昏欲睡。 因为才乐淘的失常表现,第一轮反方明显屈居下风,反赌成员们虽心急,也只能祈祷第二轮的正反攻防才乐陶能恢復正常。 「现在进行正反交互詰问,请反方代表提问。」 程序快速而流畅地进行下去,才乐淘并没有喘息的空间,她喝了口水,强装镇定,开口:「请问正方代表,博弈问题吵了二十年,过去也有不少财团来澎湖说要盖赌场,但结果都是假投资真炒地皮,贵公司这阵子在澎湖到处买地,我怎么相信你们不是来炒地皮的?」 这问题倒是切中要点,总算给反赌阵营扳回一城,但沉莫显然有备而来,从容不迫应答。 「本公司除了已经争取到bot开发案之外,的确投入资金收购周边土地,那是因为我希望我们的度假村能够有一个更整体的规划,不只建造新颖的建筑,也能保留澎湖最原始的美丽,例如『海水正蓝特色民宿』旧址外的那片白沙滩,就是我们度假村非常重要的保留区,不会让人工破坏她的美。」 沉莫的回答犀利又婉转,最后提出的规划狠狠击中才乐淘的心,让她好不容易恢復正常运作的脑袋再度当机。 那是她分手那日对他最后的要求。 『如果你真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就要求你一件事。这是我们才家几代传下来的土地,请你保留这片美好。』 这算是,他愿意兑现他的承诺? 如此一来,才乐淘就有些混乱了,想恨他却又无法恨到底,心情像是一团纠结在胸口的毛线球,堵得难受。 然而,没有时间让她思考,现在不是心情能晃动的时候,她必须好好应战。 司仪继续报流程:「现在请正方代表提问。」 沉莫注视着才乐淘,微倾身,问:「请问才小姐现在在哪高就?」 此话一出,全场譁然。 哪有人这么问啊?? 连坐在上首的尚谦信和何曼芊也对他投以侧目,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 「请才小姐就我这个问题简单回答。」沉莫低沉的声音又透过麦克风传来,温柔地催促着。 他明明知道她的状况,却故意一问,才乐淘不明白他的用意,觉得有点被羞辱,却不得不回答,只好瞪着他,近乎咬牙切齿道:「待业中。」 「嗯,据我所知,才小姐曾经在台北知名的展创广告公司担任要职,有许多优秀的作品,回乡之后竟是待业中,让我感到很讶异,觉得实在可惜。」 才乐淘瞠目结舌,沉莫连她曾经在展创广告工作过都知道,到底想说什么? 沉莫凝视着她,说:「如果本公司在澎湖盖了国际观光度假村,肯定会优先聘用才小姐这样的人才,提供在地优秀年轻人工作机会。」 沉莫一席话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大概是在思索着这个反证,因为这正是澎湖现今遭遇的困境,產业没落就业不易,年轻人只能离乡背井,使得人才外流严重。 「你??」听在才乐淘耳里,震撼更大。 曾经,他们有过的讨论,又浮现脑海。 沉莫告诉她:「无论如何,继续做自己擅长的事,前方一定会有路。」 难道这竟是他要替她铺的路吗?若真如此,她不要。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3.2 两人的目光交缠着,沉莫凝望着,像要看穿她,才乐淘感到自己喉间梗着什么似地难以言语,可辩论程序还没结束,司仪仍在催逼着反方发问。 正当大家觉得反方再也无法反击之时,汪皓阳突然起身离开长条桌走到反方讲台,拿起麦克风说:「我有问题想请问沉先生。」 「汪议员您好,请问接下来是由您担任反方代表吗?」沉莫的视线从才乐淘移到汪皓阳身上,脸上仍掛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变得锐利。 「是的。」汪皓阳侧头对才乐淘低声说:「你下去休息,这场仗我帮你打。」 才乐淘愣怔着,只能机械式地点头,她走下讲台后,沉莫和汪皓阳之间剑拔弩张的紧绷瞬时升到最高点,一人一边这么一站,画面看上去精彩又刺激,吃瓜群眾们已经忍不住暗暗在底下八卦。 「开战了开战了。」 「太紧张了,你们猜谁会赢?」 「沉总裁吧,他看起来就比较老练的样子。」 「不见得喔,我们汪议员在议会也是个狠角色。」 台下讨论得热闹滚滚,台上也已炮火四射。 「刚刚听沉总裁提到要在澎湖复製贵公司在新加坡的开发模式,请问地方、风土、民情都不一样,你如何保证新加坡模式也能适用于我们澎湖?」 沉莫不疾不徐答道:「其实,澎湖将要建构的赌场和新加坡的概念是一样的,当然,实际上的运作我们会因时、因地制宜。不讳言,澎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增加地方税收以及青年就业,而这两大项正好就是我的国际观光度假区所能给予的。」 「好,那我们就从这两点来说。」和外表斯文俊雅不同,汪皓阳的问政风格向来就是字字犀利,针针见血,他擅长抓住对方所提的重点,再反手严打,因此观眾们也等着看沉莫如何招架。 「增加地方税收,首先是要有赚钱,要赚钱,就要有客源,请问你的客源在哪里?」 「全世界都是我的客源。」沉莫挑眉回视,彷彿他问的是一个多么荒谬的问题。 汪皓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轻敲了一下桌子,说:「现在全世界已经有那么多国家拥有赌场,游客为什么要来澎湖?更何况临近台湾还有澳门以及你刚刚所提的新加坡,这些地方的博弈產业都发展得很好,那么我想请问你,你用什么吸引全世界的人来澎湖?」 「这真是个好问题。其实很多人都误会了,论赌场规模,澎湖当然是比不上澳门、新加坡,但澎湖有世界最美丽的海湾,足以成为卖点,博弈场只是一小部份,重点是这个地方值得更好的开发。」 沉莫此话一出,也得来不少支持。 双方攻防,一来一往互不相让打得火热,眼看没完没了。 最后,汪皓阳出了大绝招,他直言犀利地问:「沉总裁,你口口声声说要聘用在地人才,那我请问你,贵公司的bot案已经开工了,是否有澎湖人担任高阶主管或顾问等需要专业的职缺?」 这问题让沉莫一愣,尚谦信立刻递上一份资料,他速览后,才道:「根据本公司的资料,是有聘僱在地的建筑工人、清洁人员以及保全,至于高阶主管或专业人才,实不相瞒,目前没有。」 汪皓阳讥讽一笑,压低身子抵住麦克风,眼神带着邪意,质问:「如果只是扫地或建筑工人的低阶职缺,我们澎湖那还会少吗?你的度假村盖起来之后,该不会澎湖人也只能做些打扫清洁的基层工作吧?」 全场譁然。 「高招啊!」反赌联盟的成员在台下暗叹。 汪皓阳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着实一针见血,观眾不得不服! 「我们后续会针对度假村所需要的专业人才进行招募与训练,如果乡亲有兴趣,欢迎加入。」沉莫虽仍镇定回覆,但原本获得满堂彩的气势因汪皓阳的犀利质问翻了盘。 第二场说明会后的民调显示,反赌联盟逆势回升,获得的支持已略微超越促赌方,同时汪皓阳的反赌立场也更加鲜明,他也成了反赌阵营的新英雄。 第十二章 西屿落霞的馀暉 12-4 晚上,汪家书房。 「爸,你找我?」汪皓阳推开房门,汪金发正端坐在沙发上一脸铁青,母亲吴满足也在,滴滴咕咕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 「你真的是要把我气死才甘愿吗?」汪金发一见他,大掌便重重往桌上一拍,起身怒吓。 「怎么了?」汪皓阳一头雾水,闔上门走到父母亲跟前垂手而立。 「好啦,啊不是说要好好讲。」吴满足扯了扯汪金发的衬衫袖口,让他坐下,回头也跟着数落汪皓阳:「阿阳,你齁,怎么讲不听啊。」 「没办法好好讲,怎么好好讲!」汪金发甩开吴满足,手臂一抬,就指着汪皓阳的鼻头痛骂:「我花了几年的时间在替博弈佈局,你这个不孝子不支持我就算了,还去说明会帮反赌讲话,现在全澎湖山都在看我的笑话!」 汪皓阳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在骂他说明会帮反赌联盟辩论的事。 「唉,一切都是那个姓才的错啦。」吴满足啐声,仍是把矛头全指向才乐淘,「阿阳要不是为了帮那个姓才的,也不用直接跟你对着干啊。」 汪金发气愤难耐,直骂:「吾睬我之前跟你说那么多,还以为你听懂了,你一直往反赌联盟跑我也就算了,只让你妈去暗示你,结果你不但没收敛,还给我直接上了枱面讲。阿阳,我们家钱都投下去了,不能输,你到底是哪根筋没有接好,一直跟我唱反调!」 「妈那次哪是暗示我,她根本是去羞辱阿涛的。」说到那件事上,汪皓阳就无法平静。 「我去羞辱她又怎么了?她就是配不上你!她还是反赌的大将,你和她在一起,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提到才乐淘,吴满足也压不住情绪,声音大了起来。 「爸,你说我只要帮你,就要替我跟妈说,别管我的感情事,不是吗?」 汪金发微微变脸,「说这什么话!你有帮我吗?」 「我这就是在帮你。」汪皓阳知道爸妈又要跳脚,没给喘息的空间,就接下去解释:「爸,你误会了,我要反的从来不是开放博弈,我要反的是沉莫。」 此话一出,汪家两老都十分诧异。 「什么意思?」 「爸、妈,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汪皓阳突然沉凝一笑,露出了令他们陌生的表情,说:「你支持开放博弈,难道是真的想要开发澎湖吗?还是因为其中的利益庞大?」 「继续说下去。」汪金发让吴满足去给门落锁,喝了一口桌上刚冲泡好的碧螺春,忖度着。 「爸,你应该了解沉莫这个人,他是个正正经经的商人,真的要来开发澎湖的,所以他先花了几个月来了解当地状况,才针对博弈开发做规划,也因为他的计画和论点都非常符合现状,我说明会只是简单问了两个问题,反赌的民调就赢过促赌。这表示什么?他有几分把握说几分话,不会跟着你一起画大饼,依这次反赌联盟气势这么旺来看,你和他合作不只没办法得到想要的利益,也不会赢。」汪皓阳此话一出,汪家两老是对他另眼相看了。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汪金发脸上的怒意消了大半,他眼神变得晶亮而兴味盎然,炯炯矍烁地盯着汪皓阳。 「必须换个合作对象。」 「都这时候了,我去哪里找新的合作对象?」 「我帮你找好了。」汪皓阳得意一笑,「人都已经到澎湖了,就看爸你什么时候有空,能约见面。」 「有提出比较好的条件吗?」汪金发有点意外自己的儿子竟然跑在他的前头,替他把很多事都打点妥当。 「当然。」汪皓阳在汪金发对座的沙发坐下,倾身压低声音说:「他提出的是成立全民控股的博奕公司,开放设籍本地的民眾认股,对我们来说,这样不必等赌场盖好你就可以开始回收,就算赌场盖不成,土地还能再炒一波。对乡亲来说,这比什么每月回馈金、就业机会更有吸引力。」 汪金发思索半晌,便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好、这个好!我马上让周秘书去安排。」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儿子的立场有所改变,但他十分满意,汪皓阳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适合从政。 吴满足神情变得十分温柔,忙给汪皓阳倒了杯茶,笑咪咪地说:「儿子,看来妈之前都误会你了。」 「爸、妈,为了家族的事我真的很尽力在帮忙。」 「很好,果然是我汪金发的儿子!」他拍拍汪皓阳的的肩头,有着虎父无犬子的骄傲。 「所以,我就一个要求,请你们同意我和阿涛在一起,请妈不要再去找她麻烦,你要求三分,我绝对帮你做到十分。」汪皓阳兜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条件交换。 吴满足和汪金发互看一眼,汪金发一口答应,「那当然,你是成年人了,自己喜欢最重要。」 倒是吴满足还踌躇。 「谢谢爸,那我先回房了。」汪皓阳儘管内心雀跃,表面上仍十分镇静,轻轻頷首。 「你去忙。」 汪皓阳离开书房后,吴满足才迟疑道:「阿阳做这些就是为了那个姓才的,你还真的答应?」 