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都餵了狗》


 【0-1】为你而谈的恋爱

    2017年9月22日星期五天气：多云时晴偶阵雨
    我第一次翘掉补习班。
    想问未来的你是否还会记得，那天站在大雨里的自己？
    「咕咕—啾—咕—」
    阵雨过后，茂密的水泥森林又恢復了一点生机。
    但恼人的是气温却不减反增，让本就精力过于旺盛的高中学生们变得更心浮气躁。
    尤其正逢午休时间，学校附近几家料多实在的小店完全被各种嘻笑打闹的声浪所淹没，几个零星坐在角落吃饭的上班族也不堪其扰，本来貌似想滑手机滑到老闆来赶人的，这时也接二连三拍拍屁股走人。
    「啊—终于等到位子了。」
    「今天是秋老虎吗？怎么这么热啊？我流汗流到妆都花了。」我们三个一入座，蒋歆茜马上拿出化妆镜开始补妆。
    她一下用无名指指尖轻轻抹着唇上几个顏色不均匀的地方，一下蜷起食指整理额前的斜瀏海，如果不是穿着高中制服的话，别人大概会以为她是哪间大公司的白领ol吧。
    「歆茜，你的口红是甚么牌子的啊？可以借我看一下吗？」姜寧往蒋歆茜的化妆包靠近。
    蒋歆茜二话不说抓起沉甸甸的化妆包，大方摆在我和姜寧面前，「是xx牌子上个月出的最新款，我这里有色号，你等我一下……」她快速点着手机萤幕，一双镶着金色轮廓的眼珠骨碌碌转着。
    突然，她好像想到甚么似的，把手机郑重放回桌上。
    「不对啊，寧，你之前不是一直坚持不化妆的吗？」蒋歆茜这么一问，我和她都同时转头看向姜寧。
    空气短暂安静了几秒，连旁边那群争先恐后排队的臭男生也突然鸦雀无声。
    这时，姜寧红着脸微笑说：「我跟柯翊勛交往了，就突然开始想打扮一下自己。」
    刚才还躲在云层之后的太阳一下子从窗外照了进来，铺在姜寧白嫩嫩的脸蛋上，乍看之下，像极了活生生的洋娃娃。
    「蛤？跟谁？我刚才没听清楚？」蒋歆茜侧过脸，把耳朵转向姜寧。
    姜寧还没回答，我就硬把那个破坏气氛的女人推开，举起装满冬瓜茶的杯子，大声庆贺：「恭喜你啊，寧，你们两个终于修成正果了。」
    被我这么一说，姜寧更难为情了，低头用长长的齐瀏海遮住眼睛，说：「谢谢你，芊芊。」
    「唉呀，杜昀芊你不要乱啦，人家又不是结婚，甚么修成正果？」换蒋歆茜用力反推我一把，又接着继续问：「所以你到底跟谁在一起啦？」
    我翻了个大白眼，比姜寧还要不耐烦地答：「当然是柯翊勛啊，不然还有谁？不要因为自己单身太久就假装听不到人家脱鲁欸。」顺便调侃她一下。
    「啊？柯翊勛喔？ㄘㄟˊ?」
    蒋歆茜嘴上虽然这么说，还不是学我碰杯子恭喜姜寧百年好合。
    「谁说我单身太久的！才不到一个月好吗！」蒋歆茜用力拍我的手臂，后知后觉反驳我：「而且我单身我骄傲好吗？男人都嘛没一个好东西！」
    话一说完，我和姜寧面面相覷，蒋歆茜才又改口：「没有啦，我是说柯翊勛除外。」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尷尬一笑。
    这句话由蒋歆茜口中说出来反而最没有说服力好吗……
    「来，同学，上菜囉！小心烫—」老闆端着托盘出现在我们身后。
    也幸好他在这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才没有让尷尬的气氛继续蔓延。
    不得不说，大热天的吃麻辣烫真的有够疯狂，估计也只有我们三个重度汤控才会这样做吧，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热的感觉影响食慾，我破天荒吃到快上课才吃完，等到要走回学校时，居然又开始下雨了。
    「怎么办，刚才看雨停了才出校的，结果就没带伞出来……」我们三个在漏着水的屋簷下一字排开。
    「不行，再不回去上课就要迟到了。」我看了一眼手錶，迟到甚么的我是不可能容许的。
    眼看蒋歆茜应该是因为那张精緻的妆容而有所迟疑，我只好拉起姜寧的手，尝试拉拢她进入乖学生阵营。
    「我喊三二一，我们一起衝吧！」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衝再说。
    「三—」
    「二—」
    「一—」
    尾音还没结束，我就放开了拉住姜寧的那隻手，而她们俩已经毫不犹豫往雨里衝，没跑几步，蒋歆茜就觉得不对劲。
    「喂，杜昀芊！你不要耍赖不走喔！我们俩可是因为你怕迟到才陪你一起衝的欸！」
    蒋歆茜回头瞪我，姜寧则是缩着娇小的身子对我微笑。
    「好啦，我只是书包掉了嘛！」
    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蓝色斜背包，我说到做到跟在她们俩身后拔腿往前衝。
    这一幕，想必在各大电视台播出的校园偶像剧里都会出现吧，和你一起奔跑的，不是最好的闺密，就是最爱的那个他。
    但是，会不会有一天，只剩下你一个人呢？

 【0-2】为你而谈的恋爱

    「噹—噹—噹—噹——」
    放学时，柯翊勛用原子笔戳我的背后，我一转头，看见他懒洋洋侧身趴在桌上。
    「哈?姆，我今天就不去补习了喔。」他说。
    我把所有课本都塞进掛在桌边的书包里，匆匆瞥他一眼：「翘课回家睡觉？拜託，你都已经睡了一个下午了欸。」
    不知道我的书包今天是跟我有仇还是怎样，好巧不巧在这时承受不住重量，「砰—」一声重摔在地上，居然成功把柯翊勛从半梦半醒中揪回来。
    「啊—不是啦！」他揉着眼睛，挺直了背脊，语气听起来像在撒起床气，「你看外面。」他拇指指向窗外的倾盆大雨。
    我视线一刻也没移动，一脸不屑点点头：「下雨啊，然后咧？」
    老娘中午还淋着雨从学校对面跑回来的咧！就你一个人睡到不省人事连下大雨都不知道！
    「没有然后，反正我一天不去而已也没什么差吧！」柯翊勛耸肩，他说的是事实。
    「既然没差的话干嘛还报全科班啊，浪费钱！」
    「那你就得要问我妈了。」
    柯翊勛起身把书包甩到肩上，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在我脚边的英文课本。
    「你每天背那么多课本回家成绩也不会突飞猛进的。」他把课本递给我。
    我本来打算接过，大脑却突然喊煞车，一个反手，拍掉了柯翊勛的手，英文课本就这样摔在桌上。
    「那本不用，我的英文段考成绩可是你的两倍。」
    我拉上拉鍊，准备靠椅子，没想到他也不甘示弱：「呿—我上次有及格好吗，而且你也只有英文成绩能看而已。」
    「哇喔?」
    不知道旁边那群男生是吃饱太间还是单纯觉得柯翊勛这样呛一个女生是件很勇的事，纷纷围在他身后鬼叫的鬼叫、起鬨的起鬨。
    「柯翊勛、杜昀芊—」这时，蒋歆茜从教室外走进来叫住我们俩，围观的人群这才鸟兽散。
    蒋歆茜踮起脚尖往柯翊勛的后脑勺拍：「你幼不幼稚啊！杜昀芊的成绩长那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干嘛每天都用一样的话题来激她啊！」
    「啊！痛！」柯翊勛五官紧急集合。
    不对啊？蒋歆茜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补枪的啊？
    还来不及开口反驳，她就指着窗外对我说：「顾允非。」
    我往旁边挪两步，这才看见被柯翊勛挡住的那个身影，他站在走廊上对我挥手，嘴角掛着小梨涡。
    他总是那样对我笑。
    「那我先走囉，掰掰—」匆匆和他们俩别过，我三步併两步往教室外跑。
    「等很久了吗？」我抬头问顾允非。
    他摇头：「我也刚下课。」
    「喔。」
    走到楼梯转角时，下课人潮突然汹涌，一个个不长眼睛的男生把我撞得连站都站不稳，顾允非应该也察觉到了，所以在我被推着往他那一侧挤时，顺势牵起了我的手。
    「小心。」他轻声说。
    我含笑点点头。
    直到走到穿堂时，他才突然松开我的手，低头在书包里翻找。
    「你没带伞吗？」我问，顺势侧过身拉开书包的拉鍊。
    「啊？」顾允非猛一抬头，神色慌张，两手没有停下动作，「呃……我记得早上明明有放进去的啊……」
    源源不绝的人潮从我们身边流过，其中也不免掺杂几个我们班上的人，他们还热情地跟我说掰掰，无疑是让顾允非更难堪。
    他索性蹲下身把书包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全都拿出来，连根本放不下雨伞的夹层都拉开来检查，一筹莫展的样子让我也跟着慌了，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掏出了两把雨伞。
    「没关係啦，我有带。」我把其中一根伞从伞套里抽出。
    「你有带？」顾允非的眼睛就好像死灰復燃一样，他立刻站起身，难为情接过我的伞，嘴里自言自语着，「也是喔，你有在学校放伞的习惯。」
    他撑开伞，一隻手碰到我的手背，我一楞，他也一楞。
    「怎么了？不是要回家吗？」他问。
    我又一楞，也把手中的伞撑开。
    「我觉得还是一人撑一支吧，雨太大了，那支伞又太小。」我忸怩说着。
    顾允非抬头，迟钝地反问：「是喔？」
    我扯着嘴角点头。
    一路上，虽然我们并肩一起走，但看起来根本完全不像情侣。
    就连在公车亭等车的间隙，我们都不像旁边几对小俩口一样相互依偎着，好像分开一秒鐘就会呼吸困难似的，甚至连坐在对面凉亭的那对阿公阿嬤都比不上，人家虽然各自拄着拐杖，但好歹坐着的时候都还牵着手。
    公车来了，顾允非一脚已经踏上车，却还频频回头确认：「芊芊，你真的确定你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吧。」
    平常下课顾允非都会先送我去补习，再自己搭公车回家的，但今天我却以雨势太大为由，催促他赶紧回家，不用管我。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补习班就在前面五百公尺而已。
    「好吧，那你回家小心，注意不要感冒了—」
    「到家记得告诉我—」
    「我走了，明天见—」
    在司机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以前，顾允非总算结束了每天例行性的十八相送。
    看着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雨里，直到同一路的公车已经来了下一班，我却还停在原地。
    一道闪电劈开灰暗的天空，伴随着轰隆巨响不绝而耳，直击心脏那样的酥麻感瞬间蔓延到全身。
    终于，我松开了绷紧半天的脸部神经，收起雨伞，任由双眼的雨势无尽扩大，直到紧咬的下唇清楚冒出铁锈味，直到努力克制住的声音终究还是衝口而出，直到全身都抽搐到必须抓着铁栏杆才不至于摔倒。
    好像有人曾经说过，在雨中大哭的话就不会被发现了。
    我掏出手机，传了两则讯息给顾允非之后就关机了。
    「抱歉，我觉得我们不适合。」
    「我们还是分手吧。」
    糟糕，这次居然只维持了不到两週。

 【1-1】四人小圈圈

    2017年3月9日星期四天气：多云
    后来，他亲口跟我说了，他喜欢她。
    想问未来的你是否会后悔，那天所做的决定？
    刚开学的前一两週，因为早自习时间都还没被各科老师的小考塞满，所以直到上课前教室都还是闹哄哄的，就算有纪律纠察经过，大家也只是意思意思安静一小会儿又立刻继续狂欢，不过也至少比隔壁班超过一半的人都迟到要来的好。
    至少我们班上会迟到的就只有那几个人而已。
    「呼—呼—好累喔。」蒋歆茜一进教室，就一副刚测完800米体适能长跑的样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喘着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位就是我们班的迟到大师。
    除了常常迟到早退请假旷课以外，她也没把学校的服仪规范当一回事，甚么耳环、香水、指甲油、各式化妆品，她样样信手拈来，毫不夸张地说，她逛教官室可能比我阿嬤逛菜市场还驾轻就熟。
    「欸欸—杜昀芊，帮我看一下我妆应该没花吧？」蒋歆茜往右后方转，把脸凑到我面前。
    「呃……」她每次这么问的时候，我其实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如她自己说的，化妆的目的是为了修饰而不是换脸，所以甚么金属色眼影、甚么韩式猫眼妆，这些过于浮夸的妆容她一概拒绝，坚持营造一种〝让人看不出来有化妆〞的错觉，专业用语好像叫做甚么……裸妆感？
    所以说，我这种外行人压根就看不出来有没有掉妆好吗？
    「哈！我根本连你有没有化妆都看不出来。」坐在蒋歆茜正后方的柯翊勛用手挥了一下她的马尾，不知死活地把我的心里话讲出来。
    不过这句话是蒋歆茜的大地雷，我猜到她一定会翻脸，所以抢先一步帮她教训柯翊勛，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应该说不管有没有化妆都一样漂亮好吗，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我说真的，蒋歆茜化妆与不化妆只是千年一遇美女跟百年一遇美女的差别而已。
    「嘶—」柯翊勛吃痛摸着自己的手，脸上表情却依然欠揍。
    蒋歆茜掛起满意的笑容转正身体，往背后拋了一句：「你总算知道你为甚么交不到女朋友了吧！」马尾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残留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不得不说，蒋歆茜虽然不讲话的时候常常臭着一张脸，略带轻薄的眼神还会让人误以为她在瞧不起谁，跟朋友聊天的时候偏偏又会动不动就把人打到半残，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否认，她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与其说是高贵，不如说是高冷，所以有些人会叫她小倩，意思是像女鬼一样，虽然漂亮却好像没有温度。
    但这类型的女生好像反而会吸引很多充满好奇心的男生，飞蛾扑火般一个接着一个排队等她拒绝。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啦。
    我撑着下巴，斜眼瞄着隔壁的柯翊勛，他正无聊地滑着手机，并没有发现我的目光。
    没过多久，姜寧不声不响拿着一叠五顏六色的a4纸走进来，我挥着手朝她喊：「寧！你手上拿着甚么啊？」
    她本来正打算往座位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便直直朝我们走来。
    姜寧的个子很娇小，目测大约一米五，再加上混血儿般的大眼和一头及腰的黑褐色羊毛捲发，以及内向文静的个性，完全就是洋娃娃的化身，让每个看到她的人几乎都忍不住想照顾她，就连身为女生的我也不例外。
    「辅导室的讲座通知，老师说要贴在教室的公佈栏上。」她把手上那叠纸摊在我和柯翊勛的桌上，细声说。
    语落，本来还沉浸在手游世界里的柯翊勛收起了手机，伸手抽出其中一张放在我桌上的纸。
    我瞪他一眼，他毫不在乎，接着自顾自地叹气：「唉—好麻烦喔—」
    「甚么东西好麻烦？」我反问。
    「选类组啊，你看标题。」柯翊勛指着纸上的讲师肖像。
    我这才惊觉高一已经过了一半。
    有些事好像从刚入学时就总说着等明天再做、反正还有时间，可一转眼才发现，所谓的明天也没剩几天。
    或许，有些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做，对吧？

 【1-2】四人小圈圈

    蒋歆茜又转过身，把散落在桌上的纸重新堆成一叠，说：「怕甚么？反正期中考以后才要选类组吧？不用那么早开始担心啦。」
    她起身往教室后面走，顺便叫上我跟柯翊勛一起帮忙，姜寧本来走到旁边拉了一张没人用的椅子准备爬上去，见状我们马上异口同声制止。
    「寧，你负责贴底下的。」蒋歆茜的语气霸道中带着温柔，好像她才是辅导股长似的。
    我和柯翊勛两手空空，站在一边也没事做，他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两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一脸袖手旁观样。
    但我不一样，因为从小到大，老师在我成绩单上写的评语都是〝昀芊是个自动自发的孩子〞，可想而知我怎么可能跟柯翊勛一起纳凉。
    而且我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优点。
    于是我走到公佈栏另一边，开始把本来被图钉钉着的，各种有用没用的公告、成绩单、便当传单、选举传单等等占位子的纸一一取下。
    扭头想叫柯翊勛一起来帮忙，但我猜他一定会回我「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做就够了吗」。
    「欸，你那么间，过来帮我啦。」可我还是会想碰碰运气。
    「蛤？」他头往我这边转，手却还是插在口袋里，「不就拔图钉而已？不需要动用到我吧？」
    果然，我猜对了。
    虽然这也再次证明了柯翊勛真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印证自己真的很懂他的成就感却让我不自觉嘴角上扬。
    「你要选几类组啊？」我索性换个话题。
    「我喔？」柯翊勛朝我走近了几步，虽然他很懒，但如果只是找他聊天的话他还是愿意移动的。
    「绝对是二类的吧？」他两手抽出口袋，枕在颈后。
    我又猜对了。
    「那你咧？」
    「啊？」
    没料到他会问我，我拔图钉的手顿了一下。
    「应该也是二类吧。」我笑着说。
    「你要读二类？」柯翊勛感觉努力压抑了惊叫的声音，「你英文那么好，不是应该选一类吗？」
    是啊，我应该读一类的。
    我也还没想好藉口，只好心虚地背过身：「我这个脑袋，去哪组都一样吧，搞不好去二类组歷练一下，数理反而会突飞猛进也说不定。」
    没想到柯翊勛却说：「我不觉得。」
    我的手又愣了一下，心想着我的心思是不是被他看透时，他又继续说：「杜昀芊你一点都不笨，你只是还没找到对的念书方法。」
    听完这段话我才松了一口气，一闪神居然被放在板沟的图钉刺到。
    「啊—」我反射性收回手，却不小心扫落了所有图钉，才刚蹲下身准备收拾，柯翊勛的黑色皮鞋就闯入我的视野。
    「吼—白痴喔！」他把我拉到他背后，没有关心我，只是把一块乾净的板擦塞给我，「你还是去擦黑板吧。」
    说完柯翊勛就一一捡起所有图钉，把佈告栏上剩下的几张纸拆下来。
    我站在他身后，捏着破皮的食指，嘴角却偷偷抿起了极浅的弧度。
    在日復一日庸庸碌碌的高中生活里，彷彿只有这些支离破碎的小确幸片段才能拼凑出完整的我。

 【1-3】马拉松障碍赛

    体育课时，老师无预警投下一颗震撼弹。
    「趁着今天天气那么好，来把体适能测一测好了。」老师挺着鮪鱼肚，翻着文件夹上的几张纸。
    「蛤?上学期不是已经测过了吗？」
    「我今天肚子不舒服啦?」
    「老师我今天穿的鞋子不适合跑步啦?」
    不出所料，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开始哀号，甚至有人拿出气象局当挡箭牌：「天气预报说等下降雨机率五十趴欸！」
    「嗶—嗶—」老师动用哨子，强势盖过我们七嘴八舌讨论的声音。
    「都给我安静！」他厉声喊着，「教育部的条文清清楚楚写着，〝各级学校每学年至少实施一次体适能检测〞，不信的话你们自己上网查！」
    老师真的不了解学生，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反而激起我们更强烈的抗议。
    「至少一次就代表一次就够了啊—」有人说。
    「别的学校也都是一年只测一次啊—」
    但是谁叫我们的学分都掌握在这老头手里呢？
    他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弯腰拿起篮子里的器材，逼得我们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摸摸鼻子开始拉筋热身。
    「女生先测800公尺，男生先帮女生数圈数，等下再测1600公尺。」老师从口袋里摸出码表，对着空气喊道。
    「她们自己数就好了吧，我们先去旁边热身了—」
    说是这么说，但一群对篮球极其狂热的臭男生还不是当作耳边风，抱着球就直奔球场。
    「切—」蒋歆茜一脸不屑，却也往旁边的长椅走。
    「歆茜，你不热身吗？」姜寧跟我一样，正乖乖扭着手腕和脚踝。
    她摇头：「我刚刚跟老师说了我生理期。」
    女王霸气一甩头，三步併两步躲到树荫下。
    其实我心里也积了很多怨言，但是我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持所谓的好学生形象，可明明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
    弯下腰绑鞋带时，突然有一双男鞋闯入我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抬头，熟悉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哟，杜昀芊柔软度不错喔！」
    我立马挺直了背脊，往后一转，看见柯翊勛正从篮子里捞起一颗球，放在头顶作势投篮。
    「你不去热身喔？」我朝他的方向问道。
    「打球就是热身啊。」柯翊勛轻松跃起，投进一颗三分球。
    「切—你们男生都是这样啦！」我也不苟同。
    五分鐘后，只有约十个女生站在跑道上，这些人想必不是找不到藉口就是不想找藉口，应该不会有人是心甘情愿的吧，我猜。
    「预备—」
    「跑！」
    语音刚落，本来全都和我并肩站着的人全都已经出现在我前方。
    这就是所谓的赢在起跑线吧，不论是跑步速度还是反应速度都是，连姜寧那种平时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也不例外。
    我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慢到不能再慢的脚，再转头看看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哇，人家已经快要跑完第一圈了，而我还在艰难地过弯道……
    再看看正前方离我不远的姜寧，觉得自己至少得追上她，这样两个人一起跑还能互相加油，可没想到她居然突然来个直线衝刺，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大。
    「杜昀芊—」灰心之时，柯翊勛的声音从球场由远而近传来，我斜眼一瞟，发现他正竖着食指朝我跑来。
    「还剩三圈，不要放弃啊你！」他跟在我旁边跑了一小段距离，微风把他的瀏海往同个方向吹，整张无懈可击的脸蛋尽收眼底。
    我喘着大气，虽然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力气回答他，心里却默默窃喜着。
    谁说我要放弃的！某人才是咧，刚刚明明说了自己要去热身的，现在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不过说实话，要不是被柯翊勛炙热的目光锁定着，我肯定剩下三圈都会用走的。
    虽然我用走的和用跑的都差不多就是了。
    「只剩两圈了！」他的声音持续鼓舞着我。
    「最后一圈了！」他在终点线激动蹦跳着。
    「结束了！」
    「老师！杜昀芊跑完了！5分38秒—」终于跨过终点线的瞬间，柯翊勛没有朝我走来，而是拿着不知道甚么时候跑到他手上的码表，一溜烟跑回球场去找老师了。
    大哥，你也没必要这么大声报我的成绩吧？又不是多光荣的事……
    尤其是环顾四周后，我豪不意外地发现操场上只剩我一个人，甚至我还能隐约看见老师脸上那抹「你在说啥」的表情。
    看起来……好像已经忘了还有人没跑完吧？

 【1-4】马拉松障碍赛

    我上气不接下气，想去跟蒋歆茜拿回水壶喝点水，往树荫下一瞥却发现椅子上是空的。
    不知道她怎么盛个水盛了那么久，心想算了，反正我也懒得移动，索性往地上一倒，成大字型躺下。
    没过多久，柯翊勛颠倒的脸映入眼帘。
    「杜昀芊，你有看到蒋歆茜吗？」他居高临下问我。
    「我还想问你咧。」我答道，顺势翻身背对他。
    「甚么呀，老师好像叫她去拿器材，不知道她怎么去那么久—」柯翊勛搔着后脑勺，瞇眼看着对面的体育室。
    「那你去找她不就好了？」我挥着瘫软的手，想赶他走。
    不料柯翊勛却斜眼看着我，眉头一皱，俯身抓住我的手：「你真的是个运动白痴欸，刚跑完步不要马上躺着啦！」
    他五隻手指紧紧圈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拽起。
    我的上半身刚离地，就不自在地抽回手。
    「你怎么不去打球？」我拨着黏在额头的瀏海。
    「坐着也不行。」柯翊勛指着我。
    「好啦好啦！」我只好乖乖听话站起身，整个人只剩脚底贴着地面。
    「我就想说你跑的时间一定久到老师都忘了你还在跑。」他手插口袋，下巴往45度仰角方向抬，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真的蛮欠揍的。
    「然后呢？」我盯着他完美的下巴线条问。
    柯翊勛掛起耐人寻味的笑容，好死不死臭老头在这时吹哨了。
    「男生到操场集合了—」老头扯着喉咙把四散各处的臭男生们召回。
    「走了走了！」柯翊勛推着我的背，催促我离开。
    我回头用眼神质问他刚才的答案，但他却装作没这回事，我只好作罢。
    「杜昀芊！」没走两步，他却又叫住我。
    「干嘛？」我再次回头。
    「帮我买午餐。」他把黑色皮夹丢到我怀里，比了一个「你懂的」的手势。
    我也回以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可惜他蹲下身绑鞋带了，根本没看见。
    照理说，女生都跑完长跑了，也测完坐姿体前弯了，虽然老师没有宣布下课，但大家都会自动自发地回教室休息，没想到那边居然还站了一个人，让我喜出望外。
    「芊芊，你还没有测坐姿体前弯吧？」姜寧看见是我便从椅子上起身。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还没测，毕竟我才刚跑完800公尺……
    「好像是。」
    「那我来帮你压膝盖吧。」姜寧招呼着我坐下。
    我脱了鞋子，把测量器归零，刚要往前倾，就想到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吗？」她停下动作。
    「没事。」我毫不犹豫回答，右手却不安份的在外套口袋里摸索。
    「需要我帮你拿东西吗？」姜寧朝我伸手，她总是这么温柔体贴。
    「不用，我乔好角度了。」我顺势拉上外套口袋的拉鍊，迅速往前一扑，测量器的小方块就已经被我推得老远。
    姜寧靠近一看，水汪汪的大眼眨了两下，「55？」她说。
    「唉呀，一定是刚才跑步太累了，影响我发挥了?」我故作轻松起身穿鞋，右手又偷偷伸进口袋调整那个方形物体的位置。
    「也是啊，你上学期测是60。」姜寧应该没有察觉异样，只是在表格上写着数据。
    等我穿好鞋时，她也跟着起身。
    「你要去哪？」我问。
    「老师说女生可以先下课了。」
    真的假的？
    不对，怎么可能是假的，难道是老头今天突然心情好所以大发慈悲了？
    「那你有要吃甚么吗？我要去合作社。」我问。
    「应该不用，我今天有带便当。」
    「好吧，那我先走咯—」我朝姜寧挥手，动身前往合作社。
    在经过教学楼时，我遇到蒋歆茜。
    「你怎么在这里？」蒋歆茜一脸惊讶。
    「下课了啊。」我理所当然答道。
    「下课了？那老头还叫我去借捲尺！」蒋歆茜的表情与其说是委屈不如说是不爽。
    「你要去合作社？」她又问。
    「对啊。」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蒋歆茜搂住我的手。
    「你不先去还吗？」我用鼻子指着她手里的捲尺。
    「晚点再还也没差吧。」她坚持往合作社的方向走。
    「但你……你不是都不吃午餐吗？」我莫名结巴。
    不夸张地说，为了保持身材，蒋歆茜从入学到现在估计没进过几次合作社。
    但后来渐渐发现她可能只是嫌学校卖的食物难吃。
    「今天突然想吃了，走啦！」她硬拉着我往前走，我只好答应。
    因为还没到午休时间的关係，平常人满为患的合作社现在空旷到讲话都有些微回音，也使得蒋歆茜可以像去菜市场买菜的欧巴桑一样，把每一样商品都拿起来端详再放回去，如果要形容得更贴切点的话，可能更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尤其是她已经站在早餐部的招牌前面五分鐘了，行为可疑到柜檯阿姨走出来问她是不是外国人。
    「你不是也要买东西吗？」蒋歆茜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会不自在，于是回头问我。
    「我都吃一样的，很快。」
    「是喔。」她半信半疑，居然点开手机的抽籤app开始输入菜名，「这里的选择多到我不知道要吃甚么。」
    我看着她苦恼的侧脸，觉得哭笑不得。
    突然之间，脑中莫名闪过一个疑问，没有任何迟疑，我脱口而出问了句：「欸，我问你喔，你会喜欢柯翊勛那型的男生吗？」
    蒋歆茜打字的手明显停顿了一剎那，但也就只有短短一剎那，随即爽快地回答：「当然啊。」
    就像在回答自己喜欢吃甚么一样，那么轻松自在。

 【1-5】马拉松障碍赛

    「蛤？！」意识到爱情马拉松突然变成障碍赛的我，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我的反应大到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干嘛那么惊讶啊？」她失笑，「我还蛮喜欢他的啊，怎么了吗？」
    「没有啊，我只是想说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你居然直接承认。」
    这样毫不遮掩地承认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
    「但……追你的男生那么多，你怎么会选他啊？」我小心翼翼问。
    「嗯？他还蛮不错的吧？喜欢他是件很奇怪的事吗？」蒋歆茜没有抬头，食指不偏不倚按下了start键。
    「有吗？」我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不自觉握紧了。
    「他讲话常常很白目欸，根本就是个臭直男，而且他上课还会抖脚、还有啃指甲的坏习惯—」我掰着左手手指，细数柯翊勛还有哪些我没提到的缺点，「喔！他还常常擤鼻涕擤得很大声，而且都不自己带卫生纸！」
    「你是在怕我遇人不淑吗？这些我都知道啊？」她又笑了，低头往口袋里掏零钱，「柯翊勛也没有你讲得那么差吧？否则你就不会怀疑我喜欢他了。」
    没想到蒋歆茜的逻辑挺清楚的，她说得没错，那只是我自我保护的方法罢了。
    「啊哈哈，也是啦。」我笑得勉强。
    「一个燻鸡丝捲饼，谢谢。」蒋歆茜往柜台靠近两步，我也跟着往前。
    她一脸狐疑回头看我，「你要点餐了吗？」
    我这才回过神，从旁边的冰柜拿了瓶零卡可乐，又点了一份热狗堡。
    这是柯翊勛的午餐标配。
    「65元。」柜台阿姨掛起职业笑容。
    我正把手抽出外套口袋时，蒋歆茜又问：「我以为你都吃自助餐欸？」
    被她这么一说，我的右手瞬间僵住了，换成左手伸进运动裤口袋掏出一个五十元和两个十元。
    「我今天比较饿嘛，想多吃一点，跟你一样。」我选择继续蒙混过关。
    把铜板塞给阿姨后，还来不及等她找钱，我就仓皇逃到斜后方的自助餐区。
    眼看今天刚好比较早来，整盘油油亮亮的炸鸡腿都还完好无缺，我又伸手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零钱，却发现根本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
    就当我想再次拿出那个皮夹时，蒋歆茜拿着我点的餐来了。
    「还有你的钱。」她把五元放进我手里。
    殊不知加上这五元以后，我的钱也只够买一个菜便当。
    「同学，想好要甚么了吗？」阿姨搓着双手。
    「一个菜便当就好。」我说，眼神却还死死盯着与我无缘的鸡腿。
    为了避免误会，顺便主动向蒋歆茜解释：「反正热狗堡里面就有肉了嘛。」
    也是顺便自我催眠。
    幸好回程的时候，蒋歆茜说要先去还捲尺，要我先帮她把午餐拿回教室，否则我应该会一路都心惊胆战的。
    因为不管是知道了他们两情相悦，却自私地没告诉任何一方，还是知道了朋友也和自己喜欢上同个人，却还自私地不愿放手，我都会隐隐约约觉得良心不安。
    进教室时，一眼就看到柯翊勛趴在桌上，旁边围了三五个男生，看起来正兴高采烈讨论着甚么东西，完全不像刚跑完1600米的样子。
    「她的腿哪有很长啊，xx团的ooo更长吧？」
    「是吗？但她长得比ooo正吧？」
    「屁啦！哪有啊！她是我老婆欸！」
    「谁是你老婆啊！她才看不上你这种肥宅咧！」
    靠近他们时，我才听出来他们在讨论女团。
    也是，臭男生的聊天话题无非就是这几种。
    「欸。」我戳了一下柯翊勛的手臂，把热狗堡放进他手里。
    他把脸转向我，收起倦容，倏地直起腰桿，两手伸直仰天大喊：「啊—我不要麵包啦，我要爱情啦！」
    话一说完，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我。
    我收拾桌面的手一楞，随即歪着头把课本塞进抽屉，以免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开玩笑的啦。」也许是见我没打算接话，柯翊勛嘻皮笑脸咬了一口热狗堡，「谢啦。」
    我回他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表情，把皮夹还给他。
    「欸？」他打开皮夹，「你还没拿钱喔？」
    「蛤？」这回还没想好理由，我只好先装傻。
    柯翊勛把零钱放到我桌上，问：「你这样钱够付喔？」
    「够啊，我今天买菜便当。」我打开便当盒给他看。
    「干嘛吃菜便当啊？没营养。」柯翊勛一脸嫌弃。
    「减肥。」
    「白痴喔，减甚么肥，你又不胖！我的热狗给你吃啦！虽然已经咬一口了。」他作势要把热狗从麵包里抽出，我立刻阻止他：「不要，你忘了我有口水病吗？」
    「喔，对吼。」
    我没告诉他的是，虽然我有口水病，但唯独对他免疫。

 【1-6】可爱妹妹

    某个阳光明媚的假日，我们三个女生和柯翊勛约好了要去逛街。
    实际上他是被我们硬拉去逛的，他本来只想窝在家里打电动，当两天的沙发马铃薯。
    但谁叫少数服从多数呢？
    「吼—现在都几点了，柯翊勛到底起床了没啊！」蒋歆茜在服饰店门口来回踱步，她恐怕是在担心今天刚开卖的那款限量版联名上衣被抢光。
    「算了，我们先进去吧。」她拉着姜寧走向自动门，不忘回头指挥我：「杜昀芊，你要不要在门口等他？」
    那还用问吗？我点点头。
    「那我们先上二楼咯—」她大步流星跑上阶梯。
    「嗯。」我朝她们挥手的同时，手机传来震动声。
    你们先进去，我10分鐘后到。
    我的大拇指刚按下键盘上的〝ㄏ〞，紧接着柯翊勛又传来一则讯息。
    对了，那家店在哪呀？
    你还有脸问我在哪？幸好没被蒋歆茜看到，否则我保证她绝对会立刻打过去骂人。
    我传了地址给柯翊勛，他并没有马上读，我猜他应该是还在家，估计10分鐘之内根本到不了。
    你到了再告诉我。
    我补上了这一句后，索性也跟着上楼。
    「杜昀芊！你觉得这件怎么样？」一踏上二楼的地板，蒋歆茜马上拿着一件粉红色泡泡袖上衣衝过来。
    我快速来回扫描了两次，不假思索回道：「好看啊，很适合你。」
    「甚么适合我？」她把那件上衣翻面塞进我怀里，「这是我帮你挑的啦，快去试穿看看！」
    「啊？」我没反应过来。
    「快点啦！现在刚好没人！」蒋歆茜直接抢走我的侧背包，把我推进试衣间。
    我愣了几秒才笨手笨脚脱下自己的衣服，硬是把头勉强塞进那件彆扭的上衣里，却怎么都没办法穿进袖子里，一直到脸颊被某个金属触感的东西划过，才发现原来是侧边的拉鍊没拉开……
    这时，隔壁传来频繁开关门的声音，还有姜寧跟蒋歆茜的低声细语，更凸显了自己的孤陋寡闻。
    我打开手机自拍镜头，仔细端详了一下穿起来的感觉，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不买，毕竟我好像本来就不是这个风格的。
    「蛮漂亮的啊。」门外突然传来柯翊勛的声音。
    「我没问你好不好看，我是在问顏色会不会太鲜艳！」紧接着就是蒋歆茜的声音。
    「不会啊，我就说了好看了嘛！」
    「你每件都嘛说好看！」
    我想到甚么似的，把手机的通知列往下滑，确认一下刚才有没有收到讯息，结果空空如也。
    「那你觉得姜寧身上那件咧？」
    「也蛮漂亮的啊。」
    「最好是啦！很明显尺寸就太大了吧？」
    我抓着拉鍊的手本来要往下拉，深吸一口气后，决定勇敢地走出试衣间。
    「欸？杜昀芊你—」看到我时，蒋歆茜的眼睛一亮，话还没说完，却被柯翊勛插嘴。
    「这件蛮可爱的耶，很适合你。」他说。
    「是喔。」我看着柯翊勛，淡淡应道。
    我想，我脸上那抹本来就很勉强的笑容现在恐怕看起来更勉强了吧。
    「对啊，你要不要也挑一双鞋子来搭配啊？你看姜寧现在穿的那双，我选得不错吧？」蒋歆茜得意洋洋指着姜寧脚下的白色高跟凉鞋。
    我转身打量了一下全身镜里的自己，目光短暂停留在脚下那双帆布鞋上。
    「不用了吧。」我说。
    「为甚么啊？我看这双就蛮可爱的啊？」柯翊勛俯身拿了一双看起来像童鞋的公主鞋摆到我脚下。
    看着那双鞋，我扯了扯嘴角，「反正我又没有打算买这件。」
    我转身往试衣间走，身后还隐约传来蒋歆茜的责怪：「我就说嘛！你那甚么直男审美观啊！」
    「为甚么是怪我啊？不是你帮她挑的吗？」
    关上门，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衣服脱下来了，比刚才还要轻松好几倍，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居然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们俩在结帐时，我和柯翊勛坐在沙发上等。
    「你饿了吗？」他问。
    「没。」我说。
    「那等下要去哪吃饭？」
    「不知道。」
    「蛤？你没有先找好喔？」
    「没。」
    「那她们两个有说想吃甚么吗？」
    「不知道。」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柯翊勛才说：「好吧，那我来找好了。」
    于是他就自顾自地打开了估狗地图，看他手指漫不经心上下滑着，我其实很担心他刚好挑到我的地雷名单，但我又不想开口，心想就算了。
    没过多久，柯翊勛就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向她们两个说：「走吧，吃饭吃饭！」
    听他的语气，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1-7】可爱妹妹

