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白马》 第1章 《舞动白马》作者:鲤鲤缘上【cp完结】 文案: 原乂(ai)/吉羌泽仁 看似【禁欲克己】实则【纯情红色癖】医生受& 看似【温柔憨憨】实则【科学猎爱】白马藏族男大攻 我带着怪病,从大都市逃往大山,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位白马藏族青年,一身枣红藏袍,像团火,在雪里熊熊燃烧,不曾想,他竟是再次点燃我生命的火种。 青年多才多艺,熟知我从未见识过的文化,戴上兽面狂放歌舞叫我热血震撼,取下面具一声“原医生”,叫我禁欲破碎。 从此豁口对咬,人间复来。 诺日朗瀑布前隐秘的爱意,早在面具之下汹涌澎湃,我记得他唇上有酥油茶的香,醪糟酒的甜,有天上人间,地上天堂,我记得,他的唇紧贴我耳朵,字句虔诚却疯狂:“原医生……a qi zhuo gai dei(我爱你)……” 注/雷: 1.第一人称,中期微墙纸,1v1,sc,he,年下差6岁,酸甜口,有副cp。 2.背景高架空,录截,禁一切. 标签:年下 救赎 双向奔赴 隐性疯批与冰山运动 甜宠 第一人称 纯爱 双忠犬 微强制 民俗 第1章 楔子 “咯噔簌簌……” 车窗下摇,冷风争先恐后地冲刷着长途驾驶的疲劳,司机喟叹一声,握紧方向盘,继续专注前方的路。 他本想抽根烟提神,但又顾及乘客是个病号,所以只好把那股烦躁的劲儿窝了一路,实在扛不住才开的窗。 对于他们这种长途司机来说,和乘客保持一定的交流频率,对提高注意力有很大帮助,然而现在就快过去七个小时了,后座的乘客没开几句腔,甚至连动作都少有。 他郁闷得很啊,这么一帅小伙儿,咋就这么内向呢? 想着,司机的目光从后视镜上扫过:青年整个人陷在昏暗中,背形笔直,脑袋偏向车窗外,虽看不清面容,但仍能轻易感受到那生人勿近的气场。 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往里灌的声音,车倒成了一台活音箱。 又捱了好半会儿,冷风吹得头盖骨渗疼,司机耸着肩膀关上窗,挪了挪酸麻的屁股,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这熬人的沉默。 “娃儿,你啷个过人包车嘞?” “一个人包划不戳呦,你莫说找几个娃娃拼车?” 话虽这么说,腊月二十几回九寨的学生怕真没有几个。 成宁与九寨沟之间没有高铁,几乎所有远行的学生都会选择汽车,一趟一人三百块钱,途中包次餐,虽然长途确实很遭罪,但不论怎么说也比隔壁县的机票实惠。 可包车就另当别论了,那还不如坐飞机去,票价半斤八两,老大见老二,谁也莫说谁金贵。 真不知道这小伙子咋想的。 乘客应声一动,终于收回望外的视线朝他看了过来,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司机愣了愣,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本地人,连忙换用普通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以为你是念书回来的学生呢。” 毕竟年纪轻轻的,什么行李都没有,还负着伤,与他常识的游客模样一点儿都不沾边儿。 原乂礼貌地笑了笑,近日鲜少开合的喉咙涩得生疼,发出的声音还夹杂着粗糙的砂砾感,“我已经工作好几年了。” “那你是哪里的人呀,是来旅游的?”司机师傅的尾音稍稍拉长,带着点疑惑,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点来旅游。 “我家在浙江,已经想来九寨沟很久了。”他回望车窗外,看簇簇藏寨灯火在雪幕中甩出一片滚烫的尾巴,“正好……闲下来。” 话音一落,车身驶过减速带,发出断断续续的掠驰声,原乂看向窗玻璃,上面的人也看向他,神情同样黯然,细边镜框后的眼球蔓延着冰裂般的红血丝,显得那张寡淡的脸愈发苍白,若再多对尖牙,说是吸血鬼也不为过。 缠实纱布的右手耷拉在身前,活像条枯藤,出不去的冷风打着旋往里钻,在尚未愈合的伤口里凿起一股火辣辣的疼。 松弛的表情,努力撑起的肩膀,发紧的双腿……种种都在提醒着他现在有多狼狈。 哪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原医生。 原乂试着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薄淡的唇随之抿得更紧,他颔首将下巴往围巾里藏了藏,仿佛永远都逃不出,三个月前的那场噩梦。 第2章 藏族青年 浙江杭州,宁阳医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腿还是动不了!!”患者杵着拐杖在我面前破口大骂,他满是肌肉的手一掼,地上就一片狼藉,我手里的文件甚至来不及按保存。 “去你妈的狗庸医赔老子的腿!!我的腿你拿什么赔我?!拿什么赔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下半辈子怎么活,还大名鼎鼎的杭州神医什么垃圾东西!!” 听见“庸医”二字,我的心重重一跳,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突然拽出胸腔,空落落得疼。 这不亚于对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说他误人子弟— 一击毙命。 意识到脸上的情绪有些掉线,我连忙伸手扶了扶眼镜,趁着这间隙收拾好自己的神情,我看了眼患者腿上的外架,再温柔的神色也不免肃下去。 从医多年,不遵医嘱喜欢折腾的患者我遇到过不少,所以我早已学会如何恰当应对当下这种情况。 第2章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医闹是每位医护人员最怕遇到的事,轻则事业,重则生命。 每一次,都是一场不小的挑战。 “林威,你的大腿开放型骨折,整体情况算是比较乐观的,你现在刚稳定进入康复期,在没有家属陪伴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单独走动,不然会导致伤口恶化。” “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首先尝试了沟通,但话音未落,就见林威咬牙切齿地甩开拐杖,从身后抽出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向我扑过来。 我怔愣着站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扶。 然而林威揪住我右手腕,摁着我的头把我压在桌子上,整张脸都没能幸免,眼镜掉在旁边,视线变得十分模糊,头顶怨戾的吼声震耳欲聋,“老子他妈现在日日生不如死,你就跟老子一块儿残废,给老子陪葬,谁也别想好过!!!” 锋利的匕首无情地扎进骨肉,一阵凉意直逼心头。 “呃啊啊啊啊啊!!!!” 我后知后觉那惊悚的嘶喊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诊室瞬间充腾起刺鼻的腥气,桌上的血滩倒映出两张扭曲哼哧的脸。 蛮力压制下,我眼睁睁看着血刀子像除草机一样,杂乱割裂着我的筋骨血肉。 一刀一根地捣碎我的意识。 听见动静冲进来的护士与我对上视线,她像是看到了怪物,陡然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啊!!原医生!!!” “来人啊!!杀人了!!” 我蜗倒在粘腻的血滩里,直逼心头的痛意让我止不住地发抖,血肉模糊的手掌拉扯着残肉,在洁白的大褂上开出一片又一片破烂的红花,我只感到身体急遽冰冷,两只眼睛却和烧铁一样烫。 “啊哈哈哈啊哈哈嗬哈啊啊啊啊!……” “原医生!!!” “原医生!原医生?!能听到吗原……” 世界颠倒被漆黑一口一口吃掉,哄杂的咀嚼声也拉得越来越远,很快,一片眩目的白光轻飘飘地盖在了我身上。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跟那泡在福尔马林的人体组织和碎纸机里的碎片没什么区别。 死着,废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望着白花花的病房,这么多年,我从未觉得这个地方像现在这么恐怖。 四周的白色裹成了巨蛹,漫漫长夜里,每个毛孔都在翕合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空气中鼓胀着的,碘伏混杂着血的气味,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恶心,苦痛黏糊糊地挤满了胸腔,如同困兽般嘶吼暴乱着寻求解脱。 —逃。 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但是,去哪儿呢? 我能去哪儿呢? 原乂,你能去哪儿啊? 我呆滞地盯着那红了大半的输液管,脑海里蓦然闪过一道白光,照亮那三个字。 一张照片,一张身份证,一部手机,一个人,趁着半夜跑了。 跨越上千公里,逃到了父母相遇的地方,那个人们口中的人间仙境,也是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九寨沟。 / 山环四面,雪拭松青,细碎的万家灯火临摹着这场大雪,霓虹灯映得车窗璀璨,街边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想起来路漆黑,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些柳暗花明之感。 我依着灼热的视线回以旁车女子礼貌的微笑,女子一惊,目光躲闪着转过了头。我收回视线,看了眼红灯后问:“师傅,这是到哪儿了?” 司机师傅似乎很高兴我主动讲话,将车启动,车速降得很慢,他笑着说:“啊,这里就是九寨沟县县中心南坪镇了,到景区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 说着还十分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乏了就歇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不用了师傅,我不累。”我回望车窗外,一座琵琶形木筑猝不及防闯进视线,那琵琶约有四楼高,漆红身装彩灯,在黑夜中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我妈应该会喜欢。 我匆忙从兜里拿出她的照片,生怕错过合影的机会,然而两只手力量悬殊,一来二去摆弄得有些狼狈,好不容易架好角度,风雪迎面一口气,照片就被掳走了。 异乡的风也不欢迎我。 “师傅停一下车!” 我被迫提前下车,由风推着背往回赶,转眼却见桥上有位衣色惹眼的青年,他身上的红色令我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个头目测比我还高一点,肩宽体阔,剑眉星目,短碎发利落干练,右耳戴着小撮细白羽,身穿枣红金绣边坦右藏袍,浅驼色腰带随意地束在腰上,整个人在色彩的极致衬托下,像团火,在雪里熊熊燃烧,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正低着头,疑惑地打量着手里的照片。 欲念如春笋,破土的骚痒不合时宜地从胃里爬了上来,喉咙也开始发热,在这一瞬间,我停止了思考,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发现他手里正拿着我要找的照片。 我隐隐掐了把大腿的肉,警告自己不能被怪病支配,要怪只能怪自己自制力薄弱,而不是怨对方红色招惹,更何况那还是一个看起来就在读书的孩子,我都27岁了,这种反应简直太不尊重人。 不过,抛开癖好不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民族装束,由心觉得惊艳。 我整理好表情,向他走过去。 第3章 一个抬眼,四目相对,青年就像读懂了我的心思一样,踩着那双刚好包裹到小腿肚的短棕靴,带着十足的目的性走了过来,腰带末端的流苏随着步伐曳出柔和光晕,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太阳神。 我们同时停住脚步,目测相距半米远。 “请问,这是你的照片吗?”青年眸子黑白分明,声如暖阳,湿冷的雪幕随着温热呼吸的覆盖,在眼前汽化出片片雾气,使得那张硬朗面庞忽明忽暗。 我压抑着心中的躁动,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 对方也没有怀疑,将照片递给我,然后笑了笑,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是的……我来旅游。”我实诚地点了点头,但不免好奇他是如何辨别出本外身份的,是本地人的直觉,还是我外乡气息过重? 青年的视线短暂地拂过我的右手,面上浮出看似不假的忧色,他局眉问我:“那,你是来这里找人吗,还是下错地了,游客一般都在沟口歇,极少会往县中心跑的。” 什么沟口我一概不了解,至于县中心我也是刚知道没多会儿,我只希望早点结束这段对话,天知道我控制自己的眼神控制得有多辛苦,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认真回话:“路过的时候看见了这琵琶灯景,觉得好看,就停下了。” “哦,那个啊,那是琵琶桥,也算南坪镇的标志性建筑了。我们这儿的南坪曲子就是拿土琵琶和碟子演奏的,也算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吧。”青年回头看了眼琵琶灯景,继续向我介绍,眼底浮现一丝无奈的黯然,“不过现在的游客来九寨都是看山水,熊猫,川金丝猴啥的,对这些倒不太感兴趣。” 说着朗声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朝我伸出手,眼里映的霓虹光也更亮了些,“哈哈看我,总顾着说这些,都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好,我叫吉羌泽仁,叫我泽仁就好。” “你好,我叫原乂。”我伸手回握,一触即离,对方的温热还没留下就断在了风里。 “你晚上就在这里歇吗,还是去景区?”吉羌泽仁继续问。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仅不知道去哪儿,更没有订酒店,甚至连眼镜盒都忘了带,眼镜没有去处,我也没有,别的旅客有伙伴,有目的地,而我就像只无头苍蝇,四处碰壁。 我注视着脚下的影子,心里兀自生出一股无家可归的空寞,不过,这不正是我现在所要的吗? 我本就是打算随走随死的。 “你要是住宿的话,这附近宾馆倒是不少,暂住久住都可以,反正这儿离景区也不远,坐车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见我没回答,吉羌泽仁又说,似乎很担心我这个残废是否有能力在外地料理好基本的生活。 我点头,伸手拢了拢大衣,将伤手彻底掩住,僵硬地回了句“谢谢”。 正打算道别,却又听见吉羌泽仁说:“现在也不早了,你就先在我那儿歇一天吧?” “明天再住也不迟。” 不可以。 心里的声音一口咬定答案,而我却盯着眼前的红袍没说话,脑子没有多少余地去思考这热情是不是过了头,只是挣扎着要把视线往开挪,仿佛说话的不是对面的人,而是他身上的红色。 “别担心,我顶正的公民,不会骗你的,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吉羌泽仁竖起三指保证,态度十分诚恳,生怕我不相信他。 很明显,我心中的天人交战被他误解为了犹豫。 这算什么,可怜吗?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然而红色如潮水灭顶,理智分崩离析。我放弃挣扎,抬眼对上吉羌泽仁真诚的视线,轻声答应:“那就打扰了。” 无所谓,去哪儿不都一样。 吉羌泽仁笑了笑,垂眼往我周围扫了一圈,而后有些疑惑地拉起眉弓问:“你的行李呢?” “我……没有行李。”我伸手将围巾理开了些,以防被呼吸打湿,我想我在这个藏族青年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奇葩,受着伤,没行李,还来旅游。 不被认作碰瓷的都算不错了。 吉羌泽仁瞧着我,面上闪过一瞬恍惚,应该是觉得自己的决定确实有些草率。 “行吧。”吉羌泽仁将空垂的袄袖递向我,像是怕自家小孩儿走丢的家长,“人来人往的,容易撞着,你牵着吧,先回屋,外边太冷了。” 我凝视着那截红如血的衣袖,心里冒出短暂的疑惑,藏族人民的热情我有所耳闻,但未曾想竟热情到了这个地步。 人来人往确实没错,但也不至于如此,我又不是小孩子。 然而,即使我本心是拒绝的,但那红色的衣袖就像是挂着蚯蚓的鱼钩,诱惑着一条饥渴的鱼上钩。 而我,就是那条饥渴的鱼。 