「这个咱不要管,才乐淘是反赌的啊,如果她知道阿阳不是真的反赌,会不会和他在一起都还不一定,你现在担心太早了。」汪金发呵呵笑,利益当前,其他的问题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也对啦,但是这样林立委的孙女怎么办?我都答应人家了。」吴满足想想有道理,可是又想到自己曾经跟别人说好的承诺,觉得很为难。 「哎,我说你省点心,别整天要去给他挑什么门当户对的媳妇,现在这局站稳了,整个澎湖的半壁江山都是我们汪家的,谁还管林立委的孙女。」汪金发摆摆手,起身。 「好啦好啦,你就是都惯着他。」吴满足也说不过汪金发,摸摸鼻子就当是自己一厢情愿,看来只能准备点薄礼,找时间去跟立委夫人说声抱歉了。 第十三章 轻风里的天人菊 13-1.1 杨文嫻抱着红色公文卷宗衝进县长室,嘴里嚷着:「最速件,快,我要持批!」 收公文的替代役弟弟头也没抬,懒洋洋的声音从oa板后传来,指了指自己桌子上已经累积一大叠的公文,说:「放着吧。」 「县长不在吗?很急欸,下午马上要的资料。」 「县长有客人,今天不批公文了。」替代役弟弟依然没见人影,只勉强举高一隻手摆啊摆。 「才几点就不批公文?什么客人啊?」杨文嫻一掌就拍在替代役弟弟面前的桌上,发出好大一声砰,「下午茶不是给你白吃的。」 替代役这才抬起头,掀掀眼帘,见是杨文嫻,马上起身立正,精神抖擞喊着:「嫻姐好!」 「我问你,谁来找县长?」杨文嫻端出大姊的架子逼问。 替代役小心翼翼左右警戒,才压低声音说:「我只告诉你不能告诉别人喔,是澳门最大博彩公司『濠门博彩娱乐集团』的董事长顾仁杰。」他唸了一长串头衔,记也记不得,反正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博弈开发商。 「真假,换成澳门的开发商!?」她得赶紧去给才乐淘通风报信! 杨文嫻丢下公文就跑,看得替代役弟弟一愣一愣。 刚刚是谁说这公文很急,非持批不可? * 时近中午,杨文嫻火速约了才乐淘到县府附近的「胖达」简餐店吃午餐。 「找我干嘛?」 「想你啊。」杨文嫻伸手捏了捏才乐淘的脸,她夏天晒成蜜色的脸蛋因为入秋白了几分回来,却消瘦了,捏起来手感清减不少,关心道:「为了反赌,最近你忙得不见人影,是不是都没吃饭啊?再瘦下去就要消失不见啦。」 「浮夸。」才乐淘啐了声。 「我是说胸部。」 「找死!」她伸出指头戳向杨文嫻的胳肢窝,挠得她咯咯笑,忙讨饶:「好啦好啦,我说正经的,说明会进行到第几场了?」 说回正事,才乐淘就没了开玩笑的心情,她抓抓一头乱发,看上去十分烦躁,说:「礼拜五最后一场,然后我们打算公投前一周的超级星期六来个反赌造势晚会,现在在募款,你这么风急火燎的约我出来午餐约会,是和我心有灵犀一点通,要借我钱吗?」 「最好我有钱借你,找阿阳啊。」杨文嫻翻了个白眼。 「唉,如果能找他我就不用那么烦恼了,马公那场说明会多亏他,反赌才能扳回一城,但阿阳后来被他爸骂惨了。」 「也是。他爸虽然没明着说自己支持博弈,但大家都知道他促赌,就算阿阳挺你也不能公开和他老爸作对,否则吴满足女士又不知道要怎样闹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杨文嫻摇头叹息。 「阿阳有心和我站同立场我就很高兴,反赌的事能自己处理就尽量不要麻烦他,上次说明会真的是我太差劲,才会被沉莫弄得心神不寧,表现失常。」 「唉,不得不说,沉莫真的很有一套,很懂得抓住人心,尤其是你,gotcha!」杨文嫻模仿宝可梦训练师丢出宝贝球,还带上手势调侃她。 「你很烦。」才乐淘推了她一把,可心里却也是认同的。 面对沉莫,她真的完全招架不了,很标准的「爱到卡惨死」。 「送餐囉。」才乐淘点了药膳鸡腿捲套餐,老闆娘送上来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块鸡肉。 「老闆娘你怎么对她特别好?」杨文嫻翻了翻自己盘里的义大利肉酱麵,将叉子塞入嘴里,吃得满嘴通红。 老闆娘眨着大眼睛,笑咪咪地说:「阿涛正在为我们澎湖的未来打拼,要多补补身体,阿涛加油!」旋即端着托盘转身回到柜台。 「厚,我也一直在为澎湖努力,比狗还累,我也要吃!」说着说着,筷子就越过界,老大不客气叉了一块鸡肉捲塞到自己嘴里,吃了肉还不甘休,另隻拿着汤匙的手也渐渐游移过来。 才乐淘忙双手护住自己那盅鸡肉捲,免得最后连汤汁都不剩,「好啦,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我很忙,等一下还有一个会要开。」 「对齁!你看我这猪脑袋,喇赛喇到都忘了正事。」杨文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你不只猪脑袋,还贪吃。」 被受害者这么一说,杨文嫻不好意思地放下意图不轨的筷子汤匙,说:「欸,标下观音亭bot的不是沉莫他们公司吗?和县府一起开发赌场的应该是他们吧,结果,今天被我知道有另一个博弈开发商来找县长,是澳门赌场大亨、『濠门博彩集团』的董事长顾仁杰!」 「那又怎样?就算博弈开放,有规定博弈牌照只能发一张吗?肯定很多财团要来啊。」才乐淘依旧淡定吃着她的鸡腿捲。 「以澎湖来说,的确是只会发一张,就是先来谈好的那个,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看上去稳妥妥是沉莫拿下,在公投前却又冒出另一个开发商,我猜,促赌方内部搞不好内鬨了。」杨文嫻一脸神经兮兮的样子,看得才乐淘心烦。 「不会吧。」奇怪,明明促赌方有内鬨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也不知道啦,反正我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不是叫我县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告诉你吗?分析我不懂,你们自己去分析。」 「嗯,那我知道了,如果对手换人,我们也要有新的策略应战,谢啦,这消息我带回去下午开会的时候报告。」 吃完餐后甜点,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又各自忙碌去。 第十三章 轻风里的天人菊 13-1.2 才乐淘收到消息的同时,沉莫也掌握了县长和顾仁杰私下会面的内线,但没来得及拟定对策,事情就生变了。 星期六一大早,尚谦信给沉莫打了电话,但无论手机或房间电话都未回应,只好急急忙忙来到沉莫门外按铃敲门。 「怎么了?」沉莫应门时上身光裸露出结实的肌理,只下身围了条浴巾,头发还滴着水,透过水珠子看向尚谦信。 尚谦信愣了下,这才意识到不妥,语气一顿,小心翼翼地问:「房间里没有别人吧?我是不是打扰了?」 「没有,有的话你也已经打扰了。」沉莫扬眉,闪身拉开门让他入内,自己旋身往里走,嘴上说道:「刚去健身房回来,什么事这么急?」 「刚刚周秘书联系我,说十点县长要约见面,给你打了电话都没接,我只好直接过来。」尚谦信闔上门,跟在沉莫身后走进房。 「在这个时间点找我太奇怪了,尤其,他昨天才刚见了顾仁杰。」沉莫蹙起眉头思考,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今天这个临时的会面该不会也叫上了『顾人怨』?」尚谦信拍了下大腿,这才恍然大悟。 「我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沉莫徒手抹去满脸的水珠,踱进内室卧房,五分鐘之后再出现,已是一身清爽正式的白衬衫黑西裤。 「我整理的最新资料,不知道派不派得上用场,你参考一下。」尚谦信递出一个牛皮纸袋,沉莫接过,翻看了几页资料,门铃又响起,尚谦信前往应门,来者竟是何曼芊,她也是一身窄裙套装的正式打扮。 「一起过去。」 「县长也找了何特助?」尚谦信颇为讶异,毕竟这个案子代表「范提亚集团」的是沉莫,一直以来都是公司与县府的对口,若这是重要的密会,通常只会由沉莫参加。 「主席指示我一起去。」向来坦率高傲的何曼芊这时却回避了尚谦信狐疑的眼神,刻意昂高下巴以显示自己出席的正当性。 「主席怎么会知道?县府联络的?」何曼芊的反应让尚谦信更觉诡异,忘了她算是自己的上司,忍不住问出口。 「好了,出发吧。」沉莫也觉得情况不对,但他比尚谦信更沉得住气,见何曼芊不答腔,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套上西装,不动声色往外走。 平时何曼芊绝对会把握和沉莫同车的机会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然而今天却是一语不发兀自低头看平板,沉莫也不多问,就闭眼假寐。 * 再次来到滨海的私人招待所,同时间已有另一台银灰色的奥迪房车停在玄关车道上,从车里走下来的人,果真是顾仁杰。 两人同时往大门走,顾仁杰见到沉莫,主动向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笑。 「早安,顾董。」他也笑。 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交谈,互相道好后,便一起跟着引导的年轻人走上二楼,坐定未久,县长随之抵达,会议很快开始。 汪金发脸上堆满笑,直接进入正题:「顾董、沉总,我听说以前两位曾经共事,应该都认识啦,所以我就不客套,直说了。是这样的,沉总可能要对你不好意思了,因为几场说明会下来,促赌的民调已经输给反赌,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刚好顾董跟我提了一个不错的合作建议案,所以想说找大家坐下来谈一谈,交换一下意见。」 沉莫审度了一下形势,同个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看上去似乎都已经知道这场会面的目的,他特意望向身侧的何曼芊,没想到她眼神闪烁了下,便低头翻看手边资料。 如此一来,他便明白了几分。 这个局,已经设好了,所有人都谈妥,就等今日请君入瓮,连曼芊都不打算帮腔的话,很有可能总公司的态度已经改变。 思及此,沉莫心底泛冷,平静的应答中,微微带着刺,说:「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本公司和县府双方共同运作,现在bot的开发已经正式动工,县长您又找了第三方,我不懂要怎么合作?」 「沉总不要急嘛,今天找您来就是谈这个的啊。」汪金发乾笑,场面显得有些尷尬。 「这样吧,让我来说明一下。」顾仁杰主动发话。 他与沉莫共事多年,他的脾性他有七分了解,今日的阵仗瞒不了他,与其拐弯绕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沉总,很遗憾你所提出的博弈开发案没能将促赌方的民调拉上来,离公投剩下最后两周,要扭转劣势只能再下猛药,我建议提出『新博奕公司全民参股,利益与县民共享』这个新诱因,由我们双方公司各入股25%,其馀开放全民认股,释出大利多后,预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拉高促赌的支持度。」顾仁杰一开口就显得强势霸道。 「对啊对啊,沉总,目前促赌方推出的政策虽然有比七年前第一次公投时的规划好一点,但其实换汤不换药,已经没办法吸引乡亲的支持,我觉得顾董这个建议很好。」汪金发在一旁敲边鼓,扮白脸当说客。 沉莫直言:「县长先生,恕我无理,七年的时间毫无改变是你县府的问题,你把民调输给促赌这事全算到我头上,实在没有道理。」 「不过??民调的确是从马公那场说明会之后开始下滑。」汪金发堆满假笑的表情里带了点难堪。 