    柯翊勛一直不告诉我们他找的那家店叫甚么，只一再拍胸脯保证跟着他走准没错，我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已经走了那么长一段路，至少得透露一下还要多久才会到吧？
    我看姜寧和蒋歆茜也走得很不耐烦，手上提着大包小包，每隔几分鐘就问一次还有多远。
    「快到了啦。」这是柯翊勛的制式回答。
    眼看他没打算停下，蒋歆茜使出了杀手鐧，随便找了家男装店就停在橱窗前喊：「欸柯翊勛！你看这件外套好适合你喔！要不要进去逛逛？」
    门口的店员嗅到了生意的味道，立刻笑容可掬对我们哈腰：「小姐眼光真好，这是今年最新流行款呦，袖口还有特别设计—」
    可惜柯翊勛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句点她：「我很饿欸，先吃饭啦！」
    店员小姐发现没希望，居然拿了另一件素色t恤转向我：「还是说，妹妹你们对这种中性的上衣有兴趣吗？跟你今天的穿着也很搭喔！」
    凭甚么对蒋歆茜就叫小姐，对我就叫妹妹啊？
    但我就是耳根子软，光想要怎么婉拒就想了很久，好在这时柯翊勛直接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对店员说：「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
    过马路时，蒋歆茜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那个店员也太白目了吧，她没看到我们都是买这种风格的衣服吗？怎么会想跟我们推销男装啊？」她举起手里的纸袋，上面印着的是无人不晓的女装品牌logo。
    「她可能是看到芊芊手里没提吧。」姜寧说。
    我的目光也跟着下移到空着的两隻手，不小心看到自己身上的穿着时，突然稍微能理解店员的反应。
    又多走了一段路以后，柯翊勛终于指着对街的招牌朝我们喊：「终于到了！」
    蒋歆茜不以为意，而是用鼻子指向旁边的捷运站：「天啊，你带我们走了整整一站的距离欸！」
    姑且不说走了多远，我一看见贴在玻璃门上的菜单，推测可能是泰式料理就瞬间没了食慾。
    幸好走近一看发现店里已经客满，我才松了一口气。
    「不然换吃隔壁这家吧？」姜寧指着旁边的中餐馆，补上一句，「而且芊芊也不喜欢吃酸的料理。」
    「真的假的？」柯翊勛很惊讶，扭头看我。
    我意思意思对他苦笑。
    我寧愿他是因为太想吃泰式料理了，所以刻意忽略我不吃这件事。
    吃饭的时候，他们三个侃侃聊着未来的理想，我虽然都听着，但总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只能埋头苦吃。
    本来入座的时候我选了柯翊勛斜对面的位子，但因为姜寧和蒋歆茜的东西太多，我只好让出了沙发位，换到柯翊勛隔壁。
    而我的桌面几乎已经净空，他那碗却像还没动过一样，导致服务生上菜时都把菜全堆到我这儿。
    「你不是不饿吗？怎么吃这么快？」柯翊勛每夹一次小菜，就会往我这儿靠近一点，我的心跳也跟着起起伏伏。
    「我又不是你。」我简单回呛，顺便把那几盘小菜往他那边挪。
    「没办法啊，我不管多饿每一口都一定要嚼满50下嘛。」他引以为傲，露出我最喜欢的爽朗笑容。
    服务生终于把我的汤端了上来，顺便提醒我们用餐时间只剩15分鐘。
    我起身到自助区拿了隻汤匙，回座位时只剩柯翊勛一个人。
    「她们两个去厕所了。」他擦着嘴巴，看来是终于吃完了。
    他抬头，半开玩笑地指着面前的那碗汤问：「怎么没有顺便帮我拿？」
    这算是我俩一直以来的默契吧，餐具一定都是我去拿，就算忘了帮他拿，我也会笑着叫他自己去拿。
    可这次我还没准备好表情，或者说我其实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直视他，所以当我罕见地没有马上做出回应时，柯翊勛突然觉得自己说错话，连忙收起笑容自己起身去拿。
    从我身后经过时，他的腹部无意间撞到我的后脑勺，我才后知后觉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究竟是甚么表情。
    结果一直到吃完饭、进了捷运站，我都没有跟柯翊勛说话。
    回家后，我拿出书柜最底层的毕业纪念册，扬起的灰白色氤氳让我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快速翻动五顏六色的内页，有些人早已不再联络、有些人明明现在还和我同班却也不怎么往来，而翻到最后一页时，大头照里的人穿着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校服，姓名栏歪歪扭扭写着〝柯翊勛〞三个大字，从最后一笔画还能明显看出他的原子笔断水了。
    再往下一点点，理想型的栏位里写了这几个字：
    漂亮的女生(？
    「啪—」我两手用力闔上毕册，把它塞回书柜底层。
    往被窝里一扑，我幼稚地朝一旁的玩偶挥拳：「说谁可爱呢！」
    「你说话啊！」
    「说我漂亮会少一块肉吗！」
    「臭小子！」

 【1-8】再一下子就好

    今天柯翊勛好像难得比我还早到教室，在我去外扫区之前，他的书包就已经出现在位子上了。
    按照惯例，我会先把整叠英文考卷放到讲桌上，再拿着扫具下楼。
    而今天更稀奇的是，当我回教室时，桌垫下已经压了一张写好的考卷，凑近一看，果然是柯翊勛的。
    他平常可都是打鐘了还不肯交卷的人。
    「柯翊勛！打鐘了啦！」我一如往常扯着柯翊勛死死压在手肘下的英文考卷。
    「等一下啦！」他另一隻手的手掌按在考卷正中央，眼神真挚地速速抬头看我一眼，「我保证，你让我写完这题，我这次就一定能及格！」
    「谁叫你不早点来学校！」我说甚么也不肯罢手，他面有难色咬着笔盖的侧脸反而让我扯得更起劲。
    但女生的力气终究比不过男生，我只好使出杀手鐧。
    「老师来了啦。」
    「蛤？！」柯翊勛猛一抬头，我眼明手快抽走了他的考卷。
    「欸杜昀芊！」他的哀号从背后传来，「我不及格都是你害的！」
    我抿起嘴，快速扫瞄了一下他的考卷。
    「嗤—就算这题他写对了，也一样不会及格。」我在心里偷偷笑他。
    入座以后，我觉得教室里的光线太暗，想起身拉开窗帘，但柯翊勛又刚好卡在我和窗台之间，无奈我的手脚也不够长，只好踮起脚尖躡手躡脚越过他，才能尽量不吵醒他。
    不过也许是阳光突然洒入的关係，柯翊勛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
    正对着我的，从头发乱翘的后脑勺变成了俊俏的帅脸。
    让人无法专心考试，不得不停笔好好欣赏的那种帅。
    我瞇起一隻眼，不由自主举起手中的自动铅笔，笔尖停在柯翊勛的眉心位置。沿着他深邃的五官轮廓，我握着笔的手也跟着在空中起伏着，假装自己正雕刻着他这副完美无瑕的脸孔。
    七点四十五分的鐘声响起，伴随着迟到人群的嘈杂声，柯翊勛的嘴角动了几下，接着微微上扬。
    虽然不知道他做了甚么美梦，但我的嘴角也不知不觉跟着上扬。
    上课时，我也没有叫醒柯翊勛，一直到前座的蒋歆茜把整叠考卷丢在他脸上，他才突然惊醒。
    「上课了？」他迷迷糊糊拨着额前乱翘的细碎瀏海。
    「现在都第二节了好吗？」蒋歆茜上半身往后靠，小声调侃柯翊勛。
    「没人叫醒我啊？」他手忙脚乱拿起红笔，抄着我考卷上的答案。
    我表面上对他不理不睬，实际上偷偷用眼角馀光观察他的每个动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睡醒后的下一步就是吃饭。
    果然不出我所料，趁着大家交换考卷的间隙，柯翊勛偷偷摸摸拿出了保温便当盒，小心翼翼打开上盖，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老师。
    说实话，他平常上课都没那么专心，这样做反而欲盖弥彰。
    接下来，柯翊勛的标准流程就是叫我和蒋歆茜帮他打掩护，叫我往前坐一点，以免被旁边的饿死鬼看见，还得和他们分享，叫蒋歆茜腰桿挺直一点，以免被老师发现，他就得挨骂。
    我两手撑在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挪动上半身，不料柯翊勛本来伸向我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改成伸向蒋歆茜的椅背。
    蒋歆茜接收到暗号，虽然朝后方投来不情愿的一瞥，却还是乖乖行动。
    「为甚么今天刻意跳过我？」我在心里问着。
    即便如此，我还是自动自发蠕动着身体，整个人往前靠，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柯翊勛。
    这时，他汤匙上的餛飩正好「扑通—」一声掉进汤里，溅起的水花在他的白色制服上留下两点淡淡的痕跡。
    我们俩不约而同抬眼看了一下老师，幸亏她刚好在写板书。
    柯翊勛两脚夹着便当盒，弯腰用卫生纸擦着衬衫上的污渍。
    他发现了我的目光，勾起一边嘴角自我解嘲：「你是不是又要问我到底有多饿，饿到才10点就在吃午餐？」
    我忍住了答话的衝动，他又自顾自地笑着说：「但餛飩汤本来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嘛。」
    话一说完，柯翊勛抓准了老师转身拿粉笔的时机，一低头，一抬头，他的嘴里已经塞进了一颗内馅饱满的餛飩，淡淡的油葱香气瞬间漫延开。
    柯翊勛反手掩着嘴巴，假装在托腮思考。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鼓着脸颊大口咀嚼的样子像隻花栗鼠，根本明显得要命。
    他再一次转向我，脸上浮现做坏事没被逮到的得意笑容，还对我比了个讚。
    我抿起下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还有躁动的胃。
    没错，我居然有点饿了。
    为了掩饰肚子的啜泣声，我动了动身体，却不小心把橡皮擦扫到地上。
    弯腰捡起时，我刚好碰上柯翊勛正往嘴里塞进两颗餛飩。
    四目交接之际，他突然舀了一颗餛飩送到我嘴边。
    「你也饿了吧？」柯翊勛小声问道。
    我一皱眉，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情急之下倏地向后逃开，头顶却正好不偏不倚往桌脚撞。
    发出的声响终于惊动了老师，她停下动作，往我们这里瞥了两下，又继续讲课。
    我强装镇定，其实脑袋已经彻底当机了。
    在上课时两个人偷偷躲在桌子下讲悄悄话，几乎可以说是偶像剧经典桥段之一了！我怎么可能不脸红心跳呢！
    柯翊勛慢半拍地起身，依然老神在在嚼着嘴里的餛飩，我嚥了口口水，直接在他课本上写了一句：
    快点吃完，不要一直影响我上课！
    他还不解地画了个问号，我只能回他一记白眼。
    下课时，蒋歆茜转过身问柯翊勛：「你刚刚到底在吃甚么？」
    柯翊勛总算能光明正大把便当盒摆到桌上，鼓着腮帮子含糊说道：「餛飩汤啊，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他把汤匙的握柄转向蒋歆茜，她用一个「能好吃到哪里去？」的表情向我确认，我只能耸肩答道：「不知道，反正我对餛飩没兴趣。」
    停下抄笔记的动作，我起身往教室外走，到门口时，蒋歆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是普通的餛飩而已啊，哪有特别好吃？」
    柯翊勛，你知道吗？
    我又说谎了，其实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餛飩。

 【1-9】再一下子就好

    从厕所出来时，我远远地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他在我们班门口探头探脑，几个从教室里出来的同学只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却没人搭理他。
    我两手蹭着百褶裙，把手上的水擦乾，好心地走向那个男生。
    「同学？请问你要找谁吗？」我问。
    他转头看我，呆滞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
    「嗨！同学，我就是在找你！」他挥着手，碎步朝我走来。
    找我？我们认识吗？
    我快速在为数不多的朋友名单里搜索了一遍，查无此人。
    「我……我们认识吗？」我错愕。
    他楞了一下，随即挤眉弄眼拼凑出亲切的笑容，「喔我叫许暘，跟你同个补习班的。」
    许暘像个房仲一样朝我伸出礼貌的右手，搭配90度鞠躬。
    我比刚才更一头雾水，左右挥着僵硬的右手，说：「……嗨？你……找我有甚么事吗？」
    许暘尷尬地收回右手，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镜，「喔是这样的，我下午的数学课突然要小考，但是我今天刚好没带补习班的那本讲义……」他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长方形，「所以就想问你……」
    「喔！你想跟我借对吧？」我恍然大悟，突然竖起食指，许暘的脸部肌肉这才放松了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谢谢了。」他双手在头顶合十，看起来非常诚恳。
    「可以啊，你等我一下。」
    我二话不说往教室里走，弯腰在抽屉和书包里找了半天后，却发现我也没带，把整叠课本又一股脑儿塞回抽屉时，桌子的剧烈摇晃吵醒了柯翊勛。
    「你在找甚么？」他歪头往我的抽屉里看。
    「你有没有《数列与级数》？」我朝他伸手。
    「蛤？要干嘛？」
    「快点啦，有人急着要！」
    柯翊勛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教室外看，慵懒地喔了一声，拿讲义给我时，他又问了句：「他谁呀？」
    我没理他，急匆匆抽走他手上的讲义就往外走。
    「谢谢啊。」许暘欠身向我道谢。
    「这不是我的，你到时候直接还给我同学就好了。」我往我的座位指，「就是他，你知道的吧？也是我们补习班的。」
    许暘看着柯翊勛的背影，看起来似懂非懂，我也没多做解释，就当作他听懂了。
    「你认识他喔？」我回座位时，柯翊勛又问我。
    「谁呀？」
    「大姊，你终于愿意跟我讲话咯？我还在想说你是心情不好还是怎样，整个早上都一副我欠你钱的样子。」柯翊勛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有吗？」我装傻，蹲下身把抽屉里的书排整齐。
    死鸭子嘴硬这招我最会了。
    「所以你怎么会认识许暘？」柯翊勛继续鬼打墙。
    「原来你也认识他？」
    「那是肯定的吧，八班的第一名欸，谁不知道。」
    「他是八班的第一名？」
    「对啊。」他失笑，「没什么好意外的吧，你看他长得不就很像吗？」
    我回想了一下许暘的长相，高高瘦瘦、戴了副眼镜，制服衬衫和长裤感觉有刻意烫过，领带整整齐齐地塞在毛衣背心里。
    「还好吧，不就正常高中生的样子？」
    我斜眼睨了一下柯翊勛，他那头一看就是有刻意抓造型的头发，还有才刚到学校没多久就已经被拉松的领带、从来没扣好过的衬衫钮釦，以及一边扎在长裤里、一边露在外面的衬衫下襬，根本完美詮释了「随兴」这两个字。
    「你看着我干嘛？」柯翊勛转头面对我。
    浓密的眉毛、深邃的大眼、高挺的鼻梁，不得不说，那副慵懒的装扮配上这副堪称无懈可击的五官，反而更能凸显出他浑然天成的帅气。
    「人家只是确实遵守服仪规定而已，你干嘛笑他是书呆子。」
    「我没笑他啊？而且我也有遵守服仪规定好不好！」柯翊勛从座位上起身，两手敞开，一副无辜样。
    我没有正眼瞧他，只是笑而不答。
    「欸不过说真的—」他又坐回椅子上，朝我耳朵贴近，「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柯翊勛手肘撑在桌上，不自觉晃着膝盖，用充满八卦的眼神逼问着我。
    「不要乱讲，我跟他又不熟！」我惊讶地往旁边弹开，连忙否认。
    「那只是你对他不熟吧，他可是对你熟得很，每次上课都抢着坐你后面。」
    「你怎么知道？」我皱眉。
    「我有观察到啊。」他脸上掛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你笑甚么？」我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脸部肌肉，语气中带着薄怒。
    「被人喜欢是件好事吧？你不开心吗？」这傢伙还给继续我白目。
    「……」
    我不想理他，扭头做自己的事，殊不知柯翊勛好像把这解读成我难为情的表现，嘴角的笑意漾得更深了。
    「有甚么好开心的……」我自顾自地呢喃。

 【1-10】再一下子就好

    「叩—叩—」我站在导师办公室门口，踮起脚朝着坐在最角落的班导点头。
    「请进。」她轻轻抬眼，对我微笑。
    班导是个全身上下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优雅气质的年轻国文老师，尤其在我们这所性别比例失衡的学校，她在男学生群里的讨论度一直都居高不下。
    「坐吧。」班导帮我拉了张椅子。
    「老师，我记得我上礼拜的小考应该有进步吧？」我的手才刚碰到坐垫边缘，声音就开始瑟瑟发抖。
    老师莞尔一笑，盖上红笔的盖子，「你不用那么紧张，老师看得出来你的考试成绩一直都有在持续进步。」她说。
    我这才放松了下来，但老师接着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放到我面前，说：「不过我看了一下辅导老师做的调查，你要选的是二类组对吗？」
    像甚么不可告人的祕密被揭穿了一样，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疯狂飆速。
    我只能心虚地点头。
    老师歪着头，微微一笑，问：「是现阶段暂时的打算还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呢？」
    「应该……是下定决心了。」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矛盾，既然下定决心了还讲甚么应该？
    「家人也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我家那三位，尤其是我哥，要是知道我这么自不量力跑去读二类，一定会极力劝阻的。
    「老师，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我这个数理底子去读二类组会很辛苦，也有很多其他老师千方百计地想劝退我，但是我—」我拳头紧握，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个幼稚可笑的理由，「我已经想清楚了，非二类组不念。」
    老师的眼珠在眼镜后骨碌碌转着，好像在分析着甚么。
    「昀芊，没有师长会真正地去否定一个学生做的选择，我们的出发点往往都是希望引导你们去走比较轻松好走的路，不想看见你们走得那么辛苦而已。」
    我机械式点头，心里正想着平时和蔼可亲的班导怎么也会来倚老卖老这一套时，她说：「不过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当然会支持你。」
    「甚么？」我惊喜抬头，刚好对上老师含笑的双眼。
    「怎么？你难道以为我也会开始说教，劝你选一类组吗？」
    「没……没有。」我连忙摆手。
    「至于家长那边的话，你先试着跟他们说说看吧，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再告诉我，由我去说服他们。」
    「老师……你都不问我为甚么吗？」我扭着外套的下襬。
    「不问，只要你觉得那个理由不会让你后悔，这样就好了。」她笑着说，「毕竟人生都是你们自己的，与其成为你们埋怨的对象，不如放手让你们自己去闯，对吧？」她说，弯起的双眼虽然温柔，却藏不住无奈。
    我会后悔为了柯翊勛去选择二类组吗？我不确定，但我能确定如果现在不这么做，未来肯定会后悔。
    心虚使然，我觉得老师搞不好也已经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你也不必太徬徨，虽然很多老师都觉得你的英文能力很好，如果走一类组的话肯定会轻松很多……」老师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拍我的肩膀，「但数学老师曾经不只一次告诉我，说你的数理能力其实不错，只是还没找到对的读书方法而已，所以我觉得，或许去念二类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真的吗？」我难以置信，平常沉着一张脸的数学老师居然会夸我？
    一瞬间，深藏在心底的某股力量好像重新涌起了，但也只有短短一剎那，我又想起了些甚么，那股力量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我起身鞠躬。
    老师也跟着起身，亲切地送我到门口。
    小心翼翼关上办公室的门后，躲在柱子旁的姜寧探头出来，「老师找你说了甚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没甚么啦，就选类组的事而已。」我说，逕直走向楼梯，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
    姜寧没有跟上我的脚步，而是从背后叫住我：「芊芊。」
    「嗯？」我转过身，逆着光，我看不清姜寧的表情。
    「其实你选二类组的理由和我一样吧。」她说。
    短时间内第二次被人看穿心思，我居然脱口而出：「甚么？难道你也？」
    说出口了才惊觉自己是不是默认了甚么，我慢半拍得摀住嘴巴。
    「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我其实很早就看出来了啦。」姜寧若无其事大步走向我。
    但我惊讶的是姜寧也喜欢柯翊勛。
    姜寧的各科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不管她最后选择哪一类组，我都不会太意外，所以她其实没有向我坦承的必要。
    「那蒋歆茜知道吗？」没想到这居然是我的第二反应。
    「她对这方面那么敏感，应该知道吧。」
    「说的也是。」我黯然转过身，靠在楼梯扶手上。
    那她应该也看得出来柯翊勛喜欢她吧。
    我淡然一笑，发现自我安慰的有效期限也差不多快到了。
    「芊芊，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姜寧站在比我高一阶的楼梯上，我瞇起眼抬头看她。
    「不知道。」我说。
    她没有答话，但是迎着光，我的表情肯定一览无遗吧。
    「那你想清楚了？」我反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
    在爱情面前，谁不是个义无反顾的傻瓜呢？
    三年了，我连鼓起勇气向他告白都做不到，就算继续和他同班两年，又能怎样呢？
    早就该承认的，自始至终我做的所有努力，并不是为了和他更靠近，只是为了不和他离得更远。

 【1-11】再一下子就好

    回教室的路上，我在楼梯转角被人叫住。
    「许暘？」发现我认出他，许暘推着眼镜朝我笑。
    姜寧眨着大眼，不明所以，我只好用〝补习班的朋友〞这个称呼向她解释。
    「那我先回去咯？」姜寧赶着回去吃饭，先和我道别。
    「你吃饭了吗？」我继续上楼，许暘的教室明明在楼下，却还是跟在我身后问。
    「还没啊。」
    「是喔，那……」
    「啊！对了，我今天是值日生！」我这才突然想到还没去抬便当，匆忙绕过许暘跑下楼，往合作社方向去。
    没走几步，发现他还跟着我，换我问道：「你吃完饭了？」
    「我也还没啊。」许暘三步併两步走到我旁边。
    难道他也要去合作社买午餐吗？
    我正想着的同时，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浮出了一撮熟悉的发色，朝着我们的方向接近。
    「啊，我的鞋带。」我一个俐落转身，背对着人潮蹲在地上假装绑鞋带。
    「小心小心！」许暘侧过身站到我旁边，应该是没看出我的用意。
    就算没看出我的用意，他也挡住我的光源了……
    把两隻脚的鞋带都重新绑过以后，我鬼鬼祟祟踮起脚朝合作社门口望，确定柯翊勛不在以后才继续往前走。
    俯身扛起放在地上的便当箱时，许暘非常热心地跑到另一侧：「我帮你吧！」
    「不用啦，今天这样算轻的。」我抬起一隻脚，勉强用膝盖顶一下箱底，颤颤巍巍的双手却出卖了自己。
    「没关係啦，反正我也要回教室。」他继续坚持，两手已经握住了提把。
    不知为何，我反而觉得更难受。
    不是针对许暘，他这个人本身的个性并没有任何问题，也不是因为我有社交恐惧症。
    只是单纯觉得这几天遇到他的次数有点过于频繁，让我有些不自在。
    回程时，还是我再三婉拒后，许暘才肯自己先回教室。
    「那讲义我过几天再还囉！」他说，我漫不经心点头，挥着手说拜拜。
    等他走远了，我才敢把箱子放到地上，大口喘气。
    看着自己发红的十隻手指，深呼吸了好几轮后，强烈的使命感催促我赶紧上工。
    「要不要我帮忙啊？」这时，柯翊勛拿着热狗堡和可乐从楼下上来。
    「你说呢？」还问甚么？直接过来帮忙啊！
    「奇怪，你都已经一个人抬这么远了，怎么突然就没力了？」他虽然这么说，还是乖乖弯腰把他的午餐放到箱子上，拉起两边的袖子。
    我在心里暗自窃喜，嘴上依旧不饶人：「快点啦，班上的人没饭吃你要负责吗？」
    「甚么呀？值日生又不是我。」他两眼无辜。
    我们一人抬一边，横着往楼上走，在转弯时，两人的速度突然不一致，箱子上的可乐「砰」一声倒下，下一秒掉在了地上，还一连往下滚了好几阶。
    柯翊勛倒没说甚么，反倒是我啊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捡。
    想多了，底下的花痴们一看到是柯翊勛的东西，马上争先恐后抢着帮他捡，幸运抢到的赢家还像呈奏摺一样，两手捧着小碎步跑上前，根本轮不到我动手。
    「呃，谢谢。」柯翊勛本来要伸手去接，可能是怕箱子又失去平衡，最后只叫那个女生放回箱子上。
    「这样还能喝吗？打开会不会爆炸啊？」柯翊勛一直拿着那瓶伤痕累累的可乐在我面前晃，表面上像在犹豫，实则是在暗示我些甚么。
    「不然我赔你一瓶嘛。」我打开钱包。
    他伸出食指左右晃，「不用了，你只要帮我打开就好。」
    「才不要，我寧愿赔你一瓶。」换我不乐意了，开甚么玩笑？我的整套运动服都是昨天刚洗好的！
    「你开看看嘛！搞不好没事啊？」柯翊勛一脸幸灾乐祸，明明自己那么说，却把外套拉鍊往上拉到底，把半张脸都埋进了领子里，还往后退两步。
    「你说的喔！」
    我豁出去了，毫不迟疑迅速把瓶盖扭开，豪不意外地，在清脆声音响起的瞬间，琥珀色的泡沫从瓶口涌出。
    就算死也要找个人一起陪葬，我故意转身面向柯翊勛，报復似地对他说：「你看啦，我就说会出事嘛！」
    我们俩的运动服外套一下子都被染上了顏色，他惨叫一声，往旁边逃开：「好啦我知道了啦！瓶口不要对着我啦！」
    结果那天的午餐时间我们都在洗手台洗衣服就饱了，回家时还被我妈训了一顿：「都几岁了，喝饮料还会洒得全身都是！」
    我呵呵傻笑着，脑中不断出现的是柯翊勛毫无保留的笑脸。
    再一下子就好，再让我贪恋一下子就好。

 【1-12】梦醒时分

    「杜昀芊，我要去一下保健室，英文小考我之后再补考喔—」
    我刚写完考卷，才正要放下笔的时候，柯翊勛这才姍姍来迟，看了一下手錶，他不仅迟到，而且早自习都快要结束了。
    「你不要又想找藉口不考小考喔！」我咄咄逼人。
    「没有不想考啊，我真的受伤了嘛。」他把书包掛在桌缘后就往外走。
    「哪里受伤啊？」我跟着他追出教室。
    「手肘啊，昨天打球的时候擦伤。」柯翊勛抬起右手，才发现被制服毛衣遮着，我根本看不到。
    「受伤的是右手，那你左手还是可以写字啊？」别想糊弄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左撇子。
    柯翊勛对我挑眉，脸上清楚写着：「我真是服了你。」
    「你不是也要考试？」他问。
    「我早就写完了啊。」
    我跟上他的步伐，突然觉得回答不够好像有说服力，又说：「我顺路去辅导室帮姜寧看一下资料柜。」
    柯翊勛只轻轻嗯了一声。
    「喀吱─?」推开保健室年久失修的纱门时，一股陈年霉味也跟着飘出，让人一点也安心不了。
    「哇，没人耶。」柯翊勛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一点也不讶异，反而丝毫没有迟疑就往里面走。
    「没人在我们也能进来吗？」我停在门口问。
    「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保健室向来都是自助式的喔？」他忍俊不禁，熟练地翻动架上的医药用品。
    「是喔。」我半信半疑，走到他面前，「需要帮忙吗？」
    柯翊勛用镊子夹着沾了碘酒的棉花，艰难地在手肘上涂抹。
    「不用吧。」他故作轻松说着，一隻手固定住袖子，一隻手拿起无菌纱布，牙齿咬着包装袋一角粗暴撕开。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个动作有一丁点禁慾。
    「你这样很不卫生欸。」人家在吃麵，我在喊烫。
    「啊？」突然被我这么一讲，柯翊勛明显慌了，「又没差，反正是我自己要用的。」他把剩下的纱布塞进口袋。
    其实我的言下之意是，怎么不叫我帮你开就好？
    也许是不想让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他不着痕跡地把身体转成侧面。
    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柯翊勛的肤色有种被漂白的错觉，光滑细緻的脸蛋看不出任何一点瑕疵，配上精緻立体的五官，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嘖。」柯翊勛微微蹙眉，低下头朝右手手肘凑近，频繁眨动的长长睫毛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格外专注。
    「啊—算了。」
    他猝不及防挺直身体转向我，我连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问：「甚……甚么算了？」
    「帮我脱一下，毛衣太碍事了。」柯翊勛一隻手拉起毛衣下襬。
    我走上前去帮他把手臂抽出袖子，在抓住衣领往上拉时，我的手不经意碰到柯翊勛的颈后。
    他浮夸地缩起脖子，「你的手太冰了吧。」
    「有吗？」我搓了搓双手，又问：「还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柯翊勛的下巴往他旁边的椅子一抬，示意我坐下。
    我也没别的事能做，只好乖乖听话，突然，我像想到甚么似的，对他说：「欸，借我用一下网路。」
    「嗯？」他见怪不怪，伸直了右脚，说：「手机在我口袋，你自己拿。」
    我的视线跟着往下移，看见他那件本来就合身的制服长裤，左边口袋格外得紧绷。
    男人，你在玩火。
    拋下我那没用的矜持，吞了口口水后，我果断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明显感受到一股暖流马上源源不绝地渗入皮肤，紧接着的是冰冰凉凉的金属触感，我抓起一角，倏地抽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不敢有丝毫停顿。
    短短几秒内，我居然完成了这个艰鉅的任务，简直佩服我自己。
    偷瞄柯翊勛一眼，他倒是老神在在，一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我把他的手机转正，食指放上开机键时，萤幕显示一行〝指纹辨识错误〞。
    「欸，你解锁一下。」我用手机戳柯翊勛的手臂。
    他朝我淡淡瞥了一眼，奇怪地说：「我的手机有存你的指纹啊？」
    我楞了一下，又试了一次，「没有啊，那是上一支吧？」我说。
    「你换一隻手试试啦，绝对有！」他继续坚持。
    我于是换左手去按，没想到还真的成功解锁了。
    萤幕亮起的瞬间，上方跳出一则来自蒋歆茜的讯息通知。
    我刚到学校，怎么你跟杜昀芊都不见了？
    我呼吸暂停，突然忘记自己拿柯翊勛的手机要干嘛。

 【1-13】梦醒时分

    经过几秒后，我才恢復记忆。
    「欸，如果你之后交了女朋友，记得把我的指纹删掉。」我越过那则讯息通知，点开设定。
    「蛤？干嘛删？留着没差吧。」
    为甚么没差？
    因为我跟你看起来永远不可能，所以不会被当成怀疑对象吗？
    不问出口是因为我还想保留点自尊。
    「你神经那么大条当然觉得没差，你随便问一个女生，谁会跟你说没差！」我的语气藏着薄怒，但看柯翊勛嘻皮笑脸的，我猜他并没有听出来。
    在我点开许暘的聊天室时，柯翊勛突然起身拿绷带，眼神却有意无意飘向我的手机。
    「你要用网路干嘛？」
    不知道在心虚甚么，他已经坐回椅子上了，我才慢半拍地把手机萤幕盖住。
    「许暘说今天要还讲义给我，我怕他传讯息给我我没看到。」
    柯翊勛噗哧一笑，绷带滚到地上，他一边捡起一边说：「你不是有叫他直接还给我吗？」
    我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朝他翻白眼：「你又想说甚么？」
    「不是我在说啊，他意图真的很明显。」他自己在那边笑得合不拢嘴。
    每次看到他那副表情，我都会莫名恼羞成怒，索性直接起身往门外走，「你快点啦，都快打鐘了！」
    柯翊勛没有回应，这也很合理，毕竟也是我自己硬要陪他来的。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辅导室拿了柜子里的文件夹，路过穿堂时，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大雨。
    手足无措往保健室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又突然转过身，被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柯翊勛吓到，我虽然及时收住势，鼻子还是不偏不倚撞在他胸口上。
    「你干嘛？」因为距离太近，他必须缩起下巴才能看着我。
    「哈啾—」我还来不及回答，就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柯翊勛勾起一边的嘴角，把披在肩膀上的毛衣丢在我头上，「拿去穿啦，白痴。」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格外温柔。
    「我不冷啦。」我扯下挡在眼前的毛衣还给他。
    「还剩3分鐘就打鐘了，你现在绕走廊回去还勉强来得及。」他抽走我手上的文件夹，指着走廊另一头说。
    「那你呢？」
    「我现在横越操场衝回教室，也还来得跟老师说你去保健室，会晚点回来。」
    柯翊勛挥着手里的文件夹，往头顶一举，就大步跑进雨中。
    「可是你—」我指着他露在制服袖子外的手肘。
    「不要跟着我，走走廊！」他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说。
    我看着那个在雨中逐渐模糊的背影，愣在原地几秒后才笨手笨脚把毛衣套上。
    因为尺寸大了几号的关係，下襬直接盖住了我一半的裙子，袖子也长了一大截。
    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学号和姓名，我放下扎起的马尾，悄悄用头发盖住这个不可告人的祕密。
    结果柯翊勛整个早上都不停打喷嚏，还时不时凑过来跟我借卫生纸，不知道是不是在提醒我甚么。
    虽说他从以前就这样，一天擤掉半包卫生纸都算正常。
    半包我的卫生纸。
    午休时，蒋歆茜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关切柯翊勛：「你感冒囉？」
    他头上披着一条毛巾，抽出塑胶袋里的最后一张卫生纸，说：「乱讲，只是过敏而已。」
    蒋歆茜半信半疑：「真的？」
    「对啦！」柯翊勛倾身把蒋歆茜便服外套的帽子用力戴上。
    「欸噁，不要用擤鼻涕的手碰我衣服啦！」蒋歆茜一脸嫌弃打他的手，把椅子往前拉。
    柯翊勛乐呵呵笑着，把桌上整陀新鲜水饺拿去丢掉。
    过了几分鐘，他急匆匆跑回座位，「杜昀芊！今天许暘有来找过你了吗？」
    我抬头：「还没啊，干嘛？」
    「我突然发现我没带英文课本，下午第一节不是要检查随堂练习吗？」
    「你想跟他借喔？」
    「就……你可以跟他说一下，叫他还讲义的时候顺便带英文课本过来吗？」柯翊勛或许也意识到这样不妥，歪着头观察我的反应。
    「你去跟你那些女粉丝们借不是更方便吗？」我酸言酸语。
    「才不要咧，万一她们会错意怎么办？」
    甚么嘛，自己倒是撇得一乾二净！那难道我去跟许暘借，他就不会会错意吗？
    「拜託啦。」
    柯翊勛的撒娇一点诚意都没有，连语气都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但偏偏我就是很吃这一套。
    我会自行把他脑补成一隻楚楚可怜垂下耳朵的小狗。
    不负所托，我在第一节上课前凯旋归来，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英文课本，不用说就知道是来自学霸之手。
    「耶！谢谢啦，杜昀芊！」柯翊勛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反常地两手接过。
    另外，好像真的被柯翊勛说中似的，除了那两本书以外，我还收到了一条巧克力。
    一条四颗装的健达出奇蛋……
    「这就只是当作你借我讲义的谢礼而已，真的，你别多想！」许暘信誓旦旦。
    本来我可能真的觉得没甚么的，但是拜他这句话所赐，还有柯翊勛这几天的洗脑，我免不了往那方面多想……

 【1-14】梦醒时分

    收到巧克力的事，我本来没打算让柯翊勛知道的，直到某天补习班下课后……
    「许暘最近都没找你吗？」一走进公车亭，柯翊勛就问。
    「没。」我漫不经心回答。
    「他不是都开始送你巧克力了吗？」柯翊勛一副早就看穿一切的得意表情，「我就说嘛，你看看最近有甚么节日快到了？」
    他指着公车上的首饰广告，但我只忙着错愕，猛一抬头：「你怎么知道他送我巧克力？」
    「开甚么玩笑，也不看看我是何方神圣。」柯翊勛拇指指向自己，抬起下巴。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难过。
    「那才不算巧克力咧，只是健达出奇蛋而已。」我狡辩。
    「在白色情人节的前后，送这种引人遐想的东西，确定没别的意思？」他曖昧地撞我一下。
    「我看是只有你在遐想吧。」我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柯翊勛瘪嘴耸肩，意思是「信不信由你」。
    发现椅子上的老婆婆起身走上车，他立刻补位，还不忘朝我抬头，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公车还要很久啦。」看我不为所动，他皮笑肉不笑说。
    我一屁股坐下，隔着单薄的制服衬衫，我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不经意流出的热能。
    「这么一说，我也在想我是不是该表示点甚么了。」柯翊勛低下头，靠近我的那隻脚左右晃着。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口气难得严肃。
    「表示甚么？」我明知故问，揣在口袋里的十隻手指却已经开始不安地扭动。
    「就……」他抿起双唇，好像欲言又止，过了几秒才说：「其实上个月情人节那天蒋歆茜有送我礼物。」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彷彿能听见有甚么东西碎了的声音，但我努力不去在意。
    「然后白色情人节不是快到了吗？我就想说趁这个机会……」柯翊勛没把话讲完，因为他知道我能猜到他要说甚么。
    明明平常看起来神经很大条，没想到一碰到和感情有关的事，却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想像平常一样笑他，却发现我根本笑不出来。
    「喔，原来。」我说。
    「甚么？」柯翊勛反而一脸不可置信，整个人僵硬地转向我，「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不然呢？我本来就知道你喜欢她啊，我甚至还知道她喜欢你咧！
    可就算你没有喜欢她，我也不敢向你告白，你也不可能喜欢上我，所有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又何必惊讶？
    不惊讶，但并不表示我不会难过。
    「不然咧，你们男生不都喜欢漂亮女生吗？何况还是蒋歆茜耶，谁喜欢她我都不会意外。」我说得头头是道，都分不清楚是否只是在藉机自我安慰。
    「甚么呀，我哪有那么肤浅！」他还不承认。
    「是你自己在毕册里写的欸，你别以为我忘了！」不承认没关係，我也不给他面子。
    「甚么毕册？」柯翊勛本来还一头雾水，沉默半晌后，才恍然大悟：「喔?难怪！」
    「难怪前阵子你都不给我好脸色，是因为买衣服那天我没夸你漂亮吧？」他说。
    换作是平常，我也许会因为他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而暗自窃喜，但是现在，无疑是在我伤口上洒盐。
    「才不是。」我说。
    「好啦，你也漂亮啦。」柯翊勛迟来的求生慾根本是火上加油，还不如直接闭嘴。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我又想不到别的话题，只好拿出手机假装查看公车动态。
    「公车怎么那么久还没来啊？」我自言自语，打开手机的同时，顶端跳出来自许暘的讯息通知。
    你週末有空吗？想不想看新上映的xxxxxx电影？
    握着手机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不知道为甚么，许暘的动作跟柯翊勛猜想的越相像，我就越是害怕。
    「怎么样？还要多久才会到？」柯翊勛猝不及防凑近，我来不及滑掉通知。
    「欸？他约你看电影喔？」
    就算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我也能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雀跃。
    我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去吗？」
    柯翊勛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楞楞转向他，可他的瞳孔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
    抑或是他心中所想，就和他说出口的一模一样。
    「你觉得我应该去吗？」我反问他，喉咙已经有点酸涩。
    他点头：「去啊，先试着了解一下对方嘛。」
    「你是认真的吗？」明知道答案，我却还是不死心。
    我们直视着彼此，谁也没开口说话，但我从他坚定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一辆脚踏车从我背后驶来，柯翊勛的脸被车头灯照亮，刺眼的光线让他闭起眼睛别开头。
    「对啊，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每年生日不都许了个想交男朋友的愿望吗？」他挺直了背脊，整个人往后坐了一点。
    我想反驳点甚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许暘长得还算斯文吧，脑袋也聪明，最重要的是看起来也蛮老实的，你不觉得他很好吗？」柯翊勛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一派轻松。
    「也对，我这样的条件配上许暘，分明就是我高攀了人家，我还有甚么好不满意的。」我淡然一笑。
    柯翊勛终于感受到了我的不对劲，倏地低头观察我的表情，可惜我的头低到不能再低，想必他甚么都看不清。
    「杜昀芊，你很好。」他没头没尾冒出这一句，像安慰又像讽刺的话。
    你真的觉得我很好吗？那为甚么……你选择的人却不是我？
    「你很好，所以我才觉得你的第一段恋情交给他，是最让人放心的。」他说。
    让谁放心？
    我多想用力抓着他的衣领这么问他。
    可惜我没有这个勇气。
    「你真的这么想吗？」我最后再问一次。
    公车来了，煞车的声音唐突闯入这个异常安静的世界，我只模模糊糊过滤出柯翊勛那一声轻飘飘的「嗯。」
    轻到好像一粒尘埃坠入湖中央，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我起身排队时，柯翊勛也没有抬头。
    队伍的最后一个人上车时，我决定鼓起最后的勇气朝他大喊：「柯翊勛—」
    他抬头时，眼里藏着讶异。
    「一起为第一段恋情加油！」分岔的尾音在车里回盪。
    我笑着举起右手的同时，车门在我面前无情关上，我只能从蒙着雾气的车窗看见他也起身朝我挥手，五官如此模糊，笑容却如此真实。
    那笑容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颤颤巍巍坐上座椅后，我的眼泪终于没骨气地滑落。
    一滴接着一滴，像关不紧的水龙头。
    我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
    许暘，你想跟我交往吗？
    按下传送的瞬间，对方秒读。

