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似悬河若溺（1v1）》 【1】“爱芙，可以给我一个吻吗？” “亲爱的。”帽檐下男人俊美的眉眼掩藏于阴影中，炽热的目光紧盯眼前的女人。漫不经心的视线瞥向他：“嗯？”冰冷的雾气蒙蒙掩住侧脸，帷帽上的网格蕾丝垂下，那眼神就被遮挡住让人看不真切。赫尔托夫捏了捏手克制住摘下那个礼帽的冲动，声音因为紧张听起来有些不自然：“可以给我一个吻吗？” “呵。”乔娜忍不住笑了，她笑起来时左侧嘴角会有一个小梨涡，赫尔托夫总是看得入迷。但是此刻他的心因那声轻笑不自觉地悬了起来，赫尔托夫倾身向前，乔娜也不避闪，那张明媚面孔撞入眼帘，笑意还未褪去。乔娜对上赫尔托夫不满的眼神，他面无表情时模样是有几分震慑的，有几分冷酷的生人勿近，很唬得住一些人。只是乔娜知道这对她来说仅是虚张声势罢了。 指甲修剪圆滑干净的食指划上男人的下巴，又顺着向上抚摸唇瓣，若有若无的力度让被触碰的肌肤传来痒意，如试探亦似挑逗。赫尔托夫竟启唇轻轻咬住那作乱的指尖，来回挑弄的柔软触感也传回给乔娜。“哦，亲爱的……”低喃简直带上意乱情迷的意味，乔娜看向对面的双唇，若隐若现的舌如诱人品尝禁果的蛇，连自己也不经意染上欲望的色彩。 赫尔托夫不无得意地注视乔娜的神情，他放开适才被禁锢的指尖，再次开口，又像海妖轻声低语：“爱芙，给我一个吻吧。” 掌舵手心甘情愿向迷雾深处献祭，乔娜微微抬头向前凑去，薄薄涂上一层口红的唇饱满得似要落下一滴血，此时受了爱人的引诱欲将其唇缄封。赫尔托夫不禁闭上眼眸等待她的赐赏，微勾的唇上却未传来预想的触感。温热的鼻息从耳边传来，低沉女声有着令人血脉贲张的性感：“你的部队已经在等你了，卡兹耶夫斯基。”说罢在耳垂落下一吻，后退一步站定优雅摆手。 赫尔托夫一时间表情混乱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态来面对恋人的戏弄，面前重新站定的女人眼底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被蛊惑的模样，她神情自若地望向面前一队队形容整肃的士兵，偏偏嘴角的弧度透出狡黠。腕表上的数字提醒主人确实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军队可不允许迟到，即使这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战后收尾任务——也是圣德洛堡政府部队最主要的任务之一。 乔娜终究还是主动给了一个拥抱，她歪头笑笑：“等你回来再履行这个吻的约定吧。”如此赫尔托夫还有什么能说的，待乔娜再叮嘱几句就向对面运兵车走去，只是一步三回头，那模样看着颇为可怜，仿佛这不是最安全不过的参与过多次的收尾，而是生离死别。 乔娜等赫尔托夫上车掩去身影才转身离开，周围还有许多人或哭或笑地望着向城外开去的大队车辆，那些被厚重篷布遮住的面孔或稚嫩或老成，大多数人都是一副轻松做派，只一部分人却覆着严肃紧张的神情许是最近新入伍的士兵。 乔娜嘴角的浅笑早已不存一丝，风衣一再裹紧却始终抵不住寒冷侵体，突然一只枯槁的手抓住她。 “孩子，你也是来送行的吗？”老妪颤巍巍地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恳切与渴求。“是的，太太。”乔娜轻抚那只手，礼貌又温柔。“那请问，你有看到一个蓝眼黑发的男人吗，他很高很瘦，脸上总是挂着笑。他叫布鲁克·罗布斯基，你有见到这个人吗？”老妪的眼睛闪烁微光，渴求从眼前人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 乔娜不被察觉地叹口气，轻声道：“很抱歉太太，我没有见到布鲁克先生。”老太太浑噩地点点头松开了手，怔愣目光追随远去车尾：“谢谢你孩子，谢谢你。”乔娜颔首转身离去，不知为何心跳得急促，面色虽然如常，脚步声终究显了狼狈，深埋的无措刨掘而出得被窥见。 她似有感应突然回头看向车队，圣德洛堡的驻扎正规部队很少，大多都是本市的居民应征，这次出动也不知有多少人。 乔娜深呼吸压下心间乱绪，或许只是一时关切也不能乱了阵脚，她送赫尔托夫外出任务也有五六次了，从没发生过危险。圣德洛堡所在的位置离主要战场并不算近，战况虽日渐激烈也只是更多地对结束战斗的战场清整。正规部队人数足够，他们去了反倒是添乱，市政府那些人乐得自在也不会自找麻烦，在冲突日增的时期竟也没和反叛军正面冲突过，着实幸运。 乔娜如此想着心神定下，向住所走去，没有回头。 【第一次写文，有不足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希望喜欢的友友多多评论呀！ 这篇文是我写另一本的时候攒出来的小短篇，正文不会很长，会有番外。当时没有大纲让主角们自己发展，没想到还算满意哈哈哈哈。】 【2】还是平时的你更招人疼 艾德琳又险些把正在擦拭的酒杯从手中滑落，她今晚魂不守舍的，已经这样好几次了。连领班吹胡子瞪眼看着她都没察觉，或者说看到了也没在意。现在她再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闭上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乔娜。 “艾德琳，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就当是为科尔先生的心脏考虑。”乔娜忍不住摇头叹息道。艾德琳这才刚恍悟般向领班科尔露出甜甜的歉意的笑，让人没了脾气哼一声走远。 “乔娜，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艾德琳递过干净的酒杯，乔娜双手如蝴蝶上下翻飞间，原本堆在一处的酒杯都被整齐码好，看上去漂亮极了，她向艾德琳投去询问的眼神。 艾德琳凑得更近了些：“赫尔托夫是不是一直没给你寄信啊，这都大半个月了，和他往常不一样啊。”乔娜原本灵巧流畅的动作一滞：“他们这次去的地方挺远的，或许交通不便也说不定。你上次下班前要和我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来着？” 艾德琳瞬间“懂”了她未说出的话——原本仗着自己美貌在酒馆偷懒行事的员工洛蒂最近终于被领班抓到把柄降为临时工，现在正在对面的吧台卖力干活呢。张扬的人总会惹来不虞，艾德琳其实对她没什么意见，但有热闹看也算给乏味生活投入颗小石子了。话题一转，艾德琳把最开始的疑问抛诸脑后，开始与乔娜轻声分享最近城镇的八卦趣事。乔娜松口气心中对洛蒂道歉一声，附和着艾德琳跳脱活泼的话题。 结束工作的二人并肩在街上行走，挤挨在一处留存那丝丝暖意。“抱歉啊乔娜，还得连累你每晚过来陪我工作。”艾德琳靠在乔娜肩上半是撒娇半是歉意。“不用抱歉，我自己决定来做点帮工，只是凑巧可以陪你下班而已。”乔娜侧头看向另一处，故意带了夸张的矜傲，果不其然将这天真烂漫的姑娘逗得大笑。 “那我不道歉，我要谢谢你。”艾德琳左右张望片刻，拉着乔娜走到马上要关门的花店前挑了束花，这个季节的鲜花总是分外金贵，只几朵就可以抵去乔娜小半月的酒馆薪水了。还不等乔娜拒绝，艾德琳将这束玫瑰举到她面前：“赫尔托夫送你花是他的事，我送是我的事，可不许再用这理由拒绝我了啊。” “遵命，我亲爱的娜米尔什女士，感谢您赠的花束。”乔娜郑重地脱帽致谢，双手接过花放于臂弯。“我可太爱你了，爱芙耶娃，没有你我的生活要少多少乐趣。”艾德琳感叹着擦拭笑出的眼泪，小声嘟囔，“我真是越来越嫉妒赫尔托夫了，他几乎每天和你呆在一起。” 乔娜无奈摇头，轻笑道：“让我们停止讨论远方的男人吧，至少现在我身边只有我的姐妹。”艾德琳嬉笑着与她挨得更紧，到了乔娜住处二人才道别分开。乔娜看着艾德琳走进公寓楼的门才关上自己的门，回想起片刻前艾德琳不舍的眼神嘴角又漾起笑容，她不经意想起之前赫尔托夫对她的抱怨。 艾德琳是乔娜来到圣德洛堡交的第一个朋友，少女古灵精怪又热情开朗，没多久就和乔娜单方面熟络起来，后来乔娜想想多一个朋友也不错就主动增加了来往，没想到这友情就一直延续到现在。许是她年纪比乔娜小，天然就带了几分依赖，粘人得可爱。 但赫尔托夫可不觉得她可爱，她每次一来总拉着乔娜叽叽喳喳说半天话，两个女人的话题总把一旁的赫尔托夫孤立在外，让他憋闷得很。两个同龄人见面永远在幼稚掐架中度过，一开始乔娜还会做和事佬，后来愈发觉得大家都从中获得乐趣，也就静静一旁看书喝茶，反倒引得两人不时找她做裁判。 某次艾德琳又一次与她依依不舍地道别，待房门上锁乔娜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藏在门后的赫尔托夫，略带疑询地望过去。他面容沉沉语调古怪：“哦，乔娜我真舍不得你，真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她颇为好笑地扫他一眼——这是刚才艾德琳与她第三次道别时的话。 “真不喜欢这丫头，每天只知道黏在别人身边，她就不知道独立些吗？”赫尔托夫跟着乔娜走进客厅——说是客厅不过是用几个屏风格挡出的小空间，再配上一个藤编小桌两把椅子，再塞不下别的什么了。 “和艾德琳这姑娘你也要吃醋，赫尔托夫我真是小看你了。”乔娜饮口热茶戏谑道，这人连她送友人出门都要跟在身边，得亏艾德琳没听到他的嘲讽，不然又是一番絮叨争吵。赫尔托夫轻咳一声，没一点在外的稳重，悻悻道：“那可不一样。” 又转了话题，“爱芙，我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也没听你说一声想我。”这话带了明显的幽怨，倒惹得乔娜呛咳起来。“你从哪里学的做派怪肉麻的。”乔娜捂着嘴，笑得无奈。