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上花香》 楔子 她从没想过此生会遇见那么一位仙气优雅的女子。 像是来自雪国的人。 她一头纯白的长发,发丝间带着一綹银,眉毛微微蹙着,鼻翼一张一翕,眼眸是湖水般的蓝,瞳孔滚动,有些震颤,在人群中,肤色显得白皙,身上散发淡淡清香。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花香。 仅仅一眼,脑里就深深烙印她清纯无暇的美顏。 在这之前,幸福和美好是如此奢侈的字眼,然而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这是在有她的日子里,必须一步步填补的缺口。 过去的伤疤再也不会消失了,那么就让伤疤成为花株鲜美绽放的养分。 清风在嫩叶间流动,花香在屋簷下悄悄飘荡,愜意的,寧静的,不远处的河水,揉碎了一抹金光,波光粼粼,倒映着垂柳稀疏的倩影,清晨的露珠在叶片上滑动,不久就坠落浸湿泥地。 她庆幸自己赶在花开的剎那爱上她,梦里有她,背后有着羽翼,眼里镶嵌着湛蓝的宝石,能见她轻巧降落花园,温室里的花朵不再凋零而荒芜,因为她,她的每一踏步,都更加强而有力,因为她,失去灵魂的空壳注入新血,重获新生。 可惜自己没在凋零时捧住不断落的花瓣,鲜美沾染了泥污。 如果花店(1) 在这座并不大的城镇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波涛大浪,人们总爱听传遍千里的小道消息,比如那天午后,一辆建造公司的货车风尘僕僕地驶入城镇,停在那荒废多年的土地前。 那片荒芜贫瘠的土地,多年前也曾建过透天厝,后方甚至还有小花圃,种植着上一户人家喜爱的花草水果,只是后来听说,屋主十岁的小儿子在自家门前失踪,在那个监视器还未普及的年代,男孩的最后行踪,没有人看到过,没有勒索电话,没有任何消息,屋主独守家中,直到抑鬱终老。 最后城镇里的居民协调把透天厝拆掉,一直荒废到现在。 前几天建造公司的车子来过一次,几个带着工地帽的工人,对着土地比划着,几位婆妈见不属于镇上的居民,好奇心让她们凑上前询问。 「大哥阿,请问一下这里是要盖房子吗?」婆婆妈妈打量着这群工人不小的阵仗。 「对。」工人简短回答,又继续跟其他人讨论。 「阿是有谁要住进来?」另一位婆妈又问。 「大妈,我们只是负责盖房子的,其他都不知道。」工人厌烦的挥了挥手,要她们离开,不要影响工地作业。 「有没有礼貌阿,叫什么大妈!」稍微年轻一点的婆妈,一听到这称谓便怒火中烧,好在其他人赶紧拦住并安慰。 建造公司每天都来,却一直没有进展,也没有看见类似屋主的人员进出,后来婆妈们对于此地不再感兴趣,只剩下住在荒地前的一户家庭。 这是一户双薪家庭,所以小孩自然是个钥匙儿童,女孩向惟恩的房间恰巧正对着施工地,所以每日都看着施工地,像是监督着工程,她是镇上居民中最清楚工程进度的人。 最近夜晚,除了总是在工地周围冒险游走的野猫,偶尔对上眼时能看见放大的瞳孔,还有一些不对劲的事。 - 在工地后方那块原先的小花圃,总是会出现一闪而过,苍白的身影,在漆黑而静謐的夜晚显得格外悚然,眼角无数次瞥过的身影,似乎是从建造公司来到城镇上的那天起,开始出现在夜晚。 向惟恩不但没有惧怕,她甚至眼睛一亮,以为是超自然现象,在某一次黑夜,趁着爸妈还未回家,她到工地附近佯装散步,实质是观察并等待「苍白身影」的现身。 起初兴致勃勃的,但直到夜色染黑依然不见,向惟恩开始有些疲累,到距离工地花圃不远的商店内坐着,结果坐着坐着,便开始昏昏欲睡,妈妈打来了电话,问她为何还未回家,她才驀然惊醒。 难道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超自然现象吗? 向惟恩暗自叹息,只好改日再来。 然而就在走出商店时,她看见了白色身影,上了一辆休旅车,她急忙大喊,想叫住她。 「欸!前面的人!」 向惟恩边喊边跑,发现那人并不是甚么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类,但那人却在听到喊叫,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速度加快的关上车门,并疾驶而去。 向惟恩只觉得非常疑问,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个城镇上的居民,会不会正是施工地的屋主?她回家告诉爸妈,爸妈对此事似乎感非常冷淡,只要向惟恩顾好自己的生活以及学校的成绩。 她低下头,不再说什么,最后瞥了一眼施工地,她觉得那里一定有甚么秘密。 如果花店(2) 青春,一个被赋予太多期望及憧憬的词汇,被微风吹拂的裙摆,暖煦的阳光洒落,他们青春的缘分,或许比任何人还要坚固无摧,在这个最该好动的青少年时期,却只有褚芠一脸冷酷,显得格格不入。 褚芠来到这座终年放晴的城镇两个月了,鲜少跟同学来往,平常的路径也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对于城镇某些风光,以及在这个城镇的规矩都还一无所知。就比如,她不知道自己的事情,那么快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欸猪,原来你是个没爸妈的小孩啊。」同学总是拿着她的姓氏开玩笑,导致褚芠非常讨厌自己的姓氏。 那其实是念「ㄔㄨv」。 更讨厌的,是必须让她跟从父姓的父亲。 「干你甚么事。」褚芠语气冷淡的轻吐一句尔后离开。 褚芠一个人去合作社买了麵包和牛奶当午餐,身材纤瘦的她吃的也不多,总是吃麵包就能果腹。要说是寂寞,不如说是孤独,她享受这种独自一人的时光,孤独是一种狂欢,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色笔挥霍尘嚣江湖,浓重墨彩,把自己总是独来独往的人生画上顏色。 跨越行政大楼,褚芠走到校园那棵唯一的桃花树下坐下,桃花的清香扑鼻,嫩绿的草皮上点缀了粉色的桃花,薄雾中微风吹拂,花瓣随着风旋转而翩翩落下,一朵桃花落在了褚芠头发上,她的脸颊粉嫩,乌黑长发笔直而下,桃花的衬托,让褚芠更显气质及温柔。 褚芠露出淡笑,把那朵桃花捻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之后,夹在书本里,看着远方一边发呆一边缓缓啃食麵包。 这是她就读的第三间高中,总是这样寄人篱下,明明亲戚眾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褚芠,甚至一度让褚芠进入育幼院里生活,最后还是单身的阿姨勉强收留了褚芠,虽然有了居住的地方,但褚芠明白进到阿姨家不可能奢侈享受,她努力做家务,给阿姨留下好印象,然而阿姨的工作却必须各地奔波,于是她也跟着搬家转学,目前来到了这个城镇―业寧镇。 你们看她又在耍自闭了。 这种话,在背后出现无数次了,褚芠不是很在意,她带起白色蓝芽耳机,细碎的发丝遮住耳朵,她告诉自己,他们不是值得自己去在乎的人。 褚芠以为自己会像在上一所学校一样,被窃窃私语和另眼相看,但这个城镇,这所学校里的某个女孩,都让她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地被接近,业寧镇并不是那种冷漠的城镇,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怀有自己不愿说出的故事,而这些不愿说出的话,到褚芠这里,却成了认识大家的契机。 那栋小孩失踪,因而被拆解的透天厝。明明好像是个禁忌的话题,但她与女孩,是因为聊起这件事而互相认识熟悉的。 那天放学,褚芠沿路低着头,缓缓的踢着石子回家,听着石子在地上「喀啦喀啦」的滚动,许多男孩在后头边骑车边吆喝着,从褚芠身旁呼啸而过。 小腿被自行车侧边擦出一横血丝,褚芠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选择不理会。 一不小心太过用力,石子彷彿没有摩擦力的阻扰般,直直的滚入了空地,终于在一堆杂草中停了下来。褚芠一点一点的抬头,看向偌大宽阔,和身旁密集房屋对比相差甚大的空地,石子就在空地中。 她来到业寧镇,就察觉到这片空地了。明显有拆除的痕跡,杂草丛生,虽然褚芠只询问过一次,但阿姨明显不想多谈,直到班上一个女孩的声音,出现在她背后。 「你想知道这里的秘密吗?」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笑起来好像全世界的花都盛开了,就连看到褚芠的一脸冷酷,也没有退缩。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大家避而不谈的事件而已。」 褚芠偏了偏头,似乎想听女孩说故事,女孩对她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旁大树下的石椅,树荫正好能遮住两人,而两人也正好能看见那块空地。 女孩叫郑知蕎,褚芠知道她,她在班上是风云人物,长得秀气美丽又有魅力,班上许多男生都向她告白过。 「十多年前,屋主十岁的儿子在门前失踪,当时没有人目击他的最后行踪去了哪里,屋主贴了许多寻人啟事,奔波劳累到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他的儿子没再回来,屋主因此抑鬱而终。」 时间倒转到十多年前,当时的郑知蕎也不过只是五岁的小朋友,在大人间流传的许多谣言,她也跟在身旁默默的听进去了。 她也还记得屋主发疯的寻找,用力的摇着她的肩询问有没有看见她的儿子,满眼都是恐惧和不安。 - 「蕎蕎你有没有看见我家纬纬?他不见了啦!」屋主认识郑知蕎,纬纬比那时的蕎蕎大五岁,是小孩群里的孩子王,会带着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在城镇里四处游玩。 「纬纬哥哥不见了吗?」郑知蕎眨着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对于「不见」的定义似乎有些茫然。 那天,警察在城镇里搜索了好几次,怕纬纬误闯山区及溪边,还加派人员前往山区,屋主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怕是被掳走,屋主守在电话前一有电话立刻接起,可全都是镇上人民的问候及安慰,让屋主更加丧气。 「纬纬哥哥!」小孩们也加入寻找纬纬的行列。 「纬纬哥哥,捉迷藏你已经赢了,别再躲了,赶快出来!」郑知蕎记得,他们都会和纬纬玩捉迷藏,每次都是纬纬获得胜利。 郑知蕎走向那棵大树,趴在偌大坚硬的树干上数数。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二十三、二十二……八、七、六……二、一」她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若隐若现的影子,踮着脚尖往前。 「找到你了!」郑知蕎猛然扑向树干后,以为能吓到纬纬,但后头却空无一物。 郑知蕎十分落寞,她没想到上次玩耍后说的再见,竟是最后一次再见。 郑知蕎在那之后,时常会在夜里惊醒,喊着纬纬哥哥的名字,有次她真的受不了了,趁着家人熟睡,出门到纬纬家,却看见纬纬的爸爸衣衫襤褸,如行尸走肉一般倒在家门口前,身旁散落酒瓶及菸蒂,灯光照耀能看见酒醉后红晕脸庞,郑知蕎手足无措,也叫不醒他,最后默默的离开。 往后的日子,郑知蕎还是会在他们玩耍的时候在树林间穿梭,就好像他还在一样。直到纬纬爸爸病逝,他始终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的事实。其实,郑知蕎也不相信,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连尸骨都没找到,又怎么能替自己的儿子建坟墓。 他不会再回来了。郑知蕎觉得,即便事实如此残酷。 如果花店(3) 「这就是那片空地的故事。」郑知蕎徐徐的说完了故事后,露出了感伤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你家有没有门禁?」褚芠呆愣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我家有,晚上七点前要回家。」郑知蕎揹起书包往前走了几步。 「那个……我叫褚芠。」在她停滞的那一秒,褚芠在后头说。 「我知道。」郑知蕎转过头,长发飘逸,露出十分灿烂的微笑。 黄昏西下,郑知蕎渐行渐远的背影,在褚芠眼里就是道如晚霞般的风景。 - 褚芠回家之前去了趟超市,买了煮晚餐需要的蔬菜,她仔细挑选了几种蔬菜,买了瓶牛奶早餐可以喝,家里没盐了又买了一包盐,然后走向结帐柜檯。 「总共五百三十元。」店员伸手接过商品刷条码,然后唸出了金额。 褚芠翻了翻钱包,怎么样也凑不齐五百三十元,也没有信用卡可以刷卡,她尷尬地与店员对视,撞见了不耐烦的眼神。 「不然……我东西放回去好了……」褚芠一看后头大排长龙,仅仅一秒便做出抉择,不想耽误太多人。 「我帮她付。」身后传来一个听起来稚嫩的女孩声音,褚芠还措手不及,女孩便拿出信用卡一刷,一次付清了金额。 「谢谢你……」褚芠手忙脚乱的道谢,然后拿起了柜檯上的商品。 「等等,我不能让你白白帮我付钱。」褚芠伸手按住了女孩的肩膀。 「你叫甚么名字,我等等拿钱还你,你现在有空吗,不然我回家一趟,你在这里等我。」褚芠认真的眼神询问着。 「我叫向惟恩,现在有空,爸妈都不在家,不然我跟你去你家好了,看你东西也蛮多的,我帮你拿吧。」向惟恩大胆的提问,主动伸手接过褚芠手上的东西。 「喔好,谢谢你。」褚芠稍微思考了一下后也同意了。 超市离褚芠家其实不远,走小巷子大约十分鐘就能到,一开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褚芠一心只想赶快把钱还给向惟恩,没察觉到向惟恩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走在她身旁。 「那你叫什么名字?」向惟恩歪着头问。 「褚芠。」褚芠就简短两字介绍自己,要别人清楚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实在太刁难。 「你是外来人对不对?」没想到向惟恩语出惊人。 「你怎么知道。」褚芠保持冷淡,语气平稳,仅仅瞥了她一眼。 「业寧镇的人我几乎都认识,但我从没看过你。」向惟恩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褚芠,褚芠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盯着,于是撇过了头。 「你多大?」又一阵静默后,褚芠突然问。 「我十四岁,国二,你呢?」褚芠笑了一下「十七岁,高二。」 褚芠听到向惟恩突然轻笑了出来,抬头瞄了一眼,看到的是看起来满足又幸福的微笑。 「我家到了。」褚芠停在一栋房子前,把东西从向惟恩手上接过。「你在这等我,我去拿钱。」 「不如你请我吃饭吧。」褚芠走上楼梯,才刚踏上两阶,却听见她在身后喊着,让她身子一顿。 「可以不要吗?」褚芠叹了口气回答她,又继续往上走。 「你怎么那么孤僻阿。」果然向惟恩还是说出了褚芠对于人际的劣势,褚芠垂下眼眉嘴巴紧闭不语。 「来不及了,我进来了。」向惟恩趁着褚芠拿钥匙开锁大门,便闪身进入屋内。 「褚芠,你回来了阿。」卧室里传来褚芠阿姨的声音。 「原来有人在家。」向惟恩尷尬的吐了吐舌头。「就说不要嘛。」褚芠轻轻拍了一下向惟恩的头。 「我不介意,我喜欢交朋友。」向惟恩大胆外放的个性,让她的交际十分顺利。 「带朋友回来啊。」阿姨从卧室走出来,看见站在褚芠身旁陌生的女孩,直觉的把她当成是褚芠的朋友。 「她……」褚芠欲言又止,因为似乎说甚么都不太对。 向惟恩得到了阿姨的同意,能和褚芠一起吃晚餐,褚芠连忙说这只是一个道谢的饭局而已,儘管如此,向惟恩还是很开心。向惟恩是钥匙儿童,爸妈晚回家,每次的晚餐都是自行解决,她很久没有感受到与家人一同吃饭的温馨感。 其实是外在的环境逼着向惟恩成为那种,外向开朗的人,她的生活并不允许她冷漠,一旦成为冷漠的人,那自己将会失去的更多,她只能藉由与朋友的互动,填补家人关係不足的地方。 吃完晚餐后,褚芠主动说送向惟恩回去,她也没有拒绝,沿路依旧很兴奋的与褚芠聊的天南地北,当褚芠发现向惟恩的家,就住在施工地的对面,不免好奇了起来。 「你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吗?」「有听说过。」 「那现在这里是要盖什么?」褚芠问到了关键的问题,向惟恩回头指着高处,关着灯拉起窗帘的房间说。 「那是我的房间,我每天都在看施工地的工程进行到哪里了,却只得到一些线索。」 「有个白发的女子,常常会在半夜现身于施工地,而且施工时,他们竟然没有把那棵大树拔除。」向惟恩说的那棵大树,刚好位于施工地的右方,其实夏天炎热时,正好能让工人乘凉,但通常会影响到施工进行。 「白发女子,从来不在白天出现吗……?」褚芠也有些好奇了。 「下次有进展我再告诉你。」向惟恩十分热忱。 道别了向惟恩,褚芠沿路回家,一边想着施工地白发女子的事,手机却打开搜寻引擎,她好奇十多年前的失踪案,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祕密。 褚芠叹了一口气。 果然城镇里什么奇怪的事都有。 如果花店(4) 半夜两点,黑色的休旅车关掉大灯,静悄悄的停在施工地前,此时路灯闪闪烁烁,路上已没了人烟,只有几条猫狗四处游荡,有的还张大嘴巴打哈欠。 白色的身影观察确定四周无人后,走了下车,一名戴着黄色工地帽的工人跟随在身旁,两人对着施工地比划着什么。 她偷溜出门,这次大胆的走向女子。 「你是谁?」 女子背对着她,显然被声音吓到而全身抖动了一下,可褚芠此时却只想知道真相。女子站着不动也不语,褚芠则主动绕到女子正面。 两人尷尬的注视,还是女子先避开了视线。 「我知道你追踪我很久了。」女子的声音很轻柔。 「你是施工地的屋主吗?为什么只在半夜出现?」褚芠过于心急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反而让女子有些畏缩。 「再过一个月,等这里兴建好后,所有事情都会知道真相的。」褚芠看着女子侧顏的棱线,想从眉宇间读出什么。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褚芠试探的询问着。 「连歆羿。」女子沉默一会儿后,还是说出了名字。 褚芠一双大眼在连歆羿身上飘移,时而看向头发,时而看向四肢,连歆羿知道她好奇的是什么,知道她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一个月后开店,你来找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褚芠听到开店,又想问问题,但听到连歆羿要把所有事情告诉她,觉得再等个一个月似乎不吃亏。 「我先走了,再见。」连歆羿向她点了点头,转身上了休旅车。 连歆羿坐上车子,从车窗看着远去的褚芠,摸了摸长发,亮白的顏色映入眼帘,又看向自己白皙的皮肤,长长吁叹了一口气。 未来还有很多事要面对的吧。 她拿起座位上的白色百合,纯洁的白色让眼前明亮了起来,闻着花香,忆起一个离她已经遥远的人,眼角滑下思念的泪。 - 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让白昼及黑夜颠倒,让所有灿烂时光,独留在她一人的夜晚发生,却发现夜里才是最孤寂,因为谁都睏了,谁都睡了,因为除了守夜人,没有人能接住她,浓烈而鼻酸的情绪,在心里持续膨胀,想写些什么震撼人心又催泪的文字,发现她只是在编撰那些梦中的虚幻及不实而已。 她彻彻底底,是个说谎的人,小说家都是这样的,谁说的谎越精緻,谁就会成为更好的赢家。 褚芠在关着灯的房间里,唯独亮起一盏桌灯,明白这样伤害视力,但她冒着失明的风险,也要在夜晚写出她的思绪。 从小,阿姨教她的,并不是诚实的重要,而是教导她的如何将谎言说的完美,她的人生充满谎言,褚芠知道自己的父母拋弃了她,可当所有人都告诉她,父母是因意外而死,她却也听懂了这个谎话。 褚芠的学校生活比一般人平凡的许多,她不曾为自己的生活添加乐趣,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反正或许过不久就又要搬家了,她是这样想的。 「褚芠。」郑知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褚芠回过头,看到她正拿着早餐走过来。 「我能坐这里吗?」褚芠位置前面有一个空位置。 「嗯。」褚芠含糊的嗯了一声,郑知蕎欣喜的把椅子转过来面对褚芠,打开早餐就吃了起来。 「你为甚么会来到业寧镇阿?」郑知蕎试图开啟话题。 「阿姨工作调来这里,就跟着过来了。」褚芠嘴里嚼着三明治说。 「那你有参加社团吗?」褚芠的学校,参加社团事自由活动,近五十种不同性质的社团活动都能参加,她却摇了摇头。 「你对音乐创作有兴趣吗?来参加热音社吧!」郑知蕎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社团宣传单,眼神发亮的望着褚芠,褚芠一下愣住了。 「原来你找我的目的是社团招生吗?」褚芠好气又好笑,无奈的笑了出来。 「没有啦,真的想和你聊天吃早餐。」郑知蕎将宣传单放在桌子上,移到褚芠面前,接着继续吃早餐。 「可是我不会写歌。」褚芠看了看宣传单后,认真的对郑知蕎说。 「社团活动就是学习新的事物阿,也有很多人是从零开始的。」郑知蕎解锁手机,点开了手机的录音档,手机里传来钢琴曲,接着有优美的歌声轻轻吟唱着。 「这是我自己做的曲子。」褚芠戴起耳机细听。 她是喜欢音乐的,许多夜晚里她也是听着安寧的音乐入睡的,喜欢钢琴八十八键的跳动和交错的黑白键,孕育着不同而悦耳的声音,也喜欢拨着吉他的弦,奏出弯曲的平行线,不经意间掳获了多少人的内心。 「好吧,那我参加。」褚芠点了点头。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郑知蕎对着褚芠浅笑。 「学期末还会有音乐发表会,期待你的作品喔!」郑知蕎做的歌曲正好到尾声,褚芠将手机还给她,说出了评价。 「我很喜欢这首歌,轻柔而优美的歌词,好像许下世间温暖的那种愿望。」 「我从国中就开始自己作曲,所以在社团里算是大学姊了。」郑知蕎就算自詡是大学姊,却没有学姊的那种威严,反而放低身段去亲近零基础的学弟妹,获得老师同学的青睞。 「那么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两人对话结束,正好响起了上课鐘声,同学依序坐回自己的座位。 如果花店(5) 放学时间,褚芠在回家的路上遇上向惟恩,褚芠告诉她,她知道了女子的身分,并且会在一个月后知道所有真相,询问向惟恩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听。 「不好吧,她没有邀请我,我如果去说不定会造成她的压力。」还是向惟恩想的周到,虽然她与女子素未谋面,但光听褚芠描述女子只在夜晚出现,就能察觉到一些她不想告诉别人的事。 「也是。」褚芠表示理解。 褚芠很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思考事情,虽然常常思考过于认真而撞得东倒西歪,但却停止不了在脑内的运转。她今天在想,很多时候,我们都不会看到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就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有不堪及苦闷全藏在别人看不见的阴影处,更多的是,与惶恐逃离的自己意外相遇,再一次的对自己的败退感到羞耻,然后要现在的自己,变成想成为的自己。 「你要学着去融入社会。」这类的言语已听过上百次。 可事实是,社会早已变成了我们都难以契合的模样,每当她想起这句话,说的人带给她的,其实就是黑暗繁杂的东西,那些被桎梏深锁于囹圄的思想,令褚芠窒息。 她只是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找到能够进入心房的人。 走着走着,她又迷失了方向,一处小桥下的溪正淙淙流动,在夏天的时候。几番秋雨之后,溪水涨了几篙,飞尽了翠叶,金黄色的霞日,泼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彷彿拿着火炬的冒险者,她缓步踏过草皮,她从未来到这个地方,前方的红色牌子写着业寧镇出口,而下个城镇就是甘雨镇。 经过草丛灌木和几条小溪,她看了一棵老树,下方土地插了一块小小的十字架,褚芠凑近看,上头的文字早已被自然风化的模糊不清。 天色已昏暗,准备返回业寧镇。夏天的蝉鸣很大声,但牠却是如此悲伤,死亡那么近,而爱情声量之大,却遍寻不着。 经过一处废墟,废墟早已长满了爬藤类植物,破碎的垣壁上似乎是火吻的痕跡,像烤焦的麵包,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褚芠很喜欢这种颓废的风景。她毫不犹豫地踏入废墟,抚摸风化而掉漆的墙面,废墟并不大,很快就能走完,然而,却在褚芠要离开之时,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喵。」彷彿声音都转成静音,唯独那声明显的猫叫声。 褚芠又回到废墟里,不费功夫就找到了瘦弱而悽惨落魄的虎斑猫。虎斑猫的毛色很漂亮,毛上却沾了许多泥污,虎斑猫一双大眼凝望着褚芠,当褚芠抱起牠时,更是撒娇的把头埋入褚芠的臂弯。 褚芠对小动物完全没有抵抗力,第一念头就是带回家养,可突然想起阿姨对动物毛过敏,又失落的放下牠。 「带你去动物医院好了。」褚芠用衣服裹着不断发抖的虎斑猫,穿过废墟回到镇上的动物医院。 医生说,虎斑猫目前两个月大,缺乏营养,又被人恶意伤害,必须在动物医院住一段时间,褚芠用身上的零用钱付了医药费,依依不捨的与虎斑猫分离。 当褚芠听到猫叫声的那刻,一个片段的记忆衝到她的脑中,在国中小阶段,褚芠也是这样被欺负,而每次都是躲在角落,发出嚶嚶的哭声,又努力摀着嘴不让呜咽穿过手掌缝隙。 她在虎斑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脆弱的哭泣的样子。 「所以你就每天到动物医院看猫?」郑知蕎听褚芠说了这件事。 「对阿,猫咪治疗的费用很贵呢。」褚芠的零用钱不多,她没跟阿姨多要钱,自己省吃俭用留下来付猫咪的医药费。 「好可惜,我也对猫毛过敏。」郑知蕎惋惜的说。 「只能先请动物医院照顾牠了。」褚芠点开手机相簿,里头是她抱着虎斑猫的照片,虎斑猫却睡意朦胧的睁不开眼,惹得郑知蕎一阵轻笑。 「好可爱欸。」郑知蕎触摸手机,好像隔着手机在摸猫咪的头一样。 「褚芠,老师找你!」教室门口传来一个男生的大喊,褚芠走出教室,往办公室走去。 「转学到这里两个月了,还习惯吗?」班导是个气质漂亮的年轻女子,她想照顾好每个学生,时常关心同学的状况。 「还算可以。」褚芠简短回答。 「有问题都可以找老师,郑知蕎好像也蛮关心你的。」班导提到了郑知蕎的名字。 「对,我蛮感谢她的。」至少褚芠在班上有能说话的对象。 「相信你们能相处的越来越好。」班导鼓励,随后又说了一些班上的事情,便让褚芠回教室。 回到教室,已不见郑知蕎的人影,打开手机讯息,知道郑知蕎去了社团教室,褚芠看了一会儿书后,倦意来袭,便直接趴在桌上进入梦乡。 茉莉花(1) 大家的议论纷纷又回来了。 逐渐完工的施工地,从外面轮廓看来,似乎是一个两层楼的建筑,一楼外延伸出去的是採光罩,看起来像是要建造成店面,果不其然,再过一个星期,偌大的招牌及店名掛上了建筑,大家才恍然,这几个月的秘密终于揭晓。 「如果花店」 店名吸引了许多镇上人们的注意,他们就聚集在店外观看,同时等待花店的店长到来。 「怎么到现在都没看到店长阿?」大家左顾右盼,盼不到能替他们解释一切的店长,有许多疑问都还积累在大家心中。 褚芠没有跟随人群,她独自一人来到镇上出口的小桥旁,想到那天连歆羿附耳对她说:「到出口的小桥旁凉亭,我在那里等你。」