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于记忆里的人》


 Chapter 1 拒爱

    「呃……夏学姐？」空盪的走廊上，一把羞涩的声音骤然响起，语气带着哀求，而声音的主人手中正捧着一盒绑着缎带的心形盒子，其中的含意，已是不言自明。
    当然了，那注定要送人的盒子绝不是给眼前的少女、羞涩女生口中的「夏学姐」。
    「嗯，学妹，他……」
    「只要替我把巧克力交给他就行了！」拋下这句话，那学妹硬把手中的盒子塞进夏梓琳怀中，蹦跳着离开她的视线。
    瞪着被迫接收的巧克力，夏梓琳只得硬生生把那句「他不吃甜食」嚥下肚子。
    然后下一秒，兇狠的目光转向走廊某支白柱。
    「伊、嘉、婷！」吼声响起，几乎整间学校都为之震动。伊嘉婷捂着耳朵，愁眉苦脸地自白柱后步出。
    「也不用叫得那么大声嘛！」
    「你又见死不救！」夏梓琳张牙舞爪地举起巧克力，准备把它当兇器扔过去──反正「他」不会介意的。
    「反正、反正……叫你帮忙的人那么多，我也帮不了你几次嘛！」反射性地后退，伊嘉婷满脸委屈地解释着，希望能唤起好友的同情心。
    虽然她的同情心早就被自己亲手扼杀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已调整好角度把「兇器」扔出的夏梓琳猛然停下动作。
    「嗯，真的蛮多。」
    明天就是情人节，找夏梓琳帮忙的人也日与俱增。不是女生找她代交巧克力给景若贤，就是男生要她把情书交给季雨诗。
    也难怪，景若贤是学校的首屈一指的帅哥，后援会的人数多不胜数，据本班「八卦专员」黄嘉蓉称，全校五百六十七个女生中有二百一十八个都是景若贤的爱慕者，当中有一百二十二人是「忍者亲卫队」（意即喜欢却不敢告白的忍者是也）。
    又难怪，夏梓琳与学校里的两个风云人物皆是好友，面貌又是平平无奇型，女生都感到毫无威胁，自然就找上她。
    当然，刚才的学妹和找夏梓琳帮忙的女生都是「忍者亲卫队」中的一员。谁叫她是景若贤的青梅竹马呢？谁叫她的性格那么容易心软呢？
    其实要景若贤收下巧克力并不是个大问题，虽然不爱吃甜食，但属于来者不拒型，顶多收下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扔掉。问题出于，夏梓琳的心。
    她喜欢景若贤，她风流花心、成绩绝好、运动万能的青梅竹马。
    他是那么完美的人，莫怪她一直都那么害怕，害怕哪天他会真正爱上哪个女生，然后从她的生活中正式撤离。
    眼看好友的眼神不自禁地流露出了脆弱，伊嘉婷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对不起……」
    「不，没关係，你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夏梓琳低声回应，声音尤显虚弱，却还是强挤出笑容，不愿让伊嘉婷因自己而產生半分愧疚。
    看着好友失落的模样，伊嘉婷在心里叹口气，再三决定以后绝不轻易把玻璃心交出去任人践踏。
    正因见过夏梓琳为情所苦的模样，她才特别地抗拒爱情。这也份属平常，毕竟自从转学到这所学校，结识了夏梓琳以后，她几乎每天都看着夏梓琳为青梅竹马的喜而喜，为他的忧而忧，全心仰望着那个人，却始终不见景若贤对她的爱恋作出半点回应。
    爱情是多伤人的一件事，如果可以，伊嘉婷情愿一辈子都不要经歷。但当她在学校天台遇上那俊美不输景若贤的男生时，她只能边叹息边在心里道出四个字。
    人不敌天。
    爱情来到如此地突然，对旁人来说不过是几秒的工夫，对她却恍如过了一个世纪。然后当她从恍神中惊醒，这才讶异地发现，自己竟亲尝了一会曾被她嗤之以鼻的一见钟情。
    然而在那一刻她也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她高攀不起的。
    无可否认，他的脸很俊美，哪怕是跟全校公认的校草景若贤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且沉睡的睡脸纯真得很，单纯得压根不像一个中学生该有的表情。
    大多人看到他的脸也就沉溺了，但再往下看，他的身材其实也是值得一看。乍看之下稍显单薄，但从手臂的肌肉看来，也算得上健硕。而且和普通的肌肉男不同，他的外表不会带给人恐惧，反而有种让人想去倚靠的厚实感。
    可以说，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魅惑的吸引力，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身上散发着的温柔气息。伊嘉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适才甫见到这人，她的心便像是有自主能力似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怦怦地跳动了起来。
    温柔，所指的不就是言语、行为什么的吗？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这样躺着就能表达出温柔？
    单手托着腮，她贪婪看着他，一时间竟被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甚至想要伸出手想要触摸他轮廓分明的五官……
    「！」岂料这男人彷彿有感知能力，在她的手触到他的前一秒睁开眼睛，吓得她马上收回手。
    「……你是谁？」
    「我、我……」趁别人睡着时乱花痴了一把还被当场抓住，她立时惊惶失措，怕惹怒了心上人，更怕连招呼都没打就失去发展机会。
    那男生倒是镇定，盯着她好一会儿，最后确定她难以靠自己冷静下来，无奈开口：「你不用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她可怜兮兮的语气让他以为自己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真的。」他重复着，要她安心。「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他重新提出那个被遗忘的问题。
    「……我是伊嘉婷。」
    「喔，伊嘉婷。」男生点点头，覆述了一遍，随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讶然，「你是……梓琳的朋友？」
    伊嘉婷闻言也微微睁大了眼睛，頷首回应的同时，对这男生的身份也有了底。
    要说这所学校有什么「名產」，大抵就是帅哥美女了。作为镇校之宝，偶尔还会被派到校外当亲善大使的景若贤和季雨诗暂且不论，分散于各个年级里的班草班花们也是各有千秋，只是姿色不及以上两者，名气也不及两人大，才会被「埋没」在班中。
    伊嘉婷记得自己刚转学过来的时候，还有人特地跟她说过，倘若只想看看帅哥、养养眼，那么第一首选确实是景若贤；但要说挑个理想对象，那必然非齐家嵐莫属。
    「人家可专情了！可惜，人家眼里都有人了。虽然谁也搞不懂他为什么喜欢夏梓琳，但抵不过他够坚贞啊！可惜可惜……」
    话末，好生八卦了一番的同学还这般感慨了一番，而伊嘉婷也因此而对那个捕获帅哥真心的夏梓琳產生了兴趣，迂回地跑到隔壁班去搭訕了一回，末了竟阴错阳差，和夏梓琳结成了好友，这实在教人意外。
    说起来，夏梓琳人缘好，那是人尽皆知的事。伊嘉婷也不是没动过让好友给自己介绍帅哥的念头，只是她看过景若贤那德行，从此对爱情也萌生了反感，是以转学以来，竟从未和齐家嵐碰过面。
    回心一想，这趟偶遇，大概也能算是最不适合的相遇方式了吧。
    若他俩的相识是经由夏梓琳，或许于天台第一眼看见他时，便再也无法停止的悸动，压根就不会发生。那么，后来的她也不至于夹在夏梓琳和齐家嵐之间，左右为难……

 Chapter 2 藏爱

    伊嘉婷向来积极，面对倏然而至的爱情时也是如此。
    天台的巧遇过后，她凭藉与夏梓琳的交情，成功获取「齐家嵐朋友认可证」，开始每天黏腻在一起。
    真要说的话，齐家嵐所抱持的心思显然不同于自己，但本性使然，他也没拒绝伊嘉婷的主动靠近。她被他纵容得几乎忘了自己，不知不觉竟连先前的好友都拋至一旁，每天睁眼想起的第一个人是齐家嵐，闭眼睡觉前想起的人还是齐家嵐，彷彿世界上其他人都消失了，只剩他俩还存在。
    这实在是很不仗义的举动，但爱情使人盲目，伊嘉婷一时半会也没能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正是昔日曾为她深深不齿的「重色轻友」。当她好不容易想起夏梓琳已被冷落许久的时候，时间已飞逝至两星期后了。
    她对此多少有些心虚，是以这天的午休时间，她破天荒的没去找齐家嵐，而是直接衝进了夏梓琳的教室：
    「小琳小琳！抱歉啦！这几……」
    她平日咋呼惯了，和夏梓琳同班的同学们也是见怪不怪，而我行我素的她更懒得留神他人的目光。但这一回，一贯不拘小节的她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最后终于完全没声了。
    因为，本校有名的冰山校花季雨诗正死死瞪着她，眼神冰冷得让她有种错觉，彷彿她恨她入骨，甚至到达希望她立刻死在自己眼前的程度……
    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伊嘉婷转学到这所中学校也有段日子了，却从来都没见过季雨诗。虽然这位冰山校花跟夏梓琳同班，但很巧合地，每次她来找好友，季雨诗都不会待在教室。她俩好像有某种无形的默契，决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这点曾教伊嘉婷讶异不已，直说校花小姐不是和自己太有缘，就是缘份已尽，否则怎会这么默契地躲开对方？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她也从不认为季雨诗是有心躲避自己。毕竟她俩从未见面，就是想得罪她，也得不着机会；然而，这份篤定却在今天被彻底动摇了。
    「碰！」
    也不知是否留意到了她眼中的惊异不定，冷着一张脸的季雨诗突然推开面前的书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走出教室，全然不顾两分鐘后就会响起的上课鐘声。
    「我……说错了些什么吗？」
    伊嘉婷一脸茫然。
    夏梓琳摇摇头，也同样愣在了原地。
    那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季雨诗。
    平常的季雨诗，就算待人多冷，眼里还是有一丝暖意存在。虽然很少人能靠近她内心的禁区，但要问她作业或班务处理问题，她还是会耐心回答。今天这样，确实是有些失常了……
    夏梓琳心中暗自着急，和伊嘉婷对视了一眼，却只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慌乱，只得苦笑以对。
    原本喧闹的教室因着季雨诗莫名的怒气蒙上一层灰色，低气压环绕在每个同学头上，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各人正惶惑，那边厢教室的门却刷地被推开，打破了眾人那压抑的沉默。
    「嘉婷，你在这里吗？」
    这句问话仿如魔咒，当下就将眾人的心神都拉了回来，伊嘉婷更是一个激灵，霍然回过头去，用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望向那个忽而闯入的不速之客──齐家嵐。
    齐家嵐也不是迟钝之人，注意到全班同学呆滞的表情，不由微微蹙眉，满心都是莫名其妙。
    不过眼看其他人都没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好自讨没趣，于是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两个朋友。
    「嘉婷，就知道你不在自己班的教室，肯定是来找梓琳了。」他边说边扬起笑，「喏，今天吃完午饭我看还有时间，跑了cynthia一趟，你最喜欢那里的起司蛋糕吧？给你外带了一片。」
    伊嘉婷闻言，双眼就是一亮，正想道谢，却见齐家嵐侧身，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把另一个包装递给她身旁的夏梓琳。
    「这是梓琳的份。」
    「呃，我也有？不用这么麻烦啊，我没有很爱吃甜食。」
    「你只是不想变胖吧，明明就很爱吃，还装。」
    「齐家嵐！」
    以蛋糕为起始点，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教室里的气氛也因着他俩，渐渐活跃了起来。伊嘉婷拿着那个cynthia的袋子，半垂着头默默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就冒出了昔日同班同学告诉过她的那句话。
    『人家可专情了！可惜，人家眼里都有人了。虽然谁也搞不懂他为什么喜欢夏梓琳，但抵不过他够坚贞啊！可惜可惜……』
    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平时聊天已是三句不离夏梓琳，再加上今天亲眼看见他眼里的柔情，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个他喜欢夏梓琳的谣言，只是子虚乌有的传闻。
    他是真的喜欢夏梓琳，喜欢自己的好朋友。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只有一个选择。
    隐藏她对他的爱意。
    反正她又还没投入很深的感情，趁现在还没陷得太深，尽快藏起自己的爱慕、抽身离去，是最正确的抉择了吧。
    她是这么想的，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做的永远不如说的简单。
    明明已作出决定，也深信那样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但每次看到他，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攀谈，然后再一次迷失在他的温柔中。
    齐家嵐就好像她的毒，而她就是毒癮者，一离开他就会浑身不自在。
    她不知道他对她为何会有这等魔力，更不想深究，她只知道，从此逃离他的身边是绝不可能了，因为他们之间的牵绊已经太深太深，虽然二人在情感上的认知有所差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俩的友好关係早已不是她单方面的逃避就可轻易遗忘的。
    陪在他身边是一种多痛的选择，齐家嵐大抵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但她清楚，他既将自己纳入到朋友的保护范围之内，便不会容许她擅自退开。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要想回到纯粹无瑕的从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除非她下决心毁掉此刻的寧謐，否则这注定是个无解的困局，唯一的选择就是隐瞒。
    她重视他，也重视夏梓琳，所以她退到一旁，假装自己一无所知。虽然心里很痛很痛，但只要还能待在他身边，还能待在他们身边，对现在的她来说，也就足够了。