 【2-1】剩下的那一个

    2017年12月19日星期二天气：雨
    我说，没了你我也能活下去。
    你说，少了我你不一定能活。
    想问当时的我们，究竟谁在说谎？
    「看到前男友跟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小心翼翼问着蒋歆茜，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所以没把话说完。
    「完全不会啊。」她认真挑着架上的指甲油，头都没抬，「当初是我告的白，也是我提的分手，我爱得起放得下好不好！」
    蒋歆茜嘴上这么说，分手的时候确实也表现得很洒脱，一滴眼泪都没掉。
    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从此以后变得更高冷了，冷到所有雄性动物从排队飞蛾扑火，变成现在的避之唯恐不及。
    「当初你们为甚么分手呀？」
    「很多原因啊，觉得两方付出的爱不对等、觉得谈恋爱跟想像中的不一样、觉得比起做恋人还是更适合做朋友……」蒋歆茜说得云淡风轻，比解释自己为甚么喜欢某款香水还要平静，「反正简单来讲就是不想继续走下去了啦，想分手的念头强过想继续交往的念头。」
    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根本无法理解甚么样的原因才会想向柯翊勛提分手，但或许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我。
    「但我真的没想到姜寧居然那么快就跟柯翊勛告白了，而且更扯的是他还答应了！」虽然他们俩都没有错但……
    「那样感觉很奇怪。」我也只能这样不痛不痒地形容。
    或许我不是在替蒋歆茜抱不平，而是单纯觉得不甘心。
    「你自己不也一样？半年换三个男朋友，交往最久的还没有超过两个月。」蒋歆茜噗哧一笑，把指甲样品拿到灯光下端详。
    我竟被懟得哑口无言。
    看来姜寧说的没错，蒋歆茜看得出来我喜欢柯翊勛。
    「不过说真的—」她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凑到我耳边问：「你的后面两任男友跟许暘的相似度未免也太高了吧？你敢说这都是巧合？」
    你的第一段恋情交给他，是最让人放心的。
    那句话又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可能只有那类型的男生才会喜欢上我吧。」我耸肩，选择自我解嘲。
    「你与其这么做，还不如试着跟柯翊勛告白吧。」蒋歆茜不以为意，把手上那瓶指甲油放回架上。
    「他都有女朋友了我还告甚么白啊。」
    「你别装傻喔，我当然不是指现在，都给你三年的时间了你也没好好把握，枉费他对你这么不一样。」
    「哪有不一样？那只是因为我跟他认识很久了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针对最后一句做澄清，实则在为自己的胆小找藉口。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啊，但跟他交往以后我才发现，他有时候甚至把你看得比女朋友还重。」她郑重其事说。
    如果真的跟她说的一样，那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反正我是搞不懂，你跟你那些前男友才认识多久就交往了，怎么跟柯翊勛反而还在那边曖昧不清？」
    「我那些男朋友又不是我主动告白的。」而且她大概不知道，我虽然交过三个男友，但连初吻都还在。
    「唉—如果还要等到柯翊勛主动告白的话，你估计这辈子都得孤独终老了，我猜他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喜欢你吧。」
    见我不为所动，蒋歆茜感觉像是放弃感化我了，把架上同系列不同顏色的指甲油全扫进篮子里，就逕自走往收银台。
    我呆愣愣看着唯一一瓶被蒋歆茜放回架上的指甲油，心里想着，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我，就是三个人里面剩下的那一个。
    经过柜檯时，我看到开学促销区放着各式各样五彩斑斕的摺星纸，顺手拿了几个花色看起来蛮顺眼的凑近端详。
    老闆娘发现我在看，也抽起其中一包摺星纸，说：「现在的小孩都不怎么玩这种了啦，都特价了还卖不出去。」
    我笑了笑，也默默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原位。
    国中时有一阵子，每天去补习班都会看到柯翊勛拿着一整叠的纸在疯狂摺星星，据他的说法，就只因为他们学校的女生说他手很拙。
    过了一个月后，我在生日当天收到一整罐的纸星星，仔细看会发现每颗星星上面都有拉拉熊的图案。
    但那时的我更想收到拉拉熊玩偶，只觉得他把自己的练习成果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没想到才过了多久，这东西就快要变成时代的眼泪了吗？

 【2-2】男神降临

    最近早自习都少了抢柯翊勛考卷的乐趣，让我突然有点不习惯。
    不过仔细回想，好像自从他和姜寧交往以后，他就没有再迟到了。
    「因为姜寧要早起去团练啊，所以就顺便叫我起床了。」柯翊勛一边打哈欠一边小小埋怨。
    「我以前也会打电话叫你啊，你还不是常常迟到。」我歪着嘴调侃他，讲完了才发现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妥。
    「呵呵，但你没发现我只会在考英文小考的那天迟到吗？」他挑眉，像在挑衅。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好意思拆穿他而已。
    「对了，」柯翊勛一边嚼着早餐一边漫不经心问，「你上礼拜五怎么没去补习啊？」
    像被施了甚么定格魔法一样，我写着笔记的原子笔就这样停在活页纸上，一滴墨水不声不响蔓延开。
    那天雨下得又大又急，穿堂里人来人往。
    大家虽然脚步匆匆，路过我和顾允非的时候，却还是纷纷礼貌性地放慢步伐跟我说再见。
    可只有他和她，在一把三摺伞撑起的小小世界里，相互依偎着从我面前快步走过，彷彿与世隔绝那般，眼里只有彼此。
    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只是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甚么才是爱情真正该有的模样。
    也是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不再和除了他以外的人交往。
    「你那天不是说你不去的吗？」我反问他。
    「嗯，对啊。」柯翊勛两手枕在后脑勺，整个人往椅背靠，「但后来觉得突然没去好像哪里怪怪的，所以就又跑去了，谁知道你居然翘课。」
    他在说最后一句时，脸上的表情不单单只是惊讶，让我又有自作多情的理由。
    「怪甚么怪，依你的成绩，除了英文以外其他科目根本就不用补吧？干嘛报全科班啊？」
    讲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意思好像我巴望着他退掉全科班一样。
    「你这么一说确实没错啦，以前国中的时候是觉得学校老师教得太烂了，但自从上了明星高中以后，老师的素质都还不错，好像真的没有补习的必要了。」柯翊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耸肩说：「我也不知道欸，可能是已经养成习惯了吧？」
    「甚么习惯？」
    「以前也偶尔会想翘课，但每次我都会想到……」他撑着头，侧过脸看我，「如果我翘课了，那那个傢伙怎么办啊？她会不会觉得无聊？所以每次想着想着，最后就还是决定去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习惯了吧。」
    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件往事，他那双晶莹明亮的眼却让人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我会理解成他是为了我才继续上全科班的。
    「这样蛮浪费钱的。」我说。
    柯翊勛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不少，冷笑说：「对我爸妈来讲，这不是个问题，只要有地方能让他们丢小孩就行。」
    「他们……还是那么忙吗？」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嗯，向来如此。」他说。
    柯翊勛生在双薪远距家庭，从小就被当作烫手山芋丢到各个亲朋好友家，有时运气不好找不到人照顾他时，就得一天之内辗转好几个地方。
    等稍微长大一点后，那些收容他的地方就从亲朋好友家变成了补习班。
    或许是从小就太常被人嫌弃、被看作是累赘，所以他一直都害怕主动和人建立连结，向来都是在确定了对方真心想和他作朋友后，才能真正敞开心胸。
    虽然柯翊勛嘴上总说着不在乎，但我知道他只是害怕承认自己在乎。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继续沉默。
    这时，班长拿着座位表走进来，顺便驱赶正坐在他位子上的柯翊勛。
    「换座位囉！」他用手机拍照，传到班级群组里。
    每个人都激动地低头找着自己的新座位，我也不例外。
    只是我找的是柯翊勛的座位。
    他的新座位在最靠窗的那一排，从前面数来第二个。
    往他的前后左右看，并没有发现我的座号，隔一排也没有，再隔一排也没有，一直看到最靠近走廊那一排的最后一个位子，才终于出现。
    很不幸地，我们俩几乎坐在教室的斜对角。
    「掰啦，杜昀芊。」柯翊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能和他同班已经很幸运了，或许我不该那么贪心的，对吧？
    我两手捧起自己所有家当，无精打采搬到教室最角落，一坐下才发现，隔壁的位子是空的。
    「来，安静一下。」在我们闹腾了一阵子后，班导抱着一个公文封走进教室。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马上却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因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学生。
    「这是我们班的转学生，先跟大家打声招呼吧。」老师对他说。
    转学生转身面向大家，他还没开口，班上女生就突然沸腾了起来。
    他的个子目测一米八五，两边鬓角修得稍短，微捲的蓬松瀏海盖住了眉毛，若隐若现的内双眼皮加上饱满的双唇，颇有韩国欧巴的韵味。
    校服虽然整整齐齐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死板，反而有种独树一格的时尚感。
    「大家好，我叫何ㄌㄨㄛˋㄕㄨˉ。」他不苟言笑，嗓音低沉且浑厚。
    然后就没了，也没解释是哪个ㄌㄨㄛˋ跟哪个ㄕㄨˉ。
    不过名字显然不是重点，因为放眼望去，几个女生明显已经坠入爱河。
    「何同学是上个月才搬来台北的喔，希望大家能够多多照顾他。」班导一边对着台下说，一边伸出左手往我的方向抬，看样子是要让他坐在我旁边的意思。
    何同学右手抓着书包背带，大步流星走到我的隔壁。
    在他转身之际我朝他胸口位置一瞥，〝何洛书〞三个字映入眼帘。
    因为四面八方不断投来羡慕的眼光，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努力想找个话题缓解尷尬，却一时词穷。
    最后，我只能没话找话，指着他正上方的天花板小声提醒他：「小心头顶，那里会漏水。」
    何洛书头都没抬，就对我应了声：「好。」
    声音低到好像我的五脏六腑都有跟着共振的衝动。
    嗯，我承认，这个人确实有种莫名的神祕感。

 【2-3】男神降临

    午休时，教室里一片静默，班导竟然罕见地进到教室，不是为了巡堂，而是直接走到我座位后拍我肩膀。
    「昀芊啊，洛书刚转来的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事都需要帮忙，这个重责大任就交给你咯！」他用气音说着。
    何洛书本来趴在桌上休息，或许是听到老师这么一说，起身的同时居然对我投以期待的小眼神。
    「呃……老师我……」我受宠若惊，语言系统瞬间瓦解。
    「加油囉，老师相信你可以的！」他的嘴角弯起虚偽的弧度。
    像踢皮球一样，班导讲完该讲的就闪人了，完全不顾我的回答，只留下我跟何洛书面面相覷。
    碍于该死的责任感，我还是扯了扯嘴角，小声问何洛书：「需要我带你逛校园吗？」
    本来还期待他客套地说不用，没想到他骨碌碌转着眼珠，没有回应，只是楞楞盯着我。
    我猜测他可能是没听清楚，正想再说一遍时，他就直接从椅子上起身。
    被何洛书的大动作吓到，我惊恐抬眼，只看见他对我缓慢点头，就逕自往外走。
    等等，那傢伙……该不会以为我现在要带他逛吧？
    万万不可啊！现在可是纪律纠察最频繁出没的时间点啊！被发现在走廊上间晃的话可是会被扣班级分数的！
    我心一颤，过了几秒以后才追出去。
    往左右各看一眼，发现走廊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只好拔腿衝下楼，到二楼时才遇到何洛书，他可能是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停在最后一阶阶梯上，仰着头用正常的音量问我：「怎么了吗？」
    「嘘！」情急之下，我只回了一个字。
    好笑的是我明明要他小声点，自己却比他还大声。
    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离开教学楼吧。
    我无视何洛书一头雾水的神情，抓着他就往楼下跑，直到混入整群爱校服务的人群里才放开他。
    何洛书和我一样喘着大气，头上还竖着几根叛逆的发丝。
    真难想像他一个男神级别的转学生，才转来第一天而已，形象就被我这种人摧毁殆尽。
    「怎么逛个校园还要这样提心吊胆的？」他问，恐怕觉得我很奇怪。
    我蹲在地上，又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才向他解释：「我也没说是现在要逛啊！万一被记纠抓到就完了！」
    何洛书又那样盯着我，然后才慢半拍说了句：「喔，抱歉。」
    从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反而紧张了起来，连忙摆手：「没事啦！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而且……」
    碰上他专注的双眼，我反而不敢继续说下去。
    「而且班级分数这种东西，也没几个人会在意。」我小声呢喃。
    「你既然跟我讲了，我以后就会注意。」没想到他却这样说。
    我扭头看他，而他表现得蛮不在乎，只是好奇地盯着操场上那群尽情奔跑的校队成员，一动也不动，害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聒噪。
    凉爽的风在耳边吹着，轻轻掠过的声音对我来说和摇篮曲没两样，没过多久，我就抱着膝盖睡着了。
    等到精准到不行的生物时鐘让我自动醒来时，已经快要上课了。
    「哇—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我手一松开，软绵绵的双脚还没来得及站稳，整个人就往后翻倒。
    「要回教室了吗？」何洛书问，稀松平常的语气让我觉得像在调侃……
    我因为刚睡醒所以四肢无力，看着何洛书轻轻松松就站起，我下意识就朝他伸手。
    他稍微楞了一下，没有抓住我，而是伸出下臂让我抓。
    「好了，走吧。」起身的同时，我拍掉裤子上的碎屑，往教室的方向转，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吗？」我问。
    「你走前面。」
    「为甚么？」何洛书沉默，但对上他正经的眼神后，我突然明白了甚么：「不会吧，难道……你是路痴吗？」
    「因为校舍都长得差不多。」他一本正经坚称。
    「差很多吧？」我实在没忍住笑，掩着嘴说：「你看离校门口最近的那栋，看起来歷史很悠久对吧，那是高一的教室，再看看它左边这栋，细细长长的，是高二文组的教室，然后它旁边……」
    我越解释何洛书就看起来越困惑，看来真的很有必要带他逛一次校园了……
    「算了算了，回教室吧！」我强制何洛书转身，推着他往前走。

 【2-4】琴逢对手

    从何洛书转来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座位就像甚么观光景点一样，一到下课就被各路女性同胞挤得水洩不通，害我都得逃到走廊才能吸得到新鲜空气。
    在那群女粉丝中，甚至有几个以前常常围着柯翊勛转的熟面孔，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倒戈了。
    「他是甚么来头？我那天早上去团练了，没听到他的自我介绍。」连平常很少关注八卦的姜寧都主动向我打听。
    「呵呵，他的自我介绍有讲跟没讲一样，只说了句他叫何洛书，没了。」我说。
    「人家好歹也是你的同桌，你起码会知道的比我们多吧？别告诉我你这几天都没跟他讲话？」蒋歆茜凑近我，像在审问犯人。
    我摇头，「他感觉不是很好相处。」
    「真的吗？」蒋歆茜半信半疑。
    我们三个同时看向被人群包围的何洛书。
    那群女生的谈话声压根没停过，却几乎没怎么听到他的应答声。
    「看来应该是真的。」姜寧頷首。
    而在清一色的女声中，却唐突混入一个明显来自雄性的嗓音，走近一看，发现柯翊勛正坐在我位子上。
    「蛤?所以你不喜欢打球喔？太可惜了……」柯翊勛说着，对上我的眼睛时，我不自觉皱眉。
    「你怎么也跑来凑热闹？」我问。
    「刺探一下敌情啊。」
    「甚么敌情？」
    他指着桌子周围的人群，嘻皮笑脸说：「我地位不保了你知道吗？」
    一点也不好笑，我送他一记白眼。
    虽然在何洛书转来之前，二年级的人气王都是柯翊勛没错，但我知道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不喜欢打球的话那你平常的兴趣是甚么？」柯翊勛趴在桌上，硬是把自己塞到何洛书眼前。
    何洛书收起了本来安放在桌上的双手，生怕跟柯翊勛离太近一样，勉为其难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弹琴吧。」
    吧？这个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回答，柯翊勛的兴致又莫名高昂了起来，「你说钢琴吗？巧了，钢琴我也会一点耶，找个时间来交流交流怎么样？」
    他直起身子捋袖子，一副准备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可惜人家丝毫不想搭理他。
    「打鐘了啦。」我用课本拍柯翊勛的手臂，强制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单向交谈。
    柯翊勛只好恋恋不捨起身，在跟我擦肩时，小声在我耳畔说：「他不简单。」
    我一头雾水看着他，以为他又在打甚么歪主意，结果他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
    其实乱点鸳鸯谱这件事也只发生过一次而已，只是过了那么久我还是心有馀悸。
    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见了柯翊勛的心声，单挑钢琴的大好机会居然马上到来。
    音乐课时，老师宣布期末考试每个人都要上台表演，可以一到三人一组。
    我左顾右盼，遍寻不着姜寧的人影。
    蒋歆茜提醒我，合唱大赛快到了，姜寧身为第一部的部长，最近会越来越常请公假，尤其是音乐课。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组？」我问蒋歆茜。
    「你要唱歌吗？」她面有难色。
    我点头，毕竟我甚么乐器都不会，唯一稍微拿得出手的只有唱歌。
    「可是我要弹琵琶喔，你确定你……」
    我立马摇头。
    连跟着伴唱带唱都有困难了，遑论琵琶？
    但是如果要我一个人上台独唱那就更困难了啊啊啊—谁来救救我？
    环顾四周，大家似乎都已经找好了队友，就剩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
    「如果大家都已经决定好的话，就按照座号来我这边登记吧。」老师笑吟吟举起手上的登记表。
    眼看所有人都乖乖去排队，座号在我之后的同学也纷纷狐疑地朝我探头，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向队伍的尾巴。
    「杜昀芊？」老师向我确认姓名。
    我畏手畏脚点头示意。
    「表演甚么？」她又问，心理作用使然，她的口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还……还没决定好。」
    「那……」老师手上的原子笔从座号一号开始往下滑，也许本来想随便找一个落单的女生跟我凑对，却发现大家都早有归属。
    「那你下课再告诉我？」
    我还来不及回答，背后的几个臭男生就迫不及待往前挤，「老师我们表演八部合音，《稻香》！」
    这才想起女生的最后一号是姜寧，但她应该不需要考期末考。

 【2-5】琴逢对手

    回到座位后，不知道甚么时后坐在我隔壁的何洛书低声问：「落单吗？」
    因为他罕见主动开口，所以我不自觉拉长耳朵偷听他说话，但是过了几秒后都没有人应答，一转头，才发现他正面对我。
    「你……你是在问我吗？」我后知后觉指着自己。
    「对啊。」何洛书点头。
    「对啊。」我也点头。
    「那我们一组吧。」他问都没问我的回答，就起身去排队。
    我一头雾水留在原地，但心想大家几乎都已经登记好了吧，要找队友也只能找他了，至于他要表演甚么那就随便吧，应该也找不到比跟琵琶合作还难的了。
    轮到何洛书时，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登记表翻到最后一面，问：「转学生是吧？」
    这跟转学生有甚么关係？我发现这几天大家真的开口闭口就会问他这一句，但他好像也习惯了。
    「钢琴。」他说。
    「你要表演钢琴吗？」不知道为甚么，老师看起来很惊讶，翻动登记表的手没停下，「可是很多人都选钢琴喔，我觉得你的声音很适合唱歌，要不要试试唱歌？」
    唱歌不也很多人选吗？老师你就承认你也跟我们大家一样纯粹想听他唱歌就好了嘛！
    而就在这时，柯翊勛才姍姍来迟，气喘吁吁杵在门口大声喊了句「报告」。
    可惜老师貌似当作耳边风了，只继续追问站在眼前的何洛书：「所以确定要表演钢琴吗？」
    何洛书指着登记表上的名字，说：「跟她一组。」
    柯翊勛的耳朵也是很灵，一听到何洛书要表演钢琴，飞也似窜到老师面前，「老师，那我也表演钢琴！」
    老师抬头看柯翊勛，何洛书本来弯着腰，也跟着直起身子看向他。
    他们俩并肩站着，平常看起来高大挺拔的柯翊勛，在何洛书面前也明显略逊一筹。
    「你下次如果再迟到我就扣你学期成绩。」老师果然没忘记教训柯翊勛。
    但他不痛不痒，只是搔着后脑勺傻笑。
    「欸。」蒋歆茜点着我的肩膀，暗示我往她那边凑近。
    「一样都是钢琴，你怎么不找柯翊勛一组？」她小声问我。
    抱歉，我本来就没这打算，无关他迟没迟到，也无关他打算表演甚么，只是单纯觉得在姜寧不在场的情况下，我还是尽量避免和柯翊勛单独一组比较好。
    即便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我想太多了，包含柯翊勛和姜寧。
    「他钢琴弹得二二六六啊，我可不想被他拖累。」我糊弄蒋歆茜。
    「那你听过何洛书弹钢琴了吗？」她反问。
    「那倒也没有。」
    我被蒋歆茜翻白眼。
    但我说的是实话，柯翊勛的钢琴本来就没学很久，从上国中以后又几乎都荒废了，所以每次问起他，他都会直接说自己没学过钢琴。
    不知道为甚么最近会突然想重操旧业。
    「没为甚么啊，就只是那天突然聊到，我就突然想重温一下弹钢琴的感觉罢了。」下课时，柯翊勛漫不经心说着，左手在空中随意做出弹钢琴的动作。
    「是这样吗？」他往楼梯间走，我跟在他身后问。
    他慢下脚步，扭头问我：「倒是你，跟谁一组？表演甚么？」
    「我跟何洛书一组啊，你没听到喔？」
    「蛤？」柯翊勛的声音回盪在整个走廊，「他不是要弹钢琴？」
    「对啊，他帮我伴奏啊。」
    有何不妥？为甚么要反应那么大？
    「现场伴奏很考验默契欸，你们才刚认识多久？」
    我知道他应该不是想打压我，但我还是回他：「你自己不也那么久没碰钢琴了，还有间工夫看我们笑话？」
    他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上楼，脚步越来越快，把我远远拋在后头。
    随着墙上斑斑驳驳的数字不断递增，前方的光源也越来越微弱，直到映入眼帘的数字变成8时，柯翊勛才停了下来。
    「我自己也知道啊，所以我才来这里嘛。」他说。
    「来这里干嘛？」
    我踏上最后一阶阶梯，在转角处往右探头，发现在走廊尽头处放着一台破破旧旧的深褐色钢琴。
    「这里怎么会放钢琴？」我回头问柯翊勛。
    他耸肩，「谁知道。」
    「不对啊，你家不是有钢琴吗？干嘛特地跑来这里练？」
    「家里都没人，在学校反而还比较有动力练。」柯翊勛拉起袖子，我以为他要走向钢琴，不料他直接原地折返。
    「你的动力来源是指甚么？」我追问。
    「你猜呀。」他似笑非笑，蹦跳着下楼。
    呿，甚么跟甚么嘛！
    算了，反正他从以前到现在很多行为都令人匪夷所思，我都习惯了。
    但值得窃喜的是，这应该算是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祕密基地吧？

 【2-6】琴逢对手

    这天放学，才刚打完下课鐘，何洛书就提议要留下来练习音乐课考试。
    「可是要去哪里才有钢琴可以练习啊？」我随口一问。
    没想到在我问了这句以后，何洛书才慢半拍地说：「也是，我不知道。」
    「噗哧—」我掩嘴。
    他的反应成功逗乐我了，真没想到眾星拱月的万人迷也会有少根筋的一面，这感觉却好像冰山融化一样，让他从生人勿近变得稍微有点平易近人。
    「怎么了？」他没反应过来，东张西望找着我的笑点来源。
    「没事。」我灵光一闪，想到了甚么，「啊，我知道哪里能练习了。」
    我猛然站起身，本能性地想往教室斜对角走，却看见那个位子是空的，只好低头在外套口袋找手机。
    眼角馀光发现何洛书正狐疑看着我，我才想到—
    不对啊，我为甚么要告诉柯翊勛？
    看样子他应该是已经跟姜寧先走了，而且顶楼那台钢琴也不是他的，我应该完全不需要告诉他吧？
    仔细梳理了打结的逻辑后，我只简短传了句「我今天会晚点到补习班」给柯翊勛后，就带着何洛书一起前往教室对面的知音大楼。
    太阳下山以后的走廊少了自然光，已经看起来够阴森了，楼梯间的灯又由于年久失修而忽明忽暗，再加上时不时传来风从窗户缝隙鑽入的尖锐声音，以及因为四周过于空旷而被无限放大的脚步声，让本应该充满朝气的知音大楼，变成了天然的鬼片片场。
    我摸索着手机，想打开手电筒，背后却突然照来一束白光，伴随着何洛书的次声波：「小心。」
    本来想道谢，这时，他拉长的影子却不客气地染黑我目光所及，害我差点踩空。
    惊魂甫定之时，我只简短回了一声「嗯」。
    到顶楼时，我毫无防备打开不锈钢防护门，谁知道傍晚的冷风就这样张狂吹来。
    「哈啾—」我打了个喷嚏的同时手忙脚乱压住制服裙，不料下一秒，何洛书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把空中花园的落地门关上。
    「谢谢啊。」我整理着乱糟糟的头发。
    他向我点头示意，接着走到钢琴前坐下。
    「我们要表演甚么？」何洛书问。
    这么一问，我才发现好像还没决定曲目。
    「应该先问，你的音域在哪？」他敲了几个音，可惜我这木耳根本听不出音高。
    我本来想直接唱给他听，一开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
    「不知道，看你想弹甚么吧？」我偷偷清嗓子。
    何洛书用极缓慢的速度眨了两下眼睛，双手往琴键上优雅一摆，几个软绵绵却扣人心弦的音符开始汩汩流入耳朵，让人感觉时而轻飘飘，时而沉甸甸。
    「好听！就这首了！」我迫不及待拍手，但惊觉这样好像不太礼貌，连忙停下声音和动作。
    没想到何洛书貌似完全不受影响，两眼紧闭，双唇微开，下巴微抬，上半身随着音乐节奏自然起伏，像是与世隔绝一般，那么沉醉。
    我本来聚焦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眼睛却慢慢不听使唤地往上游移，最后停在他上下颤动的喉结上。
    有那么一剎那，我感觉他全身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
    可能只是因为这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欣赏别人弹琴。
    「不该。」音乐停了，他睁开眼，垂下肩膀，双手放回到椅子上。
    「……嗯？」我召回走失的思绪，猜测他应该是在说歌名。
    「好啊，那就这首吧。」我点头如捣蒜，再一次肯定他。
    何洛书转向我，哑然失笑：「你都还没听过原唱，光听伴奏怎么知道自己唱不唱得了？」
    他把蓬松的瀏海往上撩，露出一大片饱满的额头，以及眼角不经意挤出的细细鱼尾纹。
    我一时舌头打结：「五……偶觉得我应该可以啦。」
    语毕，才拿出手机搜寻这首歌。
    无奈我的wifi是吃不饱方案，youtube的加载圆圈圈在画面中央转个不停。
    「我这里有。」见状，何洛书起身把手机递给我，还很贴心地帮我把音量调到最大，害我一按下播放键差点失聪。
    一直到主歌结束都还好，但到了副歌的高潮部分，有一个音明显已经超出我的音域范围，我吞了口口水，考虑着要不要跟他说我唱不上去。
    但如果保持原样的话，只要我一个人练习就好，怎么看都比换了另一首歌以后两个人都得重新练习要来得简单。
    「我确定我可以。」于是我这样回答，把手机还给他。
    何洛书虽然半信半疑，最后还是盖起琴盖，传了个网址给我。
    「这里有简谱，你回家可以先跟着mv多唱几次，熟悉一下音准和拍子，之后再试着跟着伴奏唱，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在午休的时候陪你一起练，毕竟现场伴奏比听着伴唱带唱要难很多，还是很考验我们的默契的。」他一口气劈哩啪啦说了这些话，我从头到尾没应答，只是两眼圆睁盯着他。
    「怎么了吗？」何洛书的左手往后脑勺的头发鑽。
    我乾笑两声，说：「没甚么，只是觉得你也没有那些女生说的那么难相处嘛，真让我意外。」
    「原来她们说我很难相处吗？」何洛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反应比较慢，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已……」
    反应慢吗……？
    我脑中快速重温了从刚刚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觉得他说的并不完全正确。
    「我不觉得你反应慢啊。」相反的，有时候甚至快得吓人。
    「是吗？」
    「嗯，你只是……」我无意识点头，看着他头顶那撮被风吹起的细软发丝，说：「天然呆。」
    「……蛤？」

 【2-7】琴逢对手

    我跟何洛书说好了，午休时如果不想睡觉就到顶楼练习。
    正常情况下，纪律纠察只会在教学楼巡逻，不会大老远巡到知音大楼来。
    但可能是因为学校〝强烈建议〞学生如果行动正常的话，还是尽量不要搭电梯，以致我居然等个电梯都等得胆战心惊。
    电梯一路下到地下室，我猜测里面可能有老师，决定等它不动了再按上楼。
    可就在萤幕短暂显示出1的剎那，一道声音由远而近朝我快速逼近。
    「等等！」那道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我没有回头确认是谁，就本能地向前一步帮他按上楼键。
    不料就在我指尖碰到按钮的那一刻，那个人煞不住车直接大力撞在我背上，左手食指还不偏不倚压在我的食指上。
    我整个人被迫往前踉蹌两步，还没回头，熟悉的淡淡香气就鑽入鼻腔。
    瞬间，我的心跳开始急速飆升。
    「杜昀—」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猝不及防转身，柯翊勛的脸孔还没出现在视野里，脚后根就感受到另一隻脚的重量突然抽离。
    我重心不稳往后跌，整个人贴到墙上，他也重心不稳往前踩空，来不及收回的左手就这样顺势撑在我的头顶上方。
    简而言之，我被柯翊勛壁咚了。
    两个人直视着彼此，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同步，他微微开着的双唇中呵出的温热气体吹乱我的瀏海。
    「你……没事吧？」柯翊勛眼神左右闪烁，艰难地吞嚥后，开口问道。
    我这才放开情急之下紧抓着他袖子的手。
    「呃……嗯……」我点头，移开目光后就不敢再看他。
    「叮—」电梯在我们面前敞开大门，我们却谁也没反应。
    「进去吧。」柯翊勛帮我按住上楼键。
    我缩缩脖子，仓皇逃进电梯。
    关门时，我按了8楼，柯翊勛本来也要伸手，却又马上收回。
    「你要去几楼？」我问。
    「5楼，谢啦。」他不自在地摸着颈后。
    「你要去音乐教室喔？」
    「嗯，有东西忘了拿。」他说。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电梯开门，眼前出现一架老旧钢琴时，我的心跳才终于平復。
    「何洛书，我前几天自己在练习的时候，发现唱到—」一走出电梯，我就自顾自地拿着简谱说，在经过钢琴时，才发觉何洛书还没到。
    我于是背对着钢琴坐下，两脚悬在空中前后踢着，随意哼着《不该》的副歌。
    你依旧住在我的回忆里不出来，
    我离开将你的手交给下个最爱，
    纠缠与固执等待反而是另一种伤害……
    唱到“伤害”时，嗓音居然前所未有地精准到达正确的音高。
    而且不只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五六次都没有破音。
    我欣喜若狂地从椅子上蹦起，在钢琴周围来回走动，一遍又一遍唱着副歌。
    「你依旧住在我的回忆里不出来，我―」
    一转身，正好和双手抱胸倚着墙壁的柯翊勛四目相接，下一句歌词硬生生被吞回肚里。
    「怎么不继续唱？」他笑吟吟问。
    「你干嘛躲在楼梯间偷听！」我恼羞成怒。
    「又没走音，干嘛要怕别人听？」柯翊勛略过我，走向椅子，「反正你到时候还不是要上台唱给全班听。」
    「那不一样好不好！」
    因为我从以前就有个毛病，就是有人盯着我时，唱歌就会很容易走音或破音，所以我每次上台几乎都是全程闭着眼睛唱。
    而且！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总觉得对着柯翊勛唱这种歌词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总之就是不太好。
    柯翊勛没搭理我，只是挺起胸膛，两手往琴键一摆，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气质立刻上身。
    「你也要弹？」我像见到甚么世界奇观。
    「干嘛？好歹这个地方也是我先发现的吧？」他开完玩笑马上敛起笑容，低头专注看着琴键。
    说实话，光是这副表情，就足以掳获无数少女的芳心。
    如果姑且不论他把好好一首情歌弹得坑坑巴巴的话。
    在柯翊勛第不知道多少次停顿时，我苦笑着问：「这是甚么歌？」
    「《永不失联的爱》啊，今年最流行的，你肯定知道吧？」从他的眉宇之间，我能明显看出那是心虚的表现。
    「我当然知道啊。」只是你把它弹成这样，我根本听不出来。
    柯翊勛自我陶醉，继续弹着刚才反覆失误的段落，抬头问我：「杜昀芊，你要不要换来我这组啊？你的声线一直都很适合唱周兴哲的歌。」
    那双眼睛闪亮亮的，我真的差一点点就答应了。
    「我—」
    「刚刚那一小节的拍子错了。」天外飞来一句话，硬生生打断我们的对话。
    是何洛书。
    「抱歉，我刚才去厕所。」我转身时他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歉。
    「没关係。」我说，眼神却不由自主飘向柯翊勛。
    不知道为甚么，有一股作坏事被逮到的罪恶感突然涌上心头，但我明明没做甚么不该做的事，甚至连究竟是对谁有罪恶感都搞不清楚。
    柯翊勛恢復笑容，起身对何洛书说：「你的钢琴真的很强欸。」
    「还行吧，只是刚好弹过那首而已。」何洛书说，把椅子稍微往后拉，流利弹起了《不该》的前奏。
    「啊，所以你们是来这边练习音乐课考试的吗？」柯翊勛突然恍然大悟。
    我不住在心里吐槽：「不然还能来这里干嘛……」
    「是。」何洛书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弹钢琴的手没停下。
    柯翊勛于是爽快地两手交叠在后脑勺，缓步走向楼梯，「好吧，那你们加油。」他向我挥手。
    我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才突然想起了甚么，拔腿就追了上去。
    「柯翊勛！」我在他身后大喊。
    他停住往阶梯踩下的脚，抬头看我。
    「你忘在教室的东西找到了吗？」
    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会问出这句，明明就算他回答没有，我也完全帮不了他。
    柯翊勛楞了一下，随即勾起一边的嘴角，说：「没找到，反正也不是甚么重要的东西。」
    「是喔，那就好。」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回去找何洛书。

 【2-8】白努力定律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终于久违地看见蓝天白云，蒋歆茜就提议到一楼的大草坪吃午餐。
    「你又不怎么吃午餐的人，还特地找我们一起下楼。」我亏她。
    「我可以看你们吃啊。」蒋歆茜拆开生菜沙拉的包装，瞥了我一眼，「不过今天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啊？」
    我咬着塑胶汤匙，用眼角馀光确认坐在旁边的何洛书的反应。
    想也知道，他的反应只有埋头苦吃。
    「多一个人比较热闹嘛！」
    我实话实说，蒋歆茜却用曖昧的眼神打量我，我不禁皱起眉头，用肩膀撞她，警告她不要胡思乱想。
    「啊。」蒋歆茜放下沙拉酱的袋子，手指反覆搓揉。
    我接收到这是急需卫生纸的求救讯号，但手往口袋一探，里头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何洛书点了我的肩膀，一转头，他递来整包面纸。
    「谢啦！」我把面纸传给蒋歆茜，而他微笑着向我点头。
    「原来你们说的大草坪是指这里呀？」一双熨得挺实的制服裤裤管出现在眼前，遮住了一半的光源。
    头都不用抬，想也知道是柯翊勛。
    我继续低头帮蒋歆茜收拾垃圾，嘴巴却没停：「整个校园也没几片草地吧，不然你觉得—」
    当我猛然抬起头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那隻紧紧牵着另一个人的右手。
    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呦，小俩口终于来了啊。」察觉到我的停顿，蒋歆茜也跟着抬头。
    姜寧被这么一说，羞涩地笑了笑。
    我拉了拉何洛书的袖子，暗示他识趣点，多腾一点空间给他们俩。
    他于是右手往地面一撑，朝我靠近了一大段距离，甚至坐到我的裙摆。
    「啊他怎么也在？」柯翊勛屁股着地，两腿往前伸直，朝我拋来问句。
    「对啊。」第二次被这样问，我直接懒得解释。
    因为怕何洛书误以为我们排挤他，所以我又斜眼偷偷确认他的反应。
    「芊芊，你们音乐课考试表演甚么啊？」姜寧的话引开了我的注意力。
    「《不该》。」我说。
    对于我的回答，姜寧只轻轻喔了一声，略为上扬的尾音却让我有点在意。
    我尝试着读取她的微表情，但她不着痕跡地低头夹菜，把眼睛藏到齐刘海之下。
    再次抬头时，她又像往常一样，两眼弯成了月亮的形状。
    「她超拼的，一天到晚跑去顶楼练习。」蒋歆茜下了个不知道是褒还是贬的註解。
    「哪有，一个礼拜也才练个两、三次吧。」我自言自语。
    姜寧轻轻一笑，没说甚么，侧身用叉子叉起柯翊勛便当盒里的半颗滷蛋。
    「今天有点滷过头。」柯翊勛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说着。
    「我觉得还好啊。」姜寧鼓着脸颊，手挡着嘴巴说。
    这画面多像校园偶像剧。
    我端起纸碗，仰头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
    因为这样就能暂时看不到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左顾右盼，发现蒋歆茜和何洛书都吃得差不多了，再看看对面的柯翊勛，手上那碗饭像还没开始吃一样。
    「我有点冷，想先回教室了。」我低头把垃圾全扫进空纸碗。
    「蛤？不是你们说要来这里吃的吗？」柯翊勛一头雾水。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几点才到？」很好，蒋歆茜帮我反击了。
    柯翊勛看着手錶，说：「只是吃饭时间快结束了而已啊，午休还是可以继续吃饭的吧？杜昀芊你就是太乖了。」
    我与其说是不想理会，不如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看我已经准备就绪，坐在一旁从头到尾没吭声的何洛书突然开口，小声问我：「今天不练了吗？」
    我才想起早上才刚跟他约好中午要练习。
    「等放学后吧，我刚刚忘记了，就不小心点了麻辣锅，现在唱不了高音。」
    「好。」幸好他也没多问甚么。
    等我们三个起身，柯翊勛又问了句：「你们都要回去咯？」
    问的是你们，可他却看着我。
    我扯起无奈的笑容，回他：「没办法啊，等你吃完要等到民国几年啊。」
    可能是说中了我们共同的心声，大家都不约而同笑了。
    我也跟着笑得开怀。
    笑自己白白花了多少时间在等待。
    等待一个不可能到来的结果。
    午休的鐘声还没响，我就已经趴在桌上，但十分鐘后，我还是一点睏意都没有。
    思考片刻，我决定拿着资料夹动身前往英文老师的办公室。
    老师抬头发现是我时，又再向我确认了一次：「昀芊，你真的不需要午睡吗？这些我可以自己慢慢处理的。」
    「没关係，还是我来吧。」我两手接过她手里那一整叠考卷，超出预期的重量让我往后踉蹌了一下。
    「谢谢你，你真的是老师的好帮手。」她欣慰地笑，眼角摺出细细的鱼尾纹。
    来到办公室旁的小会议室，我摇摇晃晃坐下，随意翻动着眼前这叠纸，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考过那么多次小考。
    说起来也很合理，如果平均每天考一张的话，小考的次数就等于开学到现在的天数。
    我于是仔细数了一下分数登记表上的栏位，又再一次被数量所震慑。
    深深叹了一口气，回顾高一一整年，成绩的起色少的可怜就算了，很多从入学时就嚷嚷着要完成的目标，我也一个个完美地错过了。
    我总是一再地证明，有些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做。
    打开原子笔笔盖，我一手托着腮，一手把考卷分堆放好，这时，注意力不由自主被楼下草坪中央的男女所吸引。
    是柯翊勛和姜寧。
    幸好他们运气很好，今天轮班的纪律纠察是我们班的风纪股长。
    不过感觉全天下只有我会在意这种事就是了。
    我尝试拉回注意力，把考卷上的分数按照座号一个个誊进表格里，在两眼一睁一闭的间隙，才突然发现中间少填了一格。
    在侧身找修正带的时候，目光还是情不自禁地移到了窗外。
    我看见姜寧靠在柯翊勛的肩膀上，两人都乐呵呵笑着，柯翊勛突然往旁边倾斜，姜寧的头失去了支撑也跟着往旁边倒，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而他笑着轻松躲开。
    这养眼的画面好像连老天都为之动容，洒下唯美的金光，裹在这对金童玉女的身上。
    唉，我到底为甚么要看啊？
    我起身把窗帘拉上，把不属于自己的美好隔绝在外，才终于能好好静下心。
    没多久，我就把所有分数都登记好了。
    交给老师前，我注意到自己的成绩从开学到现在都没差多少，虽然安心了一点，却还是抵销不掉对其他科目的担忧。
    再往下看看柯翊勛那栏，发现他虽然总口口声声说懒得读英文，可分数依然小幅度地稳定成长。
    心情突然五味杂陈。