褚芠就兴奋不已。 她特意选了人烟稀少,不会碰到其他同学的小路走,一路上踏着轻快的步伐,远远就看到一辆黑色休旅车停在溪边,而连歆羿就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凝望着翠绿的山谷。 「你来了。」连歆羿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褚芠注意到她戴着墨镜和帽子,穿着外套和长裤,在这酷热的夏天,她为何要这样遮蔽自己。 「为什么叫如果花店?」褚芠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不觉得,人生很多遗憾吗?如果大家来到我的花店,买花的同时能不再总是叹息着如果,那不是件很好的事吗?」 如果花店,每个人总是有错过的时候,千金难买早知道,如果有如果,大家都听过太多太多遗憾的事了,连歆羿想卖束花,而那束花的涵义,将让人不再总是回看从前。 「你应该更好奇的是我本身吧。」连歆羿坐在凉亭里,没了太阳的照射,摘下遮蔽的帽子及墨镜,让褚芠倒吸一口气。 润滑成丝的头发泛起白霜,却不如年迈的白发苍苍,而是如瀑般井然有序的细发;蓝色的瞳仁彷彿一块幽深的美玉,清澈如潭,却又宛如云海之中,神秘而撩人。 「这是天生的。」连歆羿静静地说,手不自觉的抚摸了自己的秀发。 「白化症。」见褚芠依旧呆若木鸡,吃惊的连嘴都忘了闔起,连歆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白化症的患者身体缺乏黑色素,因此毛发皮肤会是白皙的,而瞳孔为蓝色或红色,我们的视力很差,会畏光且视神经缺陷,因此现在我眼前是一片模糊,我不知道你确切的脸孔是甚么模样。」 「抱歉……我第一次见到,有些惊讶。」褚芠过一阵子才缓了过来。 「没关係,白化症患者的确很少见。」连歆羿抿嘴一笑。 「这种病,有些困扰对吧?」褚芠心疼了起来,她知道与普通人不同的特徵,在社会终将会被歧视。 「没错,的确很困扰。」 「那你怎么会来业寧镇开店?」褚芠又问,她似乎对于每个外来镇上的人,都很好奇原因,因为业寧镇并不是甚么发达的城镇。 「没什么原因,来了就来了。」连歆羿摊了摊手。 褚芠对连歆羿更感兴趣了。 「我十七岁,你几岁?」连歆羿看起来非常成熟稳重,有着大姊姊的风范。 「二十岁,但我休学了。」连歆羿的状况实在难以支撑到让她读完课业繁重的大学。 「我有个妹妹,她和我爸妈在家乡,我自己出来外面闯荡,但我身边有朋友在这个城镇,所以并不会有不便的地方。」 连歆羿指着黑色休旅车,褚芠刚才没发现,里头驾驶坐上坐了一个年龄看起来相仿的女子:「那个就是我的朋友,平常都是她开车接送我,等等我们送你回家。」 褚芠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花店什么时候会开啊?」建造公司的工程陆续完工,约莫也是快完成了。 「再一个礼拜吧,还得请搬家公司将傢俱定位。」 「对了,我有个朋友也想认识你,她就住在花店对面的二楼。」褚芠也介绍了很想认识连歆羿的向惟恩。 「很不错呢。」连歆羿手放在身后撑着身子,看向蓝天白云。 「冒昧请问一个问题,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褚芠突然眼神又认真了起来。 「请问。」褚芠看着连歆羿的侧顏,她的眼睛不断震颤,睫毛也跟着抖动,像白雪中的仙子一般。 「开店以后,你要怎么面对镇上那些不知病情的人们?」一针见血的问题,可这却是往后一定会面对到的难题。 「还是得解释吧。」连歆羿没有任何不满或怨恨,只是头一歪有些无奈。 「我可以帮你的。」褚芠自告奋勇。「谢谢你褚芠。」连歆羿看着她笑了,即便弱视的她跟本没有对上褚芠的眼睛。 「时间不早了,我们送你回去。」她们上了黑色休旅车,看到了连歆羿的朋友,三人边聊天边回到镇上,连歆羿的朋友把车子停在远处,避开人群眾多的地方,然后让褚芠自己走回家。 「欸?褚芠?你去哪了?」阿姨站在玄关问褚芠的去处。 「自己一人出去晃晃。」褚芠保密了连歆羿的身分。 每天晚上,她看着日历倒数着,连歆羿说一个星期,就真的是一个星期,果然在过完一星期的那个午夜,「如果花店」悄悄地开张了…… 茉莉花(2) 一早,褚芠匆忙的拿了早餐便夺门而出,她今天睡过头,现在只差十分鐘就要迟到了,若是用跑的,可以缩短五分鐘的路程。 衝过向惟恩家的时候,她没有停下来,但往前跑了几步之后,驀然剎车停住脚步,然后一点一点的倒退,直到眼角馀光瞥到那间,昨天还仍在整理的店面。 「如果花店」四个字大大的映入眼帘,在风的辅助下,花香已经散发数百公尺,店面里全是不同种类的花株,有的顏色鲜明,有的朴素,有的浓重香气,有的浅淡。 褚芠马上意会到,如果花店在昨晚或今早开张了,但奈何现在最重要的是在时间内进入教室,她实在没有时间慢慢观赏。 其实连歆羿一直站在后头,观察着每个经过的客人,看着他们不同的表情,惊讶、疑惑者最多,但连歆羿一直没有勇气站出去介绍自己的花店,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害怕大家的嘲笑或者讽刺。 几个客人进到花店内,逛了几圈后,没发现店长也没有任何店员出来,觉得奇怪,又悻悻然的离去,连歆羿不断为自己的欲言又止感到懊悔,她的口语表达能力并不好,虽然如今二十岁数,因为白化症需要与其他人解释,也面对过许多人,却依旧没有改善她易紧张的个性。 大家都看到了花店的开张,却没有人真正买到花,她们都在背后议论,向惟恩耳闻后心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大家表示。 褚芠很喜欢花,一簇簇鲜艷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喜欢花朵曾带给生命无限希望,因为有花开才会结出甘美的果实;而花的前身一定是平淡无奇,一定是朴素的枝叶,在生长中,孕育出了生命的精华,一朝展放,惊艷人间。 店内扑鼻而来的清香,是好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却不成恐怖的气味,反而让人薰陶。花店有些光线洒落,映在地上影子斑驳,褚芠一吋一吋的走入店内,轻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然后她看到一个影子从左边走过。 「需要甚么帮忙吗……?」一个戴着黑帽,却有几綹银白发丝外露于肩上,水蓝色眼睛的人影,站在她身旁微弱的发声。 「那个……我是褚芠。」褚芠还觉得疑问,怎么隔了一天,连歆羿就不认识她了,后来才想起,连歆羿的眼睛不好,看不到顾客的模样。 「啊!是褚芠啊,对不起我没听出来是你的声音。」连歆羿循着方向走到褚芠身边,满脸歉意。 「我没有要买花,只是看看而已。」褚芠看了看连歆羿的名牌,以及素色的园艺服装。 「我不买花,我想买你的秘密。」褚芠脱口而出这句话,空气中凝滞了好一阵子,连歆羿问:「为什么?」 「我想多认识你,想帮助你。」 「好吧,不过你不用付钱,你是我店内的第一个客人。」连歆羿面对褚芠其实已经当作是朋友。 「你最喜欢甚么花?」连歆羿要褚芠在花店关门后,来到如果花店,她把门牌转上休息中,拉下铁门,想起今天一整天寥寥无几的客人,有些灰心。 但此时,褚芠正好来了。 「我喜欢白百合。」 连歆羿顿了一下,笑容瞬间消失了,但没被褚芠察觉。 「我想听你的故事,顺便认识你。」褚芠坐上高脚椅,玩弄着装着水的喷罐,然后看向连歆羿。 「我们这类人,就像是天生与黑色无缘,可以说我们像是来自雪国的人类……」褚芠平静的听完故事,知道连歆羿也曾和她一样受到恶意的攻击。 「褚芠,镇上会不会有许多人对我们充满恶意?」连歆羿讲着讲着眼眶湿润了。 褚芠不敢说不,也不敢说对,她明白说哪一个都会伤到彼此,于是选择沉默。 「今天就先这样吧,认识你和向惟恩,我很开心。」连歆羿面露微笑,可看在褚芠眼里却有些哀戚。待褚芠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她趁着连歆羿在说故事的时候,拿起手机拍了几张她的侧顏,褚芠觉得连歆羿好美,美得像梦里有着羽翼的天使,她端庄,优雅,嫻静,儘管她一身风尘之色,显然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十分疲惫,但一双带着浅蓝色的眸子,依然像沙漠里的甘泉一般,清澈明亮的如同一泓碧水,令人心生怜惜。 褚芠觉得自己和连歆羿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的来自外地,独自闯荡,同样的个性温文儒雅,同样的喜欢白色百合,同样的怀着许多秘密。 可褚芠从没想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转变她的一生。 茉莉花(3) 「歆羿姊!」褚芠一放学便飞奔来到如果花店,花店还是那般清幽,让连歆羿十分间暇愜意。 「你来了。」连歆羿笑容可掬,她正捧着一束花嗅着香气。 「今天有客人吗?」褚芠将书包放入后头的员工室,然后走到前头协助连歆羿。 「有喔,有个可爱的小弟弟来看花。」连歆羿回忆早上,她依着声音的方向,发现声音在低处,勉强用微弱的视力看出是个小男生。 连歆羿不敢说,自己被小弟弟的言语中伤,小弟弟说她「长得很像怪物」,明知小孩的童言童语是无心的,但还是觉得难过。 她也收到很多质疑,很多不信任的声音,他们不懂为何一个视力缺陷的人,有办法能开花店,其实,这也是褚芠一直好奇的点。 「花香。」连歆羿说。「我用花香辨别。」 褚芠凑近嗅闻,和花束有着一段距离,却能闻出不同花种的馨香,褚芠像是被气味迷惑般,贪图着眼前花的味道。 「褚芠!」店门口传来嘹亮的叫唤声,褚芠先是应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寻找声音的主人。 是女孩向惟恩。 初次与连歆羿相见,向惟恩简直目瞪口呆,她听说过褚芠描述的样貌,但却还是不如真实见面的震撼。 「你好漂亮。」向惟恩整个人几乎要贴到连歆羿面前,看她如仙子般睫毛的颤动。 看到连歆羿脸上的疑惑甚至有些防备,褚芠赶紧解释:「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向惟恩。」连歆羿紧绷的脸部这才放松下来。 「你好。」连歆羿谨慎的问好。 「惟恩喜欢花吗?」连歆羿尝试踏出一步,开啟话题。 「我比较喜欢围绕花的蝴蝶。」 蝴蝶用牠的翅膀抗争死亡,牠顏色要比飞蛾鲜艳,牠飞行要比苍蝇优雅,静静看着四季,来时落英繽纷,归时是花香满衣。震颤的翅,越过大海汪洋,围绕鸟语花香。 「或许之后,蝴蝶也会闻香而来。」连歆羿走出花店,昂首看向蔚蓝天空,好像蝴蝶将会从那个方向而来。 「你们平时大概什么时候有空?我要召店内员工,刚好你们两人都符合条件。」连歆羿走回店内,看着墙上自己努力写出的字跡。 「我们符合资格?」褚芠和向惟恩都十分诧异,不明白自己符合哪项资格。 「只要你们喜欢花,或是花的元素,就可以了。」连歆羿轻笑。 「但我们未成年啊,不能拿薪水吧。」向惟恩问。 「如果可以,我是想要你们当花店的志工,或是宣传大使,虽然不能给你们薪水,但或许这其中收穫的,将会意义丰富。」连歆羿似乎字早已思考好这个问题,她流畅的回答。 「你们各自什么时候有空呢?」 「我放学后都可以。」向惟恩回答。 「假日我没问题。」褚芠想了想后说出了时间。 「你们不要逞强,万一学校有什么段考或活动,无法过来,也没关係。」想到两人都还是学生身分,连歆羿急忙澄清。 「好,了解。」两人虽然这样说,其实都暗暗把花店放在首位。 「我们需要做什么工作?」 「基本上花店的工作有,清理环境整洁,定期为花浇水,外送花束,整理花材。最重要的是,认识花种。」连歆羿边说边绕着花店内走了一圈。 「我每天会介绍一种花给你们。」 连歆羿从窗边的花丛里,拿出一枝粉色的花。 茉莉花(5) 「叮铃!」花店门口的风铃声响了起来,连歆羿感到疑惑,自己明明掛起「结束营业」的牌子,为何还是有客人过来? 「店长在吗?」褚芠一听原想站出来,但被连歆羿挡住了,连歆羿自己站了出来。 「我是。」连歆羿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试图让自己充满自信。 「我是镇长啦,知道你开店,想说来光顾看看。」镇长是个中年男子,呵呵的笑声非常有渲染力,身材圆滚滚的,非常有喜感。 「镇长你好。」连歆羿在褚芠的带领下,对镇长鞠躬问好,反而让镇长很不好意思。 「辛苦你了,知道你生病,还坚持开店,身为镇长我会尽力帮助你的。」镇长拍了拍连歆羿的肩膀,连歆羿非常诧异,镇长竟然知道白化症这种病症的辛苦,她感动地几乎要泛泪。 「镇长伯伯既然都来了,就买束花吧!」向惟恩尽责的负责推销。 「呵呵,那我买束花送我老婆好了。」镇长原想随意看看就挑起一朵玫瑰花,却被连歆羿阻止。 「镇长伯伯,玫瑰不同的顏色也有不同的含意,我介绍给您。」连歆羿说。 镇长知道连歆羿的眼睛看不到,于是问了当初和褚芠问的相同问题:「你怎么分辨花朵?」 连歆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玫瑰区,倾身嗅了嗅玫瑰香。 「粉玫瑰是指初恋的爱意,而橘玫瑰是指友情,红玫瑰是热恋,我爱你的意思。」 镇长听了直说:「那就红玫瑰吧。」所有人听了都笑了。 镇长说虽然他和妻子结婚已久,但感情依旧是热络,依旧是热恋状态。 由褚芠抽起红色玫瑰,递给连歆羿,连歆羿熟练的拿起包装纸,完整的包装起来,并贴上胶带固定。 连歆羿递给镇长的时候说:「免费送镇长的。」 镇长一听有些慌张,却仍含笑着说:「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到人家花店光顾不给钱。」然后从口袋掏出了一张一百元钞票。 「那就这样喔,我还有事先走了。」镇长向三人挥手,踏出如果花店,看起来满心愉悦的离去了。 「你们两个做的很棒喔。」连歆羿摸了摸两人的头表示称讚。 「歆羿姊终于卖出第一朵花了。」褚芠很替她开心。 「可以继续听故事吗?」向惟恩突然说。 连歆羿看了看翻起的「休息中」招牌,回头灿笑:「好啊。」 茉莉花(6) 「陈恂澜,放学后我们去吃冰。」连歆羿在陈恂澜耳畔说着。 「我知道一家很有名的冰店。」 「好啊。」陈恂澜写着纸条,贴在桌子右上角。 「连歆羿,你看不到要说喔。」老师特别提醒,还把字体放大,真的是非常关心连歆羿。 「好。」她乖巧回答。 「下一节体育课,同学到操场集合。」下课时间,班长提醒同学。 患有白化症的连歆羿因为不能晒太阳,所以老师准许她到图书馆阅读或自习。 「欸丑八怪,你为甚么可以不用上体育课?」班上男生林巽宇态度语气都十分差劲的对她说。 连歆羿被骂丑八怪已经很不高兴了,所以闭口不语,选择不理会,没想到林巽宇竟出手拉了连歆羿的白发。 头皮一阵疼痛,回过头看,林巽宇的手中握着几綹连歆羿的白发,还露出讥笑及鄙视的眼神。 陈恂澜转身看到没跟上的连歆羿正在跟林巽宇对峙,快速地跑了过来,想也没想就推了林巽宇一把,他重心不稳的退了几步。 「你在干嘛,干嘛乱拔人家头发!还欺负人家!」 「那你干嘛乱推人。」林巽宇也盛气凌人的回呛。 「你们两个别吵了……」连歆羿夹在中间,很想劝架,却又不知如何介入。 「对阿她凭什么,我们在大太阳下跑得要死要活,她却可以在旁边纳凉,凭什么?」越来越多男生跑来说难听的话,连歆羿脸色越来越差。 「你们不要再讲了!」陈恂澜看着连歆羿即将掉下的眼泪,转身就抱住她。 「歆羿生病已经很辛苦了,你们不要再骂她了。」陈恂澜一边对男生说,一边哄着连歆羿。 连歆羿难过到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眶已经湿润。 「没事没事,我在这里。」陈恂澜圈住连歆羿,不让连歆羿接受外部的刺激。 体育老师来了,了解状况后,十分体贴的把连歆羿带到班上休息,并把那些口出恶言的男生骂了一顿。 连歆羿瑟缩在陈恂澜的怀里,她说:「你的衣服上有花香。」 陈恂澜笑了:「闻的出是什么吗?」 连歆羿抱得更紧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陈恂澜又脸红了,心里暗爽着。 「茉莉香。」连歆羿十分肯定。 「那你知道,茉莉花的花语是甚么吗?」 连歆羿摇了摇头。 「纯洁真挚的爱。」 茉莉花(7) 向惟恩听着故事十分入迷,她完全沉浸在故事角色里,而褚芠静静的听,也静静的握起了连歆羿的手。 连歆羿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为甚么,褚芠会牵起她的手,但她没有放开。 「今天先说到这里喔,已经很晚了。」连歆羿虽然看不见,但对时间的流逝非常敏感。 「那我走了喔!」向惟恩手上拿着钥匙,向两人挥了挥手。 褚芠没有出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阵子后,连歆羿才发觉褚芠的存在。 「褚芠,你不回去吗?」连歆羿对着空气喊着,才听到褚芠呵呵地笑了出来。 「你还知道我在阿。」 「空气有你的味道,麵包的味道。」连歆羿微微一笑,她知道褚芠喜欢吃麵包,也常去麵包店光顾,所以身上总有麵团的香气。 「留下来有什么事吗?」连歆羿问。 「想帮你整理环境。」褚芠说了谎话。 想留下来多陪你。这才是实话。 从听故事开始,她就对故事里脆弱,但努力坚强起来的连歆羿动心,白化症即使是个罕见而标籤化的病症,她仍坚持下去,完成了高中学业。 「所以今天的故事要告诉我们的花语是甚么?」褚芠好奇,连歆羿说的每天介绍一种花。 「等故事听完,就知道了喔!」连歆羿笑着保密。 「还是你想提前知道?也是可以。」后来连歆羿又改口。 「其实就是茉莉花啦。」褚芠拿起手机,偷偷又替连歆羿拍了张照片。 「对了,你喜欢猫咪吗?」褚芠想起了动物医院,那隻废墟里捡来的猫咪,心血来潮的提出了问题。 「喜欢阿,但我眼睛不好,怕猫咪被我养到生病。」连歆羿有些苦恼。 「我前几天,在业寧镇的交界废墟,找到一隻猫咪,但是目前没有人领养牠,不知道可不可以当我们的店猫。」褚芠其实是这样想的。 「猫咪我来负责养,但安置在店里,你觉得怎么样?」褚芠满心期待着连歆羿的回答。 「嗯……好吧!」最终连歆羿还是答应了。 褚芠很愉悦,不仅是为了自己终于可以养猫而开心,也为了猫咪有人领养照顾而欣喜。 连歆羿知道,安置在店里,褚芠不在的时间,她也必须帮忙,所以有些忐忑,但听着褚芠的语气,还是答应她的要求。 褚芠在店内四处绕了绕,把花株浇水,整理了货架,才依依不捨的与连歆羿道别。 「歆羿姊再见!我明天就带猫咪过来!」褚芠朝气的大喊。 「好啊,没问题。」连歆羿瞇着眼笑了。 关店之后,连歆羿缓步走着,倾身闻着每一朵花的味道,终于找到她想要的花束,一样包装好之后,把店内锁好,拉上铁门,坐在花店旁的大树下等待。 她等待着友人,载她到墓园,看那个早已成为天使的她。 她就静静坐着,耳里却听见了不雅的言语。 「唉呦,这个人怎么头发染成这样,好奇怪。」一位大妈经过,看到静坐在大树下的连歆羿,以为连歆羿的头发是染的,说出了心里的感受。 连歆羿其实已经戴起帽子和墨镜,但落在肩上的白色长发还是显而易见。 她其实已经不会觉得难受,但也没有馀力去回应大妈的言语,就假装没有看到听到。 友人开车前来,刚好撞见这幕,见连歆羿抿嘴不语,关心的询问:「还好吗?」 「习惯了,这不是已经是常态了吗?」连歆羿苦笑着。 「那两个小孩好像很喜欢你。」友人这么说。 「我把故事跟她们说了。」连歆羿转头望向友人。 「蛤?什么故事?」友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连歆羿在说什么故事。 「白百合的故事。」 - 开车开了一小时,终于到了墓园,这里荒郊野外,却是她最想长眠的地方,因为看得到大海。 而且偶尔会飞来蝴蝶,蝴蝶种类眾多,围绕着墓园带来新生,欣欣向荣。 连歆羿很快找到了她的墓地,上头有着她灿烂的笑容遗照,还有刻下生卒年。 「生于两千年七月十四号,卒于二零一七年……」连歆羿泪水流淌,再也唸不下去,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些记忆衝入她的脑袋,彷彿还能听见她馀音繚绕的歌声,以及轻声说着最爱的那刻。 连歆羿把白百合摆在墓地前,蹲地细看她的照片,过了几年,连歆羿已经长成二十岁人,而她却永远停在十七岁的花样年华。 连歆羿抱着友人痛哭,友人也知道这场死亡不是意外,但却永远成了连歆羿心中的意外。 一片乌云飘过,恰巧落下的了雨滴在两人身上,有人从车上拿出雨伞,想和连歆羿一起撑伞,连歆羿却摇了摇头。 「雨渗入了土里,她也会冷吧,那我凭什么在这里遮风挡雨。」友人听了叹了一口气,收起了雨伞,和连歆羿一起站在雨中。 两人的背影都十分落寞。 连歆羿蹲在地上,对着墓里的女孩说:「我告诉了两个小孩你的故事了,还未说完,花语的含意也还未解释……」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和她好像……」连歆羿说的是褚芠。 「笨蛋,你们都太温柔了。」连歆羿又哭又笑着说。 「你回来好不好……」连歆羿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非常难过的说。 「歆羿,该走了……」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抱住哭泣的连歆羿。 三年了,该放下了。 雨越下越大,四周变得朦胧而雾气浓浓,连歆羿坐在车里,友人贴心的地给她一条毛巾,她只是披在身上,然后出神的看着车窗外,下的滂沱的大雨。 - 如果当初没有爱上你,你会不会就不会走了? 粉玫瑰(1) 放学时分,趁着天色还未暗,褚芠赶去了动物医院,看到当初捡到的小虎斑猫,直呼着好可爱,经过了动物医院的照顾,小虎斑猫身上的伤口集结痂已经慢慢復原,原本瞇在一起的小眼睛,也逐渐睁大,褚芠轻抚着虎斑猫,一边听医生说的注意事项。 「要注意伤口的清洁,还有牠身上还是有些跳蚤……」褚芠边听边计算着买猫咪用品需要多大的花费,这些花费又该从哪边来,不可能再和阿姨借钱了,她得自己打工赚钱。 她先从动物医院借了一个猫笼,然后小心的提去了如果花店,连歆羿一听到猫咪的声音,跌跌撞撞的来到门前,由褚芠的引导之下抚摸猫咪。 「毛绒绒的欸,超可爱。」连歆羿脸上堆满笑容。 「我们要帮牠取名字。」 「医生有说牠是男生还是女生吗?」 「是男生喔!」 连歆羿似乎心里早有答案,脱口而出:「叫可乐果。」 褚芠听到呆愣了一下子,然后捧腹大笑:「为什么要用食物当牠的名字啦!」 「没有阿,我就很喜欢吃可乐果,也是也很多饲主用食物当猫咪的名字啊!」 「好啦好啦,反正我也想不到牠的名字,那就叫可乐果吧。」褚芠还是顺从了。 「耶可乐果!」连歆羿欣喜的抱起可乐果,结果可乐果一下就挣脱她的怀抱。 「可乐果是不是不喜欢我……」连歆羿失望的说。 「不是啦,牠只是还不熟悉,过不久就会让你抱了啦。」褚芠赶紧安慰自责的连歆羿。 「惟恩不知道喜不喜欢猫咪?」连歆羿贴心的想起了花店的另一个小店员。 「她肯定喜欢,我之前看到她在路边在逗猫咪。」褚芠篤定的点头。 「歆羿姊要不要试试看餵可乐果肉泥?」褚芠拿出一条小肉泥问着。 她引导连歆羿,一点一点的挤出肉泥,呼唤着可乐果来吃食物。 「可乐果!」连歆羿的声音甜甜的,可乐果探出一颗头,耳朵动了动,往肉泥的方向前进。 「叮铃!」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褚芠站起身,看到是不熟识的客人,马上招呼。 「如果花店你好,请问有需要买什么花吗?或是需要介绍都可以喔!」连歆羿听了也立马站起,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因为连歆羿的关係,花店设计成非常宽敞,直线走路几乎不会碰撞到东西。 「我想买两束矢车菊。」是个男生,他目标明确的说。他身上有香水的味道,却跟花香不衝突。 「请问需要什么顏色的呢?」那个男生掏出照片看了看,轻轻的说:「我女朋友喜欢蓝色,而且她非常优雅,应该跟蓝色矢车菊气质符合。」 男生把照片放在桌上的时候,褚芠发现他和女朋友带着相对的项鍊,男友手上戴着劳力士手錶,褚芠猜想应该是女方送他的礼物。 褚芠和连歆羿协力将两束矢车菊包装好。 「我要跟女朋友结婚了。」男生驀地说出这句话,让连歆羿和褚芠又惊又喜。 「那应该要送个百合花才对。」连歆羿笑说。 「这支百合花多送给你。」连歆羿熟练的走到百合花区,抽起一支百合花递给男生。「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男生礼貌的道谢。 褚芠其实注意到,男生全程都盯着连歆羿的发色及蓝色的瞳仁看,但又不知该不该解释,只好装作没看到,继续服务客人。 「冒昧请问一下,店长是外国人吗?」男生抱着花束临走之前,突然询问。 褚芠其实马上就反应过来,她瞄着连歆羿的表情,不知道该不该帮她说明。 「我不是外国人,我有白化症。」连歆羿的表情坚定,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病症。 男生愣了一下:「了解了,谢谢你们的服务,你很坚强。」他露出了阳光的微笑。 「不会,欢迎下次再来光顾。」连歆羿听到男生并不是辱骂她而是称讚,内心也开心了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过去那样歧视你。」褚芠欣喜的抱住了连歆羿,连歆羿也大方的回抱她。 「叮铃!」门口摇动的风铃声,让两人同时发声打招呼。 「如果花店你好。」没想到第三个声音和她们重合了。 「我来听故事了。」向惟恩踏步的走进如果花店,大声的说。 「好呀没问题。这次要等关店,还是我们直接开始说?」 「等关店还要好久。」向惟恩抱怨着,她是真的非常喜欢听连歆羿的故事。 连歆羿拿起昨天的那朵粉玫瑰。 粉玫瑰(2) 「陈恂澜加油!衝呀!」连歆羿躲在阴凉处带着墨镜帽子大喊。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陈恂澜参加了田径比赛的一百公尺和两百公尺,正和选手们激烈的奔驰着。 虽然林巽宇还是时常对连歆羿口出恶言,但每次都有陈恂澜的护航,让连歆羿安心不少。 「衝线衝线!」连歆羿激动地喊着。 陈恂澜是田径队的选手,且是其中非常厉害的主力,时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这次学校的运动会,理所当然的衝线得了第一名。 「恂澜你太棒了!」连歆羿递出水和毛巾,让大汗淋漓的陈恂澜休息,擦汗和补充水分。 「这次第二名追得太紧了,我差点要被追过。」陈恂澜撑着膝盖喘气一边说。 「但你还是赢了阿,衝线的瞬间真的超帅欸!」连歆羿晃着陈恂澜的肩膀说。 林巽宇看了公佈的成绩秒数后,耻笑的说:「秒数也没多快嘛。」 陈恂澜瞬间变脸了,她低声对连歆羿说:「别理他,我们走。」 林巽宇虽然不是田径队的一员,但却有短跑的天分,这次也得到了男子组的第一名。 「走,我们去福利社,我请你喝饮料。」连歆羿勾着陈恂澜的手,走向福利社。 福利社人潮拥挤,连歆羿总撞东撞西,是陈恂澜及时拉着她的手,才避免她直接撞向冰柜。 「你要喝甚么?」连歆羿问。 「运动饮料就好。」陈恂澜回答。 「不喝别的?红茶?奶茶?」连歆羿指着冰柜里的其他饮料。 「刚运动完要补充电解质。」陈恂澜微微一笑的说,摸了摸连歆羿的头。 「好,我付钱。」连歆羿从冰柜拿出奶茶,然后用手的触感,摸着零钱大小。 走出福利社时,两人勾肩搭背的,过了半个学期,大家已经习惯了两人的好感情,但就是有男生看不顺眼。 「你们两个女生是打算在一起吗?」林巽宇的好友王耿昱斜着眼訕笑。 两人首先沉默,最终还是陈恂澜开口:「在一起又怎样?碍到你了吗?」 连歆羿一听心里一惊,拉着陈恂澜想走:「恂恂别跟他们闹啦……」 「还恂恂勒。」王耿昱笑得又更猖狂了。 「我就是喜欢她怎么了?」 衝击性的言语,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连歆羿,驀地就把陈恂澜的手放开。 「歆羿……」陈恂澜知道自己太过于衝动,说了奇怪的发言,但她还想挽回。 「歆羿,你不喜欢我吗?我们那么契合,喜欢的东西又那么像……」 连歆羿撇过头,似乎掉了一滴眼泪,然后猛然回过头大喊:「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该那么早说出来阿!」