 Chapter 3 问心

    有种东西，就算你再怎么逃避、不理会，它还是会抓住时机窜进你的耳朵，而且窜进去后并不会停遏，只会不断的增大、增多。
    这种东西，叫做谣言。
    近日在学校里，流传着景若贤在追季雨诗的谣言，害得全校过半女生捧着玻璃心痛哭失声、部份男生受打击过度上课呈痴呆状。
    空穴来风必有因，谣言会出现，自然是有某些因素去激它冒出来给眾人当茶馀饭后的话题。而那个「因素」，正是景大少三不五时出现在冰山校花所在的班级。
    据说，最近正值空窗期的景若贤某天放学后于音乐教室偶遇季雨诗，对正吹奏长笛的她一见钟情，迷恋上她，于是展开了追求行动。
    据说，季雨诗手中有景若贤的把柄，景若贤追着她只是想找机会取回。
    据说，景若贤和季雨诗本是指腹为婚的对象，从小就认识，并且是青梅竹马。
    据说……
    还有许许多多的据说，谁也分不出真假，伊嘉婷唯一知道的是，夏梓琳为了这些「据说」，连日来食不下嚥，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偏偏景大少依旧无知无觉，还计划把他的追求行动扩大，搞得季雨诗一个头两个大，无暇理会夏梓琳的心情及其他一切琐事。
    除了伊嘉婷，同样为夏梓琳的事忧心不已的人，就是齐家嵐了。
    「小琳不会有事的。」她向他保证，语气却不甚确定。忽地想起什么，她又开口，「星期六的约会要取消吗？」
    关于这个约会，要道清箇中缘由，可得追溯到一个礼拜以前。
    齐家嵐喜欢夏梓琳这件事，其实有点复杂。纵然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但夏梓琳也不晓得是不是太专注于景若贤，抑或本就不关心八卦，竟愣是没留意过齐家嵐的明示暗示。齐家嵐对她也是纵容，她懵懵懂懂，他便也随着她装傻，一来二去，竟也过了好些日子。
    只是再沉稳的人，耐心再好，也是有限度的。这回夏梓琳的生日，齐家嵐立定决心要主动出击一回，再也不要等了，于是请她这个好友将夏梓琳约出来，以免自己意图太明显，会被夏梓琳推拒。
    对伊嘉婷来说，这种要求真是有够难受，偏生她还不能拒绝。这回景若贤和季雨诗的谣言就像她的救命稻草，她自然紧抓不放。
    无庸置疑，她是希望他取消这约会的。或者顾虑到夏梓琳的心情，大家一起为她庆祝，不管怎样也好，总之她就是不想他有机会和她单独相处。
    虽然齐家嵐一再表明自己并没打算告白，但要是气氛到了，他忍不住说出口，然后此刻正值脆弱时期的夏梓琳答应了他的交往要求，到时两个人手牵手出现在她面前，那该怎么办？
    这问题，她问过自己很多遍，答案也一直没变过。
    未知。
    「不。」脑袋里正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耳畔便传来他肯定的回答，她随即在心里悄悄叹息一声。
    早知道他的答案，但当亲耳听见，她还是忍不住失落。
    「好，那我帮你。」她轻声应着，迎来他全然信任的温和笑容，心中倏然一震。
    「嘉婷，谢谢你。」
    不过是一句轻巧的道谢，由齐家嵐口中道出，其中意义自然又更不同。
    伊嘉婷怔然望进他的眼睛，愣住半晌，终于只能咬住下唇，尽量不露痕跡地重新低下头去。
    他的目光还是这么温柔，自他俩初遇起，那份教她深深沉溺的温柔始终紧锁于他眼底，一刻也不曾离开。可儘管他的微笑与昔日无异，她却觉得疼痛以心湖为起点，一点点蔓延至全身，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因为她比谁都明白，这份温柔不能由她独享。
    牵牵嘴角，她把真实的心情藏进心底，强压下心中的苦涩，不敢在齐家嵐面前露出半点端倪。
    她告诉自己，无所谓，再痛也无所谓。就如齐家嵐下定了决心，她亦早就下了决心，即使不能独佔齐家嵐，她亦但愿他能一直朝自己温柔地微笑。
    无论那是多么施捨的微笑，只要他还愿意承认她是他的朋友，那也就足够了……
    ＊
    星期六，清晨九点半。
    一缕阳光越过窗帘的遮掩，毫不留情地照入房内，刺眼得床上的人儿不由自主地皱起小脸，却仍不愿起身，只把薄被拉过头顶，再次蒙头大睡。
    然而上天似乎不想她睡得如此舒适，下一秒，扰人的铃声骤然响起，将原先已再度深陷梦乡的她硬生生从周公的怀抱里拉了回来！
    伊嘉婷本来不想理会，但等了好一会儿，眼看铃声始终没有停歇的跡象，这才不得已自被窝中伸出手臂，往床头摸索自己的闹鐘，寻着后用力按了一下，便再次缩进被子里，模模糊糊地想，这回总没人能扰她清梦了吧！
    未料她这么做以后，铃声不仅未见减弱，反而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发地响亮了起来。
    ……不是已经把闹鐘关掉了吗？
    见铃声并未因她的动作停止，伊嘉婷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终于看见了那正在床头柜上颤动的手机。
    呆呆地与之对望了好几秒，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抓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小嘉！我找你好久了！」
    甫接起电话，那头的拨号者已迫不及待地喊出她的名字，仔细一听，其语气里竟还带上了几分慌张。
    「小琳？」她满含睡意地揉揉眼睛，不解一向善解人意的夏梓琳为何会大清早就打电话来扰她清梦。
    或者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朦胧睡意，夏梓琳安静了半秒，而后才再次语带犹豫地开口：
    「……你还在睡？」
    「对啊，怎么了吗？」假日就是要拿来补眠，这难道不是通用于每个学生的定律吗？
    「可是……你之前约了我的啊！我现在正在车站等你……」
    伊嘉婷闻言，当即停下揉眼的动作，意识这才开始逐渐回笼。
    「喔。」然后，她发出了一个单音阶。
    对了，今天是夏梓琳的生日，也是齐家嵐约了她的日子。
    「小琳，你听我说。」她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要太奇怪，「家嵐应该已经在附近了，你在附近找找看吧！我今天就不出现了。」
    「咦？」
    「总之家嵐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你再等一下吧！」语毕，她不待夏梓琳回答便迅速掛线，顺手关掉手机，让夏梓琳无法再找她「兴师问罪」。
    跪坐在床上好一会儿，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进浴室梳洗了一番，出来后自顾自走向衣柜，挑了件白色小可爱及牛仔短裤，又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等她准备就绪，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要去。
    母亲早说过今早要出去打麻将，不到夜晚绝不回家；父亲更不用说，忙碌的程度简直无法想像，偏偏工资一直没怎么提升。环视空盪盪的家，她把心一横，提起包包，大力一甩门，把什么孤单一个的想法全数拋诸脑后。
    还没想好要去哪，双腿已无意识地开始移动。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车站前时，她不禁苦笑。
    好像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他似的。
    最糟的是，她根本没想过要逃。
    轻叹口气，她闪身进入车站前的咖啡店，毫不意外地看见齐家嵐和夏梓琳坐在靠窗位间谈。
    点了杯红茶，她坐到一个离他们不远又不会被发现的座位，边偷听边低头啜饮。
    「……你可以直接约我。」彼此相隔着一段距离，但也许是太熟悉夏梓琳的缘故，她竟觉夏梓琳声音里那份微弱的指控是那样地明显。
    「我只是想给你惊喜。」
    「还不是坐下来喝杯咖啡、送份礼物，哪儿谈得上惊喜。」
    「那不是真正的礼物。」
    伊嘉婷略起身，窥见他们那桌上放着一个淡蓝色的礼盒。她知道那是什么，不久前她跟齐家嵐一起去选的，他还曾让她试戴那两隻天使发卡。
    觉察到自己想起了些什么，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只专注在他俩的对话上。
    「那你想带我去看夜景、放烟火吗？」这回夏梓琳的声音多了分笑意，许是想到看过的小说情节了。
    「嗯……你不想的话就算了。」齐家嵐有点侷促地说着。
    「不会不想。不过下次你不用耍这么多花样啦，你知道我讨厌人欺骗我的。」最后一句她说得特别认真。
    「是是是！」
    他们边说边离开咖啡店，直至他们的背影隐没在窗外，伊嘉婷依旧没抬头。
    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是想看他表白心跡，还是看他以与别不同的温柔态度对待夏梓琳？抑或，她是想看见他们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情景？
    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啊！
    埋怨般抬起头，她霍然起身，也跟着离开了咖啡店。
    一切恍如梦境，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直至店员上前执拾杯子，这才发现，原应光滑洁净的桌面上，竟留有几滴不属于红茶的透明水滴。

 Chapter 4 偏离

    那天以后，所有事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夏梓琳依旧是她的好友，依旧喜欢着自己的青梅竹马；齐家嵐依旧是她暗恋的人，依旧一片痴心地守候在夏梓琳身边；季雨诗依旧讨厌她，原因依旧不明……可以说，除了她心境的微妙变化以外，所有事情都没有改变。
    无可否认，自亲眼目睹齐家嵐和夏梓琳的约会后，每当她面对挚友，心底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涌上嫉妒的情绪。纵使她总掩饰得很好，一直没被任何人发现，但忌妒好友的事实却无法不使她產生罪恶感。
    所以她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陪伴好友，只希望那份几乎要席捲她整个人的愧疚，能因此降低几分。
    今天亦然，纵使两人并不同路，但她还是胡乱寻了个藉口，向夏梓琳要求陪她回家。单纯如夏梓琳，也没有怀疑，只让她放学后在教室门外等一会儿，因为最后一节课的老师特别囉唆，应该无法准时下课。
    不得不说，夏梓琳这评价下得真心不错。放学鐘声已响遍学校，但里头正讲得兴起的老师显然未有半点宣告下课的打算。伊嘉婷虽满心不耐，却也不能撞门进去投诉，只得强忍烦躁，在夏梓琳的教室门外不断踱步。
    原先只是消磨时间之举，未想踱步到一半，她竟意外地看见一个理应不会在此出现的人。
    景若贤。
    莫非他对季雨诗的追求计划已扩展到接送上下学？
    心中有一秒昇起了这疑惑，但伊嘉婷并没深究，只是瞟了对方一眼。反正她跟他不熟，也没兴趣八卦，只要别纠缠到她身上就好了。
    可伊嘉婷忘记了，她跟景若贤是不熟，但跟他很熟的人可大有人在，例如：夏梓琳。
    「小琳！」当夏梓琳自教室走出时，她高兴地唤出她的名字，唤出口却发现不太对劲。
    唤出夏梓琳名字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在好友和喜欢已久的青梅竹马间，夏梓琳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后者。伊嘉婷虽有些饮恨于她的重色轻友，倒也没给她捣乱，只安静地退到一旁，默默观望两人的对话。
    「若贤，找我有事吗？」三人相对而立，彼此间的距离非常接近，是以伊嘉婷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夏梓琳眼神里那完全不加掩饰的笑意。
    夏梓琳不时会露出这种眼神，对象无一例外都是景若贤。作为她的好朋友，伊嘉婷对此最是清楚，但和往日不同，此时浮现于她脑海里的，不只有对好友深陷爱恋的叹息，还有对齐家嵐的隐隐担忧。
    然而，这两人之间，断然没有自己插手的馀地。
    「嗯，我有事想问你。」她兀自焦急的空档，景若贤已轻笑着回了自家小青梅的话，「那什么，你跟季雨诗是朋友吧？」
    「是啊！」
    夏梓琳答得很爽快，也没注意到不对劲，可伊嘉婷在旁看得真切，当下暗呼糟糕，却已来不及上前将夏梓琳拉走，只能任由景若贤机关枪般向好友扔出连串问题：
    「她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怎么示好她都不理我，是不是性冷感啊？对了，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气质型？痞子型？」
    夏梓琳被他突如其来的连串问题攻势问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颤抖着开口：
    「若贤，你……喜欢雨诗？」
    听得这问话，景若贤还低头深思了几秒，而后才挑起嘴角，朝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概是吧？原本只是想逗逗她，结果她好像挺有趣的，反正都追这么久了，不追到手我也不甘心啊。」他说得随意，并未觉察到自己的回答给夏梓琳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一旁的伊嘉婷却是慌了，赶紧踏前一步，紧抓住夏梓琳的手臂。
    「小琳，那个什么，我们先走吧，我等会还有事做呢……」
    不用别人来提醒，伊嘉婷自己明白，这藉口实在编得不能更烂，但一时半会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忽悠景若贤，只好胡扯一通。幸而景若贤此刻满心都是季雨诗，也没留神夏梓琳的不妥，这才让她鑽了空子，成功趁乱将夏梓琳给拖走。
    好不容易走出了校门，伊嘉婷放缓脚步，边将手下移，握住夏梓琳的手心，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后者的神情。
    夏梓琳仿似感应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鼻子像是狠狠一酸，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当场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阵愕然，伊嘉婷顿时忘了所有安慰的言词，只得任由她搂住自己哭泣，发洩出那沉淀多年，却不能在景若贤面前流露半分的复杂情绪。
    本以为夏梓琳哭一哭也就没事了，未料接下来接连两天，夏梓琳都没来学校上课，也不肯接她的电话，愣是把熟知内情的她吓了个半死。
    伊嘉婷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夏梓琳理应无法靠自己想通，于是放学后特地跑了一趟花店，让店员给她挑了几朵探病用的花，准备到夏梓琳的住家来趟「爱的亲访」，结果竟在升降机大堂遇上齐家嵐。
    两人看见对方，明显都有些尷尬，不过她是害怕夏梓琳和景若贤的事一旦曝光，连齐家嵐也会深受打击，齐家嵐则是纯粹不知如何面对于夏梓琳生日时帮了自己一把，给他的恋情推波助澜的好朋友。
    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伊嘉婷率先打破了縈绕于两人间的静寂。
    「你也来探望梓琳吗？」
    这话看似平淡，事实上已被她于心底演练百回。她不断想，自己的笑容应该没有垮下吧？还是那个完美的弧度吧？他不会看出她的不自在吧？
    许多的问题自心底蜂拥而上，然而她的慌乱，最终只换回了他一个近乎冷淡的单音阶。
    「嗯。」
    听见他简单的回答，她快速垂下头，又开始近日最常做的事──掩饰。
    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啊……
    不想再忍受这沉重的低气压，她不停的按升降机钮，好像它是她的杀父仇人似的用力。看她这样子，心情沉重的齐家嵐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你再按它也不会快点下来的。」
    「我、我知道的啦！」
    她俏脸一红，径自收回手指，故作傲然地看着升降机的数字。5、4、3……g！喔耶！终于到了！
    齐家嵐好笑地看她一脸兴奋地挤进升降机，也跟着踏进去。
    看着那一列按钮上唯一亮着的「7」字，他的笑容渐渐敛去，心情也咯登一声跌到谷底。
    梓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思索，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并肩走到夏梓琳家门前，按下门铃后不久，夏母打开了紧闭的大门，不无惊讶地看向他们。
    「哎？你们……是来看小琳的吗？噯！真是谢谢你们的关心！先进来再说吧！哎呀，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啊？碰巧遇到还是约好了？」
    这么久不见，夏伯母还是很热情。
    他淡笑着走进夏家，让伊嘉婷自个儿应付，瞥见她朝自己投来的责备目光，他竟诡异地觉得很开心。
    他可能是逗她逗上癮了？
    没有去深究这个念头背后的含义，他边接收着夏母提供的资讯，边暗自分析着夏梓琳这两天缺课的原因，没想到夏母才说了几句，伊嘉婷便冷不防大叫出声：
    「小琳有你们这群好友真幸运，你看，刚刚若贤才来看过她，现在又换你们了……」
    「什么！」
    他回头，看向突然尖叫的伊嘉婷，颇为莫名其妙。
    「嘉婷，怎么了吗？」夏母似乎也同样的疑惑。
    「伯母，你说景若贤来过？」她的声音夹带着一丝奇怪的紧张。
    「是啊。」
    伊嘉婷快步上前，脸色阴沉地拉过齐家嵐，旋身走上楼梯。他被她牵扯着，黑眸里流泻着深深的困惑。