 【2-9】白努力定律

    放学后，我跟何洛书在顶楼待了一阵子。
    因为魂不守舍的关係，收书包时，手一滑，整叠物理作业不小心一股脑儿散落在地上，碰巧调皮的晚风又在这时不请自来，吹的其中几张差点飞出窗外。
    「啊—」我顾着捡作业，脚被落地门的门槛绊倒，整个人跟着作业一起往前扑。
    「小心。」幸好何洛书眼明手快从旁边窜出，两手稳稳接住我的肩膀。
    本来觉得没甚么的，可等到稳住重心、看清他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孔后，我却突然感觉脸颊发烫，慌到立马把视线移开。
    「谢……谢谢。」我借助他的力量，艰难地从跪着的状态慢慢爬起。
    幸好我还没换回制服，否则按照现在这个豪迈的姿势，我应该会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啊，抱歉。」何洛书没察觉到我的无措，看着脚下冒出这一句。
    他往旁边移了两步，俯身捡起我的作业，我才发现原来他不小心踩在上面了。
    「没关係没关係。」他拍着烙在纸上的大脚印，我一点也不在乎，伸手想拿回来。
    「这……」不料他非但没有放手，甚至开始认真端详了起来，「是明天要交的作业吧？」
    「是啊。」但是我根本有一半还是空白，所以才不想让你看到啊啊啊！
    「这题……」何洛书把作业往下放到我能看清楚的高度，说：「因为是斜坡，所以垂直分力和水平分力应该是这个方向才对。」
    他换上和弹琴时一样专注的神情，用食指在纸上比划出两条线。
    「喔！对耶！」我一点就通，手忙脚乱拿出原子笔把角落的几条式子改掉。
    不过，我是知道了该怎么算没错，但不知道计算过程是哪里出错了，居然算出负的重量……
    我烦躁地转着笔，反覆检查了几遍都找不到错，这时，一隻手指又突然出现在眼前，伴随着低沉的声音落下：「这里是负号才对。」
    何洛书又再一次拯救了我，顺便也让我领教到了天才跟凡人之间的差距。
    我一边拿立可带豪迈地撸过那片笔跡，一边称讚他：「天啊，老天也太眷顾你了吧！你说你头脑聪明就算了，又会弹钢琴、声音又好听，还长得又高又帅……」讲完最后一个字时，我才楞了一下，「我……我是复述女生们对你的评价啦。」
    毕竟你的脸不是我的菜。
    何洛书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许是从小到大听多了这种话，早就习以为常了？
    过了几秒，他才吐出一句：「嗯，很好啊。
    甚么很好？我猛地抬头，发现他正专注盯着我的作业。
    「你难道是在称讚我吗？」我难以置信指着自己。
    何洛书理所当然点头：「对啊，这不就算对了吗？」
    我再看看答案栏里的字，确实，我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算对。
    不过这种对他来说比吃饭还简单的事，值得他费口舌来夸奖我吗？
    「虽然你是天然呆，但必要的时候还是蛮会说话的嘛。」我抑制不住嘴角，挑衅一样用身体侧面撞他。
    「那背面那几题呢？」何洛书搔着后脑勺，嘴边掐起浅浅酒窝。
    我收起笑容，连忙摆手：「喔剩下的我自己慢慢研究就好了吧，天色不早了，你可以先回家了。」
    怎么搞得不能太晚离开的人是他不是我……
    「没关係吧，你把剩下那几题写完应该也不用很久。」他用鼻尖指着作业。
    那是你不用很久，我可是想了一整个下午都还写不出来……
    「天色不早了，这里又没灯，速战速决吧。」何洛书的眼珠子转啊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语气不容拒绝。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手把光源凑近，一手把作业翻到背面，开始念念有词：「这题的观念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惯性，当车子往前开的时候—」
    「这里会错是因为你的自由体图一开始就画错了……」
    「这题的重点是动量守恆，不是牛顿运动定律……」
    于是，我就这样被何洛书半强迫写完了整份物理作业。
    不得不说，虽然我很讨厌物理，但上高中以后为数不多地能把整份作业都写完，还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谢啦。」何洛书刚要起身，我就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他礼貌地点头，说：「以后如果还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你人也未免太好了吧？」我受宠若惊，本来想再说一次谢谢，但从认识他到现在，已经对他说过不知道几次的谢谢了，再说下去好像就显得了无新意。
    我灵光一闪，低头在包包里翻找一顿。
    「这送你，当作谢礼。」我握着拳头，把东西塞进他手心。
    他先是一楞，而后抬起那隻手端详，像是陷入沉思。
    我好笑地等着他反应，好死不死这时鐘声响起，我下意识看了眼手錶，紧接着我就惨叫一声。
    「啊！完了完了！」我粗鲁地把桌上所有东西扫进书包，一边往楼梯跑一边扭头对何洛书喊：「我补习快迟到了，明天见啊—」
    整栋本来就人烟罕至的知音大楼，此时只剩我匆促跑下楼的脚步声。

 【2-10】白努力定律

    老师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我从后门探头，快速扫描了一圈，坐在角落的男孩歪着头，朝我挥手。
    我把腰折成90度，弓着膝盖从最后一排后方碎步跑到他的邻座。
    「真没想到杜昀芊也会迟到。」柯翊勛拿开用来占位子的书包，嘻皮笑脸对我挑衅。
    「没你常啦。」我送他一记白眼，把手上那叠来不及收回书包的纸撒在桌上。
    「欸？进步了喔，放眼望去答案都是对的。」柯翊勛快速扫描了我的物理作业，眼睛一亮。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谁呀？何洛书喔？」
    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我在炫耀甚么似的，我只好装聋作哑。
    「所以整份都是他教的？」柯翊勛索性整叠拿去，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你也是没在跟他客气欸。」
    「是他自己说有问题可以问他的啊，那我当然就不客气了！」我觉得我的人品遭到误解，立刻反击。
    「我以前也这样跟你讲啊，但你就跟我很客气，寧愿下课自己跑去问老师，害我以为你是不相信我的实力。」他一脸委屈。
    「喔，不是啦……」那是因为，你跟他不一样啊……
    在何洛书面前，我可以不用害怕暴露缺点，但是在你面前不行。
    「那如果是吃的你应该就不会跟我客气了吧？」柯翊勛似笑非笑。
    「甚么？」
    他挑眉，从地上拎起一袋食物，「吃吧，应该还是热的。」他推到我面前。
    我两手捧住纸碗，确实还是热的，一掀开塑胶盖，一股混合了葱和辣椒的浓郁香气冉冉飘出。
    「红油炒手麵？你买的？」我用免洗筷翻搅着麵条。
    「当然。」柯翊勛莫名得意起来，让我想笑。
    「不对啊。」我夹麵的手迟疑了，忍不住调侃他，「你下课后不都会跟姜寧一起吃饭吗？没想到你还会记得帮我外带呀。」
    柯翊勛配合地动了动嘴角，感觉有点勉强。
    「唉―我们学校的合唱团不是进复赛了吗，所以她最近放学后也都在团练了，根本没时间跟我吃饭。」他耸肩。
    本以为柯翊勛会接着自我解嘲，无奈说着「谁叫我吃饭那么慢」之类的话。
    「之前说好上学的时候要一起走的，结果后来她也都不怎么等我了……」没想到他却这样说。
    这时候应该要安慰他的对吧？
    可我偏偏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甚至现在才发现不知道从那天开始，每天放学我都合情合理地放生他。
    不过，这才是我们该有的相处模式吧？
    「这样啊……」最后，我只挤出这句不痛不痒的答话。
    「嗯，你跟姜寧都这么拼，我还以为自己念的是音乐学校咧。」柯翊勛打趣笑道。
    那副表情似曾相识，让我想起国中时每天补习班下课后，他看着门口那些来接小孩的家长的模样。
    「柯翊勛……」我放下筷子，本能地把手伸向他的肩膀，可又突然停在半空中。
    「杜昀芊。」柯翊勛把手机挪远，隐约之中，我瞟到最后一个画面居然停在钢琴app。
    「音乐课的考试……」他的目光左右闪烁，「我可以併到你那组吗？」
    「为甚么？」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整个人往椅背躺，抬起下巴说：「突然觉得有些事果然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达成的。」
    这句话让我觉得好陌生，完全不像平常臭屁得要命的他。
    「你……是指甚么？」我又问。
    「干嘛？你是不欢迎我吗？」柯翊勛笑吟吟转向我，巧妙转移话题。
    「没有不欢迎啊。」
    你明知道你向我开口，我都拒绝不了的。
    「我问一下何洛书。」我说。
    「那首本来是男女对唱对吧？我来唱男声。」
    「蛤？你要唱？」
    柯翊勛像在看白痴，噗哧一笑：「不然你以为我要跟何洛书四手联弹吗？两个男人？」
    我还真的想像了一下这个画面……
    很养眼啊？有何不可？
    「我弹得那么差，你们应该也不想被我拖后腿吧？」他两手在后脑勺交叠。
    我知道，那是他故作轻松的表示。
    「我是觉得还好，但与其选择弹琴，你更适合唱歌。」我已经尽力了，希望他听得出这是安慰的话。
    「喔，就跟你一样啊，比起读二类组，明明更适合一类组，但你还是选了二类组。」柯翊勛不甘示弱。
    「现在不是在讲你吗？干嘛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这是一样的道理吧。」他摊手。
    才怪。
    你肯定以为我是在叛逆吧，但我其实是在孤注一掷。
    「你又不知道我为甚么选二类组。」我沉下脸，低头吸一口麵。
    「我比较想知道，你会不会像我一样突然反悔，转去一类组。」
    「不会啊，怎么可能。」我果断回答。
    「是喔。」柯翊勛把玩着免洗筷的塑胶套，在上面一连打了好几个结，「所以是为甚么？」
    「甚么为甚么？」
    「选二类组啊。」
    因为二类组只有两个班，和你同班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甚么的，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你自己猜。」我又叉了一颗炒手，把嘴巴全塞满。
    「那还用说，肯定是为了我吧？」他自恋地摸着下巴。
    幸好。
    幸好我的脸几乎都埋进碗里了，惊慌的样子才不会被他看见。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我重整面部神经，不屑地上下打量他。
    柯翊勛乾笑两声，「你一定也不知道我为甚么选钢琴吧。」
    「那为甚么？」
    不就是为了跟何洛书较劲吗？我猜。
    我凑近柯翊勛，看着他的侧脸，已经做好听他唬烂的准备。
    他手撑着头，有规律地抖着脚，勾起一边的嘴角。
    「连我也不知道。」他说。

 【2-11】最短的情歌

    隔天中午是我们第一次三个人一起在顶楼练习，开始之前，我还再次向何洛书确认：「所以以后柯翊勛就是我们的组员咯？」
    何洛书正前后调整长椅的位置，一隻手向我比了个ok。
    「你是觉得他会反对吗？」柯翊勛似笑非笑地问，显得我这么做很多此一举。
    「才不是咧，何洛书才不可能反对。」我送他一记白眼，他则对我傻笑着。
    何洛书把谱放上谱架，弹了几个音，问柯翊勛：「所以，你要先自己唱一次吗？」
    柯翊勛好像没听懂，转头问我：「清唱吗？还是跟着你的伴奏？」
    这种问题问我也没用啊！
    我也转头，用眼神询问何洛书，他却耸肩：「都行吧。」
    两个人不知道在互相客气甚么，含糊的答案一个接着一个，导致你来我往了那么多句还是得不出结论。
    我只好直接请出原唱，把音量开到最大，盖过他俩说话的声音。
    「你先听一次啦，你知道自己唱哪一段歌词吗？」我把手机塞到柯翊勛面前。
    「那是当然，我可是情歌王子欸！听过一次就会唱了好吗？」他又臭屁地往45度仰角方向抬头。
    「好啊，那你唱啊。」
    我吃定柯翊勛一定不记得歌词，等到前奏快结束时故意抽走他手里的手机。
    果然，他当场手足无措，一边找着自己的手机一边鬼打墙埋怨我：「欸杜昀芊！哪有人这样的啊！」
    「嗤，你刚才不是说听过一次就会唱了吗？」我模仿他的嘴脸。
    「会唱是会唱啊，但我需要看着歌词啊！」
    柯翊勛被我逼急了，嘴里胡乱唸着没人听懂的歌词，匆匆忙忙掏出手机时，连口袋的内里布也一起被拉出来，俏皮的景象像极了吐舌头的表情。
    我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何洛书虽然没说话，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
    「来！杜昀芊换你了啦！」他稀巴烂唱完男生部分后突然叫我，左手握拳假装递麦克风到我面前。
    结果我也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不仅走音而且还破音。
    「哈哈。」连何洛书都忍不住笑出声了，虽然很小声，但成功让我恼羞成怒。
    「你前面唱成那样，是要我怎么接啦！」
    我追着柯翊勛跑，他则绕着钢琴继续对我挑衅：「我看你练了那么久也是白练嘛！」
    我被气到说不出话，追着他跑了没几圈，发现这样打情骂俏不是自己能做的事，脚步便慢慢停了下来。
    柯翊勛看我停下，才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不然你们两个看着歌词再唱一遍？」何洛书看我们俩终于闹完了，挪了下身体，又弹了几个音。
    「好，不过—」
    柯翊勛一边喘气一边指我，他话还没说完，楼梯间就传来严厉的骂声：「午休时间是谁在上面！」
    我们三人先是愣了一下，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柯翊勛率先大叫：「跑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沿着切线方向朝室外楼梯衝。
    紧接着何洛书也二话不说抓住我的手腕，拔腿就跑。
    「哪个班的！」那道声音并没有变远。
    我们不约而同回过头，发现一个胀红着脸的短发女生紧追在后，她的手臂别着黄色臂章，胸前绣着三条槓，看来是魔王中的魔王，最不好惹的那种。
    匆忙之间，我的脚踉蹌了一下，虽然被何洛书扶住了，我的目光还是一下子转回到前方。
    而那一刻，我才发现跑在前面的柯翊勛虽然也跟着转头，却不像是在看身后的纪纠学姊。
    从知音大楼一路跑到了资收场附近，我们才成功甩掉学姊，三个人都累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累是都很累没错，但上帝就是这么不公。
    看看左边的何洛书，蓬松的瀏海虽然有些凌乱，却还是帅。
    再看看右边的柯翊勛，本来就不怎么整齐的运动服配上他汗湿的侧脸，简直用〝帅〞这个字都无法形容。
    再看看我被风吹到打结的发尾，以及跑步跑到整坨挤在腰间的衣服下襬，看起来一定非常狼狈。
    「为甚么从你转来以后，我好像就一天到晚在躲纪纠啊？」我苦笑着问何洛书。
    他也苦笑，没有说话。
    「甚么啊？你们很常在午休的时候溜出来吗？」柯翊勛喘着气凑向我，我心一颤，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你不是不怕纪纠吗？那刚才跑甚么跑？」
    「哎—」他大叹一口气，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甚么班级分数的我当然是不在乎啊，但要是真的被扣分了，谁知道你会为了这事记仇记多久啊！」
    切，甚么嘛！
    敢情虽然是三个人一起跑，但他们两个都是为了迎合我才跑的是吧！

 【2-12】最短的情歌

    柯翊勛说要加入我们的时候，离音乐课考试只剩不到两週了。
    本来我还担心他跟何洛书默契不够、互相配合不了的，没想到小丑竟是我自己……
    「杜昀芊，你副歌的地方抢拍了啦！」柯翊勛明明才开始练没多久，却像是这首歌的原唱一样，比我还熟练十倍！
    「有吗？」我装傻。
    「独唱可能听不太出来，但合唱的话我们两个拍子不一样就会很明显。」他用捲起的简谱敲我额头，「谱再拿去多看几次吧你。」
    我接过以后直接放到椅子上，试图蒙混过关：「那不然……你把你的拍子改成跟我一样？」
    柯翊勛假假地笑，弯腰和我平视：「想得美，我们的拍子才是正确的欸，难道你还要叫何洛书的钢琴配合你？」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何洛书不发一语，在角落里继续埋头苦练。
    嘁，人家何洛书都没说甚么了，就你在那边吹毛求疵，平常也没看你有那么完美主义啊。
    「好啦。」我拿出手机到youtube搜寻原唱mv，但眼看画面中央的圆圈圈转了许久，没打算停的样子，只好皱着眉对柯翊勛说：「借我网路，我的又用完了。」
    「拿去啊。」他像以前一样从口袋抽出手机递给我。
    在我犹豫的瞬间，他却又突然收回手，说：「对了，我换新手机了。」
    还没听出柯翊勛的言下之意，他就直接抓起我的右手食指压在手机的开机键上。
    「换手机的话，指纹好像也要重新新增的样子……」他不太确定地说。
    像被甚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似的，我浑身一颤，僵硬地抽回手。
    「柯翊勛，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这样吗？」我被自己没来由低沉下来的嗓音吓到，连扯起嘴角佯装成在开玩笑都没办法。
    连何洛书都感觉到气氛不对，停下了弹奏。
    「啊？」柯翊勛勉强的笑容透漏着错愕。「我只想说把你的指纹新增进来，这样你要用的时候比较方便嘛……」
    「我只有要借网路，又没说想要随意解锁你的手机，你做了这些多馀的事只会造成更多误会。」
    「甚么误会？」柯翊勛的表情也凝固了，而我却没回话。
    我没说清楚，其实误会的人只有我自己。
    「而且甚么叫多馀的事？我不觉得这是多馀的事啊，万一你突然要用网路的时候我不在—」
    「我有甚么资格在你不在的时候解锁你的手机？」我打断他，自顾自地说。
    「又没关係，我相信你不会乱看我的东西。」
    「又没差」、「又没关係」，好像都是他的口头禪。
    「我不想要这种信任。」可惜我不领情。
    柯翊勛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我趁着他迟疑的空档继续开火。
    「就算网路用完了我也会自己想办法。」我理智断线，冷冷说道：「柯翊勛，你不是我的谁，不要说得像是没了你我就不能活一样。」
    终于，我失控了。
    其实我心知肚明，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无法想像他听完这一席话以后，我们会不会从此形同陌路。
    可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觉得，如果一切都到此为止也无所谓了。
    「我并没有觉得少了我你就不能活。」过了好久，柯翊勛才压下声音说。
    他明亮的双眼一眨也不眨，长长的睫毛却颤颤巍巍。
    「但少了你我不一定能活。」平时听惯了的高昂嗓音，此时却比我还要冷。
    他往后退了两步，粗鲁地把本来就很松的领带扯得更松，用力拽起掛在椅背的书包，甩头走人。
    「柯翊勛！」何洛书终于出声，但想当然耳根本叫不住他。
    直到从窗户清楚看见柯翊勛离开了以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才进到我脑中。
    我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两脚的膝盖重重磕出了声响。
    垂下了眼，我任由滚烫的泪珠在裙子的皱褶上聚积成水洼。
    眼角馀光看见何洛书静静走到我身边，也跟着双手抱膝席地而坐。
    「你一定想问我为甚么要说刚才那些话吧？」我把头埋进两手之间。
    耳边没有动静，我只能自问自答：「我也不知道啊！」
    明明声音是笑着的，可眼角却滴下更多眼泪。
    我真的不知道一路走来明明都偽装得好好的，怎么刚才就因为这种芝麻小事功亏一簣了呢？
    也或许本来就没为甚么，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找得到前因后果，时间到了，它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映在地上的影子朝我慢慢靠近了几步，一隻手悄悄落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有规律地拍着。
    空气异常的安静，偌大的走廊好像让心跳声都有了回音。
    我慢慢抬起头，正好和何洛书四目相接。
    「抱歉，我卫生纸刚好用完了。」他难为情地挠着头顶。
    我无奈地笑两声，又掉下了几滴眼泪。

 【2-13】最短的情歌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没再跟柯翊勛说过话，他不再跑到顶楼和我们一起练习，放学时我也没等他一起走去补习班。
    直到音乐课考试那天，我们三个才又尷尬地聚首。
    「你只要记得这个地方不要抢拍，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何洛书拿着已经被划得面目全非的简谱说。
    「我知道。」我机械式点头。
    嘴上说没甚么大问题，结果他还不是絮絮叨叨又讲了很久，几乎是把我犯过的所有错误全都细数了一遍。
    到后来我慢慢开始精神离席，目光越拉越远，最后悄悄停在柯翊勛身上。
    只见他静静坐在桌上，无聊地踢着地板，对我们俩如火如荼的交谈完全不感兴趣。
    那傢伙……难道真的不打算跟我讲话了？
    脑中这么想着，胸口就突然一紧，于是我下意识从椅子上起身。
    「大概就是这样。」此时，何洛书都没发现我早就分心了，只是心满意足地把谱放回资料夹。
    「知道了。」但我还是违心地回他。
    绕过何洛书，我刚想朝柯翊勛走近，他就淡淡用眼角馀光瞥了我一眼，打直了背脊。
    「你还好吗？」没有事先打好草稿，我只好随便找话讲，可没想到会是这句话。
    「我的意思是你都准备好了吧？」不给柯翊勛回答的时间，我及时修正。
    「嗯。」他像平常一样自信昂扬勾起嘴角，眉宇之间却尽是敷衍。
    而这样前所未见的敷衍使我尷尬。
    这抹尷尬甚至一路延续到了上台考试时。
    即便我们俩的拍子意外地丝毫不差，但两个人0互动的感觉简直就像刚分手的男女一样，连多看对方一眼都不愿。
    连老师坐在台下也不禁眉头紧皱，忍到刚唱完合唱，进入间奏部分时，她才提醒我们：「两个人记得要有互动喔。」
    老师，不是我不互动啊！
    我每次侧过身的时候那傢伙都像木头一样，连眼珠都不朝我这儿偏一下，是要我怎么互动啦！
    我也只好像爱而不得一样，对着柯翊勛绝情的侧脸唱，殊不知在唱到最后几句时，他突然转身直视我。
    你依旧住在我的回忆里不出来……
    情绪一下子堆叠到极限，眼眶居然莫名热了起来，连声音都变得沙哑，手指也不安地抠着麦克风。
    「我离开将你的手交给下个最爱……」柯翊勛也举起颤抖的右手，停在我面前。
    纠缠与固执等待反而是另一种伤害
    彼此紧握的手松开去拥抱更多未来
    我们一起唱着，终于像是共同深情演绎了一首情歌。
    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柯翊勛的嗓音虽然饱含情绪，却全程都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
    最后，老师给的评语是：「选曲选得很好，钢琴不仅弹得很有层次感，跟人声也配合得非常好。」
    反正简单讲就是何洛书果然没让她失望的意思。
    「还有最后的哭腔也唱得不错。」她还不忘称讚我们俩。
    我只尷尬地乾笑两声当作回应。
    下台以后我和柯翊勛恢復冷战，他没搭理我们俩，逕自走回座位。
    也就是和我成对角线的位子，想必是他刻意挑的。
    「需要吗？」何洛书唐突递来卫生纸，关切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台上失态，连忙用力吸吸鼻子，用手指蹭着眼角。
    「应该不用。」我看一下手指，明明是乾的呀。
    何洛书才恍然喔了一声，说：「原来你会用哭腔。」
    这种情况下我不管说甚么都不对，索性无奈地一笑置之。
    我望着对角线的柯翊勛，他今天不仅没有迟到，而且上课时还格外认真，两手抱在胸前，背脊挺得笔直，注意力从没离开过讲台，但他以前明明老是嫌音乐课无趣的。
    后排同学的笔掉了，他点了柯翊勛的肩膀，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等到那个同学又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帮忙捡起。
    不一会儿，趁着某一组上台前的空档，柯翊勛跟老师说了要去厕所，我一听，也跟着举手说要去盛水。
    抱着保温瓶偷偷摸摸从教室后门探出半个身子，我发现他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两手轮流伸展着，头也像暖身时那样歪扭着。
    看着他的背影，我说不上哪里怪。
    明明是放松的动作，却看起来像是偽装。

 【2-14】最短的情歌

    心想既然都偷跑出来了就顺便装个水吧。
    按下饮水机的按钮时，传出来的却不是机器人小姐的声音，而是轻飘飘的钢琴声。
    我以为是自己幻听。
    明明走出教室时，台上的人弹的是吉他，于是我屏住呼吸，再仔细听，发现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也不知道是着了甚么魔，我居然从茶水间里衝出来，想也没想就往楼上跑。
    啪噠一声，紧急煞住的脚重重踩上顶楼的地板。
    当我莫名其妙出现在顶楼时，那几个围绕在钢琴旁、看起来明显是一年级的人纷纷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那瞬间，我莫名感到小小的失落，或许是突然发现了不只有我们知道这个地方，也或许是别的原因。
    回教室时，柯翊勛当然已经回到位子上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使然，我感觉自己在鑽回座位的时候被沿路的整排同学侧目。连何洛书也特意抬头扫了我一眼，本来好像想说点甚么，看到我手里的水壶后就又吞了回去。
    下一个上台的刚好是蒋歆茜。
    她难得换上国乐社的表演服装，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一览无疑，当她一隻脚踩上讲台时，班上的臭男生们无不两手圈在嘴边热情欢呼。
    我想，所谓立如芍药，坐似牡丹，行如百合，就是在形容她吧。
    蒋歆茜往椅子一坐，把额前的长长斜刘海往耳后一掛，侧着头抚弄琴弦的样子完美演绎了〝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句话，才弹了第一个音就让老师的眼睛为之一亮。
    甚至连何洛书都罕见开了金口，情不自禁小声讲了个我听不懂的词。
    「甚么？」我稀奇地朝他凑近。
    或许是这才发现了自己反常的行为，何洛书也自己愣了一下，又复述一次那个词。
    「专业术语。」他补充道。
    原来如此，难怪我这个麻瓜不仅不知道怎么写，连音都听不清楚。
    「你会的乐器还真多啊？」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回他。
    他难为情地抓着头发：「没有，只是刚好懂一点皮毛而已。」
    脸上一闪而过的陶醉和他弹钢琴时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当时是不是应该找蒋歆茜跟你一起伴奏的？这样中西合璧搞不好老师更喜欢。」我故意亏他。
    虽然我不知道以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两种乐器的声音会不会打架就是了。
    何洛书听不懂玩笑话，还真的开始认真地分析了起来，不过我听不太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这样我们这组就刚好三个人，柯翊勛就没办法加入我们了。」
    我意味深长喔了一声。
    看着柯翊勛的背影，我其实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比较好，不过起码我们可能就不会吵架了。
    下课时，我反常地没有衝到合作社买午餐，而是独自一人上到顶楼。
    才刚拐弯，就发现柯翊勛已经到了，他背对着我，趴在空中花园的铁栏杆上。
    从那踮起鞋尖左右晃着的左脚推论，他应该有甚么心事。
    「怎么没去买午餐？」我一隻脚才刚踏进花园，他就问，却没有回头。
    是啊，我忍痛放弃刚出炉的棉花糖热压吐司和每日限量的炸鸡腿来这找你，够伟大了吧！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踮起脚尖躲到柯翊勛正后方，没想到他直接转过身面向我。
    「不管是谁，这个时间点都应该会去买午餐吧？」风颼颼地吹来，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瞇起眼微微一笑。
    「那你怎么也没去？」我反问他。
    连续不间断的「咻—咻—」声填满我们之间的空白，单薄的衬衫其中一侧紧紧贴着柯翊勛的身体，小麦色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可乍看之下，却有种他快要随风消逝的错觉。
    脑袋一热，我直截了当问：「你怎么了？」
    柯翊勛瞠大双眼看着我，脸上写着「连这你也看得出来」。
    而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反常的原因并不是我。
    他抬起下巴，让风肆意吹乱那头精心整理的发型，吞嚥时喉结不安地上下躁动。
    「我好像快被甩了。」他带着浅笑轻声说，毫无重量的字句被风吹往了远方。

 【3-1】咬一口

    2018年2月21日星期三天气：阴
    我需要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而你需要我，也是因为我喜欢你，对吗？
    结业式那天，我们约好了要去吃新年限定口味的冰淇淋。
    「从学校搭公车过去的话，大概半小时就会到……」姜寧搓着暖暖包说。
    为了心心念念快一个月的冰淇淋，她可是完全不把寒流放在眼里。
    「就我们三个吗？不叫上柯翊勛？」蒋歆茜自然而然地问。
    「他不怎么爱吃冰。」没想到我也自然而然地接话，说完了才发现略有不妥，斜眼偷瞄姜寧。
    「他说等我们吃完了再来接我。」幸好她没有我想像中那么敏感。
    心虚使然，听姜寧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种她因为顾虑到我们，所以刻意不和柯翊勛一起成双出现的感觉。
    不过也幸好柯翊勛没有一起来，因为那是家网红店，排队的人龙一路从巷子里延伸到了大马路的红绿灯前面。
    平常中午时段的合作社人潮就已经让他濒临崩溃了，更不用说是强迫他在寒风中苦苦等待一个引不起他兴趣的食物。
    「寧，你的比赛怎么样了？」蒋歆茜点的可丽饼最先出餐，她已经津津有味开动了，而我们俩只能眼巴巴看着。
    「再过几天就决赛了。」姜寧的语调一如往常，一团白雾从她的樱桃小嘴呼出，而在那氤氳之后的，是一双弯成月亮形状的眼睛。
    「真的假的！那恭喜你啊！」蒋歆茜兴高采烈说，彷彿进决赛的人是她一样。
    姜寧漾起小酒窝，脸颊微微泛红。
    「那你怎么有时间跟我们出来呀？」我问。
    「老师说今天是结业式，让我们短暂放风一下。」
    「短暂放风你就第一个想到要来约我们呦?」蒋歆茜挑着一边眉毛，侧身撞向姜寧，「我真是倍感荣幸！」
    她们俩笑得开怀，但我脑中一闪而过那天柯翊勛站在顶楼时的表情，笑不太出来。
    我寧可她现在和柯翊勛在一起。
    「两百九十二号—」
    店员叫到我的号码，我上前用号码单换回一盒五顏六色的日式糰子。
    「你的也太可爱了吧！」蒋歆茜看着我手上的塑胶盒惊呼，「这些是甚么口味的啊？」
    我看着每颗糰子上头鲜艳的挤花和透着光泽的彩色糖珠，完全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是「综合」口味。
    「有草莓、水蜜桃、哈密瓜、蓝莓、百香果、柠檬，每种口味各一颗。」姜寧摊开菜单念念有词。
    「都是水果呀？那我……可以……吃一颗吗？」蒋歆茜知道我有口水病，伸手的同时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
    「好啊。」我点头，把盒子递向她。
    姜寧没有开口，但眼神还是停在我手上，我也朝她点头表示同意，她才伸手拿了另一根。
    「嗯，我的是柠檬口味，不错吃！」蒋歆茜把整颗糰子塞进嘴里，把还叉着两颗糰子的竹籤放回我手上的盒子。
    我们同时转向姜寧，等着她揭晓答案，没想到她只咬了小小一口，咀嚼许久后，不禁微微皱眉。
    「我不喜欢它的味道……」她轻声说。
    这个反应，本来理应不会激起我的反感。
    可偏偏她拿的是百香果口味。
    而且每个口味只有一颗。
    姜寧反射性想把没吃完的那一颗连同剩下完整的两颗还给我，或许是想起我有口水病所以又默默收回，但是又实在不想把剩下的百香果口味吃完，于是伸出食指和拇指貌似想把那一整颗拔起来。
    在姜寧手忙脚乱之际，蒋歆茜速速瞥了我一眼，主动问她：「你不吃吗？」
    姜寧捂着嘴点头。
    「那我帮你吃吧，我也想知道是甚么味道……」
    蒋歆茜的手横在我面前，在接住姜寧递来的糰子那瞬间，我无预警用塑胶盒粗暴夹住糰子，让它回到该回到的位置。
    她们被我的举动吓到，不约而同收回手。
    「姜寧。」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甚么表情，但因为身高差的关係，我必须低头俯视她，「既然拿都拿了为甚么不好好珍惜？」
    也许是不友善的语气与周围自拍人群的氛围格格不入，又或是单纯我的音量和语调突然失控，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几个人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你说这话是甚么意思？刚刚是你自己主动给我的。」姜寧依旧轻声细语，却听得出她的情绪起伏。
    「如果不是你想吃的话我怎么会给你？」
    「我没有跟你要，是你自己主动给我的。」姜寧向来保持优雅的双唇此时正扭曲着。
    她再次强调，是我自己主动给她的。
    完全正确，一点也没错。
    姜寧抬头看着我，微微下垂的眼角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可眼神却又是如此的坚定。
    短暂消停的嘈杂声，此时又逐渐毫不留情地响起。

 【3-2】咬一口

    明明争执是我挑起的，可我却想仓皇逃跑。
    蒋歆茜也不知所措地站在我们两人之间，想说点甚么却又词穷，好死不死柯翊勛的声音又突然从背后传来。
    「天啊！排得比我想像中还长欸！啊你们到底排到了没啊？」他完全状况外，可能只觉得我们为甚么都不说话。
    「奇怪，你们不是说要吃冰淇淋吗？」柯翊勛继续白目，看着我手上已经变形的塑胶盒问。
    不过他的问题还算合理，毕竟蒋歆茜手里也只剩吃完留下的垃圾，而姜寧手里甚至还是空的，唯一还拿着食物的我，买的也不是冰淇淋。
    再加上他根本没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诡譎气氛。
    「两百九十三号—」幸好店员在这时叫号。
    但姜寧貌似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哎呀—姜寧的冰淇淋现在才做好啦—」蒋歆茜眼明手快抽走她手里的号码单，塞给柯翊勛，「你还不快去帮她拿！」
    「蛤？我手那么残欸，你不怕我一不小心砸锅吗？」柯翊勛弯下腰歪头问姜寧，蒋歆茜却直接推着他往出餐口走，意思是：别那么多废话，去就对了！
    「寧，那既然柯翊勛都来了，我们就先去别的地方逛咯！」蒋歆茜接着拉住我的手，对着姜凝交代。
    我跟着蒋歆茜离开的剎那，姜寧轻轻抓住了我的袖子，我不得不停下来。
    「芊芊，对不起。」她的双眼被厚重的齐瀏海挡住，我看不清。
    可我知道，她听懂了我刚才那一齣没来由的歇斯底里。
    但我不解。
    「为甚么要道歉？」我的声音比她的还要轻。
    姜寧终于抬起头和我对视，却不发一语。
    眼角馀光瞥见柯翊勛已经接过了那一大杯冰淇淋圣代，正准备往回走了。
    我心一横，挣脱了姜寧的手，反过来拉着刚才要带我走的蒋歆茜，赶在柯翊勛回来之前狼狈逃离了现场。
    稍微走远了之后我的双脚渐渐没力，又变回了蒋歆茜领着我往前走的状况。
    她把我带到附近的公园去，往盪鞦韆一屁股坐下，咬着那颗变形的百香果糰子把它扯了下来。
    「嗯，怎么这么酸……」蒋歆茜舔着手指，整个人前后晃呀晃。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说给我听的，但总之确实不好吃，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蹲在花圃边用树枝画着圈圈，一隻虎斑花纹的浪猫循着香气跑来，鼻子朝我手里的盒子凑近，毛茸茸的尾巴正左右蹭着我的小腿。
    「喵—你想吃吗？」我一手搓着牠的头，一手拿着糰子在牠眼前晃。
    「猫不能吃那么多淀粉啦，你不要害人家！」蒋歆茜远远地喝斥我。
    那隻猫被她吓到，一溜烟又躲回草丛里。
    「我刚才是不是很过份？」我两手抱着膝盖，没有起身。
    「那还用问吗？」她说。
    也对，在任何人看来，我刚才的举动都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也包含我自己。
    风从背后吹来，花草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想起了不久前柯翊勛在空中花园跟我说的话。
    「我好像快被甩了。」他带着浅笑轻声说。
    「为甚么？不对，怎……怎么可能啦，是你想多了吧？」我扯起勉强的笑容。
    「谁知道。」柯翊勛耸肩，他的头发和领带被风无情颳着，声音也越来越小：「也许不懂爱情的人本来就没资格谈恋爱吧。」
    「谁说的！」
    「就蒋歆茜跟姜寧啊。」他微微抬起下巴，「她们都说过，说我不太懂爱情。」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人是没资格谈恋爱的。」柯翊勛感觉没完全听懂，所以我一本正经接话。
    「你干嘛突然这么认真说话啊？」他噗哧一笑，「不过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也不要跟姜寧说。」
    「为甚么？」我本来就没打算跟她讲。
    柯翊勛的回答是：「也许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吧，何况该改变的人一直都是我，而不是她。」
    我不可能违心地说自己没有一点点希望他们分手，但是和希望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念头相比，根本趋近于零。
    所以即便我没资格插手别人的感情，即便柯翊勛都说了该改变的是他自己，我刚才还是没能忍住。
    总而言之，我就是个烂人……
    不敢放手一搏去争取，只敢向胜利的人叫板。