然后奔跑离去,留下错愕的陈恂澜及王耿昱。 「这样就闹翻,还说是朋友,我看你们根本就不合适。」王耿昱看到这局面,不仅不安慰,还变本加厉的讽刺。 「你闭嘴啦!」陈恂澜大喊,然后去追连歆羿。 「垃圾,你在哭甚么啦!」 「丑八怪,长成这样真的只有陈恂澜那个白痴会喜欢你。」 「最好都不要把头抬起来,看了就碍眼。」 越来越多的嘲讽和言语霸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瑟缩在角落的连歆羿身边,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其实班上许多女生都只是远远的观看,也不敢上前替她维护。 因为方才连歆羿不由分说的就衝进教室,还一边大声嚎哭,然后缩在教室最角落,大家先是愣了一下,也没有试图上前关心,只是一昧的谩骂。 这次,陈恂澜没来。 没有人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没事、有她在,也没有人大声的回应那些攻击她的男生,替她清除烦人的障碍物。 连歆羿彻底感到了孤寂。 她不知道自己对陈恂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可以是朋友,但是不是情侣,是不是互相喜欢,爱的那种,这点她真的没想过。 - 「歆羿姊,最后她有来找你吗?」向惟恩皱着眉问,她心疼连歆羿当时的处境。 「想知道,就继续听吧。」花香再度蔓延开来。 - 「歆羿。」 她像一束光,温热的打在她身上,她像一片落叶,旋转安然落地,她像白色翅膀的天使,唱着共鸣而馀音繚绕的歌。 她的温柔是那么孤独却又哀伤,被荆棘包裹住的心脏,脉搏也逐渐减弱,无论多少人往她身上捅刀子,无论多少新旧伤痕,她也依然用最大限度的温柔拥抱她,而那些尖刺下嫩肉,包覆住她的善良及坚韧,还是会为谁而奋不顾身。 会为连歆羿奋不顾身。 连歆羿睁开迷濛的双眼,眼泪沾湿在她的睫毛上,滴落在手背上,世界是蓝色的,是泪水的水蓝。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陈恂澜同样在哭泣,只是她的嚶嚶哭泣就像小孩一样,脆弱不已。 「没事的。」这次反而换成连歆羿安慰她了。 身边的人群渐渐散开,老师蹲了下来,轻轻的询问了两人怎么了,这次陈恂澜怎么也不说话,只是不断的抱着连歆羿哭泣。 两人被带到导师办公室,哭声才渐弱,那些班上同学嘲笑的谩骂声,也被老师惩处了,老师以为是她们受到了委屈,她们被言语霸凌,所以才哭泣。 「恂恂,没事了,没事了。」连歆羿边哭边说。 连歆羿特殊的身分,承受了太多的异样眼光,承受了太多的委曲求全。 她悲伤的时候是那么脆弱又温柔,她无法站在阳光底下,皮肤会如同鑽石般发亮,他们会知道,其实你不是一般的人类。 无法让人看透那跳动的,鲜血淋漓的心脏,无法对任何人透露她的身分,即使她特殊,让他们歇斯底里且疯狂的想收藏,他们会齜牙裂嘴的朝你讥笑,他们会狰狞着撕裂你的幻想,而你蹙着眉的微笑会让他们神魂颠倒。 回家的时候,只剩一盏路灯,年久失修路灯的闪闪烁烁,斜照的影子狭长。连歆羿和陈恂澜没有说话,也没有如往常的牵手,只是并肩行走。 「你不是一个人。」到家前,陈恂澜回头对连歆羿说。 你不用一个人。 粉玫瑰(3) 故事又告一段落,下午的阳光很灿烂,连歆羿在说故事的时候没有哭,只是淡淡的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向惟恩倒是哭的淅哩哗啦,害的连歆羿和褚芠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她,才渐渐停止哭泣。 不知道哭的是因为听到连歆羿被伤害,还是最后陈恂澜回首说的那句话。 「喵。」可乐果自顾自地玩着褚芠买给牠的玩具,也抱着毛线不断转圈圈。 向惟恩抱起可乐果,意外的可乐果乖顺的让她抱着,然后不断啃着向惟恩的手指。 「你又饿了吗?」向惟恩鼻音浓浓的问着。 「喵呜。」可乐果跑到自己的碗饭旁边,等着向惟恩替牠倒猫粮。 「可乐果阿,要好好听姊姊们的话喔。」向惟恩摸了摸可乐果的头部。 褚芠看着可乐果与向惟恩的互动,嫣然一笑,拿出耳机戴起,开始播歌。 「褚芠在听甚么阿?」连歆羿耳尖听到耳机流洩出来声音。 「我参加了学校的热音社,在听同学做的demo。」褚芠本身对音乐有兴趣,自己也尝试写词写曲,所以被郑知蕎拉拢去热音社。 「有自己的兴趣不错阿,如果你做出一首歌,我就在店里播放这首歌。」连歆羿呵呵笑着。 「还没那么快啦,而且这样我会害羞。」褚芠轻轻拍了一下连歆羿的手背。 「我有看过褚芠姊写的诗喔,她写词一定也很厉害。」向惟恩突然提到,反而让褚芠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会写诗,而且你从哪里看到的?」褚芠惊讶的问。 「公车站的站牌旁边都会有新诗作品,可能你投稿过甚么文学奖,就刊登上去了。」向惟恩说。 「我竟然都不知道,改天我去看看。」褚芠显得有些惊喜,自己的作品受到肯定,其实内心是欢愉的。 「褚芠介意念给我听吗?我也想看看。」连歆羿眼睛睁大。 「好啊没问题,我挑一首念给你听。」褚芠欣然同意。 〈什么时候才能说爱你〉 你浅浅的呼吸 我知道你睡着了 却时常夜半身子猛然抽动 还时常发出梦囈 我好像只能从背后拥抱你 你会卸下防备吗? 玫瑰有刺你说要用玻璃罩住 但从此就隔着距离 罌粟是荼靡 是死亡最后的温柔 是沉睡前最后深深的看世界最后一眼 越是行将就木 越是盛放的鲜美 我想告诉你 别总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只会有 人生里最晦暗的一股黑流 而那不是你 比起太阳我们都更像月亮 你不是自体发光 但却是嫦娥的嚮往 你不是夸父追寻的对象 却是夜里时区最璀璨的光芒 无可救药的浪漫 温柔和良善会包裹住利刃 你说你在等锋利的刃落地清脆的声响 然后死前说爱你 连歆羿听完后,问了一句:「这首诗写给谁的?」 褚芠想了一下:「目前没有特别写给谁欸。」连歆羿默默的点头。「不过真的写得很好欸。」 「谢谢。」褚芠有些脸红害羞。 褚芠没看到连歆羿的欲言又止,其实连歆羿想说的是「随时都可以说爱你」,但想到写诗的对象,并不是她,于是又在心里收回了话语。 其实爱可以无时无刻的。 - 学校里,褚芠第一次踏入热音社教室,教室里摆放了许多乐器,爵士鼓、吉他、钢琴、还有各种小乐器如铃鼓和三角铁。最酷的是,学校有录音设备,这么重金大手笔的东西搬来学校,表示学校对热音社一直非常支持也重视。 「欸学妹来了。」一个男生看到紧张踏入教室的褚芠。 「别乱叫,她跟你同年级,只是转学来这里。」郑知蕎手插着腰没好气的说。 「呵呵抱歉抱歉误会了。」男生急忙道歉,但阳光的笑容还是不免让别人对他有好感。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乐团鼓手,他叫虞祥胜,虞是虞美人的虞喔!」特别的姓氏,让褚芠感同身受,她的姓氏也常被拿来说嘴或特别提出。 「你叫褚芠对吧,我应该没念错吧。」虞祥胜说。 「对的,你好。」褚芠害羞的点了一下头表示问好。 「这边是吉他手小檳,然后是钢琴大美人晨樺。」郑知蕎继续介绍。 晨樺果真是大美人气质,褚芠认为顏质和连歆羿不相上下,同样有长睫毛和大眼睛,瞳孔是褐色的,穿着校服也能衬托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而吉他手小檳一看就是爱玩的性格,咧着大大的笑容,弹起吉他却又帅气的令许多学妹如痴如醉。 郑知蕎是名符其实的主唱,大家都见识过她优美又独特的歌声。 「褚芠你擅长甚么乐器?」晨樺倚着窗边,试图轻松的问。 「我不会甚么乐器,当初是因为想学习作词曲才进来的。」不知为何,褚芠越说越心虚,总觉得大家都身怀绝技,只有她什么都不会。 「我记得你很会做词的,可以帮忙乐队写歌阿,你不是没有用。」郑知蕎知道褚芠的心思,鼓励她说。 「我是会写词和写诗没错……」褚芠小声地说。 「太好了,乐团终于出了一个会写歌词的人才了,我们这里所有人国文造诣都不太好,写不出甚么优美的词。」小檳用力的拍手,却遭到所有人的白眼。 「谁说我们国文造诣不好,不要乱说话。」晨樺淡淡的威严,震慑住了小檳的玩笑。 「先给你听我们之前的乐团主题曲。」晨樺示意大家,只有虞祥胜一脸矇。 「不是直接放音乐吗?」虞祥胜说。 「拜託,新成员来当然要崭露一手阿。」小檳蓄势待发的说。 晨樺和郑知蕎轻轻的点头表示同意。 晨樺华丽的转身坐在钢琴椅上,郑知蕎拿起麦克风,小檳和虞祥胜也都准备好乐器,前奏一下,所有人进入歌曲前奏里,接着一个个乐器开始加入。 褚芠原本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但一听到优美的音乐,心情跟着放松了下来,所有人聚精会神的演出,到歌曲高潮段,更是让褚芠听得如痴如醉。 「最后的回眸停留在那一眼瞬间……」 「主题曲很好听欸,词也写得不错啊。」褚芠说出了评价。 「我就说大家会喜欢。」虞祥胜大声的说。 「就有人一直觉得不够好。」小檳又开始说错话。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晨樺有些生气的说,小檳立刻闭嘴了。 「我想听褚芠唱歌欸,会想作词作曲,应该听过很多歌,也或许会唱歌吧。」突然虞祥胜说。 褚芠一听害羞了,摇着手说:「我唱歌没有很好听啦。」 郑知蕎在一旁淡淡微笑着,没有戳破褚芠唱歌明明非常动人的事实。 「好吧,有点可惜。」所幸虞祥胜也没有逼迫。 「对了,大家知道新开的如果花店吗?」褚芠话锋一转,迫切的想介绍连歆羿的如果花店。 「知道阿,但我没看到甚么客人进出欸。」小檳说。 晨樺想了想说:「是那块重建起来的地开的花店吗?」 「对对对,就是那里,你们可以去看看,那里很多花。」褚芠激动的点头。 「我们看花要干嘛?」小檳疑惑道。 「你不懂,看花也是种艺术。」晨樺和郑知蕎纷纷说。 「但听说那家店的店长长得很奇怪,所以才很少人见过她的样貌。」虞祥胜说。 「长得很奇怪?又不是鐘楼怪人。」小檳又在自以为是的乱说话了。 「你故事看太多喔。」晨樺一直很讨厌小檳随意说话的个性。 「店长人很好,我在那边打工,如果你们去买花,我可以帮你们打折。」褚芠虽然被刚才小檳的话语影响,但赶紧调整好心态,热络的介绍如果花店。 「好啊,找时间一起去吧。」郑知蕎看着晨樺,晨樺也点头答应。 外面突然颳起了一阵风,褚芠望着窗外,却在想着如果花店里的连歆羿,连自己正一阵颤抖都没发现。 「褚芠,你会冷吗?」郑知蕎发现颤抖的褚芠,问她需不需要关窗穿外套。 「不用,我想看看窗外的天空。」 此刻的天穹云量不多,却移动的很快,偶尔遮住太阳,有时又露出阳光,明明暗暗,让褚芠似乎也体会了,连歆羿的眼睛朦胧不清,又明暗不一的感觉。 鸟群飞过,飞机也划过天际,在蓝天划出一道飞机云,落叶纷纷,驀然回首已悄悄流逝了时间,孤身走下教学楼,步入一片树荫底下,足下草地摩擦的声音,像生命的耳语,褚芠一人,独自品尝这苍凉。 一朵粉玫瑰花瓣从天而落,竟恰巧的落在了褚芠肩上,她细心捻起花瓣,时间彷彿倒退至数个月前,她也是独自一人在树下的场景。 粉玫瑰(4) 其实陈恂澜没有和连歆羿冷战许久,她们彼此都知道彼此心思脆弱,会为一点小事而伤心很久,所以很快的又和对方和好。 只是她们内心都有疑惑,自己对对方的感情,都还在悬崖边试探,又像过着湍流的溪水,在鹅卵石上上下不能。 「歆羿你没有生我的气吧……」陈恂澜小心翼翼的询问,怕伤了连歆羿。 「没事了啦,我只是吓到而已。」连歆羿反而非常开明的说。 「那你……」陈恂澜欲言又止,连歆羿知道她想说什么,却装作不知道。 「什么事?」连歆羿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想等待陈恂澜自己说出口。但其实自己心中也还没有正确的答案。 「那你,还跟我去福利社吗?」连歆羿一愣,然后大笑了出来。 「当然愿意。」 上课期间,老师早已习惯陈恂澜拉椅子坐在连歆羿身旁,而不是乖乖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知道只有陈恂澜愿意帮忙拥有残缺的连歆羿。 「老师写:玉山是台湾最高的山脉……」陈恂澜用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权益的声音,告诉连歆羿黑板上的字。 而连歆羿眼睛几乎快贴到桌子上,虽然弱视,但还是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 下课时间,陈恂澜拉着连歆羿,小心的穿越学校大楼,来到偏僻的角落。 「我发现一个秘密基地。」那时陈恂澜对连歆羿说。 在学校最南边的围墙旁,有一间残破的小木屋,听说那原本是要给学校校犬的家,只是校犬目前一直和警卫待在警卫室里,所以空间了下来。 陈恂澜带连歆羿来秘密基地的时候,还先整理了一番,把掛在角落的蜘蛛丝,和枯枝落叶扫除,还搬来了淘汰但还能使用的课桌椅,为秘密基地妆点一番。 「噹噹!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可以带食物来这里吃,还可以把秘密封存在这里。」陈恂澜兴奋的说。 「重点是,学校同意我们这么做喔!」陈恂澜简直开心的在她周围不断绕圈,而连歆羿还在仰望讚叹秘密基地的摆设。 「坐这里。」陈恂澜拉开椅子,请连歆羿入座。 「圣诞节,我们可以在这里掛吊灯,还可以交换礼物……」陈恂澜想像着美好的画面。 「你都规划好了欸。」连歆羿哈哈的笑说。 「对阿,这里以后就是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我还有和学校申请钥匙,谁都不可以乱闯进来。」陈恂澜亮出钥匙。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快上课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最后还是连歆羿制止了兴奋的陈恂澜继续滔滔不绝。 「走吧。」 粉玫瑰(5) 放学后,褚芠一如既往地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往如果花店。 「欸,惟恩你已经过来了阿?」从橱窗看向如果花店内部,向惟恩正在拿着逗猫棒跟可乐果玩。 「歆羿姊呢?」褚芠最在意的还是连歆羿。 「她在员工室里。」向惟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在干嘛?」褚芠疑惑,这个时间点不是该在外头等待客人吗? 「不知道。」向惟恩回答。「喵呜。」可乐果也叫了一声。 「歆羿姊。」褚芠一边喊,一边走进员工室。 一进明亮的员工室,却见连歆羿一脸苦恼的撑着脸颊,手上看着手机,桌上还摆着一张纸。 「怎么了吗?在想什么?」褚芠好奇靠近。 「最近收到一笔订单,但这个地址我不太熟,我又不能开车,不知道怎么送过去,而且数量庞大,正在思考。」连歆羿指着手机上的讯息说。 讯息写着:「你好,我想买一百束的罌粟花,地址送到业寧镇和甘雨镇的交界。费用我已经匯款给你,谢谢如果花店。」 褚芠一看大吃一惊:「那里几乎是废墟和墓仔埔欸。」 「但对方已经把钱给我了,而且我有私讯他,虽然他迟迟不肯说出用意,但他看得出他不是来捣乱的买家。」连歆羿有些犹豫。 「你知道罌粟花代表甚么吗?」连歆羿问凑到员工室的向惟恩。 「是死亡。」向惟恩突然面露阴沉地说。 「那我们还要送花到那里吗……?」褚芠开始觉得毛骨悚然。 「我请我朋友带我去看看好了,如果是恶作剧,我们就返回。」连歆羿下定决心。 「我陪你去。」褚芠自告奋勇。 「好啊,多一个人壮胆。」连歆羿欣然同意。 「说的好像你们真的要进去墓仔埔一样。」向惟恩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虎牙。 「希望不是真的要进去。」褚芠叹了一口气说,她也很怕一些民俗传说的鬼怪。 三人默默把一百束罌粟花包装好,并去附近的庙里求了平安福戴在身上。 「怎么刚开业,就接到这么大又艰辛的订单。」 「换个角度,这是好事。」连歆羿碰了碰褚芠的手背说。 「怎么说?」 「代表还是有人知道我们这间店啊,或许未来会越来越有名气的。」连歆羿往正面的方向想着。 「也是。」褚芠点头。 送上友人的黑色休旅车,连歆羿坐在副驾驶座,而褚芠坐在后座,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开往业寧镇与甘雨镇的交界。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欸。」褚芠坐在后座往前靠。 「我就是在那里捡到可乐果的,但那里有那个女孩的墓。」褚芠刻意的说「那个女孩」。 「谁的墓?」友人问。 「你们知道十几年前,逃学少女被杀的事吗,我也是来到这个镇上后,听同学说的。」逃学少女是个重要的关键词。 「真的假的?」一听到这个友人马上震惊。 「什么逃学少女?」褚芠忘了连歆羿也是外地来业寧镇的人,又详细的说明了一次当时听到的案件,友人也在一旁附加说明。 听完故事后,连歆羿深思熟虑了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好毛。」 车上又恢復一片静默,大家都在思考那个被塞花朵在气管里的逃学少女。 过了十分鐘,终于到了交界处,那里人烟罕至,连动物都鲜少出没,倒是昆虫很多,有蜜蜂有蝴蝶还有蚱蜢螳螂等生物。 「那不是蝴蝶。」友人说。 「你怎么知道?」褚芠以为那全都是梦想中的蝴蝶飞舞。 「告诉你一个小常识,蝴蝶停下来的时候,翅膀是闭合的,而飞蛾却是打开的。我是这样分辨的,有时候不能单看牠的花色。」友人边说,手边开合比着动作。 连歆羿耳朵虽然有在听,但其实一直望向不远处的凉亭,褚芠默默牵起连歆羿的手,抬头问她:「你会害怕吗?」 「有一点。」连歆羿强顏欢笑,其实手心正冒着汗,身体也微微颤抖。 褚芠知道,她看出来了。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我想要带你去海边,只留住这个瞬间,在来不及挽回之前……」褚芠突然唱起了歌,并且晃着身体,表现得愉快。 「唱歌就不怕了吧。」说完,她继续唱。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向着海平线,馀暉消失之前都不算终点……」 连歆羿听着这首歌,心情也愉悦了起来,虽然还是留着手汗,但已不再颤抖。她们一起看向凉亭,等待买家的出现。 就在褚芠唱歌到尾声时,买家默默地出现在凉亭了,友人最先看到他。 「是他吗?」一个男子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圆顶帽,正向这里看过来。 「应该是,我打个电话看看。」连歆羿听见友人的形容,拿起手机确认。 果然,那男人接起了电话:「你好,我就是说要买一百束罌粟花的那个买家。」 褚芠停止唱歌,仔细端详着两人隔空的互动。 「需要我送过去,还是你过来拿。」连歆羿客气的询问。 「一百束太多了,我过去帮忙拿吧。」说完,男子就走了过来,他的步伐缓慢,但姿势端正优雅,他来到三人身边时,身上散发着一股尼龙水味道。 「抱歉,那么大笔订单,又叫你们送到那么偏僻恐怖的地方来,真的很抱歉。」男人首先致歉,但这也让大家对于他的好感度上升。 「不会的,只是有些困惑而已。」连歆羿说,虽然她看不太到男子的脸,但能感觉男子是个好相处的人。 「冒昧请问,真的不能告诉我们买那么多花,而且还是罌粟花的用意是何在吗?」褚芠大胆的询问。 「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你们可能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奇怪。」男子谨慎的回答。 「不会的,抱歉我们真的很好奇。」连歆羿说。 如今连歆羿的一头白发及蓝眼,也不再总是成为人们避讳询问的焦点,既然男子都看过了店长的样貌,并且不感到反感,那买花的原因,又何尝不能告诉她们呢? 友人这么说。 「好吧,那我就说了。」男子深吸一口气:「这一带的确是墓仔埔,而葬在这里的,通常都是无人祭拜的冤魂,我在整理杂草土堆的时候,萌生了这个想法,就是送花给祂们,表达我的心意,虽然送的是代表死亡的罌粟花,但也是悼念祂们,让疲倦得以安息,是死亡最后的温柔。」 「是不错的想法啊。」连歆羿听了温柔的说。 她也能体会那些无人祭拜的灵体,在这寂寥的墓仔埔,只有一旁的好兄弟作伴,幸亏男子想到了这个方法,也让祂们得以安息。 「所以我会一支支的,将罌粟花亲手放置在墓碑前。」男子拿起一朵罌粟。 「我们帮你。」褚芠主动拿起一支罌粟花,在坟墓前弯腰招呼后,踩进墓仔埔里。 「我也来。」连歆羿也拿起花朵,却因为眼前模糊,侷促的不知如何是好。 「歆羿,你在旁边待着就好了。」友人担心的说,害怕连歆羿踩进凹凸不平的土地会跌倒。 「可是……」连歆羿还是想帮忙。 「没关係。」褚芠绕过友人,牵起连歆羿的手,指引着她,在她耳畔告诉她脚下哪里有石子或凹洞。 友人看了会心一笑。 一百束罌粟花在四人的分工下,很快就分发在每个墓碑前,有些墓碑前杂草蔓生,褚芠和男子也细心的替祂们摘除了,而连歆羿在放罌粟花到墓前时,一手按着心脏,闭着眼睛,虔诚地替死者哀悼。 结束之后,褚芠依旧紧紧的牵着连歆羿的手。 「谢谢你们。」男子离去前九十度弯腰很久很久,感谢如果花店的贡献。 写你念你,连歆羿想起了回忆,泪眼汪汪,或许他们留下的爱,就是岁月中一条缓缓流淌着,永不枯竭的河流。 恂澜,如果我去天堂找你,需不需要购票? 你会一如往常的在那里等我吗?会吗? 薰衣草(1) 「你答应过的话,你记得吗?」 「我一直都没忘。」 陈恂澜与连歆羿的情谊在校园传开,有人支持恭喜,却也有人恶意谩骂。 事情回到那天,在风大的顶楼上。 「这边还有地方没扫乾净,快点,扫地时间要结束了。」卫生股长指着角落的纸屑喊着。 「卫生股长都可以不用扫地,我好羡慕。」陈恂澜拿着扫把这边扫扫,那边挥挥,明显做做样子给卫生股长看。 「人家是卫生股长阿,可惜你当初没选上。」连歆羿倒是认真许多,拿着抹布擦着栏杆,擦到阳光反射都发亮。 「好啦,剩下几分鐘,就认真扫完,赶快回教室吧。」连歆羿拍了拍陈恂澜的肩说。 「喔。」 突然一阵大风颳来,云动的很快,瞬间就下起了雨,原先只是毛毛细雨,眾人不以为意,继续打扫卫生,没想到在下一刻,雨势突然转大,风也跟着呼啸,让眾人被淋湿的狼狈。 「下雨了,赶快收东西回去教室躲雨!」卫生股长喊着。 连歆羿在栏杆边,刚要扶着栏杆站起来,却因为澜乾湿滑,失手往前扑,栏杆不高,只到连歆羿的腰际而已,她几乎要摔下去。但陈恂澜在跟卫生股长说话,没注意到意外即将发生。 「啊!」连歆羿大叫,眼看就要坠下楼,突然一隻手紧紧拉住她。 陈恂澜回头的剎那正好看见连歆羿歪斜的倒下,只靠着一点栏杆的支撑,便赶紧抓住她。 「我抓到你了。」连歆羿上半身已经悬掛在栏杆外,处境岌岌可危。 「抓好!不可以放手喔!」雨水打在脸上很疼,但是陈恂澜还是一直紧抓着连歆羿。 其实连歆羿在某一瞬间是想放手的,看着六楼高的地面,觉得自己一生这样结束,似乎也不会太难过。回想一路走来,因为少见的白化症,奇特的外表特徵,以至于被欺凌、被言语谩骂、被歧视,虽然撑过来了,但身上还是遍体鳞伤,心上的伤则更是抹不去的痛。 楼下的人看到悬掛着的连歆羿,对着顶楼指指点点,卫生股长飞奔过来也伸出一隻手抓住她。 雨滴落在连歆羿的眼里,连歆羿的视线变得模糊,沿着脸颊稜线滑下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连歆羿体重很轻,两个人一用力就把她拉上来了,连歆羿失魂的坐在地上,对刚刚的意外有些心有馀悸。 「还好吗?」一拉上来,陈恂澜不管两人身上都湿透,马上抱住连歆羿。 「嗯……我没事。」连歆羿回过神轻轻回拥。 「没事就好。」陈恂澜摸着连歆羿的头发安慰着。 雨越下越大,陈恂澜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在替连歆羿挡雨,她的制服全都湿透了。 连歆羿这时像躲雨的小青蛙,瞪大眼睛看着撑在上头的伞,看着看着,两人脸颊和耳根都緋红了起来。 「你还继续淋雨吗?走了啦!」连歆羿轻轻拍了一下陈恂澜的脸颊。 「为你也是没关係的。」 「什么?」陈恂澜说的太小声,被雨声遮盖住,连歆羿只好再问一次。 「我喜欢你。」 不要用温柔的呼唤使我着迷,不要用娉婷的倩影使我心动,不要用含情脉脉的目光,使我沦陷。 我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 自从那次之后,我的灵魂好像被她夺去了一般,她的影子,佔据了她的每一个记忆。 你能理解我的痴心吗? 夜空轻轻划过一簇流光,落下了一地关于爱情的惊羽,回忆着记忆深处最美的那一抹浅笑,沉醉最难以忘怀的拥抱,触痛着此刻最难平復的心情,低首沉吟,想念至今。 还记得最初相遇的那一瞬间,带来一卷清风拂面,吹落一树桃花逐水流,那细微的花落,彷彿爱情降临的声音。 你是整片繁华里,我唯一能见的光。 连歆羿愣住了,时间彷彿凝固了,凝滞在迎向早晨阳光的那刻,空气中的尘埃飘动,云层却移动的异常快速,发丝及身上的香味和薰衣草是一样的。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陈恂澜往前走了一步,两人都丝毫没有要躲雨的样子,任凭雨水打在脸上,潮湿的头发和贴身的衣服。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啊。」连歆羿不解的回答。 「我的意思是,我们交往吧。」陈恂澜的眼神坚定不移,她的眼睛是漩涡,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更是一步步靠近连歆羿,害得连歆羿不知所措。 「简媜写过一句话:『日头由你收藏,我负责悬掛月亮』。现在我想改变一下这句话,月亮由你悬掛,我为你收藏日光。」 「白化症的你,无法被阳光照射到,这并不代表你就注定活在阴暗底下,我们可以一起赏月,一起在月光下漫舞,就算云层将圆月遮蔽成下弦月,那是扭曲而丧气的勉强微笑,我们一起高掛月亮,让月亮弯成上弦月,那才是笑容。」 连歆羿这才发现,陈恂澜真的很认真的在跟她说话,在等她的回覆。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呢?」还未反应过来,连歆羿就脱口而出。 从什么时候呢?有确切的年纪吗?有确切的原因吗? 回到最初始的问题―我们交往好不好?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决定献给你了。」 当我喊你亲爱的,你就已经在我们的世界里了,你就是我的全部了,毫无疑问的。 「不一定要现在回覆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正爱着你,你不用一个人,你也不是一个人。」 又是那句话。彷彿魔力一般,明明知道自己总是这样被排挤和霸凌,但她就像光一样的璀璨,让她不是独自一人。 等我,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薰衣草(2) 那天,褚芠失眠了。 人的真实感官是无法欺骗的,耳朵无法关闭静音,牵着手的触感也还记忆犹新,记忆更是无法倒转重来。 「褚芠,我想重新开始,我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儘管很想念。」那天,连歆羿在车上这样对她说,友人听了只是偏了偏头,从后照镜观察连歆羿的表情。 褚芠并不知道,过去的阴影,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念什么,故事还未完,一切都如同玻璃瓶里的秘密般未揭晓。 褚芠没有去过问,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句:「我会陪你走到黑暗尽头,那里有光。」 她知道自己不是出于照顾连歆羿的安危,所以牵着她的手,避免走歪路跌倒;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喜欢花朵,才主动到花店当店员;她知道自己就像向光的植物,向着连歆羿。 