 Chapter 6 虚偽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找上我。」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单手插腰，另一手随意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以遮掩住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遮掩住他看向伊嘉婷时，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废话少说，只要交出我要的情报就行了，钱绝对不会少给你。」
    无视男生教人深感不适的视线，伊嘉婷冷声回应，语调冰冷得可怕，和平日那个笑脸迎人的她大相逕庭。
    男生倒是不在意她的态度，只轻佻一笑，往后靠上讲台。
    「唉，你可是在求我帮忙呢，语气怎么差成这样。」
    「凌晓峰，你到底帮不帮？」
    「嘖嘖，轻松点嘛。」他撇撇唇，终于搁下那对她而言很是碍眼的笑容，「帮你就是了！钱记得给我啊！我不接受賖账！」
    语落，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部平板电脑，按开屏幕就敲敲打打起来。不一会儿，就刷出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资料。
    伊嘉婷就那样站在原地，把屏幕上的文字全数扫入脑中，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心湖却早已泛起一阵阵涟漪。
    她的怜惜，造就了她现在正在做的事。然而，这真是她该做的吗？
    她终究没能找到这问题的答案，可她知道，现在的她也只剩下这个选择了。因为除此以外，那两个人之间，压根没有给她留下介入的空间……
    ＊
    和凌晓峰的会面过后隔天，伊嘉婷回到学校，却全然无心上课，只托腮看向窗外的蔚蓝天空，眼中满是茫然若失，彷彿失去了些什么举足轻重的东西。
    又或是，即将失去。
    今天放学后，她就会搭车到夏梓琳外婆所居住的乡村，说服夏梓琳，并把她带回来这所学校。她很确定，自己这么做以后，齐家嵐会感激她，会把她视作是知己……但不论他的感情如何改变，永远不会发展成她想要的爱情。
    也罢，只要他快乐，就都没所谓了。
    只要夏梓琳回来，她一定会用最真诚的笑容祝福他们。因为她清楚，聪慧如齐家嵐，如果看见她的眼泪，肯定什么事都猜出来了；就算猜不出来，也必然会向她追究到底，总之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他会为了自己而放弃夏梓琳。
    她深知他有多重视友情，却不忍心以友情为名，束缚他勇敢追爱的自由。正因她喜欢他，才希望他幸福，就如夏梓琳明明已痛彻心扉，却不愿向景若贤坦白。归根究底，她们的心情其实都一样，只是让她俩甘心付出的对象有所不同而已。
    伊嘉婷不能说自己完全不期盼这样的结局，可是她对他的感情是如此的真切，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私心毁了他？
    所以，就算心痛得要死掉，她也绝对会成全他们两个。只要这目标达成了，在这场多角恋爱中受伤的人，就只剩她一个了吧？
    她想得很好，却没料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放学后的一场偶遇，竟致使她的计划被全盘推翻。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
    夕阳西下，落日馀暉把校门和走过它的学生们的影子照得长长的。伊嘉婷垂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竟觉得异常孤单。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抗拒夏梓琳回来后，自己势必得面对心上人和好友相亲相爱的悲惨局面，可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开始想念夏梓琳在身旁说说笑笑的时光。至少那时日子过得飞快，她甚少感到寂寞，就连转学的忧心和不安，都能轻易被冲刷乾净。
    前些天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齐家嵐，不只冷落了好友，更时常忽略她的关心。这么一想，或者夏梓琳自个儿逃到乡下，不愿向自己诉苦也是出于这点考量吧？
    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她踢了下石子，被斜阳射着的侧脸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思绪千丝万缕地交缠着，把她的心情弄得起起伏伏。正自烦躁，眼前忽而冒出一个黑影，她微微一顿，随即困惑地抬起头，下一秒便张大了嘴巴，表情也从哀怨转为惊讶。
    怎、怎么可能──
    「小琳！」
    「小嘉，我回来了。」夏梓琳轻轻唤着她的小名，脸上净是柔和的笑意。
    「你、你真的是小琳？」伊嘉婷的话里，有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掛着无忧笑容的女孩，真是她所熟悉的夏梓琳吗？
    「是啊。」夏梓琳笑意不减。
    目睹她的笑容，伊嘉婷愣住。
    愕然不是因为她的突然归来，而是因着她的一派天真与悠间。
    明明那天还是哭着的夏梓琳，明明那天伤心得要离开的夏梓琳……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回復原状？
    伊嘉婷的脑子纠结成一团，有些想不通。面对她的怔愣，夏梓琳却还是笑着，连催促都不曾有过。
    好不容易等到伊嘉婷回过神了，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衝上前抱住好友，而是微微皱眉，瞪着一双明亮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夏梓琳。
    夏梓琳不知是否觉察到了她的意图，表面上虽大无畏似的接受了她的注视，眼神却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闪躲的意味。
    意识到她正在逃避的那一刻，伊嘉婷终于明瞭，为何自己总感觉不对劲。
    她缓缓走近夏梓琳，黑眸里隐藏着的情绪顿时又更复杂了。悲伤、哀怨、无奈……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夏梓琳无从考究，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接近。
    最后，伊嘉婷在距离夏梓琳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三秒，然后，出乎意料的，打了她一巴掌。
    夏梓琳抚着自己的脸颊，看向伊嘉婷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我认识的夏梓琳，没这么虚偽！」
    伊嘉婷咬牙看她，没有一点畏缩，眼中满满都是愤怒。
    「我认识的夏梓琳，没这么软弱！」
    「我认识的夏梓琳，不会勉强自己微笑，让身边的人徒然为她心痛！」
    「我认识的夏梓琳应该是凡事为他人着想，把他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女孩！而不是你这为了遗忘伤痛而强顏欢笑、让别人为她忧心的自私的人！」
    她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只因她深深明白，自己在骂的，不只是夏梓琳，还有她自己。
    她这些指责，或者可以帮助夏梓琳回到以前；但她呢？
    其实从头到尾，最虚偽的人，是她。

 Chapter 7 曾经

    那之后的几天，夏梓琳和伊嘉婷互不理睬，难得碰面亦如陌路人，别说是对话，连对望也不见得有几次。
    为此，即使季雨诗很想询问好友离开的原因，也因考虑到她的心情而作罢。
    然而，正因她是如此在乎夏梓琳，想问却不能问，关心也不能出口，结果就是自己也跟着鬱闷起来。
    「哟！在为小琳的事伤神吗？」景若贤笑意盈盈的俊脸凑到她面前，表面上笑得张狂又欠揍，眼底却写着浓浓的担忧。
    眼见季雨诗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他也不在意，只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她正前方，然后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眼神竟带着一种誓要把她看穿的篤定。
    季雨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末了终于没忍住，逕自站起身来，预备离开教室。
    「喂，你要去哪？」他慌忙拉住她。
    「你吵得我不能好好思考，我另外找个地方当沉思者不行吗？」
    季雨诗火了，竟一下子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在座者无一不感到讶异。但景若贤却全然不受影响力，唯有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话：
    「等下有你最爱的音乐课喔。」
    「你……」季雨诗本不想理会，偏偏他说到了自己的心事，她为之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翘什么课都行，就是音乐课不可以。
    因为音乐盛放着她太多的回忆了。
    那段回忆里，她曾笑得那样灿烂无忧，身边有一个真诚以待的知己，每天都能吹奏自己最爱的长笛……
    最重要的是，那段回忆里面，有他。
    季雨诗一下子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景若贤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难得的不去闹她，只静静地坐在她对面凝视她。
    伊嘉婷自教室门外经过，不经意瞥见这一幕，心里莫名一震。
    好熟悉的感觉。
    季雨诗给她的感觉，真的好熟悉。这种熟悉不是缘于她的冷漠，更与她的外貌无关，而是她的动作。
    她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给她奇妙的熟悉感。
    季雨诗到底是谁？或者她应该问，季雨诗到底是自己的谁？
    伊嘉婷一再在心底自问，却得不出半个答案，脚步倒不自觉慢了下来，让路过的人无一例外地全都目击了她眼底无以掩藏的迷茫与困惑。
    她正自陷入恍然，裙袋里忽而一阵震动，她慌忙回神，躲到转角的阴影处后，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立时就见齐家嵐的名字在屏幕上方耀武扬威。
    抿了抿唇，她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结果她都还来不及吐出一个字，就被对方给抢白了：
    「嘉婷，你快来医院！梓琳……梓琳晕倒了！」
    ＊
    当伊嘉婷赶到医院，并找到齐家嵐所在之处时，后者正在和医生对话。她见状随即放轻脚步，尽量无声地走近，以免一不小心，会惊扰了两人。
    待她终于走进耳朵的正常接收范围之内，医生正好说到一个段落，托了托眼镜，稍作停顿后才又接道：
    「只是淋雨太久有点轻微发烧，不过现在是流感高峰期，还是要留院观察一晚。」
    「好，我明白了，谢谢您。」
    即使此时他俩之间尚存在一段距离，但即使只是遥遥相望，伊嘉婷也能看出齐家嵐眼底那骤然涌现的轻松。
    适才惊鸿一瞥，她曾触见他眉宇间的忧虑，那无疑是因着夏梓琳；如今他愁烦尽去，原因依旧和夏梓琳息息相关。也许，上天正是藉着这些，让她得以认清那两人之间的羈绊吧？
    想到这里，伊嘉婷心中一痛，赶紧甩甩头，没再让自己深思下去，只伸出右手，往齐家嵐的肩膀轻拍了一下。后者感受到她的触碰，立时转过身来。
    「……是嘉婷啊。」
    听得这声平淡中带些诡异的呼喊，伊嘉婷莫名感到不安，只得掩饰性地笑笑，询问起了他发现夏梓琳的情况。
    「刚才不是午休吗？你最近也不跟我一块吃，阿青他们也没空，我就乾脆自己解决了。结果我刚吃完，才走出店外，就看梓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路边乱晃，明明正在下大雨，她不撑伞也不躲雨，就那样走在大雨里，把我吓得……我本来想喊住她，但还来不及出声，她就直接昏倒了。」
    说到这里，齐家嵐皱起眉头，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嘉婷，我知道你和梓琳最近不太好，但一场朋友，你们难道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继续冷战下去，恐怕下一回梓琳就不只晕倒这么简单了。」
    听了这话，伊嘉婷也顾不得在意心上人对挚友的关怀，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罪恶感给缠绕住，迈开脚步就想往夏梓琳的所在病房走去：
    「我、我要跟她谈谈……」
    齐家嵐却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走上前。
    「现在不行。」
    「……为什么？」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病房，然后领着她走向门口。
    透过房门那窄窄的玻璃窗，她看见了。
    看见季雨诗的笑容。
    季雨诗坐在床边，手正抚着夏梓琳的额，脸上露出了恬静而温柔的笑容。而伊嘉婷看着她的笑容，惊讶之馀竟然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也通知了她？」良久，伊嘉婷出声。
    「嗯，我先给你打电话，然后才想起来要告诉她的，没想到她来得比你还快。」齐家嵐清朗的嗓音里隐隐带着笑意，「也许季雨诗能替梓琳解开你俩的心结也说不定，现在你就别管了，把空间留给她们。你和梓琳的事，等梓琳醒来再谈也不迟。可是记得千万别再逃避了啊。」
    语落，他像是要牵制她的行动一般拉起她的手，边叨念边往医院外走，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已然让伊嘉婷失了心神。
    维持着这关係就好了吧？
    至少，还能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位；至少，还能获得他的关心；至少，就算她犯了错，他也会因着自己是他的朋友，而笑着原谅她……
    喜欢上齐家嵐的最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人类是一种多贪婪的生物，即使曾以为自己无所谓，也会在诱惑来到跟前的那一刻猛然惊觉，原来过去的无欲不过是种假象，只因自己尚未真正碰触过那深深渴望着的事物，才能假装洒脱。
    就像她，曾想自己能一直守在旁边，默默看着齐家嵐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当他手心的温暖一点点传遍她的全身，她几乎要忍不住热泪盈眶的衝动，只想反握住他的手，向全世界宣告，这男人是她的所有物，包括夏梓琳在内，所有人都不准来染指！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啊。
    他并不属于她啊……
    后来，齐家嵐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刚想跟伊嘉婷说话，却冷不防撞进她还含着泪光的黑眸，霎时一个恍神，一下子竟把她错认为夏梓琳。
    大抵是基于长年以来对夏梓琳的求而不得，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脸颊，目光近乎虔诚。
    倘若伊嘉婷够清醒，理当明白自己此刻该立即推开齐家嵐，以免两人一同越线，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但事实是，当她望进他盛满深情的眼眸，所有残存的理智便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叛离，满心满念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这个男人！她想要这个男人！
    渴望在心底不停地叫嚣，让她激动得脸热。可与此同时，她却又忍不住鼻酸。
    她比谁都明白，此刻他眸底所映着的倒影，根本不是她本人。但她情愿自欺欺人，给自己一场最痛也最美的梦。
    眼前的他缓缓低下了头，她顺从地闭上双眼。
    四唇交接的那刻，她触电般僵住，好一会儿才伸出双手，环过他的腰，并尝试回吻他，但泪水却不听话地流下，无情地洩漏出她的心思。
    她告诉自己，没关係，这样就好。就算只是替代品，但短暂如梦的人生里，曾经得到过他的爱情，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她该知足了。
    真的，这样就够了……