第3章 明天的雪 我舔了舔发涩的唇角,极不情愿却又十分惬意地接住衣袖,就这样,我踩着青年的足迹走向生死未卜的方向,雪在脚底发出雀跃的欢呼,像是在庆祝我即将到达乌托邦。 说起这个怪病,术语称“红色癖”,凡是红色的东西都能勾出我心中最隐秘难言的欲望: 吃苹果先吃掉表皮,住院服特意换成全红,甚至输液管里回流的血我都想咬破尝一口,诸如此类,就差没把头发染红,来表示我对它的热忱。 第4章 我不否认,在看到吉羌泽仁的第一眼,我也萌生了尤其过分的想法,一种拆骨入腹,占为已有的欲望,但那一定仅仅因为他的藏袍。 等回过神,已经走到一个热闹的街口, 街边一路摆满待售的春联“福”灯与各种糖饼瓜果,摊主满面笑容向过路的人推销,顾客拎着大包小包与商家来回讲价,年轻人三两成行交谈笑闹,各种声音混在服装店的dj乐声里,一派喜庆祥和,热闹却不浮躁。 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体味。 然而愈深走,我的身体就因为期待越热。期待什么,期待身前的人会给予我怎样的死法,亦或是期待他,会不会给饥饿的猫喂一条救命的鱼干? 不管,我只管跟着走。 折进一条没有灯的巷子后,我松开衣袖给陈列发去最后的消息:【如果我消失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也不要来找我。】 昨晚我故意以想吃夜宵为借口支开他,截止现在他已经打了一百多通电话,如果再不给他吱个声,我的寻人启事明天就要跟着太阳一起升起了。 我可不想人尽皆知。 从踏进这条巷子开始,我的生命就已经是个未知数,我并非是以最坏的心思揣度别人,只是因为,这世上并没有免费的馅饼,人的一言一行都隐藏着目的。 就在这时,吉羌泽仁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光亮大半都有意在往我这边靠,除此之外,我有意识到,从我放开衣袖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等我,等待这个商品为他贡献价值。 如此想着,我心底泛出一丝冷意,那是人类对于死亡本能的畏惧,我以为此时会有几个大汉会从旁边冲出迷晕我,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 又走过一个拐角,类似机器囫囵吞吐中夹杂着高昂亢奋的人声从楼上传来,视野也变得敞亮。 “今天这手气背时了哦,输了老子几大百!” “妈妈的这是啥子撇牌,鬼迷日脸的扣都不好扣……” “几家缺条子啊?!” “你上把还赊我二十五块钱哦,这把当了嘎?” “人些,晚上煮疙瘩子吃不吃喔?” 没猜错的话,是麻将,四川很有名的娱乐方式。不知道是从哪看的一句话,说是飞机在四川上空都能听见麻将声,至于是否是真,我也并不在意,我只是在想,当今好歹是法治社会,就算选择动手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吧? 我满心疑虑地踩着吉羌泽仁的步子往楼上走,繁密的雪在楼道上化成稀稀拉拉的水印,潮湿又冰冷。 他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门。 我毫不犹豫地随了进去,那一瞬间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下总不会再等了吧。然而,又是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第三个人。 这是打算一个人作案吗?也是,对待像我这样的人,他一个人也够了。 我打量了眼客厅,里头陈设简单,沙发和桌子相向摆着,桌上有摞摊开的作业,离窗两步远处立有一个通体黢黑的火炉,烟囱成直角状通向窗外,处处都是浓厚的烟火气息。 与我那常年独居的房子截然不同。 我猜想吉羌泽仁会拿什么作为作案工具,客厅里似乎并没有合乎情理的,难道是在厕所吗,还是在厨房,或者说卧室? 他又会把我的尸体藏住在哪儿。 “别介意,你随意,我去收拾一下床。”吉羌泽仁给我倒了杯热水,转身走进卧室换床被套,他脱下外袍,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彩绳。被子在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下起舞,衬衣下的背肌张弛有度,荷尔蒙气息喷薄欲出。 没有了红袍的影响,心里的冲动也渐渐消散,我立在卧室门口想:最好不是用被子闷死我。 吉羌泽仁回头笑着抓起换下的被套说:“我体育生,平常运动多,汗气大,换了干净的,睡着舒服些,倒是也该换了。” 他说着将被子扔进洗衣机,回头问我:“你吃饭没?” 看来是打算下毒。 我乐意地点了点头,何况,八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这副身体确实也饿了。 吉羌泽仁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伸着懒腰走向厨房,“正好啊,我也想吃点东西。” “叮——”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按下电磁炉的开关,纠结要不要进去帮帮忙,“有需要帮忙的吗?” 吉羌泽仁笑着摇头,“就简单下个面,很快的。” “好。”我垂下眸子,转身走了。我应该离远点,不然会影响到他下毒的操作空间。 没过一会儿,吉羌泽仁端着一碗酱油醋面和一碗清汤面出来,他将面放在桌子上,把桌上作业理好往开挪了挪。 我扫了一眼,是五年级的课本,看来对方家里还有小孩子,千万不要让小朋友看到我的死相,免得吓到他。 吉羌泽仁将清汤面放我面前,“趁热吃吧。” 我拿起筷子低低说了声:“谢谢。” 他摸了摸后脖颈,笑着回了一句“不客气”。 一碗面下肚,汤底一滴不剩,但我还是没等到毒效发作,不知道是哪个公司产的毒药,可以考虑倒闭了。 在毒发之前,先洗碗吧,不然真的是蹭住蹭吃又蹭喝。吉羌泽仁也没有拒绝我的请求,交给我清碗的工作。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时间也不早了,毒效还没发作,我想他可能打算晚上等我睡着再动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计谋。 第5章 我坐在床边,打量了会儿脚上散着劣质塑胶味的新拖鞋,看向正在玩电脑的吉羌泽仁,有些好奇问:“你为什么能对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一步?” 吉羌泽仁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眼尾上挑,对着我朗声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嘛,我阿姐之前手也受过伤,一个人做事情真的很不方便,再说,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信任。” “倒是你,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来旅游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负伤旅游可不提倡。” 我抿了抿嘴,视线有意识地游离在床尾的藏袍上,并不想把私事告诉一个陌生人,他的关心不过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罢了,没准一不留心就抽我一牛尾。 “平常工作很忙,正好歇下来。” “哦这样啊,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剪会儿视频。”吉羌泽仁收回视线,很认真地在做着比杀我更重要的事情。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成,我重新将手机开机,看着新消息和未接电话,我还是选择把电话给陈列拨回去。 半死不死,有些滑稽。 电话立刻被接通,陈列满含怨怒的诘问从手机里炸了出来。 “原乂!!!!!!!?” “你还知道给我回电话啊,我打了不下一百通电话,你一通不接是要做什么?!你发的那条消息什么意思?!” “人也不着家,你到底去哪儿了?!伤口才拆了线就跑,仗着自己是医生就不当回事儿吗,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爸交代!我差点就把你放网上悬赏了!” 陈列的声音很大,语速很快,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气愤与焦急,即使没有开免提,这间屋里的另一个人怕也听了个一字不落。 听着陈列的嚎叫,我默不作声地调低音量,说:“我没事。” 陈列情绪激动,气上不去也顺不下来,音轨听起来有些怪,“……你你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 “九寨沟。”我说。 陈列吃一惊,声音拔高好几度,听起来甚至有些尖锐,我已经能够想象到他一副气厥过去的样子。 “九,九寨沟!?” “你跑的远啊,你咋不上房揭瓦呢,你跑哪儿去做什么,那边山路十八弯路况那么差你倒是牛逼啊!你—” “散散心。”我随口胡诌。 “你会不会说谎自己心里没数吗,你就呆在那里别动,我立马订飞机票,明天就能到—” “陈列。”我打断他,坐回床边试图起到物理隔音,我盯着脚上微大的拖鞋,忽而有些恍惚,“给我几天时间。” 让我一个人静静。 手机重新关机,接不到也无法向任何人传递讯息。 吉羌泽仁关掉电脑躺上了床,可能是我身上药味太重,他紧挨着床边躺着,离我有些远。 我也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但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明天得坐早上的公交回家。”吉羌泽仁将手撑在脑袋后边儿说,“不然下午人多的连车门都挤不进去。” 明天?是嫌我太苦,都没有杀的价值了吗? 我愣了愣,慢慢躺下去,不免有些失望,“好,我明天会找好酒店。”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如果你时间不紧张的话。”吉羌泽仁突然支支吾吾地解释,音量一路下跌,“……可以跟我一起回家。” 说完又怕我误会似的,连忙补充:“我们过年很热闹的,跳锅庄啊,唱酒曲子什么的,也,也算是带你感受一下九寨的民风民俗,这些可都是景区没有的……” 我脑海里瞬间冒出“偏僻”两个字,果然还是选择了最安全的作案地点,也是,这才是最符合我所以为的。 我笑了笑取下眼镜,下意识要去找眼镜盒,但又想起自己根本没带,只好把它放在枕头边上,压坏也认,反正以后再用不着它了。 吉羌泽仁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伸出手说:“眼镜给我吧,放床头柜,以防晚上压着。”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将眼镜递过去,金属的冰凉感从指尖渡走,细薄的镜腿压着绷起的血管,在蜜色的肌肤上闪着微弱又精致的光。 被这样的一双手结束生命,于我而言可能还算不错,它的主人把眼镜放下,说了句:“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面朝着他的背,低低地嗯了声。 原来,还能看见明天的雪吗? 第4章 扎西德勒 今晚是我这几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如果没有在半夜被肚子上的膝盖给顶醒的话。 在确定它是膝盖之前,我以为它是刀,匕首,总之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武器,但细细感受了一下,那与冷刃没入身体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床头小灯,转过身却发现将身体蜷成一团的吉羌泽仁,一副很缺乏安全感的模样,但我不太相信,毕竟,他看起来是个很幸福的人。 但此刻,他眉头微微隆起,额上细密的汗珠闪着细碎的光,应该还做着噩梦。 是作案新手吗,什么都还没做就紧张成这样?还是有别的事困扰他? 我稍稍凑近些,由于职业心理,下意识将吉羌泽仁额前的湿发往开捋了捋,指尖传来若有似无的烫,都说十指连心,那点温度在本来就十分敏感的指尖无限放大,我的心也跟着不免颤了颤。 第6章 再细看几眼,发现他的鼻梁与左眼角都生着颗痣,并且与耳垂处的黑痣连成了条柔线,一肌一容晕着汗莹的光,不清楚是不是刚醒的原因,这三颗痣在我眼里显得有些妖冶。 但这个词明显与吉羌泽仁的气质不符。 “阿姐......”就在这时,近在咫尺的嘤咛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你还好吗?”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才恰当,只能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还是自然苏醒更好些,这么想着,我坐起身子,凑近瞧,拉远看,试图让自己的小动静来唤醒他,当我再次凑近时,吉羌泽仁倏尔睁开眼睛,与我的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在一起,他脱力般低喘着气,眼神里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惊慌,整个人显得十分无助,我身体蓦地一僵,忘了撤开距离。 就这样无声对视了几秒后,吉羌泽仁先一步别开视线,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喘,“抱歉,影响到你休息了。” “没,没有,我刚醒来,正好看见你睡得不是很安稳。”我一节节挺直腰杆,有些慌张地岔开话题,只希望对方不要误会我刚才的行为,“做,做噩梦了?” 吉羌泽仁瓮声瓮气地嗯了声,神色惙然,看样子还没从噩梦里缓过劲儿。 “……没事,可能没盖住屁股,我妈说那样很容易做噩梦。”吉羌泽仁说着伸手将藏袍从床尾拉过来,慢慢盖在了我身上,声音也轻柔了很多,仿佛做噩梦的是我而不是他,“但也有可能是冷着了,这边天气就这样,早晚温差很大,你得注意点。” 我怔了怔,手掌轻轻抚过藏袍顺滑冰凉的面料,不明白他在这种时候对我的照顾算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今天说那么多,我都不好意思应了。”吉羌泽仁打了个哈欠,十分体贴地问,“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你睡不睡得习惯,要是冷的话要不把电热毯再调高一档?”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都挺好的。” “休息吧。” / 翌日,天灰白,远处的雪盖着山尖,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粽子,想必用不着多久,天气稍微回暖,雪变成水,白山尖也就没了,以前很少与山水打交道,好不容易见了这么一场正儿八经的雪,也是可惜。 零星的碎雪划过脸,勾起一丝丝的痒,湿冷的雪气中,环卫工人杵着高粱竹丝大扫帚扫着雪,“歘歘”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醒人,陆续点亮街边的红灯笼,向行人指引方向。 吉羌泽仁倚着旁边的公交站台,睡意朦胧地盯着江对岸的山打哈欠。 山上立着“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白底红字牌,江水沉浮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近忽远,稀疏的车辆从我眼前缓缓驶过。 万物都在有力地呼吸着,除了我。 在这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城镇,我显得格格不入,但此时此刻,我应该和车站将近三十个人一样,都期待着那辆公交车的到来。 我没有坐过公交车,但能想到这样跟大爷大娘抢位置,应该和在菜市场与他们抢菜同样具有挑战性。 “等一下我去抢座位,加入企鹅君羊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你呆在原地,等我下来接你。”吉羌泽仁说着将我带到离人群远一些的地方,自己则时刻注意着远处。 其实我觉得,他大可将我塞在某个夹缝中,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看样子是车来了。 人群中,吉羌泽仁在小步小步往前挪,身边的人拎着东西将他搡得摇摇晃晃,车还没停稳,就已经有人将东西从车窗里扔进去占位置,我下意识觉得危险,但又不好说些什么,随着一声深重熏人的尾气从车底喷出,公交车颤颤巍巍地张开了两张大口。 