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牵着她的手,刻意的接近她,如同植物的向光性。 一切都是因为爱意。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痴狂的爱意,那么苦恼过。像旋转咖啡杯,把烦恼泡在咖啡杯里,不断旋转直至头晕,然后泡出的,会是更多更复杂的烦恼。 褚芠三天没去花店里了。 明显是在躲避连歆羿,任何讯息都不读,向惟恩的也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冷气运转的声音,抱着膝盖思虑着。 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爱一个人到底该长成什么样子? 会像电视八点档戏剧一般,轰轰烈烈地亲吻,大方的送对方礼物,亲爱的,这样叫着对方;还是那种隐密又细水长流的爱情,两人默默的谁都不说话,怕下一秒塌陷在对方的眼睛里。 我一直觉得送你一首诗,世界就会变得更好,至少你不会再总是哭泣。 于是褚芠决定写诗,像先前那样。 〈追爱者〉 我在光里看着深邃的眼眸 我在想念你柔声细语的说 片刻的眨眼恍若能看见你消失很久的身影 可是他们都告诉我要学会执着于不见 如果说爱恋是互相走向彼此 你在天涯那端要花多久能走向海角的我 不必刻意奔驰 弄得自身满身泥泞与汗水 其实我们就信步而来 专注着对方的微笑 如果说爱始终会不见 那你也不必箝制着我 不必囚禁不必锁上枷锁 你我相互放下一切 沿着洋流奔流四方 若是你在岸边搁浅 请你呼风唤雨 或许将会乘着一扁舟 北斗七星的指引找到你 待浪潮掀起 待碎浪拍打 长浪汹涌将你推回海平面 我住在湛蓝里 吐着细小气泡 与你一起下坠 她不知道这样是否有传达到心意,她只是把当下的感觉写出来,或许写的也不算是诗,可能是分行散文,可能是小记,可能是日记。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她认为爱始终会消失,像父母那样,生下她后就不见踪影。 褚芠突然想起可乐果,那隻在废墟里,颤抖瘦弱几乎奄奄一息的虎斑猫,现在被她收养,当作如果花店的店猫,也算是找到自己的归属。 那她的归属呢? 她知道阿姨是不可能给她那种爱,她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拋弃了她,不得不出手帮忙。 马斯洛的需求理论金字塔,爱与归属这一块,她始终没感受到。 她一个人照常去学校,却刻意避开常走的如果花店的路径,在学校的热音社,也心不在焉,只是埋头不断写诗、不断写诗。 「褚芠你失恋喔?怎么这几天都一副苦瓜脸?」郑知蕎凑过来看着她娟秀的字跡问。 「不是。」褚芠简短的回答。 「那你到底怎么了?」郑知蕎很担心,却又有些心急的问。 褚芠突然放下手中的黑笔,转过身凝望着郑知蕎,一副严肃庄重的模样,她开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郑知蕎曾经和一个学长交往过,最后却是郑知蕎提出了分手,说要以课业为重,爱情她无法兼顾,更无法专注。 「就是……所有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情,都误解成他,明明没近视,却戴了眼镜,然后以为这样就能把爱情看得清楚一点。」 「这是什么答案,你讲得也太深奥。」褚芠微微一笑,为那个痴情的比喻而笑。 「总之就是这样啦。」郑知蕎摆着手,说她文学造诣没有褚芠好,能讲出这些就不错了。 「怎么?你有喜欢的男生喔?」郑知蕎拍了拍她的肩,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是。」褚芠再度拿起笔,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又不是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多秘密。」郑知蕎无奈的说,却又满心好奇。 「如果,喜欢的是女生呢?」她写下连歆羿的名字。 郑知蕎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彷彿时间静止了,褚芠却又露出嫣然微笑了。 - 第五天,褚芠总算决定打开手机讯息。 「你怎么都没来,我好担心你,我想你了。」结果她还是忍不住看讯息了,讯息透露连歆羿满满的担心。 还有想念。 她穿着牛仔裤和轻便白色衣服,放下头发,成熟的像个十八岁大学生。褚芠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店里了。 「喜欢你」这份情感火急火燎的烧向褚芠,像每个情竇初开的少女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向朋友求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被连歆羿喜欢。 她们越走越近,在文字的交流中,褚芠以诗隐喻着那想被她发现的真心。如果你能看得懂,诗里的爱情。她后来才知道,她喜欢听人读诗,像是晚安诗,儘管她自己看不到,也写不出那么有才华的诗,但她听着声音,就觉得好轻柔。 有的时候,褚芠很讨厌那个会因为她的讚美,就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己,好讨厌那个假装不在意察看着手机,实则偷看她有没有回覆讯息的自己,好讨厌那个明明很喜欢,却硬是不敢说出口,懦弱的自己。 路上,她一边回覆向惟恩更多的讯息。 「褚芠姊,你怎么不来店里了?发生什么事吗?」 「姊姊,歆羿姊很担心你,你快点回她讯息好不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褚芠姊,你再不来,我要杀去你家找你了。」 看到这一则讯息,褚芠才回想起,在她陷入沉睡之中时,依稀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以及阿姨和向惟恩的谈话声。 不知道那时候阿姨对她说了什么,那时她连门都跨不出去,吃饭都是阿姨送到门口,等阿姨走了,褚芠才悄悄端进房间。 「你阿姨说你生病了,希望姊姊早日康復。」 原来阿姨替她说了谎,但她的确生病了,心里生病了,她真的很苦恼。 走着走着,一股花香飘来,吸入鼻腔疗癒了混沌的内心。 她来到花店面前,先是躲在一旁探头,没看到向惟恩的影子,倒是看到连歆羿独自整理花盆。 可乐果看到她了,凑到玻璃门前,不断的喵喵叫。 褚芠深吸一口气,往前推开玻璃门,风铃的声音响起― 「你好,如果花店,需要什么呢?」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花香,熟悉的连歆羿。 褚芠默默不语,导致连歆羿不解。 「你好?」 褚芠摸着花束,拂过花瓶,拿起花盆,掠过连歆羿…… 「褚芠?」连歆羿轻轻叫唤:「褚芠。」语气从疑问变成了肯定。 「是我。」连歆羿感觉到褚芠就站在身边,手背若有若无的碰触。 连歆羿转身就抱住,褚芠屏息,不敢吐息在连歆羿的身上,自然闻不到连歆羿身上的麵包香混合着花香。她去麵包店找过褚芠了,因此沾染了麵包店的香气。 「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连歆羿埋在褚芠胸口,声音闷闷地问着,褚芠感觉轻飘飘的,好像随时意识都会溜走。 褚芠抬起手,想摸摸连歆羿的秀发,手却滞留在空中不敢动作,她从对面镜子看到自己羞赧緋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动作。连歆羿没有要放开,褚芠也就抱着她不动。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会丢下你的。」褚芠轻轻地说。 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已经喜欢上的连歆羿。 那天晚上,连歆羿彷彿照惯例地,一一回答褚芠对她的提问,褚芠想纯粹的分享她的心情给她,但发现不行,因为那包含太多,她对连歆羿的喜欢。 薰衣草(3) 你觉得你和喜欢的人,应该要是相对的,还是相似的呢? 常听人说:「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代表,你和她有非常多相似的地方。」 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是相对的呢? 比如连歆羿和陈恂澜吗? 不,该这么说,她们又是相对又是相似,是如此契合的伴侣。 连歆羿喜欢去美术馆,喜欢看静态展览,欣赏画中或作品中独特的美感,不必在意会误解成什么样子,无论是墙壁上的一点裂痕,连歆羿也能想像出心境。 那天,她拉着连歆羿一起去美术馆,总是从事动态活动的陈恂澜不习惯这样的静謐环境,又是毛毛躁躁又是走马看花,不一会儿就躲去一旁休息区,点了杯红茶后开始听音乐, 然后她看到好多人在看连歆羿,看她白皙的肤色和柔亮的白发,彷彿一桩艺术品,被指指点点,而连歆羿只是专注的看着眼前一幅,绘画精神病患心境的油画。 底色是红色的,象徵体内流动的血液,却在浴缸里,一个玻璃瓶浮载浮沉,而玻璃瓶内是一个女孩正惊恐求救着。 连歆羿看了只觉得心疼,美术馆不能拿手机拍照,她就在脑海中,用力的记忆起这幅图画,把它藏在内心里那块不明亮,却依旧存在的角落,就悬掛在那个角落的墙上。 接着她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往精神疾病展览间,展览名称叫做―时间练习。走三步,退两步,这是精神疾病患者的日常写照,明明往前了,却又在隔天退回原地……连歆羿专注的看着文字说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创作者们带着精神疾病,展开了不同的生活。儘管走三步,退两步,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因为每一步皆是累积,也是练习。」 连歆羿看到一个玻璃柜里,里面有浅蓝色的精神科手环,上头写了患者的名字,病歷号,出生年月日,性别及病房号码,旁边有着一页翻开的手稿日记。 7h住院日记day5 昨晚崩溃的找护理师聊,写遗书的事情其实我毫不避讳,我是真的连地点计画都想得一清二楚了,那段时间心率一直过快,跳动的感觉就像要衝破胸膛,后来又被打了一支针,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而梦里,我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某个很亲密的长辈过世了,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在放学的校车上,一封简讯冰封了语气,我不禁回想到三年前,爷爷过世的那一天,爸爸害怕影响我们上课,直到放学才告诉我们,爷爷走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时间到就是得走了,梦里的她再也看不到我们上大学了。 「自杀后的天堂到底是什么呢?」医生问。 是不是就可以离天空近一点,雨季的时候淋湿整片肩膀,我不希望水渍乾掉,也不希望雨停下来,送给云层的信,揹着羽翼,儘管不是真的,只要把想念一併打包,还未死的我们就能接到。 喜欢白百合,喜欢整片花丛围绕的感觉,伤疤就随记忆淡去吧,天堂没有登出键,却有永远沉睡的选项,和所有小精灵人格和平相处,每天和人拥抱,这也是补充能量的方式之一,时区之下,我或许花了一段时间爱上你们,但可以解释你去哪个时空,我都会爱你。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釐清我的痛苦,大概是因为没有顏色了吧,所以才难以被发现。 天堂到底有什么,我不得而知,一颗心碎了又拚,或许我能在天堂里重获新生,也说不定,对吧? 2019/08/22 连歆羿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写日记的病患是承受了多大的苦痛,才会如此嚮往天堂。 她想到自己也曾想像过死亡,因为儿时的排挤和霸凌,让她至小就必须承受这些痛苦和悲伤。但她怕痛,怕死亡会很痛,所以只好努力与那些舆论抗争,活下去。 蓝色的眼眸掉出透明的眼泪,连歆羿不断的抹开眼泪,却还是汩汩流出,她不断的擦,用袖口抹去,却好像坏掉的水龙头。 此时的陈恂澜没有发现正微微溃堤的连歆羿,她正专心致志的滑着手机,只感觉一个身影靠近她,站在面前经久不动,昂首察看,才发现是正在哭泣的连歆羿。 「怎么了?」陈恂澜立刻放下手机站起关心,连歆羿只是不断地摇头不说话,还是持续的流泪。 陈恂澜猜想她是触景深情了,把她轻轻的揽入怀中,像拍婴儿背部般的轻柔,然后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牵起她的手,走向另一个展区,另一个展区就欢乐许多,大多是儿童喜欢的艺术展览,如穿成士兵装排列的熊群,和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兔子。 连歆羿心情渐渐平復下来,看到展览尾端,有个手作熊玩偶的diy的互动区,她童心未泯,拉了拉陈恂澜,比着说要进去,陈恂澜自然欣然同意,便跟着一起进去。 拿到材料后,连歆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里头都是不满十二岁的小朋友,看到连歆羿白化症的模样,各个好奇地跑来。 「姊姊,你染头发吗?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好像我阿嬤喔!」小朋友咯咯的笑着说。 似乎是他的姊姊,看起来年纪大了一点,赶紧把弟弟往后拉,皱着眉头说着:「你不要去烦那个姊姊。」 但自己却往前:「姊姊你生病了吗?」 连歆羿一愣,不知道原来才几岁的小孩竟然能明白她的处境,她轻柔的对那个约莫七岁的小女孩说:「这是一种病喔,叫做白化症。」 「我知道,我的堂哥也有这种病,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让别人看到他,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很奇怪。」小女孩童言童语的说。 「姊姊,你为什么敢走出来呢?」连歆羿又是一愣,等她回过神,小女孩已经跑回原位,专心的教她的弟弟做熊玩偶。 「最后你怎么回答她的?」向惟恩颇有兴趣的问着。 「其实我也忘记了,大概是说……」 「你刚刚怎么说的?」陈恂澜沉浸在手做里,没听清连歆羿说的话。 「我说,因为我总有一天要让世界看到白化症的我们,并不是怪人。」 薰衣草(4) 连歆羿抽起紫色的薰衣草,它的味道不像茉莉的清淡,也不像夜来香的忧鬱浓烈,喜欢的人自然会爱上,而不喜欢的人初闻便会避开它。 「薰衣草的花语是,疑惑、等待的爱。」连歆羿说。然后递给褚芠,要她闻一闻香气。 「我在等你。」 「你是否也在等待着谁?」连歆羿倚着墙壁,语气非常轻柔。 「我很迷惘,很疑惑,我只害怕我等的人,最后放逐我,而我变为一片荒漠中孤寂的绿洲。」 「可他们需要绿洲。」连歆羿回应。 两人都拐着弯委婉的说话,就是不肯说出话中最直白的意思。 「但他们看到的只会是海市蜃楼,而真正的绿洲,在我等待的人面前。」 连歆羿早就知道褚芠的爱意了,她那时对她说的「重新开始」,就已经知道褚芠会成为她最坚定的避风港,就算不是,她也陪她一起淋雨,淋湿整片肩膀。 「薰衣草就是我今天送你的花,我等你的回答。」 就像那时,陈恂澜等待她的答案,不急不迫,夜晚还很漫长,等待天空破晓,光的际遇。 隔天,褚芠照样来店里帮忙连歆羿,却发现如果花店外人满为患。褚芠以为是客人,顿时一阵欣喜,衝上前要帮忙,却看见眾多人扛着摄影机和拿着麦克风,褚芠就知道苗头不对,他们并不是客人而是採访记者。 「请问你为何要开这间花店?」 「听说白化症视力很弱,这样你怎么能当店长呢?」 「我还目击到你僱用未成年童工,知道这样违法吗?」 「……」 然后看到向惟恩由她相比起来弱小的身躯,张开双手阻挡记者们,高喊着:「不离开我要报警了!」却被吵杂的谈论声掩盖过去。 「请你们离开,再不离开我马上请警察过来。」褚芠衝上前,东西都还没放下,就高举手机,上头已经拨号一一零,只差没按下绿色通话键。 没想到採访记者还不死心,似乎誓死不归,举着麦克风语速极快的询问:「请问如果花店的店长是患有疾病吗?还有你们是不是未成年雇用童工?」 「我们只是……」向惟恩正想发言,话说到一半,就被褚芠捂住口。 「我再说一次,我要叫警察来。」褚芠的眼神犀利,盛气凌人。 「你们就叫警察啊,我检举你们雇用未成年童工,没有错吧。」一个女记者耻笑了一声,蛮不在乎的回答。 「花店店长是患有疾病又是如何开店的呢?听说她眼睛看不见是吧?一个瞎子怎么能卖出好的花给民眾?」又是一串问答,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惹怒了褚芠和向惟恩,褚芠立马按下通话键。 「一一零你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电话是一个听起来声音年轻的男警察接的。 城镇不大,警察局却离如果花店有段距离,他们接到消息通报后,便立即赶来。 「你们这群人围在这里做什么?是要蓄意滋事吗?」警察大声吆喝,採访记者都被这气势震慑几分。 「小李啊,我们只不过是想採访这间如果花店,和店长的「特殊」之处,怎么会是蓄意滋事呢?」一名与警察较熟的记者放下手上的录音笔,对着警察陪笑。 警察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直问:「店长呢?」 褚芠和向惟恩非常倔强,挡在店门口硬是不肯让警察进去,她们就算没看到,也知道此刻的连歆羿是脆弱的,或许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和动作,就能把她吓得心惊胆颤。 警察只好柔声说:「我们关切一下而已,不会怎么样。」 向惟恩转头看向褚芠,像是在说她年纪大,她做决定。 「好吧,但能让我们先安抚她吗?」褚芠从玻璃橱窗望去,里头一片杂乱,像经歷过一场战乱。 警察点头,转身维持着记者们的秩序。 褚芠和向惟恩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歆羿姊,我们进来嘍!」为了让连歆羿知道,进来的是她们,向惟恩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啜泣声,四周地上满是杂乱,被踩踏的花草,碎裂的盆栽,和翻倒的木架,一片狼藉。 褚芠踏过地上的杂物,找到了瑟缩在店内员工室向隅哭泣的连歆羿。 「没事了,我们来救你了。」褚芠微笑,她的微笑,连歆羿感知得到。 「我好害怕。」连歆羿抬起头,鼻头眼眶微红,此时苍白的脸庞,让她像个雪人般。 「歆羿姊,我帮你挡住所有媒体记者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说完,连歆羿的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了。 「我帮你跟他们讲,现在不方便採访。」于是安抚一会儿后,褚芠站起身,准备往外走,却被连歆羿拉住。 她原以为是连歆羿不想要她离开,于是说:「那惟恩你出去讲。」结果连歆羿却说:「不,我觉得是我该走出去。」 「你不害怕吗?」褚芠震慑又疑惑,向惟恩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不是说过,总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知道,白化症病患并不奇怪。」 由于现场凌乱,还需维持整洁与整理,连歆羿的状态也未完全好到可以正面接受採访,还是由褚芠代替连歆羿说明。 没想到隔天,採访记者逼问店长,以至于店长退缩到店内,向惟恩、褚芠和警察的出现,这几幕的动乱,竟然外流到新闻台,播放到电视新闻上,成为当晚全镇甚至全国的瞩目焦点。 「不是说好会进行访问吗?为甚么这个片段外流了?」褚芠气急败坏的打电话至新闻台大骂,却怎么样也无法挽回已经被全国人民看见的事实。 「真的很抱歉,我们会撤除画面……」还没说完话,便被打断:「说什么鬼话,全国的人都看到了,撤除画面有什么用!」褚芠怒火冲天的掛断电话。 「褚芠姊……」向惟恩拍了拍褚芠的肩,欲言又止。 「歆羿姊……你採访的部分,没问题吧?」褚芠无奈又忧心地问。 「没事的,我都做好准备了,你们只需要带我去现场,在外面看我发挥就好。」连歆羿反而一副老神在在。 「我是真的很担心你被攻击和伤害。」褚芠叹气,眼里噙着泪水。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好吗?」连歆羿给了褚芠和向惟恩一个大大的拥抱。 薰衣草(5) 三天后,一位女记者和一位採访大哥,两个人先电话来访,询问採访时间地点,并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到连歆羿脆弱的点,他们都看到外流的画面了。 到了採访摄影棚,连歆羿其实紧张的身体都在颤抖,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强装镇定,一路上褚芠都紧牵着连歆羿,像给连歆羿强心针一样。 女记者人很善良也很尽责,更是温柔,她的小名叫小海。 「叫我小海就好了,他就叫摄影大哥就好。」小海指着旁边调整摄影机的摄影大哥。 美妆的姊姊来帮连歆羿弄发妆,连歆羿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美妆姊姊没有讶异,只是笑着问,可不可以把梳子上残留下来的银白头发收藏起来。 美妆姊姊其实非常年轻,却资歷非常深,从十五岁便开始帮人化妆,成为有执照的化妆师,只比连歆羿大三岁。 「没问题阿,你喜欢就收藏吧。」连歆羿看不到镜子里被妆点的如此美丽的自己,她的头发披散于肩,发上别了几个亮色的坠饰。 褚芠从帘幕后偷偷看,被连歆羿的美貌震慑住了,内心一个小鹿乱撞,一时喘不过气。 「怎么?你喜欢她?」小海冷不防地从背后冒出一句,褚芠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支支吾吾,反而让小海更加明白了褚芠那未说出口,却是真实的情感。 「这年代,喜欢同性没有错,想起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挚友……」语音未落,话题才刚要开始,便听见编辑匆匆跑来,说准备要开始採访了。 「我们要採访了,有空再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小海甩了甩头发,露出了嫣然的笑容。 「我喜欢女生,喜欢连歆羿,这是与生俱来的!」褚芠大声对小海说。 小海愣了一下后,微笑回:「那要好好的保护,好好的爱她喔。」 「我会的!」像在立誓一般。 採访现场,小海恢復严谨的模样,犀利的询问,却又不让人感觉言语受伤。 「请问你开如果花店的契机是甚么?又为甚么要将店名取作如果花店?」小海看了一眼手上的手稿,上面的问题全是民眾的好奇,与小海自己的疑问,当然,也有经过筛选才询问问题。 「如果花店,如果大家来花店买到了花,寓意都能给予大家好的回馈,那才是我心目中花店存在的目的……」 「也如果,当时的我们再勇敢一点,我就不会失去她了……」连歆羿在后面默默的补了一句,语句轻轻的,小海听到了,她看到了连歆羿深邃的眼睛里,那凄凉的思念,却没再追问。 「我们来谈谈你的疾病―白化症。」小海适时的切换话题,节奏让连歆羿不会感到过快或不断迂回。 「白化症是遗传疾病,但我是隐性因子遗传,我爸妈及妹妹都没有这种疾病。主因是人色素细胞因为基因变异,无法将酪胺酸顺利转化成黑色素,简单来说就是缺乏或黑色素不足。」连歆羿详细的解释。 「我们因为弱视而无法看清这美丽的世间,却常常被外人歧视为怪物,丑八怪等难听的词汇,白化症并不会传染,我们只是长相特殊,像我的眼球是蓝色的,常被误以为是外国人,在全世界也有许多相同的案例,只是他们都因为社会舆论而不敢发声,甚至不敢踏出家门,连家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露面……」 「我想说的是,白化症并不是怪物,我们只是拥有了上天给我们的考验,人生的歷练即使艰苦,依然要努力活下去,一定会遇见,愿意帮助你的人。」 採访结束,大家都称讚连歆羿的临场反应非常好,褚芠向惟恩自然也为她高兴,然后每个电视台开始大肆宣扬这篇採访报导,许多顾客慕名而来,偶尔也会有外县市的,同样是白化症的病友前来买花,认识店长连歆羿。 后来,雇用童工的说法也被撤除,连歆羿说她们只是义务帮忙,当花店小志工而已,并没有付她们薪水,于是警察和记者也不再追究。 花店业绩上升不少,不管哪种花都有人买,三人也细心介绍花语及各式花种知识,以及如何种植,给钱来买花的民眾。 花店开到晚上十点结业后,友人又出现了,她载着连歆羿前往墓地,连歆羿依旧送了一束她最爱的白百合,然后蹲地开始说起故事。 答应你在一起的那天,我们在有光的地方牵手了,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令人安心的佔有欲,我以为那份得来不易的幸福能持续下去,但属于我们的烟火消灭的太快。 后来我四处寻觅,想找到和你契合的那块拼图,却没想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然后我发现那句歌词,唱出了我的心声:「我要的爱,只在你身上存在。」 当时我以为一切就该这样结束了,所以我打包行李,来到另一个城市,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从前我们的那段恋情。 但我却遇到她了。 褚芠,一个特别的存在,会写诗,会作词作曲,是个文青少女,她对我告白了,那天採访,她对採访姊姊小海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怎么?你喜欢她……我喜欢女生,喜欢连歆羿,这是与生俱来的!』」连歆羿拿出手机,开啟录音档,听到褚芠鏗鏘有力的告白。 「恂澜,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影子,我想重新开始,我不想一直深陷在你离开的风暴里……」连歆羿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答应她了。」 我可能害怕认真爱上谁、需要谁,结果有一天,对方会突然没有前兆的消失无踪,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也害怕,爱恋只属于季节性的,冬日之时,人们因寒风刺骨,凛凛冽冽而彼此取暖依靠;入夏之时,却又因为黏腻的汗液,没有了冬天的暖心,撑过阴凉的秋分,一切又再度重来,反反覆覆…… 「飞蛾扑火是天性,人渴求爱亦然……」听过这句话吗? 下辈子,去当异性恋吧……就算是被逼着喜欢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希望你离开啊…… 要记得,你是我的初恋,我们不要被距离分开,就算是重生的距离,你一直是我生命的意义。 「许个生日愿望吧。」连歆羿捧着小蛋糕,她特地为连歆羿挑选的她喜爱的巧克力。 「三个都是同样的愿望!下辈子我还要当同性恋,我还要喜欢连歆羿!」两人坐在屋顶上,看着流星一颗颗的划过。 「那你得找到下辈子的我才行。」连歆羿笑着答。 就算你变了样貌,我依然找得到你,靠心,就知道。 谁知道,所有一切都如同绚烂花火绽放天空,却又倏忽即逝,终将熄灭…… 紫罗兰(1) 「恂澜,这个夏天,我们去玩水好不好?」 「可是我不諳水性,我只会水母漂。」 - 连歆羿想起游泳池的沁凉,想起穿着泳衣,身材姣好的陈恂澜。 