赫尔托夫也跟着笑了，故作凶态：“可恶，军队那帮臭小子，都说这套招女人心软，这么不管用，回去得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乔娜看着他这模样颇为受用，眼波流转间细长的手指随意勾住赫尔托夫的领带一圈圈转绕着，领带末梢一下下蹭着他的胸口，似指尖轻挠，凭空多了分暧昧的氛围。赫尔托夫顺着她的力道俯身到她面前，呼吸有些急促。乔娜看了一会儿轻笑：“刚才的样子确实让人心软，不过还是平时的你更招人疼。” 【改了一下，发现标题错字了。。】 【3】“疼疼我吧，爱芙。” 低低的女声似钩子将心弦勾住，却不弹拨只紧紧绷着，让人气息也不敢急促。赫尔托夫不服气，浅笑凑近：“到底是你疼我或是我疼你，还说不准呢。”乔娜挑起眉头，不答话勾着领带把人又拉近一分，二人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触在一起。双眸对视竟是一个也不肯服输，眼中的欲望在彼此心里掀起一场场风暴，赫尔托夫喉头滑动就要开口，食指按在他的唇上。 乔娜微扬脖颈打量许久，男人褪去曾经的青涩已有成熟模样，五官更加凌厉轮廓却还是留有秀气，俊美十分。 殷红的唇落在赫尔托夫下颌，印上他的脸颊，又吻住下巴轻轻啃咬。赫尔托夫的呼吸不可避免地加重了，他低头想去寻找那张唇几次都被灵巧躲过。贴在乔娜腰肢上的手加重力道，摩挲布料下的肌肤。名为暧昧的氛围愈发浓厚，情欲的火焰亦悄无声息地燃烧绵延开去。 “乔娜……”赫尔托夫轻声呢喃爱人的名字，每唤一次气息更灼热一分。“嗯？”被他轻唤的人懒懒地哼声眼眸上抬与他对视。从赫尔托夫的角度看去那热情毫不掩饰，唇上闪烁艳艳水光。他的呼吸一滞再次垂首去吻她的唇，这次乔娜没再躲避。 唇齿相触轻磕，吮吸的啧啧水声，略为粗重的喘息，赫尔托夫的每一寸神经都印上乔娜的名字，逐寸点燃将身体变得炙热。缠吻愈发深入使人痴迷，乔娜的指尖轻扫男人后颈的青短发茬，又划入制服衬衫的空隙抚摸他的脊骨，指尖感受蓬勃的生命力沾染上他的温度。 简直是受到鼓舞，赫尔托夫的手从裙摆下探入，抚摸她的小腿又于紧致的大腿上游走，却始终不敢越过最后一道防线——他在等一个信号。好在乔娜不打算继续折磨他，短暂呼吸新鲜空气的间隙，她附上耳侧低语：“不在这里，去里面。” 乔娜双腿被抬起盘在赫尔托夫腰际，几乎不用分神观察，赫尔托夫灵巧避开桌椅来到屏风的后面，穿过碎布拼接做的帘子，一个精繁却不杂乱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小小的房内衣橱、梳妆台、桌椅和床铺一应俱全，并上几幅小寸油画，房间布置得整洁有品味，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靠窗的床铺格外柔软舒适，原本平整的被子现在被推压得凌乱无比。为了见恋人精心搭配的领带被随意扔在床脚，窸窣的脱衣声和呼吸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乔娜忽然笑了，那笑声没来由地让赫尔托夫心绪一乱，他捋开乔娜脸上的碎发低声发问：“你在笑什么？”乔娜嘴角还带着笑，一只手抚上他裸露的锁骨：“笑你，怎么这么着急，我的威廉。” 她只在调笑或动情时才叫他威廉，平日里总是用那略带疏离感的名字称呼他，面对她时自己总是这么敏感，希望她能将爱意表现得更明显些，也只怪他在这名为乔娜·爱芙耶娃的漩涡中甘心沉沦愈陷愈深。 赫尔托夫恼怒自己的痴迷：“只有对你才是这样。”下一刻抬起头眼中却满是面对信仰的虔诚与恳求，“疼疼我吧，爱芙。”这示弱简直是一剂毒药，乔娜倒吸口气，只觉心脏因眼前的人因这姿态塌下一块，一时竟忘了回应。不过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看那凝视自己的眼神就什么都懂了，赫尔托夫俯身再一次吻住她，这次吻得更深更久。 窗外已是黄昏，室内一片橙色昏暗。孩童的嬉笑，马蹄叩地的轻响，车轮碾过的声音隐约传来，亦不影响一室静谧。婉转的呻吟尚于耳边萦绕，身边却无一人。乔娜静静躺在床上，轻促的呼吸渐缓，伸手拿过床头的日历，划去的数字提醒她赫尔托夫所在的军队已离开一月有余了。 却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送来，这次队伍去得远不是她搪塞艾德琳，而是赫尔托夫所在部队的通知。只是再远以前也会有休息的时间，会有专人负责往来一些信件，以往再忙也有一封信寄来，没时间写字就放一片树叶一朵干花，至少有个消息…… 窗外的嬉闹声再传进来就让人烦躁了，乔娜抬手盖住眼睛，只有微微下撇的嘴角显露出一丝情绪。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变换，她就这样躺到黑夜，安静无声。 又是没有消息传来的一天，连阿富尔太太也没有确切的信息，她的丈夫作为本市高级官员之一这次也被安排随军出发。面对这种情况二人只能对坐无言，末了她轻拍乔娜的手，叹息：“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乔娜只能微抬嘴角，交谈一会儿就告辞回了家。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有些失态了。比如阿富尔太太这种官员太太，放以前她根本不能也不会接触，如今为了探知点战场上的消息，还专门上门拜访，好在以前有过几面之缘不至于太唐突……就连艾德琳也发觉她的不对，回家路上小心翼翼不说太多话打扰她突来的沉思。 「不该这样的，爱芙耶娃，你不是会被情绪绊住脚的人。」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一如曾经。渐渐的那个持重冷静的乔娜·爱芙耶娃总算又回来了，着实让艾德琳这位好友松了口气。 只是乔娜总有一些时刻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溢出的情绪，某个瞬间向心脏细密刺扎，却也只能任其如藤蔓在心间肆意攀绕…… 【知道这本不太符合popo调性啦，但是是我第一篇完结的文就还是发出来了。每天都会更，一直到正文完结还有番外，这篇的女男主也是我很喜欢的孩子（bushi）会有一些完整生活的交代哈哈哈哈。 ps，一些吸血鬼x血奴np制作中。。。希望大家都会喜欢?????????】 【4】“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你好？女士？”问好闯进乔娜的思绪，她抬头看向对面。“你好女士，我想借这本书，请你帮我登记一下。”女人关切微笑毫不介意管理员方才的怔愣，将手中的书递到桌上，乔娜向她歉意笑笑登记图书。 不需多言询问，面前的忧愁最近在圣德洛堡许多女人脸上都出现了。五个月前去往战区的部队加之上个月紧急派出的那部分，市里的男人几乎都乘上运兵车去往前方。战争爆发，政府没有征询任何意见，就从她们身边将父亲孩子兄弟丈夫情人带走，只留下强作欢颜的希望。而如今这“希望”也逐渐渺茫了，这些天不知道多少女人在夜深雪落时默泣，为自己也是为远方的人。 不怪她们焦虑，原本动身前说得好好的，这次只是去收尾前线残存部队，按以往的经验至多需要两个月，这还是包括了赶路的时间，现在竟是耗了如此之久，知道的是清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两军正面冲突呢。无论如何，总是心有牵绊的人怅惘…… 乔娜微笑着与女士告别，合拢手中的书，反正坐了一上午始终是那页。这是她的本职，圣德洛堡市图书馆的借书管理员，每天端坐大厅中央的借书台兼任馆内咨询员，工资不算高但是清静又悠闲，也就长久地做下来了。如今战争持续三年，有闲心有时间来图书馆的人逐渐减少她也愈发轻松，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在空荡大厅，倒也方便她静坐看书。 她与赫尔托夫是在一个图书馆认识的。那时她也是管理员，不过图书馆所在的城市更大也就更忙些，好在有同事分担工作不至于忙得晕头转向。 某个周六她照常工作，正低头偷闲看书时，一个阴影缓缓盖过来，她还盯着书就开口了：“您好，请将您要借的书放在桌前。”说完话却没回应，抬头一个男人正好整以暇地望向自己。 他的五官深邃英挺，轮廓却秀雅柔和，那双蓝眼睛满是笑意如此温柔，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与之对视简直会羞红脖子，只是西装笔挺却显得过于庄重，平白将少年气压低几分。 乔娜只是挑挑眉毛，再次询问：“先生，请问您要借阅图书吗？”“哦，是的，我是要借书。”他似乎才回过神，下意识答道。乔娜不再开口，很有职业素养地礼貌微笑，只等他把书拿出来，男人却没了动静，看着她局促地捏了捏衣角。她了然笑笑，再次低下头去——男人的老把戏。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本书被推到眼下，指节被黑色封皮衬得愈发白皙瘦长：“小姐您好，我想借这本。”乔娜接过一愣，这本书正是她刚才看的那本，只是随意在桌上放了一下并未露出书脊，不知巧合还是男人故意为之。 神情恢复如常，很快登记好还给男人。“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那人开口问道，声音里带了笑意还是掩不住紧张，“我叫赫尔托夫。” 往日乔娜根本不会理会这类搭讪，只礼貌客套过去。但今天不知怎得突然起了兴致，觉得自己不介意告诉他，她略觉有趣地对视回去：“爱芙耶娃。” 男人眼中没有什么露骨的情绪，甚至也算不上炽热，始终是温柔纯粹的，听到她的回应亮了瞬刻。竟像是真的只想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再别无他想。 赫尔托夫矜持颔首：“谢谢你，爱芙耶娃小姐。”乔娜甜甜一笑：“我的荣幸，赫尔托夫先生。” 