只见吉羌泽仁两个大跨步直接坐在了最近的位置上,速度之快让旁边的大叔大娘们都看愣了,紧接着人流涌进,车厢很快就被填满,还有十来个人只能站在过道里,剩下几个年轻人努了努嘴打道回府,并不愿意受这折腾。 “哎呀,又没嘚位置了,你咋个搞得啊一个都没抢到?” “天瓜嘞,这人些多的,我还不如甩火腿儿。” “哎哎哎,你的jio莫要踩到我的东西哈,注意到点嘛!” “师傅,啥时候走啊,可不可以再等一个人啊?” 等人差不多消停下来后,吉羌泽仁朝我看过来,冲我开出一个笑,我别开眼,却看见白山尖化了。 / “来,你坐这。”吉羌泽仁把我安顿在位置上,自己则一手抓在前面椅背上。 “你呢?”我尽量缩着脚为他腾立足空间,额前的头发蹭得我眼皮发痒。 “我就在你旁边。”吉羌泽仁回道。 我想这和最后的晚餐一个理,便说服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番照顾。 话音一落,车身发动。 群山负雪,明烛天南,清风夹道,水声潺潺,公交车停停走走,沿着路晃悠悠地前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的体验。 随着时间的推移,乘客也下了部分,但活动的空间仍然很逼仄,吉羌泽仁紧着身体,似乎在尽量不让自己靠到我的伤手,也在尽力不让别人靠近。 也是,我要是再坏点,就大打折扣了。 一位阿姨向我们挤过来,她拿捏着当地方言笑容满面地问:“这两个小伙子才长得俊嘞,哪儿哈下车呀?” 第7章 吉羌泽仁笑了笑,将十块钱车费递出去,“在大英村下。” “好好好,快到了,下一站就是。” “加个微信吧,我把钱一齐转过去。”我取出手机作扫码状,我从来不欠人人情,即使欠了,能多快还就多快。 “啊。”吉羌泽仁迟疑了一下,正要掏手机,车身却突然颠簸加急刹,全车人不受控制地惯性前倾,一声声惊呼此起彼伏。 前面的一位大叔脚心不稳,庞大的身子就要向后倒下来,但吉羌泽仁抓紧前方的靠背,并没有躲避的意思,他的两条手臂形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将我保护在里面,可他自己的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下俯冲了一步。 大叔踉跄着就要压在吉羌泽仁的胳膊上,那体格压下来,若角度刁钻些甚至会导致骨折,我一时也顾不上自己,伸手想要帮忙挡,然而大叔落在我们手上的同时,我整个人竟向近在咫尺的脸庞栽了过去。 下一秒,我又被后劲儿弹了回去,唇上的柔热迟迟不散。 “这畜生,瞎跑什么!”司机师傅在前面突然骂了一句,“妈的,吓老子一跳!” 大叔颠了颠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回头朝吉羌泽仁说了声不好意思,他咕哝应了句,心不在焉地挺直腰杆,并没有问我刚才的事情。 而我满脑子都在回放刚刚的乌龙,脸臊得发毛,像是有蚂蚁在皮肤底下筑巢,我再没心思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只是抓住腿下面的板凳,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不要再扑到别人身上去。 我组织好语言准备向吉羌泽仁解释,但看到他红透的脖子后,那些说辞就给忘了。虽说是我亲了他,但似乎他更尴尬,算了,反正也是快死的人,说这些反而矫情。 下车后,随着吉羌泽仁踩着水泥路往上走,这里的路还算宽整,两道都是雪木枯枝,山溪结了冰并没有流动的声音,抬头隐约可以瞧见山高处的屋角。 一切都不是我所想象中的崎岖洼地,眼前的村寨一眼望去虽冷清了些,但也不同我以为的荒山野岭。 再走几步,我便清晰地看见了这座村寨的壮观。它依山傍水,一道鸿沟将村寨一分为二,山泉迤逦而下,四周枯山环抱,鲜有几树苍色,看起来根本不会乏味,氤氲着凛冽安逸的雪风从十几米高的旷沟吹来,叫人心旷神怡。 说不上多美,却让我内心感到格外安宁。 是个不错的埋骨处。 接着迎风走向分岔路口的左边,水泥路上雪泥斑驳,沿路印下一串串脚印。不过几分钟,他停在一座楼房前,一层混凝土筑,二层是木建,我往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诸房建法如出一辙,看来这是这个农村自建房的标配。 “你先等等。”吉羌泽仁说完小跑进房里,我应声顿住脚步,没再往前走了,那间屋子有两扇红框深绿玻璃窗,往里看,可以看到绰绰的人影。 这么多人杀我一个,未免有些大费周章。 很快,吉羌泽仁又从房里跑出来,只是手里多了一条洁白的丝绸,就在我以为他要当场勒死我的时候,却听见他笑着对我说:“扎西德勒!” 清朗的嗓音在空旷的坝子里响起,如同谷吟,纯白应声落在我脖子上,我愣了愣,轻盈的白绸垂在身前,如同蚕织的云,淡淡的焚香味在无形中包容着我的不敬。 “这是哈达,象征吉祥善良,我刚说的扎西德勒,在藏语里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还没等我问,吉羌泽仁便开口释意,笑得温柔坦荡,“祝你健康平安,万事如意。” 我心口一疼,像被投进大石的静湖,一时涟漪不断,我连忙鞠躬,“谢谢。” “哎,来进来坐进来坐,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一位老妇人从房里走出来,摇着手里针线活冲我招呼。 我应声走进去,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大人小孩儿其乐融融,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朴实的温暖,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空手而来,更不该来到这里破坏如此美好的氛围。 第5章 你别害怕 “嗳,这小伙子长得帅嘞。” “第一次见哦,昨晚上吉羌就说今儿要带个朋友回来,旅游这阵子不急,过两天让泽仁带你去哈。” “吉羌,快去给客人冲碗酥油暖一下身子去嘛。”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孕妇,她面色红润,斜靠在火nanf墙上,使孕肚有了个舒适的支撑。 “来来来,坐里面。” “来来,里面热和。” …… 突然间,家主人们都起来给我这个客人让座。 “不了不了,我坐这里就好。”作为一个外来人,我实在情怯,只坐在靠窗的长木凳上,有些局促地看见吉羌泽仁向碗柜走去。 不一会儿,他将做好的酥油茶放在我身前,轻声说:“试试看能不能喝得惯,先晾一晾,有点烫。” 眼前这碗酥油茶,醇香四溢,和骆驼一样颜色。 吉羌泽仁将勺子递给我,继续说:“ 一般像这种民族性浓厚的食物,其实很多人都会觉得异口难耐,就像那个糌粑,我也是吃久了才品出其中滋味的,不过我个人认为酥油茶的味道没有糌粑那么小众,接受起来应该相对容易一些。” 我听他说着,低头吹了吹热气,然后舀起一勺送进嘴里—酥油香与茶香相融,咸味恰到好处,细碎的果仁使口感更加丰富,浓郁醇香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腻。 第8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太热了,我感觉脸上有些烫。 我放下碗,对上身边吉羌泽仁炽热期待的视线,发出由衷的赞叹,“好香。” 在冷天气里喝一碗这样的暖汤,也是一种安慰。 “这才是个开始,过几天我带你去看?舞,尽兴地玩几天,让你体验一下我们当地更多的文化。”吉羌泽仁摸着后脖子笑,“到时候我跳给你看。” 是一个从未听说的名词,我不禁疑问:“?舞?” 吉羌泽仁点点头,耐心跟我解释: “?舞是九寨沟县白马藏族民间的面具舞,是一种传统祭祀性舞蹈,逢年过节都会有专人跳,初六那天开始在甲勿跳,机会难得,原医生你这次来可千万不能错过。” 确定吉羌泽仁极大可能上是不会杀掉我后,他的这种邀约倒让我十分犹豫。 我有什么理由接受呢? “到时候可不可以请原医生帮我拍一下视频?”吉羌泽仁像是看透了我犹豫的根本,恰当地给我铺了台阶。 “……嗯。”我点头答应,也算是知恩图报。 等回过神来,外头的天已经暗下去了。 大家围着火锅互相问候寒暄,谈天说地,从趣事奇闻聊到各自生平,人人都有意照顾我的伤,却没人问我的伤从何而来,他们不会揭开我的纱布,窥视我的伤口,一切都是稀松平常,这个家里,没有那些异样的眼光。 忽然nanf,一道泠泠琴韵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随声望去,只见火墙转角的长凳上坐着一位戴着雷锋帽的老爷爷,那是吉羌泽仁的外公: 他怀抱一把漆红的土琵琶,褶粝的指间捻着一个水滴形拨子,轻轻地在弦上弹,另一只手拧着琵琶头的弦轴,看样子是在调整弦音。 吉羌泽仁见状起身拿来一副筷碟,提高声音冲着老爷爷说:“外爷,来,弹曲《采花》!” 老妇人磕着瓜子冲老爷爷催了一句:“马成,快快快,跟儿子一块儿唱,我给你们录个视频。” 老爷爷憨实笑着压了压帽顶,清癯的面容叠出岁月的褶子,只见弹挑扫拂间,一阵清脆如玉的琴声悠悠响了起来。 “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 ,二月间,采花花呦正开……” 沙哑苍老却不失力量感的嗓音伴着弦音响起,吉羌泽仁一手一根筷子,跟着他外公的奏唱有规律地敲击碟子,弹拨弦声与敲击声相得益彰,抑扬顿挫,声声相扣,如敲冰戛玉般悦耳。 原来,并不是所有绝妙的音乐都在殿堂里。 一曲唱罢,吉羌泽仁转头看了过来,看见我在拿手机拍他后,便笑着比了个耶。 青年的笑阳光又温暖,炽热且真诚。 当下的种种感受都是前所未有的。 我回忆起之前,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家,医院,家,医院……或许那个冷冷清清毫无生气的房子根本都称不上家。 我的每一天就那样循规蹈矩地过着,轨迹很少有什么变动,只是偶尔会有高校请我去做个讲座。 生死与骨肉才是与我最亲密的。 我妈早在我高三那年就病逝了,而我爸自那天也离开了家,不知道去了哪里,高中毕业后,我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从大学到工作,从租房到买房,几乎都是我一个人。 我爸一年里或许会回一次家,两人的联系几乎没有,就像陌生人一样,各忙各的,各活各的,更别说一起过年。 所以,我的年历里根本没有节日一说,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活,我一个人的节日已经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多练练拿手术刀的劲儿,多救几条命,我竭尽全力,无愧于心,起码……三个月前我是这样认为的,而如今,或许真的是我名不副实,没办法给那位患者一个满意的结果。 我望着木黄的地板,心里难受得厉害。 “我真的尽力了。” 我偏头看向镜子里说话的人,他白得不正常的肤色在晚上看起来愈发吓人,昏黄的灯光打在白色毛衣上像浮了一层透明的羽翼,头发被压在衣领里,和身体一样佝着,难以恢复原样。 我收回视线,把衣袖挽在肘窝,取下纱布,上面有几片血褐色的印记,很淡很淡的碘伏味飘在房间里,苦涩又沉闷。 这些碘伏棉签是吉羌泽仁去对岸的老村医家买来的,我很感谢他,但我还是不想让吉羌泽仁看到我的伤。 我快速换上新的纱布,用牙与手配合打结,虽然包扎的效果并不好,但要是把吉羌泽仁吵醒,就更不是我想发生的了。 收拾好痕迹后,我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见旁边的吉羌泽仁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勉强松了口气,我轻轻凑到他脸边,阖着发烫的眼睛,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原乂,你可真狼狈。 凌晨,我随着身边的动静醒来,看见吉羌泽仁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我以为已经到了早晨,明明感觉还没睡多久,只好问他:“起了?” 吉羌泽仁身形一滞,然后弓起了腰。 “我,我去上厕所。”吉羌泽仁一脸苦瓜样地捂着下身,用眼神向我表达着他此时此刻十分想要出去这扇门。 同样身为男人,我立刻就明白他的状况。 我起身戴上眼镜,扫了眼吉羌泽仁窘迫的神情,秉持着职业操守,我面不改色地向他进行科普: 第9章 “放松状态下,副交感神经主导,交感神经受到抑制,阴j由于动脉扩张引起供血增加才会这样。” “这是正常生理现象,不用为此感到苦恼。“ “我不苦恼,我不苦恼,谢谢原医生......!”吉羌泽仁避开我的视线,粗红着脖子背过身,急咻咻地下了楼。 原医生。 十分熟悉的称呼让我愣了愣,心里苦闷,又酸又疼。 我保持着坐姿,望着微啟的房门,以为吉羌泽仁不一会儿就会回来,但我迟迟没有等到那抹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前。 可能再过会儿就回来了。 这么想着,我却下床披上大衣,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天幕昏暗,但月色朦胧,尚且能看得清路,走到楼口时正碰上吉羌泽仁从厕所里出来,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着他。 他双手抱胸停在旁边鸡圈往里头探了一眼,这个点,连鸡都没起床。 吉羌泽仁用脚踢着一块块碎石头,冲着鸡圈里骚动的鸡群,压声问:“喂,大公鸡,你说我是不是丢大人了?” “葛格鸥!” 被惊扰的鸡群扑腾了几下翅膀,红冠白羽的大公鸡从暗色驳杂的鸡群冒出脑袋,冲着吉羌泽仁的方向发出威慑力十足的鸣叫,像是在说:你丫的赶紧滚吧,别在这吵鸡! 然而人不懂鸡心。 “你也觉得很丢人是不是?”吉羌泽仁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怎么能当着人家面......起来啊,真是,哎,算了,我还是去扫雪吧。” 意识到他不会再回楼上后,我犹豫着要不要跟去,可我跟着去干嘛呢,又为什么要跟去呢? 我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吉羌泽仁顶着月亮,拿起竹扎的大扫把,然后踩着长长的影子,从家门边开始一路向下扫去。 他的身影逐渐变为一个小黑点,直到看不见。 我神使鬼差地走下楼,顺着吉羌泽仁扫开的路走下去,这时候,天已经变得灰亮,凛风还披着月色在路枝上相互追逐,但我已经看见有几位村民背着背篓向山里面走去。 我闷着头继续走,终于,在转角口。我看见了一道迎风醒目的红影,正是吉羌泽仁,他杵着扫把哈气搓手,不经意地抬眼看了过来,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变为不安。 “原医生你去哪儿啊?”吉羌泽仁抓着扫把快步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朝我喊,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顿了顿,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平常不会这样大嗓子讲话,但我好像应该快点回答他,所以不由得加快脚步,向他走过去。 然而注意力分散,没有注意脚下,一股失重感袭来,我下意识想要用右手去支撑,却只感到一丝轻微的拉扯,毫无余力,导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原医生!”吉羌泽仁扑上来一把护住我的脑袋,膝盖“噗通”一声砸在僵硬的水泥路上。 整个人像只青蛙一样罩在我上方。 “嘶——”骨头与水泥地硬碰硬的后果可想而知,我看见他皱了皱眉,但他却无暇顾及自己,反而慌张地摸了摸我的脸,急喘着气问,“原医生,原医生,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害怕……” 害怕? 受伤的不是我,怎么会害怕? 吉羌泽仁又不是那个人,我怎么能害怕呢?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表情过于夸张,我只能干咳两声说:“我,我没事。” “你没事吧?”没等吉羌泽仁站稳,我抓过他的手摸了摸,又摁了摁他的膝盖,确认没伤到骨头后,悬起来的心才慢慢放下,“还好没伤到骨头。” “你不是要走吧?”吉羌泽仁突然弯腰问我,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的试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他的眼神太过真诚,让人语气不自主地放轻,“不是,就醒来转转。” “那走吧,不扫了,差不多了。”吉羌泽仁低头一脚将那石头踢了老远,看起来有些生气,“破石头。” 第6章 邓尕泽旺 除夕夜有守岁的传统,但这并非强制性,纯纯看个人意愿,不过听吉羌泽仁的家人说,吉羌泽仁从小就对传统节日有着非常的执念,从没有落下过任何一个日子。 