「我无意跟你争论民调下滑的归责,但我必须严正告诉你,我所提出的方案是根据现况规划,博弈开放之后民眾确实能够得到实在利益,但是顾董所建议的『全民控股公司』,说穿了就是方便炒股、炒地皮的歪点子,对于民眾来说是一场骗局,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沉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汪金发眼看火药味渐浓,忙缓颊,努力想维持气氛的和平。 「沉莫。」一直未加入讨论的何曼芊,在议事桌下扯住沉莫的衣袖,眼神锐利扫向他,警告他适可而止,却没给沉莫带来任何影响,他依然斗志高昂。 顾仁杰见状,也不客气了,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沉总,事到如今,恐怕你过去的努力都要白费了,没有博弈牌照,你那bot还能为『范提亚』获取多少利润?」 「顾董言之过早,目前有bot的是我不是你,谁比较有机会取得博弈牌照显而易见。」沉莫眉眼犀利,话是对着顾仁杰说,眼神却看向县长。 因为沉莫心知肚明,当初谈投资的时候,虽说好就是由「范提亚」取得博弈牌照,但没有白纸黑字,县长若是翻脸不认帐,他的确也是没有办法。 「沉莫,条件都是人订的,凭我濠门博彩的实力,要再搞个bot有什么难?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人肯定是你。」顾仁杰这番说法,等于是强迫中奖了。 县长笑而不语,虽不明说,但其实态势很明显了,就是一面倒向顾仁杰,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妥协。 「『博弈公司全民控股』的点子,只是官商勾结的利益游戏,我无可奉陪。」沉莫寒着脸起身,当着县长和顾仁杰的面直接走人。 「何特助,沉莫这样很难合作。」顾仁杰十分不满。 「沉总的个性就是如此,毕竟是那么大的合作案,顾董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何曼芊尷尬为难,但为了保住沉莫,她希望能够再多争取一点空间,否则沉莫对主席交代不过去的话,对他会是莫大伤害。 三方密会最终没有结论,就这么散了,但后续效应却开始腾起,再没消停。 第十三章 轻风里的天人菊 13-2 隔日下午,范提亚主席为这事召开了远端视讯会议。 沉莫、何曼芊、尚谦信一身正装,端坐在饭店租借的会议室里,大萤幕上一名金发碧眼中年人正滔滔不绝说着话,「据信是因为我们提出的开发计画不够完善以至于民调滑落,有关当局害怕博弈公投无法通过,另外找上『濠门博彩集团』,预计未来也打算将博弈牌照发给他们,顾董来找我谈合作,恐怕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沉莫拧眉,恍然察觉自己是被顾仁杰的两面手法给阴了,主席那顾仁杰早安排了人接洽,主席若有定见的话,他可说是孤臣无力可回天。 然而他仍不肯放弃,还想坚持,「报告主席,不可合作。」 但显然这并不是范提亚想要的答案,他语气严苛地反问沉莫:「不合作,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案吗?现在我们已经被放弃,若拒绝合作,集团将损失前期的投资!」 「县府和『濠门博彩』并没有真正要开发澎湖,他们只想得到自己的利益。」 「这我当然知道。」范提亚主席语气决然,「沉莫,这么大的一个开发案谁不想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当初我相信你的能力才把澎湖的案子交给你,但你却让主导权落到旁人手中,现在我们除了答应『濠门』合作,别无他法。」 「主席,请相信我,绝不能合作。」 沉莫坚决不妥协的态度彻底惹火了范提亚主席,他隔着萤幕指向沉莫,命令道:「够了!你马上带着你的检讨回来美国找我报告,剩下的事让何特助接手!」 沉莫神色微讶,但也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只机械式地回覆:「是。」心里却感到十分无力。 「散会!」主席语落,大萤幕随即啪地转黑,一切尘埃落定,沉莫知道大势已去,再无挣扎,然而心里终究一股愤懣,于是他转动座椅面对何曼芊,问︰「你早就知道了?」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何曼芊闻言,从文件里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沉莫站起身,逼近她,何曼芊也推开椅子站得直挺挺,身高虽与沉莫差了一大截,气势却不相上下。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主席特助,不用向你报告!」 「两位别衝动,有话好好说。」尚谦信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挡在两人之间,试图和谐,但并没有什么效果,争执仍持续着。 沉莫极不高兴说:「但主席又是怎么接触到顾仁杰?不是透过你吗?」 何曼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昂起脸斜睨着他,「他们找上我,我做我该做的事,哪里不对?」 「没有,但你可以先跟我讨论。」沉莫沉下脸色,眼神中的凌厉让何曼芊心里一颤。 「范提亚集团」和「濠门集团」接洽的过程的确都是透过她,也获得主席的授权,然而今日视讯会议的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并没有安排「濠门集团」的人直接接触主席,昨天才和县长密会,谈到三方合作破局,照理说主席不可能今天就表示愿意合作,除非?? 何曼芊心上一刺,明白自己大概也被顾仁杰摆了一道,现在搞得她两面不是人,因此沉莫的不谅解就让她更躁鬱了,情绪一上来,她直觉反呛:「讨论有用吗?你总是一意孤行,哪怕只是我的一句话,你都听不进去!你要知道,博弈公投一旦没过,我们公司必须负担庞大的损失,而你也会因为案子失败而无法升迁,眼下,顾董的方案的确是唯一解套的方法,我所有的考量一切就是以公司的利益为重,有什么错?」何曼芊说话的声调颤抖着,眼中的悲伤难忍,丢下这些话后即推门而去。 「唉,怎么搞成这样呢?」尚谦信极为无奈,叹口气道。 「曼芊太过独断了,再怎么样,『濠门』都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她瞒着我跟顾仁杰接触这事,让我感觉很不好。」 「像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感觉是吧?」尚谦信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还有一个不知道准不准确的解读,何特助瞒着你接触顾仁杰,或多或少是为了私人情感,例如报復你移情别恋之类的。」末几句明显调侃的话,惹来沉莫不以为然的一瞟。 比起何曼芊,沉莫更在意的是目前造成他陷入窘境的原因,蹙着眉心,语重心长道:「谦信,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一直思考汪皓阳在说明会上问的问题,他其实问得很有道理。我们一直配合县府和促赌方主打增加就业机会的诱因,但你我心知肚明,博弈工作需要的是高阶专业人才,回归实际面,最后能提供给在地人的工作的确大部份都是低阶的劳务工作。」 「这本来就是事实,只是也没必要说破,汪皓阳就是故意挑刺,你不要被他影响,他只是在瓦解你的决心。」尚谦信喝了一口水缓缓气,又说:「原本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突然跳上去帮反赌打辩论,现在我明白了。」 沉莫望向尚谦信,「查到了?」 尚谦信弹指,露出一个肯定的表情说:「因为替『顾人怨』和县府牵线的人就是,汪皓阳。」 「原来。」沉莫恍然大悟,这块拼图拼起来后,全面就清楚了。 「汪皓阳从头到尾假反赌,做的是促赌的spy,他这招扮猪吃老虎可真高招。」尚谦信发出不以为然的咂咂声。 「不尽然,原本他促赌的立场并不那么鲜明,现在会这么做恐怕是衝着我来的。」回想起来,汪皓阳一切的转变,就从上回他们在县长私人招待所见面之后开始。 反赌是为了巩固他和阿涛的爱情,牵线顾仁杰应该就是要扳倒他。 「看来,他比他老爸更阴险,你可得小心了。」尚谦信喃喃下了注解。 沉莫自嘲:「我领教到了。你忘了刚刚主席已经下命令要我马上回美国,这局,汪皓阳已经胜出。」 「欸。」尚谦信尷尬住嘴。 对喔,刚刚主席这么说,等于是正式把沉莫给撤换掉了。 尚谦信见沉莫表情极度云淡风轻,好像船过水无痕一般,可他看得出来,沉莫其实很沮丧,于是他走上前,以兄弟的姿态揽住他的肩头,说:「走吧,喝一杯。」 「晚点吧,我现在得去做一件事。」沉莫轻轻拨开尚谦信掛在自己的肩上的手,表示拒绝。 现在他心里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才乐淘。 被身边的人背叛这件事,他已经对她做过一次,连汪皓阳也这样对她,阿涛受得住吗? 再一次离开澎湖之前,他必须去找她。 第十三章 轻风里的天人菊 13-3 沉莫站在「阿珠艺品店」前好一会才终于推开玻璃门,但见屋内景象一切如昨,阿珠嬤依旧坐在柜台后盯着墙上的电视看,店里掛满的小坠饰被窜入的秋风吹得叮噹作响,终于让阿珠嬤的视线短暂移到他身上。 「伯母好。」 见到沉莫的笑顏,阿珠嬤惊跳起来,忙走出柜檯左右看了看,颇有几分警戒意味,这才压低声音轻呼:「夭寿喔,你还敢来!」 「我听说伯父生病了,但我想可能不方便探望,这是我一点心意,希望伯父早日康復。」沉莫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后,将手中的礼盒轻轻放上柜台。 「唉唉,你吼!」阿珠嬤已经耳闻土地的事是县府那边做的手脚,但即便不知情,沉莫也还是帮兇,所以仍忍不住数落几句。 沉莫姿态有礼,对着阿珠嬤卑躬道:「伯母,真抱歉,这段时间给你们製造那么多困扰。我要离开了,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你要回去了?」阿珠嬤难掩讶异,情绪全掛在脸上,「什么时候?不是还没公投吗?」 「这两天吧,公司有事我必须回一趟美国,所以不会等到公投之后了。」沉莫接着表明最终来意,「伯母,请问阿涛在吗?」 「在也不会见你!」才江河正好从门外进来,看到沉莫整个怒火中烧,顺着话尾就兀自接上了 「阿河。」沉莫回身朝他热络一笑,这让才江河突然不知该摆出哪种表情,脸上一度扭曲得很奇怪,最后还是决定抡起拳头,朝他大吼:「你还有脸上我家,不怕我打你吗?」 「母汤、母汤,不可以打人!」阿珠嬤忽而移动圆滚滚的身躯挡在沉莫身前,双臂牢牢抓住自家儿子的双手,那样子竟似在保护沉莫,才江河简直不敢置信。 「阿母??」 更令他傻眼的是,阿珠嬤接着居然引吭朝屏风后的楼梯大叫:「阿涛啊下来,沉莫找你!」 「沉莫,你??你给我记住!」才江河被阿珠嬤挡着,仍伸长手比着他,黝黑的脸庞因激动而颤抖着。 约莫过了三十秒,才乐淘的声音冷冷从屏风后传来:「四哥,不必浪费力气打他,我自己处理。」随后人也现了身。 沉莫见到才乐淘,忽略她刻意的冷淡,喜不自胜走上前,将一直揣在手里的一小包牛皮纸袋递给她,「阿涛,这个给你,是??」 「我不要!」沉莫话还没说完,才乐淘就将那东西一把抢过来,看也不看,转身一个拋物线直接扔进垃圾桶,双手抱胸斜睨着他,语气不善说:「你还来干嘛?」 「我要走了,想跟你说一声再见,这次我不想不告而别。」沉莫温柔的语气及眼里的眷恋,使得才乐淘心里一颤,连一旁的阿珠嬤都感受到他的依依不捨。 「你以为我还会在意吗?」她强压下心里的涌动,瞪了他一眼扭头往外走。 沉莫追了出去,两人在店门口拉扯着,他将她拉转过身,定住她的双臂,逼她直视着他。 「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阿涛。」 