赫尔托夫被这笑容摄住心脏红了耳朵，转身离开大厅时背影带了些失措，一出门被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拥围遮住身影，乔娜收回视线哼笑再次投入工作。 ※ 乔娜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嘴角还残留回忆过往的笑。她看看座钟，差不多到闭馆的时间馆内已经没人了。战时一切资源缩减分配，图书馆没了充足光源晚间不能视物，闭馆时间一提再提，如今傍晚时分就清了场。乔娜收拾东西和其他人道别向家走去——今天是周三不用到酒馆帮工。 乔娜觉得今天街上的氛围有些奇怪，人们群群聚集着，有的大哭有的大笑。或许是前线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她这样想着脚步不停换了条路，往阿富尔太太家的方向走去。却被一堆人的欢乐拦下脚步，他们几乎横亘一条街道，从中间穿过颇费些力气，乔娜不觉烦厌心里倒更期待几分。 人群唱着国歌军歌当地小调，兴奋的因过量饮酒而走调的歌声盖不住翻腾的喜悦，参与游行的人越聚越多，似乎每个人都从家中出来了。 一定是场大胜。乔娜想着脚下更快，简直是小跑着往前去。 还没等她到目的地，就被拉住衣袖，回头一看，这不就是阿富尔太太吗？“乔娜，我亲爱的爱芙耶娃，我的孩子快加入我们！”阿富尔太太脸颊红红的，也喝了些酒，自从阿富尔先生派往前线就没见她这么高兴过。“阿富尔太太，这是发生了什么？”人们声音太杂乔娜不得不贴着阿富尔太太的耳朵询问。 阿富尔太太先是吃惊地看着她，下一刻恍然大笑，“我的孩子，有时候还是要从你的工作里抽些神出来。”亲了亲她的脸也学她贴着面回道，“他们打了胜仗，大大的胜仗，今天才传回城里——他们已经出发明天就可抵城！” 周围人的欢呼都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罩子，唯有阿富尔太太这句话格外清晰，如一记炸雷将她神智震得清醒无比又似仍在梦中。“胜仗？明天回来？”她喃喃着眼中已有泪水。阿富尔太太也积蓄眼泪，她已过了最初不敢相信的时候，对乔娜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她轻拍乔娜的手：“是的，明天就回来。”乔娜再也抑制不住，与阿富尔太太抱在一起，于欢乐的人群中。 【??)?哈喽！】 【5】“你真正拥有的，还有我。” “政府军于克尔什维克大捷重创叛军，战争结束指日可待！”小报童穿梭于大人腿间，脸颊因兴奋泛起红晕，他不懂大人的雀跃，只觉得这仗能让他多卖些报纸就是很好的，这么想着他语调里的快乐更甚声音愈发大了些。 广场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带着笑容迎接车队，不断有人从远方跑回来报信：“已经到城郊了！”“就要到进城了！” 广场入口骤然传来喧哗欢呼声，在克尔什维克战役立下大功的圣德洛堡将士受到热烈的欢迎。这些男人经历了残酷的战争早已身心俱疲，然而看到如此具有感染力的笑容亦忍不住挥手寻找自己家人的身影。士兵们因残酷战斗缓滞的思绪流转起来，如今看到欢呼的人群才算有了实感——自己确实回家了。 车队缓缓驶过广场向军营方向奔去，自内战开始由圣德洛堡独自建立的军营如今也算正规，不过若是有可能人们还是希望回到原来修整一般的时候最好，起码那时没有战争一切和平。 当时的管辖驻军与如今的正规部队自然是不可相提并论的，但对这些于安逸城镇中生活的市民来说军容齐整肃穆的部队时时提醒他们战争的存在，虽不得不依赖他们的保护却仍感恐惧。 兴奋的人群依依不舍地散去，这是对圣德洛堡军队的迎接，而接下来回到家中才是真正等待那个返家的人，周围的女人还在讨论为男人回家做的各种准备。 赫尔托夫他们离开时尚处深秋，现在已是暮春。圣德洛堡的春日仍料峭，下午的风刮在脸上生疼，乔娜没戴帽子出门，消息来得仓促也没来得及做准备，还好广场离她的住处不算远，否则非得生场病不可，乔娜紧了紧外套向住所走去。 当初选了这么个住所连赫尔托夫也委婉地提出经济帮助，不怪他疑惑，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只一间卧室大的屋子配一个极小的浴室，除了休息睡觉别的都做不了。可乔娜喜欢的恰好是它的大小，高高兴兴地和赫尔托夫把自己买的各式二手家具摆放好，一个繁复温馨的居所就有了雏形。 “只有这个地方才是真正被我拥有的。”乔娜坐在铺好的床铺上将屋内尽收眼底，满意叹谓。当初抱着定居的想法在这个城市转了许久，最后决定买下这个“房子”几乎花去她大半积蓄，可她一点都不后悔——她从来不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一如她决定离开当初久居的城市就离开得不带眷恋。 赫尔托夫看着她眼底的满足，放下手中的热茶走到她身前半跪着注视她，目光专注而温柔，乔娜笑眯眯地轻吻他一下。他跟着笑起来，却带了些委屈，到底嗫嚅出声：“爱芙，你真正拥有的，还有我。”乔娜呼吸微滞再次吻上去，揉进无限爱意。赫尔托夫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情，甘愿被她掌握，把自己的心陈剖到她面前由她抉择。 当时他冷不丁听到乔娜决定离开那个城市的消息，不知怔愣了多久，苦涩开口：“你走了，那我呢？”乔娜避开他的视线，低头轻语：“威廉，我不能把你困在我身边。” “可我愿意！”赫尔托夫不顾地抓住她的手，眼中无措焦急，“我愿意跟你走。” 乔娜不期然想到她的小狗萨斯切，妈妈说她只能再养一个小孩没空管狗，这只取名“幸福”的小狗被抛弃在平民窟空无一人的家中，静静端坐原地看着她和妈妈远去。 乔娜面容怔恍，许久点点头：“好。” ※ 暮春的白天也很短暂，乔娜回家时黄昏的余晖已经撒入房内，却不带一丝温暖。好在暖气很足，乔娜换上家居的衣裙又喝下一大口热茶才缓过来，随即任自己放空思绪。 这一次回来的不仅是幸运活下来的士兵还有遗物身份牌，没人有自信自己开门迎接的一定是那个熟悉的人。隐藏在兴奋下的忧惶如毒蛇时不时地一口咬住心脏让人几近窒息：如果他没顺利回来呢？毕竟是与从前全然不同的大仗…… 如果告诉三年前的乔娜，她有一天会为一个人忧心只此，估计只会被当成无稽之谈嗤之以鼻。可事实就是如此，赫尔托夫成功获得认可，在她心里拥有一席之地。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任由他逐渐融入她的生活。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有些趣味可以做生活的调剂，可到后来，当她面对青涩稚嫩的告白以沉默表示许可时，连她内心最深处也随男人微颤语调中饱含的情愫悸动时，就已知晓，自己不知不觉间于那双蓝眸中沉溺。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享受吧。乔娜很懂得遵循自己的内心感受。 或许应该喝些酒，突然冒出的想法被捕捉到，乔娜饮下一小杯烈酒，脸颊绯红地盯着门口。窗外隐约有惊喜声抽泣声传来，军营整顿已经结束，士兵们现在才是真的回家了。房内还是这么安静，钟摆的滴答是唯一的声响，深沉的夜色缓慢地吞噬这无光的房间。乔娜静坐在沙发上因酒精挥发而陷入迷蒙中，将自己从焦躁中脱离出来。 “叩叩叩——” 敲门声在这个夜晚显得如此清晰，乔娜还未从微醺中回过神，再次响起那声音才惊觉起身，匆匆披上大衣，打开房门。连她自己也不能察觉，这一刻自己的眸子有多亮。 还没等她辨清阴影中的来人，就被箍进带着寒气的沾染硝烟与血腥的怀抱中。热切的炽情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喉间压抑的抽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重新拥抱爱人的珍惜。乔娜哽下多日的苦楚，眼角的泪划入黑发，轻颤的唇一次次确认彼此的存在。 她幸运地等回了那个人，这一刻即使是她，一个无神论者，也虔心感谢天父。 【过半啦！】 【6】“我要先吃点别的”（微h） 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眼眸中，澄澈的蓝也染上些许红色，赫尔托夫回过神：“我们进去吧，爱芙，你会生病的。”有了光亮的房间温馨柔和，站在门口的赫尔托夫此时才被乔娜看清楚。 毫无疑问那是一场艰苦的硬仗，男人的身型消瘦许多，下颌锐利分明，原本轻盈的眼神此刻萦绕散不去的疲惫，或许是回来之前特意打理过，虽然疲乏却还算得上干净，只是血与硝的味道怎么也去不掉。 乔娜觉得那苦楚又从喉间溢出了，垂首掩去感伤难得露出几分柔弱：“回来就好。”再看向赫尔托夫时带上衷心的笑意：“你要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要洗个澡吗？”赫尔托夫在她面前很少掩饰自己的脆弱，他耷拉着眉眼声音微弱：“放些热水吧，现在我只想抱着你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温热的水很快充满浴缸，乔娜把他带回来的东西收整好，总共也没有什么，贴身衣物还有几个信封。打开来看是写给她的问候，看日期是出发后一个月以内写的，带了情人的绻缱和思念。乔娜嘴角微勾，一一看完回身将信封放到书架上一个牛皮纸袋里小心收好。里面这样的信封还有许多，大部分是赫尔托夫还在大学里空闲时信手写下，两人见面时和手中鲜花一并赠予她。 处理好这些，乔娜听着浴室中的水声愣神。在这场战争的波及中，至少目前她还是那个幸运儿，在这个问题上她从来都是只看当下，毕竟未来根本由不得她选择。轻浅的吻落在她的发梢，赫尔托夫带着水汽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有了回家的实感整个人放松不少：“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乔娜摇摇头，由着他把自己拥在怀里倒回床铺。