「芠,你会游泳吗?」连歆羿叫着褚芠的单名,这样显得更贴切,也更喜欢一点。 「会喔!我四式都会游。」褚芠拿着浇花器,喷洒的水珠在植物间映出一道彩虹。 「她不会,体育极强的她,游泳却是我教的。」连歆羿又看向百合花,像在看陈恂澜一样。 故事讲了那么久,褚芠也知道连歆羿在讲谁,就是故事主角陈恂澜。 「我们去游泳吧。」 暖意的春日,紫罗兰绽放的茂盛。三人利用星期一的休店时间,褚芠和连歆羿各自向学校请了假,到水库的安全水域区游泳。 看着褚芠架式十足的做着暖身,身材一样纤细姣好,连歆羿还是不断地想起陈恂澜的笑容,可是不一样的是,这次眼前的爱人不需要她教游泳了。 不一样的是,她是说好为她收藏日光的褚芠。 而陈恂澜是陪她度过月夜的星辰。 「芠,你游一次给我看!」连歆羿蹲在水道旁泼着水。 「我游仰式。」 褚芠没有思考就答应,她从水道边,一个翻身,仰面而上,只见她挥臂前进,在水中上下左有翻滚,过不久就在水道终点,看到她小小的脑袋浮出水面,和挥着的双臂。 泳池湿滑,向惟恩快速又小心的走到水道终点,蹲下身子,看着戴着蛙镜,面部湿淋淋的褚芠。 「褚芠姊,你真的好厉害,游得好快。」向惟恩讚叹到,向惟恩也是会游泳的,只是她这天生理期来,没办法下水。 接着水花溅起,一阵拍打声响起,连歆羿以优美的自由式滑水过来,连向惟恩都看出她的姿势真的非常正确及优美,令人为之动容。 过不久,两人开始互相泼水,然后向惟恩神神秘秘的藏了东西在背后,走了过来。 「你拿了甚么?」连歆羿好奇的探头,马上就眼睛为之一亮。 「排球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水球。」向惟恩亮出手上拿的蓝色水球,然后丢向水道,褚芠马上像隻海豹一样扑上去顶球,让向惟恩哈哈大笑。 「褚芠姊,你的姿势真的有够像海豹的啦!哈哈哈哈!」她尽情狂笑。 褚芠却丝毫不感到羞耻,直说:「我们来打水上排球吧。」 连歆羿和褚芠玩的尽兴,笑容是如太阳般的灿烂,好像之前的所有阴暗都不曾存在。 「哈哈还是有运动的我,比较有优势吧。」褚芠笑道。 连歆羿没有懊恼或生气,只是微笑着说,所有运动中,她只会游泳,因为游泳不必运用到视力。 蓝色的眼眸眨着,戴蛙镜只是为了防止水跑到眼睛里,就像近视的人,用没有度数的蛙镜一样,此刻是朦胧的,不管如何都是模糊一片,模糊的球、模糊的光线、模糊的,她喜欢的人。 她一直很想看清褚芠的面貌,有次趁着她趴在店里桌上睡着,她凑的很近,为了看清楚,她的爱人到底长得如何,即使面貌并不是重点。 她屏息,不敢吐气在褚芠的脸上,然后她看到颤动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子,和好看的眉型,除此之外,便甚么也没看到了,因为眼睛流淌出泪水了。 有时候她恨自己,为何生来便是这种样貌,让人讥讽取笑,视力模糊的看不清世间的美好,有时候却又会怜悯自己,觉得这或许是上帝给予她的考验及试炼。 「歆羿姊,你看不到球,对吧。」褚芠游了过来,忧心的问着连歆羿,害怕她失落,替她抹去脸上的水珠。 「一切都是模糊的。」连歆羿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戴起蛙镜,向下潜去。 是水,是泪,她分辨不清了。 明明爱你,却看不到你,这何尝不是苦呢? 褚芠是知道连歆羿的难过的,她想尽办法找寻医疗资源,但查到的却只有白化症无法根治,只能预防,多吃维生素a、戴墨镜,以防止视力继续恶化。 褚芠很想替她受苦,替她痛,替她承接一切外来的恶言恶语,可是她知道她只是个陪伴者的角色,她永远不会知道白化症患者的眼界里,有多狭隘,就像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一样。 「还继续游吗?」褚芠问。 「唯有在水中,我才能感受到自己并不弱小,自己并不是毫无用处。」连歆羿浮了上来,说了这句话。她说着每句话都在微笑,却都不是真的微笑,褚芠都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真实的连歆羿。 「你可不可以……想哭就哭,想骂就骂,不要偽装自己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快乐。」褚芠揪心的说,两人之间没有隔阂,没有争吵的狼狈,但她真的心脏剧痛,如被刀子深捅一般,因为每一个不真实的笑容背后,都是悲痛。 连歆羿的蛙镜下,眼泪汹涌而出,她无声的啜泣,在常温的水域里拥抱着褚芠,两人漂浮着的身体紧贴,褚芠剎那间觉得彆扭,却又一瞬间大胆放开的爱,两人一起潜入水里,嘴里说着我爱你,冒出许多细小的泡泡,连歆羿听不到,她只看见褚芠比的手语。 我,喜欢,你。 我,褚芠,爱着,你,连歆羿。 然后两人一起慢慢下沉,潜到水底,直到氧气耗尽…… 水里好寧静,一片水域,只有两个人存在。 褚芠和连歆羿破水而出,甩着湿淋淋的头发,像两尾优美綺丽的人鱼。 「你看到了吗?」褚芠用力的呼吸,她带着连歆羿到水底,只是想让她感受到,直到世界终点,时间尽头,她也依然会陪她沉溺。 还有,水面的阳光真的好刺眼,好灿烂。 连歆羿笑了出来,也哭了出来,猛然的直点头,她知道了,她也答应了。 我,连歆羿,也喜欢,你,褚芠。 没有什么能束缚我们的爱情。 - 拧乾湿濡的泳衣,换上乾净气爽的衣服,她们离开了水域区,然后回到如果花店开业。 「叮铃!」花店的风铃响起。 「你好,如果花店。」褚芠和连歆羿异口同声的说,然后相视一笑。 一对看起来青涩的小情侣走进来,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女方才走近连歆羿问:「你是如果花店店长吗?」 褚芠很讶异他们竟然没有先询问她,而是直接找上了连歆羿,看起来也是被电视上的报导吸引而来。 「我们想要买的花束寓意是,永恆不变的爱意与羈绊。」小情侣紧牵着手,稍稍紧张的询问。 「别紧张,我们不会吃人,店长姊姊很善良的喔!」向惟恩在一旁补充说,却遭到褚芠的驱赶。 「走走走,我们到后面,看看歆羿姊怎么发挥。」褚芠推着向惟恩向后走,让连歆羿独自一人面对客人。 「你们好,你们想要含有这个寓意的花有,洋桔梗、紫罗兰、梔子花,请问客人喜欢哪种呢?」连歆羿摸着墙壁,灵敏的嗅觉,和褚芠小声的指引,找到三种花,然后一一递给客人。 「我喜欢紫罗兰,听过那部电影吗?《永恆的紫罗兰花园》?」女生小声地讚叹道。 「你想要多少束,我都可以买给你。」男子温柔的对女子说,眼里满是情意。 「那买三束好了。」女生比着数字三。 「好的。」连歆羿回应着,然后轻唤:「褚芠。」 褚芠和向惟恩走了出来,一个负责在柜檯前算钱,一个和连歆羿一起包装花束。 「谢谢光临!」三人齐声说着,目送着小情侣离去。 一离开视线范围,向惟恩露出笑容道:「小情侣真是恩爱。」 「是呀。」褚芠也浅浅的笑了,然后默默地牵起连歆羿的手。 连歆羿的手很温暖,褚芠靠着她,心也靠在一起。 我分享我的体温,你分享你的肩膀。褚芠说。 紫罗兰(2) 但她们没发现前头的向惟恩脸色剧变。 「褚芠姊。」向惟恩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褚芠眼神还放在连歆羿身上,只是浅短的回了个疑问句。 「褚芠。」向惟恩的语气加重了,而褚芠也发觉了,她正视向惟恩。 「怎么了?」 「你跟我来一下。」向惟恩表情严肃的说,褚芠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她放开了连歆羿的手,连歆羿听到刚才两人的对话也感到有隐隐的压力。 两人来到如果花店的后院,那里有斑驳的墙和大树,两人就站在那里。 「褚芠姊我……我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样,可是我好像……」 喜欢上歆羿姊了。 只是褚芠从来不知道,向惟恩也喜欢女生,只是她更不知道的是,她同样喜欢连羿歆,褚芠不知道原来向惟恩一直再把她和连歆羿推向最美好的地带,两人互相治癒、互相喜欢,然后自己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缘,每次的亲密的互动,就令她崩塌一次。 褚芠从没想过事情如此地步,变成她爱她,而她也爱着她,但向惟恩选择了放手,应该是迫不得已的放手,每晚在装满水的浴缸里不断尝试沉溺,然后鼻尖一再嗅到连歆羿说故事时,手上介绍的花的香气,回想到花语,她想,她最适合的是薰衣草吧?等待、疑惑、不信任的爱…… 「惟恩……」褚芠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但她知道向惟恩早已心碎,在她们一起前往墓地送花,她们一起游泳,她们一起爱而没有恨及纠葛…… 褚芠也知道,连歆羿是和她互相相爱的,而在今天,向惟恩坦白了她的性向,更坦白了,她也喜欢连歆羿的事实。 这太突然了,和先前岁月静好的时候相差太多了。 「没关係的,我看开了。」向惟恩淡淡道,却流下了两行热泪,抿着嘴却嚐到咸湿的泪水,然后她转身面对墙壁,肩膀剧烈抖动,开始搥着墙壁,斑驳的墙壁掉下油漆碎片。 「为什么……为什么……为甚么是她?」向惟恩痛苦的大喊,潸然泪下。 「惟恩惟恩,你冷静下来。」褚芠急忙喊着,不让向惟恩继续搥墙。 「可是我也好爱她……」向惟恩囁嚅着。 褚芠抱住向惟恩,想给她温暖和拥抱,可是向惟恩却推开她。 「你的拥抱应该属于歆羿姊。」随后转头就走,头也不回的,背影是如此凄凉。 后来,有一阵子,向惟恩没再来如果花店帮忙,无论褚芠和连歆羿如何劝说,褚芠甚至跑到向惟恩家里,却只得到一句:「不打扰,是我最后的温柔。」意旨要她去和连歆羿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她不会再打扰,也不想当第三者。 连歆羿很难过很伤心,不是因为少了一个店员帮忙,而是因为她和褚芠正大光明的爱,竟然是因为向惟恩悉心搭建的爱之桥,她竟然没发现向惟恩默默的情意,反而伤透了向惟恩的心。 过了一个月,向惟恩终于出现在如果花店,连歆羿想抱抱她,却被拒绝,她淡淡地说:「我想听完故事,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 这段时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致命的影响,让向惟恩从此成为冷淡的人,她后来回想起来,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爱消失了,她也快不见了。 连歆羿还是流泪了。 「不要走,好吗?」 向惟恩仅仅十四岁,却嚐过了失恋爱情的苦涩。有句歌词是这样说的:「你也没有错,只是不爱我。」彷彿就在形容向惟恩的处境。 「我会走的。」向惟恩坚决地说。从她的面孔,看出红肿乾涩的眼眸,是眼睛下过雨的痕跡。 今夜会下雨,今夜失去你…… 等褚芠来到店里了,她一声不响,眼眶也泛红,好像什么即将离别的场景,的确,说完故事,向惟恩就会离开了,像沉睡的祕密被人揭开,而结局只有主角会活下来,向惟恩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是主角。 今夜特别漫长,明明连歆羿打算说的故事是如此浪漫,却只好承认这样的结果。 她拿起紫罗兰―永恆的爱与美。 紫罗兰(3) 这次换座位,连歆羿和陈恂澜换到了前后的位置,一样是在直排第一排。 上国文课的时候,陈恂澜坐在后面,点了点连歆羿的肩膀,连歆羿侧了侧头,发现是一叠黄色便条纸,她接下,看到陈恂澜娟秀的字跡。 「放学到操场绕绕?」 「好啊,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连歆羿写了回覆之后向后递给陈恂澜。 她听到陈恂澜的轻笑。 「算是吧(竟然被你猜到了)」 「这是什么回答。」连歆羿写。 两人又在课堂上交换了几次便利贴,写满了就撕掉换下一张,足足写了五张便条纸。 距离放学还有两节课,打了下课鐘,连歆羿迫不及待的转过头要直接和陈恂澜说话,却发现陈恂澜已经趴在桌上陷入沉睡, 夕阳光温暖的斜洒在她的脸庞,树叶的影子斑驳的映在脸庞,连歆羿即使眼界模糊,也看到了有些刺眼的光,然后她伸出一隻手,替她遮挡光线,另一隻手轻柔的握住,陈恂澜垂放的手,轻轻的顺了顺她的头发。 气氛渐渐升温,粉红泡泡围绕,幸福的激素正在萌芽,连歆羿的美貌,搭配温柔善良的陈恂澜,其实班上有些同学正默默的吹鼓这段爱情。 但有些幼稚的男生就不那么想。 在这个同性婚姻平权的台湾国家,却还是有人保守的观念,对于同志爱情感到反感,甚至厌恶而產生暴力言语对待。 「白化症就算了,还女生喜欢女生。」 「这种人我真的看不下去。」 各种流言蜚语传到连歆羿耳里,其实连歆羿早不在意了,但他们讲到了她和陈恂澜的爱情,就有些惹怒了她们。 「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到底碍到你们什么了?」就在连歆羿一恍神之间,熟悉的陈恂澜的声音在耳边,鏗鏘有力的回话。 连歆羿诧然,不知道原来陈恂澜其实没有睡着,想到刚才遮挡太阳及牵手的举动,脸緋红了起来,然后正视着那些男生。 「为甚么女生就不能喜欢女生?」这是个深沉的叩问。 对阿,谁说女生不能喜欢女生的。 然后有人说:「可是你们这样很奇怪啊,而且不能传宗接代。」 「现在技术那么高超,我们可以用人工受孕阿。」陈恂澜说,好像真的为未来做好了准备。 男生们沉默了,各个面面相覷,也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走,我们去绕操场。」陈恂澜拉起连歆羿的手,在全班的注目下往外走。 「可是还没放学欸……」连歆羿提醒,可是陈恂澜早已把她拉到教室外。 「读高中没翘课过就不算度过青春啦!」陈恂澜大剌剌的回应着,丝毫不在意。 「这又是什么回应……」连歆羿吐槽着,脸上却堆满笑容。 接近傍晚的五点时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两人绕着椭圆形的操场。 圆周长的公式是2πr。连歆羿说。 「这么认真的吗?连绕操场都要背公式?」陈恂澜斜眼看着连歆羿,两人手还是紧握。 「突然想到而已啦。」连歆羿笑说。 我们的命运就像圆周长一样,起点即是终点,最后没有终端,谁中途放弃了,就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圆。 「所以要一直在一起阿。」陈恂澜像是读懂了连歆羿的内心,这样回应。 「我们去买薯条吃。」陈恂澜一个大回转,往学校围墙边走去。 「欸欸欸欸!都翘课了,还想跑出去买吃的?」从来都是乖乖牌的连歆羿对于这一连串脱序的行为,感到有些恐惧。 「都翘课了,还不买点东西吃?」陈恂澜满是疑问的看着连歆羿。 「阿姨,两包大薯加红茶!」她朝着围墙外,邻近校园的店家喊着,时常有翘课的学生,都会来这里买炸物吃。 「我要翻墙过去付钱,你要一起吗?」陈恂澜从口袋拿出钱包,询问着连歆羿。 「呃……我……我跟你去好了……」连歆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可是今天两人穿着都是制服,其实不利翻墙。 「嘿咻。」陈恂澜裙子微微撩起,长腿一抬,跨上了不高的围墙,然后双手撑住栏杆,再往外翻出去。 一阵风吹起,黑色裙摆摇曳,春光漏洩就在底线边缘,连歆羿害羞的别过头。 「来,我拉你。」陈恂澜坐在围墙上,伸出一隻手,要把她拉上去。 连歆羿再度伸出手,触及指尖的剎那,又是爱意的粉红泡泡围绕,她想起陈恂澜曾说拿着她的手看过手相,说她们两个的爱情线很契合。 一股拉力,连歆羿已经在围墙上,两人坐在围墙上互看彼此,笑了出来。 「妹妹阿,两份大薯加红茶总共一百元!」阿姨动作迅速的炸好酥脆香气的薯条,陈恂澜付了钱,又拉上连歆羿。 连歆意只看见白光闪过,是穿着白色制服的陈恂澜走过,重复刚才的动作,两人回到校园里。 「我们去司令台上坐着吃。」她把钱包塞入口袋,一手拿着食物,一手牵着连歆羿,往司令台缓步走去。 「这里很好拍风景照呢!你看!」陈恂澜指着对面的橘黄色夕曛,和蔓延过操场及脚边的长长杂草。 蝴蝶在翩翩飞舞,桂花落地,想起了琦君的《桂花雨》,那片被风吹落的桂花,飘来阵阵香气,甚至盖过薯条的咸香。连歆羿摇了摇桂花树,比起沾染泥土的溼气味,连歆羿整身都是桂花的馨香。 「薯条好好吃,果然是怀念的味道。」陈恂澜吃了几根薯条,喝了一大口红茶,从口袋掏出手机,跳下司令台,坐在pu跑道上。 「我教你,要这样拍照。」她调了调姿势及摆放位置,由下往上拍,开啟九宫格模式,即使是杂草,也被拍的欣欣向荣的模样。 「我们来自拍。」陈恂澜切换镜头视角,对着她们自己,此时连歆羿虽然带着墨镜,却依旧遮挡不了她的美貌,和她银白的发色。 其实连歆羿看不到镜头,只大略的比了个耶,然后奔回司令台上吃薯条。而陈恂澜还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向四方拍照。 「那边的同学,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为什么跑出来?」突然远方一声大吼,吓得两人惊恐转身,一发现是教官,更加惴慄恐惧。 「快跑!」陈恂澜拿着薯条和饮料,拉着连歆羿转身就跑,她没忘记连歆羿,边跑边提醒她注意脚下,配合着她的速度,反正教官岁数已大,其实已经跑不过学生们,都只是吓阻作用较多。 听到脚步声在后头越来越小声,怒喊声也越来越遥远,她们笑了出来。 「教官老了啦,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们。」陈恂澜得意的笑着。 「你……跑太快……了……」连歆羿撑着膝盖喘气,调节呼吸。 「对不起啊,我尽量放慢速度了,还好吧?没受伤吧?」陈恂澜接过手上有些倾倒的薯条及饮料,重新整理好,还给连歆羿。 「我没事。」连歆羿抬头露出嫣然一笑。 「没事就好。」 「啊!我的耳机掉在司令台上。」才刚说完,连歆羿大叫了一声,说自己有东西忘在司令台上。 「我去拿,歆羿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喔!」陈恂澜还特别叮嘱着连歆羿,她说快去吧,陈恂澜又原路折返。 连歆羿靠墙原地蹲下,默默等待,回廊里传来老师的讲课声,此外还有奔跑过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连歆羿?」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的视线往左看,然后再慢慢往上,还是认不出是班上的哪个男生,在变声期里,每个男生的声音都好相似,都乾乾瘪瘪的。 「你是?」连歆羿缓缓站起,男生主动去搀扶,却被连歆羿闪避。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男生说,显得有些愧疚,语气里还带着羞涩,像第一次跟女生讲话似的。 「有什么事吗?」连歆羿警戒的问。 「只是看到你蹲在这边,想关心你一下。」男生回应,她依然与他保持着距离。 「还有老师叫我出来找你和陈恂澜,我是副班长。」男生这才表明自己的身分。 「啊,原来是副班长,抱歉没认出你。」这下换连歆羿道歉了。 「没事没事。」副班长十分客气。 「那个……」副班长啟唇,开口说了两字,便被连歆羿快速回覆打断。 「恂澜她去司令台上拿东西,等等就回来了。」她回答。 「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是说……你和陈恂澜是真的在交往吗?」副班长靦腆地问,然后害躁的摀脸。 「是啊,这不是全班都知道的事吗?我喜欢她啊!」连歆羿回应着,同时感到疑惑,难道副班长没有接收到谣言或任何消息吗? 「我只是想说或许我还有机会……」副班长小小声地说,声音却恰巧被听见。 「我……」连歆羿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之间气氛尷尬又微妙。 「连歆羿!」遥远的,陈恂澜的声音传来。 「恂澜!」像找到了救赎一般,连歆羿靠着模糊的视界跌跌撞撞的奔去。 「副班长,你在干嘛?为什么要靠近我的连歆羿?」陈恂澜大声又霸气的宣示主权。 「呃啊……班导叫我来找你们……」一看见正牌女友出现,副班长马上临阵逃脱,只留下一句:「你们赶快回教室。」就落荒而逃。 「歆羿,怎么了,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有没有骚扰你?」陈恂澜奔过来,抱住连歆羿,仔细检查她的全身上下。 「没事啦,就只是像他说的,班导要他来找我们而已。」连歆羿摸了摸陈恂澜的头,替她擦去汗水。 「他是不是……在跟你告白?」陈恂澜还是猜出了副班长落荒而逃的原因。 「对啊,但我拒绝了啊。因为我最爱的还是你啊。」连歆羿甜甜蜜蜜的说。 陈恂澜笑了开怀,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你喔,翘课被抓到了啦,赶快回教室吧。」连歆羿推了推陈恂澜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副班长斯斯文文的,带着眼镜,总是拿着一本书,看起来学识颇高,但也真的都是校排前三名,是很多女生心仪的对象。 但他喜欢的不是其他人,偏偏喜欢的是连歆羿,这也不能怪人家名花有主,两人一开始交往,就在班上坦承了,不管他们支持或反对,她们爱她们的,谁也不能打扰。 在连歆羿还未喜欢陈恂澜的时候,她是不清楚自己的性向的,只知道世界上有异性恋、有双性恋、有同性恋,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同性恋,她不想给自己贴上标籤,于是努力告诉自己爱就是爱,不分性别,直到她答应了陈恂澜的告白,她的青春年华才有了爱情的存在。 「你们两个翘课,还去买薯条,我都快担心死了。」回到教室,两人受到全班及班导的瞩目。 但陈恂澜和连歆羿却是笑着的。 「所以你找我绕操场,到底是想说什么?」连歆羿驀然发问。 「花无凋零之日,意无传递之时,爱情亙古不变,紫罗兰与世长存。」陈恂澜文诌诌的说完了这段话,说要将这句话,献给连歆羿。 正因为深爱着。赌上了一切、赌上了人生,抹杀了自己,想着要去守护。 守护连歆羿。 紫罗兰(4) 深夜,如果花店的门牌转到「休息中」,灯却亮着,亮的刺眼。 连歆羿在哭泣,向惟恩也是,明明抿着嘴唇,明明倔强的昂着头,眼泪还是不断落下,唯独褚芠,心平气和地看着两人。 她们都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这段美丽的故事而哭,而是为了即将逝去的友情,和从没开始过的爱情。 「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啊。」连歆羿哽咽道,鼻子不断抽动,吸着鼻涕。 「可是我没办法把你当朋友看待,因为我喜欢你,歆羿姊,因为我该死的要像褚芠姊那样爱上你。」向惟恩带着浓浓的鼻音,坚决的摇头,流下更多泪水。 「时间不会冲淡爱意,也不会转移或是搁浅在沙滩,因为我喜欢你,是事实。」向惟恩继续说。 可她知道,不管如何,连歆羿都不会选择她了,她就像爱情里永远不被爱的第三者,她就像故事里的副班长,只是想说还有机会,只是想说…… 「我不想也失去你……」连歆羿抹着眼泪,盼着一线生机。 「可残酷的是,你必须从我们其中选一个。」这句话让连歆羿哭得更惨了,选择太难了,尤其是面对她最要好的两个人。 「只能这样了,歆羿姊,我们最终有一个人会离开的。」褚芠冷静的回应着。 「有谁知道,放手是多么的纠结……」褚芠叹气道。 没什么值得留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唯有心中的一点的寧静,像紫罗兰眸子般的花心。 抱歉了,向惟恩,我还是爱着褚芠的。 连歆羿什么话都没说,向惟恩就知道答案了,她只是不断地流泪,没有生气动怒,没有弃之而走。 「我知道了。」 「惟恩,谢谢你,爱过我。」 向惟恩掏出钞票,买了一束紫罗兰,亲自包装递给连歆羿,褚芠没有出手阻挡,看着向惟恩动作细腻,一双柔荑的手又是摺纸又是黏贴。 「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向惟恩抹去眼角的泪水,划开笑容。 没有柏树,也没有紫衫荫蔽墓塋,却有温良的紫罗兰啜着清露悲咽,在他的遗骸上编织盛开不谢的花环。 洋甘菊(1) 向惟恩不再像往常一样,天天来花店里,她只履行她说的事情,就是把连歆羿的故事听完,每次听完,也不带任何表情,就默默从后门走掉,连歆羿还是会偷偷掉泪,伤口发炎的当下真的很痛,但时间会慢慢使伤口癒合的,虽然心中的疼痛永远不会抹灭。 褚芠并没有侥倖得到连歆羿的好心情,因为同时,她也失去了这么一位好挚友,她甚至萌生了想放弃连歆羿的念头,是听完故事后,不断地在心里琢磨,才选择留下,她大概猜到了故事的结尾,所以她更要像陈恂澜一样,保护连歆羿。 「褚芠,没有什么事情是用音乐解决不了的。」郑知蕎看着褚芠的愁眉苦脸,右手重重搭上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少来了。」褚芠总算笑了,但眼眸里还是有些悲伤。 「学期末热音社要表演,一定要生出曲子才行,我们最会写词写诗的褚芠,这个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虞祥胜在一旁说。 褚芠苦笑,默默坐在桌边写着词,听着晨樺悠扬的弹着钢琴,心情渐渐平復下来。 其实她并没有在写词,而是继续她的新诗创作,拿着笔记本和铅笔涂涂改改。 〈写诗的人〉 把时间留在这里 旋转齿轮卡住生锈 写诗的人 只不过是世间里侥倖苟活 把胸臆里的情感 原封不动的赋予诗词的人 把爱你的样子留在这里 天光化日拂去尘埃 词句里过去和未来擦亮 让你往前往后看 都不是敏感脆弱的幻觉 把明信片留在这里 各国悠游的印记 飘零的枫叶皑皑的白雪 和你曾佇足于此挥笔描绘的诗 写诗的人 只不过是为生命 抱持着悲伤的抒发 把回忆留在这里 最难忘回忆是与你 写诗的人 也只是唯一的孤独无处安放 所以寻觅一个能给予安全感的人 然后和他一起写下馀生的诗 浅浅的看见深深的你 写诗的人 把秘密和爱藏在诗里 我是暂且存活下来的写诗人 而我也把你比喻成诗。褚芠在末句写下。 「不专心写词,还在写诗。」郑知蕎从背后偷偷瞄到了,轻轻推了推褚芠的脑袋。 「好啦好啦,我认真写,一定吓死你们。」褚芠在页面最下方,註记了日期与时间地点,然后翻开新的一页,开始构思主题方向。 这次的主题是「逐日」,她之前就曾为逐日写过一首诗,分享给热音社成员看后,得到了广大回响,于是便把此当做主题。 她想起在写诗时,一个学长教她的九宫格技巧,先划出九宫格,又内往外联想延伸。例如逐日,让她想到「追逐一场空」、「靠近阳光的距离,在一亿光年之后」「广阔的姿态」等等,也让她想到着名神话夸父追日,以及伊卡洛斯的翅膀。 其实歌词在大家的加油添醋,及讨论之下,很快就完成,接下来就是编曲及混音的工作,而褚芠的工作也算是告了一段落。 「写得不错欸,让我跟小檳他们讨论,应该怎么搭配音乐。」晨樺露出浅浅一笑,直说热音社好久没有这么会写词的人才了。 褚芠自然是不敢太张扬,更是谦恭退让:「还是晨樺学姊比较厉害。」 「谢谢你欸褚芠。」晨樺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便拿着歌词跟小檳讨论起来。 「创作过程中,有没有让你忘却一切烦恼呢?这就是热音社厉害的地方!」郑知蕎,还在热烈推销热音社的好处。 「算是有吧。」褚芠想了想说。 「那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郑知蕎问。 「没有欸,写完又掉到谷底了。」褚芠直率地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写啊,期末又不是只有一首表演。」郑知蕎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褚芠仰头大笑:「好啦我会继续写,写到你们编曲编不完。」褚芠露出坏坏的笑容。 「欸对了,你知道台湾犯罪率,为甚么那么高吗?」褚芠话锋一转问了这句。 没想到却被郑知蕎给了大大的白眼。 「因为你美丽的面孔,是我犯罪的开端啦!有看过《俗女养成记》的都知道。