 【3-3】清醒地装醉

    寒假开始后没多久，我就从蒋歆茜那里得知了他们分手的消息。
    高二下开学那天，直到早自习的鐘声响起，我都没有看到姜寧的身影。
    我们认识那么久，她从不曾迟到，所以我猜到了原因。
    「你会怪她一声不吭转到三类组吗？」下课时，我趴在室外楼梯的栏杆上，蒋歆茜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背后问道。
    我凝视着远方那栋教学楼，说：「当然不会，她到哪一组一定都能念得得心应手吧。」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吧？」
    「嗯。」我转身面向教室，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说：「她本来就是为了柯翊勛才选二类组的。」
    蒋歆茜回头找着我目光聚焦的地方，「你不也一样吗？」
    我苦笑。
    「那你呢？为甚么选二类？」我打趣地反问她。
    「我跟姜寧一样选哪组都没差啊。」她把瀏海往两侧拨开，抬起下巴。
    「因为我不管念哪组成绩都一样烂。」她笑说。
    我一点也不会怪姜寧，因为她会分手有一部份也是因为我。
    转眼间，开学第一天就这么过完了，柯翊勛从朝会结束后就人间蒸发，直到放学都没回教室。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补习班。
    「来了呀。」我一进门就撞上柯翊勛的视线，他手撑着头面向门口，像是在等我来。
    我斜着眼调侃他：「开学第一天就翘课，你真行啊。」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翘了。」他呵呵笑着。
    是这样没错啦，但话也不是这么讲的吧。
    算了，反正他一定又会回我说「对我来说开学典礼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啊？杜昀芊你就是太乖了」诸如此类的。
    「喂。」我被强制拉离混乱的思绪，发现柯翊勛正把我放到桌上的东西重新收回书包。
    「你干嘛？」脑中的警报器响起，直觉告诉我，这傢伙一定在计画着甚么坏事。
    他沉默不语，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我一激动，脚尖一踮，上半身越过自己的桌子并扑向他的桌面，这时柯翊勛动作流利地把我的书包拿远，俯身对着趴在桌上的我说：「我今天不想听课，跟我去个地方吧。」
    他像个不良少年，嘴巴不停咀嚼着，无意间呵出口香糖的清新香气就像甚么致幻气体一样，让我差点条件反射答应他。
    「你自己想翘课可不要带上我。」好在我耳根发烫的同时还能保持神智清醒，摆了摆手催促他快把书包还来。
    柯翊勛邪魅一笑，居然拉住我伸长的手直接起身。
    「欸！喂！」完全不管我的惊叫，他笔直往门口走。
    「柯翊勛！我明明没答应啊—」离开的时候甚至在门口碰到正准备进来上课的老师……
    「你要去哪里啦？」他五指牢牢扣住我的手腕，走路也走得飞快。
    柯翊勛今天很反常，平常白目归白目，勉强还算得上温柔，但他现在这个不容抗拒的力道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但偏偏他还帮我背书包，自己的书包只是用手提着，虽然可能只是怕我突然落跑而已。
    「你是都背砖块上学吗？」我沉甸甸的书包一直从柯翊勛肩上滑下来，他只能时不时慢下脚步往上提。
    笑死，明明不是我叫你背的，而且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每天背空书包上学。
    看着他棕黑色的后脑勺，我在心里偷偷笑他。
    柯翊勛就这样拉着我走了十分鐘，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但是我好饿又好累，只想随便找一家店坐下来好好吃饭。
    「欸，我想吃那个。」我随便指了一家招牌看起来特别显眼的店，硬是停下脚步。
    他一回头，看都没看清楚就应了声好。
    结果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家店没有内用座位，甚至没卖甚么像样的正餐，不过对我而言也无妨。
    「那家店没有座位，所以我直接买了外带。」往回走时，我手里已经拿了一整碗色彩繽纷的食物。
    柯翊勛短暂瞅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微微皱起了眉头。
    「到那边坐着吃吧。」他说。

 【3-4】清醒地装醉

    「你不饿吗？」我津津有味看着眼前的猎物，还不忘关心柯翊勛。
    「不饿。」他摇头，无奈地问：「为甚么你们女生都这么爱吃冰啊？明明天气这么冷？」
    你们？
    我猜他意有所指，但我并不想把话题扯到那里去。
    或许我比他更害怕提到姜寧。
    「天冷的时候冰淇淋才不会融得那么快啊，这样吃起来才更有感觉好吗。」我不经意往旁边挪了一点，刻意和柯翊勛拉开一段距离。
    豪迈地挖了一大勺充满甜腻香气的冰淇淋塞进嘴里，刻骨铭心的酸爽一路从牙根深入到全身的神经，我不由自主用力闭紧眼睛，双唇时不时快速开闔着，想把寒气送出口腔，却反而吸入更多冷空气。
    就是要这种痛苦和快乐交杂的感觉。
    「甚么感觉？」
    「跟爱情一样的感觉。」我脱口而出。
    「啊？」柯翊勛垮下脸的反应才提醒了我，这是个不该被提起的字眼。
    幸好他又继续嘻皮笑脸：「那不就只有又苦又涩的感觉吗？杜昀芊，你吃的不会是苦瓜口味的冰淇淋吧？」
    他猝不及防朝我靠近，更准确地说是朝我的嘴唇靠近。
    我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等着他下一步要干嘛。
    只见他又皱起了眉头，眼睛骨碌碌转着，最后杀出一句：「白痴喔，这冰淇淋是兰姆酒口味的吧？老闆怎么会卖你？」
    粉红泡泡瞬间破裂，我左右挪了挪屁股，迅速按下esc键，结束这张帅脸的全萤幕模式。
    「不……是香草口味吗？菜单上也没写清楚啊。」我强装镇定，闻着手上的杯子，还真的有一股浓浓的酒味。
    「他是不知道未成年不能饮酒吗？你制服上明明绣着两条线欸！」不知道甚么原因，他一直在纠结这个点。
    「你自己不也未成年就开始饮酒了吗？居然用闻的就知道是甚么酒，想必也喝过不少吧。」我好笑地戳破他。
    柯翊勛抓着鬓角，双脚忸怩地前后换着位置。
    「那是我啊，你又不一样……」他说。
    又要说甚么好学生不能喝酒是吧，但这一刻，我的良心却意外地没有感到任何不安。
    「你不要再吃了啦！等下万一醉了我可没力气把你扛回家。」
    他伸手就要没收我的冰淇淋，我躲开后反手就往他的二头肌捶，「平常运动都是练假的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忘了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没再像这样打闹斗嘴了。
    这种感觉真好，不知道他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我扭头想观察他的反应，却有一股不明的罪恶感倏地涌上心头，「啊，抱歉。」下一秒嘴巴不听使唤就道起歉来。
    「嗯？没事啊？又不会痛。」柯翊勛不明所以，还弓起手臂强调他很健壮。
    我意思意思笑了笑，
    「欸话说，你怎么最近都没交男朋友啊？」
    柯翊勛突然这么问，我还没时间细思，就立刻开啟了自我保护措施：「谁说我没有啊？我也是很受欢迎的好吗？」
    「没有就没有啊，干嘛不承认。」他哑然失笑，不经意吐出一口白雾。
    搞不懂笑点在哪，我只觉得他那抹笑容彷彿能点亮黑夜。
    「不过说起来，离大考也只剩不到一年了，谈恋爱甚么的……」他瞇起眼，彷彿看透了甚么，「多多少少会影响成绩。」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吧？」换我失笑，「我看你也没怎么受影响啊？」
    但不管那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我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他帮我找到了一个拖延告白的烂藉口。
    「但说真的，我前阵子还以为你跟何洛书在一起了咧。」柯翊勛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圈着膝盖。
    「蛤？！」我怀疑自己的听力。
    他前后轻轻摇晃着身体，说：「就……你们不是常常偷偷摸摸跑去顶楼吗？而且你还送他东西。」
    「送他甚么？」我是真的失忆。
    「他书包上掛的那个啊，不是你送的不然还有可能是谁？」
    脑海中短暂闪现某个咖啡色片状物体，以及它在空中摇曳的样子。
    我恍然大悟：「喔那个拉拉熊拼豆吊饰喔—」
    真没想到居然看得出那是我送的。
    「送个东西而已就代表在交往吗？」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那么纯情吗？这跟牵个手就会怀孕没什么两样吧？
    「也是啦，送个东西而已好像也不算甚么……」柯翊勛貌似也觉得这句话太天真，两手往椅子一撑，整个人往后坐正。
    换作是以前，他搞不好又会白目地顺水推舟说甚么「要不然你们乾脆在一起算了」之类的，尤其是刚才又先提起了我单身很久的话题。
    但是他没有。
    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了。
    我踢着悬在半空的双脚，发现我们俩虽然并肩坐着，映在地上的影子却只有一个。
    手指转着塑胶汤匙，脑中突然兴起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我立马甩头把它赶出脑袋，但不一会儿它却再次厚脸皮地直接闯入。
    用眼角馀光偷偷睨了毫不知情的柯翊勛，再低头看看手上的冰淇淋，一咬牙，我决定了。
    我要装醉。

 【3-5】清醒地装醉

    趁着柯翊勛点开游戏，正玩得出神之时，我埋头把剩下的冰一口气全吞进肚里。
    因为是第一次干这么大的坏事，我免不了得先深呼吸好几轮后才能放松下来。
    看着柯翊勛那全神贯注的侧脸，我不禁先提前为他默哀三秒。
    「欸现在几点了啊—」我开始了我的表演，一出手直接用力过猛险些把他推离椅子。
    「甚么啦？等一—」柯翊勛才刚把屁股从椅子边缘往后挪回，不等他把话说完，我第二下又把手不客气地招呼到他脸上，逼的他不得不暂停游戏。
    「你自己不是有手机吗？」他转头本想亏我，但我摇摇晃晃重心不稳的窘样似乎让他吓傻了。
    「甚么？」我瞇着眼，噘着嘴，迷迷糊糊转向他。
    「杜昀芊？」他右手在我面前快速挥动，我视若无睹，继续两眼放空。
    「你该不会真的醉了吧？」
    我配合地疯狂点头，嘴里却含糊说着：「没醉啊，怎么可能醉了！」
    「我的天啊……」他明显慌了，胡乱把手机塞回口袋，楞楞吞着口水，左顾右盼，完全不知所措。
    「这酒精浓度到底是多高啊？你才吃这么一点就醉了？」柯翊勛抓住我手上的垃圾凑近一闻，说：「我去找老闆问清楚好了……」
    我的演技居然烂到你这么快就起疑了吗？
    不行不行！你要是去找老闆问的话我不就穿帮了吗！
    为了演得更逼真一点，我索性在柯翊勛起身的瞬间把他往回拽，「问甚么问啦！我就说这是香草口味嘛！」
    不料出手的瞬间，杯子里那摊黏糊糊的乳白色液体居然真的给我应声洒出……
    「呃啊！」柯翊勛惨叫一声，马上低头检查自己的制服外套。
    那上面雪花般的白色斑点连我都不忍直视。
    他接着侧过头看我，为了不露馅，我露出不以为意的傻笑。
    「白痴喔……」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叠皱巴巴、看起来已经用过的卫生纸，不耐烦擦着身上那些污渍，时不时嫌弃地往我这儿瞥。
    「甚么兰姆酒冰淇淋……吃了又会醉又会肚子痛，真的是只有白痴才会买欸……」
    柯翊勛自言自语，再次强调的〝白痴〞两字几乎在挑战我的脾气。
    可他下一秒却转向我，不假思索用手撩起我披在胸前的头发，用卫生纸擦着。
    姑且先不管他手里拿的是不是用过的卫生纸了，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也沾上了。
    想必此时此刻我在他眼里一定就是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拿起我套在手腕的发圈，笨手笨脚把我的整把蓬草捆成束。
    「你脸颊怎么这么红？」柯翊勛冰冷的手背贴上我的脸，我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缩起了脖子，他接着又覆上我的额头，摸着自己的额头。
    「好烫。」他蹙眉，我也跟着蹙眉，拨开他的手。
    「看来是真的醉了……」
    他草草收拾好散落在脚边的垃圾，丢了句「在这等着」就离开了。
    前脚刚走，我的胃就开始绞痛，像被车子来回辗压那样痛苦到五官全皱在一起，接着从腹部冉冉往上窜升到胸口，感觉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等柯翊勛回来时，我已经瘫软在扶手上，脸朝下埋在臂弯里。
    「走了，回家。」他轻点我的肩膀，完全没发现，还以为我只是单纯醉酒站不起来。
    我尝试着重新组织支离破碎的语言系统，却徒劳无功，他在我面前蹲下身催促着：「快点啦，我背你。」
    好死不死柯翊勛拉的是我枕着的那隻手，我无力抵抗，整个人倒进他怀里。
    「等下，你……你不会要吐了吧？！」他惶惶问道。
    被我全身的重量压着，他微微颤抖着两手扶住我的肩膀，勉强拉开一段距离。
    我侧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下巴稜角，和腮帮子上的一点点细毛。
    「胃痛。」我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从他规律起伏的胸膛可以隐约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柯翊勛一手按着我的头，一手压着我的背，把我稳稳固定在他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坐回椅子上。
    我抱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没想到跟他第一次亲密接触居然会是现在这副窘样，真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虽然本来也没料到会有接触就是了。
    「唉—等你不痛了再走吧。」柯翊勛下巴抵在我头顶，一隻手像帮猫咪顺毛一样轻抚我的背，他的声音透过胸腔共鸣直接鑽入我耳里，听起来格外有安全感。
    我知道，这是对于丧失行为能力的我才有的特殊待遇。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痛一整天。
    眼皮渐渐安心地闭上，柯翊勛可能以为我睡着了，便小声地自言自语：「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因为你让我有种被需要着的感觉。」
    眼眶热了起来，我不敢睁开双眼。
    我需要你，是因为我喜欢着你啊。
    而即便你真的需要我，却不是因为喜欢我，对吗？
    在柯翊勛背我回家的路上，我在他背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你们会分手我也有责任……」
    这才是我装醉的真正目的。
    他手一僵，我整个人往下滑了一大截。
    「白痴喔，我们分手是迟早的事，跟你又没关係。」他停下脚步，身体前倾把我往上提。
    他绝对没听懂我的意思，可我却当作他听懂了，甚至还因此安心了一点。
    杜昀芊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3-6】清醒地装醉

    资讯课时，迎来了本学期第一个分组报告。
    老师明明甚么都还没开始教，就先各种恐吓恫吓我们不好好听课的话期末报告会做不出来。
    下课鐘一打，我就从萤幕和主机的缝隙中，窥见一颗比别人高出一截的脑袋缓慢浮出，转了一圈，往我的方向走来。
    他在我椅背后站定，居高临下问：「要一组吗？」
    我一抬头，似曾相识的场景从脑海深处被唤醒，声带在「好」和「不」的发音之间来回犹豫，在我眼皮一开一闔的瞬间，蒋歆茜及时出现，二话不说抓住何洛书的手肘往一旁拉。
    「你跟我一组啦！」没管何洛书踉蹌的脚步，她眨着水汪汪亮闪闪的电眼对他说。
    「为甚么？」何洛书也是很失礼，直接露出「我跟你很熟吗」的表情。
    蒋歆茜可能没想到自己也有女神光环失灵的一天，极为罕见地舌头和牙齿打着架说：「我……我是电脑白痴啊，正需要一个天才来拯救，杜昀芊的底子还不算太差，把她交给柯翊勛绰绰有馀。」
    她不仅被何洛书的反应吓得乱了阵脚，可能还对自己那一波类似撒娇的发言感到反胃吧，勉强扯起的嘴角弧度非常不自然。
    何洛书还没有反应过来，希望他下一句不要问：「为甚么要帮你？」
    「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喔，甚么叫交给我绰绰有馀？」柯翊勛站在教室角落朝我们喊。
    心脏用力跳了一下，他不想跟我一组？
    何洛书倒是对这句话的反应很快，理所当然朝柯翊勛反问：「对吧，你的学年排名不是在我后面？」
    不是吧？
    先不管你怎么会往这个方向解释，你就算心里这样想也没必要这么直接讲出来吧大哥！
    我捏了一把冷汗，眼神悄悄飘向柯翊勛。
    柯翊勛噗哧一笑，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应了句：「喔，对啊。」
    突然不按牌理出牌，我和蒋歆茜同时茫然地看向他。
    「对啊？」我瞠目重复柯翊勛的回答，但他反而比我还惊讶。
    「甚么？不然你难道以为我在那傢伙前面喔？人家的实力活该拿第一好吗！」在我印象中，柯翊勛从没像这样主动损自己褒别人过，所以我更震惊了。
    他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近，俯首问我：「所以分组分好了吗？你们两个，我们两个？」
    柯翊勛的手在我们四人中间比划，神情没有异样。
    「呃……嗯……」蒋歆茜支支吾吾点头，和我面面相覷。
    回教室的路上，柯翊勛始终走在我斜后方，稳定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两人都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这没来由的尷尬气氛是怎么回事。
    阳光穿过窗格，在地上映出一个个方形光影，我迈着刚刚好的步伐，踩着那些不存在的白色磁砖。
    平日里天天抱怨着太狭小的教学楼，此时却感觉特别大，像没有尽头的康庄大道，怎么走也走不到目的地。
    「胃不痛了吗？」他开口问。
    「对啊。」我回头匆匆瞥他一眼。
    然后，我们俩就默契地闭口不谈昨天发生的其他事。
    不过就算真的谈了也没关係，我都已经做好准备说出那句「我昨天醉了，甚么都不记得了」，这就是装醉的最大好处。
    但此时却寧愿昨天是清醒的，这样我就可以问他说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
    「骗肖咧，如果你昨天是清醒的，今天也一样不敢问他吧。」蒋歆茜泼我冷水。
    「也许吧。」但反正不用问也能听出来，他不喜欢我唄。
    「他该不会看出你喜欢他了吧？」这是她的理解。
    「有……有这么明显吗？」我愕然。
    「呵呵—没有很明显啊，都已经四年了他居然还没看出来，到底是你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不愧是大师，短短几个字就一次调侃了两个人。
    我吧。
    我寧愿是自己爱得太小心翼翼所以没被他发现，也不愿丢了一箩筐直球却被他刻意闪过。
    「他现在好不容易恢復单身了，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蒋歆茜最后又友情提醒我。
    「也才刚恢復单身不到一个月，我觉得还是再等等吧。」
    「还好吧，姜寧那时候不也只等了一个月？」她云淡风轻提起这件事，好像她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一样，「这样一直乾等，只会让他旁边那些虎视眈眈的花痴们有可乘之机，你难道不怕吗？」
    蒋歆茜说得没错，那些道理我也都懂，但现在的问题除了我的胆子只比芝麻大一点以外，还有……
    「杜昀芊，你总不能一直找藉口不去告白吧？之前是因为我跟姜寧，现在又是因为他刚分手，接着一定又是大考将至了对吧？还有甚么藉口是你还没用过的？」蒋歆茜不耐烦掰着手指。
    还有那来路不明且神出鬼没的愧疚感。

 【3-7】笨蛋不笨

    六月的天气和电锅没两样，平时闷热难耐，一旦下起午后雷阵雨，就像浇了一碗水在锅盖上一样，逼出更多恼人的热气。
    而没开冷气的教室简直堪比三温暖烤箱，也亏柯翊勛在这种环境下还睡得着，大家都拿出各种纸製品充当扇子，就他一个人能心静自然凉。
    我也算是失眠一族，勉强顶着被蒸得晕晕的脑袋，躡手躡脚走出教室，拔腿就往图书馆跑。
    这种时候往图书馆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冷气像不用钱，而是另有原因。
    「你真的不考虑叫柯翊勛教你？毕竟我不清楚你们的设计思路。」何洛书抬眼看见是我，便把椅子上整叠关于程式设计的书挪到桌上。
    我紧张了一下，连忙解释：「你……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直接说没关係，我自己慢慢研究就好了。」
    「没有不方便，只是怕我帮不了多少忙。」
    「喔不会不会，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真的。」我点头如捣蒜。
    何洛书歪着头，若有所思：「虽然我不了解你们之间发生了甚么，不过我觉得他知道了以后应该会生气。」
    「知道甚么？」
    他耸肩，不再多说。
    追根究柢，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不是柯翊勛逼我的？
    「我们要怎么分工？」他那时指着分工表问。
    我速速扫描了一遍表格里的细项，脑中浮现的只有满满的错误视窗，还有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惧感。
    「那个……如果语法错误或是逻辑错误的话，会很难修正吗？」
    我在问废话，从柯翊勛那双灵动的眼就能得知。
    他苦笑：「找不到错是难免的吧。」
    「是喔……」我抿了抿嘴，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厚脸皮地试探：「还是程式设计跟上台报告都交给你……？」
    这句话我自己都想打枪，根本就是摆明了我就想当个冗员。
    果不其然，柯翊勛挑眉，指着自己向我确认：「这么过份？写程式交给我，上台报告也交给我？」
    虽然他的口吻一派轻松，但这就足以证明他觉得我太混了。
    「怎么了？」何洛书的男低音传来，我发散的视线重新聚焦，透过面前窗户的玻璃反射才发现我的表情正呈现呆滞状态。
    「没有啊。」瞄到他放在一旁的笔电萤幕上有好几个画风可爱的小东西闪过，我突然兴致高昂，「可以借我看吗？」
    何洛书正眼都没瞧我一下，把书籤夹进书里，不假思索就把左手边的电脑挪到我触手可及处。
    「你都不怕我偷你们的点子？」我一边邪笑一边提醒他。
    「嗯，不怕。」
    也不知道他是对我的人品还是智商有信心。
    毕竟我这个乡巴佬连用个触控板都有障碍，滑了老半天还是点不到任何东西，更别说是要在短时间内记住这些外星文字了。
    「呃……等等。」何洛书面有难色，俯身在电脑包的夹层里翻找，最后从一整团打结的线圈里抽出一颗长得像滑鼠的东西。
    他本来要直接拿给我的，又收回手自己插到usb孔里。
    「这样会比较好用吧。」
    「呃……嗯。」不知道是不是高温影响了智力，面对眼前这一坨野柳奇岩形状、姑且被称作滑鼠的东西，我脑袋一片空白。
    何洛书察觉到我脸上浮出的三条线，以为是因为滑鼠插在了不顺手的位置，于是拔出本来插在右边的随身碟，和滑鼠互换位置。
    这时，我察觉到了他手里拿着的粉色兔子形状随身碟，好像是蒋歆茜的？
    「你用看看？」他问。
    用……？
    我要如何跟他开口我不仅不会用触控板，也不会用他那颗奇岩滑鼠啊！
    「这是滑鼠没错吧？」看那价值不斐的样子，我只敢轻轻碰。
    「嗯？」
    何洛书迟疑了一会儿，直接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它跟一般的滑鼠没什么两样，你就这样握就行了。」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我左右操控滑鼠。
    他掌心的触感比我的手背还细緻，偏低的体温在这种大热天显得格外舒适，按下按键时的力道极轻，一点也不会让人有想挣脱的念头。
    「你可以跑看看。」何洛书抽开那隻手，指着萤幕上的某个按键。
    当我后知后觉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往萤幕时，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何洛书有哪里不好？我怎么没喜欢上他？
    不是想要移情别恋，只是突然发现身为跟他接触最频繁的女生之一，每天近距离沐浴在这位芳心纵火犯的美貌之下，我居然还能如此淡定？
    那可是以燎原之势征服了千万女性同胞并让人俯首称臣的力量啊！我究竟是对柯翊勛多么死心塌地，才会至今都毫发无损啊！
    你怎么最近都没交男朋友啊？
    我前阵子还以为你跟何洛书在一起了咧。
    柯翊勛的脸和声音突然浮现，我突然有种脑袋过热的混乱感觉。
    何洛书可能是嫌我动作太慢，自己用触控板点下了开始键，紧接着萤幕跳出一颗满版的扑通扑通跳的爱心。
    「这……这是干嘛的？」我指着萤幕，上半身猛地往后弹。
    我发誓我真的是因为突然被吓到才会心跳飆升。
    「喔，只是用来提示玩家现在是满血状态而已。」他一派轻松按下enter键，那颗爱心立刻缩小好几倍同时移动到画面右上角。
    「喔。」我随便回应，好在何洛书正专注地紧盯萤幕，没空理会我。
    又多深呼吸了几下后，脑袋才终于冷却了下来。

 【3-8】笨蛋不笨

    不得不承认，何洛书的直觉真的蛮准的。
    这也是我今天亲自验证了以后才发现的。
    放学时，我来到游泳池等柯翊勛，在等待间隙我抓紧时间复习何洛书帮我整理的程式语法，生怕等等被柯翊勛问倒。
    殊不知浓浓的氯气味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嘈杂声，实在不利于思考，害得我心浮气躁，起身想四处走动。
    结果一隻脚才刚踩下阶梯，前方就刚好有个用生命在踢水的菜鸟游过，哗啦溅起的水花不偏不倚泼在我身上，低头一看，夏季制服的单薄布料已经变成半透明。
    我缩起上半身，用笔记本遮着尷尬部位，想到更衣室借吹风机，远远地却发现排队人龙已经到了门口。
    心想算了，只好不安地来回走动，用念力祈祷它能快点自然乾。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本来在最靠近我这一侧水道游泳的柯翊勛居然失踪了。
    我直起身子探头探脑，同时还得小心防范随时会朝我泼来的水花。
    「哪个帅哥这么好看？」眼前突然出现一隻手挡住视线，耳边同时传来一句轻佻的话。
    我知道是柯翊勛，在转身之际就下意识地拍掉他的手：「还不是你—」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被薄如蝉翼的衣料包裹着的上半身，短暂触碰到他赤裸的上半身。
    我吓得尖叫一声连退了好几步，不忘举起笔记本挡在胸前。
    柯翊勛狐疑地低头看自己，笑问：「干嘛呀，你刚才不是看我们游泳看得很爽？怎么我一上岸你就不好意思看了？」
    他头上披着白色毛巾，湿透的头发掛着几滴摇摇欲坠的水珠，迷离的眼神、上下躁动的喉结、掛在胸前的男士黑色项鍊，穠纤合度且线条明显的上半身，以及合身得尽显长腿优势的制服长裤，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心跳超速到银河系外。
    「衣服赶快穿起来啦，小心感冒！」我强装镇定，旋身往阶梯上走。
    他穿起黑色背心，随意地把夏季制服套在外面，在我身旁坐下。
    「头发怎么不吹乾啊？」我看着他用毛巾搓着头发的动作，像老妈子一样继续碎碎念。
    「男更衣室的吹风机都被女生那边抢去了啊。」他吸着鼻子，弯腰在他空荡荡的书包里找东西。
    「拿去。」我把面纸递给他。
    柯翊勛一手接过，另一边的肩膀转着，仰天大喊：「啊—好累喔—」
    我没好气地亏他：「谁叫你们都要拖到期末结算时数前才来补游。」
    他没有反呛我，只是蹭着鼻水巧妙转移话题：「游戏做得怎么样了？」
    我把几张纸递给他，上面写着前阵子何洛书教我的一些优化方法，也在心里预先复习了好几遍等等柯翊勛可能会问到的观念。
    柯翊勛一张接着一张看，表情微妙。
    「这……」看完最后一张时他终于开口，我全身神经瞬间变得紧绷。
    谁知道下一秒，刚才那个菜鸟踢水踢得更用力，涌起的水花让我们俩的上半身瞬间全湿。
    柯翊勛倒没什么差，他的头发本来就全湿，刚才又正好抱着书包，衣服只有袖子部分被波及。
    比较惨的是我，本来衣服好不容易半乾了，现在不仅再次湿透，连头发也湿到滴水，更不用说那本已经变得软软烂烂的笔记本。
    「靠，那傢伙从刚才就这样，到底会不会游泳啊！」柯翊勛气得从地上弹起。
    自从上高中以后，他已经很久没骂脏话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
    「我都没说甚么了，你干嘛反应这么大？」我觉得好笑。
    他侧过头打量了我的脸，嘴角一撇，取下头上的毛巾往我头顶一顿搓揉。
    「谢……谢啦，我自己来就好了。」我彆扭地接手，把头发全部拨到同一边。
    在我手忙脚乱之际，柯翊勛的视线短暂下移，我没察觉他看到了甚么，只奇怪他为甚么突然彆扭地扭过头。
    「你……那个……」他的耳朵发红，话都说不清楚，手在胸前比划了一番。
    「甚么？」我一头雾水，低头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尖叫，两手在胸前交叉，弓起后背。
    「呃……嗯……对。」柯翊勛语无伦次，不自在地搔着耳后。
    发尾的水滴了下来，但我的手离不开胸前，根本没有馀力去管。
    这时，柯翊勛脱下了他的制服，翻到背面罩住我的上半身。
    「你这样会感冒啦！」我想把那件制服塞回给他。
    「白痴喔，你现在这样比我更容易感冒吧！」他把我头上的毛巾往下拉，遮住我的眼睛。
    我只好乖乖两手穿过他那件制服的袖子，举起手把头发擦乾。
    「怎么样？」发现柯翊勛正专注看着我给他的纸，我于是凑近问道。
    「这行是甚么意思啊？」他指着其中一行英文字问。
    「这行就是……」
    完了，脑袋一片空白，我甚至紧张到那行写的是甚么字都看不太懂。
    柯翊勛看着我，眉毛往上抬，正等着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我下意识地摊开被丢在一旁的笔记本，可惜老天貌似想让我顏面彻底扫地，皱巴巴的内页上只剩糊成一片的各色墨水。
    「你让我回想一下，我—」
    「杜昀芊。」柯翊勛打断我，把手上那叠纸狠狠压在地上，我被吓得肩膀一颤，「明明我才是你的组员，为甚么你寧愿跑去跟何洛书讨论也不愿意跟我讨论啊？」

 【3-9】笨蛋不笨

    彷彿听见天打雷劈的背景音响起，我脑袋飞速运转着：
    怎么办？他是觉得我把设计理念洩漏给别组了吗？
    不对啊，他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应该只有我和何洛书知道吧？
    柯翊勛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两手撑在膝盖上：「我们班上写得出这种东西的人只有何洛书而已吧，你……是觉得我们做出来的东西不够好？」
    「没有啊！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这样觉得！」我激动地失手把毛巾甩到地上。
    他扯起意义不明的微笑，继续追问：「我也知道你不会这样，那到底是为甚么？」
    我欲言又止，本来想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可偏偏我连随便一个理由都掰不出来，只好闭起眼睛，硬着头皮说实话：「我只是想要有点参与感但又不想让你觉得我很笨而已嘛！」
    回音重复放送了好几次，我睁开一隻眼偷看，发现柯翊勛浅浅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松一口气的意思，还是我没救的意思。
    「我们当初不就说好了，我负责程式，你负责文书。」他低头把半乾的头发整齐往后拨。
    「我那只是开玩笑。」
    「何洛书就可以让蒋歆茜全程都不用参与，自己一个人完成游戏设计，为甚么换作是我就不行？」
    甚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我也几乎全程都没有参与啊，所以我才怕你觉得我很烂嘛。」
    「我在写程式的时候你不都全程在场吗？」柯翊勛抬起头看我，语气变得莫名严肃，「我也一步一步教你了，你也都认真学了，还自己回家练习了，为甚么要说自己没有参与？」
    「但我写出来的东西不是根本不能用吗，从结果来说贡献度就是零。」
    难道说他是在纠结我的用词吗？我把参与度改成贡献度。
    「不，我说的是，我既然答应了要一个人完成，就是因为我希望你把时间花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他两手摆出耐心解释的姿势，「这门课的老师本来就教得烂，他也不会苛求我们要做出多完美的游戏，但你却多浪费了那么多读书时间去想办法优化这个已经很完整的程式……难道你以后想当工程师？」
    「怎么可能？」
    「那是为甚么嘛！」柯翊勛微微蹙眉，突然拉高音量。
    回音加重了他的语气，他发现有些失态，轻抿着嘴低下头。
    还能为甚么？
    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希望你能对我另眼相看，希望在你眼里，我不再是个任何事都需要依赖别人才能完成的人。
    但我怎么可能说的出口。
    「呵—我就算把时间都拿去念书，成绩也不会有起色啊。」我苦笑。
    「那只是你还没找到对的读书方法而已。」柯翊勛秒回。
    我知道。
    他曾不只一次地告诉我不要使用题海战术，数理科目最重要的是把观念弄懂。
    可我还是坚持没日没夜地拿着萤光笔一遍一遍画着课本，把补习班所有题库一遍一遍地写过。
    因为这样就能在考不好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说：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我的智商真的不够，好像把一切都推给智商就没事了似的。
    于是我拿出这个经典不败的烂理由塘塞柯翊勛：「所谓对的读书方法，只有在聪明人的身上才存在，对我这种脑袋来说，都一样。」
    「杜昀芊你一点都不笨！你只是因为害怕失败，所以不敢朝着对的方向努力而已！」柯翊勛情绪异常激动，几乎是用喊的对我说出这句。
    每个字都这么一针见血，尖锐到心脏都能明显感受到刺痛感。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莫名恼羞：「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还记得你国中的时候明明是数理资优班，毕业的时候总成绩还是全校第一名！」柯翊勛有意无意拉高的音量让此起彼落的踢水声都变得逊色。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好吗？」不愿再被提起的往事就这样被摊在阳光下，我居然有点想哭，「以前念书有成就感所以才会喜欢念书，谁知道考到明星高中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只是个垃圾！甚么全校第一名，根本一文不值！」
    也许是我鲜少讲出那么难听的话，柯翊勛被镇住似地两眼圆睁，微开着嘴。
    沉默片刻，他极轻极柔地说：「不管在哪个学校，要拿到全校第一名都没那么容易。」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我努力含在眼角的眼泪正蠢蠢欲动。
    柯翊勛转身面向我，一手握住毛巾的两端把我往前拉。
    「杜昀芊，我再说一次，最后一次。」他清亮的眼眸真挚地盯着我，像要把我刻进瞳孔里，「我从来都不觉得你笨。」
    明明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但泪腺却擅自主张地松懈了不少。
    因为不想被他看见，我低下了头，想挣脱毛巾，伸手的瞬间柯翊勛却霸道地隔着毛巾捧起了我的脸，逼我直视他。
    「就算连你都放弃了你自己，我也不会放弃你。」他说。
    我好像从他眼中看见了一整片星海，让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也终于让我卸下了心防，眼泪说失控就失控。
    「白痴喔，这有甚么好哭的啦！」我突然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哭，吓得柯翊勛手足无措。
    「你明明刚刚才说过我不笨的……」我哭得更大声了。
    柯翊勛此刻应该比我更崩溃，不停挠着后脑勺的头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他用毛巾蹭着我两行眼泪滑过的地方，另一隻手悄悄伸到我背后，像上次那样安抚着我，虽然心慌意乱，动作却很轻柔。
    看着他懊恼观察着我脸色的样子，我破涕而笑。
    「还剩半年就要学测了，你加油啊，记得有不懂的就问。」他说。
    或许我需要的就只是这种稍纵即逝的安全感，能短暂让我有种他会一直在我身边的错觉就够了。
    各方面都是。