赫尔托夫舒服地叹口气：“这六个月就靠想着你活下来了，你没在那里不知道，那真是地狱……”话音逐渐低弱，物伤其类的哀戚怎么也遮掩不住，那感伤太过沉重，一时连乔娜也想不出宽慰的话语，只好收紧环抱的手臂，以自己的存在抚慰他。 好在赫尔托夫很快从那情绪中摆脱，他亲吻乔娜的脸颊，依赖又庆幸：“还好有你，爱芙。”又觉得不够：“我爱你，爱芙。”乔娜仰头回应他的爱意，唇瓣接触又离开：“我也爱你。” 屋内的灯光熄灭，一直充斥的忧虑早已挥散一空。乔娜今晚的睡眠很轻，原因无他，身边人的呼吸时缓时急，在梦中也不得安稳。他几次惊醒，小心翼翼地抚摸女人的脸颊，确认这一切并非梦境才浅浅睡去。 他的动作实在轻微奈何乔娜始终担心他的状态睡得不沉，竟是每次都察觉到了。她主动往怀里埋得更深，期望借此让他安心一些。估摸着到了后半夜，男人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乔娜亦沉沉睡去。 乔娜梦到了小莎斯切，幼时养的小狗，总喜欢摇着尾巴舔她的脸，特别是在妈妈无端发怒对自己打骂以后。“你是在舔我的眼泪吗？你是在安慰我吗？”小乔娜哽咽着，这样问小狗。 脸颊不断传来触感，她抬手推了推：“莎斯切，我现在不想和你玩……”话音未落就愣住，睁眼无语望向赫尔托夫。到底是二十多的年轻人，睡一觉起来疲倦不似昨晚浓烈，湿漉漉的蓝眼睛满是无辜和遮不住的狡黠。乔娜揉揉眼睛藏起笑容，格外关切：“威廉亲爱的，想吃什么早餐。”赫尔托夫嘿嘿笑着翻身拥住乔娜，埋头脖颈上，含糊不清：“去他的早餐，我要先吃点别的。” 半年没接触的两人情动至极又疯狂无比，厚重窗帘后的屋内略微昏暗，做工不差的大床不堪重负似的吱呀作响，被子早被半踢半蹬地落到地上徒留一角负隅顽抗。似乎要把这段时间对失去的惊惧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粗重杂乱的喘息几乎没有停歇，间或掺杂女人的喘息惊叫。剧烈的摆动带动水杯摇晃，汗涔涔的手用力把床头柜推开些让它幸免于难。 今天风和日煦，洒满阳光的街道看上去静谧无比，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席卷着情欲的浪潮，独有一个世界。 回来已有小半月，暂时不用工作的赫尔托夫每日为数不多的活动就是在图书馆呆上一天等待乔娜下班。今天休息日可算被他抓到个好机会。 赫尔托夫捏住乔娜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去，吮吸舔咬她的唇瓣舌尖又辗转去蹂躏耳垂颈侧，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他双手抱住乔娜的肩头不让她从自己身下脱离，尽数承受他浓炽的爱意和欲念。乔娜的手游走于他的腰际后背胸口，深深插进浓密的发按向自己。二人贴合地更加紧密，肌肤的摩挲声不绝于耳，身体碰撞的暧昧声响隐秘又清晰。 情人的呢喃渐渐增加，轻笑声时时响起，激烈后留下温存，温柔底色徐徐显露。赫尔托夫拂去乔娜额上的乱发印下一吻，凝视她的眼中迷离还未散去：“我爱你，爱芙。”乔娜气息尚未平复，尽兴的情爱让胴体透出淡淡粉红格外诱人，她白了赫尔托夫一眼，打破暧昧氛围：“我也爱你，如果你可以快点结束的话我会更爱你。” 赫尔托夫哼笑着佯怒轻咬她鼻尖：“好啊你，翻脸不认人？亏我这么卖力。”唇瓣扫过脸颊，声音轻沉诱惑：“那你声音大一些好不好……”一面说着动作又凶狠起来。 才清明几分的乔娜再次被拽入欲望的海洋，既是回应赫尔托夫的恳求亦是情动如此，贴在他耳畔的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勾人。赫尔托夫的呼吸骤然加重，握紧腰肢的力度加重几分，不住低吟爱人的名字，十几分钟后这场激烈而漫长的欢情才终于告一段落。 乔娜近乎力竭地躺在床上，略带嫉妒地看着赫尔托夫直起身把汗湿的头发梳在脑后，身上随意拿毛巾擦拭一番，又下床去浴室放热水。最卖力的是他，反而她累得起不来了。乔娜无奈感叹。赫尔托夫随意套了些衣服，倒是还未拿去洗衣房洗的。半哄半抱地让乔娜去泡个澡，出来时房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开了扇窗鸟鸣叶响清晰可闻。乔娜温柔地落下一吻：“不愧是我的威廉，真能干。” “我的荣幸，女士。”赫尔托夫挑眉浅笑，“午餐去之前那家咖啡馆吃吧。”乔娜不置可否地走到镜前观察片刻，穿件高领的衣服倒是挡得住那些印痕，点点头：“就去那里吧，你最喜欢他家的浓汤。” 赫尔托夫抿唇笑笑殷勤地把早挑好的衣服送到她面前，乔娜啧啧慨叹：“天呐，真的越来越爱你了！”赫尔托夫摇摇头，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散不去：“如果你能不学电影里的浮夸表情，我会更高兴的。” 【特别狂野的h和这篇不太搭哈哈哈哈，番外可以重点写一下】 【7】可只要现在拥有就足够了（1） 出门时已是下午，阳光明烈却没什么温度，街上的行人稀少裹紧外套只顾埋头走路，倒显得手挽手闲庭信步的两人有些特别。 当时选择来这个城市定居不仅是因为母亲，在全是喧闹的人声电车声的大城市谋生太久，乔娜也想寻一处安静些的地方，没想到之后战争爆发对此处波及不大，也算意外之喜。圣德洛堡人口并不算多，也没少到暮气沉沉，乔娜来过几次就选择了这里，至于赫尔托夫自然是乔娜在哪他就去哪，更别提巧合的是他母亲也是圣德洛堡人，因此生活几年两人也没动过搬迁的念头。 乔娜懒散地看向前方，任赫尔托夫揉捏她的手指，听他对半年来圣德洛堡的变化作出指示。赫尔托夫絮絮叨叨，听她把自己和七岁小朋友对比，眉眼弯弯。这样一来她也只能继续好脾气地听他对某棵树的高度发表意见。 这样吵吵闹闹地走到咖啡馆门口，却没开门，只在一旁公示牌上写了几句话。凑近一看竟是讣告。 午后阳光没有半点施洒在这块小小的公示牌，平时写上充满香气的甜品如今却只剩冰冷的通知文字。老板的父亲没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待家人收拾好情绪会再次开张。 乔娜依稀记起那位先生她也是见过的，正是精干的年纪偶尔也会来女儿的店里帮忙，捻着黑色大胡子把客人逗得笑作一团。“爸爸，我这是咖啡馆不是酒馆！”芙蕾小姐又笑又无奈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可让她露出如此神态的人却已不在了…… 赫尔托夫垂首站在原地目光盯着讣告不曾远离，无法言述情绪再次涌来，眼前再次弥漫开灰白烟雾，火药血腥。战友的痛呼回到耳畔，急促的喘息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他回来了可还有很多人只能留在那个泥泞的沼泽地。 为什么他们没能回来？为什么回来的是我？ 有人走到他面前，把他的头拉下额头紧贴，语气温柔坚定：“这不是你的错，威廉。”陷入异样情感的思绪被乔娜的声音骤然拉回，赫尔托夫平复下略急促的呼吸，胡乱点点头应是，又静默下来，几乎是哀求：“爱芙，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二人理着繁杂的想法一路无话，乔娜恍然抚额：“我们回你那儿吧，总得吃点什么。”来时赫尔托夫也租了一套功能齐全的小公寓，租金也不贵就租到现在。 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有多少人正在家中为失去丈夫儿子兄弟哭泣呢，乔娜想，如她幸运等到盼望的人归来终究少数，甚至这场战争如今尚未结束。之后她是否还能如之前如这次般幸运等回来人呢？她不知道，也没有谁能给她做出保证。 可只要现在拥有就足够了。她转头看向赫尔托夫，他的神情还是晦暗不明，可乔娜牵住他的手还是勉强投给她一个微笑。乔娜从来不是会为了不确定的将来伤春悲秋的人，她只看自己能够把握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这章有点长，割一下】 【8】可只要现在拥有就足够了（2） 前不久才来打理过的房间还算整洁，乔娜进了厨房忙碌起来，不怎么住人的屋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一些番茄和长储的奶酪咸鱼混合勉强能说是浓汤。乔娜关小燃气走了出去，没有找到赫尔托夫的踪迹，想想打开卧房的隔门，阳台上颓然站立指间烟雾缭绕的还有何人。 赫尔托夫看向远方，当时选了这间公寓就是因为楼层较高可以俯瞰小半个圣德洛堡市。天色愈暗，头顶已染上浓重的藏蓝，眼前是轻透的雾蓝与紫红融合，沉重的云遮挡余晖只在边际透出一丝金霞。眼前窗户都透出黄亮光线显得宁静温馨，窗内的人和谁在一起，是否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 眼前又出现那个公告牌，呼吸有一瞬不稳，抬手深深吸入麻痹神经的烟雾。一直刻意压制的痛苦抑郁在看到讣告的瞬间再次如海啸袭来，不容一丝拒绝。耳边忽然传来火柴摩擦的声响，乔娜也点燃一支烟站在他身边一同望向日落。他自虐般轻笑，仿佛要讲述什么有趣的故事：“想听听我们这次的经历吗？”乔娜看向他的眼眸，那里渐渐漫上血丝，在泪滴溢出前他转回头凝望夜色。 “我的确极幸运，事实上圣德洛堡所有能回来的士兵都是幸运儿，你也知道，我们虽被编为正式部队可此前一直都负责战场的收尾工作，从未抵达战火的最前沿。大家都开玩笑什么时候真和对面打一架，才能证明我们是政府军。 去年秋天我们又被派出去收尾一个战场，那场战役很激烈，不，惨烈。两方都死了很多人，弹壳像秋收后田里的谷粒一样到处都是，炮弹轰击过的地方可以踩进去一只靴子。光经我手搬运的尸体就数不过来，完整的几乎没有。一天下来大家连罐头都不想看到只吃面包，呵。 “收尾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也已经打算撤离。可就在返程的车上，长官接到命令，截获电报称一个小时后会有一只敌方军部队路过附近，他们载有大批物资要运往前线，一旦阻击对战局会起到很大的帮助，说加快结束也不为过。我们被派以任务，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阻拦这只队伍直到增援赶来。 所有人都很激动，大家才从上一个战场离开，心里满是对敌军的憎恶愤慨，现下有机会对他们反击甚至对战局有帮助，说摩拳擦掌也不为过，每个人都期待能马上和对面交锋，当时的场面……” 白色的烟雾从嘴中吐出被风搅散不留痕迹，赫尔托夫看向烟头的红点陷入回忆。长官激动得满脸通红，在近乎狂热的氛围下，动员时声线因过于兴奋而颤抖：“同志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亲人们将为我们的凯旋感到骄傲，为国而战！” 凯旋？赫尔托夫不自觉露出讥讽浅笑，可又蕴含太多苦涩。 “我们立即做好准备，在车队必经之路上埋伏了近一个小时，大家心里全然被即将到来的战争填满只觉得兴奋忐忑。当属于运兵车的轰鸣声传来，我们知道自己没有错等，是幸运。也是不幸。 情报确实没有错误，对面是专门运送物资的部队，也因此士兵个个精良，遭遇突袭不过慌乱片刻就投入战斗，我们没有获得过特别正规的训练全凭冲劲，前期确实获得了一点优势。但很快对面试探出我们的实力转变作战计划，这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 赫尔托夫身体微微战栗，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腥而残酷的战场，灰败与绝望从心里涌出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乔娜用力转过他的身体，温柔又强硬地逼他和自己对视，不知安慰他还是劝说自己：“够了威廉，够了，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你们赢了不是吗？。” 那双总是冷静温柔的眼睛如今盛满泪水，她的指尖微颤而冰冷，赫尔托夫缓缓点头，重复她的话：“是的，我们赢了。”他反抱住乔娜，抱住他仅剩的依恋，久久无言。 浓汤意料之中地糊了底，两人看着小锅面面相觑。赫尔托夫窘然开口：“都怪我，非要说这么多话。”乔娜摇头淡笑：“这不怪任何人威廉。”又道：“这锅不能吃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赫尔托夫摇头：“没事，还能吃。”说着还不等乔娜阻止舀了一汤匙送进嘴里，迎着她无奈神情咧嘴笑：“好吃，比我前几个月吃得好多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那锅浓汤倒了，索性两人拿着干面包泡热牛奶吃。乔娜靠在赫尔托夫怀里把他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小事碎碎念叨，总算感觉到他身体慢慢放松，一转头已沉沉睡去。乔娜抚摸他的脸庞听着轻浅呼吸，心中叹气。她只听了关于那场战斗的只言片语都感受到战争的无情冷酷，更别提真正身处其中的人，直面的残忍完全无法想象。 这方面她做不了更多，只能陪在赫尔托夫身边，和他一起静待创伤的愈合。可疮疤如何消失？历史的车轮碾过冥冥众生向前行去，她最多只能让自己封上心门，将不可避免的痛苦尽量掩去，一直如此。可赫尔托夫来了，乔娜心里容纳的人除了自己又多一人，她也问过自己是对是错，允许身边的人长久停留完全背离她的初衷。 乔娜转头看向赫尔托夫，睡着的他隐约可见曾经的青涩稚气，当时完全不知未来径途的他，仍旧选择跟随乔娜离开生养他的城市，离开曾经的旧友远亲。 “威廉，你会后悔吗？”她完全不需要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答案。一如她这般问自己。 长久的静默，却无之前隐蕴的焦虑苦涩。因为等待的人回来了，那就把握此刻的相聚，依存。 【本章结束?????????】 【9】“有你存在的那个生活。” 微风吹荡窗帘将月的皎洁洒在床畔，乔娜呼吸轻浅被身边的窸窣声响闹醒时眸中尚残倦意。 “爱芙，吵醒你了吗？”赫尔托夫看过来，眼中满是歉意。“没事，怎么了？”乔娜摇头学他坐起来倚靠床头，端详他的眉眼忽得又想起那天他站在门外的脆弱悲伤，也许那才是他从站场上带回的底色，一如现在。 “没什么，想多看看你。”赫尔托夫面容隐在黑暗中，月光对他没有半点施舍。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把眼前的一切当做梦境不愿打破，可明明这是他之前一直的触手可及。男人的目光中多了依存眷恋，即使月光没有投入眼眸即使他极力克制，就好像是，好像是…… “担心自己这次去了回不来？”乔娜问，她的声音不知是否刚从梦中醒来的缘故带了沙哑。 是的，她一直没有提及，他亦刻意回避，这次返归作简单修整，圣德洛堡的部队就要再次进发。中央政府花了大力气获得乘胜追击的机会，既然要争取完全击溃，那么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集结全国大部分有生力量对反叛军发起总攻，最终胜利指日可待！”他们是这样宣传的，也是这样做的。与走投无路的困兽对面交锋会有多危险？乔娜没有想过或许也是不愿去想，她少有地变成一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入沙中，可现实总要面对。 也许这不是修整，是给士兵们与家人诀别的最后机会。乔娜想着，竟轻轻勾起唇角：“那么先生，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他小声嘟囔：“爱芙，你还是这样。”怎样？乔娜没有问，但是也和他轻声笑起来。 久久沉默，突然又开口：“可惜咖啡馆关门了，你最喜欢她家的干酪……”话音断了，压抑的哽咽却无法克制。乔娜没有说话，缓缓伸手触摸赫尔托夫的脖颈，喉结上下滑动得频繁，带着她的心不断加速。一只手从月光里伸出握住她的手腕，就这样反复摩挲带着绵绵情意。 起码我们还有诀别的机会不是吗？乔娜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这样想着收回手坐到床边，月光将她衬得更加柔情，眉眼朦胧地伸手邀请赫尔托夫坐在她身边。月下男人的眼眶微红，泪滴挂在鼻尖莹莹被乔娜拭去。 窗帘末端微浅如涟漪，暧昧得似有情意。战时提倡节约资源，各家早已没了光亮，圣德洛堡在皎月的辉映下静谧迷人，一如她决定留在这里的那个深夜。只剩正紧张部署听从上命的政府楼仍存灯明，乔娜看着那星子般的微亮出神，赫尔托夫看着她微怔的侧脸无言。 “威廉，你害怕吗？”如远处传来的飘渺女声。赫尔托夫早已冷静下来，闻言温柔勾起她耳畔浅发：“怕什么？战争吗，亲临前线那一刻说不怕是假的。耳边可以听到子弹呼啸而过的风声，身边随时都有人倒下，在那种环境多待一分钟都可以失去嗅觉。 我害怕战斗，我也害怕死去。呵，战斗开始后不久我和很多人一样都被对面震慑得不敢上前。可长官说，‘想想你们的母亲姐妹妻女！’” 赫尔托夫深深凝视乔娜转过来的眸，呢喃般：“我就不害怕了。我们都不怕了。” “我想到你，爱芙。我是你生命的参与者，没有我你依然可以做好今后的每个规划。但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下去，你的羽翼会被束缚。如果我的死去，能为你争取哪怕一点还能随心的自由，我毫无畏惧。” 乔娜张嘴无声，眼前一片朦胧，是谁的啜泣如此哀切？她深深呼吸抑制心要从喉间涌出的冲动，无力地顺着床沿坐下，被赫尔托夫紧紧抱在怀里。她的指尖一次次从他的背上滑落，攥住腰间的衣服留下难以抹平的褶皱。赫尔托夫的心跳很平稳，一下一下地在她耳边响起，如他的誓言沉稳而坚定。 相守五年的爱人，早已熟知对方的一切。如她知道赫尔托夫永远以她为中心的选择，赫尔托夫也知道自己只会看向前方不为任何人停留。被母亲影响也好被从十四岁开始的十年独自生活浸润也罢，很久之前她就不再允许自己为任何人牵动情绪，这也是她一直的处世方式，她就像一尾小鱼固执地把自己放进自己建造的鱼缸中，虽然每日如常得有些死板，但起码不会受伤。 可赫尔托夫出现了，他是阳光恒照的澈溪，纯粹有活力地向前奔涌，他不要求她从自己的小小浅缸中跳跃出来和他一起享受朝日，只日复一日毫不疲倦地从她眼前行过，向她展示另一个世界。乔娜从不觉得自己的过法有什么不好，可她愿意欣赏赫尔托夫带来的热烈，自然也允许他留在她的身边，而他在她心里终究蚀出一方空间。 乔娜总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失控的情绪对她的生活无益，一层层的坚硬外壳将她包裹近似执拗，只在极少的无人时舔舐从未愈合的伤口。可现在她不想控制，任性地将那五个月不见来人的恐惧忧虑混合当下的悲凄以泪水倾泻而出。贪恋怀抱与抚慰的稚子般寻求仅剩的温暖，赫尔托夫满足她的需求，一如以往。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息，赫尔托夫起身离开片刻带回温暖湿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她的面颊，忽地轻笑：“爱芙，我很高兴。”很高兴你愿意在我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这样放任自己抒发情绪。乔娜没有笑容，只抚上他的脸游弋般轻触，他放下毛巾由她抚摸。 乔娜眼中独属她的生命力缓缓凝聚，那个永远看向前方不会回头的她再次回神。恸哭后的嗓音低沉沙哑，可挡不住她的坚定，她缓缓开口：“威廉，就在刚刚，我对我之后的人生做了规划。”