不会再回来了,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 其实她很在意,可她不会让他知道。 先低头的人就输了,而她,不要输。 她咬牙冷冷应道:「既然不会再回来,那还需要特地跟我说再见吗?」 「除了再见,还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你。」 「沉莫,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讲了。」才乐淘努力装作不在意,可天知道听到他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时,她整个人就快疯掉。 「我有。阿涛,好多话我都没有告诉你,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她凝望着,只觉得今天的沉莫有点奇怪。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对谁有亏欠,除了你。」 才乐淘目眶泛红,眼底匯聚的水气渐渐蔓延了出来,沉莫继续说着,「第一次亏欠,是『飞扬』广告盗用你的创意并且诬指你抄袭。第二次亏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害你们被逼卖了祖地。第三次亏欠是我想利用专业为这片土地带来进步,却必须与你为敌。」 飞扬广告? 听到这个感觉有点遥远的名词,她有些懵了,「『飞扬』和你什么关係?」 「我们公司是『飞扬』的客户,在竞标洄澜的bot时,由『飞扬』提出广告企划。」 「居然是你!」她瞠目结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不敢相信自己和沉莫的孽缘结得那样深! 她先是丢了工作黯然回乡,才会遇到他而有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却殊不知这竟全都是因他而起。「我都查清楚了,所以让公司法务对『飞扬』提告解约,抄袭的设计师和『展创』出卖你的人也都已经被解僱。」 「你为什么??」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竟已为她做了这么多。 她很震惊,嘴上喃喃,却说得七零八落。 「我希望在我所能的范围里可以弥补对你的亏欠。」 他的话,让她脆弱的心防几乎要崩解,眼泪蓄积在眼眶太久,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滑落。 「可是其他亏欠,我无力弥补。」沉莫话锋一转,眼底盛满愧意,「对不起,承诺你的事我做不到,那片沙滩可能??留不住了。」因为他的落败,才家的土地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像。 说到土地,才乐淘一时迷乱的心骤然清醒,她推开他,愤恨说道:「我爸爸因为这件事,气到都生病了,如果你希望我因此原谅你,那是不可能的。」 「我理解。伯父的事,我很抱歉。」沉莫伸手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泪,他的温柔却让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可是阿涛,还有一句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今天一定要说。」 「?」她看着他,眼里还有不解的迷茫。 「我爱你。」沉莫收紧手臂,毫无防备地,她瞬间摔进了他怀里。 ! 这不是真的。 她曾经很期待的一句话,现在听起来却像颗原子弹,将她瞬间炸成碎片。 「太迟了,沉莫。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寧可不曾遇见你。」伤心像火苗,一点一点熔去裹在身体表层的冰冷,可她嘴里却是这么说着,声音闷在胸前,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才乐淘绝然的言辞,像是一把利刃划在沉莫的胸口上,最终只能松手,「对不起,对你造成这样的困扰。」 「你走吧。」她垂首,不愿再多说。 「那??你保重,再见。」沉莫颓然转身,走向人行道旁一直等着他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又驻足回望,道:「不要相信汪皓阳,他在骗你,希望我的东西能帮你一些忙。」 什么? 沉莫没有解释,坐进车里,闔上车门。 直到他远去,她才溃堤。 她蹲下身抱着自己大哭。 「阿涛,进去了。」阿珠嬤从屋里走出来,将才乐淘搀回店里,交代才江河带她回房间休息,摇摇头回到柜台后继续看电视,却什么都看不下去了。 才江河安顿好才乐淘后又下楼,却越想越不对,「阿母,我想不通欸,又还没公投,沉莫怎么会现在就走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被总公司调回去了啊。」 「但这个时候把人调回去才更奇怪吧。」才江河喃喃,「我出去了,联盟要开会,阿涛你看着喔。」 「贺啦。」阿珠嬤撑着下巴,眼睛还是瞪着电视上的乡土剧,突然觉得好难看,悻悻然关去电视。 另一头,开完会的才江河却更疑惑了,不过所有的疑问很快在最后一场说明会得到了解答。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1.1 博弈公投前最后一场说明会,情势演变得有点复杂。 促赌方的财团代表换了一张生面孔,不再是沉莫,那人自我介绍自己是澳门最大博彩公司「濠门娱乐博彩集团」董事长顾仁杰,已经和取得观音亭bot案的美商「范提亚集团」达成合作共识,因此改由他担任投资方代表,运营一切后续事宜。 「靠北啊,原来沉莫是被干掉了才回去的喔。」听完顾仁杰的介绍,才江河低声惊呼。 才乐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沉莫说此番离开可能不会再回来,是因为这里不再由他做主。 可还没完,更弔诡的是,说明会开始十分鐘后,她发现许多反赌联盟干部都缺席了。 「四哥,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才乐淘推了推才江河,「怎么这么多人没来?」 「对欸,我赶紧来联络看看。」才江河忙起身走到活动中心一隅开始打电话,从才乐淘的视线看过去,他显得有点焦躁不安。 台上的顾仁杰仍滔滔不绝说着,「所以,我们要和各位乡亲共享赌场利益,公投通过后成立的博弈公司,只要设籍澎湖的乡亲愿意投资都能入股,每个月满满的股利进帐,公司赚越多,乡亲就赚越多,没有上限!」 促赌方提出的新规划,细节内容比原先沉莫的版本还大胆许多,但也更吸引人,为促赌拉来了许多支持者。 才乐淘和其他乡亲一样,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就觉得像是直销公司的骗人话术,可大部分的人听到可以赚钱就开心的不得了,直呼要支持开放博弈,以至于反赌方执行长上台说明的时候,台下已经没有什么人要听了。 大家意兴阑珊离座走动,才江河放下电话走回来,脸色十分凝重,「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的人跟我说的理由都一样,说是要退出联盟。」 「这已经是最后一场说明会了,接下来还要搞造势,这时候退出联盟给谁难看啊?」才乐淘一把火涌上,旋即要衝出去跟谁输赢似的,被才江河即时阻止。 「不要衝动,回去再了解。」 她只好强忍着,可县长最后作出的总结,却投下当日最大颗的震撼弹。 「各位乡亲,今天已经是博弈公投前最后一场说明会,金发在这里想告诉大家,澎湖要发展,一定要改变,顾董提出的这个『博弈公司全民入股』我觉得很好,我们的利益就是要与民共享、就是要看得到吃得到,所以金发今天决定站出来,支持博弈!支持澎湖开发!」 县长说完,在座民眾几乎一面倒欢呼支持,反赌方就才乐淘和才江河陪着执行长面对这令人困窘的场面。 当县长都直接公开表明支持博弈后,意义就和暗地促赌完全不同了,代表未来整体风向和政策都会直接转舵,今天过后,局势肯定会大逆转。 「那么,未来就由我顾仁杰和『范提亚』集团与县府一同合作,请各位乡亲,支持博弈,给澎湖一个改变的机会,让澎湖成为真正的国际度假岛!」 台前场面一片美好,却没有了沉莫的踪影。感觉很弔诡,明明沉莫在的时候拼命与他对立的她,当发现促赌方少了沉莫,却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说明会结束后,促赌方的财团代表起身离席,才乐淘衝上前挡在何曼芊前头,「请告诉我,沉莫呢?」 何曼芊眼神只在才乐淘身上停留了须臾,很快收回换上冰山冷顏,昂着下巴一语不发继续往外走。 「原本促赌方的代表不是沉莫吗?为什么突然换人?」才乐淘不死心,对着何曼芊的背影吼着。 「阿涛,走啦。」才江河施用蛮力把她一路拖到停车场才放手,严肃对她说:「换掉就换掉了,没有必要问记者都还没走,你刚刚在现场那样问,是怕没人知道你和促赌方的沉莫有关係是吗?」 现在正是两阵营局面剑拔弩张的时候,任一方有什么动作都容易被媒体炒作,甚至乱带风向影响公投选情,才江河实在觉得没有必要和促赌方多说什么。 原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1.2 说明会结束后又过了几日,某天晚上,联盟办公室里只有才乐淘留着规划最后的造势晚会,杨文嫻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突然有人推开大门走进来。 「你好——」才乐淘站起身,尾音在见到来人之时断在半空中。 她怎么来了? 杨文嫻收回撑住下巴的手,看向站在玄关处,穿着打扮都十分都会的时尚女子,转头问才乐淘:「谁啊,你认识?」 才乐淘还没回答,来者就直接走上前,递出名片自我介绍,「我是何曼芊,『范提亚』集团主席特助。」 「『范提亚』??那不就是——」杨文嫻掩住嘴,小声在才乐淘耳边说:「沉莫的公司啊?」 「嗯。」才乐淘轻点头,也很讶异何曼芊会直接找上门,知道她的身分后更觉侷促,因不明来意,只能訥然接待:「何小姐你好,请??请坐,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眼神冷淡而犀利地将小小的反赌联盟办公室扫视了一圈,才道:「不用那么客气,我来,是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要跟你说清楚。说明会那天没看到沉莫很意外吧?因为他被召回美国总公司,不会再经手博弈开发案了。」 才乐淘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嘴里喃着︰「为什么?」 「你害的。」何曼芊直言,「沉莫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开发商,他总能做出最棒的开发规划,给集团带来最大的利益,但这次他却感情用事,为了你做出太多的让步和妥协,使竞争对手有机可乘,差一点就让公司血本无归,更为他带来严重后果!」何曼芊声线拔高,字字句句直戳才乐淘。 「什么严重后果???」才乐淘觉得有点晕眩,她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一开始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啊。 「这个案子成功后,沉莫原本可以升任集团总公司的核心幕僚,这是他多年来努力的目标,全因为你,化为乌有了!」 ?? 