没想到你也会拿着个梗来撩我,不是应该拿去撩你的女友吗?」郑知蕎翻白眼之后开始碎碎念。 「停,你那么吵,叫我怎么创作?」褚芠阻止了郑知蕎的碎碎念,再念下去,她连词都不用写了。 「好好好,我闭嘴,你们加油。」郑知蕎有自知之明的停止话题。 写了一段时间,褚芠说要去上厕所,桌上本子摊着就走掉,郑知蕎和虞祥胜偷偷的翻了几页,里头都是属名给连歆羿的情诗,简直就是浪漫少女。 郑知蕎回想刚才褚芠专注写词的侧顏,认真地眼眸和书写,果然非常吸引人,不知道这些诗,连歆羿是否都看过? 其实褚芠曾在某次团练,宣布自己喜欢女生,并有女朋友这件事,当下听到,大家并不意外,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我知道阿,看得出来。」晨樺淡淡地回应。 「这没什么不好的阿,就跟一般谈恋爱一样不是吗?」 「我身边也很多双性恋或同性恋的朋友阿,我非常支持。」 三人分别这样说,而郑知蕎默默不语,她早就知道了,甚至早在褚芠说出:「如果,喜欢的是女生呢?」之前,她就已经猜测到了,她那时的讶异只是在于自己竟然真的猜中了。 热音社还说好,要一起参加同志游行,骄傲地掛着彩虹布条,走上街道,让大家看到属于他们的彩虹的爱。 当下的褚芠是感动的,她迷茫自己的性向那么久,也在徬徨与茫然间游走,没想到对向惟恩以外的朋友,第一次的出柜,竟然收到大家的支持,就连虞祥胜那么拘泥固执,看起来观念保守的人,也表示支持。 而下一个褚芠即将出柜的对象,是她的阿姨。 少说也是照顾褚芠长大的亲戚,但也因为是长辈,且在那个世代,同志的议题及观念还未普及,其实褚芠非常惧怕会被指责和辱骂。 「阿姨,我想跟你说一件事……」褚芠怯生生地开口。 阿姨放下手边的工作,专注地看着褚芠:「怎么了吗?」 「就是……」褚芠搔了搔头,抓了抓手,支支吾吾的,怎么也不敢开口。 「我说了,你别骂我。」褚芠事先打预防针。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阿姨眼神变得温柔,表情也不再那么紧绷。 「就是……我是同性恋,我交了女朋友。」褚芠一口气地说完,然后紧张的闭起眼睛,不敢看阿姨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不敢讲的,阿姨当年也被女生追过啊。」阿姨沉默了一会儿后笑了。 褚芠诧异的睁眼,看见阿姨的笑容,彷彿在回味当年青春的恋情时光。 「可是,你们那个年代,对于同性恋不是很排斥吗……?」褚芠小心翼翼的问。 「我也被阿公骂过啊,她说我是没教养的小孩,去哪里跟人家学坏的,骂了我很难听的词汇,但我都忍下来了,我告诉自己,若是以后有小孩,不要让他们承受这种责骂。」阿姨语重心长地说,好像一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样的记忆犹新。 「你爸妈……离开了你,但你有我啊褚芠,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叫我妈妈,因为我本来就是你的阿姨,这也没有错,但我早就把你当我的孩子了。」阿姨说着说着,露出欣慰的微笑。 而褚芠眼眶泛泪了,她努力不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种既定印象,就是我是逼不得已才照顾你的,但其实不是,阿姨真的很喜欢你。」阿姨摸了摸褚芠的头。 「褚芠,喜欢同性没有错,性别只是拿来分厕所的,阿姨永远支持你。」阿姨才说到一半,褚芠的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了,一听到阿姨的支持,褚芠眼泪掉得更兇了。 「谢谢你,妈。」褚芠扑上去拥抱阿姨,并对她叫着生平第一次的妈妈。 阿姨也感动得流下泪水了,彼此互相拥抱着,久久不分离。 「话说,你的女朋友是谁啊?」泪水暂歇,阿姨立刻就问起了八卦。 「是如果花店的店长歆羿姊啦。」一说到连歆羿,褚芠脸颊又緋红了起来。 「那你要好好照顾人家,人家患有疾病,更不能受到刺激。」阿姨听到时感觉毫不意外,毕竟褚芠的生活圈也就那几人,其实她隐约也猜到了褚芠的对象是谁。 「会的啦。」 「有空请人家来家里坐坐阿。」阿姨对褚芠说。 「嗯,有时间就请她过来。」褚芠这样说着,其实内心早已盘算好时间。褚芠的坦承,不仅让阿姨和她的关係变好,也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这是好的结果吧。褚芠想着。 洋甘菊(2) 褚芠和连歆羿这个假日接到了一笔外城镇的订单,说因故无法过来亲自拿花,要她们外送到月影城镇。 订单内容是五十束的洋甘菊。洋甘菊的含意是:越挫越勇、苦难中的力量。 或许,又能听到一段感动的故事呢。连歆羿和褚芠在友人的车上热烈讨论着。 月影城镇是人口最多最繁杂的城镇,就跟她们嚮往的台北一样,都市非常繁荣。褚芠这一生至今仍没坐过城市的捷运,连歆羿提议,两人下车坐捷运过去,然后转公车,顺便把都市的风景看过一遍,花束由友人开车送去,最后在定点会合,一起见委託者。 达成共识后,连歆羿和褚芠兴奋的下车,往不远处的捷运站走去,边走边看着捷运站下的装置艺术,听说这里每个月都会有不同的艺术品展示,这次的主题是万圣节的可爱鬼魂。 「歆羿姊看这里!」歆羿姊戴着墨镜靠着听音辨位,靠着微弱的视力,寻找站在太阳下,褚芠的身影。 秋意浓浓的时节,剎那间云层遮住了天空,有些灰暗,飘下了几滴雨,褚芠站在原地感受风的吹拂,和雨点滴落在手心的触感。 「走吧,会感冒的。」连歆羿走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要她穿上。褚芠穿上外套后,牵起连歆羿的手,继续走上捷运月台。 才刚走进室内,下秒大雨倾盆,褚芠心有馀悸的说着:「要不是你提醒我,我们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连歆羿微笑答:「我是预言家阿。」遭到褚芠的大笑。 「好啦,大预言家,待会什么时候捷运会来?」褚芠揶揄的问着。 连歆羿神情认真,表示:「再一分鐘。」果然过没多久,就开始响起警示声,提醒民眾远离月台边缘,以及捷运即将到站。 月台上的车长,看到连歆羿戴着墨镜,由褚芠搀扶,小心翼翼的走,特地走过来协助。 「您好,请问是视障人士吗?我来协助您。」车长提醒捷运的乘客,并找到了博爱座让连歆羿坐下,又四处查看了一下,才退出捷运车厢外。 「你看,还是有善心的人士啊。」褚芠在连歆羿的耳际轻语。 连歆羿的旁边恰巧坐着一位双脚不方便的老先生,似乎是装着义肢,褚芠拉着拉环,站在连歆羿前方,一隻手仍然牵着她。 老先生虽坐在博爱座,但行为举止却惹了不少人的注目,照理说捷运上是禁止饮食的,老先生却拿了饮料和三角饭糰,坐着就开始吃了起来,还一边抖脚,在狭小的车厢里,造成了许多民眾的斜眼相看。 捷运才刚行驶到一半,褚芠正盯着窗外的景色看,却感觉到连歆羿拉了拉她的手,感觉要站起来的样子。 「还没到站啊,你坐着。」褚芠轻声说。 「不是……」连歆羿的表情显得侷促不安。 「怎么了?」褚芠察觉到了不对劲,蹲了下来,眼睛平视着连歆羿。 然后她发现了让她如此紧张的压力来源。 旁边的老先生正用咸猪手摸着连歆羿的大腿,刚开始只是轻微的触碰,看连歆羿只是缩了缩腿,没有求援的意思,便更加大胆放肆,摸了她的大腿,慢慢往大腿根部上来,还游移到她的屁股,褚芠惊讶的发现,老先生的脸还非常的享受和痴迷,显然对于性骚扰的行为没有一点自制。 连歆羿再也受不了了,猛然起身,然后褚芠牵着连歆羿的手,附耳小声说:「我帮你说。」 连歆羿还没搞懂所谓「我帮你说」,是甚么意思,褚芠就猛然大喊:「大家小心,这里有变态!」 马上人群就往门边聚集躲闪,然后几个男生,挡在褚芠和连歆羿面前,问说:「哪里有变态?」 褚芠气愤的指着她们误以为同样是身障人士的老先生,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名性骚扰的变态。 车长闻声赶来,并在下一站捷运停止时,要求老先生下车跟他去警局。 「凭什么抓我,你们有证据吗?」老先生一跛一跛的指着车长和褚芠大骂,不知悔改,竟还指控好心的民眾。 「我都录影存证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放给你看!」褚芠举着手机,影片播放着正是老先生性骚扰连歆羿的画面,影片画面清晰明显,这下让老先生哑口无言了。 「走,去警局!」车长大声喝斥,老先生只得乖乖束缚就范。 「你们可能也要跟到警局作笔录。」车长和警察对着两人说。 连歆羿看着褚芠,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打电话给友人,说会晚点过去,请她先在附近找间咖啡厅坐下等待。 警局里,气氛虽严肃,但由于连歆羿和褚芠是受害者,被警官特别照顾,又是递茶,又是给点心,笔录也在两人的配合下很快做完了,但也耽搁了约莫两个小时。 警察好心的说要送两人到目的地,这样也节省了两人再搭车的时间。 「没想到第一次坐警车是在这种情况下。」褚芠细微的声音对着连歆羿说。 「我也是第一次坐警车。」连歆羿感同身受。 「其实你们行为举止可以不用那么拘束啦!」警员开着车,从后照镜看到坐得直挺的两人,不禁笑了出来。 「警察在我们心中就是个威严正义的形象……」褚芠听过很多同学要去考警校,听说录取标准很高,训练很严格,也知道警察一直是我们的人民保姆,所以才那么战战兢兢。 「话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来月影镇玩的吗?」警员好奇的问。 两人互看一眼:「不是喔,我们是业寧镇的如果花店,来月影镇送花的。」 「如果花店?是前阵子新闻报导的那个如果花店吗?」警员惊讶的问。 「对喔!」两人划开笑容。 「哇!真的是你们!我才再想说怎么眼熟,尤其店长更是好认,我和同事原本休假要去朝圣,但一直没有乔好时间,我竟然遇到店长了,店长本人真的好漂亮,很年轻吧?」警员连珠炮的说着话,褚芠从后视镜看,他的眼睛正在发亮。 「谢谢警察先生的支持!」连歆羿轻柔的说,又更显气质了。 「不用谢,我才要谢谢你们,让我们认识到了白化症这种罕见疾病。」他顿了一下:「这样说应该没冒犯到你们吧?」 「不会。」连歆羿回答,她反而觉得警员非常暖心,遇到连歆羿本人时的反应又很可爱。 「你们这次要送甚么花?」警员又问。 此时,手机google导航传来提醒:「一百公尺后左转,目的地即将在您的左手边。」 「洋甘菊,越挫越勇、苦难中的力量!」 我们要越挫越勇,要在苦难中找到奇蹟,绽放最耀眼的彩虹光。 洋甘菊(3) 然而,就当两人抵达与友人的约定地点,却迟迟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一通通进语音信箱。 就在两人焦急之时,褚芠的手机响了。 褚芠看到是友人的手机号码,快速接起:「你去哪了?」 「喂?这里是月影医院,张可妘小姐因为车祸被送到这里了。」护士拿着边缘沾血的手机,对着手机另一头说。 「喂?喂?」 接下来通话便断了,因为褚芠开啟扩音,就连连歆羿都听到了,两人内心轰的一声,褚芠的手机差点落地。连歆羿一听急得想往医院衝,却忘记她根本不熟月影镇,连医院在哪都不知道。 「褚芠……」连歆羿哭了出来,她最好的朋友出了车祸,现在生死未卜,她们得赶去医院。 「没事的,可妘姊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褚芠虽然心脏剧烈疼痛,却仍然努力安慰着哭的凄惨的连歆羿。 「我们去医院吧。」褚芠搀扶着连歆羿,叫了一台计程车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室,急诊室里人不多,但却各个是重症患者,戴着红色病患急诊手圈,她们四处找了一下,发现躺在角落里,病懨懨的张可妘。 「可妘!」张可妘的头部缠绕着染血的绷带,洁白的衣服上全是血跡,右手看起来像是骨折,被三角巾包着,腿部则全是挫伤。 连歆羿心疼的摸了摸张可妘的额头,眼泪又啪搭啪搭的掉了下来。 「对不起,花还没送到就出了车祸。」张可妘自责的说。 听说张可妘是被酒驾的卡车撞到的,她在等红灯时,猛然被后方的酒驾卡车撞上,现场一片狼藉,塞满后座的洋甘菊在被卡车撞击时,四散到了马路上,甚至造成交通堵塞。撞击力道之大,儘管有系安全带,张可妘仍然从驾驶座往车窗喷飞了出去。 「我在甦醒的时候,已经先打电话给顾客,说明无法送达的原因了。」张可妘儘管受伤,还是如此尽责,所幸顾客也相当体谅。 「这段期间,先好好休息吧。」褚芠对着张可妘说。 张可妘点了点头,又疲惫地闭上双眼,护士来查看,询问转院事项及调整了点滴的速度,和补充血袋。 「今天可能是水逆吧。」褚芠自嘲的说。 「人没事就好了。」连歆羿莞尔。 转院之后,张可妘回到了业寧镇的医院,医生说起码要住院观察两星期,而顾客也同意在几天后,重新外送花束。 送到顾客手上时,真的是经歷了一波三折,顾客十分体谅,还安慰她们,送了附近甜点店的点心给她们。 「这就是洋甘菊的意义阿,我们要越挫越勇,挫而不败。」褚芠鼓励着。 回到业寧镇,今天是说故事的日子,向惟恩却始终没有出现。 「再等等。」连歆羿看着窗外引颈期盼着,但仍然没有看到向惟恩的踪跡。 连歆羿还是想要向惟恩回来的,她捨不得这段情谊,就这么断了,可是向惟恩似乎非常决绝。 再等等。 「她不会来的。」褚芠低声说。 连歆羿终于放弃了等待:「好吧,那我开始说故事了。」 洋甘菊(4) 洋甘菊的意义,是陈恂澜告诉她的。 那天她哭着对连歆羿说,我可能没办法和你继续下去了。 起初,连歆羿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后来看到陈恂澜袖口下的瘀青和伤疤,才知道,她被她的爸妈打了。 原因是,爸妈不准陈恂澜交往,尤其是同性。 那一大片伤疤,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擦伤和割伤,好像是被碎裂的玻璃割伤,连歆羿能想像,这样暴力的对待,让陈恂澜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与疼痛。 原来陈恂澜一直没告诉她的爸妈,两人交往的事,爸妈对她宣告了大学以前的禁爱令,所以陈恂澜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背后其实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那天,是同志大游行,她打从心底决定,毕业后,一定要跟连歆羿去一趟游行,挥舞着象徵同性婚姻平权的彩虹旗。 新闻里播放着一年一度同志大游行的资讯,爸妈看到后却厌恶的转台,然后十分嫌弃的口气说:「什么同性恋,乱七八糟,两个同性别的人在一起是要怎么结婚生子?」 陈恂澜的个性从来不是忍气吞声,她淡淡地向爸妈回嘴:「性别是用来分厕所的,真正的爱是不分性别的。」 「你去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谁教你的?爱情就是要一男一女才正常。」爸爸有些恼怒。 「还有,跟你说过大学以前不准交往,你是不是跟哪个男生在曖昧,整天盯着手机傻笑,说,是不是偷偷给我谈恋爱!」妈妈也转过身对陈恂澜质疑着。 「我是在谈恋爱没错,还有,我的对象是女生!」陈恂澜再也不忍了,乾脆全盘托出。 爸妈一听气的摔掉遥控器,电视遥控器摔得四分五裂,电视也失去讯号而变成杂讯。 「你再说一次!」爸妈眼珠子瞪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朝陈恂澜靠近。 「我喜欢的人是连歆羿。」陈恂澜面对爸妈的威胁毫不畏惧。 「你跟女生交往,还跟那个染头发的女生?」妈妈听到连歆羿的名字,马上联想到她的一头银白长发,说连歆羿是染头发的不良少女。 「她只是患了白化症,不是染头发,更不是不良少女。」双方气势汹汹,引爆点一触即发。 「啪!」响亮的巴掌声,陈恂澜感觉到脸颊一阵热烫,随后是麻痺的感觉,她被爸爸用力地打了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陈恂澜气的大喊。 「早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就是不听,跟女生交往成何体统,我绝对要拆散你们。」爸爸一声怒吼,把桌上的碗盘全摔在地上,匡噹匡噹的碎成一片。 「为甚么不行?现在同婚都合法了,是你们自己思想守旧固执!」陈恂澜边躲闪着飞来的碎玻璃和陶瓷,边对爸妈大吼。 明明同性婚姻都合法了,现在的是世代大家也渐渐接受了异性恋以外的爱情,为何爸妈还是如此执拗? 「你如果不分手,我今天就算把你打死,我也不后悔。」爸爸威吓着。 「你打阿!我就是要跟她在一起!」陈恂澜也十分固执,不因这点威胁就退缩。 随后就是如雨点般,拳头、衣架、碎玻璃、藤条,所有能打的东西,通通落在陈恂澜身上,陈恂澜忍着疼痛,忍着眼泪,就是不肯与连歆羿分手。 明明都是爱情,为何男女可以,女女就不行? 爸妈杀红了眼,直到邻居终于出现阻止,并且报警处理,他们才停止殴打,而陈恂澜蹲在角落,早已遍体鳞伤。 半夜,陈恂澜被带去医院包扎伤口,陈恂澜才扑簌簌的落下眼泪,护理师耳闻了情况,心疼地抱了抱陈恂澜,却改变不了爸妈保守传统的思想。 早上,陈恂澜穿着外套盖住伤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到学校,可一看到连歆羿,她又再一次的溃堤了。 「恂澜,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不忍心看你被爸妈打骂,我们要不要……暂时分开?」连歆羿心疼的说。 「我不要,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要没有你在的未来。」陈恂澜哭着对连歆羿说,她怕一分开,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好,你先别哭,你哭了我也会难过……」连歆羿浅蓝色的眼珠也落下泪滴,她陪伴着陈恂澜,誓言两人都不会分开。 这时候她才知道,陈恂澜的不安全感和依赖有多重。 洋甘菊(5) 往后的日子,为了遮挡伤疤,陈恂澜始终穿着外套,而连歆羿也是,只是目的性不一样,连歆羿是为了遮挡阳光。 「我们去游乐园玩吗?」陈恂澜试图让两人恢復到最初的纯爱时期。 「走嘛。」她的笑容,好像从来没有遭受到那种痛苦过。 「好吧。但你爸妈那边?」连歆羿担心的问。 「这没问题,我处理好了。」 其实连歆羿很想问她是用甚么方式,怎么说服,或是说出了什么谎言让她爸妈同意她出门,只是碍于怕让陈恂澜想起不好的事,想起那些被殴打的回忆,她只好把这个疑问默默放在心底。 两人来到游乐园,偌大的游乐园里,四处是家人带着小孩,当然也有牵着手的情侣,不畏惧任何人的眼光,比如她们。 「牵好我的手,不要走丢了。」陈恂澜紧紧勾着她的手,不放开。 「我不是小孩了。」连歆羿嘟着嘴说,模样让人觉得可爱。 「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做自己。」陈恂澜对她说。 她想给予她安全感,儘管她自己缺乏的最多就是安全感,但两个人的相爱,不就是为了给彼此舒适的空间吗? 「你怕高吗?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连歆羿兴奋地拉着陈恂澜的手。 陈恂澜却却步了。 「我怕高。」她吐出这句话,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从高楼看下去,像是无尽蔓延的深渊,感觉摔下去就是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她克服不了恐惧,怕高的恐惧。 「没关係,还有别的可以玩。」连歆羿没有强迫她,知道彼此都有自己的极限,比如她的极限就是海盗船、云霄飞车类的俯衝游乐设施。 「这样听来,我们能玩得好像就只有旋转木马欸。」两人都笑了,旋转木马是最无害的游乐设施。 「等等,我想到了。」陈恂澜突然止住脚步。 「你怕鬼吗?」 两人相视一笑,确认了对方都不害怕弔诡的事物,于是往她们从未玩过的游乐设施―鬼屋衝去。 「害怕的话,中途喊暂停也是可以的喔!」工作人员做了行前提醒,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鬼屋容易让人在极度惊吓的恐惧下,导致心跳暂停,告示牌上也写着,胆小者勿入的标示。 「那就进去了喔。」 鬼屋里气氛诡譎,灯光明明灭灭,各种恐怖音效从四面八方传来,眼前是怵目惊心的血跡斑斑,以及诡异的木偶画着夸张的妆容,不停有别的游客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 两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在提防四方可能突然窜出的鬼或怪物,神经变得敏感,深怕被吓得四处乱窜。 「啊!」远方又传来尖叫声。 「这里写唸三次血腥玛丽,血腥玛丽将会显现在镜中,并实现你的愿望,但是将以死作为代价……」陈恂澜唸出了墙壁上用红色顏料写的恐怖标语。 「血腥玛丽、血腥玛丽……」陈恂澜唸出了血腥玛丽,却在最后一刻要自知要收手。 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女子从镜面驀然出现,连歆羿大叫了一声,但它并不是害怕,只是被突然出现而吓到。 陈恂澜十分镇定,还对着扮鬼的女子打趣的问:「这个妆发好厉害!怎么用的?」 工作人员错愕不已,不仅因为两人没被吓到而感到惊讶,也不知所措的不知该不该继续做出恐怖效果。 「呃这个,我们有专门的妆发师……」女子真的支支吾吾地回答了这个荒谬的问题。 「你的吓人技术蛮不错的,辛苦了。」就连连歆羿也笑说。 「谢谢。」女子淡定回答,又默默飘回去称职地做血腥玛丽。 继续往下走,开始有鬼怪会出奇不易的碰触你,抓住你的脚踝,默默从肩膀到耳际吹气,两人开始渐渐感受到了恐惧。 「呜……」像远方山谷传来的回音回盪在空间里。 「你有闻到臭味吗?」连歆羿的感官比一般人更加灵敏,嗅闻到了臭味。 陈恂澜仔细嗅了嗅,也闻到了这微妙的味道。 「闻起来好像尸臭味结合防腐剂福马林。」连歆羿说。 果然过了一个转角,臭味更加浓烈,两人在黑暗的视线里看见一缸水,上头漂浮着头发,像是电影或电视剧里会出现的命案现场。 「这里应该有一个工作人员。」陈恂澜淡然地指着水缸里,才刚说完,果真冒出一个全身溼透的水鬼,正湿淋淋的滴着水朝她们靠近。 「下面应该有机关吧,不然你怎么能憋气那么久?」陈恂澜歪着头很是疑问。 水鬼悲惨的用无奈的眼神看了看两人,绕过两人,地上拖着长长的水痕,往她们身后走去。 「看来水鬼很无言。」连歆羿笑得摀嘴。 水鬼凄凉的背影,陈恂澜脑里自动播放了悲惨的音乐,两人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接着是上吊鬼的环节,许多木偶成上吊姿势,还有模有样的舌头外露,要往出口必须闪过成群的木偶上吊鬼,木偶摇摇晃晃的,和灯光的气氛下,影子变得又大又长。 「滴、滴、滴」有水滴的声音在耳边,两人循着声音靠近,就是找不到滴水来源,突然,陈恂澜的眼界一片通红,睁眼看世界尽是红色。 「歆羿等等……我的眼睛滴进了红色的水,看来水滴是从上方滴下来的。」陈恂澜揉了揉眼睛,试图把水揉出眼睛。 「你别动,我帮你看看。」连歆羿虽然视力不好,眼前其实也一片模糊,但她靠近陈恂澜,抽了张卫生纸,小心把红水吸出来。 「啊!」一声凄厉恐怖的尖叫在两人耳旁大响,两人吓得跳了起来,连歆羿感觉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回过身却又没人。 脚踝处,蹲着一个瘦小的女子,死死抓着她们的脚踝不放,这次两人是真的被吓到了,吓得直尖叫。 连歆羿在靠近陈恂澜替她擦拭水珠时,心脏就已经小鹿乱撞,两人的距离近到鼻息能吐在对方脸上,呼吸变得急促,现在小鬼又来添乱,让连歆羿的心跳直升一百三。 陈恂澜也被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地想把小鬼踢开,于是不小心用力地踹了一下小鬼,小鬼吃痛的喊了一声,陈恂澜这才意识到自己伤到工作人员。 「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样?」她慌张的道歉。 「嘿嘿嘿,总算吓到你们了,听前面的工作人员说,有两个女孩子很难吓,这次总算成功了。」没想到小鬼竟然这样跟她们说。 「真的有吓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陈恂澜捂着心脏说。 「可惜出口快到了,前面直走看到红色布幕就是出口了。」工作人员不忘指引。 「好的,谢谢你们,辛苦了。」两人礼貌的道谢。 临走前,还听见两个工作人员玩笑的说,这是她们遇过第一组,没有被吓到骂脏话的游客。 两人继续往前走,眼看红色布幕就在眼前了,脚下却突然一阵晃动。 起初两人以为是鬼屋场景特效,并没有感觉到恐惧,站在原地等待摇晃平息,没想到却越摇越剧烈,听到远处的工作人员惊呼:「是地震!」两人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现在发生大地震,请游客寻找遮蔽物就地掩护……」鬼屋工作人员的广播声,掺杂着未停止的恐怖音效。 陈恂澜紧紧牵着连歆羿,在想逃出鬼屋的拥挤人潮里说:「牵好我,不要走散了。」连歆羿默默的点了点头。 才刚说完过没几秒鐘,馀震又来了。 陈恂澜立刻抱着连歆羿蹲下,护住她的头,这次摇晃的时间又更久了,一些天花板的吓人木偶接连掉下,都被陈恂澜一一挡住,不让连歆羿受任何伤害。 地震过后,到处都是劫后馀生的叹息,许多东西掉落,人们也受到惊吓。 「还好吗?」陈恂澜不顾砸在身上的木偶的疼痛,最先关心连歆羿。 「你不痛吗?木偶都掉在你身上了……」连歆羿心疼道。 「有你在就不痛,你好比较重要。」陈恂澜微笑回答。 这句话,连歆羿觉得似曾相似,那天她走在路上被一群不良少年揶揄,陈恂澜问她:「不怕吗?」 连歆羿回答:「有你在就不怕。」 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所有爱意是可以超越痛苦的。 拉开红色布幕,耀眼的阳光射入两人眼睛,她们终于来到鬼屋出口,终于重见光明。 「恭喜你们走完鬼屋!这是小礼物,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喔!」外场工作人员递上闯关成功的卡片,旁边摊位还有摆放各种小玩偶任君挑选。 连歆羿拿了一个海豚的小玩偶,陈恂澜则是拿了企鹅的。 「鬼屋好玩吗?」陈恂澜摆弄着企鹅边问着连歆羿。 「还不错啊,工作人员的反应都好好笑。」想起她们错愕的表情,两个人捧腹大笑。 「没想到我们胆子那么大。」 「除了最后一个小鬼被吓得不轻以外,其他都不太恐怖。」连歆羿回想并评论着。 「我也是。」 那天,两个人玩得很尽兴,但回到家,陈恂澜还是被爸妈打骂了。原来陈恂澜的爸妈偷偷跟踪了陈恂澜,看到她跟连歆羿见面。 「这时候有一种花的寓意,十分符合现在我们的处境。」 「洋甘菊。」 苦难中的力量,相信她们不会因此而被打倒的。 夜来香(1) 张可妘在积极的治疗下,终于从业寧镇医院出院了。 为了庆祝张可妘平安归来,连歆羿特别邀请张可妘和褚芠一起到餐厅吃饭。褚芠对张可妘整个人一直是充满未知的,之前一直叫她姊姊,直到张可妘出车祸住院,褚芠才真正知道张可妘的身分。 张可妘和连歆羿是大学学姐,虽然连歆羿没念完大学,但还是在这短短的期间,认识到了张可妘这位友人。 大学时期的张可妘,顶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参加学校的排球队,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是学校运动界的风云人物。 现在,张可妘的头发及肩,从大学毕业后,没再走向运动相关职业,反而和连歆羿来到了业寧镇,现在的工作是,文字编辑者。 「轮到可妘说故事了。」吃饭吃到一半,连歆羿瞇着眼笑说。 