 Chapter 8 明瞭

    她以为是这样子的。
    齐家嵐吻住自己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只要曾经拥有过他，无论之后要面对什么后果，她都愿意承受；可是当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站在齐家嵐面前，甚至无法直视他超过三分鐘的时候，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后悔了。
    明知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齐家嵐解释，只好一直逃避，尽量避开所有可能和他狭路相逢的场合。
    爱情怎么变得那么复杂了呢？
    思绪至此暂且划下了终止符，而伊嘉婷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夏梓琳的病房前，还差点一头撞上那扇厚实的大门，还是最后一秒恍然惊醒，踉蹌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免去了当眾丢脸的命运。
    暗自吐了吐舌头，她赶紧甩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伸手握住门把，刚想推门进去，却因开门前一个不经意的抬眸，瞥见两个围绕在夏梓琳床前的熟悉身影，情不自禁地顿住了所有动作。
    那是……景若贤和季雨诗？
    确认两人的身份后，伊嘉婷心中又生出了几许困惑。
    暂且不提这两人同时出现在夏梓琳病房里会有多诡异，单看他俩的互动，就足够让人感到奇怪了。
    他们似乎是在吵架，却又好像不是。这说法听上去矛盾，却绝无半点曲解，因为当事人之一的景若贤看上去很是激动，季雨诗却一脸淡漠，彷彿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冷静。
    能让他们学校的「镇校之宝」共聚一堂还合演出这么一场闹剧，难道原因和夏梓琳有关？可是她刚才观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夏梓琳在里头啊……
    正当伊嘉婷心底满是疑虑，迟疑着要不要进房去调停时，房内的气氛忽然改变了。
    不知是否说到了什么关键，景若贤的神色霍然一变，却并非趋于平静，而是一点点黯沉下来，变成一种教人深深不解的哀伤。
    伊嘉婷尚未来得及釐清他眼神的含意，便见他踏前一步，盯着季雨诗看了好半晌，随即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然把季雨诗揽入怀中！
    这一幕极是震撼，即使只是透过房门窄小的玻璃窗观看，也足以让伊嘉婷心惊。尤其下一秒，她还看见了，一贯以花花公子形象示人的景若贤把脸深深埋进季雨诗的肩膀，手中的力度不断加紧，却始终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他在害怕。
    被这个发现衝击得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地，伊嘉婷竟差点忽略了，另一端的季雨诗震惊过后，驀然闭上一双明亮如晨星的黑眸，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
    她并没能认清那嘴型，然而当眼角馀光瞥见季雨诗的这举动，伊嘉婷身体莫名地一震，头也剧痛了一下。
    就好像，有什么被埋藏的东西要破蛹而出一般……
    ＊
    伊嘉婷正自一头雾水，另一厢的齐家嵐却也不好受。
    当日在衝动之下吻了伊嘉婷，而且还和她相互纠缠了那么久，这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虽说这全是一时迷乱所致，但他放任自己沉溺，也是难辞其咎，怎也不可能就此置身事外。
    也是到了这一刻，齐家嵐方才明白，原来他过往的无知，竟将伊嘉婷伤害得那么深。
    伊嘉婷喜欢他，这点无庸置疑。然而讽刺的是，这份感情不仅无法为她带来幸福，甚至自己因曾以朋友身份施予的温柔，对她来说都是那样地残忍。齐家嵐几乎不能想像，伊嘉婷到底要多努力，才能抱持着这种绝望，在他面前言笑晏晏？
    他自以为是待她好，却不能给她最想要的爱情，而她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微笑着包容他的一切，心甘情愿停留在他所给予的「朋友」位置之上。
    她得要有多喜欢自己，才能忍受住深沉若此的寂寞？
    齐家嵐不断反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出个完美的答案，唯有自责随着时间蔓延，让他痛苦得差点当场跪倒在大街之上。
    强撑了一阵子，无力感却逐渐漫遍全身，末了他终于放弃挣扎，随意找了个最近的小巷，闪身躲了进去，想着先调整好心情再说。
    甫绕进巷子，齐家嵐右手刚揉了额角两下，一隻手便凭空出现，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肩上，将他硬生生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结果抢劫犯没遇上，反倒迎上了一张诡异的笑脸。
    只一瞬，他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眼底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你是……凌晓峰？」
    这个学校里「收风」一流，通称校园最佳情报收集者的男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约莫是明白了他眼神的意思，凌晓峰耸耸肩，收回搭在他肩膀上的右手，作了个摇晃双手的动作。
    「我没有恶意。」他强调，「嗯，大家都知道我情报很多，包括各位的关係网。我最近收集到的情报让我觉得有赚钱的机会，所以我就来了。」
    「……」
    「齐大少，我猜你现在应该很烦恼？如果你愿意给我报酬，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
    齐家嵐闻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犹豫，双唇抿紧片刻，久久没说出一句话来。凌晓峰倒也不在意，唇角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弧度，微笑等待他的回答。
    僵持了许久，最后齐家嵐率先败下阵来，深吸口气，自裤袋中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了好几张钞票，递到了凌晓峰跟前。
    凌晓峰顿时眉开眼笑，接过他递过来的钱，边数边开口。
    「其实，伊小姐之前曾经找过我。」
    乍听这话，齐家嵐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记得伊嘉婷提过，她非常讨厌这所学校里的黑商情报员，尤其是凌晓峰，要是给他够多的利益，他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能出卖，压根不顾卖出去的情报会对当事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可见良心都被狗啃了。
    她当时还义愤填膺地说，总有一天要替天行道，让他这号人物自此从世上消失。可对凌晓峰深痛恶绝的她，如今竟向这个她如斯厌恶的人寻求协助？
    齐家嵐尚未想出答案，那头凌晓峰却没给他留下沉淀的空间，嘴巴一张一合，转眼便道出了伊嘉婷的祕密。
    「她向我要了夏家老家的住址。」
    齐家嵐霎时怔住。
    喉咙彷彿有一硬块哽住，让他难以成言。他试了又试，好不容易才道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这样询问。
    凌晓峰又笑了。
    「谁知道呢？以齐大少你聪明绝顶的脑袋，要想出答案应该不难吧？」
    拋下这句话，凌晓峰把钞票通通塞进钱包里，而后背过身，用背影对齐家嵐道了声再见，随即扬长而去。
    而齐家嵐独自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乍地一看，全然看不出是学校里被喻为大眾情人的温柔王子，满心满念都是经凌晓峰提醒后，骤然涌上心间的恍然与迷茫。
    他太清楚凌晓峰话中真意，也太清楚他和嘉婷此时此刻的情况，也正因如此，他才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足够瞭解伊嘉婷，如果说有谁能让她情愿违背良心，也要完成对方祈望的话，那人定然是她非常重要的朋友，或者该说，是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却始终日夜惦记着的心上人。
    肯定是她对自己的萎靡不振看不过眼，才决心要将夏梓琳带回来吧。
    她是这么地喜欢自己，可他却连回报都做不到，这是多无奈又多可悲的一件事。
    这注定是一段无法完全的关係。伊嘉婷和夏梓琳之间，他必须要放弃一个。而他心里明白，他断不可能放下对夏梓琳的感情。
    他应该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两全其美？
    『谁知道呢？以齐大少你聪明绝顶的脑袋，要想出答案应该不难吧？』
    凌晓峰的话言犹在耳，伊嘉婷昨日的吻又再度重现于记忆海，他闭上双眼，莫名感到疲惫非常。
    这一瞬，他突然觉得伊嘉婷说的没错，姓凌的傢伙就是个黑商，完全不值得同情。他给了自己情报，却将自己推入了更深的窘境，想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替他解惑而出现的，大抵如他本人所言，不过是趁机会来坑他一笔罢了。
    最可笑的还是他，竟然听信这小人的花言巧语，花了大价钱，只徒然增加了自己的烦忧……

 Chapter 9 过去

    齐家嵐满心烦躁，但他和伊嘉婷都始料未及的是，这极其复杂的事态，最后竟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下，现出了光明的曙光。
    不过这抹曙光出现之前，一切简直糟糕得不能更糟糕了。
    暂且不提与齐家嵐之间的纠葛，自从在医院见到季雨诗道出那不知名的字词之后，伊嘉婷的健康情况就变得很不稳定，常常突然感到头痛，猛揉太阳穴或吃药也不见好，把原先就称不上心情佳的她弄得更是低落。
    虽然为此深深困扰，但她实在不想让父母担心，于是只把这些都深藏于心，没有告诉父母，更没有去看医生，只抱着「过一阵子就会痊癒」的乐观期盼，继续过她的小日子。
    这天晚饭后，伊嘉婷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原想帮母亲洗碗的她害怕会露出端倪，情急之下乾脆抓起垃圾袋，匆匆交代了声，便踩着拖鞋逃出了家门。
    把垃圾丢到楼下的回收箱后，伊嘉婷站在原地发愣了半晌，正想着是否要到外头绕一圈再回家，忽而就感觉到后方传来一阵寒意，似乎有人正注视着自己。
    心中骤然昇起不安，她猛然回头，就见后楼梯不远处，一个棕发男生正以灼热的目光猛盯着她，双方视线相对后，竟迈开步伐，一步步缓缓走近她！
    她被吓到了，只能抓紧胸前的衣服，却没有大步逃走的勇气。也或者，这已跟勇气毫无关係，因为就算鼓起勇气，她已然软掉的腿也不容她逃离。
    「你、你想怎样！我告诉你，我……我会大叫的喔！」
    这威胁听上去虽缺乏说服力，但伊家所居住的屋苑每晚都有保安看守，她确信只要大叫，相隔两个转角位的保安定会立刻赶来帮忙。因此严格说来，她也不算是虚张声势。可惜的是，她喊叫的声音太小，完全没能起到阻吓的效果，那男生依旧在逐步逼近，直把她吓得脸色发白，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伊嘉婷正兀自惊慌，左顾右盼着寻找逃走的机会，然而还没等她想出好方法来，那男生已然站定。
    此时两人间尚有一小段的距离，却无碍她观察他的表情。
    灯光之下，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当她触及那样的目光，竟情不自禁为之心惊。
    正当她不明所以，并想拔腿逃开时，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霍地抓住她的手：
    「嘉婷……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
    原本是不记得的。他的容貌对她而言是如此地陌生，她怎么可能记得他？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她是该这么回答的，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剎那，她记起来了，可她却情愿自己永远都不要记得。
    那些尘封于脑海深处，不堪回首的记忆……为什么要让她想起来？
    「慎阳……」她的眼眶热了，张口吐出他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下文。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个她曾一度深爱，却在他俩的事被揭发后逃之夭夭，留她一个面对残局的叶慎阳，她还能有什么期待？
    对的，她不该还对他抱有期待。但她却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自己至今仍然恨着他，毕竟早在认出他的那一刻，她心底盈满的不是憎恨，而是感动，单是这一点，便已说明一切。
    她爱他，即使他曾撇下她独自远走，即使他曾在自己的生命里缺席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她还是爱他。
    可是……他呢？
    「慎阳……」猜度不出答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那个季雨诗在景若贤怀里呼唤过的名字。
    叶慎阳笑了，那笑容衬得他更是俊美，却缺少了真实感，彷彿随时都会消失。
    看出他脸上的虚渺，伊嘉婷害怕地抱住了他，把他的衬衫当手帕一样抹着眼泪。
    「你为什么要把我丢下，独自面对雨诗？你可好，走得乾脆，一个人跑去风流快活，现在回来做什么？大可以一走了之啊！我才不稀罕你回来，一点都不稀罕……」
    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环住他的手臂却是愈来愈紧，和她嘴里说着的话背道而驰。叶慎阳也只是怜惜地看着她，任由她把眼泪鼻涕都抹在自己的衣服上。
    最后，等她哭得筋疲力尽了，他才摸摸她的长发，叹息般说了一句：
    「对不起……」
    ＊
    伊嘉婷其实不是很明白，自己怎么会忘了？转学以前，和叶慎阳及季雨诗一起经歷过的纠葛，她怎么能忘了？
    就算痛，那也是铭刻于心上的刻印，是她理应放在心中一辈子的珍藏。因为不管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曾在这段青春里，失去了太多。倘若她就此遗忘那段过往，那么对另外两人而言，就太不公平了。
    她该要记得的，记得他们的相遇，记得他们拥有过的笑容，尤其要记得，叶慎阳的笑，曾让她如何奋不顾身。
    说起来，他似乎总是笑着的。分明是校内的风云人物，长相俊朗，成绩也不差，还是篮球队的明日之星，可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脸上永远掛着平易近人的浅笑，让人不由產生一种错觉，以为他很容易亲近，殊不知这些都是假象，实际上，若想探测他的内心，那大抵比取西经还要难上几倍。
    当时伊嘉婷只有十四岁，升上高中没多久，还没改掉爱吵闹的个性，也还没有专心唸书的决心，唯一的长处就是体育。按理来说，她这样的「小蕃薯」，本不该和叶慎阳那样的角色產生交集；但命运就是那么爱开玩笑，让那抹冬日暖阳就此闯入她心间，甚至就此停驻。
    她热爱运动，只因从中获得的快感。每回体育课，她总是第一个换好衣服，下课也肯定是最晚离开的女生。那时候，她在这上面投注了太多的热情，多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碰上其他更热衷的事物了。
    而她之所以会和季雨诗结为朋友，也是因着这一点。因为季雨诗和她一样，深深热爱着长笛，不时沉浸在吹奏出完美旋律的美妙中。她被那样因梦想而璀璨的眼神吸引，不知不觉就向她靠近，最后竟出人意料地，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而伊嘉婷没想到，中四不仅是中学生涯的新开端，更是所有事情的转捩点。

 Chapter 10 坦白

    这事说来复杂，教人适应无从，若要说明，约莫得从季雨诗说起。
    彼时季雨诗还处于最单纯的年纪，远不像现在般冰冷，因此追求者也比现在更多。可在学校里大受欢迎的她却对所有人视若无睹，唯独专注于那个和她人气相当，同时具有温暖和疏离气质的矛盾男生，叶慎阳。
    季雨诗虽漂亮，却不只是个花瓶。无论是管弦乐团抑或学业，她都拿捏得当，人缘也不错，并未因外表惹来太多同性的嫉妒。若由伊嘉婷来评价，那么她想，再没有人比季雨诗更适合「完美无瑕」这四个字的了。
    所以，对于叶慎阳答应好友告白这件事，她其实并没有太意外。
    说到底，那两人都是公认的天之骄子，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美得简直像一条风景线，用「金童玉女」来形容亦绝不为过。
    那时候，伊嘉婷想，倘若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大概就是指叶慎阳和季雨诗这样的情侣了吧？
    她真心为季雨诗的爱情能得到回应而高兴，可与此同时，她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忽视心中骤然涌现的不安。
    这不安来得毫无道理，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双方父母也对他们的交往很放心。但伊嘉婷却莫名有种直觉，不断叫嚣着提醒她：就算他俩在他人眼中是多完美的一对，终究不能长久。
    她多希望这预感不会成真，但当现实以最残忍的方式揭示了真相，她只能无助屈服，并将所有疑问化作一声叹息。
    她想要问为什么，然而直到最后，她依旧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并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对于命运的捉弄，她早已无言以对。想要质问的事太多，结果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而且，她又该质问谁呢？是命运，叶慎阳，抑或害她和季雨诗一同陷入困境的她自己？
    直到事过境迁之后，伊嘉婷依旧找不出答案。就如当日叶慎阳找上她，要求与她谈谈时，她之所以没拒绝的原因，至今仍然未解。
    其实她该拒绝的，回去找季雨诗问个究竟也好，直接甩下叶慎阳也罢，总归不要跟他走。那样的话，也许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错的是她，是她给了叶慎阳告白的机会，所以后来一切才会脱序，并将原先的平静美好全数毁坏，从此再也无法拼凑回最初的完整。
    「我喜欢你。」
    如果叶慎阳不曾说出这句话……
    「我从未试过这样，但我看到你在球场上的样子，就觉得非常耀眼，完全没办法移开目光……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我不是很明白，但我想，那应该是爱情吧？既然察觉到了，就该说出来，至少……该让你知道我的这份心情。」
    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心动了？
    竟然对好友的现任男友心动，这真是最不应该的一件事。就连伊嘉婷本人都忍不住要鄙视自己，竟然没有当场赏他一巴掌，而是选择了狼狈地落荒而逃。
    大抵那时她就发现了，叶慎阳这个人，或者比她遇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危险。他不见得会伤害她，却是最可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復的存在。
    正如她所料，纵然她努力想要坚定对友情的忠诚，末了却还是输给了他的鍥而不捨，由此开啟两人长达两个月的祕密交往。
    既是祕密交往，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得知。这么做的用意本是为了保护季雨诗，以免她承受不住爱情瞬间崩塌的打击；但到了后来，当伊嘉婷愈发地泥足深陷，这才惊觉，虽然编造出了冠冕堂皇的藉口，可他们心底真正想要保护的，不过是自己而已。
    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犯了错，所以情愿避而不谈，採取驼鸟姿态，也要隐瞒到底。然而她和叶慎阳都忘了，就算他们想逃避现实，季雨诗却不见得会随之起舞，陪他们一起粉饰太平。
    恋爱中的女生总是敏感，季雨诗也不例外。事实上，早在交往之初，她就有种感觉，似乎叶慎阳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其实那样也无所谓，反正他答应了她的告白，自己成为了他的女朋友，让他喜欢上自己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而季雨诗从未想过的只是，自己勇敢追爱的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不是父母、不是学业，甚至也和叶慎阳本人无关，而是和自己最是要好的伊嘉婷。
    在街上看见伊嘉婷和自己的男友手挽手，亲密地一起逛街的那一刻，她忽然好想笑。可是她终于没笑出来，只感觉咸咸的泪水滑过脸颊，然后缓缓没入衣领。
    与此同时，正与叶慎阳打闹的伊嘉婷仿如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和已泪流满面的季雨诗打了个照面。
    两个女孩相互对望，彼此皆有无限悵然。
    「为什么？」
    季雨诗哽咽的声音里有着微弱的指控，一双黑瞳一瞬不瞬地瞧着好友，眼底闪烁着若有似无的期盼。
    伊嘉婷懂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自己给出个解释，告诉她这都是误会？可她不行，她不能继续骗她，于是囁嚅半晌后，她终究只是低下头，轻声道出一句抱歉。
    身旁的叶慎阳握紧她的手，力度仿如要稳住她般坚定。
    她倒也不是没注意到他的安慰，只是甫一抬头就触见季雨诗因看见他俩亲密举动而勾起的浅笑，那抹夹杂着受伤和嘲讽的复杂笑意，教她几乎无法呼吸，更遑论回应叶慎阳。
    「雨诗，不要怪她，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更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是我的错。」
    眼见两个女孩貌似都已无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叶慎阳稍稍犹豫后总算出声，首度对女友作出解释。
    他语气平淡，声音中却隐隐藏着一丝颤抖，可见并不像表面看来那般平静。但季雨诗深深望着他，望着这张曾教她为之着迷的脸庞，末了终于黯下脸色，也没理会他的解释，只掉过头去，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这处伤心地。
    之后，季雨诗再没出现在学校。谣言因此四起，叶慎阳和伊嘉婷的事也被摆上了檯面，两人均成眾矢之的，身边除了彼此，再无人愿意靠近。
    伊嘉婷本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未想半个月后，叶慎阳紧随季雨诗的脚步，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学校，只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承受无数人的指责与谩骂。
    她想逃，却不敢逃。虽然她比谁都更想要逃离这所学校，却也比谁都眷恋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她想念叶慎阳，更想念季雨诗，满心只想回到从前，回到一切尚是完好的最初。
    可能是这份渴想太强烈，她的愿望最后真的被实现了。
    长期深受失眠困扰的她有天再也熬不住，在换教室途中倒下，醒来时，脑海里那些有关叶慎阳和季雨诗的记忆，全都一併清空，倒退回尚未遇见他们以前的纯粹乾净。
    以此为契机，父母顺势帮她从原校申请休学，然后在她来得及抗议之前，让她转学到了现在的学校。
    还没回想起来之前，她不明所以；如今记忆重返，她才明白，原来父母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全是为她着想。
    最无奈的却是，纵然他们一心想要保护自己，却阻止不了命运的肆意捉弄。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离开了那个教她憔悴不已的地方，可她却在本该作为新开始的目的地里，重遇手握她记忆钥匙的季雨诗……