她让沉莫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何曼芊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场上被强脱去武装的战士,瞬间让四面八方飞来的利箭插了满身,她想佯装镇定,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你特地来找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对,我一直想来见见你,想知道你才乐淘到底有什么能耐把沉莫弄得鬼迷心窍!」 何曼芊说话的样子盛气凌人,就像是个正宫侵门踏户来给小三问罪,给人感觉很差,杨文嫻看不过去,更担心才乐淘受到太大的衝击,忙跳出来帮忙说话。 「奇怪欸你,沉莫是当事人他都没怪阿涛了,你又是凭什么这样骂我们阿涛?」杨文嫻揽着才乐淘颤抖的身子,替她抱不平。 「凭什么?凭我何曼芊曾经是他的女朋友!」何曼芊情绪激动,失去了原本看上去的冷静。 轰! 一声惊雷,炸毁了才乐淘佯自坚强,实际上却脆弱不堪的心。 原来,何曼芊是沉莫的前女友。 「『曾经』就是已经过去了啊,又有什么资格在这边指手画脚?」杨文嫻毫不客气轰了回去,说得何曼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原本的盛气瞬间瓦解,显得有些哀伤狼狈。 「对,曾经就是过去了??」她眼眶瞬间泛红,好像要把呼之欲出的眼泪倒回眼睛里那般,转了个方向昂高脸蛋,从鼻子轻哼一声,自嘲道:「呵,我说他感情用事,我又何尝不是?眼睁睁看着他爱上你而自毁前程,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帮忙却只是把我自己弄得很不堪而已。」 「他要自毁前程是他的事,不要把帐通通算到阿涛头上!」杨文嫻实在听不下去,说得好像才乐淘是哪来的狐狸精似。 才乐淘扯住她的手,摇摇头,阻止杨文嫻再说下去。 何曼芊的话像是一颗原子弹,她觉得自己好像瞬间被炸空,她垂眸回答,一字一句都不带温度,「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因为这里是我家。在爱情面前,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自私。」 「才小姐,若我是你,我不会这么残忍,可偏偏他爱上的,也是这样的你。」她表面看着是在挖苦别人,其实最苦的是她自己。 语毕,何曼芊眼角带泪,决然转身拉开玻璃门离去,才乐淘望着何曼芊落寞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心破了一个大洞。 何曼芊说的,对,也不对。 这段感情里却没有赢家,大家都痛苦着,没有人好过。 她爱他,却不能改变他的立场与她为敌的事实。 然而何曼芊的话仍有撼动到她,此刻的心脆已弱疲惫不堪了,忽然对那日分手前,没有好好和沉莫说再见,感到懊悔不已。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试着原谅他,但,会有那一天吗?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2.1 促赌方调整佈局后,果不出所料,反赌民调立刻狂跌,整个联盟里气氛低迷,然而重挫士气的事,还不只这样。 后来才乐淘发现,在投资代表更换为「濠门博彩娱乐集团」后,顾仁杰便有计画找人开挖反赌阵营的墙角,联盟里已经有不少人被顾仁杰策反,不知拿到什么好处,临阵倒戈了,一瞬间,组织七零八落,才会有最后一场说明会许多干部缺席的情形。 也因为联盟少了很多人,工作根本做不完,自此,才乐淘日日在联盟里忙到很晚才能下班,何曼芊来找她这天,更是忙到了时近半夜才恍恍惚惚回到家,脑海里一直縈绕着何曼芊的话,觉得心里实在难受得紧,推开玻璃门,店里还留了一盏嵌灯,阿珠嬤仍坐在柜台后打盹。 「阿母,怎么还没睡?」 「返来了喔。」阿珠嬤睡眼惺忪走上前,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往里带,说:「等门啊,今天怎么这么晚?」 「联盟里人少了很多,工作做不完。」才乐淘说了个不轻不重的理由,其实这日会搞那么晚,主要还是因为何曼芊,受她的话影响,才乐淘整晚的工作效率非常差。 「礼拜六晚上要造势晚会了,有法度吗?」阿珠嬤担忧地问。 「不知道,促赌换了策略,这几天我们反赌民调跌得有点惨,而且联盟里很多成员还跑票,我觉得很不乐观,万一公投输了怎么办?」她真的很沮丧,如果失败,这段时间的牺牲和努力都白费了。 「阿涛啊,拼就要拼到最后,输了再做打算就好啊,现在说想这些,都多的啦。而且你担心什么,还有你表哥阿豪会帮你,他点子多口才好,妥当欸啦。」 「可是阿母,除了这个之外,要做文宣海报、还有晚会要搭舞台、请主持、灯光、摄影、音响,钱也是个问题啊,唉。」 「三八,这个你早点说啊,阿母的私房钱随你拿去,不用还!」阿珠嬤蹲身从柜台后取了一把小钥匙交给才乐淘,让她自己去拿存摺印章。 才乐淘看着手上的铁件小物,心里一阵感动,转身抱紧自己的母亲,道:「阿母,谢谢你。」这个在她身后永远的温暖,支撑着她一路走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不曾离开。 「你今天真正揪三八欸捏。辣,还有这个啦,拿去,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不要给人家当垃圾丢掉。」阿珠嬤将一个有些歪扭皱摺的牛皮纸袋交给她。 才乐淘愣着,是沉莫留给她的东西,第一时间被她扔进垃圾桶。 原来被阿母捡起来收着了吗? 「你怎么老是暗槓我的东西。」才乐淘接过。 「什么暗槓,这明明是你自己丢掉的,而且上次偷藏阿阳给你的信耽误到你,害你到现在还嫁不出去,这次我不敢了啦。」 「原来我嫁不出去都是你害的。」才乐淘和阿珠嬤斗起嘴来,心情也宽慰不少。 「阿涛啊,说正经的,阿母真的觉得沉莫来当女婿很不错,还比那个阿阳好一点,毕竟他们汪家一直看不起我们家啊,就可惜你和沉莫,唉,有缘无份啦,不要想太多,齁?」阿珠嬤觉得惋惜,拍拍才乐淘说:「好啦,上去洗一洗,早点睡。」 *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2.2 当知道范提亚主席决定和「濠门」合作时,沉莫便感到心里一股潜藏很久的念头逐渐浮起,他开始质疑过去自己所抱持的价值认知究竟是对是错。 在澎湖博弈的案子里他醒悟到,自己虽身为专业的开发商,能针对每一块土地作通盘而完整的计画,发挥其极大值,却从来没有感受土地的温度。就如同费尽心思为他人做好了未来的决定,却从来没问过当事人,你愿意吗? 当地政府也好、或其他投资人也好,当合作对象仅以自我利益为优先考量而罔顾在地的声音,衝突将更剧烈,事情便会走向一个他再也无法控制的局面,因此,在回美国做完完整检讨报告后,沉莫提出了辞呈。 「你这是做什么?」范提亚主席看着他,眼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有震惊、有愤怒,更多的是不解与惋惜。 「我为我的失误造成公司损失,负起该有的行政责任。」沉莫低垂眉眼,神色凝重地说。 「你是必须负担一部分的责任,但没必要辞职。」范提亚放下手边的工作,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的沙发,示意沉莫在他侧手落座,「坐下谈一谈。」 两人坐定后,范提亚即面色凝重问道:「沉莫,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虽然这个案子你没有做好,但我并不会因此怀疑你的能力,你仍是我底下最看好的干部,下个案子若能成功,我一样陞任你进核心幕僚团队。」 沉莫不只是集团的重要干部,更已经成为公司股东,他所持有的股份佔有了不小的比例,因为一次的失误打算放弃这个高薪高成就感的工作,让范提亚感到不解。 「我很清楚。主席,真的很感谢您愿意提拔我,不过我想我不需要了,经过这个案子,我发现我的理念和公司不同,很抱歉无法再为您效力了。」 「理念怎么的不同?」 「澎湖博弈开发案之所以走到这么不乐观的地步,也许我的规划真的不够好,但县府的诚信瑕疵以及收购土地的手法粗糙也让反赌方找到了击破点,我更查到了县长和「濠门」掛鉤的不法事证,因此在我看来,合作风险大于利益,所以我才会建议缩小投资规模,即便公投未过,也还有bot案能另作规划,很遗憾董事会并未採纳我的意见,主席也同意与『濠门』合作,在博弈还未通过前,我们就先豪赌了,这和我的理念不和。」因为即将离职,沉莫乾脆把心声一股脑说了,范提亚主席是脑袋清楚的人,即便撼动不了董事会,也能给他带来一点思考。 果不其然,听完沉莫的话,范提亚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才又开口: 「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当然也知道县长和『濠门』掛鉤,但我经营的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我得为股东负责,也必须尊重董事会,所以沉莫,我希望你能了解,目前我们的处境十分不利,之所以同意和『濠门』合作,是因为『濠门』表示只要同意转让bot开发权,他们愿意收购百分之七十的私人土地,经过财务部的审慎评估认为如此最能降低投资风险,董事会才会坐下如此决议。」 「但您真的认为,他们这样做,公投一定会过吗?」 「这谁都说不准,我们就只算一个概率,一旦下注选边站,就必须全力以赴了,顾董的理念,我是很认可的。」范提亚直言。 看样子,顾仁杰对于博弈是势在必得,而他也不认为由他介入主导会输。现在看起来,态势的确是如此,公投在即,反赌又逆转胜大概也只能靠奇蹟了。 沉莫沉重地点点头,如此,他更确信自己选择离开是对的,他就赌那个奇蹟。 「主席,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公投未过的话,公司的损失就用我所有的持股赔下吧,我自己买回那百分之三十的私人土地,包含才家那块。」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3.1 眼看造势晚会在即,却因为联盟太多人退出,本应是团队作业的工作全落到才乐淘身上,几日下来,要搞公关联系媒体,又要挖创意筹办晚会活动,真的是身心俱疲。 「啊,烦死了!」才乐淘丢下滑鼠,抓乱自己的头发,瞪着电脑上七零八落的影片发呆了将近半个小时,仍旧毫无头绪。 造势晚会必须要走心,激起群眾的热血爱乡情怀才行,可她挖空心思想破头,脑袋仍是一团浆糊,真觉得自己江郎才尽了。 烦躁之馀,索性起身泡了一杯咖啡,顺便动动筋骨,回座时视线无巧不巧落在包包里,露出的那一截牛皮纸袋。 欸,是沉莫留给她的东西,当初拿到时,心里负担重不敢看,一直没拆,但放着放着,竟然给忘了。 「留了什么?」百无聊赖之际,才乐淘把纸袋翻转,将里头的东西全数倒出,一张短短的信笺随着随身碟掉了下来,她颤巍巍地摊开,沉莫苍劲俊朗的笔墨字跡跃然纸上。 阿涛,这段空拍影片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无论我们之间发生多少不愉快,澎湖就像你一样,是永远留在我心里的美好回忆,我爱你,也爱这片土地。 我不再代表促赌方以后,你势必会有一场硬仗,把空拍影片透过造势晚会播放出来,相信这足以震撼世人的天然美景,是拒绝博弈最好的理由,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 让你伤心我很抱歉,但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一定要听进去。 