 【3-10】抓住高中的尾巴

    柯翊勛确实说到做到，从暑期辅导开始以后，每天下午他都会来我家楼下的自习室陪我一起读书。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想像骗小孩一样跟我约法三章。
    「说吧，哪三章？」我就勉为其难满足一下他。
    听到我的回答，柯翊勛露出诡笑，折着拇指说：「第一，你要对我言听计从，不能有任何怨言。」
    「这也太过份了吧？」我难以置信，不过是为了提升成绩而已，我有必要牺牲这么大吗？
    「想到哪里去了？也就帮我跑跑腿而已。」他用指关节敲我额头。
    「我知道啦！」我揉着额头。
    他折着食指，接着说：「第二，明年你要单独帮我过生日。」
    「为甚么？」
    印象中，不管是谁生日，我们四个都会聚在一起庆生，好像从来没有一次例外的。
    但我质疑的眼神一碰上柯翊勛就立刻被驯服，摸摸鼻子说：「知道了啦，这也没什么难的……」
    他满意地笑，最后折下中指说：「第三，不准再跑去何洛书那里问问题。」
    话锋突然一转，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你难道怕他偷你的笔记吗？」
    「才不是咧！我本来就跟他说好了一人负责一个啊，你贸然跑过去会增加他的负担！」柯翊勛理直气壮解释，我却觉得可信度不高甚至有点好笑。
    「你甚么时候跟他说好的？」我问。
    「我干嘛告诉你啊，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他翻着桌上的讲义。
    「答应啊。」我皮笑肉不笑，「我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他耸肩，笑容越来越深。
    不过不是我在讲，七月真的不是个适合读书的季节，不吹冷气脑袋根本无法正常运作，但一开冷气又会马上唤来周公，所以我也因此下定决心，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拼指考！
    可惜出师不利，暑假才开始没多久，自习室的电风扇就坏了。
    「要不要开冷气啊？」柯翊勛用衣领搧着风，一滴汗珠恰到好处地从他的下巴滑到喉结上。
    「不要啦。」虽然是公设，但电费也是我们住户要缴欸！
    我把头发扎起，下一秒却接着问他：「不然我们换个地方读？」
    他马上识破我的诡计：「别想偷懒，你想换的那些地方不都有开冷气？你去了也是直接进入梦乡。」
    为了防止我又藉故落跑，柯翊勛甚至拿起其中一本已经写过的模拟考题本充当扇子帮我搧风。
    但他自己也是要读书的，意思意思搧了五分鐘后就停下了。
    「还是很热欸……」我又抱怨。
    一转向他，才发现原来他只有下半身穿着制服，上半身则是运动服，也就是吸湿排汗的polo衫，难怪他都不怎么喊热！
    但不得不说，他这张脸，完全撑得起这个四不像的穿搭。
    「为甚么你穿这样可以出校门啊！」我不甘心地推他肩膀。
    我们学校有严格规定出入校门时都要穿整套制服，所以我心里愤恨不平，虽然也是我自己不敢以身试法啦。
    「嗯？」柯翊勛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低头看了自己的穿着后，才理所当然说：「反正制服跟运动服顏色都差不多，教官可能也懒得管吧？」
    也对啦，连我也是现在才发现。
    「你知道你为甚么觉得热吗？」他上下打量了我的穿着，若有所思。
    我以为他又要说甚么心静自然凉之类的废话，所以就没回答，不料他用脚点了点我的鞋子，嘴里振振有词：「都已经离开学校了，就不用那么拘谨了吧？这里又没教官？」
    我朝桌下探头，只见他光溜溜的两隻脚丫正光明正大踩在地上。
    犹豫了一下，我也俯身把鞋袜脱了，却还是拘谨一缩，把两隻脚都收到椅子底下。
    不是因为地板太冰，而是担心自己有脚臭。
    回过神发现柯翊勛依然定睛看着我，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说：「还有这个。」
    「哪个？」
    他向我靠近，伸手把我领口的领结拉松，我被吓了一大跳，摀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啊—抱歉！」柯翊勛也两手举在空中往后退了一大步，红着耳根解释：「那个……解开以后你会比较舒服……」
    他忸怩地转正身体，没再看我。
    我冷静下来以后，觉得我们俩都很好笑，最后也听他的话拆掉领结、解开衬衫的第一颗钮扣。
    然后我才发现了为甚么柯翊勛每次领带都不系好，虽然他一年四季都这样，似乎跟气温没啥关係。
    可能是因为体感温度确实下降了不少，再加上数学课本实在太催眠，握笔的手写着写着，头也就越沉越低，到最后终究还是和桌子难分难捨了。
    直到耳边传来连续且快速的震动声，我才迷迷糊糊醒来，一转头，发现柯翊勛放在桌上的手机显示了大大的〝win〞。
    「你终于醒了啊？」他似笑非笑。
    「为甚么我在认真k书你却在打游戏啊？」我又觉得不甘。
    「因为你压着我的书啊。」柯翊勛哭笑不得指着我的手。
    我才发现何止是压着？根本快把上面的字刺在手上了好吗？
    「哇！那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我狼狈地把牢牢黏在手臂上的那页纸扒下来。
    他把那本书直接闔起，收进包包，蛮不在乎耸肩：「又没差，反正我今天的进度都读完了。」
    「你读完了？你是安排多少进度啊？我才完成了一半欸！」
    可恶！柯翊勛除了教我以外其他时间根本就是来气我的吧！
    「走啦，吃饭。」他把书包甩上肩膀，逕自往外走。
    「蛤？现在才几点啊？」我打开手机看时间，通知栏跳出的行事历通知却让我一楞。
    今天是姜寧的生日，可我们谁也没提起。
    甚至前几天柯翊勛说起庆生的事时，我也忘了今年他生日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没有凑齐四个人。
    而那是我刻意忘了的。
    我深呼吸，找到那个尘封已久的聊天室，看见最后一则讯息的时间停在去年年底，但我还是想传句生日快乐给她。
    在按下发送前，却发现她的前次在线时间显示是半年前。
    点开她的个人档案一看才发现，上头写着〝闭关备考，登出一年〞。
    我浅浅叹了一口气，有点庆幸的感觉，胸口却又有点隐隐作痛。
    「干嘛不走？」柯翊勛往回走向我。
    「没……没事。」我把手机塞回口袋，碎步跑向他。

 【3-11】抓住高中的尾巴

    某天课后，已经回家了才发现我貌似把笔记本忘在学校，正发愁着时，就接到了何洛书的电话。
    「喂？」手机擅自把他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那感觉比实际和他面对面说话时还要嘹亮。
    我被惊吓到，摀着手机偷瞄了一下旁边的柯翊勛，他应该没听到，但我还是决定到外面讲。
    「抱歉啦，我家讯号不好。」在我出声前何洛书又在电话另一头喂了好几声，我只好这样说。
    「喔，我只是想说，我刚才要走之前看到你的笔记本放在讲桌。」
    「蛤？为甚么会在讲桌？」我回想了一下，它会出现在那里的唯一可能是—
    是……甚么？
    「嗯，可能你交作业的时候一起交出去了吧。」何洛书帮我回答了。
    我简直崇拜自己的智商。
    「那……谢谢啦，我现在回学校拿……」学校跟我家来回车程一小时，但为了明天的小考也只能这样了。
    「嗯？但笔记本现在在我手上。」他说。
    「甚么？那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拿？」我的天啊，希望他不要跑到外太空去。
    没想到何洛书给我的回答更惊悚：「在开往你家的公车上，刚过oo站，我要在哪里下车？」
    「xxxx站，为甚么你会知道我搭哪一路公车？！」我在惊恐之馀却还是诚实报出站名。
    「嗯，前阵子刚好看过几次。」他若无其事说。
    不对啊，他不知道在哪一站下车还敢贸然上车？这是一个路痴该做的事吗？
    我还来不及问，何洛书就跟我说了句：「那就先这样，掰掰。」
    掛断电话的时间只够我匆匆说了句谢谢。
    看了一下时间，他大约还要十五分鐘才会到，我还是跟柯翊勛说一声好了。
    「谁打来呀？」一进门柯翊勛就问。
    我本来想老实说，但怕他以为我又去找何洛书问问题，索性随便说了句：「我妈，她叫我买个洗衣粉上去。」
    「是喔。」他也没细究，注意力还是在我那本笔记本上，「我刚才翻过我的书包了也没找到，你要不要回家找找？」
    没想到他自己帮我找了个台阶，我当然欣然应了声好。
    在等何洛书的间隙，我无聊地在家对面的文具店门口前徘徊，把摆在骑楼的所有商品都来回端详了好几遍。
    等我再次接到电话时，毫不意外的是来自路痴的求救。
    「下车以后直走右转你就会看到我了啦！」我一再重复强调。
    「是喔？我没看到。」好笑的是他虽然迷路，语气却还是冷静到不行。
    「你转弯了吗？」我突然有点担心，「那你留在公车站好了啦，我过去找你？」
    「不好，我已经离开公车站了，现在回头也走不回去。」
    啥？那我是要怎么办才好？
    「喔，我看到了。」他又说，电话马上掛断。
    我还在一头雾水，怎么他看见我了，我却没看见他，一转头，他居然出现在我背后。
    「你……你怎么从那个方向过来啊？」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为甚么。
    「不知道。」何洛书也没想解释甚么，只是面有难色拿着笔记本给我，「抱歉，我刚才不小心折到了。」
    他肌肉僵硬，指着本子的封面。
    我翻都没翻面，就随口应了：「喔没关係啦，这种笔记本我家里很多。」
    但他好像以为我只是客套，拿起旁边的书套就接着说：「不然我买这个当作赔礼吧？」
    「真的没关係啦，都让你特地跑一趟了，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怎么反而让你向我道歉。」我错愕地摆手婉拒。
    何洛书不放弃，指着上面的拉拉熊图案，问：「你很喜欢这个图案吧？」
    这是要我怎么回答啦……怎么能违背良心呢……
    「对。」我说。
    他点头，一边走往收银台一边呢喃着：「反正是一定用得到的东西。」
    等我回到自习室时已经过了半小时。
    「你是去外太空买喔？啊洗衣粉咧？」柯翊勛劈头就问。
    他不问我都忘了我是要去买洗衣粉的。
    「拿上楼了啊。」我指着上方，顺便解释，「然后笔记本也找到了，在家里。」
    「吼，白痴喔，害我刚刚那么紧张。」他松了一口气，上半身往后瘫在椅背上，感觉没有听出甚么破绽。
    我把笔记本摊开，套上何落书送的书套，明明是个很正常的动作，我却隐约感受到被人目不转睛盯着。
    「这书套哪来的啊？」柯翊勛问。
    「刚刚买的啊，干嘛？」
    我注意到他一隻手正往桌底下的书包伸。
    「你刚刚不是去超市买洗衣粉吗？」
    我故意忽略他的问话，往桌子上探：「你藏了甚么东西在包包里吗？」
    彷彿被我说中一样，柯翊勛的手死死压住书包，装傻说：「没有啊，藏甚么东西？」
    「是吗？可是我有听到东西掉进去的声音欸？」我抓住他的书包。
    「哪有？甚么声音？我没听到啊？」他把书包往回拉。
    「有啦，我放在桌上的橡皮擦不见了啊。」
    我手指随便一指，趁柯翊勛移开注意力的间隙，我两手一掰，书包的夹层大方对我敞开。
    黑漆漆空荡荡的夹层里只躺着一袋东西。
    「不要乱看啦！」柯翊勛还想抢回去，幸好我一把抓住了那个东西。
    「为啥？这不是要给我的吗？」我举起那袋印着拉拉熊图案的书套。
    「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喜欢拉拉熊。」他别过头。
    「那你还认识谁也喜欢？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眼看已经没法狡辩，柯翊勛也只能懊恼搔着耳朵，皱起眉头敷衍我：「好啦，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啦！」
    「所以你干嘛要藏起来啊？」
    「我想说你不是已经有同款了……」他指着我的笔记本。
    我看看桌上，再看看手里的东西，他不讲我还没发现是同一款。
    「顏色不一样啊。」我说，把手里的宝贝高高举到日光灯下。
    「蛤？图案都一样啊，只有顏色不一样而已。」柯翊勛抓耳朵的手没停。
    「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嘛！」我笑得合不拢嘴，侧过头跟他说了谢谢。
    「……女人好难懂。」他停下放在耳后的手，撑着头自言自语。
    很难懂吗？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
    喉咙一紧，我像被掐住脖子一样，声音就此断掉。
    我缓缓抬头看向柯翊勛，他咧开嘴笑，看穿我似地帮我说完：「拉拉熊喔？」
    柯翊勛的反应快得惊人，我的心也瞬间冷却。
    「嗯。」我轻声应着。
    他不喜欢我，我再次确认了这件事。

 【3-12】抓住高中的尾巴

    託柯翊勛的福，我高昂的斗志意外地维持了超过半年，学测成绩放榜的那天，连我自己看完后都觉得甚是荒谬，连爸妈也马后炮地说幸好有让我读理组。
    「齁—准大学生果然就是清间。」蒋歆茜抠着难得朴素的指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指考战士的怨气。
    「我还不算准大学生吧，那两个傢伙才是。」
    「都差不多啦，就你们三个每天在旁边影响我读书。」
    「乱讲，我才没有咧，反倒是你每天追着何洛书问问题，害的人家明明都考完试了脑袋还没办法好好休息。」我抓住机会反呛她。
    「是他自己说没关係的，那我当然就不客气了啊。」蒋歆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眼珠子一转，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话锋一转把焦点换到我身上。
    「那你跟柯翊勛咧？没进展吗？」
    「我发现你怎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关切一下我的感情啊？」我苦笑。
    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招已经没用了，蒋歆茜并没有理会我的废话，继续面色严肃等着我的回答。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不喜欢我。」我勉强扯扯嘴角。
    她却不苟同，竖起食指纠正我：「我反而觉得这代表他比较看重你。」
    「为甚么？」
    「你看我和姜寧，随便一告白他就答应，一分手他又马上跟下一个人交往，代表他根本不怎么认真吧？」蒋歆茜又这样若无其事揭起自己的疮疤。
    不过讲自己就算了，她还顺便得罪了姜寧和柯翊勛，我完全不敢发表太多意见。
    「那只是因为我没跟他告白而已吧，搞不好他对我也一样，甚至更糟。」她的看法我也不苟同。
    「谁知道呢，你可以试试看。」她耸肩。
    我如果敢试的话还会等到今天吗……
    我和她同时沉默，柯翊勛就刚好在这时跨坐到我们面前的椅子，两手撑在椅背上问道：「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聊了？」
    空气还是一样安静，我们俩很有默契地低头装忙，一点也不想理他。
    「杜昀芊在吗？有人找你—」一个从后门进来的同学朝教室里喊。
    「谁呀？」我起身的同时往门口回头。
    「许暘。」他回道。
    我愣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目光不由自主飘向柯翊勛，发现他虽然没有反应，眼神却明显地往门口移。
    前男友找上门，谈吐之间免不了尷尬的气氛，不过幸好他是为了英文课调课的事情来的，我们只把该说的话说完就各自闪人了。
    本来想进教室，想到下一节是体育课，还是直接下楼好了。
    外头下着倾盆大雨，我一路踩地雷似地谨慎避开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终于到达体育馆。
    我在敞开的大门外探头探脑，放眼望去明明到处都有人，但是气氛却不合理地死气沉沉。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手上都拿着书，委曲求全就着微弱的光线埋头苦读。
    慵懒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那个映在地上的影子我认得。
    「又是大考将近的氛围。」我坐在长椅上往背后指，对着柯翊勛说。
    他浅浅一笑，坐在我身旁。
    「你应该算是出关了吧？」他问。
    「嗯。」我点头。
    「那这学期有甚么想做的事吗？应该不会是继续把指考范围认真学完吧？」他把自己逗乐了，听起来确实像是我会干出来的事。
    「有啊。」一直都有，我老早就想好了。
    「说来听听。」他眼里含着笑。
    我的舌尖抵着上顎，呼之欲出的发音在喉头紧急煞车，短暂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豁出去了。
    「谈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我说。
    我想抓住高中的尾巴，和你谈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
    柯翊勛的嘴抿成了一直线，用噗哧的笑声当作开头：「意思是之前那几任都不够轰轰烈烈吗？」
    「也许是人不对，所以感觉也不对。」我不假思索地说。
    虽然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但我猜他们肯定也是这么评价我的吧。
    反正本来的目的就只是想交个女朋友，所以对象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但是当我没办法完成所有他们对〝女朋友〞这个身份的期望时，例如接吻，他们就会主动提出分手。
    「这么看来，那些甚么『只要敢跟你告白你都不会拒绝』的传闻是假的咯？」他失笑。
    其实，半真半假。
    不会拒绝，然而我也没有真的爱上他们。
    我耸肩，当作回答。
    柯翊勛的背往后倚着玻璃门，一隻脚往前伸直，用球鞋的前缘轻轻踩着地上的小水漥。
    「那如果跟你告白的人是我，你也会答应吗？」他抬头仰望天空。

 【4-1】以为是告白

    「你说甚么？」我还没反应过来。
    「没啥，我开玩笑的啦。」他乾笑两声，对我吐舌头，两手枕在脖子后面。
    「柯—」
    「我先进去了，老师叫我去带操。」他缩起双脚，倏地起身，绕过椅子走进室内。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且迅雷不及掩耳，好像生怕我有追问的空档一样。
    我甚么也没抓住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柯翊勛是不是其实也有一点喜欢我？
    我无暇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后悔刚才为甚么不直接回答「会」就好了？为甚么还要洒脱地假装自己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呢？
    慢半拍地从椅子上起身，我夺门而入，绕着球场四处搜索他的身影，可不管绕几圈，我都没找到他。
    「嗶—」
    哨声响起，我猛一回头，发现老师明明现在才姍姍来迟。
    我的肩膀垮了下来，第一次兴起翘课的念头。
    不过好学生的光环还是一下子就把这个歹念抹杀地一乾二净了。
    只是我整堂课都心不在焉，想混入指考战士的群体，无奈自己两手空空没事可做，跟着少数几个准大学生一起打羽球，又总是被对方嫌弃接不到球。
    「杜昀芊你站到前面去接短球好了啦，不然你一直挥空我们比赛就一直输。」其中一个女生皱着眉头对我颐指气使。
    甚么比赛？我们明明只是随便凑了五、六个人在同个场地练习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光组队就违反规则了吧？
    算了，也许我平常也是给人这种感觉吧，认真到令人厌烦。
    我摸摸鼻子，认命地站到球网前面，但偶尔几颗短球飞来我也照样没接到。
    因为我根本就不愿意移动。
    队友跟我有仇就算了，也不知道我是哪里惹到对手了，她一个轻松的跳跃，一颗杀人不眨眼的球就这样精准地射向我，锋利的塑胶羽毛从我脸上某一处划过。
    「啊—对不起！对不起！」本来没什么感觉的，直到对方吓得两手摀住嘴，球拍直接掉在地上，我才隐隐感觉到眼角痒痒的。
    场上所有人马上朝我蜂拥而上，我却冷静得可怕，用手背轻轻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流血了。
    我就这样被前呼后拥着送进保健室，转念一想，正好能好好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包扎完伤口后我又跟护士阿姨说了想休息一下，就心安理得地在床上躺到放学，连体育课后面两节课都一起翘了，反正待在教室也是在自习。
    等我再次睁眼时，床缘坐着个穿着男生制服的人。
    我以为是柯翊勛，手都来不及撑住床垫，就单单靠着腹部发达的肌肉一下子从床上直起身，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何洛书。
    「蒋歆茜叫你来的吗？」我问。
    他摇头：「她在自习，我怕她担心就没告诉她。」
    「噗哧—那你还真是个暖男。」他的蜕变让我觉得莫名好笑。
    「但你不觉得孤男寡女待在这种地方不太合适吗？」我又随即露出促狭的笑容。
    他的眼底有一丝惊慌闪过，连忙解释：「我……我要走的时候看到你的书包还在，所以没想那么多就顺便送来。」
    每次对何洛书开玩笑他的反应都绝不会让我失望。
    「开玩笑的啦，那……一起走？」我从床上站起，尽量不去在意心里空落落的角落。
    虽然考完试以后我们都不用再去补习班了，我和柯翊勛还是会默契地等对方一起回家，但是今天，我没有先回教室，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还在学校。
    不是不想问，而是努力忍住不去问。
    走在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上，我抬头看着何洛书的侧脸，想挤出点甚么话题，脑袋却一片空白。
    这种节骨眼唯一想得到的只有感情这个话题。
    「欸，你有喜欢的人吗？」我漫不经心问。
    何洛书扫我一眼，确认一下我是在跟他说话没错。
    「不确定。」
    蛤？这种事还能不确定吗？
    「那不然你有那种……有好感的对象吗？」我不死心。
    「应该有过。」又是个含糊的答案。
    「真的假的？有过？」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单纯不想跟我聊，没想到多问一句就招了，于是我继续追问：「谁啊？我认识吗？」
    他又扫了我一眼，说：「你。」
    「我怎样？」
    「……」他沉默，甚至有点无言。

 【4-2】以为是告白

    等我意识到他指的好感对象就是我时，我才回他：「你……你干嘛这么老实啦！」
    好像我比他还更不好意思。
    他看起来不痛不痒，甚至开始主动说起对我的初印象：「我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
    「为甚么？」
    「你看起来……受过很多伤。」
    「嗯？怎么看？」我两手摸着脸颊，半信半疑。
    他点头：「感觉你不是因为很随便所以才来者不拒的。」
    「你的用词也太直白了吧。」我似笑非笑打断他。
    「我口拙。」他侧过头观察我，继续说：「感觉你是为了逃避甚么事？」
    我的笑容凝固，楞了一下。
    何洛书明明平常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然呆，为甚么直觉会这么准啊……
    「所以你因为发现我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就对我產生兴趣了？」我帮他总结。
    「嗯，后来就慢慢变得想要保护你了。」
    原来在别人眼中，我这么需要被保护。
    「谢谢你。」我转向何洛书，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没有应答，还是像往常一样礼貌地点头示意。
    「不过……这算是好感吗？」总觉得和我的定义不太一样。
    他耸肩：「确实后来比较起来，发现有可能不是。」
    「嗯？你是指跟谁比较呀？」我明知故问。
    「蒋歆茜吧。」
    刚才何洛书从头到尾都没甚么表情变化，倒是讲到这句的时候，手往头顶一顿搓揉，本来就有点自然捲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
    我会心一笑，这小子真的很奇妙但也很好懂，不过他之后肯定有苦头吃了。
    公车来了，我打趣地转头对何洛书开玩笑：「幸好我刚刚没跟你说：『那我们在一起吧。』」
    他歪着头，似懂非懂。
    「没甚么，你加油吧！」我朝他挥手，逕自跳上公车。
    听完何洛书的大坦白之后我陡然觉得脚步都变得轻盈了，奇怪明明是别人的感情我怎么还擅自松了一口气啊？我现在更该烦恼自己的事才对吧？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家时，老哥特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以为他难得抬起尊臀出来迎接我，想多了，他只是想跟我交换情报。
    「欸欸欸老妹，我们班明天要跟高中的小毛头办联谊欸。」
    「所以呢？」这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刚才才发现，这不是你们班吗？」他把手机的聊天纪录凑到我眼前。
    我瞄了一眼，马上认出我们班代那个油嘴滑舌的脸孔，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怎么会挑在这种时候办啊？大家都要备考，根本没时间去吧。」
    「就我们班的女生吵着说要办啊，还说甚么是要帮助高中生提早了解大学生活，我看她们就是看我们系上男生大都已经有女友了，所以才把魔爪往高中生们伸吧。」老哥表现出一副要被挖墙脚的气愤模样。
    「都有女友？你不就没有？」
    「那也是最近刚好没有而已。」老哥两手一摊，嘴脸很欠揍。
    也是啦，他最不缺的就是女友。
    「那你不去参加吗？你前阵子不是还天天嚷着想交个年下女友吗？」
    「但你们那边根本没派几个女生来参加好吗？班代只一再强调说那个万人迷学弟一定会到场。」老哥打了个大哈欠，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谁呀？」我没想太多，只是随口一问。
    「不知道啊，总之那群从你们学校毕业的女生就指名一定要他来，反正这次联谊本来就是专门为―」
    「他长怎样？」隐约想起前几天班代对柯翊勛苦苦哀求的场景，我的焦虑感急速上升。
    「甚么？」老哥突然被我打断，过了几秒才摸着下巴说：「你说那个万人迷喔？我记得好像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真的蛮有魅力的。」
    「在哪里？」刚才好不容易稍微冷静，现在我又开始全身燥热起来。
    「甚么在哪里？」
    「联谊在哪里办？快点告诉我。」
    「蛤？你不是都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吗？」老哥滑着聊天纪录，任劳任怨帮我查地址。
    「我闺密刚失恋啦，她想参加！」
    抱歉了，蒋歆茜。
    老哥耳朵一动，马上现出原型：「漂亮吗？你有照片吗？」
    我看见钉选在他聊天室最上方的公告，立刻把地址刻进脑海里。
    「你不是她的菜啦！」我说。

 【4-3】保护慾过剩

    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去ktv居然还是去参加联谊，思前想后根本不知道该穿甚么。
    我回想了很久之前我们几个一起去逛街时，柯翊勛说好看的那件衣服，再想像一下大学女生的穿衣风格，会是淑女的？成熟的？性感的？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我的衣柜一打开，里头所有衣服都是千篇一律的学院风。
    我决定做自己就好，矇着眼随意挑了一件中规中矩的及膝吊带裙套在身上就出门了。
    照着导航走，我来到了大马路旁的一栋豪华大楼，电梯门一打开，一股不友善的菸味就衝着我飘来。
    小心翼翼推开包厢的门，放眼望去，熟悉的面孔用一隻手就数得出来，而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应该就是老哥班上的那群女生，目测人数是我们这边的两倍，个个浓妆艳抹，感觉意图明显。
    我挨着现场唯一认识的女生坐，眼睛牢牢盯着门口，过了不到五分鐘，柯翊勛就出现了。
    他对着站在门口的班代齜牙咧嘴，班代则是胁肩諂笑着对他哈腰。
    「下不为例。」我从他的唇形推论出这四个字。
    柯翊勛绕过桌子，向那群虎视眈眈的小姐姐们礼貌地微笑，一转头看到我，他脸上立刻闪过一丝讶异。
    为了避免尷尬，我不着痕跡别开了视线，坐在旁边的女同学却在这时起身去厕所，于是柯翊勛就顺势补上，但是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他一入座，我们两边的楚河汉界立刻消失，那群女生一个接着一个地绕着桌子朝他聚拢，开始滔滔不绝介绍着自己，换句话说就是想尽办法把自己吹上天，但仔细听的话会发现内容其实都大同小异。
    柯翊勛手拿着饮料，适时地用问句当作应答，眼神却漫不经心地飘移。
    「你眼睛怎么了？」他注意到我的伤口，突然小声问我。
    对面的小姊姊还在自顾自地推销自己，我也只能小声回他：「被球打到。」
    他还想开口问些甚么，店员刚好上菜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柯翊勛的注意力被我分走了，坐在最中间的那个清纯小姐姐趁着递面纸给柯翊勛的时候，光明正大摸了两下他的手。
    「谢……谢。」柯翊勛明显一楞，也被吓得不轻。
    「不客气。」那女的歪着头把乌黑的直发往背后拨，继续积极进攻：「你的手这么漂亮，是不是很会弹钢琴？」
    她用手指了指，贴在指甲前缘的水鑽简直快要闪瞎我的眼。
    我以为柯翊勛会说很久没弹了之类的，没想到他直接说：「我不会弹钢琴。」
    然后他就低头吸了一大口麵。
    她们面面相覷，我也低头喝饮料，诡譎的气氛一下子蔓延开。
    才安静一会儿，另一个穿着黑色削肩背心的凤眼女就接着问我：「欸？妹妹你都不吃东西吗？」
    这么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包含柯翊勛。
    可恶！凭甚么对柯翊勛就直呼名字，对我就叫妹妹啊？
    儘管不爽，我还是扯起微笑说：「我不饿。」
    「喔……」她无意识地点头，接着锁定放在桌上被柯翊勛咬了一口的烤鸡翅，说：「这是甚么味道？我可以吃看看吗？」
    柯翊勛明明还没回答，那女的就已经擅自拿起来咬了。
    我的妈呀，应该不是所有女大学生都这么可怕吧？
    「呃，应该是纽奥良口味……」他慢吞吞说。
    还没完，轮到坐在角落的娃娃音女接棒，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一点也不害臊地打量他：「柯翊勛同学，你还真是从高一到现在都这么帅呢。」
    「你们以前就认识我？」被这么一夸柯翊勛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很诧异。
    而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这是个准备出绝招的节奏。
    果不其然，她露出「你上当了」的表情，转头看向她旁边那位擦着血红色唇膏的女生。
    红唇女莞尔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啊，你不认识我吗？我们几个以前都是跟你同校的喔。」
    「不认识。」我看柯翊勛还真的认真地回忆了起来，乾脆帮他回答。
    差了两岁要认识也很难，再加上你们今天的妆容，就更难了。
    「没关係，再过不久你就会变得跟我们很熟的。」那女的倒也不是很在意答案，轻轻扯起微笑。
    喔，对了，我现在才想起来，按照柯翊勛的志愿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们确实很快就会变成他的同系学姊了。
    我不禁起鸡皮疙瘩，居然连柯翊勛的志愿序都能打听到？
    不过也能理解啦，毕竟会急着选在这时候办联谊，就代表她们肯定想先下手为强。
    她又接着说：「我听学妹说，好像只要能够成为你的朋友，以后就能转正变成你女朋友？」
    来了，魔王果然放大招了，重点是这招居然连我都没料到。
    她两手交叠，跟左右两边的女同学交换了眼神，最后看向我：「当然，我们也很好奇是不是真的啦。」
    我一楞，这句话无疑是在我伤口上洒盐，可我还是必须礼貌地陪笑脸。
    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原来在高手面前早就已经原形毕露了吗？
    我又笑了，但这次是为自己的天真感到可笑。
    原来连刚才那句不经意的关心都是在嘲讽我是吧？
    而柯翊勛迟迟没有开口，也没有看我们任何一人，就在她们不知所措时，他终于举杯喝了一口饮料。
    「我最近没有打算交女朋友。」他避重就轻地说，眼神有意无意移向我。
    像是在回答那个我想问的问题一样。

 【4-4】保护慾过剩

    「喀—」不小心被我咬断的吸管碎屑掉在舌头上，我低头悄悄把它吐出。
    小姐姐们的脸上满是尷尬，差点没直接问「那你还来联谊干嘛」。
    「唉呀?搞不好你上大学以后想法马上就变了呀?毕竟我们系上美女可不少喔……」所幸其中一个女的连忙打圆场，大家才跟着呵呵笑。
    「对啊，就算不交女朋友，当普通朋友也行嘛?」红脣女也附和。
    柯翊勛可能也发现自己失态了，后来在玩团康游戏时，讲话才渐渐地稍微配合了一点。
    我没甚么兴致，只是自己一人坐在旁边看那群花痴围着柯翊勛团团转，还有班上几个自不量力的男生，明知道人家对他们没兴趣还硬要过去凑热闹。
    玩了一阵子后，有个男大学生走过来跟我搭话，他也是先来一波自吹自捧，再对我做身家调查。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他，耳朵还是密切注意着柯翊勛的一举一动。
    「怎么还剩半碗？你不吃了吗？」班代指着柯翊勛面前的牛肉麵问。
    柯翊勛摇头。
    他这个回答不得了，简直就是又给了个让她们大展身手的机会，马上有一个女生站起来自告奋勇：「奇怪，我记得网路上说这里最好吃的就是牛肉麵呀？」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柯翊勛用过的筷子夹起几根麵，我还看到她旁边几个女的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是麻辣的，连我都受不了。」好在柯翊勛马上阻止。
    他这么一说，那群女的互相大眼瞪小眼，才终于肯放弃。
    班代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样，没完没了地继续说：「那怎么办啊？好浪费喔。」
    柯翊勛逮到机会，勾着他的脖子笑咪咪要胁他：「那不然你来帮我吃怎么样？」
    班代马上又露出狗腿的笑容，眼珠子一转，居然指着我：「要不给杜昀芊吧，她超能吃辣的！」
    柯翊勛瞬间敛起笑容，跟大家一起转向我。
    「我不能……」我连忙摆手。
    「这么辣就别吃了，干嘛一定要吃完。」柯翊勛皱着眉敲班代的脑袋。
    「搞不好人家想吃啊，她刚刚都没吃东西吧？」班代还装起好人来了。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白目的屁孩居然跟着附和，开始拍着手起鬨：「对啊，杜昀芊是我们班最会吃辣的！」
    「是不是！她常常都是整碗麻辣烫一口灌下去，完全没在怕的！」班代一边鬼叫一边加油添醋。
    起鬨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对面那群女生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完全没有人要帮我解围。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柯翊勛陡然严肃地杀出了一句：「不要起鬨了！她有口水病。」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我身上移到了他身上。
    沸腾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他再次转头看我，可能以为我会感激吧。
    「早说嘛，那我们就不为难你了啊。」红唇女一副是我害她们当坏人的样子。
    大家发现没甚么乐子能找后，又准备进行下一个团康游戏。
    但我这个人偏偏就是激不得，心里冒起了无名火，泪腺却矛盾地蠢蠢欲动，脑袋一热，我站起来大声喝斥：「吃就吃啊！谁怕谁呀！」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豪迈地端起那碗牛肉麵，仰头一口气把汤全部喝完。
    班上的男生无不为我欢呼，一个个站起来鼓掌叫好。
    我大力地把碗放回桌上，拿起筷子就要把麵塞进嘴里。
    柯翊勛被我吓得惊慌失措，伸手就把碗压回桌上。
    「杜昀芊，你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睁着含泪的双眼看着他：「我不是有口水病吗？没错，但那是因为—」
    辣椒的后劲突然涌上，我被呛得一连咳了好几声。
    直到这时，大家才稍微有点玩笑开得太过的自觉，不约而同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我的难堪。
    因为是你，所以我免疫。
    我多想说出这一句，连同昨天那个来不及说出口的答案，一起告诉你。

 【4-5】保护慾过剩

    我带着杯子走进厕所，盛了一杯又一杯的自来水，想漱掉充斥在嘴里、牙缝间、食道口的所有辛辣感，却洗不掉无限蔓延的麻痺感。
    仰头把眼泪收回去，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以后，我才敢走出厕所。
    结果一开门，就差点撞上班代。
    「杜昀芊，那个……你没事吧？」他抠着手指，探头问我，一看就是怕惹事。
    「没事啊。」我故作轻松，注意到包厢里只剩柯翊勛一个人，「其他人呢？」
    班代面有难色回我：「都说时间差不多了，想回去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一定都是因为我刚才那番胡闹。
    「对不起啊。」我说。
    「没关係、没关係，不过我也有事要先走了，这个包厢的预约时间还有半小时，你们两个就慢慢聊囉?」他抓了早就放在门口的包包，逃命似地往外跑。
    萤幕一明一灭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定睛看了一下歌词，发现正在播放的是《不该》。
    「怎么没在唱啊？」我走到桌前，拿起遥控器并按下导唱键，周杰伦的声音从音响里汩汩流出。
    「你还记得吗？」柯翊勛靠在沙发椅背上。
    我点头，当然记得。
    不对啊，他的声音怎么阴阳怪气的？
    一转头，发现桌上多了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
    天啊，我才离开几分鐘而已……
    「柯翊勛你喝酒了？」我有不祥的预感。
    「嗯。」他的脸颊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红润，眼神迷离，但看起来意识还很清楚。
    「你这样—」我不知道在慌甚么，两手抱着头，「你要是醉了怎么办？我可没办法送你回去欸。」
    「没醉啊。」他浅浅一笑，跟我上次装醉有几分相像。
    好啦，除了说话的音调听起来有点奇怪以外，确实看起来挺正常的。
    「你刚才为甚么要吃我吃过的东西？」在我收拾桌面时，柯翊勛异常平静地问。
    冷静下来后，我的衝劲已经荡然无存，没办法靠着反射动作吐露真言，只好含糊着用「反正是你，又没差」来塘塞。
    「你不知道她们在等着看你笑话吗？」
    「我知道啊。」我皱眉，想拿走他手上的杯子，「但我觉得那又没甚么。」
    「你如果真的觉得没甚么就不会这么激动了。」他避开我的手，把最后一口琥珀色液体喝掉。
    我恼羞成怒，一把抢过杯子：「那群女的不也一样抢着吃你的口水吗？我看你也没说甚么啊？」
    「但你跟她们不一样啊！」他往回抽的力道和暴躁的语气让我不由自主缩起了身体，「我明明想好好保护你的，你为甚么还要为了我去扮小丑啊！我又不是你的谁！」
    是啊，你又不是我的谁。
    这是我亲口对你说的话吧，你只是原封不动还给我罢了。
    第一次被他这样口沸目赤地大吼，我心里五味杂陈，好不容易收好的眼泪又快要涌出。
    柯翊勛抿起双唇，手背压在眼睛前，眉头深锁的样子令人捉摸不透。
    我也别开脸背对他，偷偷吸着鼻子，手背抹着脸颊：「你真的醉了吧，我去帮你要杯柠檬水。」
    都怪这家店的店员效率太高，倒杯柠檬水根本不需要几秒时间，害我心情还没沉淀下来就又回到包厢。
    我坐到柯翊勛身边，他敞开的衬衫下，泛红的胸膛正急促起伏着，看不出来是睡着了还是纯粹在闭目养神。
    「我也不是你的谁，那你为甚么要保护我呢？」我喃喃自语。
    你们每个人都说想保护我，结果都不是真的喜欢我对吧？
    我的手绕到柯翊勛背后，想把他扶起，他像是被吵醒一样昏昏沉沉半睁开眼，也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不小心，在电光石火之间，他藉着我的力量居然顺势把我扑倒。
    「砰―」后脑勺重重撞在沙发扶手上，我一阵头昏眼花后，睁开眼时，发现柯翊勛正两手抱着我的腰，整个人压住我的上半身。
    两人身上那厚度趋近于零的布料，让体温和心跳都被迫同步。
    「柯……柯翊勛，你起来啦—」我推着他的胸膛，努力不直视他的脸。
    明明知道把他推开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我却只出了十分之一的力。
    他没有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断断续续传入耳里。
    我侧过脸，看着他眼皮下的骚动，伸手想触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脸也不由自主地以极缓慢的速度朝他靠近。
    就在关键之时，他的眼睛轻轻眨了几下，睁开两条缝，微微抬起头，我于是收回了手，不再靠近。
    他的目光先是左右闪烁，而后渐渐聚焦在我的嘴上，原本放在我腰上的手悄悄移到了我的后脑勺，拉长了脖子慢慢凑近我。
    眼睁睁看着柯翊勛正准备攻占我的嘴唇，我却毫无防备地傻愣在原地。
    这本来应该是件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他朦胧的眼神却告诉我，过了今天他一定甚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办？现在毫无防备的人是他才对吧？我该趁现在偷走那个不属于我的吻吗？
    理智和衝动在脑内来回拉扯着，最后，在鼻尖相触的那一瞬，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理智终于从小幅度险胜变成了大幅度逆转胜，我于是狠心别过了头，伸手挡在他面前，溼溼热热的柔软触感就这样落在了我的掌心中央。
    「叩―叩―」外头传来骚动，不等我反应，包厢的门就这样无预警被打开。
    「您好，提醒您—」不识趣的服务生直接闯入，正好目睹了我们俩的激情戏码，他只好摸摸鼻子又把门关上。
    我深吸一口气，全身的肌肉一起发力，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把柯翊勛推开。
    起身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服时，我看着他难得不苟言笑的脸孔，心里想的是：
    如果你也是装醉那就好了。