 Chapter 11 释然

    坐在住家楼下公园的长椅上，伊嘉婷紧抓着身边人的手臂，彷彿觉得寒冷，又像是纯粹不安，总归一双手抓得用力，始终没有放开的打算。
    两人错过了太多，如今终于得以相见，都有满腔真情想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沉默以对。
    良久，才听伊嘉婷率先打破静寂。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走？」
    「我并不想走……我没有骗你，从来都没有骗过你。当我说愿意为你留下的时候，我是认真的。」说到这里，他遗下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叹，「可是我爸妈不听。你知道我爸是什么样子，他忙完公司的事，回到家就听我妈提起我和雨诗分手的消息，当场就气炸了。我完全没有表达意见的机会，马上就被丢到美国去，到现在才总算说服我爸让我回来找你……」
    「……」她没有回话。
    「嘉婷？」
    「你知道吗？」挨着他的肩膀，她轻声，「在你消失的这段日子，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很好，非常好，就连不喜欢我这一点也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明知自己该放弃，还是放弃不了……」
    这次换叶慎阳不说话了。
    「和他比起来，你真的很糟糕。不但脚踏两条船，还在事情爆发后一声不吭地将我丢下，简直没有比你更渣的男生了！」
    她一边说，一边甩给叶慎阳一个白眼，模样看似不满，下一秒却又沉寂下来，然后缓缓掀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很喜欢他啊……但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出现，我就只记得你了？叶慎阳，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我身上施了什么魔法？」
    叶慎阳大抵是被这一连串毫无逻辑可言的指责唬住了，愣住整整半分鐘，却连一个单音阶都没能吐出来。直到伊嘉婷不甘被忽略，用力捏了他的手背一下，他吃痛，这才恍然惊醒般伸手，将她环进自己的怀抱里。
    「笨蛋，这你不是也很清楚吗？」他在她耳边遗下温柔的低喃，「因为你对我和我对你一样，都不只是『喜欢』而已啊。」
    被他暗哑的声音诱惑，伊嘉婷逐渐安静下来，最后终是彻底放弃了挣扎，乖巧地躺在他胸膛前，任由眼泪悄然滑落。
    她知道，叶慎阳说得是再对不过了。
    当年明知道是错误，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投身进了这段感情，哪怕已预知到了眾叛亲离的结局，却情愿背负千万人的辱骂，也无法割捨下的人，怎是喜欢二字可以概括的？
    她爱叶慎阳，深深爱着叶慎阳这个人。就算曾为他伤害了季雨诗，那也绝不是爱情本身的错。他们的爱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以及缺少勇气去改正的他们。
    所以……
    「慎阳。」
    「嗯？」
    「我们来修正这场错误吧。」
    修正这场错误，一起把那些因不勇敢而留下的伤痕，从此变成祝福的刻印。
    然后，他们一定也能幸福的。
    ＊
    季雨诗坐在咖啡厅的靠窗座位上，呷着柠檬茶，漂亮的蓝眸紧盯着对面的叶慎阳，心情莫名忐忑。
    她从未想过叶慎阳会回来，退一万步讲，她压根没想过他会找到自己跟前。毕竟当日事情爆发时，第一个逃离的人就是她，叶慎阳想要重新找回她，又谈何容易？
    可是回心一想，既然伊嘉婷连失忆了都能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一直记得过往的叶慎阳会来找自己，也不算太奇怪的事。
    但这还是无法解释他回来的原因。
    「慎阳，你为什么回来？」实在想不出个可靠的答案，她将柠檬茶移放到桌子的角落，直接啟唇询问。
    「为了补偿。」他答得倒是乾脆，彷彿他过去压根不曾对不起她似的，半点不见心虚，「雨诗，既然回来了，我也不会再逃避。我想我还欠你一个理由，现在我该还你了。」
    「……」
    「不管是对你抑或嘉婷，我都亏欠了太多。我知道我当年是伤了你，我也愿意为这一点承受你对我的所有斥责，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可以。可是雨诗，唯有这么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听我的。」
    他接着说：「请你不要太过责怪嘉婷。她其实也很无辜，我喜欢她或爱她，那都不是她的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而已。我们的问题在于我一开始就不爱你，却轻率地答应和你交往，才导致了日后犯下的各种错。我愿意为此道歉，但就算你不原谅我，那也无所谓，只要不再将你的怒气延展到嘉婷身上就可以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你离开后的那段日子，她过得并不比你好。」
    季雨诗默默听着，头始终微微垂着，并未出声回话。见她这样子，叶慎阳倒是没有多加逼迫，只微微一笑，于桌上放下自己那份饮料的钱，而后双手扶桌，慢悠悠地站起身。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接下来的事，就由你来定夺吧。」
    语落，他再也没有在季雨诗身上投注过多的关注，逕自走向玻璃门，预备离开咖啡厅。
    就在他即将踏出大门之际，一个怒气冲冲的高瘦男生与他擦肩而过，迈着大步走进了咖啡厅。
    仿似感应到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就见那人直直走向自己刚才的位置，边拿起那杯自己刚才喝剩一半的饮料，边大声吼着些什么。
    隔着一扇玻璃门，叶慎阳并没能听清他吼叫的内容，然而季雨诗脸上的茫然清晰可见，显见也和门外的他一样困惑。
    叶慎阳远远看着这一幕，怔住好一会儿后，唇角不禁微微上扬。
    看来，替代自己的人，早就出现了。
    他们都长大了，都已将可怕的过去拋诸脑后，从今天起，可以昂首阔步，一同迈向崭新的未来。
    终于，雨过天晴。
    ＊
    各自抱着不同的心思，眾人迎来了传说中的蓝色星期一。
    对此，日前刚从叶慎阳口中得知季雨诗的反应，心情尚未平伏过来的伊嘉婷可说是悲喜交集。既为叶慎阳的归来感到欣喜，却也因必须再见季雨诗而忐忑，更别提还和她处于「冷战期」的齐家嵐。
    重遇叶慎阳，让她得以重新认清自己的感情，也才瞭解，她之所以对齐家嵐那般执着，不过是因着他身上那股与叶慎阳相近的温柔。当正主现身，她对齐家嵐的感情，也就不復存在了。
    说穿了，她能够强忍心痛，将夏梓琳推到他怀中，这种行为本身已说明了，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齐家嵐。
    明白到这一点，不必再纠结于他和夏梓琳的关係，她自然是高兴的；可与此同时，她却也感到更加头痛，满脑子都在想，到底该如何向他解释当日街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深吻？
    她想得太专心，以致当叶慎阳出现在她的教室时，她完全没能反应过来。末了还是他做完转学生的自我介绍，听从老师指示走近她时，她才猛然回神。
    「你……！」
    「同学你好，看你这么惊讶，想必刚才没有听我讲话？」他脸上掛着一贯温和的微笑，「那我再重新介绍一次吧……我是叶慎阳，叶子的叶，慎重的慎，阳光的阳，以后就是你的同桌了喔。」
    语落，他不顾她瞪得彷彿要掉下来的眼珠子，朝她眨了眨眼，便自顾自放下书包，在她隔壁的空座位坐了下来。
    眼见两个学生似乎已达成协议，台上的老师便不再留意两人的动向，背过身去开始授课。
    伊嘉婷愣住许久，就觉耳边都在嗡嗡作响，连老师在讲什么都没听进去，末了还是叶慎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她才气呼呼地拍了一下他的书桌：
    「叶慎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转学了啊。」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什么会转学到我们学校来！」
    道出这句话时，她几近气急败坏，然而叶慎阳却全然未受影响，唇畔依旧掛着她所习惯的轻浅笑意。
    「因为我要追你啊。」
    「……嗄？」

 Chapter 12 终结

    「嘉婷，不管雨诗的事有没有解决，我们都该前进了。我们都停留过去太久，失去了太多，也错过了太多。因为我的感情而伤害了你和雨诗，那是我的遗憾，但我并不希望那也会成为你的遗憾。我们的爱情不该是那样子的，你不该那么委屈，你值得被爱，值得被轰轰烈烈地追求……虽然我似乎没有资格，但我希望，我真的希望……那个人会是我。」
    他满眼真诚，她满脸怔然，彼此脸上的神色迥异，唯有专注力完全没放在老师身上这一点如出一辙。幸而这一节是必须猛抄笔记的硬课，这才没人留意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
    「那时候因为雨诗而没有做的，我都会试着去做；因为其他人的眼光而退却的距离，我会一点点填补。就算你说你不需要，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因为……这是我欠下的债。」
    「……白痴。」
    被他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目光诱惑，伊嘉婷情不自禁地别开视线，全然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桌面，低低地嘟嚷了这么一句。
    叶慎阳听她骂自己，倒也不在意，反倒加深了笑意。
    「是白痴也没关係，反正你只要知道，我这个白痴是认真地爱着你，那也就够了。」
    这句宣言的后劲真是非一般的强大，以致她每回想起他这句彷彿宣告着他所有权似的话，难免就是一阵羞涩。这种羞涩甚至让她一度遗忘与齐家嵐的冷战，完全忘记要绕路，避免碰上齐家嵐这回事。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齐家嵐显然等这机会很久了。眼看久未相见的她出现在自己的教室门口，他立时睁大双眸，从座位上霍然站起来！
    深知机会可一不可再，他也顾不得班上同学的诧异眼神，赶紧推开椅子，迈开大步追出教室，最后非常幸运地在伊嘉婷将要拐进洗手间之前，及时拉住了她。
    他因自己来得及採取行动而感到庆幸，但当他感觉到手心传来的炽热体温，并看见她那复杂得无法言喻的目光，不由就是一愣，也才惊觉，自己压根没想好该要和伊嘉婷谈些什么。
    谈她对自己的感情？谈他对夏梓琳的感情？谈不久之前那个失控的吻？不管要谈些什么，似乎都会让他们陷入极度尷尬的境地。
    齐家嵐正挣扎，那边厢的伊嘉婷却是忍不住了。
    看着眼前截住她却又一声不吭的他，她只觉五味杂陈，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末了，她终于只是闔上双眼，以低若蚊吶的声音道出两个字：
    「借过。」
    倒不是她有多不想见到齐家嵐，实际上，她比谁都更想要向齐家嵐解释。可任她想上一百回、一千回，却始终想不出个可行的解决方法。
    说到底，她和齐家嵐接过吻已成事实，任他们再后悔，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她曾在和叶慎阳的恋情曝光后将记忆清空，当了一回鸵鸟，这一次，再怎么样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但，如果不能逃避，不能离开这所学校，她该如何走出这个困局？
    她爱叶慎阳，但她曾对齐家嵐萌生的喜欢也并非梦境。即使如今因叶慎阳的归来而感情不再，可是齐家嵐会相信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相信了，曾教他们深深迷失的那个吻，又该怎么看待？
    不论他和夏梓琳最终会不会走到一起，自己和叶慎阳又是否会復合，都将成为彼此心中的一条刺啊。
    伊嘉婷想不通，所以她只能沉默，一再拖延面对的时间。无奈这一回，齐家嵐再没给她留下逃避的空间。
    眼见她又摆出要逃走的防备姿态，他马上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再度出声时，连声音也更沙哑了几分。
    「……嘉婷，别躲我。」
    乍听这句几乎能称作低微的请求，她有那么一刻的默然。
    「可是家嵐，我很难堪，你一定也晓得。」
    「我们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我不能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但我们难道不能将它当作意外？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但……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可以不追求梓琳，不再干涉她的感情生活，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当朋友，把那个吻封印在记忆里……不行吗？」
    气氛僵了几秒，除却走廊上其他学生的玩闹声以外，两人都只是安静地瞧着对方。良久，才见她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家嵐，没有比你的话更残忍的了。」她边说边摇了摇头，「但是我想，也许与你相比，我反而要来得更残忍……所以，算了吧。」
    他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但至少他打从一开始就坦白承认；可她却是在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喜欢上了另一个和他气质相近的人。虽然她一直说着自己有多喜欢齐家嵐，事实上却只是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叶慎阳的替代品。相较于只有一刻将她错认为夏梓琳的齐家嵐，这样的她，其实要残忍得多。
    大抵她唯一该庆幸的是，齐家嵐所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不然的话，她可真是作孽了。
    她自顾自叹息着，齐家嵐却不明白她话中真意，但听她的语气，应该是默许要将这一页揭过去了。意识到这一点，他霎时高兴地笑了起来。
    眼看他又露出了与初见时如出一辙的笑容，原想拐过他绕进洗手间的她终是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句真心话。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他。」
    「……他？」齐家嵐不明所以。
    「不明白就算了。」她云淡风轻地带过，而后接道，「继续来往不是不可以，但我要先声明，我不要干涉你和小琳的事，你想要追她就去追，要默默守候也随便你。你要记住，我伊嘉婷拿得起放得下，从今天起，我不再喜欢你了，我对你的迷恋终结了。从今以后，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永不会进一步。」
    「也不会退一步。」他补充。
    他们相视一笑，有默契地举起右手，响亮地击了下掌。
    她终究没有向齐家嵐解释自己放下这份喜欢的原因，更不曾细想齐家嵐是否真会相信她的说词，但只要她本人知道这一切都属实，那也就没问题了。
    就如叶慎阳告诉她，季雨诗已经逐渐走出过去的阴霾一般，她该要相信终有一天，他们都会真正拥抱住幸福。