我觉得这已经十分难得,毕竟,现在很多人已经不那么在乎这些了。 屋里其他人都去对岸打麻将,现在就只剩吉羌泽仁和他外公还有个我,他外公老人家年纪大早些睡了,我便和吉羌泽仁一起守岁。 我已经很多年没守过岁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看着炉子对面的吉羌泽仁兴奋地宣布时间— “ 23点59分50秒……” “ 23点59分55秒……” “原医生新年快乐!” 吉羌泽仁突然笑起来,话音未落,噼噼啪啪的鞭炮响从远处靠近。 我微愕,这句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谁对我亲口讲过,甚至可以算是十分陌生,只对它的笔画和形状熟悉。 我差点咬到舌头,“新,新年快乐。” 原来,新的一年已经到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计划。 吉羌泽仁拉着我看抗日神剧,递给我烤好的香肠和热乎乎的包子,熬到凌晨又端出火锅热着吃,总归是不闲着。 原来,也可以做这么多事。 我的生物钟向来是没有一个定准,全取决于当日的工作量如何,所以熬夜对我而言,并不难。 第10章 但是,我身边的青年,太年轻,还熬不住,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能熬夜,但吉羌泽仁似乎明显是个例外。 直到凌晨三点出头,他蜷着大长腿在火墙靠里打着半醒不醒的盹,烧了一天的火墙十分烫人,他在火墙上趴了会儿就被烫得嘶声直远离,躺着又偎满头汗,总之,如何都不舒坦。 我叹了口气,伸手将那小鸡啄米的脑袋托靠在了自己的肩上,没过一会儿,身边便响起了均匀灼热的呼吸。 他照顾我那么多,我稍微还他一点也不算什么。 次日一大早,吉羌泽仁把我叫醒,然后拎着一袋香纸,说要带我去山上的庙抢头香。 我不信这些,但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我拒绝不了他。 稀碎的石头裹在黑黄色的泥土里,一条鸟道蜿蜒而上,阵阵山风呼啸而来,使枯枝呼啦作响。 有些好听,有些安宁。 山上的路不多,踩起来却很实,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这些路必然也是世代村民一步步踩出来的,而走山路对我来说也是比较新奇的一件事。 吉羌泽仁两步并作一步地往山上走,走一会儿又停下来等我和两位老人家,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就到了山顶的庙。 村庙是一座木建的小房子,里面有一柜台,上面摆着贡品,所献的是我不认识的神像,下边是一个盛着灰烬的火盆,应该用来烧纸以敬神佛,屋里屋外都充斥着浓浓的焚香味。 我不信神佛,但敬重别人信仰。 所以我一直待在外头,和一些村民进行一些简单的眼神交流,我隐约听见他们互相在问我是谁,又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受伤。 我收紧大衣,看着房子里吉羌泽仁乖乖地跟着他外婆上香,烧纸,跪拜,然后站在旁边听他外婆祈求全家新一年的平安,偶尔还会看我两眼,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使他被他的神怪罪。 “在外挣钱的平平安安,在外读书的学有所成,健健康康……”老婆婆跪拜在地,向她的神诉说着自己的祈愿。 紧接着,我看见吉羌泽仁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模样无比虔诚,他说:“也希望原医生的伤快快好起来。” 直到下山回屋,我的脑海还在不停回响着那句话。 希望我的伤好起来? 希望我的伤好起来。 得此挂念,我何德何能。 为什么,他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我站在门口,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的天,天上卷着几朵明清的云,它们像是没有帆的船,游游荡荡地寻找着方向靠岸,看得我不免有些眼涩。 “原医生。”吉羌泽仁小跑过来,驱散了空气中湿冷的水汽,他拍了拍衣兜,神秘兮兮地说,“有个好东西给你。” 我难得有了好奇的心情,问:“什么好东西?” 吉羌泽仁笑了笑没回答,只是走进灶房,过了一会儿后回头放在我眼前晃,“看,红苹果。” 我睁大眼睛,隐隐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住那颗苹果,水红的它在我手里变得更加晃眼。 “感觉你很喜欢红色唉。”吉羌泽仁垂眸注视着我。 我愣了愣,像是被人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怎么看出来的?” 吉羌泽仁笑了笑:“因为你看红色的东西都一个眼神。” 什么nanf眼神? 渴望? 还是贪婪? 或者说,欲求不满? 我很清楚,肯定不会是什么健康的样子。 “很,很奇怪吗?”我隐隐收紧握着苹果的手指。 吉羌泽仁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喜欢就喜欢呗,见着喜欢的东西不都这样吗,我也这样啊。” 我终于将视线从苹果上移开,抬眼看向他,语气有些生硬,“万一那是病呢?” “病?”吉羌泽仁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然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坦坦荡荡又没偷又没抢,不伤害别人不伤害自己,哪有那么多喜欢是病。” 我连忙咬上苹果,掩饰漏了拍子的心跳。 “好吃吗?”吉羌泽仁大喇喇地看着我,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金毛,“我从庙里带回来的。” 我连忙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一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庙里的贡果不是给神的吗,也可以吃?” “信念嘛,外婆说对神献过的果子吃了会保平安,你应该不接触这些,就当普通果子吃就好,我见它长得最红才带回来给你的。” 我正要说谢谢,吉羌泽仁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对面传来一道清亮的男音,“吉羌哥,你啥时候上来,我们好练一下?舞哇,过几天就初六了,到时候包跳错,不然就瓜起。(不要跳错,不然就傻了。)” 我听了个半懂,但这是别人之间的事,便没有特意去听,但那似乎开了免提的音量,我不想听到都难。 不过,也没太大差别,反正这里的方言我也听不太懂。 正这么想着,吉羌泽仁就以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我初五晚上回来,跳了这么多年每一步都烂熟于心了,用不着练。”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问出一句:“谁在你旁边?” 我蓦地有些尴尬,坐在板凳上装隐形人,不过我想吉羌泽仁和电话对面的男生应该是特别要好的,竟对彼此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 第11章 还真像我和陈列。 吉羌泽仁挑了挑眉,看了眼我说:“我朋友,过几天一起上来。” “男的女的?” “男的,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以为你带嫂子回来了。”对面的男生轻轻笑了笑,“等你们。” “我寡王,行了,挂了。”吉羌泽仁收起手机坐在我旁边说,“过几天就要麻烦你了,原医生。” “拍视频而已,不麻烦,也是应该的。”我从兜里取出碘伏和棉签,示意他将手递过来。 吉羌泽仁乖乖把手伸了过来,最后一人一手完成了打结的工作,说来也是埋汰。 初五晚上,吉羌泽仁借了他表哥的车,顶着冷润的月光,带着我去了他的老家—甲勿。 “吉羌哥!”清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吉羌泽仁缓缓将车停在坝子里,下车冲着那露着一口大白牙的少年训斥:“邓尕泽旺,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杵这儿干嘛啊你?” 我透过车窗玻璃看了一眼,少年麦肤清眸,笑容明亮,面容棱角具有少数民族特有的深邃,金灿灿的藏袍在月色下格外显眼。 正要打开车门下车,车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外边拉开,我连忙下车,吉羌泽仁一手卡着车门,一手堪堪挡在我的头顶,以防我被撞到,这种举动对我们的关系来说实在有些过于亲密,而且还有他的家人看着,要是被误会麻烦就大了。 “你明知道我在这等你,你还撵我走,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一次当然要来接接你啊,你哪次回家我没来接。”邓尕泽旺的视线越过吉羌泽仁,落在我身上,脸上的笑意明显凝滞一霎。 “我这么大了要你接?”吉羌泽仁摆了摆手,“都一点了快回家去,你要当夜猫子啊,快回,明天还要忙。” “我不。”邓尕泽旺朝我走过来,随意抬了抬手以示招呼,“你好,邓尕泽旺。” 说着又指了指转身去开门的吉羌泽仁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向我宣布他的专属权,“发小。” 我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原乂。” “喊原医生。”吉羌泽仁说着打开卧室的门。 “医生?”邓尕泽旺扫了眼我吊在身前的手,睁大眼睛啧了几声,“医生还受伤—啊!” 我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尴尬,吉羌泽仁就大跨步回转一巴掌拍在了邓尕泽旺的后脑勺,神情是我没见过的严肃,“没大没小的!” “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邓尕泽旺摸着脑袋撇了撇嘴,“挤挤噻,三个人挤得下,小时候五个人都能拼在一起睡,怕什么?” “就你成天歪理多。”吉羌泽仁看起来也没辙,想必这么晚也不能真的把人赶回去,只好艰难地夹在我们中间睡,三个大男人个子都不小,蜷在一张床上实在有些吃力。 “泽旺,往后退点,别靠那么近,太挤了!” 我感觉到吉羌泽仁抬起了腿,然后向后跺了过去。 “嗷!”邓尕泽旺发出一道哀嚎,然后嘀嘀咕咕地哼了两声,“哼……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听着身后的动静,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我明白自己只是个不相干的人,没有资格插话。 第7章 素人极品 “咚咚咚!” “泽仁,泽旺,你们醒了没?” 门外响起敲门声,隐隐的嘈杂人声在耳边逐渐清晰,很小的凉风沿着膝盖往被窝里钻,可身后的身体却烫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我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喊醒的,还是被烫醒的。 “嗯……”吉羌泽仁困重地应了一声,喉里发出低沉醇哑的单音节,紧贴我后背的胸腔随之一震。 我微微动了动,睁开双眼提醒:“有人喊你们。” 吉羌泽仁这才撑起身子,单眯着眼睛瞧向门处,粗着嗓子问:“醒了......吧,怎么了有什么事?” 外头的声音回道:“师父喊你们过去一趟。” 他搡了一把身后睡得正酣的邓尕泽旺,嗓子哑得厉害:“起来,师父喊我们过去。” 邓尕泽旺哼哼唧唧着把头往被子里一埋,“去啥呀去,去了就是听他巴拉巴拉地唐僧念经,我才不要去,不去不去。” “原医生去吗?”吉羌泽仁没搭理,转头问我。 “去见师父,他去做什么?”邓尕泽旺探出脑袋,尾音带着不满。 “我有个朋友要来,我得去接他,就不跟你们去了。”我有些尴尬,果断起身穿衣服。 距离陈列到这里还有两个多小时,不过他一直都这样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本来想阻止他过来,但他说要拍摄素材,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吉羌泽仁歪头问:“那天跟你打电话的那个朋友吗,是要到这里来是吧,等见完师父,我们一块儿去。” 我正要拒绝,他又说:“这里小路多,你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迷路。”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竟无言以对。 邓尕泽旺翻身下床,冷笑了一声说:“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这话也不错。 总之我里外没理。 “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穿我的藏袍吧,伤手这里兜着也会舒服些。”吉羌泽仁回头瞪了邓尕泽旺一眼,回头又笑着用藏袍换下我的大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领交错,再用腰带束好腰,整个过程我感觉到他都没怎么使劲,似乎生怕弄疼我一样。 第12章 红红的一片铺在身上,让我感觉自己披了一层火,想逃离又不想。 我一时不知道该将视线往哪放,欲言又止半会儿就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等回过神时,吉羌泽仁已经帮我系好了鞋带。 他笑着说:“过年嘛,红红火火,喜庆。” 邓尕泽旺故意捏着嗓子重复了一句:“过年嘛,红红火火......” 我被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选择保持沉默,果然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我已经打扰到他们的生活了。 “想吃皮带炒肉了是不是?”吉羌泽仁一把抄起邓尕泽旺的后领子,将人拎小鸡似的揪出了门,去见他们师父的路上还在踢着少年的屁股骂:“待客之道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成天真是白教了,你别丢人了行不行?!” 邓尕泽旺一边儿裹袍子一边乖乖应是。 说来也是,我一个外人跟着去,未免有些越矩。 吉羌泽仁向后退了几步,与我肩并肩走着,说:“我们的师父就是当下?舞的代表性传承人—班明生。” “看见那颗大树没,那可是他老人家的老朋友了。”他抬手指向前方。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棵挂满五彩经幡的蔽天大树,在荫蔽下面,一位藏袍老人坐着一把竹椅上。 走近看,可以发现竹椅表皮已经发白,微微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足以知晓它的老旧,明显已经陪伴主人多年。 老人头戴着一顶藏毡帽,露出的发色斑白,脸上布满着深壑似的皱纹,道道诉说着他多年的忧愁,双眼凝望着大树根处,时不时发出几声叹息,胡茬也随着微微打颤。 两人一秒规矩,乖乖地跪在了老人面前。 “师父。” “师父。” 老人先是看着我笑了笑,说:“欢迎。” “谢谢。”我朝老人深鞠一躬后往边上退去,方便他们谈论私事,但似乎并没有太多范围供我撤退,再退就退进别人家里去了。 老人转头看向他身前的徒弟,眼中流露出慈祥的笑意,言行间却又不乏威严庄重之色。 “又是新的一年了,看着看着你们两个就长大了,?舞的舞步还记得多少啊?” 吉羌泽仁低头回答:“烂熟于心。” 邓尕泽旺搓了搓手,底气不足地说:“我,我有些步子会记岔,但已经好很多了师父。” 老人伸手摸了摸邓尕泽旺的脑袋说:“只要自己有心,早晚的事,不要急,不懂的问泽仁。” 邓尕泽旺唇线一抿,像是提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他偏了偏头,脸朝向我的这边,语气有些生硬,“我倒是想找他,可他一年就回九寨两次,老家有时候一次都不回,人都见不着我怎么问?” “我要打工。”吉羌泽仁叹了口气。 “随便你。”邓尕泽旺噘着嘴,眼底隐隐有些发红,“反正还有师父陪我。” 老人握住邓尕泽旺的手,嗓音沙哑:“泽旺啊,师父不能陪你一辈子,嗐,今年,也是我最后一次跳?舞了,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师父。” “为什么?”吉羌泽仁脊背突然挺直,看起来对他师父的这个决定难以接受。 “老啦,身体跟不上了,指望你们这代年轻人喽。”