赫尔托夫眸光微闪，他有些无法直视乔娜眼中的光芒，那是他最爱的模样。 “战争没结束我就等着你，直到得知你的生信死讯，如果你没能活下来我或许会离开这里去往别处，找一个适合我的工作，如你没出现以前那般生活。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们就在这里定居，换薪水更高的工作来经营我们的家庭，买有院子的房子养一条狗。彼此倚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她的声音愈发平稳，直到最后带了笑意：“威廉，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有你存在的那个生活。” 赫尔托夫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呼吸声有些沉重，过了许久露出微笑，又咧开嘴无声大笑，泪水自腮边滑落无人擦拭。乔娜被拥入怀中，感受那擂鼓似的心跳：“喜欢，爱芙。我喜欢。” 【10】便让澈溪注入鱼缸又何妨（正文完结） 催促士兵集合的广播又一次响起，街头永久拥挤的人群前所未有的热情高涨。决定重归和平还是继续混乱的战争已近眼前，为了家人也好自己也罢，每个人都在心中祈望神的赐福渴求获得胜利，对被集训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露面的军队声浪呼啸，仿佛还未出征已是英雄。 被氛围鼓舞，也为家人不过多担心，几乎每个士兵脸上都是笑容挥舞手臂准备上车。这次不愧是最高动员，全体部队坐火车离开圣德洛堡前往汇合，路途该有多远？乔娜有些恍惚，曾经也是在这么一个满是冷雾的日子，她送走自己的爱人，又在这种天气的夜晚失而复得，如今再次送别，心中不似之前设想的忐忑，倒平静非常。 视线在那些人中逡巡找到他所在编队，又定睛一看，他早已向这个方向注视过来，笑得含蓄。 可供离别的时间格外紧张，到处都是相拥的母子父女夫妻情人，两人却静静对站注视对方不发一言，还是赫尔托夫先开口：“亲爱的，可以给我一个吻吗？” 帽檐下的脸美丽无比，红唇微启：“等你回来再履行这个吻的约定吧。”话音刚落两个人都轻笑出声。 催促士兵上车的声音响起，两人都没有回头看，周围已有亲人分开，哭声还是抑制不住地传来。 乔娜张开双臂微微歪头，赫尔托夫上前拥住她，长久才放开。凝视的目光中不舍与爱意交织，只是没有悲伤。因为他们知道，即使真的会长久分离，活着的一方也会带着彼此的爱意坦然面对这个世界，这就足够了。 赫尔托夫的身影从火车门间消失，早已拥挤着向窗外家人告别的窗口也不会看到他的踪迹，但乔娜还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火车鸣笛，等待车厢远离，把她的爱人从视野中彻底带走。于是转过身，缓缓沿着街道行走，离开亲人装饰的喜悦终于消失，街上幽幽啜泣汇在半空，组成一首离歌。 但乔娜还是面容平静脚步沉着，她不再害怕和爱人的别离，正如他们互相了解的那般，她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如何行走，不论何种境遇，也许会独自缅怀爱情，也可能两人长久相伴。 ※ 阿富尔太太递过茶杯放在来客手中，乔娜道谢继续听她对周围合适的带院落的房子介绍。阿富尔太太的丈夫上次回来时伤了左腿，到现在都还只能杵拐行走，当时阿富尔太太哭得哀伤，现在提起却放松又羞怯：“断了腿如今看来也算是好事，本来他还要继续跟随军队的。”乔娜自然很能理解，宽慰她几句又说些逗趣的话惹来笑声连连。 阿富尔太太的朋友比较少多是些官太太，乔娜不喜社交除了艾徳琳也没什么朋友，那段时间常来叨扰后竟也成了不浅友谊，阿富尔太太时常请她来品茶，谈得颇为投机。 这段时间乔娜托她帮自己物色合适的房子，阿富尔太太乐得有事做，张罗得像声像样，也选了几套令人满意的，却也不免有些疑惑：“乔娜，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只怕有些孤独了。”乔娜笑得含蓄，闻言颔首：“或许也不止我一个人住。” 中央政府集结部队发起总攻，声势浩荡也算大有效果，前线捷报频频，虽有惊险战役但大体上占了优势，最终胜利或许指日可待。阿富尔太太也是知道乔娜有个入伍的恋人，此次也跟随部队行进。闻言呵呵直笑：“如果是两个人住倒也适合，再加第三个人也没什么压力。”乔娜无奈摇头，倒和阿富尔太太一道笑得轻松。 ※ “科德尔战役大捷！叛军最高指挥官投降！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小报童激动得小脸通红手臂高扬，连嗓子都喊得嘶哑，他的声音淹没在圣德洛堡居民欢呼的浪潮中，衬得暮春早晨的春情都更盛许多。 乔娜拦住小报童买下一份报纸，又多给一些钱：“不用谢，也祝你愉快。”定睛将头版版面看了许久，放下时泪水几乎要涌出眼眶，紧紧闭目，终于还是有了希望。 军队在首都同其他部队一道接受总司令的表率后，很快就集结归来。彩花横联在主广场四处摆放得喜气极了，人们手中拿着分发的小旗帜，笑容洋溢地站在主广场车道两旁迫不及待——回来的军队要车队游行接受圣德洛堡市民的欢迎。 乔娜站在人群后面看向缓缓出现身影的车队，广场上的人声达到最高潮，士兵居民还有从田间披着黎明露水赶来的农民们一道欢笑，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宁静，也为昭显曙光的未来生活。士兵们接到扔来的花束旗帜，如兴奋孩童般挥舞着。 车队行驶得缓慢，太阳已至头顶气温有些热了，乔娜却觉得周身温度渐冷，几乎要颤抖起来。她看向一辆辆驶过的运兵车，心跳有些加速双手不自觉按住胸口。车队行进已过大半后面剩下的车辆无几，可她还没有看到自己等的那个人。 人群跟随车队向前移动，前往最终举行表彰发言的政府楼。面前的人流不断减少，乔娜有些控制不住地疾步向前，看向士兵们的视线越发迫切。有不少看到这般美人的士兵冲她吹哨挥手她也只当未见，只是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用力吞咽一下止住哽咽，手指的颤抖却是无法克制。最后一部运兵车自那方驶来，上面的人影模糊。乔娜急走两步到人群间，几乎要恳求上帝，让那人能够平安归来。眼泪模糊视线让她看不真切被一把抹去，下一刻眼眶却又被泪水充满。双腿或许是站得太久有些发颤，她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软倒下去，没有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会放弃。 “爱芙！” 熟悉的声音如电流经过她的耳膜达到心脏，一瞬间呼吸微滞脑内一片空白，只剩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萦绕耳畔，眼前唯有车上那个跳跃着向她挥手的人影。 “爱芙！” 呼喊如惊雷将她震醒，她终于确定自己身处现实而非梦中，泪眼朦胧中某个人在车上战友们起哄声里跳下车辆，等她回过神自己已经跑至他跟前，任他将自己揽在怀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还好，还活着。 长久的拥吻，无言的爱意，极致的思念这一刻终于得到释放。 在满街的欢呼声中，在彼此的拥抱里，乔娜想，总归未来的路上多了一个人，便让澈溪注入鱼缸又何妨？ 【11】番外一·乔娜的过去 乔娜在一个破败的小平房里出生，诞生于血污泡沫中，连啼哭的声音都比别的婴儿微弱一些。她的家庭和这片贫民区大多数都差不多，父亲嗜酒经常回来就踢打母亲。很小的时候她就会蹒跚着上前抱住父亲的腿哭泣，让他不要再对母亲打骂。后来乔娜想，或许就是她早于旁人的懂事，才让母亲之后又独自抚育自己六年。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时常露出忧郁神色，有时是因为父亲又把钱拿去喝酒，有时是因为她。乔娜知道后者是后来母亲醉酒对她的怒吼：“为了你我才留在那个家，不然我早就一走了之了！”这些话如生锈的铁刃，每被她说一次就往心脏捅得愈深，伤口深了也就麻木了。久而久之，母亲清醒后抱着她道歉时也不会流泪了。 小乔娜八岁前有一只小狗，叫“萨斯切”，是母亲给它取的名字。“养一条叫‘幸福’的小狗，会不会生活也能稍微好一些呢？”她怀着这样可以被父亲斥责为愚蠢的想法，把小狗带给乔娜喂养，“以后你也是一个有责任的孩子了。” 在那段时间，父亲在门外摔打桌椅时她窝在母亲怀里，萨斯切就躺在她的怀里轻舔她的手心。 乔娜继承了母亲的好样貌，越长大母亲越不允许她到外面玩耍，就连父亲也不准她接触。偶然一次她被父亲要求倒水给他，那双粗粝的手摩擦她的手背生疼，她回了卧室就被母亲带到井边，冬日的井水冰冷刺骨只一会儿手掌变得通红。但乔娜不敢和母亲说，母亲的眼泪掉得比她还多，两母女在寒冬的井边小声呜咽，这是属于她们的悲哀。 母亲找了一份好工作，每日到隔壁街区一个店里为那些太太小姐缝绣衣裙帽子，比起曾经在家中给邻里缝补被单轻松得多。她的手很巧很受老板的器重，这位女老板胖胖的十分和蔼，乔娜总被母亲带到店里，经常被送一些糖果。 用五彩玻璃般的糖纸包裹的糖舔一口就能甜到心里，但乔娜舍不得，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剥下糖纸，再把那颗糖喂给母亲，母亲的笑容比糖果更让乔娜觉得幸福。 但父亲来了，他站在店外破口大骂老板带走了他的女人孩子，引来许多人围观。乔娜没见过母亲这般佝偻的脊背，她牵着乔娜，向担忧神色的老板仓皇鞠躬，劝着洋洋得意的父亲离开了。 那天晚上乔娜抱住萨斯切浑身颤抖，母亲这份工作没有和父亲说，是今天突然回来发现没人端茶送水才发现端倪，他不允许她出去“抛头露面”，所以今晚的打骂格外狠。