 Chapter 13 追求

    被追求的感觉如何？
    若有人不识相地选在这时向伊嘉婷提出这问题，她只会给出一个答案：差，顶多再加两个字：十分差。
    可以和齐家嵐言归于好，这无疑让她开心不已；但与此同时，叶慎阳的穷追不捨却也教她异常头痛。
    能想像一个闪耀得像发光体，昔日曾被称为校园王子的大男孩整天像小狗一样跟在你身后，亲身演绎何为哀怨的背后灵吗？
    说实话，那可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歷，偏偏她就是无法撇下一副那样的他。明知他只是装可怜而已，可每回触及他的眼神，她所有坚定的决心总会瞬间崩溃，然后又一次为他心软。
    今天亦然。
    「嘉婷，今天跟我一起吃饭吧。」
    「不要。」
    中午时分，坐在她隔壁的叶慎阳撇下课本，按照惯例向她发出共进午餐的邀请，而她也按照惯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虽然他的邀约确实很诱人，但伊嘉婷很清楚，教室里许多人都在盯着叶慎阳，留神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要是不小心一些，搞不好就得亲身体会一次万箭穿心的酷刑了。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夏梓琳，立于风云人物中间，依然能摆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
    然而她想得透彻，却没能坚持多久。下一秒，当她看见他肩膀垮下的颓废模样，不由微微抿唇，最终只是点点头，并以毫无说服力的语调补充：
    「……最后一次了喔。」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她比谁都明白，这不会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她仍然喜欢叶慎阳，喜欢到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他对她而言是那样地特殊，不管是以前抑或现在，一直都是她内心深处，无法割捨的那一部分。
    虽摆出了高姿态，嘴上还老说他无聊，但伊嘉婷不得不承认，眼看叶慎阳发动的追求行动一点点升级，她还是被感动了。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儘管他看上去还是那般嘻皮笑脸，但他的确是非常认真地，试着透过这些行动告诉她，他想弥补过往因两人不够成熟而造成的悲剧，以他自己的方式，完满她曾失落于记忆里的爱情。
    其实伊嘉婷很想告诉他，他压根不用为她做那么多，因为她是那样糟糕的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他为自己如此费煞心思。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边，朝她勾勾手指，以她对他的着迷程度，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向他跑去的。
    就如一年前，明知这份感情只能带来无尽的痛苦，她却情愿背负对季雨诗的愧疚，也要奔向他的怀抱一般，如今的她虽有所成长，唯有对他的迷恋，不管歷经多少时光，依旧无法冲刷乾净。
    伊嘉婷没办法自欺欺人，事实上，打从叶慎阳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天起，她就无可救药地开始期待復合的可能性。尤其是得知季雨诗的心结已有松懈跡象时，她更是重重松了口气，总算从深重得曾让她不禁要拋弃记忆的愧疚感中解脱。
    她要叶慎阳，无关乎他是好是坏，只要他是叶慎阳，便是她最想要的那个人。哪怕他连补偿的承诺都吝于给予，依然会是她心中的第一位。
    她耐心等待着他的告白，叶慎阳却恍然未觉，只大张旗鼓地追求她，人前人后均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教她窘迫不已，又不好意思跟他明言，只好一天天拖着。
    伊嘉婷觉得，他们肯定会再度走到一起的，只差一个明确的表示，就能名正言顺地牵住对方的手了。然而不知怎地，不过是一个步骤，他们却迟迟未能达成。
    倘若她不敢向前是因着身为女孩的矜持，那叶慎阳呢？他在犹豫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伊嘉婷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当答案终于揭晓，她方才明白，原来叶慎阳这段日子以来的故弄玄虚，全为了最后一刻，要给她带来毕生难忘的惊喜。
    那天两人照旧一起吃饭，吃完了，她想回校去准备上课，他却是笑笑，说要先买些东西，晚点再回去，然后逕自把一张字条塞进她手里，示意她回到教室再看，随即往学校的方向离开，任她再怎么大声呼喊，也始终没有回头。
    也许是太惊慌了，她并未听从他的指示，马上就打开了字条，然而看到上方文字的那一瞬，心底浮现的却不是瞭然，而是比先前更甚的困惑。
    「hqioanhjwgydhmlanmtvirrau.hqibbpevnf.」
    这二十来个看似无意义的英文字困扰了她整个下午，纵然人就坐在教室里，她却无心上课，暗自在抽屉里反覆看了字条上的文字许多遍，却未能摸透他藏于字里行间的讯息。
    不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把纸翻转过来看……全都是一堆无意义的英文字；可她盯着这些英文，却怎也不能淡然处之。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但看到这些文字的当下，心中便驀地昇起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熟悉感，教她忍不住要在意……
    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又放不下这份纠结，伊嘉婷于是蹙起眉头，手指微动，无意识地在桌面敲打，不自觉地透过小动作表现出了她的烦躁。
    「嗒嗒嗒嗒……」
    规律的敲打声与老师以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发出的声音重叠，原先正苦恼的伊嘉婷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某样可能相关的东西。
    会不会是……
    她连忙放下字条，把空出来的两隻手放到抽屉，根据字条上的英文敲打。
    真的是这样！
    掩不住满心惊讶，她霍然站起身，顾不得椅子往后退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更无心理会老师那难掩诧异的视线，只急匆匆地扔下一句「我不舒服」，随即衝出了教室。
    懒得去想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她边跑边调整呼吸，试着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却是徒劳无功。幸亏这一年来，她虽缺乏练习，昔日运动健将的反应神经却还残留在脑海之中，让她得以在放学鐘声响起之前，赶到目的地去。
    她怎么会忘了呢？那是属于他们的那段过去里，同时蕴含着甜蜜和疼痛的记忆，就算她忘了全世界，也不该忘了这密码啊！
    正想着，礼堂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伊嘉婷顿时加快脚步，来到门前，也没给自己稍作喘息的空间，便抬手推开了大门！
    如她所料，叶慎阳就坐在舞台上，挨着钢琴边沿，朝她绽开一个她所熟悉的温柔浅笑。
    「你还记得，真是太好了。」他温声，「谢谢你愿意把这些事放在心里这么久。」
    分明只是一句再平淡不过的陈述，可伊嘉婷将这话听在耳内，眼眶竟情不自禁地热了。
    她比谁都清楚叶慎阳的意思，毕竟这密码为他们带来的痛苦总比快乐来得多，她为了振作，连季雨诗和叶慎阳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忘却了，却还将这事记在心上，足见她有多在乎与叶慎阳之间的回忆。
    即使那是他俩共同犯下的那场错误里，不容置疑的证据，可叶慎阳曾藉此对她传递无数爱语，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她没办法忘记，就如她无法真正忘记叶慎阳，她也无法把这份曾经彻底拋诸脑后。
    「hqioanhjwgydhmlanmtvirrau.hqibbpevnf.」（我们重新开始吧。我爱你。）
    那曾是他们专属的通讯密码，包括季雨诗在内，旁人都不能介入。叶慎阳以此掩埋这段不被认同的爱情，她则利用这种方式来消去罪恶感，说穿了，这密码就相等于他俩背叛季雨诗的铁证，无法抹灭更无法消除。
    伊嘉婷本以为，终此一生，她都将背负这罪行；未料叶慎阳却彷彿看透了她的心事，竟悄悄策划了这么一齣，让这本该代表罪愆的密码，从此成为幸福的印记。
    原来他一直按捺着不告白，是为了等候这个最能让她感动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里，她不由迈开脚步，三步併两步往台上的他直奔，而后猛地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了他！
    「好，慎阳，我们重新开始……我们一起重新开始……」
    转学以前，他俩正式开始交往的那天，叶慎阳是在礼堂告白的；如今地点同样是礼堂，她却不须再背负相同的负罪感。这份叶慎阳所未曾言明的温柔，竟教她不由自主地泪盈满眶。
    季雨诗也好，齐家嵐也罢，那些蒙尘已久的悲剧，她总会想方法去弥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错过这个人了。
    这个非常非常努力，想将所有罪过都揽上身，只求她幸福安好的傻瓜，她怎么也不想错过啊……
    ＊文中的英文为仓頡输入法的输入码。

 Chapter 14 计划

    既想着要弥补，伊嘉婷绝不空口说白话，即刻坐言起行，隔天回到学校，便马上衝到景若贤所在的教室，把这个和她从来就称不上熟悉的男生给拉了出来。
    「……你到底想怎样？」
    站在走廊某个空无一人的转角处，两人相对而立，莫名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气氛。
    大抵景若贤也留意到这一点，是以没忍耐多久，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略显尷尬的沉默。
    然而他有心打破僵局，伊嘉婷却不甚配合。被他这样问及，她却只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景若贤，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
    景若贤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有这种东西，也在季雨诗身上倒光了。对于伊嘉婷，他之所以愿意理会，其中很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基于夏梓琳，可他对她本身，着实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情谊，更遑论什么一见如故。眼看她似乎真没有回话的意思，他额上青筋顿时现形，正想掉头走人，那边厢伊嘉婷却是一笑，像是已欣赏够他生气的样子一般，勾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别急嘛……我这不就要说了么。」
    她边说边凑上前，状似曖昧地靠近他耳际，低声遗下几句话。
    景若贤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瞄了她一眼，又思考了好半晌，末了总算拋下犹豫，向她轻轻頷首。
    对这结果毫不意外，伊嘉婷唇畔的笑意加深的同时，也悠悠伸出了右手。
    「合作愉快。」
    ＊
    伊嘉婷的行动力向来不容小覷，只是大多时候，因为没有事情足够引起她的兴趣，她才总是摆出懒懒散散的姿态。关于这点，认识她的人大致都瞭解；然而这两天才算与她有了正式交集，跟她从来就称不上熟识的景若贤却不清楚，于是这週末清晨，当他被伊嘉婷的夺命追魂急call硬生生从梦乡中抓出来时，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我说，我知道你有计划，也答应过会配合，但有必要大清早跑来这人跡罕见的公园吗！现在才五点半而已！」
    严重睡眠不足的景若贤顶着一双熊猫眼，举起左手展示手腕上的数字錶，一贯的王子形象早已不復见。而伊嘉婷望见他这般模样，却半点不见害怕，依旧言笑晏晏：
    「景若贤，我的协助可不能白给，要让我帮你，你也得先帮我才行。」
    「……哈？」
    「我是答应过会撮合你和季雨诗，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帮我做一件事。」
    一席话被她说得神秘兮兮，景若贤听得眉头紧蹙，却也奈何她不得，只得又一次无奈点头。
    这女人大概真有一种魔力，总能使人对她言听计从。
    像是没看见他眼底的无奈，伊嘉婷只扬唇一笑，并伸出右手，摊平手心放在他跟前。
    「钱包拿来。」
    「……哈？」
    实在掩不住困惑，景若贤情不自禁地再次「哈」了一声，可这一次伊嘉婷依然没给他答案，只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那儿，仰起下巴死死盯着他，直盯得他满身不自在，掏出钱包来交给她为止。
    「嗯，这才对嘛。」
    「……」
    所以他说，这女人真的是来帮他，而不是在研究新世代骗术？
    景若贤脑袋里转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伊嘉婷却无心追究，只开开心心地接过钱包，并翻找着其中的钞票，最后直接抽出了全部大面额的钞票，然后将瞬间瘪下不少的钱包扔回去给景若贤。
    「喏，这些就够了，剩下的就留给你吃饭吧。」
    她确定里面真的有剩下吃饭的钱吗？
    忍不住又腹诽了一回，景若贤暗自摇摇头，将已然空空如也的钱包塞回自己的上衣口袋，而后双手插袋，换了个相对悠间的站姿。
    「所以呢？将我抢劫一空之后，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做计划的前置准备囉。」
    她边说边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公用时鐘，大约估算了一下，想着时间应该足够，这才扬起笑，拍拍身旁这大男孩的肩。
    「不过呢，在开始做准备之前……景大帅哥，为感谢你的贡献，我请你去吃个早餐如何？」
    景若贤闻言，努力忍了忍，却终于没忍住：「……难道你请我吃早餐的钱不是从我钱包里拿出来的吗？」
    「哎呀，别计较那么多嘛～」
    「……」
    难得看到景若贤苦恼却又无从反抗的样子，这种心情……实在太畅快了啊！
    就算是为夏梓琳出一口恶气，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眼珠子一转，伊嘉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嘿嘿乱笑，而后也不顾景若贤像是看到白痴一样的目光，迈开脚步就率先往附近的速食店走去。
    对，绝不能轻易放过他，因为这个大男孩身上所牵系着的，并不只有一个人的羈绊而已……
    她悄悄在心底补充，却是没有说出口，只迈着大步直直往前走，不时回头催促满脸睡眼惺忪的景若贤，顺便用眼角馀光瞥一下某个躲在阴影处的身影。
    别说，叶慎阳还真有点办法。依他和季雨诗那样尷尬的关係，却真的将后者在指定时间内给叫出来了。
    伊嘉婷沉吟着，倒也没多费心思在那不速之客身上，只三步併两步走进公园附近的一家速食店，拉着景若贤坐下，并耀武扬威地指示那位眾星拱月的校草去给自己买餐点。
    歷经这一个早晨的摧残，景若贤也算明白这女人不好惹的事实，心中虽有所不满，却还是按捺了下来，依言听令，作了一回为女士服务的绅士。
    这大清早的，速食店里人流不算多，餐点很快就到了。但先前嚷嚷着肚饿的伊嘉婷望着托盘上的满满食物，却不急着进食，只慢条斯理地将热香饼切开，然后抬起双眸，朝景若贤投去意味不明的视线。
    「嘿，景大少。」
    「干嘛？」
    「要吃吃看吗？」
    她边说边举起叉子，朝他嘴边靠近，眼底写满促狭，神情却满是曖昧，无端惹得景若贤一阵恶寒：
    「……你在发什么疯？」
    「做个测试。」
    「什么测……」
    「哐啷！」
    景若贤的疑问才道出一半，一阵东西被弄跌的声响便响彻速食店，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被这巨响惊到，景若贤下意识回头看去，当瞥见那抹略显匆忙，却显得如此熟悉的背影，他驀地一惊，也顾不了向伊嘉婷追究，赶紧就站起身，迈开长腿追了出去！
    直到两人都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伊嘉婷方收回视线，将那片乏人问津的热香饼放进口中。
    「……测试她对你的在意程度啦，白痴。」