老人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深邃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忧伤。 “有些话,我已经跟你们十三个说过很多遍了,这个?舞啊最开始都是老一辈的口传,什么文字记载也没有,跟着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丢失了一些,我不想再让它继续丢失啊。” “你们俩个呀都跟我小时候一样,八九岁就开始跟着爸爸爷爷些一块跳,一跳就是十几年,现在啊人也老了,我倒是想跳哦,想在全世界看到我们白马藏族的?舞文化,但是人啊这个命呐,就只有这么多年,过完就没得了。” “以前啊会跳?舞的人可比现在多好多,跳起?舞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第二年风调雨顺,农作物些长的好,更是为了整个寨子的平安。” “但后来的娃娃些,在乎这些的太少了,我也怕这些东西丢了,我想尽到我的力量我的责任,想把你们这代年轻人带起来,你们俩个是个好苗子,我不希望你们也放弃啊。” “你们一定要去更大的舞台,要是那个时候我还在,一定把我带到去,要是不在了啊……就带着我的心去。” 看着老人说起?舞,眼神就向往纯粹的像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的心里也难免滋生酸楚,但我早已见惯了离别生死以及各种不如意,所以那抹难受并没有停留多久。 吉羌泽仁低着头没吭声,而旁边的邓尕泽旺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岁月更迭,人注定会变老,而他们的师父如今人早已沧桑年迈,在这科技飞快发展的时代,传统文化的传承愈发困难。 离开后,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截背影颤颤巍巍地挺直,老人凝视着大树,一动不动。 “吉羌哥,你说我们谁会成为下一个继承人啊?”邓尕泽旺双手环胸,嘴里叼着根细长的草根。 “是谁都好,我和师父一样,只希望这个文化能够有人传承下去。”吉羌泽仁揉了揉邓尕泽旺的脑袋说,“加油,别让师父失望。” 邓尕泽旺点了点头,望着远方的天,问:“吉羌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八岁的时候,有过一个约定。” 第13章 “记得。”吉羌泽仁不假思索地说,“一直跳下去,让九寨之外为我们的舞步欢呼。” “对!”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邓尕泽旺面上的恐慌一闪而过,“我们两个一直跳下去,直到舞走出九寨,走出四川,走向更大更远的地方,我们一定会一起去更远的天空翱翔!”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也心生感叹,仿佛也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回到屋里后,我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关机,也不知道陈列现在到了哪儿,要是坐过头就……再坐回来。 “我的乖乖,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出?”邓尕泽旺抽出窗缝里夹的纸条,好笑道,“什么陈列?” “什么?”吉羌泽仁伸手抽过纸条,然后交给我,“好像是你那个朋友,看来他已经找过来了。” “怎么又来一个?” 邓尕泽旺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我抬头向大门看去,果然看见了陈列。 他穿着黑色的长羽绒,身上挂着一个单反,手上拉着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里面肯定装着我的行李。 吉羌泽仁露出一个笑,走上前打招呼:“你好你好,叫我吉羌泽仁就好。” 陈列翘着眉头打量吉羌泽仁,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炽热的欣赏,我已经能够想象到他转过身会如何评价吉羌泽仁—简直是素人中的极品。 毕竟身形峻拔举止潇洒大方,剔透的黑眸透着澄澈的正气,但凡有着爱美之心的人见着吉羌泽仁第一眼都会被吸引,当然,其中也包括我,只是于我而言,他的藏袍更具有吸引力。 “你好,我叫陈列。”陈列勾起嘴角,笑眯眯地说,“啧啧啧,我们原医生的眼光就是好哈。” 我:“……” 第8章 百兽率舞 吉羌泽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当。” 陈列大咧咧笑着,十分自来熟,“谦虚了,没准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搭档,你做模特我做你的摄影师。” “谁要和你成为搭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邓尕泽旺拧眉打断了陈列的套近乎,说着又斜了一眼保持沉默的我,对我们的不欢迎一直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小孩子口无遮拦,见谅。”吉羌泽仁抱歉地笑了笑,揪住邓尕泽旺的后脖子,把人连推带扯的送出老远,“大过年的不想挨揍就老实点,不然我就去师父那儿告状,要是让我老人家知道你这么对待客人,可有你好看的!” “不好意思,是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客气礼貌,“过两天就不用这么麻烦你了。” 吉羌泽仁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这么说?” “我们已经订好酒店了,这些天谢谢你对小乂的照顾,过几天我会把一切费用折现给你。”陈列看着邓尕泽旺气冲冲的背影笑了笑,转头自然地将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颠着单反,“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们一定会做到,或许我这个专业人士还能帮上些忙,顺便也待段时间,领略一下你们这里的风土人情,没准到时候你开学,我们还能坐一辆车呢。” 吉羌泽仁看着我没说话,神色有些僵硬,看起来好像有些失望,他说:“没事,这不重要,说说而已,不用那么当真,别耽误你们的行程就好。” 我一噎,将想要加联系方式的想法又埋了回去,因为那天在公交车上之后,就就再也没有谁提过这码事。 可如今,加上又能怎么样呢? 萍水相逢罢了。 “吉羌哥?吉羌哥!” “发了半天呆了你咋了啊?”邓尕泽旺戴上虎面具,伸手摇了摇出神的吉羌泽仁,“发什么呆呢,再过会儿就要开始了。” 吉羌泽仁回过神,看了眼我后将舞彩袍穿好,从一众镂空彩绘的拟兽面具中拿起狮头面具,然后面对着陈列的镜头介绍: “这是舞面具中的狮面,狮子是百兽之王,象征能压倒一切立于不败之地,因此狮位常列舞之首,而今晚也将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跳狮位,也是,我师父的最后一舞。” 我在角落听着,想来他师父这次让他跳狮位,无疑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以及往后继承的期望。 做完基本的采访后,我和陈列出了屋子,给舞者们留下做其它准备的空间。 屋外篝火烈烈,人声鼎沸,男男女女皆头戴荷叶边毡帽,笑容满面着互敬醪糟酒酿,以祝贺新年。 男子毡帽上插白色鸡羽一根,身着绣边白袍,束黑色腰带,女子帽上则插两根白色鸡羽,身穿刺绣拼色藏服,黑红绿色居多,外穿精致马甲,里围银色亮片围裙,下袭黑色长百褶,裙裳边缘缀以横条彩纹,动作之间,遍地开花,格外美丽,明艳的色彩处处透露着清澈的质朴。 众人以篝火成圈,随《阿坝锅庄》飒爽起舞,动作简单大方,热情洋溢,陆陆续续有人邀请我们前去,陈列沉迷拍摄,而我只好以身体缘由谢绝。 将近一个小时的锅庄跳完,又是几十人共奏南坪小调《采花》,或是怀抱三弦柳琴,或是站持碟筷,弦声泠泠嘈嘈,碟筷相击,琅琅叮呤,每一段都令人深受感染,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歌舞一番。 “我的天,可真开了眼了。”陈列举着单反,嘴里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这趟来得真值,这素材简直太棒了!fabulous!!!” 第14章 我心不在焉地坐在火堆旁,手中端着一碗醪糟,酒量向来拿不出手的我只抿了几口,酸酸甜甜,带着一股米酿酒香,品了半会儿又将剩下的喝完,以压制住心底莫名的焦躁,我扫了眼人群,还是没有看见吉羌泽仁。 可能还在准备吧,正想着,场坝中央的人群,突然不约而同地向一边散开,朝着另一面翘首顾盼。 紧接着,一个个身穿彩袍,手持彩带,头戴夸张兽面的人缓缓进入我的视线:绿袍黑边,蓝袍红边,紫褂蓝裳,红袍金边....... 怪诞诡谲,远比之前所见鲜活。 “卧槽!”陈列弓起身子,架起单反跟着舞者挪动脚步。 “陈列,你冷静些。”听见这句粗口,我从震撼中回过神,抓住状态过于亢奋的陈列,以防他乱入惹了麻烦。 陈列不甘心地退后一步,挨着我坐了下来,“好诡异,又好神圣......” “嗯。”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摄像,毕竟好歹答应了吉羌泽仁,不能到时候我却交不出一点东西。 舞者共有九位,所戴面具造型夸张,色彩浓烈,兽态栩栩如生。 我仅凭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九位中个子最拔尖的,就是戴着狮面的吉羌泽仁。 他所戴的狮头面具,狮头后脑呈三角形状,卷发与耳同短,大眼浓眉,鼻梁高挺,两腮外凸,大口微微张开,整体神态凶猛,气势威不可挡。 “咚隆!咚隆!” 锣鼓启鸣,铜镲声紧咬其后,一时之间,清脆与洪亮缭绕升天。 舞者昂首挺胸,“狮子”领头,身体随声沿逆时针方向而舞动,时而小腿画圈、时而开胯下身、时而侧身扬臂、独家更新文在要务尔耳起舞二爸已时而猛虎跳跃,状如追击扑咬,类似展翅翱翔,千姿百态如兽动。 一行一为强劲有力,狂野奔放,力量感与神秘感扑面而来,让人如同身临旷古原始的时代之中,诡谲而震撼,让人仿佛听见了来自远古部落的呼唤。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股热流从心迸溅,徐徐燎烧我的脉络,近十年来,我从未感到身体里的血像此刻这般热过。 舞后,所有舞者取下面具,站在原地对面戴龙面的舞者深深鞠了一个躬,而后目送他独自离开,向灯火暗淡处走去。 我想,他今晚会去那棵大树下坐着,直到夜深人静。 吉羌泽仁伸手阻止了正要追上去的邓尕泽旺,声音低低的,“让师父一个人待会儿吧。” “一个人,一个人又是一个人,你根本就不懂一个人的滋味!”邓尕泽旺甩开他的手,将虎面具扔进了他怀里,转身追了上去。 我有些无法面对这种情伤之景,选择起身去上厕所,回来的路上,却看见吉羌泽仁和陈列两个人坐在篝火旁,像是在说这些什么。 不知怎的,我犹豫了,只是打开手机,对着他们将镜头拉近,距离隔得不远,我的耳朵也不至于那么好使,但是,我会读唇语。 吉羌泽仁问:“原医生呢?” 陈列收好单反,说:“他去上厕所了。” 吉羌泽仁看起来有些郁闷,他往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对着陈列问:“我想问一下,原医生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我皱起眉,想要上前打断他们的交流,我并不想让吉羌泽仁知道这些,却又相当在意他这么问的原因。 陈列撑着下巴,取了块牛肉干塞嘴里嚼着,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他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情,我更没有资格开口,等他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说。” “再说,你们认识才几天啊,好奇别人的私事怕是不好吧?” 吉羌泽仁没有回避陈列打量的视线,但他似乎接不上陈列的话,保持着沉默。 陈列突然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怅惘,“他可是我们杭州市数一数二的外科医生,不知道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条命,就连院长看见他都得尊称一声原医生。27岁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拼了半条命进去了。” “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是真的关心他的话,去网上搜宁阳医院,到时候你也就知道了。” “对了,最好不要让他接触红色的东西,他有伤后应激。” 吉羌泽仁像是被迎头敲了一棒子,一脸不可置信。 对此我并不赞同,红色对我而言不过是怪癖罢了,和受伤可没有太大关系。 陈列又说:“要知道,他小时候可特别娇气,碰哪儿都嗷嗷哭,那时候我们班男生都不喜欢跟他玩,可因为这伤,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愣是一滴眼泪没掉。” “手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更别说对一个医生,可以相当于命了,那天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他已经在手术室待了十五个小时,从监控里就可以看到,事发当时他的右手就已没有一片好肉,整个手掌几乎就吊着,像一条蒸熟的鱼,让人拦腰夹了一筷子。” 听起来虽然有些诡异,但言语一向简单粗暴的陈列,难得形容得这么贴切。 “那之后啊,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什么反应也没有,我每天变着花样扮滑稽逗着他笑,他也不笑,后来被我烦多了,才偶尔给吭个气儿,最多时候还能说一两句,来到这儿后,状态似乎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差,反而……有所好转。” 第15章 “或许,来到九寨并不是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别说了。”吉羌泽仁猛地捂住耳朵。 看来他,并不想听。 第9章 吉羌降措 然而他却拿出了手机。 真要去搜? 我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宁阳医院名医原乂跌落神坛?】 【宁阳医院杀人事件!】 【宁阳医院原医生】 【宁阳医院医闹真相】 【宁阳医院原乂到底死了没】 他看见这些词条,看见那段监控视频,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视频里的我会坐在办公桌前,一身白色大褂,脸上挂着可笑的笑容,很快,我就会像濒死的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声惨叫。 不会是众人以为的温柔清透。 吉羌泽仁,你怎么想? 事已至此,我已经放弃阻止陈列的“恶行”。 吉羌泽仁突然扣下手机,火光映在他逐渐下沉的眸子里,火辣辣的星子又从他眼角甩到镜头上,一路往我心里烧。 这算什么反应? 我不明白。 陈列看了眼吉羌泽仁,神色无奈,“早就对少数民族的热情有所耳闻,不过,你对他还是别过于热心为好。” “为什么?”吉羌泽仁皱眉反问。 “为什么?”陈列眉头挑老高,“他要是惦记上你的好,怎么解决?” “对吧。”陈列缓缓侧眼,准确无误地看向我的方向,然后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原乂。 “这个疯子……” 我忍不住骂出声,果然,陈列早就发现我偷/窥的行为,才会将那些事说给吉羌泽仁听。 我和他像是在暗中较劲,他赌吉羌泽仁会心疼,我赌吉羌泽仁不在意。 我胜券在握,因为陈列忘了,我和他都是快二十七的人了,面对那么一个烈阳青年,根本没有赢的筹码。 吉羌泽仁似乎并不明白,他问:“什么叫惦记上我的好,我又有什么可被惦记的?” 陈列啧了一声,“这句话说给小初生都听懂了。” “大城市里来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又是男人惦记男人的,又是小畜生的,哪个正经的客人会对主人这么说话?” 邓尕泽旺坐在吉羌泽仁旁边,对陈列的发言嗤之以鼻,陈列笑了笑,没说话。 “复读的事情考虑得咋样了,我听你们学校说四百分以上的都可以进飞行班复读?”吉羌泽仁绕开话题,明显心不在焉。 邓尕泽旺点了点头,“打算去挣钱。” “你十八都还差几天挣个毛线的钱,老老实实读书去。”