不要相信汪皓阳,他在骗你,他跟他的父亲一样,从来都是支持博弈,他为了赢得你的心、取得你的信任假装反赌,同时也能藉此知道反赌阵营的佈局好做反击,顾仁杰就是他找来的,目的虽在于打击我,可和他合作不是件好事,请你务必要守住澎湖这块净土。 你知道我不是会抹黑的人,所有的证据我都有,只是,不让你看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了吧。 最后,反赌加油,保重。 沉莫 空拍影片! 才乐淘七手八脚拿起随身碟接上电脑里,嗒嗒两下开启影音档 熟悉的歌曲是影片的背景音乐,所有的回忆点滴上心头,和着她心力交瘁的疲惫,眼里的山洪轰然爆发,一波又一波的泪像涌泉,像是无穷无尽,从心底最深层翻搅上来的疼痛,怕是哭乾了泪,也永远不会好了。 看完影片,她呆愣在座位上许久,又再度拿起信笺看了一遍,这回重点落到了后半段,那样晴天霹靂的消息,任谁都接受不了。 不要相信汪皓阳,他在骗你,他跟他的父亲一样,从来都是支持博弈,他为了赢得你的心、取得你的信任假装反赌,同时也能藉此知道反赌阵营的佈局好做反击,顾仁杰就是他找来的?? 沉莫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了,没必要编造谎言,而且她相信沉莫的为人,有几分真相说几分话,如果真是这样,那日说明会的辩论,汪皓阳之所以跳出来帮她并不是因为他反赌,而是为了辩赢沉莫? 不行,她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乐淘风急火燎地拿起电话拨给汪皓阳,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异常冷静,连自己都意外,「阿阳,有空吗?见个面。」 「我在顺承门勘查整修工程,怎么了吗?」 顺承门啊,她短暂怔忡了会,思绪飘到了那几年的青春岁月。 两人情愫萌芽的地方,也许是天意,那就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吧。 她回过神,镇定回应:「好,你别动,我过去找你。」 她来到顺承门时,汪皓阳已交代助理先离开,等在城楼下,一见她,便堆着温柔笑顏迎上,「什么事这么急?」 「阿阳,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骗我?」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3.2 「什么?」汪皓阳有些懵然,他愣了下,旋即恢復,双手轻抓着才乐淘的双臂,语气担忧,说:「我这阵子事情多,没能去帮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我会心疼的,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不必。汪皓阳,对我你不需要戴这层假面具了吧。」才乐淘手臂一举甩脱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问:「你支持博弈的,对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看来你真的累了。」汪皓阳仍是和顏悦色,好脾气说道。 「顾仁杰是你找来的,沉莫是你弄走的,你其实一直都跟你爸爸一样,支持博弈。」见他仍装傻,才乐淘也没了耐心,把所有的事实都摊出,说的是肯定句。 「阿涛,你去哪里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我一直都和你站在同一边。」听到「沉莫」两个字,汪皓阳倏地敛起笑容,说话的口气也不那么好了。 「汪皓阳,不要装了,证据我都有,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谎吗?」他的矢口否认让她再也没耐心,她小小使了个圈套,心里却希望他别落入,可惜事与愿违。 「沉莫告诉你的?」见才乐淘如此篤定,汪皓阳心里一凛,知道再也瞒不住,肯定有人告诉他这个从未曝光的秘密了。至于是谁,毋庸置疑,唯一有能力调查到真相的只有沉莫,因此他很合理地将矛头指向他。 才乐淘拒绝回应,仍旧瞪视着他。 「你信我还是信他?」汪皓阳俊秀的眉眼浮上不被理解的痛苦,半假半真。 无辜是假,情感是真。 「我信他。」才乐淘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晰不过,「汪皓阳,你要支持博弈就支持啊,干嘛要骗我你反赌?促赌的利益你要,反赌的名声你也要,是吗?」她冰冷的眼神像是两道光束,彷彿要把他射穿,戳成一个一个窟窿。 汪皓阳见木已成舟,明白再辩解也是多说无益,只会让阿涛对他的误会更深,只能和盘托出。 「阿涛,促赌或反赌我一点都不在意,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和你在一起,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可是我们汪家却是押注博弈开发,促赌是拋不去的家族使命,我在中间平衡的很辛苦,所以请你相信,我不是真心要骗你。」 真是太令她震惊! 汪皓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以为,儘管背负着沉重的家族包袱,他仍愿意和她同站在反赌方。 她以为,他还是那个她记忆中,温柔又深情的阿阳。 没想到,这一切就像沉莫说的,都是一场他精心佈下的骗局! 「所以,都是真的了。」才乐淘空洞地呢喃。 「阿涛,你??」汪皓阳这才察觉,她其实没有证据,她兜了个圈让他自白了。 「若你真不想想支持博弈,你可以消极不作为,我也不会怪你,可你却引来了顾仁杰,那会给澎湖带来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这是她最在意的一部分,县府即将要和一个无良的财团联手,对澎湖这片土地是真正扑天盖地的毁灭。 「我别无选择,只有他,能帮我斗垮沉莫。」事到如今,他也不隐瞒了,说到沉莫,眼神中闪过的狠戾,才乐淘第一次见到他这番面目。 温柔阳光的政坛新秀、阴险腹黑的官二代,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你赔进整个澎湖的未来,就只为了斗垮一个沉莫?」 「对。十年前错过你,成了我最大的遗憾,十年后,好不容易我用支持汪家换得感情的自由,我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为了留住你,他必须走。我可以用整个澎湖去换你的爱情!」 「汪皓阳,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才乐淘崩溃大吼,这个人根本是疯了吧。 「我没有病,我只是爱你。」汪皓阳热切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对她的爱恋,可是这样的爱,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你这样是把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我绝不当那个罪人,我死也不会让博弈通过!」 博弈,绝对不能通过。 剑拔弩张之后,汪皓阳的情绪转趋优柔,他浅浅淡淡地说:「阿涛,我们一起回到过去好不好?我想念十七岁时候的我们。」 「回不去了,过去就是过去了,没有人能回得去。所有的美好,就当是还埋在地下的时空蛋里,我们从没挖出来过。」她绝然转身离去,心里那个窟窿落得好深,再多的眼泪,也填不满那样一个大坑。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4.1 某日才乐淘的表哥吴志豪来联盟关心反赌工作,她给他看了沉莫提供的空拍影片,吴志豪忽然说了句:「你的这个朋友很不简单,他是真心帮你,他也寄了点东西给我。」 「他给你寄了什么东西?」才乐淘好奇问。 「没什么,就是一点资料。」吴志豪轻描淡写带过去,焦点又放回影片,说:「沉莫的策略很好,呈现震撼的美景的确是说服大家拒绝博弈最好的理由,这个人深藏不露。你要庆幸他被促赌fire了,否则如果他还是反赌的对手,我们的胜算老实说,很低。」 「万幸啊。」才乐淘苦笑,心里泛酸。 连表哥都认可沉莫,的确难得,早知沉莫是这么好的一个人,那日分开时她就不该说那些话,该多伤他的心。 但现在也不是后悔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有很多待解决的事摊在眼前,难得表哥来,得把握机会好好諮询一下。 「表哥,虽然有沉莫的空拍影片拉抬,但我们民调落后太多,光是这样还是没把握能打赢促赌啊。」 「的确。」吴志豪点头表示同意,沉吟了会,直接提供了突破现有僵局的建议,「巩固在地的票源,最好的状况顶多就是勉强打平,要翻盘,关键在于浮动的选票。」 「什么是浮动的选票?」才乐淘很认真低头记下这个从来没有听过的词汇。 「就是有投票权,但还没决定要不要来投票的人。」 「表哥你说的是,在台湾的澎湖人吗?」才乐淘恍然大悟。 「对,年轻人易受热血感召,把目标锁定在台湾求学、工作的年轻人,能号召多少人回来,就号召多少人回来。但他们在台湾,感受不到澎湖的烟哨味,你必须把这些东西传递出去,首先,就是造势晚会要想办法让不在澎湖的人也看得到。」 「可是网路行销要成功,还是必须靠专业团队的帮忙。」表哥的策略很受用,然而她能使力的仅有粉丝页的网路直播,显然远远不够,还必须辅以传统媒体及后期广告的播送才能发挥到最大效益,问题是,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万事都要钱,现在经费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没多少能用来请专业团队行销。 「这个部分我真使不上力,或许你可以问问以前的同事?」 「之前和前同事在群组聊天时,是有小小的抱怨一下,但人家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就现有的资源好好一搏,到时候,我也会上台帮你说几句话,应该还能有点影响力吧?」吴志豪笑了笑。 「拜託,表哥你是主任检察官欸,你说的话影响力超级大好不好!」 「好了,我先走,明天还有案子要开庭,资料还没看完。」 「好,有空再过来。」 表哥离开后,才乐淘又陷入工作里,为着行销的事发愁。 反赌之路走来坎坷,困难阻碍从没少过,无论是心里的打击还是现实的无奈,都让她感到无力,好在老天爷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哀嚎决定大发慈悲,还是远端有谁跟她心有灵犀,此时突然来了通电话,彷如天降甘霖。 第十四章 望夫台上的想望 14-4.2 「ariel。」这个名字,好久没人这么叫了,那是她在广告公司时期用的英文名字,记忆断片,才乐淘一时间想不起来来电者是谁。 「你好,请问??」 「ariel,我是gary啊。」 gary,小赵! 是以前她在「展创广告」带过的同事,她们这个team的设计师。 「ariel,下个礼拜六你要办反赌造势晚会对吧?boss前几天突然说要让我们过去帮你,无条件提供所需协助到公投后喔。所以我和mandy、gill、kevin都会去澎湖找你,耶!」gary十分激动,她可以想像他在电话另一头说得口沫横飞的样子。 「boss让你们来帮我?」她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个把她炒魷鱼的boss平常抠门得跟铁公鸡似,居然会大发善心! 「对,好像是接了一通神秘电话吧,反正他就说要赞助你广告行销,而且还公费让我们去澎湖一个礼拜帮你,我们就当做度假啦。」