 Chapter 15 心动

    虽然这样一来，季雨诗对她的印象肯定会变得更差，但反正她昔日做过的错事本就无可挽回，再被误会一次也无甚大不了。只要能让季雨诗走出过去的阴影，找到真正的幸福，就算她俩此生都形同陌路，又有何不可？
    顶多就是在记忆里再添几笔遗憾，但只要每个人都幸福了，那点遗憾，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接下来……就剩下齐家嵐了吧？
    快速ko掉餐盘里的早餐，伊嘉婷拿起纸巾，随意抹了抹嘴巴，随即站起身，绕进速食店附近的商场，左绕右拐了一会儿，最后才停在某家花店跟前。
    「欢迎光临！」
    虽然时间尚早，但花店职员很有精神，向客人打招呼的声音显得异常有活力。这份热诚莫名渲染了伊嘉婷，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了笑。
    「你好。」她微微頷首，「我昨天打过电话来预约服务……请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店员闻言，当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伊小姐是吗？已经都准备好了！按照您的要求，都在这儿。」
    伊嘉婷踏前一步，查看自己日前预订的「货品」，确认状况无虞后，她背过身，再度向店员道谢了声，然后掏出从景若贤那里抢来的钞票结帐，过程中一直掛着笑，显见心情着实不错。
    她倒是高兴，另一边厢，于公园里狭路相逢的齐家嵐和夏梓琳却全然高兴不起来。
    如果说齐家嵐是尷尬的话，那夏梓琳的心情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了。毕竟和齐家嵐相识以来，她和他虽要好，对于他的感情，却从来一无所知。对她而言，他就是一个朋友，一个非常受欢迎的朋友，他之于她的意义，和季雨诗亦相去不远。
    夏梓琳无疑是个迟钝的人，然而再迟钝，终究是有限度的。今天明明是伊嘉婷约的她，自己还以为是她总算想通，要跟她畅谈一番，把所有误会都说开，结果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却是齐家嵐，这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诡异得紧。
    而且伊嘉婷做出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自己也一再明言不希望她再这么做，倘若伊嘉婷真重视她这个朋友，怎么还会明知故犯……？
    夏梓琳想着，心中不由对好友產生了几分怨懟。然而现下的状况也不容她多想，因为不到一分鐘的时间，脸上同样写着诧异的齐家嵐已走近来：
    「梓琳……你也是跟嘉婷约好的吗？」
    「呃，是啊。」
    她边乾笑着回话，边不着痕跡地想退开脚步，齐家嵐见状却是蹙眉，一个俐落的抬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了？」
    「我……」
    「你怕我？」
    怕他？她怕他吗？好像也不尽然。但女生的第六感正不断向她发出提醒，警告她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和她的关係势必无法回到最初……
    一时之间，两人竟陷入了僵持，昔日分明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此刻彼此对望，却只能相顾无言。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周遭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呼，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当他们下意识往声源看去，竟不无讶异地发现，身后不远的喷泉正喷射着各种不规律的水花，而随着水花的跳动，一个又一个的气球从水流后方冒出，连接绳结的钓鱼线上还绑着不同品种的花，数量或多或少，远远看去，倒是美轮美奐。
    望见眼前的风景，不论是齐家嵐抑或夏梓琳，皆是一阵怔然。
    正自怔愣，夏梓琳一片混乱的脑海里，竟驀地闪过一段对话。
    『所以呢？你为什么喜欢景若贤？』
    『我也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而这么久以来，也只有他让我心动过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另一个人能让你心动，你也会喜欢他囉？』
    这些……难道是伊嘉婷的计划？
    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夏梓琳不经意抬眸，撞进身旁人的眼睛里。当望见对方和自己眼中如出一辙的诧异，不知怎地，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伊嘉婷的意思，莫不是要撮合她和齐家嵐，让她藉此得以忘记对景若贤的执念？
    弄清了好友的意图，可夏梓琳心中却不见半点豁然开朗，只觉愈发的心乱如麻。因为她察觉到了，自己原先对景若贤的坚定，竟逐渐开始崩塌──而这只由于刚才看到气球上升那一瞬，对齐家嵐的心动！
    如此轻易就產生了动摇，是否证明了，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喜欢景若贤？
    公园某个角落，伊嘉婷躲在树后，偷偷瞄着前方的景象，又瞥了一眼夏梓琳，当瞥见后者眼底的挣扎，她顿时会心一笑，也不打算继续观察，直接就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位好友。
    她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发展，再不容她控制。但不论这两人之后如何，她相信，他们之间，都不会留下遗憾。
    就如此刻的她，虽不知自己和叶慎阳能走到何种地步，但能和他名正言顺在一起过一回，此生此世，她亦再无遗憾了。
    既已尽力，结局如何，便都无须介怀。
    至少，对那一刻的她而言，的确是这样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想起这段往事，她还是会微笑，为自己曾那么深地爱过他。
    真的啊。她很爱他，爱到一个地步，差点都忘记自己是谁了……

 Chapter 17 邂逅

    说起来，伊嘉婷活到现在，还不曾试过为了争取爱情而主动。不论是齐家嵐抑或叶慎阳，一个是自愿退让，另一个则是对方自动送上门，总归没有她努力的馀地；如今难得起了心思，她却不晓得该从何入手。
    日復一日沉浸在失去叶慎阳的悲伤之中，她一天比一天痛苦，最后不禁想，如果无法找到十五岁的叶慎阳，那么回溯过去，是否至少能让自己舒服一些些？
    她找不到这问题旳答案，但继续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叶慎阳也不会回来，不如奋身一试，兴许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也说不定。
    主意既定，她也没告知任何人，隔天便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搭上地铁，来到水清沙幼的浅水湾。
    除了旧校，此地大抵能称得上盛载他俩最多回忆的地方了。
    一年以前，他们还没开始交往时，曾有那么一次，季雨诗一时兴起，同时邀了他们两个到海边去玩，没想到叶慎阳和伊嘉婷原先素不相识，玩起来倒是疯癲，合拍的程度完全超出季雨诗的意料。
    一路玩到傍晚，两人才算消停，各自气喘吁吁，累到不行。季雨诗见状是好气又好笑，也拿他们没辙，只得携了零钱包，认命地帮忙跑腿，一个人赶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给他们买水。
    等待期间，两个玩累了的大孩子也懒得顾形象，都大字型地瘫在了沙滩上，边缓和呼吸，边睁大眼睛望着渐渐染上橘红的天空。
    那时浪潮已经开始收敛，虽然两人就躺在海边，但除了脚踝以外，其他地方都没有被打湿。也不知是否海水被夕阳照得太温暖，温度不够冰冷，没能将叶慎阳打得清醒，下一秒，他竟伸手抓住她的一抹发丝，扬起一抹灿烂得几乎能迷惑人心的笑容。
    「你把头发放下来的时候，真的挺好看的。」
    那抹笑和以往都不一样，不像学校面对眾人时的疏离，更不像面对季雨诗时般彬彬有礼，反倒带着一种莫名繾綣的温柔，只一眼，就让伊嘉婷当场怔然，怎也移不开视线，更没办法喝止他……
    那一刻是那样的私人，谁也无法侵入其中，就算是季雨诗，他当时的女友，也无法轻易介入。
    那是属于他们的曾经，带些羞涩也带些尷尬，或许还夹杂些那会儿尚未浮上水面的愧疚，但依然能拥有微笑的弧度。
    那一年的夏天，她一直都记得；可是叶慎阳呢？他还记得吗？
    抱着期待再度踏足浅水湾，然而举眸观看，周遭除却几个玩沙的孩子，以及互打情骂俏的情侣以外，并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伊嘉婷见状，不由失望地敛了双眸，强撑已久的身体也顿时一软，竟就那样倒在了沙滩上。
    沙滩上人不多，她倒下的动作虽突兀，却也自然，其他人大多只瞥上一眼，以为她只是想浸浸海水，很快便别开了目光，谁也没有过来关心。
    伊嘉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直等到涨潮的时刻来临，也始终未曾挪动。
    衣服被浸得湿透，冰凉得教人忍不住颤抖，可不知怎地，她望着天空，竟有种看到了叶慎阳的错觉。
    在这里的话，就能见到他了吗？
    如果能见到他，如果能见到他的话……
    就这样在海里变成泡沫，也不是不可以……
    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累积的疲惫一下子蜂拥而上，最终不自觉地闔上了眼睛。
    在意识彻底被剥离之前，她彷彿听见一声接一声急切的呼唤，却终于无力回应，只能任由黑暗带走自己的全部感知。
    那是……天使吗？
    ＊
    当她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天堂的纯白或是地狱的黑暗，而是像天空一样柔和洁净的蔚蓝。
    不是她的房间，更不是医院，她这是跑到哪里来着？
    错愕与困惑同时袭上心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釐清思绪，房门已被推开，一个留着柔顺金发，五官轮廓颇有混血儿感觉的高瘦男生随即捧着餐盘走了进来，马上便吸引住她的全部视线。
    那人见她醒了，却没多大反应，只维持着平稳的步伐，慢慢走向床旁的桌子，并将托盘上的食物一点点放到上方。
    受不了他的无视，伊嘉婷微微蹙眉，当即也顾不上礼貌，张口就是一句质问：
    「你是谁？」
    乍听这声疑问，男生正要把收起餐盘的动作一顿，缓了几秒，然后才抬头，用那双闪烁着不知名光芒的冰蓝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小姐，你不觉得比起我的身份，你穿着整齐衣服躺在海边，甚至诊断出低温症状这件事更值得探讨吗？」
    不觉得。她在心底暗自回嘴，却是没有开口。
    那男生倒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再度开口时语气虽冷淡，却异常认真，让伊嘉婷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半会竟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想想非洲捱饿的小朋友，想想世界各地因各种意外而死亡的人，请珍惜你的生命。」
    「……你说话好像那个玛利亚防止自杀会的广告。」
    「如果这样想会让你比较爱惜生命的话，那就这样吧。」
    真是个鸡婆的人。
    这是伊嘉婷对周思寒的第一印象。

 Chapter 18 理由

    真是个非常鸡婆的人。
    这是伊嘉婷对周思寒的第二印象。
    自从她被这个极度多管间事的人从海边带回来，便在他的家住下了。但老实说，那真不是什么有趣的经歷。暂且不说男女生居于同一屋簷下这样的尷尬问题，他三不五时就向她灌输「生命诚可贵」观念的行为也让她难以忍受。
    拜託，她跟他非亲非故，他究竟干嘛要这么关心她的生死啊？
    她曾一再表示她要回家，但周思寒鸡婆的程度真不是盖的，说什么既然她的家人无法看管好她，让她跑到海边自杀，那案件重演的机率也会很高，因此坚强反对她回家，完全不理会她当时只是太累，一不小心睡着的辩解。
    ……虽然这理由确实是有点白痴没错。
    而更气人的是，当她趁周思寒没注意时打电话给父母时，竟惊讶地发现，自家父母的看法似乎跟他一致。
    「我们太忙了。」伊父用一种理性又毫无商量馀地的语气道，「实在没办法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
    「拜託，爸，你们根本不用二十四小时跟踪我……」
    「不行。」伊父的声音又更严肃了，显然是周思寒事先已向他打过小报告，因而对女儿的独立性產生了高度怀疑，「总之，在你能证明你不再有自杀倾向前，你就乖乖待在小寒家里吧。」
    所以说，他们的意思是，就算她被周思寒强姦了，也总比她跑去泡在海水里好是吧？还是他俩真的如此信赖周思寒，深信他绝不会对她出手？
    她瞪着已然断线的电话筒，一阵无言。
    这时，刚上完洗手间的周思寒正好走了过来，见她握着电话筒，不由好奇问：「你是要打电话给谁吗？」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家的电话线有没有给切断而已。」她边说边用力把电话筒扔回去，随即背过身，迈开脚步，怒气冲冲地回到客房。
    「喂，你究竟是怎么了？」
    周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活动空间而言是足够了，但若要躲人，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是以伊嘉婷还没成功把自己完全藏身于被子内，一路尾随她的周思寒已然走进房间，发出以上疑问。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无视他，无奈按捺不发向来不是她的风格，没忍多久便放弃，闷闷出声：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周思寒听得一头雾水，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写满了茫然。
    他语气极是无辜，可伊嘉婷听在耳内，火气却是立刻上涌。
    猛地掀开被子，她挺直腰板站到床上，一下子比身高一八二的周思寒高出了许多，甚至还差点碰到了天花板。掂量了一下，觉得这样气势算是足够了，她便昂起下巴，自顾自开始了「批斗周思寒大会」。
    「我说你，干嘛要管我那么多？硬是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然后连我的想法是否悲观也要管，还把我爸妈也拉为同盟……你就这样让我死掉不可以吗？就让我继续这样下去不可以吗？我本来就──」
    「不可以。」她话才说到一半，周思寒便打断了她，「我不可以不管你。」
    伊嘉婷一怔，止住了所有未竟之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它就是这么一回事，突然就发生了，在我身体的某一部份……我想是大脑吧？反正它在指使我，告诉我，我必须去救你，让你活下来，然后我就这么做了。」他低声，「我想，那是一种牵引，或者说是一种吸引力。换句话说，你是一块磁铁，深深吸引着我，我完全无法抵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低得几近听不见，伊嘉婷的脚则是软了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
    两人相互对望，但不论是他们中间的谁，始终没有说话，只任由诡异的静默就此在蔓延开来。
    末了，终是周思寒率先打破寂静。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伊嘉婷不语。
    「晚安。」
    他倒也不在意她的表情，只近乎冷漠地拋下这句话，随即甩下一个不带半分眷恋的转身，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门开了又关上，她始终没有抬头，直至他的脚步声完全远去，她才像终于反应过来般看向已然关闭的幽蓝色房门。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成天在她耳边嘮叨，无视她所有自辩，只执着地要求她放弃自杀念头，超级无敌烦人的周思寒……是在跟她表白吗？