吉羌泽仁用木棍捣了一下火堆,火nanf花直往半空飞,对于邓尕泽旺的选择十分反对。 邓尕泽旺耸了耸肩膀:“吉羌哥,我不是读书那块料,没什么特长更走不了艺体,早点挣钱还能少花点钱。” 听二人聊起家常,陈列闷了一碗醪糟后起身挥了挥手,说:“我去采访你们师父去了,再见。” 没走几步,邓尕泽旺就赶了上去,斜眼瞪陈列,光从表情看就足以想象语气有多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啊,我这是监督你,要是发酒疯伤到我师父怎么办?!” 陈列又是笑了笑没说话,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还没来得及深想,注意力就被起身的吉羌泽仁吸引过去。 他扫视着周围,像是在找什么,下一秒,他的视线破开镜头而来,我指尖一抖,忘了放下手机,原本嘈杂不已的环境在这一刻,倏忽安静下来。 镜头里,吉羌泽仁半面阴影半面光影,看不清神情,他手拿狮头面具,背光的身影高大而伟岸,跳动的火光像精灵一样攀上彩袍边缘。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踩着我的心跳而来。 我下意识向后退,终于有了一分躲窥者的自觉。 背抵着石墙,我退无可退。吉羌泽仁的面容越发清晰,他额前的热汗闪着璀璨的亮,漆黑明亮的眸里没有一丝杂质,向我渡来无声的良善。 扑通…… 扑通…… 我的心脏像被割了喉咙,一凉一热,一甜一腥,憋沉后空重,最后轻飘飘得像云。 我求证般盯着镜头里的人,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出自己的病源—红色,然而那几条红色布料完全没有说服力。 突然,一股热灼灼的慌张从尾椎骨蔓延而上,滚热到发烫,我慌张放下手机,隐隐咽着唾沫,以防干涩的喉咙黏在一起。 从医学上来讲,心脏分为上心房,下心室,而在右心房上有个特殊的小结节,它叫做窦房结,它指挥着心脏的搏动,正常情况下,心脏都是有规律地跳动。 我很清楚,自己窦性心律失常了。 我觉得荒唐,我对吉羌泽仁心动了。 “先别看。” 随着低沉的男声传来,我的眼前罩下一片黑暗,吉羌泽仁将面具戴在了我的头上。 酒香的呼吸缠着黄杨木淡淡的清香在面具里回荡,一切声音都像被隔绝在玻璃罩外面一样小了下去,而我的心跳声却被无限放大。 吉羌泽仁将额头抵在面具上,如同抵在我的额头,他的呼吸忽轻忽重,一声不落地传进我的耳朵。 “怎么了?”我感觉他的情绪不对。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狮面的镂空,想要透过这层面具看见面具外的那双眼睛。 第16章 过了好一会儿,吉羌泽仁才哽着声音回答我,像是有人摁住了他的喉结,“……你是真的喜欢红色吗?” “为什么你也和师父一样……不让我看见。” “我—” 喉头滚胀,我只发出一个无力的单音节。 我喜欢红色…… 我只是喜欢红色…… 我可能是喜欢的吧。 我下意识想要承认,可是心就像是被掏了个血淋淋的大洞,怎么也堵不上,我竟说不出一个承认的字眼。 吉羌泽仁突然拉过我的手,抵在他厚实的胸膛。 我听见他笨拙艰难的呢喃:“难受。” “难受啊......” 心跳与指尖同频共振,我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泽仁,我只是个外科医生。” “不过,需要的话,你可以靠着我。” “我不看。”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哭声,吉羌泽仁将我的手重重摁住,生怕我会抽离似的。 我叹了口气:“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尾还没收,转眼就看见陈列和邓尕泽旺走了过来,我心头一急,想要把手抽回来。 这种情景被看见,说是清白也不会有人信。 与我对上眼后,陈列迅速递来一个眼神,然后手脚飞快转向,扭过头将还在不停抱怨的少年给拉远了。 “……小旺仔,把刚才跳的那个什么?舞再跳一遍,我没拍好。” 邓尕泽旺炸毛大喊:“你他妈才是小旺仔,别给老子乱取外号,你多大的脸,你说跳我就跳啊,刚才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谁爱搭理你这个臭笑鸡!” “小孩子不要说脏话,再说我怎么就成臭笑……笑鸡?” “我十八了你才小孩子,你别管我说不说脏话,自己一整天嘿嘿哈哈嘿嘿哈哈的跟鸡圈里的鸡一样吵,听着就想把你一口锅给炒了,别扯我把你手松开,我自己会走!!” “你们这舞蹈要是发网上去没准会火的哦?”陈列选择利诱。 邓尕泽旺:“……” “死笑鸡,这次要是再拍不好,就把你这个破相机摔了!” “好好好,摔摔摔,让您亲自摔行吧?” “老子给你摔个稀巴烂!” 两人的吵闹声逐渐远离,吉羌泽仁不可能没听见他们的动静,但他却并没有松开我手的迹象,他难道就不怕被别人看见吗? 我们所处的位置并不隐蔽,十几米远处就是歌舞人群,只是恰好在拐角,背着光,很难被看清,要真是被村民看见了,说他和男人搞在一起败坏家风什么的怎么办? 我怕了这些,或者说,我怕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记得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碰到过几位家长,因为他的孩子喜欢上同性而想让他们换掉心脏和甚至脑髓,这种事情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心惊恐怖,无力得很。 而说到我自己,除了陈列,身边没有人知道我的性取向,我自认为,这是没必要向所有人去强调的,这件事就像喜欢异性一样平常,没什么特别。 可不管怎么样,吉羌泽仁都比我勇敢多了。 年轻就是好啊,不畏世俗。 这么想,我以前好像也是这样。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太清,不过以前,我倒是时常看见别人掉眼泪,但却很少看见吉羌泽仁这个年纪的孩子哭。 他此刻面对着我躺着,月亮不辞辛苦地高高挂起,自镂空的窗户偷偷落在他的眼睛里,将发冷的黑夜生生照出了几分轻谧。 他这么真诚地看着我,我反而慌张,只好胡掩眸子,躲避他的视线。 真想告诉他,别这样看我……也别这样看别人。 见我这样,吉羌泽仁好像有些不开心地往我身边凑了凑,呼吸也更加近了,他说:“南坪的房子是租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弟弟读书,我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指望着孩子出人头地,不用像他们一样不是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看别人脸色做又苦又脏的工。 “还好,我们三个没有太让爸妈脸上过不去,弟弟安谨在一小读五年级,成绩还说得上不错,我成宁理工大学在读,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 “总之,一代一代人都在努力变得更好。” 吉羌泽仁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晰,觉得他温暖又坚强之余,我明显捕捉到他所说的是“我们三个”,可他从头到尾只提了弟弟安谨和自己,并没有提到第三个人。 我问:“你们兄弟姐妹三个人?” 吉羌泽仁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还有个姐姐,叫吉羌降措。” 他说着抬起手,将那串手绳放在我眼前,借着光,我更加清晰地看清它复杂的编织纹路,彩色的线交错相缠,尾处坠着两颗小小的红棕珠子,无形中透露着一股生命力。 我不明白吉羌泽仁这个动作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吉羌泽仁伸手抚上那手绳,说:“这里面编着我阿姐的头发。” “头发?”我有些骇然,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当地的什么习俗,便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为什么要把头发编在里面?” 吉羌泽仁似乎看出了我的害怕,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以示安抚,“她不在了,在零八年那场地震中就不在了,我只能留下她的头发。” 第17章 第10章 不杀我呢? 不在了? 不在了。 “抱歉。”我立刻反应过来这三个字包含着多么沉重的东西,连忙为刚才的失态道歉,其余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简直比哑巴吃黄连还郁闷。 吉羌泽仁笑了笑说:“原医生又没有错,为什么说抱歉呢,我就是想让阿姐看看你。” “反正迟早会认识的。” 他眼神坚定,但我毫不怀疑,其中掺杂着几分凶狠,一种势在必得的凶狠。 我突然又觉得,他哪天一时兴起就会了结我的生命,就像囚禁猎物的猎手,若是驯化不了猎物,就会将其一击毙命。 几天前,或许,今天之前,我会这么想,但是现在,我选择保持中立。 他带我去见他师父,向我介绍他所珍视的人,这于我而言,已经非常难得。 换作其他人,会这样吗? 换作其他人,不会这样。 所以,吉羌泽仁他到底为了什么? 是因为我的手和他姐姐一样受伤了,才会选择帮助我的吗? 是不是,我都是受益方,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不得不对他保持质疑。 “其实,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就像一百块钱,掉在地上,他为什么不捡起来? 我躺平身体,右手压在肚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它今天格外得重。 “啊?原医生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为什么杀你啊?” 我以为吉羌泽仁会这样问,但他并没有我所想象中的惊讶,像是一直都清楚我的心思一般,我只听见一声短短的轻笑,在这黑夜里格外突兀。 “原医生。”他突然喊我,又缓缓转过身,嘴角微微勾起,眼里汹涌着莫名的情绪。 我顿时有一种被锁定狩猎的危机感,迟钝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我想做的,可是会比杀了你,还要让你痛苦的。” “你想知道吗?”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一样温暖粲然的笑,可是我却感觉从未认识眼前的人一样,他脸上浮动着浅浅的月光,像一个吸血鬼。 正当我觉得危险时,吉羌泽仁却噗嗤一笑,伸手暧昧地刮了刮我的鼻尖说:“哈哈,原医生被我吓到了吧?” 我后知后觉地别过脸,有些无奈,“时间不早了,快休息吧。” “不行。”吉羌泽仁拒绝。 由于刚哭过,吉羌泽仁眼下还有一片被眼泡出的红色,在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晰,但仍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浓浓的委屈。 “啊?”我不解。 他嘴角瘪了瘪,样子十分可怜,又是那副大金毛摇尾巴的模样,我以为他要继续说些什么,结果话锋一转,道:“我们把微信加上好不好,qq也行……” 我伸手揉了揉额头,顺手理好险些失控的表情,由于我是左侧身躺着,只能起身扭过身子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抻长的动作使毛衣往上窜了一截,导致一股凉风直往里钻,我打了个冷战,然而下一秒,衣角就被人扯下去,阻止了冷风的继续侵扰。 温热的骨节堪堪滑过后腰的敏感地带,如春风吹过草般惹起一身鸡皮疙瘩。 “哇,原医生,你有鲨鱼肌啊,好帅气啊!” 我匆忙扭回身子,被这么直愣愣地夸赞,实在有些羞惶,“……偶尔会健身,现在几个月没有锻炼,只剩下一层薄肌了,不好看了。” 至于为什么健身,将肌肉练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曾经偶然听见有人说我看起来太过白净,像藕玉一样,没有一点男子气概,我不服气,才去疯狂健身。 其实,现在想来,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过分为难自己,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就够了。 我打开扫一扫,扫了吉羌泽仁手中的二维码,手机立刻就弹出他的主页,头像是一张纯白底图,上面飞着一张黑色的没有线的风筝。 我迅速将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乂,这个字念ai?我还一直以为是爱人的爱呢。”吉羌泽仁哼哼地笑了笑,“原医生的名字真是又高级又好听。” “这个备注怎么样?”吉羌泽仁将他的手机照了过来,我清楚看见在备注那一行写着—原,后面有一个红心。 那颗红通通的心太过招摇,棱棱角角都昭示着这个名字的特殊。 “你,你开心就好。” 可我总有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但又不太确定,吉羌泽仁那么一个完美可爱的大男生调戏我这个老男人做什么? 怎么想也是我自作多情。 我放好手机,吸了吸鼻子说:“这下可以睡了吧?” “嗯嗯,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去旅游啦!” “嗯。”我不禁笑了笑。 第二天,陈列提议他们带着?舞服饰,要在景区找个适配的景点拍摄舞蹈,说是文旅结合,宣传效果会更好。 他是个百万粉up主,能借他帮助吉羌泽仁他们达到弘扬传统文化的目的,自然也是再好不过。 本想把邓尕泽旺也带上,然而对方死活不愿意,说要留在家里陪师父,我本来也没打算强求,但陈列似乎硬要拉上他,终于,在陈列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他们的师父终于允许邓尕泽旺跟着我们一起去了。 到我们这个年龄,还能和邓尕泽旺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在一起,那也算是一种能力。 第18章 “小乂同学,你看。”陈列凑过来,让我看他昨晚拍的视频,而我的注意力全然被弹幕吸引了去。 【拔刀吧各位,这次我不会再委屈自己了!】 【我天,这个藏族男生,我直接长命百岁......】 【我原地无敌陀螺旋转,烟叔立刻将我的联系方式给本宫呈上来!】 【轻置玉臀,我是颜狗,直接一个特别关注,谁也别跟我抢!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awsl,脑婆,斯哈斯哈......】 【草,在爷的性癖上疯狂蹦迪,张口就是进行一些个标记!】 【裤衩子飞飞~】 【我是个男的,他心里肯定有我,请楼上矜持⊙w⊙】 【耳戴白毛男】 【我直接表演一个起—】 ...... 火得意料之中,宣传效果也算不错,但我看了眼即将覆盖屏幕的弹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挺好的”。 陈列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便转手把邓尕泽旺拐在臂弯里,一脸得意地把手机塞到人家少年眼前晃,“看看看,看见了没,你们的舞蹈直接爆了哦。” “怎么这样说话,这些都是你粉丝?”邓尕泽旺一脸嫌弃地瞥了眼那些评论,说完又一脸了然,“真是有其博主必有其粉。” 陈列轻轻拍了拍邓尕泽旺的脸,哀声说:“好歹我也出了分力,不夸夸就算了,还骂我。” “别他妈拿叠词恶心我,多大的男人了能不能好好说话?”邓尕泽旺一脸嫌恶地从陈列手臂下钻掉,向不远处正在收拾行李的吉羌泽仁跑去。 我们四个人打了两个出租,由于拍摄需求,吉羌泽仁和陈列坐一辆车,我和邓尕泽旺坐一起。 吉羌泽仁看了看我,对邓尕泽旺说:“你注意一下原医生的伤。” 邓尕泽旺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他那么大个医生还需要我照顾啊,到底谁是小的那一个啊?吉羌哥你就少操点没用的心吧,没准人家大医生都不稀罕,不就长的好看点吗,当个祖宗似的供着,俗气!” 他说着撇着嘴角瞥了我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就这么护着那个外人?” 确实是外人,让他们兄弟俩这么争论,我也很惭愧。 吉羌泽仁揪住邓尕泽旺的另一只耳朵讲条件:“给你教纽,你不是一直想学吗?” 我并不知道纽是什么,但应该是邓尕泽旺非常想要的东西吧。 果然,邓尕泽旺眼睛亮了亮,随后爽口答应,“真的?” “那一言为定,谁变谁是猪!” 随后,我们向景区出发。 