张可妘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清了清喉咙,脑袋开始构想从何说起。 - 「学姊。」当时连歆羿是这么叫她的,像哄一个婴儿那般的轻柔。 她转过身,看见的是一个戴墨镜,揹着书包,手上拿着校园地图的女孩,正望着她。 张可妘那时大四,而连歆羿只是个刚入大学的大一新生。 「学妹迷路了吗?」她知道偌大的大学校园,要找到自己的教室真的不容易,尤其张可妘发现,眼前的女孩似乎看不见。 「对,可以请学姊帮忙带路吗?」连歆羿礼貌地问着。 她在连歆羿眼前挥了挥手,连歆羿其实尚有一点微弱的视力,只是反应慢了许多才看见挥舞的手掌。 「嗯?怎么了学姊?」连歆羿疑惑道。 「阿,没事没事,想说你是不是出神了……」张可妘尷尬地笑着,又怕自己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刺到脆弱的连歆羿。 「学姊。」连歆羿又叫了一声。彷彿叫再多遍都不会烦腻。 学姊,这么一个普通的词汇,儘管是大两岁、大三岁,在青春被赋予憧憬和希冀盼望的时候,就需要这样一个名词,来拯救整个大学的徬徨时光,如一场及时雨般,也如同一个强大的咒语。 「怎么了?」张可妘也不厌其烦的,不断回答着连歆羿。 「你不好奇我吗?」 连歆羿站到阳光底下,九月正午的阳光,刺眼的让张可妘视线有些迷濛,但她能看到连歆羿明显的银白长发,和苍白的肤色,不是白皙,而是有些悚人的苍白。 「来,我牵你。」张可妘想也没想的就伸出了手,反而让连歆羿错愕不已。 「我好奇,但我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知道。」张可妘说出了这个饶富意味的句子,连歆羿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听懂。 意思是,她什么都知道,但为了连歆羿的自尊,她选择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去过问。 在十字路口或面临分岔,其实最常遇见的是选错方向,明明选择就只有几种,偏偏必须花上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绕到正确的道路上,她们在广袤宽大的校园兜兜转转,却始终回到原点,不断看到相同的地标,这时她们会恨自己天生就是个路痴,也埋怨为何不设计一款校园内导航。 学姊的手心还有刚才握过冰饮料的沁凉,她的眼眸还有面对连歆羿的新鲜感。 如果说这样一直牵着学姊的手不放,会不会被误认为情侣?连歆羿很直觉的想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脸颊此时緋红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其实紧张的握着学姊的手,握得很紧。 「学姊,你的手好柔软。」连歆羿的触感一直放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随着日光渐亮,空气里飘着一丝柔和的愁思,被隐匿在日光暖煦的温度下。 「嗯?什么东西?」张可妘正专心找路,没仔细听连歆羿这句话里小小的表白。 「对不起,我这个学姐都大四了,还是不太可靠。」张可妘歉疚的说,面对走的满身大汗的两人,觉得十分抱歉。 「小心!」两人听到这回盪校园的大喊后,已经是危险即将靠近的前一秒,一颗排球迎面而来,正直直往张可妘和连歆羿飞去。 连歆羿的世界是模糊的,她听到了警告,却不知危机在何处,应该往哪边闪,再来就是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碰!」连歆羿反射性的闭起眼,正要承受疼痛,却只听到撞击声,没感受到疼痛。 悄悄睁眼,张可妘一脸狰狞的面对着她,排球似乎刚好从一个高度弹回然后落下,而连歆羿模糊的看见张可妘逐渐红肿起来的额角。 「学姊?你有没有怎么样?」连歆羿什么都看不到,慌乱的出声安慰却又找不到张可妘确切受伤的位置。 「学妹有没有怎么样?」张可妘反而先询问连歆羿是否有被球打到,即使痛得面容扭曲,依然关心着连歆羿。 「不好意思!」远远的,有人跑了过来捡球,看到张可妘捂着额角,知道伤到人了,急忙道歉。 「我带你们去保健室吧。」打排球的阳光学姊,满脸歉意地说,那颗球是从她手上发出来的,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穿过栏杆,直击张可妘。 其实那颗球,按照轨跡应该是要打在连歆羿身上的,但张可妘速度极快的替她挡掉了飞来的排球。 排球学姊带路到不远的保健室,里头只有间间无事的保健室阿姨,还有运转的吊扇,斑驳残破的飞下了一些残絮,空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期间,许多确诊的学生来到保健室,阿姨成为首当其衝的确诊者,却又不得不坚守自己的岗位。 「学姊,痛吗?」连歆羿心疼问,如果可以,她好希望替学姊受,替她痛,原本应该是她会受伤的,却平白无故让张可妘挨了这一球。 「嘶!」张可妘发出微小的哀嚎声,皱起眉头。明知是消毒,但消毒水浇淋在伤口上,就像在伤口上撒盐巴。 「忍耐一下,我涂药膏。」保健室阿姨对着张可妘轻声说。 张可妘安分地让阿姨涂抹药膏,但却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正盯着她,那个视线是有温度的,转头看,她似乎又看到了色彩。 连歆羿瘪着嘴,眼眶微红,好像最疼惜的事物丢失了,或被伤害了,因而感到难过,她看着她的目光,是疼惜、怜悯、自责、不安,顏色是鬱闷的灰黑色,或许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像走在钢索上的那种举步维艰。 「学姊,对不起我……」连歆羿哽咽的说话,还没说完,便被硬生生打断。 「不用对不起,那不是你的错。」连歆羿抿着嘴,视线又往下移,不敢继续盯着张可妘,而是看着她的那亮白裙襬的摺痕,心里像跟着皱褶了千万遍。 她其实紧张得快哭出来了。 「好了,要记得定期来换药喔!」保健室阿姨,这样对张可妘说。 「知道了,谢谢阿姨。」张可妘礼貌地回答,而排球学姊又道了一次歉。 「知道了吗?这不是你的错。」张可妘莞尔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连歆羿的头。 有些忧鬱就像永夜,但我希望你有明天。 学姊对她留下这句话,然后说:「疾病很苦,很难,但要记得爱自己,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的错。」 这是今天她第三次说这句话。 后来,整堂课就这样迟到了,进到教室的时候,教授都已经下了结尾,但是连歆羿觉得非常满足,因为她遇到了一位温柔的学姊,一位会牵着她的手走遍校园,即使受伤了,即使前方是一片荒芜,依然踏着坚定的脚步,目光投射遥远的彼方。 大四的张可妘,想要考研究所,现在正面临大考的压力,在连歆羿还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的生活里全是读书和考试。 她埋首翻阅教科书,不断抄写,直至天色成为浓墨的黑色,她愿意以读书换取一切,那是因为她要彻底忘了他,她的前男友。 张可妘和前男友是在高中认识的,分手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因为他有了新欢,离开的理由就是那么决绝,因为两人不爱了。 只是她偶尔还会记忆起时间的流逝里,那些一起度过的回忆,想起他的温柔,想起他的声音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深刻。 是谁先离开对方的?张可妘自己自知时间到了,就像某个人在她耳际诱惑着她,然后一步步地踏向悬崖,那些曾经,终究走向离开。 直到连歆羿出现,其实也是救了张可妘自己,她们互相扶持着彼此,张可妘当着连歆羿的导盲杖,而连歆羿当着张可妘深渊里的救命绳。 那天她对连歆羿说,她不相信爱情了,也不相信永远了,男的女的都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人生就是拿来浪费的阿,命是你自己的,由你选择。」连歆羿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撞墙期,直到某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人生其实不需要什么意义。 活得自在就够了。 夜来香(2) 「所以我看着你们这样从认识到交往,牵手到拥抱,我不去干涉什么,因为这是你们的决定,而能看到歆羿幸福,就够了。」张可妘啜饮了一口饮料,为这段故事下了这样的结语。 「学姊,你依然是我最喜欢的学姊。」连歆羿瞇着眼笑着。 她还记得学姊牵着她的手迈步时,是多么的坚定又刻不容缓,就算步伐短小,也要一直在轨道上持续前行。 要说褚芠和连歆羿在一起,从来没有怀疑过爱吗? 其实不是的,只是两个人都偽装的很好,不管是在话术上的欺骗,或是自我怀疑中。但她们都在练习,小心翼翼的观察,然后去好好的爱人。 「褚芠,你爱我吗?」某段时间,连歆羿频繁的这样询问着褚芠,褚芠的解释每一次都不尽相同。 与其问:你是爱我的吗?不如问自己还能全心全意,不问回报的爱吗? 曖昧不明的到底是谁? 黄昏馀暉总是适合迷失自己,步下开往地平线的列车,让潮水推着走,让海岸线的站牌,不再总是孤单的佇立。 两人沿着夏景的海滩走,沙滩上两串并行的足跡,海浪的碎沫,鱼吐的气泡若隐若现,阳橙色的时间凝结在落地窗前,在她们的耳边低声絮语,潮间带的沙粒和浪潮与爱情一样,曖昧不明。 褚芠嘴里还有柠檬糖的味道,在舌尖融化,褚芠大胆的收紧连歆羿的手,看见逐渐接近的眉眼鼻,她将重心稍微离开地面,慢慢地,接近的非常柔和,连歆羿几度以为她要说话了,但她没有。 亲吻就是考验一个人耐心的动作,她们吻的不像电影里的那般做作又虚偽,她们吻的像细水长流的爱,是如此轻柔而缓慢的,嘴唇先轻触到对方的下巴,然后渐渐往上,舌尖浅浅的吐出, 那是她们第一次的接吻,她们亲吻,她们拥抱,在视线所及处,在那回不去的昨天,亲吻的是明天,是馀生往后的爱。 连歆羿捻起贝壳和象牙色的珍珠,一场关于青春流失的盛宴,在几分之几的时间里,有人进驻她的长途旅程,有人永远离开,当去程与回程渐渐合而为一,当她们再度留下孤独的站牌,当她们跳上开往未来的列车,寻找明天。 曖昧的是我们。爱,也是我们。 这是两人第一次到海边出游,两人住在靠近海岸的小木屋,早上就能看见旭日东昇,傍晚能看见夕阳西下,鼻腔是咸湿的海潮气味,偶尔能看见海龟浮载浮沉的壳,或是远远的看见少见的鲸豚出现,两人住在海边好多天,好像一生就定居在这里了。 那也是她们第一次共眠,连歆羿枕着褚芠的手臂,关上灯开啟佈满天花板的星空夜景灯,褚芠指着说:「这是北斗七星喔。」 「我又看不到。」连歆羿洩气的嘟着嘴说。 「没关係,看我就好。」褚芠侧过身,面对连歆羿,连歆羿对她说:「我只看的见你。」 听起来好像很浪漫,但她的世界确实只能看见模糊的五公尺,褚芠总爱靠近连歆羿,直到连歆羿看清楚褚芠的脸。 「你听。」 两个人安静下来,夜晚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因害羞而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和某个频率相同,都在同一个节拍点上,不断的跳动着。 连歆羿把褚芠的手拉住,然后轻轻地放在她的胸前,褚芠害躁的不敢乱动,就安静地贴在她柔软的胸膛,感受起伏的跳动。 「是不是速率相同?」连歆羿嘴角噙着笑。 褚芠早已沉浸在这平稳的跳动速率中,她的回忆回到初见连歆羿时,那天即使是深夜,月亮依旧明亮,连歆羿的回眸,以及惊鸿一瞥。 「今天的故事,我保留到明天说,先跟你说,我要送的是夜来香。」连歆羿似乎早已预备好的,从身后拿出一朵夜来香。 「夜来香……花语不是,危险边缘寻乐、反叛吗?」褚芠很是疑问,这朵花的风格,与先前送过的花完全不一样。 「我是想跟你说,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背叛全世界。」 就像当初,陈恂澜为了她,义务反顾的爱着连歆羿一样。 你相信吗?上帝为你关了一道门,就会为你再开一扇窗。 这是个老掉牙的俗谚了,但每次说服失败的自己时,总是很有用。 虽然故事还没说完,褚芠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但当你经歷过一段伤心事,在你彻底领悟并放手后,它会带给你更好的未来。 比如现在。 连歆羿相信,她愿意这么相信着,因为遗憾总是有终点,虽然她还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她一直在的时光。 - 如果花店自开张以来,生意越来越兴隆,客人的订单越来越多,连歆羿三番两次的劝说向惟恩回来帮忙,她却依然不肯,依然还没走出失恋的痛。 这天,褚芠学校的热音社留下来团练,褚芠照样抱着一本诗词本,耳上插着一支笔,随时把灵感记录下来。 「我想写一首歌,送给歆羿姊。」褚芠在大家默不作声寻找灵感的教室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写啊。」郑知蕎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说,全部由我一手编写,作曲作词混音。」褚芠坚定的目光看着讶异的大家。 「你……可以吗?」郑知蕎惊讶的瞠目结舌。 「她一定可以。」反倒是晨樺对褚芠抱持着很大的信心。 「有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们。」小檳和虞祥胜说。 「嗯!」褚芠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夜来香(3) 秘密基地。 当时她们两人下课的去处,不是和朋友勾肩撘背的去夜市吃美食,也不是衝去钱柜唱ktv,而是来到这个纯朴的小秘密基地,倾诉对方的心事,那里摆着一隻熊娃娃,好像也能当她们的聆听者。 当你越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感觉一事无成时,那就去爱吧,把爱回馈给所爱之人,只要让爱留存在心中,所爱之人肯定能感应到。所以不要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有很多时候,你仅是这样活着,对那些深爱你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事了。 陈恂澜对着连歆羿说,那是她在某篇文章上看到的段落,觉得很喜欢便记了下来。 「来,想对秘密基地说什么就说吧。」陈恂澜大方地敞开自己的双手,说自己就是她的秘密基地,连歆羿扑上她的怀抱,用力嗅闻残留在衣颈肩的香氛。 「好幸福。」她说。 这朵世间最美好的玫瑰,星辰为泥,银河滋养。永远不会枯萎,永远在沉静宇宙中盛放。这是我给你的,宇宙级别的浪漫。 陈恂澜趁着连歆羿不注意,却又大胆的,在她的额角亲吻了一口,连歆羿似乎也沉浸在这爱情的欢愉中,回吻了陈恂澜的脸颊。 两个人嘻笑着,在秘密基地里,升起了许多粉红泡泡。 「我能讲讲昨天的梦境吗?」突然陈恂澜像想到什么似的,捏着连歆羿的手指小声地问。 「可以啊,我也是你的秘密基地。」 梦里黑暗得像墨,陈恂澜在梦里哭泣,被褥满是湿润,只有一个远去的背影,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她想追上去,却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那个背影明明年轻,却驼着身子,沧桑而步履蹣跚。 「喂!」陈恂澜喊了一声。 「歆羿?」身影顿了顿,缓缓转过身,一脸凄凉的看向陈恂澜。 「歆羿?你怎么了?」陈恂澜看着连歆羿面容枯黄,惨不忍睹,慌张问。 连歆羿没有回答,而陈恂澜醒不过来,画面又重回黑暗,继续面向黑暗。 后来是远方的闹鐘声将她拉出梦的本体,醒来后才发现声音近的就在耳际,她吓出一身冷汗,喉咙乾涩的喊不出话,连歆羿早已不在彼方,乾了的枕头又湿了。 这个梦隐喻着什么? 连歆羿为何变成这样? 连歆羿听了后心疼的紧抱陈恂澜:「没事的,我在这里,我不会丢下你。」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在彼此的青春里,都刻下了一个名字,不管过多久都一直深藏在心底。」 这是着名电影《刻在我心底的名字》的台词。 但是有谁知道,最后却是连歆羿被丢下了。 - 那天,陈恂澜突然说要到连歆羿家住一晚。 「歆羿,我今天要到你家睡觉,可以吗?」陈恂澜凑到连歆羿耳边说。 「当然可以啊!但是……你爸妈……同意吗?」连歆羿还是贴心地替陈恂澜想到了。 「这个嘛……我处理好了。」 「你怎么说?」连歆羿很好奇。 「就骗他们我去另个同学家,已经和那个同学串通好了。」陈恂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确定不会被抓包吗?」 「你放心啦。」陈恂澜笑了出来,拍拍胸脯保证。 放学后,是由连歆羿的爸爸开车接送,顺便把陈恂澜一起带回了家,连歆羿一家热烈地迎接她,他们早听说过,陈恂澜这样一位好挚友。 「恂澜阿,有什么问题儘管跟叔叔说,我会尽量帮忙的。」连歆羿的爸爸热情地说。 「好的,谢谢叔叔。」 「叔叔晚上带你们去夜市,你们两个女孩自己逛,逛完再请歆羿打电话给我,这样好吗?」 「好耶,好久没有逛夜市了。」连歆羿一听很高兴。 陈恂澜看着连歆羿的笑容,也跟着莞尔一笑。 那里的夜市,虽不具备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中那奢华的规模和档次,虽没有城市丽人消费所需的格调品味和浪漫氛围,可在这凉爽的秋日里,成为印刻在人们心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此刻的陈恂澜和连歆羿,想把自己囚禁在遇见彼此的那个秋日里,滂沱的雨水,突如其来的你,和爱情。 两个人勾着手,从夜市头逛到夜市尾,买了几件衣服,和情侣手鍊,上头刻着她们交往的日子。 「要吃糖葫芦吗?」陈恂澜看到糖葫芦摊位,眼睛一亮。 「好啊,我要草莓的。」 「老闆,我们要两串草莓的。」陈恂澜掏出钱,付钱给老闆。 「小心竹籤。」陈恂澜递糖葫芦给连歆羿的时候,细心地对她说,确定竹籤不会插到她后才放手。 吃着吃着,连歆羿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怎么了?被竹籤插到吗?」陈恂澜急忙问着眼泪扑簌簌落下的连歆羿。 「不是。能跟你一起逛夜市,好幸福。」连歆羿又破涕为笑。 糖葫芦是甜的,混着的眼泪是咸的,就像人生,交杂着各种复杂美好的味道。 陈恂澜温柔的摸了摸连歆羿的头,然后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也觉得好幸福。」陈恂澜低声说,脸上掛着笑容。 陈恂澜曾经听说过许多同志情侣,总是对着自己的伴侣说。 「我们不要公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恂澜感到一股无名火烧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经歷过太多的曲折,这句话,意义上毁了多少痴情的人,让感情破碎。 为什么同性恋就是不被公开,不被承认的感情? 但幸好,连歆羿和陈恂澜都不是这样的人,她们都为自己的感情负责,她们知道要低调,但希望她在特定的时候为她站出来。 - 满足地逛完夜市后,回到连歆羿的住处,连歆羿和陈恂澜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虽然拥挤,但充满温馨,这是爱情更升温的更好时机。 陈恂澜紧紧握住陈歆羿的手,两人侧躺着盯着对方深邃的眼睛。 亲爱的,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但在这曖昧的气氛里,却又甚么都说不出口,想说的话被外头呼啸的风声覆盖,只剩下难以辨读的杂讯,和再也追不上你的身影。 你有没有爱过我的全部? 亲爱的,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你还愿意停下来听我慢慢说吗? 「我愿意听你说,不管你到哪里,我都愿意跟随你的灵魂。」 陈恂澜看着连歆羿震颤的睫毛,突然起心动念,缓缓靠近连歆羿,连歆羿睁着眼睛,看着她慢慢靠近,鼻息轻轻的吐在陈恂澜的脸颊上,直到视线距离只剩下五公分。 「我一直想尝试一件事。」陈恂澜说。 「什么事?」 我想吻你。 连歆羿顿觉脸上一阵燥热,心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想逃开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她牢牢捆住,还没来得及开口,温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她的唇异常莹润香甜,吻着她清甜的双唇,鼻尖飘过她身上甜而不腻的清香气息,她只觉得一向沉稳的自己,彷彿随时有可能失控。 接吻是心灵甜蜜的陶醉,接吻是爱恋真纯的体现,接吻是灵魂幸福的昇华,接吻是一生不变的温暖,接吻是爱情永恆的承诺。 她浅浅地吻着,轻轻地吻着她,然后,更深入地探索。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的让人措手不及,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的闭上眼睛。 陈恂澜就这样熟练的吻着连歆羿许久,连歆羿则用感觉去回应她,两者贴合的身体磨蹭着,身体一股燥热涌上。 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待的美梦,那么,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这是个美好而幸福的夜晚。 清晨的气温有些冷,连歆羿瑟缩在陈恂澜的拥抱里,沉沉睡着。这是十七岁的她们,第一次接吻,在两情相悦之下,终于从拥抱跨越到亲吻。 「你醒了。」 早起睁开双眼的陈恂澜不敢移动身体,她的手臂枕着连歆羿的头,几乎要麻掉,却还是不敢轻易乱动,怕吵醒她。 「嗯?你这样看着我多久了?」连歆羿语气模糊地问着。 「一段时间了。」陈恂澜诚实的说。 「好看吗?」陈恂澜的措手不及让连歆羿笑的更灿烂了。 「很……很好看。」她脸红了,红的像一颗苹果那样滋润。 「你犹豫了。」明知那是羞赧的表现,还是忍不住揶揄了陈恂澜。 「才不是那样!」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枕头丢向连歆羿,两人嘻笑的打着枕头战。 日光由窗口洩入,耽溺于秋日的晨曦与光束,六点半的乍醒,她们眼底迷濛,却不忘记心里惦记。 侧身亲吻影子,还不是很深刻,就淡淡如一笔画的轮廓,用轻微的鼻息去试探,空气中仍有你存在的味道,才知昨晚一切都不是梦境。像偷许愿望而窃喜的小孩,看着你的侧顏,凝视的时候,爱的色彩溶解了世界,从此如画像般的晕染开来。 看着你从梦境中醒来,陈恂澜只盼望着,往后能成为日常,这一切都能真实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永不离去。 夜来香(4) 连歆羿对褚芠说着她与陈恂澜初吻的故事。 褚芠没有吃醋,因为她知道,连歆羿此刻是真心爱着她的,所以不管对她是不是初吻,不管她过去的感情如何,她都相信连歆羿现在对她的爱意。 连歆羿说,她与陈恂澜是在危险边缘寻求爱情,因为陈恂澜的父母并不认同同性恋,所以今天故事的花语才是夜来香。 「但隔天,陈恂澜又没来学校了,再隔两天,她出现的时候,身上遍体鳞伤。」连歆羿面露悲伤的说。 「那天去你家,被她父母发现了吗?」褚芠马上猜到。 「对。但她很坚强,她还是坚持着我们的爱情。」连歆羿又心疼,又怜悯的回忆着。 如果有时间商店,连歆羿想跟老闆买一份昨天,这样她就可以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们见面的那个地点,把那个时候的她带离第一次和陈恂澜见面的地点,这样陈恂澜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也就不会再继续难过与悲伤。 可是一切都成为过往云烟,回不去了。 褚芠大概听了好几个月的故事,大概知道了故事的脉络,也大概知道,连歆羿失去了陈恂澜。 只是怎么失去的……? - 「恂澜……」连歆羿隔了三天再次看到陈恂澜,满脸忧心,她不知道陈恂澜这三天都在医院度过。 「我爸妈发现了……」陈恂澜哭丧着脸。 「怎么发现的?」她问过了那位同学,那位帮忙的同学从来没有把陈恂澜的行踪拱出来,那她的爸妈又是怎么发现的? 「爸妈在我手机装了行踪定位。」陈恂澜拿出手机,上头显示了她去过哪里,一清二楚。 「你的伤……还好吗?」连歆羿知道依她爸妈的个性,陈恂澜肯定又被骂了。 「我们去秘密基地。」陈恂澜拉着连歆羿的手,连歆羿感觉到她的手不再如往常般温暖,反而汗涔涔的带点冰冷。 来到秘密基地,陈恂澜脱下外套,一道怵目惊心的伤痕裸露在手臂上,上头是黑色线缝过的痕跡,连歆羿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么严重的伤口,惊讶的摀嘴。 「好严重……怎么用的?」连歆羿不知道的是,她没到学校的这三天,都在警局和医院度过。邻居再次帮陈恂澜报警,阻止了家暴行为,然后因为伤势严重,她到医院去缝伤口,再到警局解释情况。 「爸爸摔破碗盘,碎玻璃飞溅,割伤我的手臂……」陈恂澜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用一种无力的绝望的眼光看连歆羿。 回忆起三天前的场景,爸妈逼问她是不是骗了他们,到连歆羿家去了,陈恂澜就是不肯承认。 「不承认是吧,看看你昨天的行踪在哪里,根本不是你同学家!」爸爸气得亮出手机,显示定位追踪。 陈恂澜一看大吃一惊,又更加生气:「你们怎么可以擅自在我手机用定位追踪!这根本是侵犯隐私。」 「就算没有用定位追踪,我们也知道你一定是去连歆羿家了。」 「跟你说不准谈恋爱,不准交女朋友,不准跟她来往,你就是不听!」妈妈也河东狮吼。 「我都要满十八岁了,不准谈恋爱我可以接受,但连歆羿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意让我靠近她?」陈恂澜一边大吼,一边流下气愤的眼泪。 「你好好的朋友不交,为什么要去交一个有病的朋友?」 就在那一瞬间,她彷彿听见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 「她很辛苦,你们知道吗?」陈恂澜怨恨的看着爸妈。 「白化症不会传染,她视力很弱,她不能长时间直晒阳光,她头发是白色的,瞳孔是蓝色的,都只是因为她生病了,我们身为同学,甚至是朋友,不应该照顾她吗?」 「然后呢?根本是拿生病当藉口。」妈妈嗤笑着。 到头来,原来是父母不懂得白化症疾病,不懂受到舆论的痛苦,连歆羿在学校已经受到林巽宇和王耿昱的嘲笑了,如今还被陈恂澜的爸妈歧视。 「还有谁教你去交女朋友的,正常人就是要找异性结婚生子,而不是像你这种奇怪的性倾向。」爸爸头疼的扶额,陈恂澜看了更想回嘴。 但一切都没有用的。 所有外界的事物也正配合着她失望的情绪:上面是昏淡阴鬱的天色,下面是重浊乌黑的海水,远处是阴暗无光的沙滩,还有一阵阵刺骨的冷风。 陈恂澜以为蒙上了眼睛,就可以看不见这个世界,以为摀住了耳朵,就可以听不到所有的烦恼,以为脚步停了下来,心就可以不再远行。 她对爸妈彻底失望了。 「不要哭。」连歆羿对着已经落泪的陈恂澜说。 世界上最让人容易哭的三个字,就是「不要哭」。 然后两个人相拥而泣,哭到无语凝噎。 