gary在电话另一头咯咯笑。 神秘电话?会是沉莫吗?她忍不住要这么联想。 「好啊,等你们来。」才乐淘压抑住自己的内心的激动,说话的声音还是有点抖。 当她以为自己走到谷底,穷途末路时,眼前竟开始慢慢出现曙光。 像做梦一样,她过去的team,即将来和她一起并肩作战,她直接有了专业的行销小组,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这真是太好了! 不只旧同事即时伸出援手,这天回家,阿珠嬤正在通电话,她听到自家阿母中气十足地对着手机说:「才江凌你快点回来帮忙,这个时候,全家人都要在一起!」 二哥才江凌长年在台北工作,一年只有过年和清明才回澎,这次为了博弈公投,阿珠嬤居然打算把二哥、二嫂都从台北叫回来。 当他们提着行李出现在家门口时,才乐淘那是一个兴奋啊,尖叫起码持续一分鐘。 「二哥、二嫂!」 看二哥平时憨厚低调好像只会跑马拉松的样子,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带了个好消息回来。 晚餐时分,全家人像过年一样聚在一起吃饭,连爸爸都下床来,陪大家坐了一会。 「虽然我都在台北,但我一直都有关心家乡的反赌活动噢,现在我就要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反赌的钱没问题了!」 「咦,有人要捐钱吗?」阿珠嬤也十分关心,问道。 「对,而且是大赞助!」才江凌的眼镜被热汤熏雾,却仍感受得到他眼泛精光,「全国商会理事长聂秉风代表全国商会出资赞助反赌联盟五百万经费,他要我让你别担心钱的问题。」 「全国商会理事长?!你怎么会认识,而且他怎么愿意捐钱给反赌联盟?」这下才乐淘的下巴真要掉下来了。 那是商人、企业家群聚的地方,他们不是应该支持博弈才对吗? 至少澎湖这边的商会就是促赌方啊。 「聂总是我们马拉松的跑友,星期六造势晚会也打算来给你站台,建议你要以联盟名义正式发邀请函邀请他比较合礼数。」 「邀请函这是小事,主要是他怎么会突然想要帮我?」 「这其实就要感谢你自己啊。才江河之前寄了一大堆你做的反赌宣导小册,我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就拿去到处发,聂总看了之后说是十分感动,也认同澎湖的发展不需要靠博弈,又跟我要其他发不出去的全部手册,在知道反赌联盟有资金上的困难后,决定帮助你们,动用他的关係联合全国各地商会的会员出钱赞助。」 「我的天啊,真是走运了!」才乐淘大叫。 实在太开心太激动了,居然能够受到全国商会理事长的帮助,她是不是在做梦啊? 最终章 海上花火的诺言 Final1.1 因为有了全国商会的资金赞助,「守护澎湖我们的家」反赌造势晚会在公投前一周的星期六顺利办理,台湾本岛各处也立起了反赌看板,铺天盖地的宣传,效果比之过去几个月还要好上许多,网路上关于支持博弈与否的讨论也热络起来,大家开始关心这个原本好像离自己很遥远的事件。 反赌晚会当日,联盟在澎湖知名地标「菊岛之星」前搭起舞台,两侧架起高高的大萤幕,下午天还没黑,广场摆放的塑胶椅就已经坐了六分满,令人意外的是,新闻台的sng车一台一台驶入,原本规划的媒体採访区并没有预料到会有那么多记者来,显得有些过小而拥挤。 才乐淘赶紧让担任场地组的杨文嫻更动空间,加大媒体採访区,正忙着,gary小赵和以前她的工作伙伴从远处缓缓走来。 「ariel,我们来了。」gary和kevin两个男生站在她面前微笑,手中拿着一具专业的单眼,扬了扬。 mandy和gill两个女孩子则直接衝上前和她抱在一起叫叫跳跳,「ariel,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们!谢谢你们来帮我。」才乐淘抓着两人的手,因为激动还微微颤抖着。 「怎么样,sng车还给力吗?这可是boss动用他个人在业界的关係,请电视台高层直接派来现场连线,连网路直播都有。」gary说。 「我的前boss真是感动死我了。」才乐淘挖苦开玩笑道。 「其实,后来boss知道『抄袭』飞扬广告这件事你是被冤枉之后,一直心怀愧疚,后来mandy有告诉他你在群组抱怨过的困难,那天我不是跟你说他接了一通神秘电话吗?之后就决定全力支援你,然后我们就全部动起来了,火速帮你发新闻稿邀请媒体採访。」 「难怪呢,我想说哪来这么多记者!到底那通神秘电话是谁打的?」 「不知道,但肯定是个有力人士啊,不然boss哪会这么配合。」mandy推测。 「所以啊,行销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们过来取材,另一组在台北帮忙后製,晚会一结束我会马上把收集到的画面回传,明天就会有广告cf到处播送。」gary拍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谢谢、谢谢你们,真的!」 「如果可以,boss还希望我们这趟来,能把你一起带回『展创』,他帮你留着创意总监的位子没补人喔,不过我们猜,你应该也不想吧。」gill笑脸盈盈地告诉她这样一个消息,但也算是了解,她真的不需要了。 「哈哈哈,帮我谢谢boss,我还是喜欢为家乡尽心尽力。那,你们就待在媒体区这边先休息一下,我忙去。」 晚上七点鐘,这场策划多时,过程遭遇各种困难的反赌造势晚会,终于在各方的支持下顺利举办,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带领现场群眾一起以一首「外婆的澎湖湾」揭开序幕。 现场灯光全暗,仅馀舞台两边的大萤幕上闪动着耀眼的白光,主要干部与来宾都坐在第一排的贵宾席,才乐淘跟着轻盈的旋律和着节拍轻声唱,心里感触良多,唱着唱着,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反赌之路刻苦走到今日,她放弃太多,也得到很多,真心希望,澎湖永远是澎湖,能永保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 最终章 海上花火的诺言 Final1.2 台上的主持人声音很大很吵,只听得她说:「首先,我们欢迎全国商会理事长聂秉风聂总上台为我们讲几句话。」 原本以为气氛会冷掉,没想到相反的,晚会一开始,就因为全国商会理事长的站台而达到第一波高潮。 「大家好,我是聂秉风,我就简单说几句。我认为,澎湖不需要博弈也能发展,开放赌场反而是可惜了这块土地的美好。所以我代表全国商会赞助五百万,预祝反赌成功,谢谢。」聂秉风就是个企业家风范,言简意賅,却句句说到重点,信步走下台时,视线对上才乐淘,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的笑意,给她比了一个「讚」的手势,给她带来无比信心。聂总简短的开场白后,便由支持反赌的各界意见领袖轮番上台发表反赌宣言,中间还穿插了些小表演,因此晚会进行经过一个多小时,才轮到担任压轴的她被主持人唱名点上讲台:「最后我们请『反赌联盟』发言人才乐淘小姐来跟大家说说话。」不同于说明会时的紧张与失常,这日是她自己的场子,她国台语夹杂,用最亲近家乡的口吻,把自己肺腑真言全都倾倒而出。 「各位乡亲晚安,我是『反赌联盟』才乐淘,大家叫我『阿涛』,我在台湾打拼十年,去年刚回来。今天我会站在这里,是为了要跟大家分享,为什么我和我们全家人,都反对澎湖盖赌场。 我们才家是很平凡单纯的澎湖家庭,原本都各有自己的立场,有人支持澎湖开赌场,有人反对,但不管支持还是反对,就只是希望澎湖更好,直到前阵子发生一件事,让我们全家决定团结起来反赌。 我们家的地被财团相中打算规划到博弈园区里,我阿爸说祖地绝对不能拿来盖赌场,会对不起列祖列宗,所以他不卖。我大哥是小包商,前阵子有人介绍我大哥跟县府标了一个小工程,本来都好好,这个时候,县府突然说我大哥的工程有问题,跟他追讨三千万的违约金,而财团出的价正好就是三千万,你们想,世间上有这么巧的事吗?为了救我大哥,我阿爸只好卖掉祖地,可是他也气到生病了,我们觉得,整件事是被刻意陷害的,这样的政府,我们怎么相信他们真的是为澎湖好?所以,我们家决定要反对赌场到底,我也和我二哥一起投入反赌联盟,努力到今天。 第二,我本来在台北是个广告设计师,从台湾回来之后就接了县府一些行销外包案,因为这样才发现,澎湖根本不是促赌方说的那样,一定要靠赌场才能发展,相反的,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澎湖到今天还没办法发展?真的是因为没有赌场吗?不是,是因为政府没有用心,资源没有整合,就算博弈通过,赌场盖起来了,只要上位者的心态没有改变,澎湖一样不会发展! 那么,为什么还有人要推动博弈,为什么县长在最后一场说明会甚至直接表态支持博弈?因为他们要赚钱,但是,我们能够分到什么吗?没有,什么都不会有!他们只是在骗我们而已!」 「说得好!」 「对!就是在骗我们!」 最终章 海上花火的诺言 Final1.3 此时,全场欢声雷动,暂停打断了才乐淘的谈话,群眾情绪稍缓后,她才有继续道:「现在在电脑、手机前观看网路直播的你,或是守在电视机前面观看sng现场连线的你,无论你是不是澎湖人,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关心澎湖的博弈问题。 今天我们会面临这样的痛苦,今天我们必须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土地,是因为,我们都一样是一群被唬弄的人民,官商勾结、利益掛鉤这种事不是只有澎湖会有,每一个地方都可能发生,政客会用各种花样包装话术骗人,只要这个骗术成功一次,他们觉得有效,就会一直用下去,所以我请大家一定要记住:『今日澎湖,明日台湾!』 如果你觉得这个不关你的事,所以不站出来,等到同样的痛苦发生在你身上,一样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你说话,这就是沉默的代价。 所以,各位乡亲、各位朋友,如果你有看到这段影片,并且觉得我讲的有那么一点道理,请帮我传出去,告诉大家,澎湖不需要赌场!」 才乐淘的肺腑之言透过网路、电视直播感动得不只是台湾本岛所有关心澎湖这片土地未来的人,更透过网路无国界的特性,传送到世界各地,包括在美国的沉莫。 他没有出面、没有在直播下留言,只是静静地透过电脑萤幕,看着才乐淘,也关注着,她是否还仍将他放在心上,抑或是像那个牛皮纸袋一样,一个拋物线扔进了垃圾桶? 热烈的掌声过后,画面里的才乐淘依然留在舞台上,她对着麦克风说:「接下来,我想请大家看一段影片,影片原本有配好背景歌曲,但我想,我可以自己演唱。如果你也在看,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你。」 前奏一出,他整个人宛如被下了定身咒,一时间无法动弹。 那是他送给阿涛的自製影片里配上的歌曲,很在地也很美的一首歌,当初是才江河教他唱的歌,歌曲前的编曲嵌了一段,他唯一学会的褒歌,可他却拿来用在说明辩论会上打击她,至今都还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才乐淘透过自己的歌声回应他,沉莫忍不住在电脑前红了眼眶。 『十八送君去台湾,目眶你红我也红,目屎一粒一斤重,滴落土脚土一空。』 吹着南风的海岸海鸟伴着渔船行 位台湾流过来的海水啊甘有伊的消息要乎我 清凉海洋味热忱人情味满满有期待的梦袜孤单 西屿的落霞闹热的马公市啊离乡的人治当时返来这 澎湖故乡的名故乡尚美的名 吹东北风的海岸中秋过后风愈寒 位台湾飘过来的白云啊甘有伊的消息要乎我 #温暖的厝瓦硓鈷石的墙围啊有要等人袜孤单 *黄昏的白沙风柜的海涌声渡海的人治当时返来这 澎湖故乡的名故乡尚美的名 《澎湖恋歌》 主唱:詹雅雯 作词:詹雅雯 作曲:詹雅雯 影片随着才乐淘的歌声缓缓播放,澎湖的天然美景透过空拍机的镜头传达出的画面比亲眼所见更令人屏息,所有人都被震撼了,群眾里时不时传出啜泣的低吟声,电脑前的沉莫也觉喉头泛梗,情绪深受感染。 