 Chapter 19 关係

    因着他唐突的表白，伊嘉婷实在难以一觉好眠。整个晚上，她辗转反侧的，就是没办法睡好，总是半梦半醒的，就是无法像平常一样，一睡到天明。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叶慎阳离开后，她也鲜少有安然入睡的时候，也着实不能将这账全数归到周思寒身上。
    睁开眼睛看了眼时鐘，眼看时间已逼近凌晨两点，她终于放弃依靠自己，决定到厨房去冲一杯牛奶，好催谷一下睡意。
    周家厨房很宽敞，且乾净整洁，是她一直渴望能拥有的厨房领地。奈何伊母跟她的想法完全相反，认为凌乱而满是油污才能称得上是厨房，因此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家厨房敬而远之。
    这么说起来，周思寒家中很多摆设都跟她的喜好吻合，像是墙纸的顏色、房间简单的间隔、墙上掛画的风格等等，都与她心目中的dreamhouse不谋而合。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摇摇头，她撇去所有思绪，拿起热烫的牛奶正要走出厨房，却听厨房隔壁的书房里传来一把刻意压低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她很熟悉，不正是这些天以来，一刻不停歇地对她叨念的周思寒？
    其实她大可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可她却下意识地闪回厨房，没让他发现自己的身影。直到她已经在角落里躲得好好的，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那么一点奇怪。
    周思寒似乎是在谈电话，语气很是冷淡，像完全不想理会电话那端的人一般。
    「嗯，我知道了……好啦，我知道，你说过很多遍了……」
    他在跟谁说话？
    「我会的，她是你最重要的人嘛，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嗯？照顾？貌似是在说她本人？那么电话那头该不会是自家老爸吧？
    「你说的我都会照做……可是，不说出来真的可以？虽然她都没说出来，可我知道她还是放不下你。你将她託付给我，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这对她而言，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放不下？
    乍听这话，她心底驀地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对正与周思寒通话的人的好奇顿时消失殆尽，脑海里只留下一个讯息──逃！
    然而她还来不及迈开步伐，他便已揭开了谜底──
    「但是慎阳，你就听我这表哥一句劝，我觉得这样并不是……」
    终于听见那名字的剎那，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了下来，拿着杯子的左手也顺势一松，玻璃杯应声掉落，牛奶霎时溅满了一地。她空洞的眼瞳看着满地的狼藉，却再无力气伸手去捡拾。
    又是叶慎阳……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呢？明明都已经伤透她的心，明明都已经那样决绝地离去了，为何又要以这样迂回的方式关心她？
    为什么他不能更决绝些？又为什么她总是无法忽视这些？
    两行泪水不受控地流了下来，就在她闭上双眸的前一刻，她似乎看见周思寒满脸焦急地跑到她跟前，紧张之情言溢于表。
    只是……她还能相信他吗？他待她好，到底只是因为叶慎阳的嘱託而已。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曾教她有过一瞬，甚或更多动摇的剖白，全部都是骗人的啊……
    ＊
    当她睁开双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那片仿如天空一样柔和洁净的蔚蓝。
    就像她被他在海边救回来的那时候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却完全没有释然的安心感。周思寒虽是个愿意照顾她的好人，却和出尔反尔的叶慎阳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这个地方，从来就不属于她。
    「喀。」
    随着这声轻响，房门被顺势推开，然后周思寒的脸孔便出现在她面前。她抬起头直视他，眼神没有一丝闪缩，却也不含任何感情。
    「嘉婷，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已被她打断：
    「对不起，我想我跟你没熟到以名字相称的程度，周先生。」
    听得这句不留情面的驳斥，周思寒蹙起眉头，却找不到任何反唇相讥的言语。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来照顾我。也请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绝不会让你无法跟你表弟交代。」
    她话里话外都特别强调「表弟」二字，聪明如周思寒，自然不可能听不出这一点：
    「……你果然听到了。」
    「听到或没听到，又有何区别？没有事情是可以瞒上一辈子的，我总会发现你跟他的关係，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顿了顿，她又接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转告他，我不需要他的同情。若他爱我，那就回来；若他不爱我，或不够爱我，就不要再跟我接触。这样的话，无论最后是我再次找到他，抑或就此忘记彼此，我都甘之如飴。但我不要替代品，绝对不要。曾经在家嵐身上犯下的错，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嘉婷，我是真心的，并不是因为慎阳的嘱託才跟你说那些话。」
    她的心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但仍是没有改变心意，再度开口时，语调依旧是与适才无异的冷漠：
    「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Chapter 20 逃避

    隔天早晨，她早早就爬了起来，刻意忽视睏得几乎睁不开的双眼，默默收拾细软，悄悄通知了父母，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周家。
    她不知道周思寒会不会找她，但她确信自己不可能在周家待下去。就算她心再宽，恐怕也没办法坐在餐桌前，与周思寒一起安然吃早餐。
    她跟父母约好，要他们在附近的车站接她，毕竟她不太清楚周思寒的起床时间，为免被他发现自己的偷偷离去，她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昨晚打电话给父母时，她原本还有些忐忑，害怕他们会反对。毕竟他们是那样的喜欢周思寒，会站在那男人的那一边，似乎也绝不奇怪。但也许是听见了她话中的颤抖，抑或终究父女连心，父亲最后什么都没问，极是乾脆俐落地答应了她回家的请求，和前些天的坚决可谓大相逕庭。
    待伊嘉婷到了车站，很快就发现，父亲已经到了。他就坐在休旅车里，一手探出窗外，像是怕她看不见似的一个劲挥手。
    望着那台休旅车，伊嘉婷霎时一阵无语。
    伊父这阵仗，好像她行李很多似的。他也不想想，他女儿其实只在周家小住了几天，而且还是非自愿性的，根本什么都没带去，顶多只有那天带到海边的包包，还有伊母后来拿来的几件衣服而已。
    不过想归想，她倒是没将这话说出口，只提着袋子上车，低唤一声「爸」，而后便把视线转向窗外，又一次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其实她之所以逃走，原因并非讨厌周思寒。或许她的确恨他欺骗自己，可他将自己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亦是无庸置疑的事实。真要说的话，她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周思寒，而是寧可循着极曲折的途径关心她，也不肯告诉她真相的叶慎阳。
    叶慎阳说他还爱她，而要求周思寒照顾自己，显然也是出于这份无从割捨的感情。那么，为什么要拋下她，独自远走？
    关于他的离开，她早替他想过千百个理由，唯有这一点，任时间如何流逝，始终没能想明白。
    假如她找到了那个理由，并能说服他与她一起面对，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继续在一起，这是她一直期待，却也最不敢奢求的愿望。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那样地卑微，为了季雨诗，为了那份难以抹灭的负罪感，纵然难受，但她总是强忍了下来；而她从未想过的只是，即使她已经这么委曲求全，却还是不能将他久留在自己身边。
    想着想着，眼眶又是一热。可泪水还来不及落下，驾驶座上蕴酿已久的伊父却选在此时开口，打破了车里维持已久的尷尬气氛：
    「婷婷。」他轻唤着女儿的暱称，语气多少有些小心翼翼，「嗯，我知道，你大概不想谈这个，但作为父亲，我想我还是该问一下……」
    难得看父亲这般迟疑，伊嘉婷皱眉，终于没忍住，直接出声打断了他。
    「爸，你就直说吧。」
    「嗯……我只是想，你这么突然地想要回家，是不是因为跟小寒处得不好……或是跟他发生了『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伊父看着前方道路的视线依旧专注，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是一紧，显然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镇静。
    伊嘉婷本来有些一头雾水，可见他这般反应，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待明白过来父亲到底在对什么意有所指时，不由大声起来：
    「拜託，爸，你不要想像力太丰富！我没有跟他……跟他那什么啦！我绝对不是因为这个而觉得尷尬才回家的好不好！」
    而且如果她真的被那什么了，那也绝对是你们太放心周某人的缘故！
    最后一句话，伊嘉婷放在心里，终于没有衝口而出。但饶是如此，伊父还是多少被她的激动吓到，只囁嚅着应了几声，而后便闭上嘴巴，再也没试着挑战自家女儿的忍耐极限了。
    为人父者，伊父也算不容易。可是在车厢彻底回归一片寂静前，伊嘉婷发誓，她绝对听见父亲小声嘟嚷了句「可惜」。
    对于父母这种急着把她嫁出去的心情，伊嘉婷完全无法理解，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叶慎阳的事，只好暂时得过且过。
    再说，她也没有太多间暇去想这事，毕竟请假的期限已近尾声，要是她再不回学校上课，留级的处罚铁定就在前方不远了。因此她并没有什么调适的时间，只有赶紧收拾书包跟做功课的份儿。
    隔天回到学校，夏梓琳和齐家嵐都特地走过来慰问，显见对她突然请假的事很是担忧，连带她不久前设计撮合他们的账都忘了追究，使伊嘉婷因而小小地松了口气。
    好友的关心虽稍稍安抚了她，可看着他们，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她实行撮合计划的目的，然后便会情不自禁地，又一次陷入低潮。
    想当初，她为了自己和叶慎阳的幸福不会受到任何阻挠，且能备受祝福而发起行动；可如今，计划已经成功，不管是季雨诗抑或夏梓琳，都抓住了属于她们的幸福，她本以为已牢牢握在手心的幸福却悄然流走，这教她情何以堪？
    竭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想法，莫要让思绪再往悲观的方向走去，可念头一起就难以遏止，明明人还在教室里上课，她整个人却全然不在状态，任老师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她愣是半句都没听进耳内。
    就这样熬到放学，她收拾好书包，浑浑噩噩地来到校门，抬头正想寻走父亲那辆休旅车的踪跡，未料父亲没找到，某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倒是先一步映入了眼帘。
    校门的石柱旁，周思寒沐浴在阳光之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教人忍不住心惊。
    甫看见周思寒，她的步伐顿时停了，正考虑转身逃跑的可能性，那边厢周思寒却已看到了她，立刻迈开长腿，以一种不容她逃避的坚定，缓缓朝她走近。
    当他终于来到她跟前，站定之后，又沉吟半晌，然后才见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啟唇。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
    「在我还不清楚事实真相的时候，就轻率答应慎阳的请求，这真的很不应该。虽然我喜欢你，但我不能藉此合理化自己的错误。」说到这里，他稍稍斟酌了一下，才又接道，「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要来找你。无论你将它当作补偿，或是我别有用心也好，总之我觉得，这件事务必要让你知道。」
    他神色严肃，而伊嘉婷默默听着，虽仍旧不言不语，心跳却一点点加快……
    「……慎阳他生病了。」
    「咦？」
    「他生了很严重的病，严重到……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之数。」周思寒边说边闔上双眼，不忍看她那大受打击的表情，「因为这个病，他才会找上我帮忙，要我帮他，代替他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他要你代替他去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被叶慎阳生病的消息衝击，伊嘉婷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双手往前一抓，用力抓住周思寒的手臂，眼神几近歇斯底里。
    手臂被抓得生痛，可周思寒并未抗议，只静静盯着她良久，而后才牵了牵嘴角，掀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
    「追你啊。」

 Final Chapter 追寻

    『你为什么会转学到我们学校来！』
    『因为我要追你啊。』
    随着记忆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眼前的周思寒渐渐和叶慎阳的身影重叠，儘管她不断提醒自己这都是错觉，泪腺却先她一步，诚实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情。
    「周思寒，你怎可以这么残忍？」
    她哽咽着问他，他却只是微笑，看上去似乎没有回答的打算。
    她很想再开口，然而刚才的质问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任她做上无数次深呼吸，依旧没能调整过来，完全没办法多说些什么。
    不知是否看她这样子太可怜，实在于心不忍，周思寒沉默许久后，终是叹了口气，伸出手，以极轻柔的力度，将她紧抓自己手臂的双手慢慢拉了下来。
    「残忍的不是我，这你明明也是知道的吗？而且真正对你残忍的那个人也是身不由己，你真的忍心责怪他？」
    伊嘉婷咬住下唇，眼泪愈流愈兇，却是没有反驳。
    因为他说对了啊。她无法怪罪面前的周思寒，更无法怪罪不知身处何方，同时承受着生理病痛和深沉寂寞的叶慎阳……说穿了，最该被怪罪的，是只懂得自怨自艾，全然没发现叶慎阳有何不妥的她自己！
    「慎阳从来就不想放开你，可现实让他无从选择，只能将照顾你的权利让给我，让一个健康，而且有足够能力护你周全的人代替他，爱你爱到他与你无缘的下半辈子……」
    『这怎么可以让？』
    她想这样驳斥，却发现自己早已无力。最后，她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推开周思寒，抬步走出校门，坐上不知何时已抵达的父亲的车子。
    周思寒没有追来，甚至这天以后，他再也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伊家父母为此还审问过她一回，问是不是小俩口吵架了，如果真是，不要怕丢面子，主动示好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杂七杂八的意见给了一堆，直将伊嘉婷的脑子灌得昏昏沉，末了一个没忍住，竟当场对父母发了飆：
    「爸、妈，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周思寒这个人！不要再逼我了行吗？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一直就只喜欢一个人，就算你们不认同，就算你们认为我们不该在一起，我还是喜欢他！我喜欢的人是──」
    「是慎阳吧。」
    话才说到一半，原先脸带惊讶的伊母忽而垂眸，语气疲惫地道出这四个字。伊嘉婷本来还想说上更多，被这么突如其来抢白了一回，也说不下去了，嘴巴张合了几次，终是没有再说出什么具体的内容来。
    看她不语，伊母微微一笑，也没多言，只抬手轻轻抚上女儿的脸颊。
    「你啊，真的很喜欢慎阳那孩子呢。」
    「妈……」
    「虽然我和你爸都不赞成你跟他一起，但你这倔强的性子真是像足你爸爸，一旦决定好了，简直一百匹马都拉不回来。」她边说，边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如果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那就去吧。」
    伊嘉婷一愣。
    「傻孩子，还犹豫什么？」伊母轻笑，「去把他找回来啊！陪他走过最后的人生也好，做他的精神倚靠，陪他到痊癒为止也罢，总之待在他身边，总是没错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才又扬眉：
    「因为，如果在结束的时候你没能在他身边，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不是吗？」
    后来伊母想，作为母亲，她大抵非常不称职；但对于鼓励女儿勇往直前地追爱这回事，她从未有过哪怕一秒的后悔。
    就算最后一无所获，就算最后留下的只有眼泪，只要自己觉得值得，那也就足够了。
    爱情这回事，从来都傻气得不行。别人看来一文不值的事，女孩们却总是奋不顾身，姿态仿如飞蛾扑火，往往带着一种悲壮的美丽。
    没经歷过的人注定无法理解这种因爱而起的无畏，亦是因此，爱情才能吸引住那么多人的视线。
    即使最绚烂的时刻只有短短一瞬，却总能留下难以抹灭的踪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