乔娜被母亲缩在她俩的小卧室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哭吼着求父亲放过她，放过她的母亲。 外面的声音终于平息，母亲拖着身体给乔娜开门，乔娜不敢触碰母亲，她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伤痕，她的眼中没有半点亮光，如同死人。 她说：“乔娜，我忍够了。” 母亲依旧每天在家里为邻居缝补衣物，多舌的男女在极度贫瘠的生活中挖掘任何乐趣延长自己的寿命。所以这些天来家里送衣物缝补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他们的目光或怜悯或探究，母亲却还是那晚的模样，接过衣物就开始穿梭针线。“乔娜，不要觉得这样有多屈辱，我们需要钱，知道他们能给我们钱就够了。” 乔娜跟着母亲出了远门，母亲要去医院拿些药，一些伤处迟迟未好。父亲骂骂咧咧没有阻止，毕竟人生病了他也捞不到好。那个医院很小，小到乔娜绕得忘了路，她吃着母亲给的糖等母亲从看诊的房间里出来。临走时，乔娜很有礼貌地和那个女医生告别。 今天晚上父亲喝得晕乎乎没有打人，这两天他被追债的人扰得心烦，整日躲在家里喝酒。他招手：“乔娜，给我倒杯水来。”母亲按住乔娜的肩膀，温柔而坚定：“我去，你看书吧。” 那天回来的路上母亲给乔娜买了一本书，她说：“以后爸爸喝酒的钱都拿给你读书好吗？”太阳下母亲的面容看不真切，但乔娜还是露出大大的微笑，用力点头。 父亲死了。没人知道是谁干的，他在一个凌晨死在大街上，听说突然捂住肚子倒地，等人发现时早已没了呼吸。母亲去领回他的尸体时哭得悲切，满口对当家人离去的怨怼与不舍。她的容色哀戚，未亡人泪流满面格外引人同情。 那是对过去多年的告别还是对未来新生的迎接？小乔娜不懂这些道理，直到母亲收拾好所有家当，她才明白过去的痛苦终于结束，她们要迎来新的生活。离开前的那些夜晚，乔娜睡梦间感受到母亲一遍遍摩挲她的面颊。母亲变了很多，她不再似曾经忧郁，可也没有笑容，总是面无表情。离开的那天，她阻止乔娜把小狗带上车：“我只能再养一个小孩，没空管狗。” 萨斯切被留下，她要和母亲奔向新的生活，她的“幸福”却留在了充满痛苦回忆的原地。乔娜小声哽咽，萨斯切静静端坐在曾经的家门口望着她们离开，仿佛她和母亲只是又要出一个远门。 可马车还是停下了，小女孩跳下车抱回小狗，即使这成为之后几年逐渐崩溃的母亲责骂自己的理由之一，她也毫不后悔。 离开了痛苦源头，多年的折磨还是如隐蛇不时上前咬啮心脏。母亲时常做噩梦，她用烟酒止痛时，乔娜总静静坐在她的腿边。后来痛苦愈发浓烈，烟酒不再管用乔娜就成了发泄的对象。这时的母亲最让她痛苦，各种贬低抛弃的恶语不断从至亲人口中吐出，待她清醒又会哭着向乔娜道歉。 可乔娜不怪她，被反复伤害的心学会包裹伤口，等下一次母亲陷入低迷她又可以将她的怒骂尽数承受。她们是最亲密的家人，也是彼此依存疗伤的病友。 母亲还是离开了她，在一个下雨的傍晚。乔娜放学回来，收拾好散落的酒瓶，想要唤醒沉睡的母亲她的躯体已经冰冷。周围的邻居都说那家女儿是个怪人，和母亲的尸体在一个房间呆了一夜，早晨才和旁人说，一直到葬礼结束也没流一滴眼泪，真是冷血。 乔娜在母亲的墓碑边坐了一天，天上的雨丝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降落，冰凉的脸颊突然感受到小小的温热。“你是在舔我的眼泪吗？你是在安慰我吗？”乔娜摸摸萨斯切的头，微笑问它，曾经让自己那般伤心落泪的人一个个离去了，在没有人能让自己那般脆弱。 可现在，至少此刻，她抱住萨斯切，容许自己哽咽无声：“我真正拥有的只有你了。” 【友友们好！开始更新番外啦，比我预期的估计要多几篇。另外隔壁开了新文《lily》，欢迎大家来看e?(?gt;?lt;)?3】 【12】番外二战前的恋情 克达利市的十月已经瑟风阵阵，已至午后雾气散了大半，阳光穿透蓝紫烟霭到身上也没了暖意。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忙，赶着去某处喝一口热茶烈酒。 赫尔托夫拿着花束脚步轻快，他只披了一件大衣在毛衣外面，到底年轻不觉得冷，只是鼻头面颊已经冻红了。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鲜花小声叫卖。他突然想到以前乔娜提过一嘴，当年为了生计也曾卖过这些小东西。 这个小女孩穿着单薄，不合身衣物难以遮住她所有的肌肤，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把花篮放下，以免那些已不再新鲜的花朵再染泥浊。赫尔托夫以前也经常照顾这些小朋友的生意，他们多数家里还有几个弟妹，条件很不好。如今又想到乔娜或许也这样过，更是加快脚步走到女孩面前买下她所有花束好早点回家。小女孩冷得反应也慢了几分，看着手里的钱一会儿才回过神冲赫尔托夫甜甜笑开。 等赫尔托夫再出发时，距离乔娜结束图书馆的工作已经有些时间了。他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克达利市很繁华，一路上人流如织，当年选择来这里上学一方面是为了离悲痛的记忆远些，另一方面也是体会大城市的不同之处。初到这里总有些不适应，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要从头来过，还有繁重的学业。可总比那个父母已离世的家乡好些，起码不用再面对巧言令色的长辈，没有无故讨好的殷勤和居高临下的“教诲”。 赫尔托夫带着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孤身一人去往大城市读书，身边只有奶奶支持自己。“就像奶奶常和你说的，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克达利市立图书馆的标志性穹顶已在眼前，赫尔托夫不自觉露出微笑，脚步更快了。那个时时出现在梦中的人影此刻正站在图书馆门口和同事交谈，她一向冷淡但该有的人情世故从来不缺，是以有时候显得颇有人缘。可赫尔托夫知道，她不喜欢交流，常常一个人望向虚焦的远方沉思，明明就在眼前却隔了万千距离。 乔娜侧身看不到他，倒是她的同事先看到赫尔托夫，看向他促狭地笑：“你的小男友来了。”乔娜转头赫尔托夫和她对上视线又立刻移开，他有些恼怒自己的羞怯一时没有开口说话。冲同事微笑一下顺手接过乔娜的手提包，把花转赠给她：“路上一个小姑娘那里买的，所以迟到了。”倒是把迟来的理由告诉了。 乔娜点点头，注视他片刻直把他本就微红的耳尖看得更红，她蹙眉结下围巾递给赫尔托夫，很自然地摸一下他的脸：“还是要多穿点，免得生病。”赫尔托夫连连点头笑得甜蜜，围巾脖子上绕了几绕下巴就不见了。 乔娜无奈笑笑摇头，两人并肩无言走了一段路，突然她又开口：“信呢？”赫尔托夫回过神更懊恼自己，怎么连这都能忘。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完好的信封递给乔娜。 “这两天有点忙，就写了一份。”倒有些像学生向老师道歉没有做完作业。乔娜笑得眉眼弯弯：“有没有都可以的，没什么。”赫尔托夫点头，看着她笑自己也笑。 到了乔娜平时最喜欢去的咖啡馆，老板已经和她很熟识，亲门熟路点好她的东西下巴冲赫尔托夫点点：“你小男友要什么？”赫尔托夫为这句“小男友”又红了脸，乔娜帮他把咖啡点好才回味过来，刚才她的同事也叫他小男友，乔娜没有否认，看来确实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乔娜看着对面赫尔托夫时时变化的表情颇觉有趣，他一直都纯情得可以。不过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答应他的告白，和他相处确实是很愉快的感受，也是为数不多可以完全放松的时刻，她承认自己很喜欢这段关系。 等二人都开始啜饮自己的饮品，赫尔托夫很自然地开始絮叨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乔娜颇放松地抱着杯子，专注地注视他的眼眸。刚开始的时候赫尔托夫还会羞赧自己多语，但乔娜表示她的喜欢后，他开始挖掘每天经历的有趣的事，给她带来另一种生活的模样。 【sorry，今天出去了，现在才把番外放上来，以后还是会按时发的】 【13】番外三 两人的相处一直如此，赫尔托夫可以很坦率地承认他对乔娜的依赖和爱恋更多一些，从一开始在市立图书馆注意到这个总是认真工作的管理员开始。他对乔娜的关注克制又沉静，并没有想过去打扰她的生活，更不想她把自己看作一个登徒子。可那天被同学们捉弄，让他去和自己心仪的女生交谈一番，他的脑中马上浮现乔娜的模样。 是同伴们的怂恿也是自己突来的冲动，站在乔娜面前时自己慌得忘记来的目的，又一下被她的声音唤醒，拿了本和她手中相同的书——巧合的是，他也很喜欢这部作品——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她的姓名。其实工作人员的挂牌就在胸口位置，可他一直不敢看去。怕得了更多的期待，怕这样的期待会让自己情不自禁地打扰到她。 他还是问了，乔娜竟然告诉了他。爱芙耶娃，他的舌尖反复念诵这个名字。他确实很了解自己，那次之后去往图书馆的次数愈发频繁，手里的书看了一本又一本，乔娜也会认真地叫他“赫尔托夫先生”，只这一句就满足了，这是独属他的美好，即使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 并非故意，赫尔托夫总是之后才发现自己看的书和乔娜有很多相似，两人的交谈也多了起来，很多都是对书的内容，虽然只有借书时的短短几句，赫尔托夫也很满足了。 某日他从梦中醒来，怀着对自己深深的唾弃清洗床单，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梦中人总是模糊不清，可这次不同，那个人都脸格外清晰也分外迷人。