歌曲尾奏,才乐淘红着眼眶,用感性的声音对着镜头说道:「这段影片,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拍摄、製作送给我的,让我知道,在他眼里的澎湖有多美,他也想和我们一起守护这块土地。可是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海,我永远走不到对岸,至今成为我最大的遗憾,也只能透过这个机会对他说,谢谢你,我爱你。」 才乐淘的演说结束后,晚会也进入尾声,主持人邀请所有为反赌而来的重要贵宾及反赌干部上台,并由才乐淘做总结: 「最后的最后,我要呼吁有旅外的澎湖游子,你们跟我一样,在这里长大,在外面打拼,更要关心澎湖,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家!10月25日,你一定要返乡投票,回不来,就请家乡的爸爸妈妈、亲戚朋友一定要投下这张反对票!让我们一起守护澎湖我们的家,让澎湖永远是澎湖!谢谢大家。」 电影「落跑吧爱情」主题曲「爱上夏天」清扬的旋律响起,为这夜晚划下句点,也透过媒体的传送,将这份感动传递到世界各个角落。 以及他的心间。 她说, 我爱你。 最终章 海上花火的诺言 Final2.1 冬天了。 东北季风捲起了海上的浪花,一波波涌动着往岸边冲蚀,天际拉过一片黛紫色的轻纱,迎来了夜幕。 才乐淘站在海边,感受着风捲起海水,像是冰珠般打在身上,很冷,却是道道地地的澎湖海味。 北风依旧萧瑟张狂,海边仍是人潮稀疏。还好,澎湖依然是澎湖。 因为最后造势晚会的成功,起了星火燎原的效应,两个月前的博弈公投,反赌方大胜,粉碎了县府与财团编织的大梦,瞬间戳破的虚幻如同曾经捲起的滔天巨浪,忽而化成泡沫,消失在暗黑的海面下。 公投大胜隔周,县长就被地检署约谈调查。 据说,有不知名人士提供给主任检察官一份鉅细靡遗的资料,检举县长瀆职收贿,并且涉嫌以人头违法大量收购土地,调查过程中,又查出案外案,县长身边的秘书供出县长曾授意洩露底标给才江海的工程公司,让他落入陷阱而据此强自收购民地,因为关係人指证歷歷,罪证确凿下,案件火速侦查落幕,汪金发遭到起诉求刑,汪家自此凋零中落。 而原本被认为涉案深入的汪皓阳最后虽因证据不足全身而退,但他辞去了县议员职务,打算远赴美国,临行前,他来找才乐淘,两人相约在顺承门城楼上,远眺着原本将成为博弈园区的大片土地,现在又恢復了原本的安静萧索。 「阿涛,我终究是输了。」他视线仍落在遥远的彼端,俊秀的侧顏沧桑不少,看着汪皓阳落寞的模样,才乐淘一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馀无奈与哀伤。 「你本来就不应该赌这局,失了本心。」 「最痛的是,输了你。」汪皓阳转而凝望着她。 「阿阳,能够全身而退就是最大的福报了。」儘管他的眼神蒙上了世故与算计,但此刻的澄澈无尘却更让她唏嘘。 她还怀念着那段两人穿着制服在顺承门下玩耍的青春时光,怀念着那时彼此乾净无染的心。 「真的没办法了吗?沉莫他,也不会回来了。」他伸手扶着她的臂膀,抱着最后一丝,卑微的期待。 才乐淘绝然摇头。 「当你选择背负家族的包袱,就注定要输了爱情。我们缘尽于此,谢谢你对我的错爱,这样的爱扭曲了,希望未来,你能真正知道怎样去爱。」 「那么,再见了,也许,再也不见。」他转身下了城楼,那頎长的背影,恍若当年,还是记忆中的纯然模样。 伴随着汪皓阳的远行、沉莫的消失,她的爱情,也跟着潮水埋入深黝的海底了。 * 元宵了。 冷风穿过厚重的羽绒外套,窜入了她的身体,可是回忆的温度却让她心头感到暖和而充满眷恋的。 她想起了沉莫,想起了曾与他讨过的约定,虽未能实现,却在心里埋下了心愿的种子。 「我跟你讨个约定,澎湖的元宵比过年热闹,如果到时你能来,我带你看看这个村子亮如白昼的元宵花灯及万家渔火,那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海上花火』。」 她对着趴在家里能够望向大海的窗口,嘴上呢喃。 「沉莫,你好吗?有空再回来看一看我们澎湖真正的「海上花火」如何?这一次,我肯定不赶你走。」 正陷入自我的感性世界时,一通急如惊风的电话又把她拉回现实。 「阿涛阿涛,救命啊,我要死了,你在哪里快来救我!」杨文嫻拔高八度的求救声风急火燎地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简直要震破她的耳膜。 「干嘛啊你,又要怎么死了?」 「又搞不定了,你快点过来啦!」 她这才想起,杨文嫻说过今晚在观音亭也办了个元宵活动,但这傢伙老样子,总是莽莽撞撞,把她当救火队,反正有阿涛,万事ok。 「好啦好啦,出门了。」才乐淘收了手机跳上她的亮黄皮卡,观音亭离家不到五分鐘车程,一驶入园区旁的小道,就看到远处海面灯火亮如白昼,可却没有想像中的人潮。 跳下车走在红砖人行道上,才乐淘觉得有些不寻常。和外垵村的元宵渔火活动比起来,这里显得有些寥落,一点都不像有活动的样子。 步入园区,眼前所及的这片海,是每年夏天施放璀璨烟火的地方,此刻星星点点满佈渔船,上头掛着各色花灯彩泡,景致繽纷,远远望去,竟像是一路延伸到外垵去,与海上渔火相互辉映,是她梦想海上花火的模样。 「这几年,大家都把这些花大钱的人工烟火当成了澎湖最大的特色,但我倒觉得,外垵的渔火更能代表这片土地。」 「可惜了,那边是一个亮点,这里也是一个亮点,接起来多好。」 这活动真的是杨文嫻想的吗?能高度还原她和沉莫曾经共有的对话记忆实在太不可思议。 想到杨文嫻,她这才觉得不对劲,十万火急赶来,已经在观音亭走了两圈,却没见到她的一丁点影子。 整场活动除了人少了一点之外,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救命的地方。 海边旁的草皮上搭了个舞台,台上歌手正在演唱着。 忽而传来熟悉的歌词,悠悠荡荡缓缓滑入心间,才乐淘浑身一震,瞬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十八送君去台湾,目眶你红我也红,目屎一粒一斤重,滴落土脚土一空。』 台上的有个人说着口白:「阿涛,这是送给你的,能请你上台来和我们一起欣赏由海、花灯、渔火组合而成的,真正属于澎湖的海上花火。」 最终章 海上花火的诺言 Final 2.2 全文完 她猛地回首,台上说话的那个人正是杨文嫻,但这不是县府办的元宵活动吗,怎么又变成是送给她的「海上花火」? 「阿涛,上来啊。」杨文嫻对她招招手。 「到底在干嘛啊?」她一头雾水走上台,「澎湖恋歌」透过女歌手动人的歌声成了今夜最美好的配衬。 「杨文嫻,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我提了新的『海上花火』企画给新局长,利用元宵活动试放,成功的话,明年花火节可能就用这个取代烟火了。」杨文嫻在她耳边悄悄说。 县长后来因案被起诉而停职,底下的局处首长也换了一批,杨文嫻的新局长从台湾空降过来,是年轻一辈公职人员,很有想法,也很能接受新点子,很快批准了她的试办计画。 才乐淘凝望着眼前景色,有些懵。 由于站在舞台上,她可以清楚看到海面上一片美丽梦幻的花灯渔火,原本静置在海面上的渔船,正在缓缓移动着,渐渐一艘接着一艘排成一链,像是由远处的西屿一路接到观音亭。 「这才是真正的海上花火啊,不愧是阿涛。」杨文嫻忍不住讚叹。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构想的?」才乐淘看向她,她却笑而不答,只是指着远方海面说:「你等一下就知道啦。」 海面上有一艘小船沿着花灯渔火的船链子往观音亭开过来,当船由一小光点渐渐在视线里变得清晰时,才乐淘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偶像剧她也是看过的,该不会男主角就在船上吧。 船停靠在长虹桥彼端时,果真跳下一个人,缓缓走上桥,快步跑了过来。 怦怦!怦怦! 是她的心跳声。 「杨文嫻,怎么样,很酷吧,我多像牛郎开着小船来找你这个织女!」结果张开双手从桥的另一端跑过来的人,却是才江河。 待他跑上舞台,杨文嫻啐了声将他推开,「牛郎店的牛郎啦,谁跟你织女?」 北风呼啸,穿过她的领口,灌满了一身森冷,希望落空让才乐淘又羞又气,觉得自己犯傻好蠢。 「怎么是你啊?」才乐淘也伸掌往他后背拍去。 「哎哟,很痛欸,干嘛看到我就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啦,我不能从外垵开船回来喔?」才江河一脸无辜。 「算了,没事。」她失望垂首,兀自走下舞台,将这片浪漫留给才江河和杨文嫻小俩口。 「喂,上虹桥走一走啊,站在桥上看,更漂亮。」杨文嫻的声音在耳后出现。 虽然失望,她的目光还是被海上的花灯渔火给吸引,一步一步踏上长虹桥,站在桥上最高处,凭栏远眺。 这才是,真正的海上花火啊。 原本只是在心里幻想,现在实际执行之后,她更坚信,澎湖人的花火,绝对不是那些绚烂却短暂的人工烟火,而是所有人齐心发展的在地文化,无须捨去原本就拥有的珍贵,也无需寻求遥不可及的外在虚华。 正感动于眼前惊人的美景,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涛。」 低沉浑厚声的男性嗓音在身后出现,才乐淘僵愣在原地,不敢回头,怕又是一场幻觉一场空。 气氛凝滞三秒后,一阵温暖气息从身后包围上来,趋退了身上的冰寒,她扎扎实实落入了他人的怀抱里。 「我回来了。」 是梦吗? 她颤抖着,不敢置信。 「我好想你。」他在她耳畔呢喃。 「沉莫??」那个一直消失又出现又消失不见的人。 她缓缓转过身,抬眸。 他捧起她的脸,没等她说话,就擅自吻上她的唇。 良久,他才放开她,她还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会回来?你现在代表的,又是谁?」 「我代表的是,爱惨才乐淘的沉莫。」站在桥上,风声呼呼,他得靠着她的耳朵,才能让她听清楚自己的说的话。 「什么时候又要走?」她埋首在他的怀里,闷闷问道。 「不走了,走不了了。」沉莫摇摇头。 「不懂。」才乐淘后退一步,仰头看他。 「跟我来。」沉莫牵起她的手缓缓走下桥,往不远出的海岸边一路走去,来到那一片都是细白沙滩的地方,原本那里有一栋充满回忆的老木屋。 「我的地在这里,我的钱也在这里,所以我的家,也只能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你把地又买回去了?」才乐淘惊讶地瞪大眼,「那得要花多少钱啊?」 沉莫将她拥入怀中,他说:「所有的钱都比不过一个我想与你共度的未来,我现在是澎湖的大地主了,阿涛,你愿意和我一起开垦这片荒芜吗?」 愿意、愿意、我愿意! 儘管心里已经喊上一千遍一万遍我愿意,她还是忍不住要替他可惜。 「你傻了吗?拿所有的钱换这些破地,没有了博弈,这里一文不值。」 「有你,还有属于我们的海上花火,就值了。」 「今天的『海上花火』是你弄的?」才乐淘惊愕抬头,这才恍然大悟。 「当然,还得阿河和文嫻陪我演这场戏呢。」 「我的天,你把『海上花火』带来了!」她真的觉得太惊讶、太激动、太不可思议了!像梦一样! 「不,是『海上花火』把我带回来了。」 「不管如何,希望这不是只属于我们的『海上花火』。」 「当然,虽然这只是一场配合我演的戏,但,杨文嫻的确把这个计画往上提了,相信明年的花火,不会再是只有人工烟火。」 「沉莫,谢谢你。」 「谢我什么,这是你想的啊。」 才乐淘侧首与沉莫互望而笑。 碧海蓝天的邂逅,海上花火的盟誓,这便是最好的归宿。 澎湖人,也不会永远困在石沪里了,他们将用最天然的美景,走向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