 【4-6】假想敌

    可惜并不是。
    因为那天以后，他表现得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举手投足间都没有一点点的尷尬，反倒是我还比较尷尬。
    看来那个吻真的只是个意外，但是那句玩笑呢？讲完以后就不用负责了吗？
    他是不是不知道，有些玩笑不能乱开？
    因为像我这种傻子就会当真。
    开始不由自主地把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小事扩大解释，但表面上又要装作甚么都没发生。
    「杜昀芊！」
    和压抑气氛格格不入的高亢男声传来，我往左转，脸颊被一股透心凉偷袭。
    「啊—」不小心叫出声以后我才摀住自己的嘴，看了看四周，幸好没被人瞪。
    即便是下课时间，教室里也几乎没人在说话，大家都只是趁这短短十分鐘小睡片刻或是吃个零食、装个水之类的，连走廊都没甚么人影。
    柯翊勛被我尷尬的样子逗乐，咬着食指和拇指努力憋笑，我气得用力打他的肩膀，把手上的矿泉水抢走。
    但他还是不收敛，我蹙了下眉，把目标移到他的腰上，伸手就毫不留情掐住一小坨肉往逆时鐘方向转。
    「嘶—喔啊啊—你干嘛啊！」他终于吃痛地五官全皱在一起，一边倒抽气一边把身体往走道挪。
    好吧，我承认我似乎用力过猛了，就当作是发洩这几天对他的不满吧。
    「你看啦！」柯翊勛掀起制服，指着自己皮肤上发红的地方。
    我只敢用眼角馀光瞄，手不自在地扭开矿泉水瓶盖，结果柯翊勛趁机一把抢回去，喝了一口还不忘对我挑衅：「谢谢。」
    我对着他咬牙切齿，他只好把另一瓶还没开的矿泉水放到我桌上。
    「算了。」我一摸，是常温的，瞬间没了兴趣。
    他耸肩，把那瓶水丢回书包，脸上写着「不要拉倒」。
    「柯翊勛，礼拜五那天―」
    「对了，你跟联谊那天的大学生有联络吗？」他有意无意打断我，看着手机若无其事问。
    我绝对不会承认在他提起〝联谊〞这两个字时，我的心脏又擅自猛烈跳动了几下。
    「没有啊，干嘛？」我反问。
    柯翊勛叹了一口气：「说也奇怪，其中有个女的不知道怎么找到我ig帐号的，居然跑来追踪我。」
    「喔，一点也不奇怪啊，她们本来就是衝着你去的，只要有心的话随便一找就能找到你吧。」
    昨天老哥还帮他的女同学向我要你的ig咧，看来就算我不愿透漏，女人的强烈企图心还是能让她们变成肉搜达人。
    「是吗？」他挠着耳朵，把手机倾向我，「不过放心啦，我没同意她的追踪。」
    这句话……是刻意说给我听的吗？
    「干嘛不同意啊？你们以后就是同系学姊学弟了欸。」
    「那等以后再说吧，我又不一定会上那个系……」
    「你在开玩笑吧？如果连你都上不了那还有谁上的了？」柯翊勛难得谦虚，但我觉得他的担心太多馀。
    他表情微妙，耸了耸肩，一副是我想得太简单的样子。
    我在他切换页面的瞬间偷偷瞄了一眼那隻帐号，头贴小到看不清楚是谁，但名字看起来很有气质。
    萧琦娜
    我默默在心里念了三、四遍，把它刻进脑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恶梦，梦见毕业典礼那天，柯翊勛在热烈的掌声中风风光光地从某个不认识的长官手里接下奖状，而我站在舞台的阶梯旁，蹦蹦跳跳着迎接他下台。
    可就在柯翊勛转身之际，一道甜美的女声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萧琦娜？」他弯起眼睛对她微笑，直接无视我，走下台阶，张开双臂弯腰拥抱她。
    我的眼泪哗啦啦流下，连那女生的脸都来不及看清，他们就手牵手准备走出礼堂。
    「柯翊勛—你明明说过你没有打算交女朋友的！」我对着他无情的背影大喊。
    可不管我喊得多么撕心裂肺，他都不愿再回头多看我一眼。
    我迈开步伐奋力往门口跑，可奇怪的是明明只有几步之遥，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
    等到追出礼堂时，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校园，而他们也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为甚么会做这个梦，但显然梦境反映的就是潜意识里的一切。
    直到隔天早上老哥给我这样的回答后，我才安心。
    「萧琦娜？她昨天才刚宣布跟你们班的班代交往了啊？」从哥的眼神可以看出他觉得我疑心病也未免太重。
    我想那是因为，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最靠近柯翊勛的女生之一。
    所以即便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仰慕者，即便眼睁睁看着他和我的好朋友交往，我却从来没有停止期待过，下一次他应该会选择我了吧？
    即便现在还没有，但总有一天会选择我的，对吧？
    却忘了在不久后的将来，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可能不再是我了，也忘了我可能永远都是剩下的那一个。

 【4-7】不是我的错

    我多多少少被最近接连发生的大小事情刺激到，心里萌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就算柯翊勛那天说最近不想交女友是认真的，我也要鼓起勇气赌一赌。
    「你觉得甚么时候才是告白的好时机啊？」所以趁午休时我请教蒋歆茜，这是她每天唯一的放风时间。
    「你终于想开了吗？」她用牙齿把捲饼从包装纸里抽出，咬了一口，「问我也不准啊，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告白就献给柯翊勛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所以我才来问你啊。」我不忘四处张望，生怕柯翊勛突然从哪冒出来。
    「那我会说，只要准备好了就随时都是好时机吧，assoonaspossible，如果他真心喜欢你的话，不管时机多烂他都不会在乎的。」她一定是读书读到疯了，居然还撂英文。
    问题是要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准备好了没？
    是准备好被拒绝了以后当不成朋友？还是准备好了成功以后就会马上切换身份？
    不管是哪一个，我八成都会回答还没有准备好。
    「原来你在这。」我被落在头顶的男声吓得不轻，肩膀抖了好大一下，仰头一看，原来是何洛书。
    「谢谢啦，排队排了很久吗？」蒋歆茜伸手越过我，接过一杯珍奶。
    「还好。」何洛书面无表情，指了指厕所方向，可能是要去洗手。
    他短暂离开后，我瞪大眼睛问蒋歆茜：「你会喝这种高热量的东西？」
    「备考期间嘛，比较需要热量。」歆茜嘟嘴吸珍奶的样子，除了给我满满违和感，还成功激起了我的狗仔潜能。
    「何洛书人真的很好吼？」我说，多少带了点调侃意味。
    「人很好啊，之前他还跟我约好了，如果我模拟考进步五名以上的话就要请我吃东西，刚好他今天早上出去口试，吃完午餐就顺便带了这杯回来。」她好像听出了甚么，淡淡瞥了我一眼，一口气就把我想问的问题都回答完。
    「我近期不想交男友，所以你也别胡思乱想。」她举起手上的珍奶，补上最后一句。
    噢，蒋歆茜从高一以后的口头禪明明都是「我这辈子没打算结婚」，甚么时候突然改成「我近期不想交男友」了呀？
    根本就是死鸭子嘴硬吧！
    「那考完指考后呢？」我嘿嘿笑着。
    蒋歆茜眨了两下眼，说：「再看看吧。」
    哇呜，看来何洛书已经成功了一半咯？
    我抑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都已经准备迎接第二段恋情了，我却还在原地踏步，连告白都还没有，未免也太逊了吧！
    不行不行，距离毕业典礼只剩不到两个月，我必须加把劲才行！
    从那天之后的整整一週，我每天回家都甚么事也不做，只顾着站在镜子前反覆练习告白需要的表情、台词、语气，还设想了各种他会拒绝的理由和应对方法。
    但告白毕竟不是考试，题海战术这一招一点也不管用。
    像我现在就跟裸考的学生没两样，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柯翊勛的侧脸。
    「干嘛？」他撑着头转向我，用气音问，我才发现自己盯得太嚣张。
    「上课不要打游戏啦。」我指着他的手，还有他光明正大戴着的耳机。
    「蛤，现在不是每节课都是自习吗？那就是自由活动吧？」他两手一摊，显得自己很无辜。
    「自由活动不包含打游戏。」
    「没办法啊，我没有书可以读嘛，很无聊欸。」
    萤幕暗了，他伸手点两下，我瞟见画面停在黑白相间的长条格子上。
    「你过几天不是要面试吗？都准备好了？」
    「那是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模拟面试呀。」他得意洋洋说。
    见我没说话，柯翊勛抬眼看我后又低头，拔下其中一边的耳机帮我戴上。
    「听看看我是不是有进步。」他说。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伴随着所有相关的、不相关的回忆，一股脑儿如潮水般涌入，拍打着全身的脉搏。
    我好像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里载浮载沉，随时可能灭顶，也随时可能搁浅。
    当柯翊勛弹到第一次副歌结束时，我本来准备拿下耳机，他却阻止我：「欸欸还没结束，我这次可是练了整首。」他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噙着极浅的笑意，骄傲得像个考满分的孩子。
    我的情绪继续跟着音乐起起伏伏，渐渐得不受控制。
    在整首歌快结束时，我叫了柯翊勛的名字，他虽然耳朵往我靠近，但眼睛依旧盯着萤幕。
    「我喜欢你。」我想用气音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以为是因为害怕说得太大声所以声带不够用力，于是我又重新试了一次，却还是失败。
    冥冥之中，我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水啦，结束！」柯翊勛突然高举双手，虽然是用气音说，但大动作还是引来旁人侧目。
    「你刚刚有说话吗？」他拿下耳机再次凑近我。
    「没……没有啊。」
    「是吗？我明明瞄到你嘴巴有动啊？」幸好他只怀疑了一会儿，又把话题拉回他的钢琴，「那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跟高二时比，是不是几乎没弹错？」
    我这个麻瓜给不出甚么专业的评语，只能简单粗暴回他：「拍子跟音感觉应该都是对的，跟之前比也流畅很多。」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柯翊勛还是这么自恋，轻轻拍手后又两手一摊，像在表示自己实至名归，又成功引来了一阵侧目。
    我笑了笑，心思还停留在刚才的莫名失声。
    没关係，还有很多机会。我安慰自己。

 【4-8】不是我的错

    面试前几天，我被柯翊勛硬拉去西门町买衣服，起因是我不小心在蒋歆茜面前说溜嘴，说我面试那天要穿学校制服去。
    「你是不想被录取了吗？就算理工科不怎么在意服装仪容，你也不能这么随便吧？」她劈头就这样骂。
    「有甚么不妥吗？」我拉着左右裙摆，站起身在她面前旋转三百六十度。
    蒋歆茜一脸受够我的样子，大力打一下一直坐在旁边放空的柯翊勛：「你这几天赶快带她去买面试穿的衣服啦！」
    「蛤？」
    「女人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添购新衣服的机会！」她还顺便转头教训我。
    「为甚么是我带她去啊？你不是都说了我的审美观有问题？」柯翊勛惊坐起。
    「我要读书没空啊！你帮我盯着她就好！」
    蒋歆茜对我使眼色，洋洋得意小声对我说：「感谢我吧?」
    我回以勉强的笑容。
    还真的得好好谢谢她，让我浪费了整个晚上的时间，在这个和我格格不入的地方间晃。
    「有没有看到喜欢的啊？」柯翊勛意外得没有感到不耐烦，相反的，他看起来比我还担心，好像去面试没衣服穿的人是他一样。
    「没有。」我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因为是放学后直接赶来，所以他跟我一样穿着制服，不同的是他穿出了一种跳脱死板的时尚感。
    「你面试的时候都穿甚么？」我突然好奇。
    「我这张脸随便穿都好看吧，而且教授一看到我的成绩，一定二话不说就录取了。」柯翊勛的中二病开关又打开了。
    我回他一记白眼当作回答。
    「欸不然你看看这家吧，我是在这里买的，里面男女装都有。」经过一栋三层楼的服饰店时，他突然停下，抓着我的书包肩带说。
    我任由他改变我的行径方向，眼神不由自主移往他那隻不经意触到我手臂的手。
    柯翊勛带着我在店里走马看花，手都没松开。
    店员不知道是看到帅哥还是看到我们的钱力，从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笑得嘴巴都没合起来过。
    「这件不好吗？」经过某一区时他终于放开我，从架上拿起一套套装。
    我没穿过这种正装，光用看的想像不出穿起来的感觉。
    「啊，不然你直接进去试穿看看好了。」见我没反应，他直接把衣服连同衣架塞到我手里。
    和平常一样，我又被强制推进试衣间。
    把整套衣服都换上，确定扣子和拉鍊都有确实扣好拉好后，我的手放上门锁，正准备走出去，但想到站在外面的是柯翊勛时，突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手机前镜头充当镜子。
    「你怎么没穿出来？」看到我走出试衣间时，柯翊勛满头问号。
    「尺寸是对的啊，就这套了吧。」我扭扭捏捏顺手拿起篮子装衣服。
    「这么快就确定咯？你只试了一套耶？这里其他衣服你都不喜欢吗？」他跟在我身后，两手继续忙着翻动沿路掛着的衣服。
    「我衣服很多了啊。」我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直直朝着收银台走。
    在路过镜子时，柯翊勛突然兴冲冲拿了一件白色荷叶边洋装越过我的肩膀，挡在我身前，逼得我不得不停下来看镜中的自己。
    「你看这件！」他站在我身后，高出我整整一颗头，拿衣服的手举得太高，光是领子就硬生生遮住了我半张脸。
    「这件怎样？」我稍微踮起脚尖才能让它看起来像是穿在我身上。
    「蛮ㄎ……」柯翊勛瞄了我一眼，改口说：「蛮适合你的吧？对吧？」
    镜子清楚映照出他错愕的表情，我觉得好笑，从他的手臂和洋装之间鑽出，回头问：「你干嘛这样？」
    「没有啊，你之前不就因为我用『可爱』这个形容词在不爽吗……」他的眼神不经意飘往别处。
    「噗哧―」我把那件洋装放进篮子里，「你怎么记仇记那么久啊？」
    「哪是我记仇啊，明明是你气到好几天不跟我讲话吧！」柯翊勛又继续跟在我身后，反覆强调自己真的没有很在乎。
    「你怎么又不试穿就直接买了？」结帐时，他才后知后觉指着那件洋装问。
    「尺寸是对的啊。」我还是那句话，才不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他不予置评，岔开了话题：「现在衣服是买好了，那面试的问题也都准备好了吗？」
    「你们好像都很怕我落榜欸？」
    「也没有啦，就怕教授问到你没准备到的题目啊。」他自言自语着，声音越来越小，「别忘了之前说好要报同一所大学，食言的人要请吃大餐喔……」
    「喔？那你有本事问一个看看啊？」我露出放马过来的表情。
    被我这么一挑衅，柯翊勛还真的严肃地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他就弹了个响指：「随便一想就想到了！」
    我挑眉，已经把耳朵洗好等着接招。
    「比如说，你的英文在校成绩明显比数理还好很多，当初为甚么会选二类组？」他的表情格外认真，我猜那是他自己想问的。
    「教授哪会问这种问题。」不知不觉中，我敛起了笑容。
    「谁知道呢。」他耸肩，突然幸灾乐祸，「看吧，你是不是答不出来了？」
    我提着纸袋的那隻手握紧了，调整呼吸后，勇敢迎向他的目光。
    「谁说的，我现在马上就能答出来。」我理直气壮。
    「喔？」柯翊勛那对剑眉同时往上抬。
    「因为我……」
    喉咙的那股强烈阻塞感却再次到来，我又失声了。
    「其实你选二类组的理由和我一样吧。」
    不仅如此，我脑中还出现了姜寧的声音。
    就在这一刻，我彷彿知道了那道阻力的来源。
    「因为你怎样啊？」柯翊勛弯腰朝我凑近。
    「我……」语言能力已经瓦解，我只好随便敷衍他，「因为我当初没想清楚啦！选组的时候是矇着眼睛随便填的！」
    「甚么呀？你这样回答绝对会落榜好吗？」柯翊勛被我无预警往旁边一推，两隻脚踉踉蹌蹌绊在一起。
    趁着他的行径偏离直线，我快步往前走，不敢直视他也不敢和他并行。
    「喂！我是说真的啦！你真的要好好想一下要怎么回答啦！」柯翊勛不明所以，追在我身后喊。

 【4-9】不是我的错

    那股神出鬼没的愧疚感总在某些突然的瞬间冒出，并且随着我逐渐浓烈的告白衝动一同增长。
    原来只是我没有去注意而已，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更糟糕的是一旦真正意识到了，它甚至会变得无所不在。
    「唉―」我长叹一口气，正巧被柯翊勛听见。
    「怎么？昨天的面试不顺利吗？」
    「不是啦。」我猛摇头。
    「那不然咧？」
    你就是让我烦恼的对象之一，我是要如何跟你解释啦！
    好死不死，一个烦恼还没解决，紧接着又迎来另一个烦恼。
    「杜昀芊、杨兆、刘敏娟、柯翊勛……」班代在台上宣布着毕筹会摄编组的名单。
    别问我为甚么想不开去淌这浑水，因为敝校的准大学生本就少之又少，再加上咱班伟大的班代懒得花时间分配工作，所以他乾脆用抽籤速速解决。
    「啊―」我又惨叫一声，生无可恋瘫软在桌上。
    「怕甚么啊，大不了我们一起当幽灵组员啊。」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跟你又不一样。」我撇着嘴白他一眼。
    中午，班代以他还要读书为由，理直气壮使唤我去帮他交名单。
    「拜託啦，我们班的毕筹代表里面也就你最可靠！」他双手合十这样跟我说。
    真不知道我跟他是有甚么仇，他有必要这样处处针对我？
    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后，往左拐，一栋外墙斑斑驳驳、布满藤蔓的教学楼映入眼帘，这是全校同学闻风丧胆的高三三类组教室，从外观上就能感受到强烈的阴鬱学习气氛。
    而我抬头望着这栋建筑物，兀自陷入了沉思，就这样站了许久。
    「芊芊？」
    一道细腻的女声冷不防从背后传来，我先是一楞，随即顺着声音回头，果不其然，一个洋娃娃般娇小的女生正站在我身后。
    「姜寧？」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她的双眼也弯成了月亮的形状。
    「你这一年又长高了吗？我刚刚看着背影都差点认不出是你。」我们不约而同往前走几步，姜寧欣喜地拉起我的手说。
    「哈哈哈，应该没有吧，倒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精神，还比以前更漂亮了，看来三类组的课业强度对你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吧？」
    我欣慰笑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但不确定有哪几句是顺便让自己放下心里的大石。
    「嗯，确实没有预想的那么辛苦，反而让我更确定了自己对三类组的科系比较有兴趣，所以我很庆幸当初有选择转组。」
    姜寧说起自己过去一年的经歷时，头和手都不自觉地左右摇摆着，脸上始终掛着满意的笑容，就算忽略对话内容也能从她的表情和动作得知，她去到三类组后真的过得很快乐。
    「那你呢？也跟我说说这一年你们都发生了哪些事吧。」
    聊着聊着，我们又不知不觉来到了学校中央的大草坪。
    手牵着手席地而坐，我也把身边每个人的大小事都交代了一遍。
    唯独漏掉了一个人，我不敢提，而她也没问起。
    「这么听起来，你已经是准大学生咯？」姜寧眨着大眼。
    「对啊。」
    「真羡慕，我还要拚指考。」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我用手比出加油手势。
    「我都还没告诉你我要考哪里，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考得上？」姜寧摀着嘴噗哧一笑。
    「哈哈，不然我们来打赌啊？」
    「赌甚么？」本来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还真的认真了。
    可惜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们的对话被打断。
    「杜昀芊，你去合作社的时候顺便帮我买―」一接起，电话另一头就传来蒋歆茜点餐的声音，全程连续不间断，根本轮不到我说半句话，连姜寧也在一旁楞楞看着我。
    「何洛书不知道跑哪去了，只能麻烦你咯，啾咪。」她最后一句还不忘解释道。
    然后电话就这样掛断了，果然是无情的女人。
    我苦笑着转头看姜寧，发现她正盯着我的手机，若有所思。
    「怎么了？」难道是太久没听到蒋歆茜的河东狮吼，被吓到了？
    姜寧微微瞇起眼，露出一对卧蚕。
    我现在才发现她有卧蚕。
    「好久没听到这首歌了。」她说。
    「甚么？」我瞪大眼睛反问。
    她默不作声弓起膝盖，下一秒，我才知道她说的是我的手机铃声。
    「那首歌，以前常常听柯翊勛弹。」姜寧说起这个名字时没有任何迟疑。
    「他……很常弹？」我下意识蜷起五隻手指，隐约感觉到有些许泥土被我刨起。
    「对啊。」她草草结束话题，俐落站起身，一边拍掉裙子上的脏东西一边说：「走吧，蒋歆茜不是要你帮他买午餐吗？」
    我抬头看她，被一瞬间直直射入瞳孔的阳光刺伤。
    别开了头后，我说：「姜寧，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靠着条件反射把那个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情绪吐了出来，没想到也只能用轻飘飘的「对不起」三个字简单带过。
    她很是诧异，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些错愕地在我面前蹲下身。
    「芊芊，你不用跟我道歉，我跟他会分手只是迟早的事。」姜寧抓着我的肩膀轻声说。
    「可是我还是自责。」我不想表现得楚楚可怜，但是身体不配合。
    我居然又想哭了。
    「真的不是你的错，那天他并没有听到我们的争执，后来分手也是他主动提的。」姜寧细柔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像雷声那样震撼。
    「……分手是柯翊勛提的？」我重复她说的话。
    「对。」她说。
    一时之间涌上太多情绪，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芊芊，反而是我对不起你跟蒋歆茜才对，我明明知道你喜欢柯翊勛，明明知道他刚和蒋歆茜分手，我还是自私地缠着他，求他跟我在一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姜寧居然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她用袖子擦着眼泪，左手湿透了就换右手，右手却也马上湿透了，索性直接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轻轻抽搐着。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拍着拍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最后，我们索性抱在一起，像那些狗血八点档一样来个感人的世纪大和解。
    其实我们早该知道友谊没有那么脆弱，也没有甚么莫名其妙的决裂和和解，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双方都害怕去触碰而已。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们都不了解对方。

 【4-10】一辈子的约定

    芊芊，你其实知道自己没做错吧？你只是需要由我亲口说出这不是你的错而已。
    那天，姜寧还这样对我说。
    我才发觉自己不仅不了解她，甚至也不了解我自己。
    是这一番话无意间提醒了我，那些被虚度掉的日子有多么廉价。
    没关係的，还有时间，我安慰自己。
    再过几天就是柯翊勛的生日了，只要我在那天好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就一定来得及的对吧？
    为此，我再次请出了御用军师蒋歆茜，但她可能是被日渐减少的倒数天数追杀，身心俱疲到连建议都懒得跟我提，所以她近期唯一的乐趣，就是不着边际地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
    「我只觉得如果你在他生日那天告白成功的话，你们以后交往纪念日都会过得很苦。」她说。
    「为甚么？」我真是疯了才会认真回她。
    「因为那天是五一劳动节，劳工的节日。」
    ……好冷。
    总之，因为去年柯翊勛就主动要求我单独帮他庆生，想当然耳，他完全不可能拒绝，甚至他还无意间帮我製造了个完美的场合。
    这次我也学乖了，把整封告白信剪成20张纸条，再摺成20颗纸星星，全部装进一个渐变色的透明存钱筒里当作礼物，和他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一样，而且还能预防我现场告白时又失声。
    反覆确认好每个步骤都准备了备案后，我战战兢兢地度过了每一天。
    当天，我们约在顶楼空中花园，阳光正好，气温刚好，乾爽的空气中还混杂了淡淡的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彷彿都是为了柯翊勛的生日刻意安排好一样?，而所有事情也像我计画中那样顺利进行着。
    柯翊勛吹熄了蜡烛，光线并没有因此变暗，但我却紧张到视线都变得模糊。
    「发甚么呆啊？」他刮起蛋糕表层的鲜奶油沾在我脸上，我才发现他已经切好蛋糕。
    「我要大块的。」看着他已经切好的那一块，我叫他再切一块给我。
    「啥？我只吃这一块啊，剩下的都是你的。」柯翊勛用塑胶刀指着只少了45度圆心角的蛋糕，发现刀子上还有奶油，他两三口舔掉。
    「是喔。」我用小叉子叉了一块水蜜桃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已经开始词穷，就代表该是送礼物的时机了吧？
    我的手其实一直都准备好了，但脑袋跟嘴巴显然还没有，明明已经预先演练过无数次了，现在却还需要反覆做心理准备。
    「你的手抓得那么紧，是有没有打算要送给我啊？」柯翊勛看着我藏在背后的礼物，无奈笑着，「快点呀，你送完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有东西要给我？我的期待值和焦虑感同时上升。
    「要给我甚么？明明是你的生日，怎么你还准备东西送我？」我用打哈哈希望能消弭那些多馀的情绪。
    「嘿嘿嘿……」谁知道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调皮一笑，把我紧抓着的礼物抽走。
    还来不及反应，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摺得小小的纸放进我还没闔起的手掌。
    「打开看看？」柯翊勛难掩兴奋。
    「甚么呀，破破旧旧的一张纸，这就是你要送我的东西？」我没有动作，不知道在害怕甚么。
    「也不是送啦，应该说这是属于我们俩的东西……」
    可能是见我没反应，他又补上：「而且还跟我许的愿望有关，你快点打开看看啊？」
    他这么一说，我又更紧张了。
    说不出紧张的具体原因，但综合来说就是紧张。
    「那为甚么不是你先拆我送的礼物啊？」
    计画一被打乱，我的脑筋也开始打结了。
    明明当场让他读告白信可能会让我羞愧到短命十年，但直觉却告诉我这么做会比较好。
    「我是寿星欸，今天我最大！」他用手背推着我，不知道在催甚么催。
    「到底是甚么这么神秘啦……」我照着他的话把纸摊开，但是刻意放慢动作，嘴里也不忘继续鬼打墙。
    「我先说喔，这个我可是找了很久喔！」柯翊勛又是中二病发的样子，不自觉抬起下巴，「补习班后面那个公园这么大，我都已经快忘了当初埋在哪里了！」
    〝公园〞这两个字一鑽进耳里，我便停下了动作。
    我想抬头向柯翊勛确认，馀光一瞥见他自信昂扬的样子，我的情绪就从紧张不安变成了难过想哭。
    「是喔……」我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他嫌我拆太慢了，乾脆自己拿回去，两三下就把纸摊开成a4大小，心满意足地塞到我眼前。
    那张泛黄的纸像奖状一样四边都被华丽的花边圈起，正中央的字跡虽然有点斑斑驳驳，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柯翊勛和杜昀芊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两个人的名字都是当时的我们亲手写下的，右下角还特意标记了那天的日期，但数字部份已经糊掉了。
    「你记得吧，我们五、六年前一起埋进公园花圃里的？」柯翊勛侧过头覷我。
    他的话语崩解成好几个单词，真正进到我脑中的只剩〝五六年〞和〝公园花圃〞这几个字。
    「嗯。」我的嘴巴没有动。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啊？」柯翊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收起笑容，手放到了颈后。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告诉自己有可能是我解读错了，他不是那个意思。
    「柯翊勛，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于是我决定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甚么？」他答得很快。
    我这辈子还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直视着他过，几秒后，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传回耳里：
    「你喜欢我吗？」

 【4-11】一辈子的约定

    「你有喜欢过我吗？」
    我把底线降低到就算现在不喜欢，哪怕曾经有一瞬间喜欢过，我也满足了。
    至少能给我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
    柯翊勛先是震惊地瞪大眼睛，没关係那是正常反应，接着露出了认识那么久以来从未看过的为难表情，彷彿我问的是甚么世纪难题一样。
    这一刻，我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就算他不回答，我也猜到了答案。
    但没想到他的答案是「有」。
    「甚么？」
    轮到我瞠目转向柯翊勛，他于是又说了：「有，现在。」
    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等来这句连作梦都不敢想的告白，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手上那张纸。
    「你说你现在还喜欢着我，那你给我那张纸又是甚么意思？」我一个一字慢慢说，多么希望他突然打断我，着急地辩解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但他并没有。
    我想，那股逐渐浓烈的不祥预感应该已经清楚反应在我的语气上。
    果不其然，他垂下了眼，两手抓着那张纸撑在膝盖上，像在懺悔，「杜昀芊，你知道吗，每次我答应和她们交往时，心里想的都是，万一未来我们分手了，我会不会后悔当时选择在一起。」
    他也说得很慢很慢，不易察觉的分岔尾音让我更加焦虑。
    「为甚么要扯这个话题？」我答非所问，也不明白为甚么交往这种值得高兴的事，却被他看成是为了以后的分别做准备。
    「不管问自己几次，答案都是不会。」他继续说，那张纸上被手捏着的地方已经皱巴巴，「但是当对象换成你的时候，我的答案却不一样了，所以我才犹豫了。」
    柯翊勛侧过脸看我，一直那么清澈的双眼此时掺杂了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
    忽然之间，我好像听懂他的意思了。
    可我觉得好笑。
    那跟原本有甚么不一样呢？不对，比原本更糟，知道了彼此是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
    明明已经很想哭，但我还是强装镇定地扯着嘴角问：「为甚么？」
    柯翊勛的瞳孔在闪烁，抿着下唇犹豫了片刻。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他苦笑着说，声音异常沙哑，「比起不能拥有，我更怕失去，所以我只想把你放在不会失去的位置。」
    「不会失去的位置是甚么？朋友吗？」我冷笑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希望自己的理解能力再更差一点，「好一番友谊万岁的肺腑之言。」
    我紧咬着下唇，可能是咬得太用力了，眼角的泪才不小心被挤了下来。
    用手背在左右脸颊各抹了一下，我说：「可我总有一天会和别人在一起。」
    我还直视着柯翊勛，他却不敢看我。
    「但至少我们还是朋友。」他说，强顏欢笑的样子让我更难过，根本直击泪点。
    「……你为甚么那么卑微啊？」
    我的眼泪不停流，话里藏着悲伤、不解、愤怒、还有很多无以名状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但仰起头转着眼珠的样子感觉也在强忍某种情绪。
    我心一横，抢走柯翊勛紧紧捏在手里的那张纸。
    他正要起身，我就用两隻手指捏着一角，把有字的那一面朝向他，颤抖着声音愤然大喊：「柯翊勛你这个浑球胆小鬼大笨蛋！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当你的朋友！」
    看我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把那张废纸撕碎，他还想向前一步阻止。
    见状，我用力一甩手，把碎片全撒在他脚边，其中几张因为掉进水洼里而变得透明。
    「杜昀芊……」柯翊勛虽然被震慑住，却还是往前走了一小步。
    我转身想下楼，但眼前的雾气实在太重，双脚又已经不听使唤，在踩下第一阶楼梯时，我偏偏被自己的鞋带绊倒，整个人扑通跌坐进水漥里。
    庆幸的是溅起的水花有一半都泼在脸上，正巧让我清醒不少。
    「杜昀芊！」不同于方才的虚弱语气，柯翊勛嘶哑着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
    从急促的脚步声推测他好像跑向了我，我背对着他，举起一隻手并五指併拢，意思是别过来，另一隻手狼狈地攀着扶手，好不容易才用瘫软的双脚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
    一离开地面，裙子下摆的水珠就滴进鞋子里，真是所有倒楣事都在今天让我碰到了。
    「我不缺朋友的关心。」我用尽最后一丝尊严说，逕自一拐一拐走进室内，下楼，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的眼泪没有停，鲜奶油混着泪水遍佈在脸颊上，我也无心去擦拭。
    走着走着，我才发现自己忘了告诉他纸星星里面的秘密。
    甚至连告白都没有。
    算了，不重要。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多么后悔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或许继续以为自己在单恋他还比较不那么痛苦。
    或许我其实也和柯翊勛一样，寧愿继续装傻，至少还能当一辈子的朋友。
    「要打赌的话就换赌别的吧？」我想起那天和姜寧分别前，她跟我说的话。
    「赌甚么？」
    「我赌你跟柯翊勛一定会在一起的。」
    「为……为甚么？」
    「分手那天，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明明比较喜欢杜昀芊』。」
    我淡然一笑，踩着刚响起的午休鐘声，直接走出校门。
    2019年5月1日星期三天气：晴
    柯翊勛，你知道吗？
    因为害怕结束所以不敢开始，这是我听过最烂的藉口。

 【5-1】好朋友

    都怪蒋歆茜这个乌鸦嘴，我在五一劳动节那天真的过得非常苦，苦到我乾脆多请两天假，给自己放个四天连假放到爽才甘愿。
    结果代价就是，我也成了週一症候群。
    更准确的说，是週一至週五症候群才对。
    因为现在只要一想到去了学校就可能会遇到柯翊勛，我就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遇到他的时候该是甚么表情、该说些甚么话。
    谁叫我只做了被他拒绝以后当不成朋友的心理准备，其他更糟的情况都从没预想过。
    不过……所谓的更糟真的有那么糟吗？
    起码柯翊勛是喜欢我的，只要我们两个人都不跟其他人在一起，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守护着彼此，这样和真的在一起有甚么区别吗？
    有没有区别我是不知道，但我的想法比较幼稚，我认为喜欢就应该在一起，既然没在一起，那就不该掺杂除了友情以外的其他情感。
    但或许我应该等他，而不是一竿子就打翻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对柯翊勛翻脸了，而且还把那张纸撕碎了。
    那我们现在算甚么关係？朋友还是陌生人？
    认识了那么久，而且还一直那么要好，最好是能够一句话就马上变成陌生人啦……
    除非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嗯，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我现在不就坐在这里参加摄编组的会议吗？不往来才怪吧！
    也只能祈祷柯翊勛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当幽灵组员了，毕竟会议早就开始了，放眼望去还是不见他人影。
    「摄编组的人也太少了吧。」毕筹会会长下台清点了一下各组人数，点到我们时，他不禁皱起眉头。
    组长本来想解释些甚么，会长又继续说：「本来招进来的人就少，到场的人又比名单上的还少。」
    他拿原子笔戳着名单，略有不满。
    明明是那些缺席的人的错，但他却衝着我们这些人讲。
    好巧不巧，柯翊勛这时候才从后门走进来，大家无不屏住呼吸看他。
    但可能是因为他也算是个红人，会长也只敢用带着怨气的眼神打量他一番而已，除此之外没多说甚么。
    柯翊勛还是像往常一样自带光环，不需刻意就能把普通的教室走道走得像伸展台，唯一且最大的不同是，他的眼睛不再那么清亮。
    尤其是看着我的时候。
    「这里有人吗？」
    离门口最近的空位就是我旁边这个位子，他看着椅子，虽然迟疑了，却还是开口问我。
    「没。」我把我的水壶和笔袋拿到桌上，替他腾出位子。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互动，我却觉得非常不自在，甚至他才刚坐下几秒鐘，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填一下联络资料。」坐我隔壁的同学传过来一张表格。
    左手接过后，我又伸出右手以为她会给我笔，结果没有。
    我只好拿了自己的笔填完以后，瞄了一眼柯翊勛，决定连同纸一起传给他。
    但他没发现那支笔是我的，写完以后就很自然地压在纸上，转身准备传给下一个人。
    「欸那是我的—」情急之下，我倏地起身扑向那隻笔，椅子往后退时还发出不小的尖锐声音。
    柯翊勛肩膀一颤，后知后觉地转回来把笔还给我，但就在我们指尖相触的瞬间，我却不知怎么地下意识抽回了手，于是那支笔「啪」一声摔在了桌上，再次发出的声响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抱歉。」而几乎是同时，柯翊勛马上向我道歉。
    我愣在原地，没有马上捡起，他小心翼翼抬头睨了我一眼，帮我把笔放回笔袋。
    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加速了。
    甚至不完全是因为刚才碰到的那一下，因为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只是我不敢承认而已。
    但是不管我承不承认，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我还是很喜欢他。
    而且没办法不去喜欢他。
    后来会长在台上说了些甚么我都听不清了，我也不敢再转头看柯翊勛，全程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散会时，会长的麦克风才刚放到桌上，我就用光速衝往门口。
    结果转门把转了老半天都打不开，急得我在原地直踱步。
    「杜昀芊。」那个令我害怕的声音还是不请自来了。
    我警戒地往旁边挪几步，向后转的同时两眼熟练地往45度仰角方向抬，映入眼帘的是柯翊勛波光粼粼的眼。
    「白痴，这是……往另一个方向转的啦。」他边说边往前一步转动门把，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僵硬，但轻轻松松就把门打开了。
    我能感觉到他那有意无意的停顿是在顾虑我的感受，可是这种比刚认识时还要生疏的口吻更令我不舒服。
    所以我装得轻松，尽可能自然地扯开嘴角拍一下他的手臂：「喔，谢啦！」
    他也勉强笑着，看了一下被我拍的地方。
    门都开了，但我还停在原地。
    「嘖，借过一下。」这时，有个脸上明显掛着不耐烦的男生从背后挤开柯翊勛，硬是往门口鑽。
    柯翊勛因此往前踉蹌了一步，和我面对面撞在一起。
    虽然他的手肘很快撑在了墙上，但他的下巴还是蹭过我的头顶，我的脸也碰到他的胸口。
    「啊，抱歉。」很快他就弹开，又再一次跟我道歉。
    好像他是对其他事情感到抱歉一样。
    连续两个道歉都让我想哭。
    「没事。」我无所谓似地挥手，转身就混入人群跟着往外走。
    身后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充耳不闻，不去分清那是谁的。
    低头看见地上有好几个影子叠在一起，我别开视线，不去分清那是谁的。
    唉，到头来我还是只会这一招。

 【5-2】好朋友

    一般人失恋以后都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不对，从某些角度来看我的情况比失恋还更麻烦。
    我没办法阻止自己继续喜欢柯翊勛，也没办法装作不知道柯翊勛喜欢我。
    但我们还是会天天见面，所以尷尬是无法避免的，于是我只好找上何洛书。
    「我们组长天天都在抱怨缺人，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来帮忙？」我这么跟何洛书讲，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
    这是个烂方法，治标不治本，但该死的责任心让我不得不天天出席，我又不可能去质问柯翊勛为甚么突然对公眾事务这么积极，所以除了这么做以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
    「怎么了？」何洛书把我出去环游世界的思绪拉回现实，被他的声音吸引注意力，坐他旁边的柯翊勛也朝我这里探头。
    一低头，我发现手上的笔无意间在纸上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线。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我十指交叠往前伸展。
    他们俩同时看向我面前的分镜表，以为我是想剧本想到觉得累。
    其实不是，我是心在累。
    「那我跟你换？你来做投影片？」何洛书指着他自己的电脑提议。
    「好啊。」我两手往前伸，准备把电脑往我这边挪，但何洛书却直接离开椅子，一隻手放在我的椅背上。
    「嗯？」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意会到他的意思。
    虽然这样换位子就会变成跟柯翊勛坐在一起了，但我还是换了。
    不是因为怕何洛书看出端倪，而是想向自己证明这没甚么。
    除了心跳还是比平常快以外，真的没甚么。
    心跳快是没甚么，反正别人看不出来，但脑袋当机问题可就大了。
    虽然这可能跟柯翊勛没甚么关係。
    「做到哪里了？」何洛书冷不防靠过来看萤幕。
    「没打多少……」我睁眼说瞎话，根本完全没打。
    他又看了一下页数，发现完全没有见长，倒也没有很意外，他只在乎做不完的部分需不需要留下来做，因为晚上是他和蒋歆茜的一对一补课时间。
    「你不用跟我们一起熬啦，反正本来就是我硬拉你进来的……」我摆着手，选择性忽略旁边那些喊着要留在学校过夜的美宣组、文书组，他们听到有人要准时回家，已经纷纷投来施压的眼光。
    听我这么一说，何洛书也是没在客气，匆匆收了自己的笔电后，不忘好心提醒我可以跟柯翊勛借。
    也许是看我没反应，柯翊勛一边把笔电推向我，一边揉着头发往另一边倒，嘴里呢喃着：「好累，才第几天而已就加班……」
    其实我听得出来他不是真的觉得累，只是不知道要说甚么来缓解尷尬而已。
    我顺手接过，看着萤幕左下角贴的拉拉熊贴纸，理智断线了一下，居然随口就接了句：「好累那就当幽灵组员啊。」
    说完以后才觉得不对劲，把有点弧度的嘴角拉直。
    我没有去注意柯翊勛的反应，只是馀光能感觉到他还是面向着我。
    几分鐘后，走廊开始出现嘈杂声，应该是晚自习的学生出来觅食了。
    毕筹会的人也开始躁动，三五成群接连走出教室。
    「我要去吃晚餐，要……一起吗？」柯翊勛缓缓直起身，小心翼翼问。
    「不用，等你回来我再去吃。」我还是盯着萤幕，但打字的手不自觉慢了下来。
    「等我回来都不知道几点了……」他苦笑，手又放到头上，「我帮你买回来吧？」
    柯翊勛问得很慢很慢，连带着也影响到我，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好，谢谢啦。」我抬头。
    不一会儿，他就拎着晚餐回来了，我看了一下时间，很是诧异，这不像他正常吃完饭的速度。
    「怎么这么快？」我问，打开塑胶袋时，红油的味道飘了出来。
    「啊？」柯翊勛答非所问，「刚好不用排队。」
    看他不愿多说的样子，我也没再追问。
    他放了东西以后又走出教室，过很久都没进来，我也没想太多。
    直到我吃完饭要去丢垃圾时，才发现他坐在教室外的老旧桌子上，两隻脚悬在空中晃啊晃，便当盒里的东西像是没动过，消耗速度比平常还要慢。
    他一手撑在窗台，上半身斜斜靠着窗玻璃，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走廊时不时路过几个认识的人，他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我站在走廊死角看了快十分鐘才下楼丢垃圾，回程时满脑子都还是那个画面，想了想，还是决定走向他。
    「怎么不进去吃啊？」
    我的声音突然闯入，柯翊勛的肩膀抖了一下，看着我，只轻轻喔了一声。
    「喔甚么喔？进去吃啦，外面那么热。」我撇着嘴呢喃。
    他诧异地抬头，慢慢直起身，我看他没打算下来，逕自转身走进教室。
    果然，这样他才会跟着我一起进来。
    后来几天，柯翊勛都会帮我买晚餐，也会留在教室里跟我一起吃，虽然我们只能偶尔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互动频率正在慢慢恢復正常，我也渐渐不会因为何洛书先行回家而感到尷尬。
    某天，又是晚餐时间，旁边几个同组的冗员难得留下来，但他们都忙着讨论自己的大学志愿序，对毕筹会工作一点也不关心。
    「志愿序都填完了嘛？」柯翊勛随口一问。
    都已经截止了，怎么可能没填完？
    我听出他的话中话，乾脆告诉他：「我把x大oo系填在第一个啊，你咧？」
    空气安静下来的那几秒，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我怕他说出跟我不一样的答案。
    「跟你一样。」他说，脸藏在便当盒后，我看不见表情。
    我知道，依录取分数来看的话，那其实是柯翊勛的第三志愿，但我没有问为甚么。
    嘴里的食物被我嚼了非常久，久到已经完全没有颗粒感，我缓缓吞下后，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看来又要多当四年的朋友咯，请多指教。」我漾开笑容。
    柯翊勛移开便当盒，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笑了，向前一步握住我的手。
    终于，我又看见了他的笑容。
    「如果我能递补上的话。」我又说。
    「一定可以的。」他的眼里像有星星一样，那么得明亮。
    柯翊勛并没有对我做甚么不可饶恕的事，所以我不希望他见到我时总是露出那种表情。
    虽然我还是不想只当他的朋友，但我更不想和他连朋友都当不成。
    或许我们都还喜欢着彼此，但我相信时间能让我淡忘一切，忘了我还喜欢他，忘了他也喜欢我，只记得我们自始至终都是最好的朋友。
    不能失去的朋友。