那是爱芙耶娃小姐，不，爱芙耶娃女士。赫尔托夫恼怒自己的越界，也怀着对乔娜的歉意，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图书馆，即便路过也会低着头快速走过。 某天室友从外面回来，看着他面露迷惑又满是好奇：“图书馆的爱芙耶娃女士问你是不是生了病。”一瞬间赫尔托夫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击，爱芙耶娃竟然还记得他。 他含糊挡过室友的问询套上外套拿起书就往外走，已是下午黄昏，街上的人大多开始返回家中，他穿过游人赶到图书馆，却还是晚了一步，市立图书馆今日特别休息，大部分员工们都提前下班了，图书馆大门紧闭似在嘲笑这个自作多情的青年。赫尔托夫自嘲一笑，捏了捏书脊转身离开。 “赫尔托夫先生？” 他听到声音愣了一秒才回头，乔娜就站在他身后。他有些失语，结巴着问：“爱芙耶娃女士？你怎么会在这里？”乔娜笑得温柔：“女士？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疏远了。” 赫尔托夫闻言连连摆手：“抱歉，爱芙耶娃小姐，是我的问题。”她点点头把碎发勾到耳后，随口道：“嗯，其实你也可以叫我乔娜。”赫尔托夫更结巴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乔娜颇为有趣地看他这般模样，笑得明朗。 你前段时间生病了吗？乔娜问他的时候像一位朋友。赫尔托夫不其然想到那个梦，摆手：“没有，是别的事情。”乔娜点头也没有追问，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冷淡下来。 赫尔托夫恨自己突然的嘴笨，眼看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续上或许乔娜就要离开，她的视线落到赫尔托夫手中的书上：“你最近在看这本书？感觉如何？”赫尔托夫真有些感谢自己临来还记得带上之前借的书，正要开口乔娜摆摆手：“在街上聊这些太傻了，你要喝点东西吗？” 赫尔托夫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地和乔娜关系逐渐拉近。或许是自己的青涩让她觉得很有意思，也可能是不时的幼稚很逗趣，乔娜并不拒绝他的相约。两人偶尔会一起行走在乔娜回家的路上，虽然总是行一段路就要和她告别，赫尔托夫对这方面很重视，告诫乔娜别让自己的追求者知道住处，她也微笑听完十分赞同。 幸好她没有问自己是不是一个追求者。赫尔托夫事后这样想，不然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要变得咫尺千里。赫尔托夫现在不在意是否被她知道自己的倾慕，但做一个长期的朋友和毫不犹豫拒绝的追求者，还是前者更符合赫尔托夫对自己的定位，也更能让这段关系长久下去。 【14】番外四 圣德洛堡的夏日远比春季有生机，为了享受难得的温暖，每家每户都在院子里种上夏开的花草，开得热烈蓬勃。闲时时拉开窗帘欣赏一片花团锦簇的风景，是乔娜这个季节最惬意的享受。只是这种宁静的休憩中也会有跳脱的音符不时插入。 “妈妈！”萨叶娜揉揉惺忪睡颜，胖乎乎的小脸倒在乔娜掌心，粉红小嘴微嘟有些生气，但在旁人眼中可爱极了。“你又没有叫我起床。”她不满嘟囔，毛毛的头在乔娜怀里扭来扭去。乔娜带上笑意把四岁的小女儿抱起来，温柔非常：“我让爸爸叫你了，你没有听到吗？” “那，那肯定是爸爸没有叫我，下次我也不叫他了。”萨叶娜缩在乔娜怀里小小一团，玩着妈妈胸口的纽扣，模样委屈极了。乔娜看她的模样心都要化了，带着萨叶娜去洗漱梳头，母女俩小声低语格外温情。 打扮结束，吃下爸爸一早给她准备的早餐，时间就已经到了午后，萨叶娜准备和妈妈出发了。 夏日的街道很漂亮，道路两旁满是毛茸茸的浅草缀满各色花朵。萨叶娜一个人走在前面，翘着小肚子和小花小草打招呼，又学天上的飞鸟喳喳叫，一会儿又飞快往前跑几步蹲在地上，看妈妈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萨叶娜现在是个很活泼健康的孩子，乔娜看着前面的红帽子一跳一跳地向前蹦去，忽然想到最开始和这孩子见面时的情形。那样小小的稚子，穿着不合身的裙子看向自己未来的妈妈爸爸，怯生生地含着手指，原本因为才哭过湿润的小脸，在乔娜向她伸出手时突地笑了。 大人们都很惊喜，福利院的院长合掌微笑，看来你们和萨叶娜有缘呢。 萨叶娜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从上上个月开始就已经能自己给奶奶献花了，还有以前的爸爸妈妈。小孩子的忘性很大，她现在只能依稀记得奶奶的模样，但是父母一遍遍的教导还是忘不了的。胖乎乎的小手有样学样，轻轻抚摸墓碑上方的名字，小声和奶奶聊天：“奶奶我又来看你啦，今天早上没有听到爸爸叫我，迟到了你肯定不会怪我吧。” 又絮絮叨叨和以前的爸爸妈妈说了好久，乔娜隐约听到她许愿自己以后可以吃更多的糖，忍俊不禁。战争之后大家有多余的感情来祭奠亲友，与她一样选在这个和煦午后的人很多，大家在亲人的墓碑前轻轻诉说思念。 乔娜转头看向克什维兹太太墓碑，这位老妪的容貌还残存在她的脑海，那天送赫尔托夫去往前线，这位老人询问自己一个男人的名字，彼时她也无能为力，两人只能就此告别。后来某日赫尔托夫拿到战友名单时，她又想起这件事让他帮忙找寻一番。消息来得很快，这位年轻人是在四年前的一场战役中牺牲的，但不知为何战亡的消息没有传递到他亲人处。 乔娜再去找寻这位老太太时，只得到了遗憾的消息，她的儿媳早于她因病离世，而她因过于年迈在家中逝世，独留下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乔娜在她家门前久久伫立，始终是晚了一步，如果早点找到说不定离开的时候她能少些遗憾。 那个留下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因为没有亲戚奶奶死后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战争后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乔娜在阳台上从黄昏坐到深夜。再回到卧室赫尔托夫已经端坐在那里，他知道她在考虑什么，也给她足够的时间权衡，不论她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支持。 “我想……我们可以领养那个孩子吗？”乔娜少有地犹豫，毕竟在生活里再加入一个至少要相伴十几年的成员，这不是随意的玩笑，而是一个长久的许诺，对另一个人生命的负责。 乔娜没了底，她曾经的生活教导她如何独立生活如何成为一个成年人，可从未教她如何成为一个母亲。过去的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赫尔托夫也尊重她的选择，两个人一直很小心，就是为了不让生活里再出现第三个人，可现在，她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变…… 赫尔托夫上前抱住她，心里没有来由的烦乱顿时消散，好在她还有一个人可以为她提供力量。 “爱芙，这个孩子如果领养回来，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责任，你不必为此感到压力，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如何成为一对合格的父母。而且，我很高兴你能够再接受一个人走进你的世界。” 领养的手续办得很顺利，乔娜是市立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赫尔托夫也有全国排得上号的克达利大学文凭，福利院院长对两人条件分外满意，她领着两人进入福利院，一边介绍萨叶娜的情况。 稚女的家庭情况还是太过拮据，虽然祖母很爱她也只能提供能力范围内的抚养条件，但长期缺乏外界的接触让她面对陌生人内向胆怯，前几次也有夫妻想要领养她，都因为她的性格放弃了。现在这对条件不错的年轻夫妻想要领养，听介绍还和萨叶娜祖母有些渊源，她心里总有预感这次会领养成功。 萨叶娜被带来时还在哭鼻子，她始终不适应这个地方一直要找自己的祖母，院内的工作人员也有些头疼。金色卷发的小朋友被院长抱在怀里，这里也只有她可以安抚萨叶娜的情绪。小姑娘头埋在院长胸前不肯抬头，小声哄诱很久才转头看向乔娜和赫尔托夫。 “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赫尔托夫轻声感叹，他一直很喜欢小朋友，萨叶娜刚被抱过来时他就激动得不行。乔娜有些紧张，她的心从来到福利院就急促跳动，看到萨叶娜的模样反而稍微平静下来。那双眼睛懵懂怯糯，在两人身上咕溜溜转个不停。 乔娜上前一步向萨叶娜张开双臂，指尖微微发颤，她即将接过一生的责任。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酒醒后常哭着向她道歉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希望她以后不要像她这般。那时的乔娜只是想着既然如此自己索性不要孩子，也不用担起这令两人都痛苦的称谓。 可萨叶娜笑了，孩子的笑容天真烂漫，张开小手被母亲接到怀中，抱着她的脖颈又歪头对赫尔托夫笑。 乔娜想，自己自此就是一个母亲了，如此的使命她从未了解，在畸形的母爱中长大的她，也将试着将自己的爱意倾注给另一个小小生命，悄然的改变扩大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