「我不顾世界反对,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罌粟(2)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在她们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几乎重创,几乎致命性的言语及行为? 连歆羿和陈恂澜的爱情,传到学校教官的耳里,原先老师们都知道,只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知道了却假装没看见,没想到教官竟然说出了报復性的言语。 「我们学校不接受同性恋。」 教官在朝会上指名道姓,把连歆羿和陈恂澜特别叫出来,这无疑是一大羞辱。 「你们爸妈知道你性向不正常吗?」教官严肃道。 连歆羿头低得很低很低,看起来在忍住哭泣,教官还是说着一些污辱同性恋的话语,陈恂澜则是傲气的说:「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教官瞪着陈恂澜,她也瞪着教官,两人之间如同像要开战一般,硝烟味浓浓。 下课,班上的女生围在陈恂澜和连歆羿身旁,替她们抱不平。 「教官在搞什么鬼阿,现在同性婚姻都通过了,凭什么说学校不接受同性恋?」 「对阿,台湾还是全亚洲第一个通过同性婚姻平权的国家欸,我们不是应该感到自豪吗?」 「恂澜,歆羿,你们不要太在意教官说的话,我们绝对支持你们。」 女同学们一言一句的鼓励着两人,两人总算展开笑顏。 可陈恂澜回到家,就不是那样被关心的场景了。 「老师说你今天被教官叫到升旗台上去骂,学校说没有同性恋这回事,你怎么解释?」 经过几次争吵,陈恂澜也累了,她无力再反驳,淡淡地问。 「你们的女儿是同性恋,很可耻吗?」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戳到爸妈的痛点,爸妈开始不顾一切的互相大骂。 「是你没有教好她。」 「我早就跟她说过,大学前不准谈恋爱了,她不仅违反规定,还交了女朋友,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 接着匡噹一声,桌上的盘子被甩到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爸妈发狂的拿东西互砸对方,陈恂澜为了闪避,缩到家里角落,摀着耳朵不断发抖哭泣。 然后她听到了一句:「离婚阿,我们现在就去办离婚。」 她没有抬头,只是心底有甚么东西轰然崩塌,她开始想像最坏的结果,爸妈离婚后,她要跟谁生活?这样她就变成了家庭不健全的小孩,连歆羿听到了会怎么想…… 爸妈的争吵还在持续着,在夜晚的怒骂声,似乎邻居们也渐渐习以为常,知道陈恂澜的家庭总是会起争执。 她好想逃,逃去人间找不到的地方,逃去巢穴都无法筑起的高崖,逃去被人们睡去的梦境时光,无所适从,她却只想要逃跑,看不到听不到风的喧嚣,被遗忘的孤鸟,却能与她作伴。 她只是像丛林里脆弱的白兔,她只想逃。 回过神来,陈恂澜已经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间,她的脸颊都是泪水,不断抹去,仍然不断涌出。 她的身体自动的走到连歆羿的家门外,却迟迟不敢按下门铃,最后是传了讯息给连歆羿,连歆羿立马已读讯息,穿着睡衣衝到家门口,看到蹲在门口发抖哭泣的陈恂澜,心疼的揽入怀中。 是非常安静且压抑的哭法,要不是身体的剧烈颤抖,她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连歆羿抱住陈恂澜,后肩长出潮湿的印记,不知是因为夜晚的寒风,还是哭过,两个人的鼻头都红红的。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我真的好怕,哪一天我们就真的被拆散了。」躺在连歆羿左侧的陈恂澜这样说。 「不会有那一天的,要相信,我们可以撑过去的。」连歆羿拨了拨陈恂澜的发丝,在她的脸颊轻轻留下一吻。 - 后来,陈恂澜的爸妈还是签字离婚了。 原因是两人互相推卸责任,说对方没把小孩教好,让小孩成了同性恋,两人观念不合,于是决定离婚。 离婚前,不免俗地询问了陈恂澜,往后的生活要选择跟谁一起。 陈恂澜犹豫了很久,她用细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只想跟连歆羿一起。」 爸妈无奈,连扶养权也放弃,因为陈恂澜还没到法定成年,还是须由监护人照顾,于是便把她丢给一个阿姨照顾。 阿姨对她不是很好,同样对着同性恋有着歧视,这种生活,让陈恂澜感觉自己其实并不真实存在,不想睡,也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饱,有点像是被放逐,漂流在靠近世界尽头的地方。 陈恂澜从爸妈离婚的那刻起,彻底失去了归属感和安全感,总是坚强的她开始变得脆弱,被言语摧残的不堪一击,任何一个人的离去,都会造成她极大的崩溃。 那天,她对连歆羿说,她再也撑不住了。 起初连歆羿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对生活感到了疲累,所以照样得安慰陈恂澜,没想到隔天,她再也见不到陈恂澜。 如同绚烂花火绽放天空,却又倏忽即逝,终将熄灭…… 罌粟(3) 「今天介绍的是罌粟花,故事最悲伤的段落。」 罌粟花。让疲倦的得以休息,恰是死亡的温柔 总有一天,我们都将离开,我们都不能真正意义上的了解死亡究竟是什么? 然而,若这世间真的有神,用了这么美的罌粟与这么多故事,或许是为了告诉我们,死亡不可怕,其实是期待已久美丽的休息。面对它,像这从容又自信的罌粟花。 罌粟花赭红的像是鲜血绽放,香气和一般花香一样,并不是所谓死亡,就该有着的腐臭味。 不知道甚么时候,向惟恩从后门走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连歆羿通知向惟恩,故事要结尾了,而好久不见的向惟恩总算出现了,上次的向惟恩,眼角还含着泪水,这次来如果花店,看见她的笑容了。 「你原谅我了吗?」连歆羿问。 「这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一切都过去了。」向惟恩只是淡淡地回答。 「故事继续前,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游戏规则是,谁先猜出对方说的谎,就赢了。」连歆羿神神秘秘的说。 「你们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吗?」连歆羿问。 褚芠和连歆羿都点了点头。于是三人开始玩了日记谎言游戏。 「褚芠日记: 没有甚么比野兽的怒吼还令人不安,没有甚么比彩窗后的锁链更令人畏惧,也没有甚么比枪枝里装填着子弹还令人害怕,有的话,那一定是名为标籤的,来自从来无法了解我们的恶意。」 「连歆羿日记: 今早帮我最喜欢的一盆百合花浇花,白合花含苞待放,一隻蝴蝶停在花瓣上,我轻碰蝴蝶,想说牠怎么没有飞走,才发现,牠已经死了,安安静静的死在百合花瓣上。」 「向惟恩日记: 我梦到大海了,就像是泪水匯集成海洋一样,浪潮的声音盖过我的大喊,我的喊叫,只有大海听的到,我的悲伤,也只有大海知道。往后若是离开,就葬在这里了。我想哭。」 褚芠和向惟恩猜连歆羿的日记在说谎,而连歆羿则猜向惟恩。然后她们各自公布了答案。 「我说的是真的喔,蝴蝶真的死了。」连歆羿带着失望的表情说。 「真的假的。」向惟恩很惊讶。 「嗯……」 「我的日记也是真的,我真的梦到大海了,起床时还哭了一下。」向惟恩说。 「所以是褚芠姊在说谎?」向惟恩恍然大悟。 「不。」褚芠摇了摇头。「我的也是真的。」 三人都笑了出来。 「所以根本没有人说谎嘛,大家都太诚实了。」连歆羿微笑。这场谎言游戏,大家不约而同都选择说出实话。 「第二天一定要有人说谎。」连歆羿说。 第二天。 「褚芠日记: 无论被玫瑰尖刺扎得满身是血,无论踩在荆棘上有多么疼痛难耐,仍要做个盛放的玫瑰,越痛苦要越美丽啊。」 「连歆羿日记: 今天又看到一则学生跳楼的新闻,每看到一次,心就震颤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该替他们惋惜还是庆幸,脑里只有两个疑问:『为甚么是他们?』、『为甚么不是我?』想到以后怀念我的家人,都必须跨越跳楼轻生这个坎,我知道他们没办法向我一样轻松的说起,于是踏出崖边的脚尖,又颤巍巍的缩了回来。」 「向惟恩日记: 时常都说,要有光。不管神说的,或是我说的,但近来开始厌倦这样带着光的世界,光线微弱而渺茫,为甚么要有光又有暗?为甚么要给我希望,又让我坠落下去?而有些事情,并不是和解就能拯救的,回过头睁眼,空气变得污浊且恶臭,他们说唯一的和解,是找到十四岁的自己,可是,十四岁的我找就死了阿,死在那滩名为忧鬱的泥淖里,唯一的和解,就是我现在也死掉,对吧?」 「你们今天写的日记都好负面喔。」褚芠这么说,其他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写了死亡这件事。 「我猜歆羿姊说谎。」 「我猜向惟恩说谎。」连歆羿说。 「我也猜歆羿姊。」向惟恩说。 「那么一一公布答案了喔。」连歆羿身为游戏主持人说。 「我没有说谎。」褚芠回答。 「我说谎了。」连歆羿说。「真厉害欸你们两个,竟然都猜对了。」她讚许道。 「我没有说谎。」向惟恩回答。 「惟恩你是真的想死吗?」连歆羿深深的叩问。 「在写日记的当下是真的,但现在没有啦,那都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而已。」向惟恩急忙解释。 「那歆羿姊,你又是在哪里看到这则新闻的?」褚芠疑问。 「八卦版上,某私立学校的高二学生跳楼,伤重在加护病房观察。」连歆羿浅浅的叙述。 「你们两个答应我,都不可以做出这种事喔。」褚芠满眼心疼,害怕下一瞬会失去女友与挚友。 「不会的。」连歆羿摸了摸褚芠的头。 「好啦,我会乖乖活着的。」向惟恩咧开嘴笑着。 第三天。 「褚芠日记: 『你愿意与我交换灵魂吗?』同学问我。不过我生着折磨灵魂的病,交换灵魂,只不过是让另一个人来受苦而已,无论换到哪个躯壳,都仍然是痛苦的载体。她说。」 「连歆羿日记: 梦里,褚芠站在暗巷里,以为那会是尖牙利齿的猛兽,但仔细看,暗巷里甚么都没有,褚芠击退的,是步步逼近的影子。等到四周重拾光明,褚芠回头灿笑,然后走向身后的我,细抚了她的头发,发丝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献出藏在身后的花,我感动泪目,褚芠在额间落下轻柔一吻,甜蜜的无法自拔。梦里的褚芠,就是我钟爱的黎明。」 「向惟恩日记: 昨晚是久违的好梦,以至于到了上课时间,我仍沉浸在梦境的美好。梦里我终于与她相见了,南北的距离,阻隔不了我们彼此相见彼此的期盼,所有人都在,而我紧张地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到来,一看到她在前方,我几乎是跑百米的速度衝上前,在她面前急煞,然后眼泪马上就涌出来了,我用力的抱住她。 终于见面了。」 「我先自首,我没有说谎。」唸完日记后,连歆羿举起手来,脸上还泛着红潮。 听完连歆羿唸的日记,褚芠也脸红了起来,而向惟恩则是一脸淡然,连歆羿悄悄观察她的表情,并无嫌恶或其他异样,才知道向惟恩终于放下了这段感情。 「那我猜褚芠姊。」向惟恩说。 「我猜向惟恩。」连歆羿说。 「这一轮好难喔,感觉大家都在说谎,又好像大家都没说谎。」褚芠苦恼的笑了出来。「那就只能猜向惟恩了,既然歆羿姊都自首了。」 「公布答案。」 「我其实说的半真半假欸。」褚芠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还是有说谎阿。」连歆羿按照游戏规则说。 「哪里真?哪里假?」向惟恩好奇问。 「同学问我的是真的,但她后面说的话是我编造的。」 「她为什么要问你这种问题啊?」连歆羿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褚芠耸了耸肩。 「那向惟恩赢了这回合。」连歆羿宣布。 「对了,我们要玩几天啊?」褚芠问。 「玩到故事结束吧。」褚芠提议。 「今天想听故事吗?」看两人纷纷点头,连歆羿娓娓道来。 罌粟(4) 站在楼顶上,一眼看去都是灯火阑珊,车水马龙,充满着城市夜生活的繁华,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今晚是她结束人生的一刻。 那晚,连歆羿梦到陈恂澜了,是个噩梦,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着粉身碎骨的声响,然后她吓得惊醒了,枕头和被子都是冷汗。 这只是个噩梦吧。 却不料,几公里外的顶楼,影子直直坠下,在夜半阑珊时。 - 「当人是很辛苦的。使我们觉得困难的,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挫折或压力,而是社会生存的本质就不适合我们,每日在生活上都觉得不容易,而经常陷入无法自拔的自暴自弃的境地。我们的生命是这么地微不足道,在世界上消失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而我是在平静而安详的心情下,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告别式上,连歆羿面无表情,她对任何事物早已没了感情,听着陈恂澜的家人边哭边唸着遗书,连歆羿觉得内心好空洞,甚至灌进了冷风,再多的棉花都塞不满空荡荡的内心。 很多人来了,陈恂澜的同学们,老师,家人,甚至林巽宇和王耿昱也默默低着头,大家看着笑得灿烂的陈恂澜的遗照,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憋住眼泪。 自杀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 记得和陈恂澜一起看美术展览的时候,她看到了的精神病房日记,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里面的话。 「『自杀后的天堂到底是什么呢?』医生问。 是不是就可以离天空近一点,雨季的时候淋湿整片肩膀,我不希望水渍乾掉,也不希望雨停下来,送给云层的信,揹着羽翼,儘管不是真的,只要把想念一併打包,还未死的我们就能接到。」 陈恂澜的爸妈看到连歆羿来到会场,一脸厌恶,觉得是她害自己的女儿丧命的,像是要索命一般的掐住连歆羿的脖子。 「你凭什么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来看她。」连歆羿无动于衷,直到旁人急忙来拆开两人,连歆羿才因为喉咙被扼住,难受的咳了几声。 「凭她最爱的人是我。」 「那为甚么她还会自杀?」连歆羿愣住了。 陈恂澜躺在棺木里,安静的睡着,连歆羿轻轻地把花在她身旁,她直视着衣着得体的陈恂澜,像是等待被唤醒的公主,只是胸腔没有起伏,没有跳动。 离开会场的时候,不能说再见,连歆羿直到走出会场,才蹲在马路边溃堤,哭到整个人啜泣颤抖。 -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怕高的陈恂澜,连大怒神都不敢乘坐的陈恂澜,为何会选择从十层楼往下跳,而且从监视器看来,她只放置了遗书,看似往下看了看高度,然后就毫不犹豫的下坠。 有人说悲痛的时候只想让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已没有心思去想我是否愿意苟活下来,因为这份前所未有的伤已经让我麻木了。除了自己,还有谁懂这颗遍体鳞伤的心以及它带来的痛? 连歆羿生命里的温暖就那么多,她全部给了陈恂澜,但是她离开了她,叫她以后怎么再对别人笑。 我真的很爱你。闭上眼,她以为能忘记,但流下的眼泪,却没有骗到自己。 陈恂澜,你为何要选择离开? 「在死亡面前,所有一切都好渺小。」 - 接下来的日子,连歆羿陷入漫长的冬眠。 每天回家,她连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跌入无止尽的深眠,近似于行尸走肉,拖着失魂落魄的身体,生理时鐘被打乱。 她才知道,那是痛。剧烈的疼痛,像有人握着你的手,逼着你向自己的心脏开枪,贯穿整个身体与灵魂,所有感官在此刻瞬间大量接收。 对她来说,那才是离别的开始。 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如陀螺般不断快速旋转,直到失速,直到撞到崖壁,才知道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会痛。 没有陈恂澜的日子里,陈恂澜常常回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不要没有你在的未来。」 好好笑,最后还不是丢下她一个人先走了。 连歆羿有些怨气。怨恨陈恂澜甚么都没说就这样走向生命终点,也恨她们之间的约定最后还是没实现。 没有百合花丛,她倒下的身体,仅仅只是变成了夸父追不到太阳,只供歇息的一片树林,没有百合花…… 连歆羿现在只想要一束花,一束从昨天寄过来的花,偌大的包装纸塞的下她,陈恂澜或许就是那束花,她不算是个意义,没有专属的花语,而她就在那里等她过来,手上拿着玻璃瓶,把你放在日晒充足的地方。 其实警方在事故现场发现遗书时,遗书是有两份的,一份属名给大家,一份则是给连歆羿。 给我最爱的女友,连歆羿: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经死了。 死的是我的心,我的灵魂,全都徒劳无功,死的不是肉体。发现自己不过是孤独的每一个瞬息,在遇到你之前。 只记得,就算死了,也要爱着你。 后来发现,罌粟比玫瑰更让我吸引。 死亡比想像中的美丽很多,像这些动人的罌粟,我将在最好的年华,最美的样子中死去,罌粟铺满我的坟墓,手托着一束罌粟,脸颊通红,看似胸膛仍在持续起伏,而罌粟真正的意涵是,死亡最后的温柔,让疲倦的身躯足以安眠。 我千百次的想穿越那扇门,沉重又宽大,他说,意思是必须付出等量的爱,大到不容忽视,大到爱意从你的心房溢出。而在那天,大门开啟不再是梦境,我迈了进去,走向你,只差一步了,差一步拥抱,就会变成一场真实,醒了也不会消失的梦了。 虽然深渊里一直没有延伸到地面的藤蔓供以攀爬,但是只要是你叫住我,哪怕我已行将就木,甚至埋葬在棺材里,我也会涌起一股力量跟你走。 我也会在深渊绽放我自己。 假如世界明天就会结束,但如果没有,明天会到来,那我们一起,如果担心有用,那我们一起担心,如果担心没用,那我们一起面对。 我们该面对的,会是发霉的世界,会是流不尽的眼泪,会是每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瞬间。某日倏然出现的目光,某个邂逅的时光,曾经紧握微弱光芒的闪耀,如今从笨拙迟钝的生命流淌坠下的,绚烂的泪光,你与我的对视,彼此都隐藏了巨大的悲伤和温柔。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女生,这并不是一种病,相信你也知道的。 我会离开,是因为我再也承受不住父母的暴力言语,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家人之间的归属感,是因为除了你,再也没有人愿意支持我,站在我这边。 歆羿,我很爱你,你总说要陪我一起面对,可是我真的没有馀力再往前踏出一步了,对不起我只能先走一步,说好要一起参加同志大游行,说好要一起租房子,养猫咪,我都食言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生命终结时,罌粟花会开吗?鲜血滴落花瓣上,罌粟会开的更加茂盛吗? 而这样的我,你会爱吗?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经爱上你了,无可自拔的。 可是我也死了。 绝笔2017 连歆羿看完最后的情书,泪流不止。 亲爱的,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你还愿意停下来听我说吗? 我想是没有了。 是我浪费掉那些足够好好诉说,好好倾听的时间,是我没有意识到忍耐总会消磨殆尽,可惜了你的依赖、你的拥抱、你的真心,可惜我还不懂成长。 可惜等到你死了,我才想起你的重要。 我想过很多话要对你说。 好像从没写过甚么交到你手上,明明很喜欢这样,写点什么,留下一点痕跡,把全部的自己的交出去,然后忘掉。 那时候,我问你一起走好吗?至少目的地离得不远,只是你的步伐有时候慢了一些,我可以等你的,走的时候,我们迟疑的时光总是这样消逝,想对你说的话,也这样显得无足轻重。 我常常看着你的侧脸,等你下课的时候,听你说话的时候,但是我们永远都那么无力,把全部的武装都卸掉后,我们连写一封信的力气都没有。 你知道当你离开的剎那,我的世界是真的崩塌了,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沉重的路段,途经的痛苦,到最后变成残忍的只留我独自承受和面对,到底怎么样才能算是真的在意和在乎? 我把你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我在呼救,你知道吗?我在悬崖峭壁上抓着最后一点即将裂开的石块,松了手就是永远的再见,你懂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吗?我是说,再也不会出现在世界上了的那种,或许我也不懂,而我在努力,不要变成那个离开的人。 最后被剥夺的温柔,还能还回来吗? 如果有一天,能再遇见,并且毫无波澜,庆幸那正准备过去,或者真的都已经过去。希望我们在梦里,承接当时的不理智,毫无保留的给出爱、接受爱,让当时的我们,没有复杂的写下一个温柔的结局。 我们曾经和彼此谈及离开,关于谁要走了,谁要留下,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都是下雨天,好湿冷。 那怎么会,一听到你要走的消息,窗外就不断降下大雨,把深陷那段时光里的人们,都困在潮湿的廊道,几乎要喘不过气,我梦过我们很好的样子。你在的时候,你不在的时候。 你要去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吗? 大概还是会有些失落,在你打算要离开却没有告诉我们的时候,但我知道你会很好的,在哪都一样。 我知道你会很好。 白百合(1) 在褚芠的陪同下,连歆羿分别去见了陈恂澜的爸妈,三年过去了,她的爸妈是否对同性恋,对同性互相喜欢,或对他们的女儿做出这个决定释怀,又或者是改观,连歆羿很想知道。 「是谁?」对讲机里传出男性的声音,连歆羿转头看向褚芠,褚芠则握紧她的手给她肯定的回应。 连歆羿开口,有些颤抖,但却不乏坚定。 「我是连歆羿。」 对讲机里沉默了一下「进来吧。」 即使陈恂澜的爸爸搬出去了,客厅依然留下女儿的痕跡,奖状、相片、甚至是陈恂澜生前最后的录音及遗书。 在时间的洪流中,陈父经歷着一段静謐的转变,如同秋天的叶子渐渐褪色,徐徐飘落,最终成为大地的滋养。曾经被固执的偏见束缚的他,渐渐学会了打开心扉,接纳那个走在自己女儿身边,和她同样勇敢的灵魂。 「叔叔……」连歆羿才刚开口叫了陈父,眼眶又湿了。 「恂澜她……直到最后都没有原谅我和她妈妈,我们的离异,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还有从前那些守旧的观念,是恂澜一直在和我们顽强抵抗。」陈父一开口也哽咽了,他知道连歆羿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连歆羿想起告别式那天,陈恂澜的手臂上,仍有许多因当时父母扔碗盘而刮伤的伤痕,儘管经过化妆师的处理,但那在心底的伤痕,陈恂澜在走前也无法抹去。 陈恂澜没有输。只是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的爸爸在她走后,试着去了解她的过去,并不是负气地寻找,女儿喜欢上女生的原因,而是一遍遍翻着陈恂澜的日记,终于知道她在这十七年来的心理状况,知道喜欢一个女生,可以让她的生命从此又添上了色彩。 陈恂澜的日记里写着。 「『你是真的爱我吗?』 多么鏗鏘有力的,却又多么柔和而縹緲的。我看到了那一抹纯粹而幸福绚烂的光。 『我是真的很爱你。』 细听,爱的言语在耳际缓缓发酵成幸福的样子。我为我喜欢女生感到骄傲,我为我爱你感到骄傲。」 后来陈父知道她的义无反顾,都是因为爱着连歆羿。而没有后来的遗憾和后悔,也就不会有让陈父对同志改观的机会。 这就是结局了吗?连歆羿仰头,眼泪滑落脸颊。 她觉得不是。 结局不应该因为陈恂澜停止的青春而在此刻结束,她来不及去看的世界,由连歆羿和褚芠去看,她没写完的青春,由连歆羿继续谱写。 不会有终点。就像我永远也不会停止,对你的想念。 白百合(2) 「褚芠!我们拿到同志大游行的音乐演出权了!」郑知蕎那天兴奋的对褚芠说。 「我们可以一起去同志大游行了。」褚芠露出微笑,对连歆羿,对故事里未能走到最后的陈恂澜说。 因为之前在节目上,代表白化症族群发声,也吐露自己的心声,连歆羿的生活开始变得繽纷,许多电视台邀请她上节目,虽然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我希望大家更认识的是白化症,而不是我。」 同志大游行上。 爱情的光辉在这片狂欢中绽放,彷彿星辰在夜空中闪耀,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他们将爱的讯息传递给整个城市,无声地呼唤着尊重多样性的重要性。路旁的人们或鼓掌喝采,或默默凝望,彷彿在共同见证着一场人性的盛宴。 音乐和歌声环绕在空气中,是对希望和勇气的颂歌。每一个节拍都敲响着自由的心跳,每一句歌词都传达着不屈不挠的信念。人们随着节奏摆动着身体,彷彿融入了这个充满爱的集体中,彼此之间的情感在音符的交织中得以升华。 演出结束,陈父和陈母出现在台上为褚芠和连歆羿献上百合花,连歆羿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陈恂澜站在他们身后,露出最灿烂而甜美的笑容。 「你们要幸福,代替恂澜。」 褚芠写的歌里,有句歌词是这样的。 「当天空乌云放晴,当脸颊滑下泪滴,走到世界尽头有你。」 你会很常迷路吗? 如果会,还是谢谢你,兜兜转转依然走到我身边。 那天,你穿着黑衣,手捧着我最爱的百合鲜花。 我在棺木里,听见你的呢喃及啜泣,知道你抿着嘴,死死掐住自己的手,不肯落泪,棺木里的空气很稀薄,其实大半都是湿润泥土的气味,但我依然从其中,闻到一些你身上香水的馨香。 在掩埋泥土时,有些碎石打在我身上,敲棺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吓得挣扎,却没人听见我的求救。 在记忆消逝前,都还有你的气味,晚霞在身旁升起红晕,百合的纯白使蝴蝶不请自来,即便我不在了,你若安好,仍依然是晴天,胸膛及声带的震动,声音分贝越来越小,开始失意,开始魂飞魄散。 往后的同一天,你献上水果与鲜花,我在向下五公尺处,逐渐只剩下轻薄的骨骸。 「最后一天日记了,你们写了什么?」白百合故事结束了,谎言游戏也终于要告终,这次,她们不再说谎,她们选择说出内心的事实。 「褚芠日记:有时候,选择走向死亡,是因为觉悟到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守护。」 「连歆羿日记:陈恂澜,我很想你,但是我要放下你了。」 「向惟恩日记: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成为彼此活下去的理由。」 恂澜,你好吗? 敬自由、敬死亡、敬明天、敬过往,敬活下来的我,敬曾经爱过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