 【5-3】一不小心

    几个礼拜后，我们终于又回到从前的那种关係了，说话不再需要经过大脑，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你们不冷战了？和好了？」结果今天何洛书居然一进来就当着我们俩的面直接问。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他心细还是迟钝……
    不过确实，我放下的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
    「开甚么玩笑，也不看看我跟杜昀芊是谁跟谁啊！」柯翊勛嘻皮笑脸说。
    我回他一记白眼，拿起一旁的进度表，碎碎念着：「虽然今天是假日，但明天会长就要验收影片了，我们最好趁天还亮着尽快把它做完，如果有哪里需要重拍的话还可以补救，我刚刚也看了一下，还没剪完的部分也没剩很多，不然就……」
    「不然就直接开工吧，反正也没剩多少，今天一定做的完吧？」柯翊勛坐在办公椅上转向我。
    「好喔。」
    我没甚么意见，回头向何洛书确认，他也点头同意。
    结果我们都错估了形势，本来下午时很高兴把剩下的片段都剪辑完了，到最后合併时才发现，前面一大段根本都没有上字幕。
    「唉―肯定是〝他们〞又只顾着聊天，一听到要验收就随便做一做交差了事吧。」柯翊勛撑着头说。
    所谓的〝他们〞是谁，我们都心照不宣。
    「没办法，那我们也只能帮他们做了啊。」我马上认命，开始动手。
    「甚么呀，杜昀芊你太好欺负了吧，他们绝对就是吃定你会接手。」柯翊勛讲归讲，还是乖乖又把闔上的萤幕又掀开。
    接近傍晚时，何洛书又先离开了，而这时我才发现忘了带充电器，于是电脑在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力后，终于还是进入了休眠。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柯翊勛的电脑也在几分鐘后开始发出很大的风扇运转声，就在我们胆战心惊等着存档的进度条跑满百分之百时，「嗞―」一声，萤幕上所有东西在一瞬间被黑色吞没，只留下两张被惊吓到呆滞的脸孔。
    「怎么回事？」我左右晃着滑鼠。
    「完了，没存档。」柯翊勛的语气轻巧中透着绝望，手无谓按着电源键，依旧没有反应。
    「没错，真的完了。」他再重复一次。
    「那怎么办？」
    「去电脑教室吧。」
    「假日欸，电脑教室哪有开？」
    柯翊勛勾起一边嘴角，邪魅笑了一下。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我进去就好了，你站在外面把风。」在电脑教室外时，柯翊勛一脚踩在窗台，回头吩咐我。
    「为甚么？我也一起进去啊？」
    「你不是怕被抓吗？」他纵身一跃，人已经在教室内。
    「可是原本的档案存在我的云端里啊！」我也一脚跨上窗台，但脚不够长，显得有些吃力。
    「甚么啊，那你给我帐密就好了啊，我自己登入就好。」
    「我为甚么要给你我的帐密啊？」我还没离地的那隻脚一跳一跳，找不到爬上窗台的节奏。
    「喂！你等下啦，我帮你开门啦！」柯翊勛看了心慌慌，连忙跑向门口。
    我这才把脚艰难地放下，低头一看，幸好今天穿的是运动服。
    偷偷摸摸潜入教室，我在登入云端帐号后，心思就没停在萤幕上，转而战战兢兢盯着外面，时不时低头查看时间，感觉每一秒都过得特别漫长。
    「好了没啊？」我催促着。
    「所以我刚刚才叫你待在外面嘛。」柯翊勛反过来抱怨我。
    甚么嘛！已经过了十五分鐘，我会紧张也是正常的好吗？
    何况天色越来越暗了，谁知道会不会从哪里突然冒出甚么妖魔鬼怪啊？
    就像现在，不就有喀啦喀啦的脚步声朝我们走来了吗？看来我说的不无道理吧？
    等等，喀啦喀啦的脚步声？这个时间点有谁还会跑来这里？
    「欸欸欸，柯翊勛有人来了啦，快躲起来！」我拉起警报，心跳直线飆升，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蛤？你听错了吧，我们哪那么倒楣？」柯翊勛继续盯着电脑，头都没抬一下。
    「真的啦！我还听到钥匙的声音，肯定是警卫伯伯啦！」我慌慌张张把旁边的电脑椅挪开，空出些位子蹲着藏身。
    「等一下啦，就快好了，没差这几……欸欸，你别―」我火速起身按下萤幕的开关，蹲到桌子底下时顺便用力拉了柯翊勛的手。
    他来不及抵抗，两脚也没站稳，整个人就这样摇摇晃晃往前倒，精緻的脸孔一下子往我这儿高速逼近，我却没有闪躲的念头。
    就在这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他的鼻子撞到我的，我吃痛正想转开脸，刚好达到了一个完美角度，两人的唇瓣就这样猝不及防碰在一起，温热湿润的触感紧接着传来。
    我缓缓睁开反射性闭紧的双眼，发现柯翊勛也瞠目看着我。
    「谁在里面！」
    手电筒的光把我们劈开，意识到不对劲后，两人这才缩起了下巴。
    中年男性的声音逐渐逼近，我撑在地上的手却逐渐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颤抖的同时无意间扰动旁边的电线，发出细碎声响。
    柯翊勛注意到了，稍微直起身，连带着把我的上半身朝他贴紧，将重心往他身上移。
    紊乱的呼吸拨弄着我的瀏海，搔得我心痒痒，目光控制不住再次缓慢移到他的嘴唇上。
    柯翊勛的长睫毛像翅膀一样扑动几下，然后，他也垂下了眼，头歪成和刚才一样的角度，抬起下巴朝我靠近。
    因为一时鬼迷心窍，我不仅也抬起了下巴，甚至还闭上眼。
    所有感官都像失去知觉，注意力一下子全聚集在了嘴唇上。
    然而，嘴唇还没有感觉到任何触感，「砰―」的一声巨响就敲醒了我们俩。
    伴随着警卫碎念窗户怎么没关的声音，我们不约而同肩膀一颤，往后拉开一段距离。
    「警卫应该走了吧，那个……影片应该也存好档了吧，我看看……」柯翊勛红着脸起身，感受到一股力量从头和墙壁之间抽离，我的后脑勺无预警往后磕。
    眼冒金星之时，发现他貌似在摔倒的当下还想到要保护我的安全。
    「走吧。」面前出现一隻手想把我拉起。
    我对他淡淡一瞥，晃了晃脑袋，等稍微清醒后，自己扶着旁边的椅子缓缓起身。

 【5-4】一不小心

    好不容易稍微找到做回朋友的感觉，因为那个意外就让我快要破功。
    回家的路上，柯翊勛也一直投来关切的目光，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句：「你还好吗？」
    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好不好，所以我把它解读成物理上的。
    「没事啊，嘴唇没流血。」我大步踩着红白相间的地砖。
    回过神时，柯翊勛等的那班公车刚好驶来，他却没有跑上前。
    「你怎么不上车啊？」我指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关闭的车门。
    「啊？」他像是刚回过神一样，在公车开走以后才楞楞朝着我指的方向抬头。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轮到我的那班公车来了，「拜拜，我先走了。」
    我朝柯翊勛挥手时，看着车窗上的自己，和窗外的他，我们的表情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可是心里有个角落在动摇，我努力把它扶正，并且加强地基。
    会长来验收时，柯翊勛和何洛书都被叫去拍花絮照，现场剩下没几个有实质贡献的人，其他都是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甚至我都不记得有见过的人。
    想当然耳，他们也叫不出我的名字。
    其中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同学拿着一叠资料，在我周围徘徊许久后，才用一个不太确定的口吻叫住我：「杜……昀芊同学？」
    我扯出个礼貌的笑容，对她点头。
    「这是组长要我拿给你男朋友的资料，你可以帮我转交给他吗？」
    「我男朋友？你是指谁？」我不自觉皱起眉头，好像无意间吓到她了。
    「那个……柯……」她也不确定全名是甚么，把硬塞到我手里的资料又拿回去看了几眼。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手扭着裙襬，冷声纠正她：「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那女生又被我吓到一次，连忙垂头道歉：「抱歉抱歉，因为我跟组长说我不知道柯……是谁，所以他就说『拿给杜昀芊，叫她转交给她男朋友』，我就以为你们是……」
    她把资料还给我的时候不小心和我对到眼，顿了一下，没把话说完就跑开了。
    「……是吗？」我自言自语。
    我们组长和我同班三年，平常是个严肃且不会开玩笑的人。
    所以意思是他真的这样以为？
    问题的答案我无法细究，因为我自己都从没想过会被这样误会。
    整个早上都没看到柯翊勛，一直到午休鐘声响起，他才拖着步伐出现在我面前。
    「哎―外面真的热死了，我会不会中暑啊……」他一进来就叹气，扯着掛在脖子上的领带。
    我淡淡瞥他一眼，没有答腔，还专注在那些会长从鸡蛋里挑出的骨头上。
    「欸，这是哪来的？」一时找不到某个特效要从哪边按，我指着萤幕劈头就朝他问。
    「哪个？」
    柯翊勛一脚跪在椅子上，本来要顺着椅背坐下，这时又突然直起身凑过来看，距离没抓准，「咚―」一声，他大力撞上我的额头。
    「啊！很痛欸！」我扶额。
    「啊？我没有撞得很用力吧？」他伸长手拨开我的瀏海查看，我不习惯额头凉凉的，甩了甩头又把瀏海归位。
    突然又觉得椅子坐不住了，我把电脑盖上，从椅子上起身。
    「走啦，去还脚架。」没等他休息，我往教室角落的脚架走去，本来还想顺手拎起旁边那袋器材，但实在太重。
    「我才刚回来欸？」
    「我也是到现在都没休息啊。」我不甘示弱。
    「你刚刚不是在剪影片吗？我先帮你看一下哪里要改啊？」柯翊勛把我的电脑萤幕又掀开，我猜他只是想赖在冷气房不走而已。
    「先去还脚架啦，借用时间快到了！」奇怪我居然比他还更心浮气躁，明明外面闷热的要死，我却突然觉得再不离开教室就快要断气了。
    我站在门口等着他乖乖跟上，几滴水珠从树叶上坠落，滴在走廊栏杆上，我把手往外伸，这才发现下雨了。
    「怎么下雨了？」我往回走，正好碰上柯翊勛揹着装器材的包包，手拿一隻直伞走出来。
    「对啊，刚才好像就有点飘雨了。」他打开伞，「你也要拿伞喔？我帮你撑比较方便吧？」
    「不用，还是一人一隻更方便吧。」我往他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鑽。
    「你一手拿脚架一手还要撑伞，很危险啦！」
    柯翊勛的坚持让我有点不满，脑袋一热，我就垮下脸回头对他说：「柯翊勛，在我的认知里，很多事情情侣做起来很合理，但朋友做起来就很奇怪，所以既然要继续当朋友，有些举动该避免就要避免，不要对我特别关心、也不要给我特殊待遇，这样也能避免造成你我或是其他人的误会。」
    我没想到嘴巴会这么不受控制，讲完以后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再仔细一想，我其实也已经搞不清楚，哪些是朋友做起来会很奇怪的举动了，或许因为我还喜欢他，所以立场已经不够客观。
    他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调了一下背带的位置。
    「我知道了，抱歉。」然后，他说。
    这句道歉听起来格外刺耳，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那是因为我又擅自抱有期待。
    「没关係，以后注意点就好。」我一派轻松勾起嘴角。
    回头到位子上拿了摺叠伞后，另一隻手就没法稳稳握住脚架，想了一下，只好先把伞撑开夹在颈窝，再试图用两手抱起脚架。
    柯翊勛在一旁看着我乔姿势乔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看不下去。
    「脚架还是给我拿吧。」他拿肩上的袋子跟我交换。
    「喔，谢谢。」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5-5】一不小心

    不知不觉间，距离毕业典礼只剩不到一週，各组都在紧锣密鼓做着收尾工作。
    高三教学楼旁的凤凰木也老早就换上鲜艳的红橙色，夹道庆贺每个准备踏出校门的毕业生，为毕业季增添了几分实感。
    摄编组已经没甚么工作要忙，剩下的都是些影片的细节修改、还有典礼当天的拍摄工作。
    这天，我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发现有东西忘了拿，折返回教室的时候，发现有个男的坐在我的位子上，侧着头跟旁边的柯翊勛说话，但柯翊勛看起来明显爱理不理。
    再仔细一看那个人的侧脸，好像是组内那群专业打酱油户其中一人。
    我躲在窗台旁的柱子后，从断断续续的嘈杂中，能勉强过滤出他们的对话内容。
    「所以她目前是单身吗？就你所知？」那男的语气很轻浮，目的性一览无遗。
    柯翊勛耸肩，眼睛没从萤幕上离开。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冷淡的。
    「你跟她同班欸，这你都不知道？」轻浮男好像很不满意，又继续追问：「喔?还是你对她这类型的女生不感兴趣？」
    听到这里，我心一惊，从柱子后探出半颗头，想看清柯翊勛的反应。
    「啊，其实是不是单身根本都没差啦。」他表现得无所谓。
    「你到底想干嘛？」而这是他的反应，配上皱起的眉头。
    「哈，想追她啊，不然咧？」轻浮男也没想隐瞒，两手往后伸懒腰，刻意摆起一副轻而易举的样子。
    「你喜欢她？」柯翊勛收起键盘上的手，终于扭着脖子和他对视。
    「也不算吧，不是从高一的时候就听说她来者不拒吗？」轻浮男摊开双手，从胸前的位置一路往膝盖放下，自信昂扬说着：「我现在都考上跟她一样的校系了，凭着我的条件，胜算绝对是百分之百的吧？」
    「我看你应该不是为了追她才跟她考同个系的吧？」
    「那是当然。」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弄，一脸不屑地别开头，「依我的条件，不可能也没必要为了追女生而干这种蠢事。」
    那男的一直反覆强调他的条件，可我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哪来的自信。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柯翊勛黑压压的后脑勺，但我注意到他两隻手缓缓插入裤子口袋。
    「那依你的条件，为甚么不找其他更有挑战性的人？」
    「所有类型我都挑战过了啊。」轻浮男脸上写着「我也没办法啊」，压低了声音对柯翊勛说：「而且我觉得她应该不是来者不拒，说不定她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类型，一旦遇到了……」
    他竖起食指，像在说教，「搞不好就会死死缠着对方不肯放手。」
    从他的邪魅诡笑判断，他所谓的对方就是指他自己。
    「喔，是吗。」
    「是啊，到时候就等着看我成为第一个攻下她的男人吧！」这台词简直中二到我都不忍听。
    柯翊勛不以为意地抖两下左脚，「但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
    「而且对方也喜欢她。」
    「啊？」轻浮男不可置信，「那在一起了吗？」
    「还没有。」柯翊勛淡淡答道。
    还没有。
    这三个字就好像他本人附在我耳边讲一样，那么清晰。
    「嗤―那不就还是普通朋友关係而已吗？」他两手一拍后摊开，显得我们之间的一切如此可笑。
    柯翊勛不说话了。
    我本来想趁现在进去，刚踏出一步，就听见有人从椅子上起身的声音，情急之下，只能转身仓皇逃离。
    因为走得太匆忙，根本忘了要拿去交的东西还放在教室，所以我只好漫不经心绕着操场走。
    等我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连风也变得凉凉的。
    一转开教室的门把，刺骨的冷风就从袖口和裙摆鑽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全身起鸡皮疙瘩。
    偌大的空间里此时只剩柯翊勛一个人，侧着脸枕在伸直的手臂上，好像已经沉沉睡去。
    走近一看，他手里握着冷气的遥控器，萤幕上显示的是20度。
    有热到需要把冷气调成20度吗？我心里想着，抽走遥控器，把温度调回26度。
    还是觉得冷，我转身把椅背上的外套撑开披在肩上，但看着柯翊勛微微颤抖的睫毛，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牺牲小我，将外套盖到他背上。
    不过衣服显然不够长，只能遮住他三分之二的上半身，我想再乔一下长度，不料这时柯翊勛突然握住我的手。
    「不要走……」他虚弱的呢喃带着一点沙哑。
    我被他的力道和体温吓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柯翊勛，你不要这样……」沙哑好像会传染一样，我甚至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于是抬头转着眼珠，想让雾气快点消散。
    结果冷气的出风口正巧不偏不倚对着我的眼睛吹，明明不想哭，但一眨眼，几滴泪珠还是掉落在被柯翊勛抓住的那隻手上。
    我低头用手背抹掉眼泪，勉强控制住了呼吸后，俯下身，轻轻在他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接着我狠下心用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拨，挣脱了他的束缚。
    这是条不归路，不能再继续了，我告诉自己。

 【5-6】不一样

    毕业典礼前夕，我们场佈到很晚才收工。
    走出校门时，附近所有店家几乎都打烊了，整条街道顿时变得死气沉沉。
    「啊，你的公车刚走欸。」刚到候车亭柯翊勛就指着扬长而去的公车对我说。
    「等下一班啊。」我身心俱疲，瘫坐在椅子上。
    柯翊勛本来还专注盯着迎面而来的每一班车，后来看我老神在在拿出废纸搧风，才跟着放松警惕。
    我们又多等了十几分鐘，等到旁边一起等的人都替换了好几轮，都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其实只是因为我在放空。
    直到柯翊勛拿出手机，滑了几下后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我才回过神。
    「刚才开走的那一班是末班车喔？」他惊呼。
    「是喔？」我从没注意过，算是今天才知道。
    「等下。」突然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后知后觉起身，「那我要怎么回家？」
    别跟我开玩笑欸，我可不想要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夜宿学校。
    「你怎么不注意一下时间啊……」柯翊勛焦急揉着头发，这时他的公车刚好来了，他连忙招手，「走吧，上车。」
    「上甚么车？这不是往你家的路线吗？到不了我家啊―」我嘴上抗议着，却还是被柯翊勛强迫推上车了。
    「你等下在公园那一站转车，转这一班。」上车后他打开公车app向我解说，「然后直接坐到终点站，很快，大概十分鐘就到你家了。」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搭法欸，你还真厉害。」
    「那是当然。」他还是这么中二。
    窗外的一切随着忽快忽慢的车速不停变换，我手托下巴，欣赏着每一幕短暂出现的风景。
    从玻璃上的倒影发现柯翊勛也正盯着窗外，顿时，我有种参与到他回忆里的感觉。
    「你从国中开始就一直是搭这一路公车对吧？」我转头，柯翊勛正好把放远的目光拉回到我身上。
    「对啊。」他又望向窗外，「所以每次一上公车就会有种错觉，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我又觉得他意有所指了，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是你的母校吧？」公车驶过一间看起来歷史悠久的国中，校门口正巧也摆放了欢庆毕业的气球拱门。
    「嗯，对啊，没想到我们居然跟国中生同一天毕业吗？」柯翊勛不知道是在计较甚么。
    「国中毕业典礼的时候你有哭吗？」
    柯翊勛可能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皱起眉头，嘴边却噙着浅浅笑意：「没有啊，我那时候在学校又没几个朋友，哭甚么？」
    他看了看我，也反问：「那你呢？」
    「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说实话，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那时候我的朋友也跟我不同校，但是我知道我们都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所以毕业典礼对我来说反而更像是迎接一个新的开始，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回想起那时候的雀跃心情，我都不自觉傻笑了起来。
    结果一晃眼，三年这么快就过去了，有些事确实变了，有些事却还是一点都没变。
    变了的是我们互相喜欢了，没变的是我们依然还只是朋友。
    车子开上桥后，周围的景物变得单调，我们也不再盯着窗外细数回忆，直到我按下下车铃时，柯翊勛才突然这样问我。
    「杜昀芊，你说毕业典礼是新的开始，那我们能不能也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他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抬头盯着我的眼眸如此清澈，却让人猜不出情绪。
    因为猜不出，所以我一下子就慌了。
    「甚么？为甚么？」我只想得出这种回答。
    「因为我发现一切都跟我想像中的不一样。」柯翊勛注意到公车快要到站，于是加快语速，「我原本一直以为―」
    「等一下！」我两手紧紧摀住耳朵，因为煞车的关係两隻脚还有点站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还撞到前座的椅背。
    柯翊勛伸手要扶我，我连忙抓住座椅上的把手。
    「还……还是等明天典礼结束以后再讲吧。」我匆匆瞥了柯翊勛一眼，正巧这时车门开了，不等他开口，我直接跨过他的脚，狼狈跑下车。
    下了车才发现，眼前这个公园就是当年我们埋下友谊宣言的地方。
    我背过身，不愿再去看，却刚好和车上的柯翊勛对上眼。
    公车吐着废物离我而去，我脑中却还想着他刚才说的重新开始。
    即便我们现在已经退回到最初的朋友关係了，但我还是害怕他突然跟我说他不喜欢我了，或是他搞错友情和爱情了。
    但直觉告诉我，这正是他刚才想说的话。
    他想告诉我，不用再对他处处提防了，因为他已经把我当成纯纯的普通朋友了。
    于是我只好选择逃跑，哪怕只是晚一点面对现实而已，至少也比当头棒喝好得多。
    开往我家的公车来了，我差点又不小心错过。
    想招手却完全使不上力，幸亏刚好有人要下车，我才顺利搭上车。

 【5-7】不一样

    毫不意外地，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明明失眠，但真正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却又想继续赖床。
    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从离开床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觉得全身软绵绵，像要散架了一样，所有动作都靠着条件反射来完成，感觉肌肉已经完全不听大脑使唤。
    不对，不仅仅是肌肉，我甚至连五官都像丧失感知能力一样，明明全程参与了毕业典礼却从头到尾都无感，但也可能只是因为我看过太多次彩排了，已经没甚么惊喜感可言。
    唯一有感的是头顶的空调一直正对着我吹，几个小时下来，我都快结冰了。
    典礼结束后，我们还得留下来场復，而摄编组的各位已经迫不及待，在群组里叮叮咚咚讨论着等等要去学校对面的剉冰店庆功，平常工作的时候都没看他们那么积极过。
    我随便打了句「我肚子痛，不去」，按下传送的瞬间马上就被他们铺天盖地的讯息洗掉，心想算了，反正也没人在乎我去不去。
    等场復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时，我鼓起勇气，开始四处寻找柯翊勛，结果一问才知道他被叫去收摄影器材了。
    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事情做，我只好又坐回我们班的座位区，眼神到处蹓躂着，突然看见某张椅子上躺着个半开的皮夹，走近一看，发现好像是柯翊勛的。
    捡起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白色的尖角从其中一个夹层凸出，强迫症上身，我擅自把它调正。
    调到某个角度时，我惊见纸上隐隐约约透出我的名字，再仔细一看，还有好几道用胶带贴起的裂痕。
    霎时，我明白了这是甚么。
    即便早就知道是这样了，可我还是立刻崩溃了。
    我用手臂挡住眼睛，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奔向礼堂的大门。
    「欸？杜昀芊，你等下要不要一起去―」有个听起来像轻浮男的人还在白目问我话，我停都没停直接撞开他。
    一路上，我没注意阶梯、没看红绿灯、没转弯也没停顿，就只是凭着本能地一直往前跑。
    跑到累了，两隻脚都慢慢停下后，面前刚好出现一家便利商店。
    玻璃门上贴着霜淇淋买一送一，我也刚好饿了，想也没想就朝着柜檯衝去。
    不得不说，这家店生意实在冷清，设置了这么大的座位区却半个客人都没有。
    「你好，需要甚么吗？」摸鱼的店员从柜檯下起身，和我对上眼时明显愣了一下。
    「两支霜淇淋。」我哽咽的声音难听到连我都被吓到。
    「霜淇淋吗？要用纸杯还是酥杯装？」
    我以为他会先告诉我有哪些口味，所以我就随便回了「随便」。
    「那……要甚么口味呢？目前有原味、仙人掌、巧克力。」店员生动的眉毛展现出些许为难。
    「随便。」结果我还是这样回。
    「呃……同学，你这样回答我很难办欸……」
    店员也只是老实讲出心里话而已，我居然就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哇―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卖我……那你就直说啊……」我哭到肩膀都在颤抖。
    店员被吓惨，马上收了钱就去乖乖挤霜淇淋。
    他也是很识相，明明是同口味买一送一，他却给我巧克力和仙人掌口味各一杯，可能是看我眼泪很多，还顺便附上一大叠面纸。
    不过两份的量对我一个人来说好像有点多，用残存的理智犹豫了一下，我决定打给何洛书。
    「喂？」霜淇淋的温度还留在嘴里，意外地阻止了我一开口又哽咽。
    「嗯？」他那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还没忙完。
    「我霜淇淋多买了一份，你等下过来帮我吃掉。」无暇顾忌语言逻辑，我直接讲重点。
    何洛书愣了一下，还没回答，我直接报了地址，等掛断了才意识到他可能根本不认路。
    不料我又吃了几口后却感觉越来越热，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
    我逐渐失去理智，不顾巧克力混了仙人掌以后的顏色跟味道变得多噁心，也忘了自己明明几分鐘前才叫何洛书过来帮忙吃，在几口狼吞虎嚥后，两个纸杯都亮出了洁白的底面。
    可紧接着，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陆续降落其上。
    「妹妹啊，东西掉了。」一个突然走进来的阿伯好心拍拍我的椅背说。
    我冷冷看了一眼，没有动作。
    「同学啊，垃圾捡一下。」没过多久，换店员拿着扫把走过来。
    这次我连头都没抬。
    也许是怕自作主张帮我拿去丢掉会被客诉，他只好把所谓的〝垃圾〞捡起来放到我桌上。
    我本来看都不想看一眼，但那张纸上错综复杂的胶带却缓缓把它撑开，直到恢復成一半a4的大小时，我看着透出来的字，猛然直起身。
    揉了揉眼睛后，我颤抖着把纸摊平，再仔细看一遍上面的字。
    柯翊勛和杜昀芊要当一辈子的恋人！
    〝恋人〞两个字有被涂改过的痕跡。
    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嘴角不受控地抽搐着。
    这一刻，我只想马上见到他。
    拿起手机连续拨了三通电话给柯翊勛，都无人接听。
    我只好又打给何洛书问清楚，没想到他给我的回答是这样：「他好像去庆功宴了吧？」
    去了庆功宴？
    现在没时间管他为甚么会去庆功宴了，先找到他人再说！
    可当我一起身，眼前的世界却开始转动。
    我扶着椅背勉强稳住脚步，闭起眼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再次睁眼时，视野范围里所有东西果然都乖乖归位。
    快步走向自动门，没走几步，又换胃开始抽痛，我不想理会，也没时间理会，硬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外走。
    好不容易走到红绿灯下时，我却感觉天色突然暗下来，所有东西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雾。
    再一眨眼，我便失去了意识。

 【5-8】要甚么理由？

    微弱的光从眼底鑽入，鼻腔被消毒水的味道充满，我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再冰敷一下就可以了。」护士阿姨的声音传来。
    我好奇从门帘的缝隙偷看，只看见一双穿着制服长裤的脚，左脚脚踝有些红肿。
    掀起棉被，我把双脚掛到床缘，老旧的床架吱吱作响，在这么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刚要下床，门帘就被用力拉开，紧接着柯翊勛一拐一拐地扑向我。
    「柯……柯翊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想从那些已经想好要对他说的话中随便找一句时，他就紧紧抱住我。
    「可恶！杜昀芊你真的吓死我了！」柯翊勛搓着我的肩膀，下巴重重压在我的头顶。
    「我不是没事吗？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啊？」我失笑，手也不自觉放到他背上。
    他松开臂弯，两手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拉开一段距离：「不是说好了典礼结束以后要在礼堂碰面吗？为甚么要乱跑！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啊！」
    他的语气有多严厉，眼神就有多温柔。
    「你自己不是也没跟我说一声就跑去参加庆功宴了吗……」我委屈巴巴。
    「我找不到你的时候就以为你已经去了呀！」
    「我……我有在群组说我肚子痛不去了啊。」不过确实，我那则讯息应该已经被其他人的口水淹没。
    「甚么？你都肚子痛了还吃两碗冰？」柯翊勛涨红着脸继续责备我，「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少吃冰、少吃冰了吗！你为甚么总是不听啊！」
    「我……」一时之间有太多事要解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只能楞楞看着他。
    被我盯着看了太久，柯翊勛咬着下唇扭开了头，偷偷吸了几下鼻子。
    「你还好吗？」我身体前倾问着。
    他没有回答，又抱住了我，但这一次的力道有些大，大到我快要不能呼吸。
    「柯翊勛，你先松开我……」
    「杜昀芊，」他的声音落在我头顶，「你可以先听我把话说完吗？」
    「好。」我浅浅一笑，虽然他根本看不见。
    「我本来以为只要能一直待在你的身边，究竟是做朋友还是男朋友都没甚么区别。」柯翊勛的胸膛规律起伏着，「但是在你一再提醒我不要越界后，我为了找回做朋友的感觉努力回想起国中时的自己，我才发现我会这么以为，是因为那时的我早就不是把你当成朋友看待了。」
    虽然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他要说甚么，但听到最后一句时，我还是惊讶了。
    「杜昀芊，我真的很喜欢你，可能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你了。」
    这一句话，我等了五年，今天他终于主动说出口。
    不是轻飘飘的玩笑话，也不是被我逼问出来的勉强回答，而是踏踏实实的，最真挚的告白。
    我两手环过他的腰，也紧紧回抱他。
    「我也是，我也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我说。
    「我真的很后悔生日那天跟你说了那些垃圾话。」柯翊勛抱着我肩膀的其中一隻手滑到背上，把我整个上半身都贴紧他，「我不想要退回比原点还要更后面的位置，也不想要你只是我眾多朋友中的其中一人，更不想要每次想对你好时都要提醒自己不能越界，我想把你放在我心里最重要且独一无二的位子。」
    「杜昀芊。」他轻轻唤我，「对不起我太晚才发现喜欢你，发现了以后还说甚么要做回朋友，我知道我很自私、很幼稚也很胆小，但是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吗？」
    原来他所谓的重新开始是这个意思吗？
    我肩膀抖了一下，明明幸福地笑了，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柯翊勛见我没反应，松开了手，歪头观察我的脸色，结果被吓得手足无措。
    「你……你不要哭啊，我口拙嘛，这样讲你能听明白吗？」他手忙脚乱帮我擦眼泪。
    难得他这样自贬，要我忍住笑真的好难。
    「怎么会不明白！瞧不起谁啊！而且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好吗？」我没好气拨开他的手。
    「蛤？为甚么？」
    「你看这是什么呀？」我抽出他小心藏在皮夹里的那个小秘密。
    「啊？为甚么会在你手上啊！可恶，那你岂不是……」柯翊勛全身僵硬，难为情揉着头发的样子让我甚是满意。
    「那所以……你不怕我们分手了吗？」我把手往后伸，不让他抢回。
    「比起害怕结束，我更想迎接新的开始。」他迎上我的目光，「而且我相信我们不会分手的。」
    「嗤―甚么时候变得那么会讲话了。」笑容在我嘴边逐渐荡漾开。
    「所以你答应了吗？」浅浅的笑容终于又爬上柯翊勛的脸庞，又歪着头观察我的表情。
    我眨眨眼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蜻蜓点水一样快速朝他下唇啄了一口。
    柯翊勛受宠若惊，手指碰着嘴唇向我确认：「所以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我没理解错吧？」
    「你到底是要确认几次啦！」我拉起棉被遮住半张脸，忸怩骂道。
    「谢谢你，杜昀芊。」柯翊勛的眼角也溼了。
    他激动地捧起我滚烫的脸，重重吻了上来，两瓣温热逐渐急促地开闔着，肆无忌惮蹭过唇上每一寸肌肤，强硬的力道中竟带了点温柔。
    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佈满全身，整个人变得软绵绵，像要融化一样。
    「唔……等等……」我想到甚么似的，突然缩起下巴。
    「怎么了？」柯翊勛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你……你的脚伤真的没事吗？」奇怪，我在结巴甚么啊！
    「嗯？」他短暂瞥了一下自己的脚，「对了，你为甚么要打电话叫何洛书过去找你啊？」
    「甚么？」
    现在不是在讨论他的脚伤吗？而且是你自己不接我电话的吧！
    「我如果不打给他的话，你怎么找得到我？」我故意这样回。
    「可是那傢伙喜欢你吧！你以后不要再这么依赖他了……」柯翊勛讲到最后几个字时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那明显是打翻醋罈子的口吻居然同时戳中我的萌点跟笑点。
    「他才没有喜欢我。」我篤定地说。
    「是吗？」柯翊勛半信半疑。
    「是。」于是我加重语气。
    「好喔。」他瘪了瘪嘴，又抬起下巴朝我凑近。
    门帘后传来纱门关上的巨响和戛然而止的脚步声，我虽然看不到外面的动静，却还是成功唤回失踪的理智。
    「柯翊勛你干嘛？这里是保健室欸。」我意识到他要做甚么，下意识一边往后退一边推着他的胸膛。
    「我当然知道啊，我还是第一次庆幸护士阿姨不在。」柯翊勛伸出一隻手撑在我身后的墙上，堵住我的去路。
    看着这张无限放大的脸孔，我逐渐沉溺在那两潭泓然的棕黑色深渊中，放弃了挣扎。
    又或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挣扎。

 [后记]

    各位旧雨新知，大家好，我是南宫瑾夜，如上一篇作品的后记中所说，我真的出新作品啦！
    不知道大家看完《我把青春都餵了狗》以后有甚么感想？
    你也曾像杜昀芊一样觉得等久了下一个就会轮到你吗？还是和姜寧一样为了某个他而改变自己的方向？又或是你和柯翊勛一样害怕分手所以不敢在一起？甚至，你和何洛书一样分不清友情和爱情？
    先不管你是否在这些角色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吧，总之把他们每个人的缺点融合在一起大概就是我本人吧www
    这部作品诞生的契机其实是因为去年在修《失恋女王》的稿时，在虐心的桥段实在卡了太久(看得出来吗呜呜呜)，所以就决定下一部作品一定要是个从头到尾全糖、读完以后包准会得糖尿病的故事！结果……我根本就没做到qaq，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下一部作品了呜呜呜……
    当初在设定男主的性格时，其实就是想写一个比较贴合现实的残念系帅哥(？)，有很多优点，但也有很多缺点，而其中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勇敢，然后就发现这部作品的糖份就是这样流失掉的www
    会有这种发想是因为从小到大在太多地方看过女主都是这样的设定(想必大家也和我一样吧)，可庆幸的是每当她畏手畏脚、裹足不前时，男主就会主动朝她靠近，所以到最后两人总能成功走到一起，这让我不禁好奇，那如果两个人都不敢前进时怎么办呢？
    怎么办？所以才会一个不小心就把我们芊芊虐得不要不要的啊……(跪qaq)不过有时候转念一想，要不然怎么会叫〝我把青春都餵了狗〞呢？(并不是)
    好啦，其实我也被柯翊勛虐得惨兮兮了，每当我想揭露一个他的新缺点时，都为了怎样才能维持住他的男主形象而绞尽脑汁，在接近故事的结尾时也好几度都不知道该怎么happyending，为此我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想办法，穷途末路之时也考虑过乾脆就写个悲剧结局好了(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甚至可以称得上合情合理？？？)，幸好本人始终秉持着现实中的缺憾必须由小说来弥补这个原则，所以在反覆涂涂改改n次之后还是成功让我们男女主走到一起啦！(洒花?????????)
    (咳咳咳，所以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哪天突然在现实中收获了美好的爱情，可能就是我开始写悲剧结局的时候咯，嘿嘿嘿?有没有好期待呀？)
    而除了男主以外，我又找了几个私心觉得比较有趣的设定套用在其他角色身上，例如何洛书的路痴属性、杜昀芊的口水病之类的(所以看完全文后会发现只要一有吃饭环节多半都会出事xddd)，希望有把每个人的形象塑造得立体一点。
    但毕竟是使用第一人称观点来写，有许多至关重要的第三人称场景还是得靠读者们自行脑补囉，就像现实生活中一样，如果两个人都能把感情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么青春中何来的酸甜苦辣呢？
    (说了这么多可能只是在为自己青涩的文笔开脱⊙?﹏?⊙
    (或许我可以写个柯翊勛视角的番外之类的？嗯……还是先别乱给承诺好了xdd
    最后，当然还是要谢谢大家耐着性子看完了《我把青春都餵了狗》这个故事！未来也请继续支持南宫瑾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