但万万没想到,在车上,我竟然会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教训。 “吉羌哥是个很心软的人,小时候看杀猪都哭得要厥过去,所以你别想着自己受伤就占尽便宜。”邓尕泽旺很直接地表达了他的不满。 我只好解释:“我没有想占他便宜。” 他审视了我几眼后,问:“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可不记得吉羌哥有你这么高级的朋友,大城市来的吧?” 我一时分不清这少年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但我倒也不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那么多。 “他帮我捡了一下东西,就认识了。” “我家在浙江。”我一个一个问题挨着回答,表示我的诚意。 邓尕泽旺的眼中有着少年独有的澄澈,他沉吟一声问我:“浙江?有听过这个地方,是个大城市对吧?” 我点了点头:“算是吧。” “呵。”邓尕泽旺不屑地笑一声,语气中并没有中伤的恶意,只有纯粹的不爽,“装模作样。” “受了伤不好好养伤,反而到处跑,倒是会给人添麻烦,我可不管你啊,车要是拐个弯刹个车啥的杵着你手了,别怨我没照顾好你,下车了可别跑去吉羌哥那里装可怜。”邓尕泽旺扭过头,不再与我继续讲话。 我或许是见惯了成年人世界的人情冷暖,便并不觉得邓尕泽旺这种小兽护食的言行有什么深层的狠毒味道。 到了景区附近的天堂口,我们就下了车,还没等我取下安全带,吉羌泽仁就跑过来替我打开了门,等我站稳后,他一脸兴奋地凑过来,让我看他的手机,上面的粉丝数格外醒目:16.6万。 “感觉像做梦一样,昨晚我的粉丝还只有七十几个,一夜之间就窜到了16.6万!”他说着揉了揉眼睛,确认了好几遍,“真的好多粉丝!” 我打心底为他感到开心,扶了扶眼镜问:“你看视频了吗?” 吉羌泽仁摇了摇头说:“我只知道陈大哥艾特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其实也有点不敢看。” “别害怕,效果很好,而且你自己本就很厉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肯定。 他这颗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作者有话说】 【“纽”是?舞舞步之一,一般是在大型的祭祀活动上表演,舞步难度较大。】 第11章 金屋藏娇 刚准备换药,门铃响了起来。 我只好将解开的纱布又给胡塞回去,打开门一看,见是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的吉羌泽仁,仔细一看,竟是碘伏棉签纱布,我连忙接过道谢。 “陈大哥在洗澡?”吉羌泽仁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我身后,边问边走进来,“那我先简单地说一下明天的安排吧。” 第19章 我点头“嗯”了一声。 他坐在椅子上说:“我们先去经典景点,因为景群太大,一天可能不够。” “等景点逛个差不多了,就去千古情看演出,然后去白河乡看川金丝猴,最后回甲勿看熊猫,顺序大概就是这样。” “好。”我并不在乎这些事情,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柜上,转言问,“一共多少钱,我转你。” 吉羌泽仁撑着下巴摆了摆脑袋,说:“原医生帮了我这么大忙,这点事情也是我应该做的。” “严格来讲,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陈列的功劳。”我惭愧地笑了笑。 硬要说的话,只有那段不过五秒的,吉羌泽仁拿着面具走向我的视频是出自我手,其他的我实在没出一分力,大忙的说法可真是折煞我。 吉羌泽仁眼里漾着浓浓的笑意,就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他咧着嘴角,看着我说:“没有原医生我又怎么会得到陈大哥的帮助呢?” 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逻辑,但也不至于微功受厚禄。 我不动声色地滑开视线,没接话,心跳却愈发快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我自然也不能够自如,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待人处事,并没有派上一点用场。 虽然什么事情落我手里,都不见得被处理的多高明。 这时,淋浴间的水声戛然而止,陈列穿着浴袍,一手搓着湿发走了出来,他看见吉羌泽仁后哈哈一笑,问:“怎么样,看视频了没,拍的好吧?” 吉羌泽仁点头说:“非常好,真的是辛苦了,陈大哥你真厉害,一百多万粉丝。” “都是我的老铁。”陈列脚尖一转靠着我坐下,一阵热气轰地扑过来,我最不喜欢这种又热又乱的空气,要不是吉羌泽仁在这里,我肯定把他撵回自己的床位。 “不如你和小乂换换房间,晚上我好教给你一些账号运营的心得。”陈列用肩膀耸了一下我的手,挤眉弄眼地问,“小乂不会介意的吧?” 我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这是故意在吉羌泽仁面前试探我,也在在变相地试探吉羌泽仁。 我自知自己的心思在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陈列面前无所遁形,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期待自己的心思有个答复,我不过是喜欢上了吉羌泽仁,并没有想以后两个人就要在一起,也并不清楚这段喜欢的保质期,更不想因为这充满不确定的感情而打扰别人。 然而陈列却似乎认为现在的我就是皲裂的土地,急需感情的滋润。 我委婉地递去一个眼刀,说:“你要不回浙江?” “怎么,你想金屋藏娇?”陈列装作不懂我的意思,故意反我一道。 “你——” 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住这样,我只好吃瘪。 对于这样的打趣吉羌泽仁也不恼,反而看着我笑了笑。 陈列没骨头似的往我身上靠,手肘抵在颈肩,样子看起应当十分亲密。 我知道他有意看吉羌泽仁的反应,可去测试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问:“对了,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没有?” 听他这么问,我心里咯噔一跳,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垂着眼掩饰突如其来的慌张。 —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今年二十一,没有谈恋爱。”吉羌泽仁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喜欢的人了呢。” 比我小六岁,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是谁,又是什么样? 太阳穴突然发胀,叫人下意识皱起了眉,我依旧没有抬眼,只听见陈列十分可惜地接道:“啊,那,那挺好的。”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不敢表白?” 吉羌泽仁又说:“确实是不敢,怕他不喜欢我。” “那,额,这该如何是好。”陈列沉吟了半会儿,出了个没营养的招,“要不—换个人?” 我对陈列的馊主意感到无语,抬脚踢了一脚他的脚后跟说:“你乱教什么?” 陈列努了努嘴,表示很无辜,“不然怎么办嘛。” 不能怎么办,只能顺其自然,我心想。 我正眼看向吉羌泽仁,直直与他对上了视线,以一副着有心得的姿态说:“别听他胡说,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好。” 吉羌泽仁听我讲话的模样十分认真,还有些乖巧,他话锋一转,将话题挂到我身上:“那原医生这么好,肯定有好多追求者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番好印象,明明这些天都是我在麻烦他,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陈列就先开了口: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家小乂同学啊,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仰慕者那叫一个排到法国,可是啊,他读书的时候心里都是学业,上班后心里都是事业,活脱脱一颗万年不开花的铁树,这不,难得来看看山水,也是在寻一个有缘人呐!” “你说你的粉丝,会觉得你脑袋钻胯跳猩猩舞的样子好看吗?”听着陈列的夸大言辞,我偏头问他,搬出了杀手锏,虽然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但要是再这样说下去,他能当场揭了我的老底。 因为他一副恨不得让我和吉羌泽仁当场拜堂的样子。 “小乂同学,你居然威胁我。”陈列哀嚎一气,扭头去了洗手间。 “原医生和陈大哥的关系真好。”吉羌泽仁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杂志,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 第20章 “一起穿开裆裤长大,正常。”或许是六神无主,才让我没有察觉这句话的意味不明。 “原医生。”他突然又喊我,和昨晚同样的语气,我瞬间汗毛四起。 我咽了咽口水,全神贯注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吉羌泽仁微微张开口,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陈列的话给打断了。 “泽仁,小旺仔打电话喊你回去哦,说你要是再不回去,晚上就别想睡床了。”陈列拿起单反,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一起过去吧,我正要做个采访。” 吉羌泽仁点了点头看向我,问:“原医生要一起吗?” “我先睡了,你们去吧。”我内心五味杂陈,摇头拒绝。 “哦,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吉羌泽仁似乎有些失落,他伸手在我被陈列靠过的肩颈处轻轻拍了拍,然后离开。 我望着窗外,还在想他刚才到底要说什么。 第12章 帮你洗澡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门铃再次响起来,打开门却又是吉羌泽仁,并且是一个人,手里还捧着蓝色的衣服。 我几乎是下意识疑惑:“陈列呢?” 吉羌泽仁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垮下一张脸,答非所问:“原医生都不先问问我拿的什么。” “啊。”我脑子懵了一下,连忙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拿的是什么?” 吉羌泽仁立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说:“当然是原医生明天要穿的藏袍。” “我明天穿的?”我注视着那蓝如明天的衣服,有些受宠若惊,“可我总穿你的族服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自己的禁忌,哪怕无意冒犯,也终是冒犯了,所以这种事情不要发生才是最好。 吉羌泽仁将藏袍放我跟前,微微弯下腰,拉近与我的距离,他的嘴角掀起好看的弧度,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忌讳,再说了,天大也是我愿意。” 话音一落,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看见,身后的灯光如精心设计般照在吉羌泽仁的脸上,光色与笑意振振欲飞,我像是被春叶挂着的露水,紧紧咬住叶末的弯度,一个颤抖,就摔得粉身碎骨。 理性当前,我却仍因为这样一个笑而心神摇晃,这在奔三这个年龄段,是会被耻笑的不成熟。 “那进来再坐坐,还是准备回去休息?”我扶了扶眼镜以规整视线,接过藏袍时,吉羌泽仁的手背从我手心擦过,隐隐勾出一片燥烫,但很快就被藏袍的温凉覆盖。 天蓝藏袍不同于红色藏袍的炽热张扬,它有着自己的独有的深邃,将人深深吸引,无形中安抚着人心的浮躁。 这也是另一种满足,无关于红色癖的满足。 “原医生,我今晚可能要和你睡一间房了。”吉羌泽仁面露难色,抱歉的眼神亮晃晃地闪。 “这是为什么?” 我想肯定是陈列整了什么幺蛾子,把人坑蒙拐骗了过来。 “泽旺说要跟我绝交。”吉羌泽仁笑得有些无奈,“不叫我在那边睡。” “绝交?”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是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充满年少气息的词了。 “嗯嗯是的,绝交,很严重的那种。”吉羌泽仁嘴角向下,眉头稍稍抬起,一副很煎熬的样子。 但我从他表情和语气中,并不能感受到事态的严重,一时觉得幼稚又可爱,有些忍俊不禁,“那,快进来吧。” “那怎么办,哄哄就好了吧?”我也没有和别人绝交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人会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具体是为什么呢?” 话虽这么问,但我联系邓尕泽旺在车上所说的话以及他对我的排斥,想来这件事应当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应该是怪吉羌泽仁来我这边了。 吉羌泽仁不乐意地“啊”了一声说:“我哪能知道为什么呢,最近经常这样,而且再说了,我才不会哄人。” “所以就只好拜托陈大哥了。” “他怕是只会越发惹泽旺生气。”我说着将藏袍放在床头,然后从行李箱里取出睡衣,准备洗澡。 “原医生你要去洗澡?”旁边传来吉羌泽仁的声音。 我应声看去点了点头,以为他也要洗澡,便又坐回床上对他说:“你先洗吧。” 吉羌泽仁摇摇头,反说:“我洗过了,原医生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啊?”我有些没反应过来,“玩什么游戏,怎么突然要玩游戏?” 他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薄薄的t恤,肘贴着膝盖,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问我:“我们来玩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输的一方就必须答应对方三件事情,好不好嘛?” “这么突然?” 对我而言,游戏不是什么大事,严重的是赌注,我不是一个愿意允诺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承载诺言的人。 更何况,吉羌泽仁说的是必须,若是我做不到又该怎么办?可我看着他的眼,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凭白犹豫着。 “那我就当原医生是默认了,来,石头剪刀布!” “不是等等—” 我连忙出声制止,然而身体却快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吉羌泽仁出的石头,我出了剪刀,我输了。 “我还没准备好,你这强买强卖。”我试图挽回一下局面,但对着一个大学生耍赖皮的心情还是让人有些羞愧。 第21章 “原医生,参赛者就我们两个,可没有重在参与,再说,你可是主动参赛的。”吉羌泽仁双手转为捧着,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脸悠然。 我还是不愿意放弃挣扎,钻着游戏空子讨价还价,“那,三局两胜。” “好啊。”吉羌泽仁欣然答应,好像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一样。 第二局,他出布,我剪刀,幸好扳回一局。 第三局,他还是布我却出了石头。 三局两输,好吧,我愿赌服输,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了。 莫名其妙玩了游戏,又莫名其妙地输了游戏,还没一分钟,就要答应别人三件事。 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被卖,还给别人数钱了。 “原医生,你输啦。” 吉羌泽仁笑着,眉眼突然软得不像话,眼睛又亮还带着光,很好看,他的嗓音仿佛刚从糖水里泡过,落在我耳中,暧昧又挠人。 我避开他的视线,点头表示自己认输,“说吧,哪三件事情?” 吉羌泽仁沉吟一声,认真道:“第一件事就是,等一下原医生得答应我帮你洗澡。” 我心里一动,难道他是为了帮我洗澡才突然想出这个游戏吗?被洗澡确实是惩罚,但被喜欢的人洗澡,我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了。 但我这个状况,有人帮忙必然没有自己一个人麻烦。 “好,第二件事呢?”我问。 吉羌泽仁纠结地“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道:“可以先存着吗?” “可以,不过尽量还是在我离开之前吧。” 毕竟,到时候两个人可能都不会有交集,更别说实现诺言了。 我转身去蓄浴缸里的水,本来打算去淋浴间的,但被帮忙的话,坐着总比赤条条站着的好。 放好水后,我拉住镂空纱帘,三下五除二地脱好衣服,然后坐进浴缸里,背对着走进来的吉羌泽仁说:“你帮我擦擦背就好了,其他的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坐在浴缸边,用干毛巾裹好我的右手,听见我的话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应我一句“好”。 第13章 看上你了 我听见洗发露“咕啾咕啾”地从泵头里跳出来,然后在人的双掌之间滑腻扭动,声响清晰暧昧得让人不安。 一道冰凉蓦地覆在腰眼,我下意识挺直背,完全没想到吉羌泽仁会直接上手。 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心下难堪地并拢双腿,语气不稳地问:“不,不是有浴球吗?” “咳,哦哦,没注意,不好意思啊原医生,吓到你了。” 吉羌泽仁干咳一声,嗓子有些粗,他说着将手从我背上拿开,随后发出揉搓浴球的声音。 吉羌泽仁轻轻地擦上我的背,泡沫沿着背脊播种,仿佛等会儿就会破茧,长出一对翅膀。 又烫又滑的指节有意无意地蹭过腰上敏感的皮肤,我微微弓起腰,水蒸气冲得眼眶和水一样热,从鼻根点燃的呼吸烧得鼻唇沟都发疼。 吉羌泽仁的动作狎昵又珍重,对,就是那种毫不相干却互相厮磨的感受,斑驳得容易让人神志不清,简而言之,越洗越热。 我猛得意识到,我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不知道这背是洗了多久,我只看见自己的手毫无章法地搓着那两条紧绷发红的腿,最诡异的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氛围夹在尴尬与不尴尬之间,吉羌泽仁不开口,我更不知道怎么出声。 经实践得知,这第一个承诺中惩罚的成分占大半,剩余的奖励还没咂摸出什么味道,就没影了,因为我后知后觉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 小孩儿的心意很好,但换作是谁都招架不住这种善意,但一想到或许换作谁都一样的待遇,我就觉得头疼。 躺回床上后,我在手机上向陈列简单地说明了一遍刚发生的事,久经情场的他可比我这个新生蛋子见解全面,然而他直接了当地回了我三个字—他不直。 我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虽说不能一眼辨直弯,但我是如何都没有将吉羌泽仁与自己的性取向挂上钩。 我皱着眉打字,指锋不由自主凌厉了起来:【为什么?】 陈列:【你懂什么,这叫男人的第六感。】 我有些无语:【你一个直男,直觉鉴性取向也太草率了。】 但他说的却不无道理。 最起码,直男应该不会对我这等关系的同性做刮鼻子的亲昵动作,更不会为了对方的伤而想出这些暖人心窝的小点子吧?但这些行为如果放在吉羌泽仁身上,性格使然倒也完全说得过去。 思来想去,我也拿不准。 陈列:【这你就不懂了吧,附图(不屑一顾),这还用鉴别取向吗?别有所图的言行旁观者门清,跟直不直弯不弯有什么关系。】 【我跟你直说吧,那喃浜油喜欢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反正是看上你了,他对你上心上得都让人家小兄弟吃醋了,小脸儿气得跟个兔子似的,哄不好还差点咬我。】 【你记不记得你那个都算不上初恋的初恋?两人都还没确定关系呢就掰了,你就是想太多,还没开始就把以后都要问清楚,这样谈恋爱两个人都压力山大,所以你这次不要去想那么多,走一步是一步,要谈以后你总得踏出第一步吧。】 这番话陈列已经不是第一次跟我说,我的前任也就是我的初恋,可能那都算不上什么感情经历,高中时期隐晦又青涩的情意。 第22章 我犹记是那位男生先表的白,当晚我就刨根问底,如同一具干尸,急需血泥的浇筑,一字一句都在索取承诺,生怕对方一个答不上来甚至反悔。 我问以后两人一起上哪所大学,如果异地会不会熬不过去,如果家里人不同意……如果如果,一切如果。 对方最终只说了一句:你真的好吓人。 然后就把我删了。 那段感情也就不了了之,陈列知道后把别人堵在巷口,劈头盖脸地上了一节思想品德课,回头又对我苦口婆心地唠叨。 后来我也才想明白,并不是谁生来就属于我的未来,然而教训归教训,这个毛病我到现在也没改,唯一的变化也就是不会再说出口,而是换作默默观察,若有不对,立马抽身,主动离开,而不是把别人吓跑。 可遇到别人主动,我也是慌的。 我不知道陈列是怎么得出“吉羌泽仁看上我”这个结论的,默下心来越深究越烦躁,索性掐死了这个话题:行了,休息。 陈列:别困扰了,这不正合你意吗,趁机来段露水情缘多好。 我盯着那一句话,迟迟回不过神。 是吉羌泽仁能够喜欢男生合我意,欢迎加入药物而二起屋耳爸以追更还是如陈列所说看上我而合我意?那我又该怎么办? 露水情缘稍纵即逝,与我初心背道而驰。 我很清楚陈列所说的看上,是“想要和你睡在一起”的意思,这种冲动在各个年龄段都比较泛滥,倒也见怪不怪,没相恋并不能代表没有“在一起”过,可我总觉得吉羌泽仁不会是其中之一。 冥想至深夜,我越想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最终选择不去相信,我不相信吉羌泽仁看上我,更不相信他是一个以此为乐的人。 次日一早,吉羌泽仁替我穿好藏袍,我站在镜子面前看向里面的自己,蓝袍白腰,头发已经很久没剪,感觉已经足够扎小辫儿。 蓝袍显白,不但让没有让我看起更羸弱,反而多了几分活气,竟真让我看出了几分别人口中所说的矜贵清冷。 而吉羌泽仁身姿卓越,一身白袍蓝腰站在我身后,笑吟吟地看向镜子中我的眼睛。 光看模样,很容易让人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垂眸避开,生怕自己的那点情愫从眼睛里跑出来让他抓住。 “原医生穿我的衣服就是好看。”吉羌泽仁伸手理了理我的领边,神情格外满足。 自昨晚那一茬后,我对他的发言更加敏感,然而吉羌泽仁的话如同烫手山芋,没有最难接,只有更难接。 他明明可以单说我穿藏袍好看,然而他不仅模糊衣服的概念,还偏偏要在那之前加个意味不明的定语—我的。 丝毫不避讳。 只有我感到为难又心动。 “呦呵,换新皮肤了?” 刚出门就被全身防寒武装的陈列调侃了一句,“你们三个都穿了,我也想穿藏袍啊。” 邓尕泽旺后脚跟出来,愤愤地接了句:“我给你穿你自己穿不上怪谁,有本事缩骨去!” 说完又看向我旁边的吉羌泽仁喊了一句:“a zhe,na ni mu gai shi!(哥哥,我不想去!)” 吉羌泽仁神色肃下来,他“啧”了一声道:“ dou dei gei ni ge zai wai ,ga zhu ma ni?(都答应别人了,怎么能不去?)” 邓尕泽旺听后哼了一声,扭头下楼。 他们说的,应该就是白马藏语,我听不懂,但细心体会了一下他们方言的语调,也是很有韵味,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吉羌泽仁说白马藏话。 好听。 “a zhe。”吉羌泽仁歪头看向我,说了一句邓尕泽旺刚说过的藏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边走边问。 吉羌泽仁眉梢一扬,笑意在脸上漾开,他弯腰凑近,以很轻的声音说: “哥哥。” 第14章 我喜欢他 “原医生要是不介意,我以后就这样喊你?” “不,不用了。”我连忙摇头。 虽说被自己单方面喜欢的人喊哥哥,到底还是占便宜,但我们并非两情相悦,这种暧昧过度的事情,我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 我甚至怀疑吉羌泽仁是故意的,但我没证据。 见我这样,吉羌泽仁像是被逗到了一样,朗声一笑:“逗你玩的原医生。” 都说老牛吃嫩草,我还真是没见过爱咬老草的嫩牛。 吉羌泽仁是我遇到的第一个。 谁会对一个27岁的男人说这种话?算了,不过无心之举。 我们从天堂口出发,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景区入口,也就是那天吉羌泽仁所说的沟口吧。 我爸妈在九寨沟相识相知,相恋后也故地重游过,由他们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出那时是秋季,彩山彩水,不过现在那些照片早就被我爸带走,一张没留给我,不过也算是见过了秋季的九寨。 现在居然也有机会感受冬季的九寨。 我完美地错过了旺季,景区并没有想象中拥挤,天下着大雪,隐隐约约透来阳光,为这冰天雪地添一抹暖色。 我第一次离自然这么近,或者说,第一次在自然中感到轻松。 如果说秋季的九寨是一幅油彩画,那冬天的九寨就是一幅水墨画,我们踩着新落的雪,向水墨酽处走去。 陈列装备齐全,毛衣、卫衣、防风外套、帽子样样到位,由于景区无人机禁飞,所以他只好带上单反。 第23章 他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来旅游的,再看看我们三个,蓝白金一道走着过于惹眼,看来更像是打卡的网红,不对,或许只有我显得不伦不类。 “那个……你好,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旁边突然冒出一个男生,看起来同吉羌泽仁年龄相仿,我以为是要问吉羌泽仁的联系方式,但那人目光越过他,落在我身上,目光殷切得好似能把雪化开。 我一愣,虽然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但在有好感的人面前,还是第一次。 我第一想法不是去怎么拒绝,而是在想吉羌泽仁会如何看待我被同性搭讪这件事情。 会讨厌吗? 会觉得恶心吗? 就在我想着如何拒绝时,吉羌泽仁伸手揽住我的肩膀,状作亲昵地与我头碰着头,耳朵贴着耳朵,笑着对着那位男生说:“不好意思啊,他有对象了。” 男生有些惊讶,似乎并没有从我们两个人身上看出属于恋人的氛围,但还是留下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失落地离开了。 “……谢谢。” 我很惊讶,吉羌泽仁为了帮我解困,竟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没事,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拿我当挡花牌就行了。”吉羌泽仁一脸风轻云淡地松开手,表示自己心甘情愿。 可邓尕泽旺却没法淡定了。 “同,同性恋?”他一脸复杂地掠了眼那位男生的背影,然后皱起眉说,“吉羌哥,你牺牲可真大,还装同性恋。” 我听着有些难堪,伸手挡住陈列从刚才就开始拍摄的镜头,转身上了观光车。 车窗外吉羌泽仁和邓尕泽旺面对面在讲话,神情都不太好看,语气算不上平和的交流声清晰又无解,两个人的氛围怎么看,都是在吵架。 “泽旺,na zhua li mo da wei。(我不是装的。)” “qi ku dai ai you?”(你不会看上他了吧?)”邓尕泽旺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一天两天了。(ne yi tian liang tian ma liu。)”吉羌泽仁的神色和语气都一样的严肃。 “ji ge lei bei ri mao shi,bu zai bu zhi gei de ?(你神经病吧喜欢一个男的?)”邓尕泽旺神情陡然凝重,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话,就像小朋友长大发现奥特曼并不存在。 “因为我吗?”听得见却听不懂,我有些烦躁,皱起眉头转头问陈列。 陈列眼神往外探,毫不犹豫点头:“多半是的。” “泽旺也喜欢泽仁吧?” 面对小自己将近十岁的竹马情敌,我是真没有一点胜算,不过看那小孩儿对于同性恋爱的态度,又似乎并不像。 陈列呵呵一笑:“小旺仔那态度,怎么可能喜欢男的,小孩子嘛,占有欲比较强。” “话说回来,这白马藏语是真难啊,一个字都听不懂,你的唇语也不管用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继续静耳留意着窗外的交谈。 “你是我兄弟,我不瞒你,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就是个神经病的话,那就是吧。”吉羌泽仁语气生硬。 瞒什么?神经病?我隐约感觉他们聊得很严重。 “qi zu zu zi de mo si cai ni mo?(你这样不觉得脏吗?)”疑惑渐渐覆盖邓尕泽旺的脸。 “a ku ji gei de ne se chuai shi。(我喜欢他这就够了。)”吉羌泽仁面露坚定的情切,仿佛在郑重地宣布什么。 我心中疑窦与不安油然而生。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对话结束后,我看着吉羌泽仁走上车,然后径直坐在了我的旁边,而本该在我旁边的陈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跑去过道对面了。 吉羌泽仁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冰凉的耳骨瞬间烧了起来,然而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反而十分自然地说:“原医生你耳朵又凉又红,早知道就戴上围巾和帽子了。” 我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睃了他一眼,“……驼色围巾和这衣服不搭配,影响感觉,也没有特别冷,没事。” 吉羌泽仁笑着说了声“好”。 还是找个机会说清楚吧。 他做者无心,我受者却有意,这样相处下去,总有一个人是困扰的,而我是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人面前这么手足无措。 / 早就听说九寨沟是人间仙境,是童话世界,是中国最美的地方之一。 当初本打算高中毕业就和家人一齐来的,可还没毕业,家就散了。 如今我带着我妈的照片来,也算和她一起了吧? 望着窗外的大雪,怀中照片温热。 我看了眼手中提前复印好的景区地图,所有景点呈现着大大的y形,上边清晰标注着停车点,路程,以及海拔等信息,很直观地就能感受到景区的辽阔。 观光车导游和吉羌泽仁都推荐由远及近,从上到下的游览,最大限度的饱览美景。 “今天我们先欣赏日则沟风景线。”导游手里举着一小面红旗,站在过道里向车内的游客介绍。 “就是右边这条。”吉羌泽仁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的右支,轻声向我提醒。 我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我们便坐着观光车直达原始森林。 古木遮天蔽日,云蒸雾腾,天地一片清净,冰雪还未消融,万物已然复苏,沿着林间栈道往上走,雪越深,环境愈发深幽,但却让人止不住想要探索。 第24章 随后,我们在箭竹海下车步行,箭竹海四周长满箭竹,水面寂静无波却波光粼粼,绿得高贵又惊艳,如同一块翡翠,许多古木沉睡水底,无言哺育着新的生命。 顺着环形栈道看过箭竹海瀑布,又停在熊猫海拍了几张雪景,随即到了五花海,青绿倒映着枯苍雪山,温暖朦胧的阳光打在蓝色海子与白雪上,美得像一幅油画。 “这里是86版西游记片尾的取景地。”到了珍珠滩瀑布后,吉羌泽仁说了一句,我恍然大悟,难怪我看着觉得格外熟悉。 金色细蛇穿林而来,点点闪耀溅入空中的水珠,像是一片洒满钻石的沙滩,这让我想起了苗族那繁丽的银饰。 碎玉叮呤间,我们又到了九寨沟的标志性景点—诺日朗瀑布。 雪里,风里,有许多旅客排队拍照,还有穿着藏服的女孩儿们在拍写真。 陈列逗着心不在焉的邓尕泽旺,而我耳边响着吉羌泽仁的声音。 “原医生,小心台阶。” “原医生,你高反吗?” “原医生,你走得累不累,要不我背你?” “原医生,你饿了吗,渴了吗,这么冷,伤口会不会不舒服?” …… 这已经不能用热情来形容,简直就是热恋情侣之间的照顾。一路问候下来,我甚至有点懵,只能囫囵回应,总感觉他有点说不清的亢奋。 “这就是我国最宽的一条瀑布—诺日朗瀑布。相比其他季节,冬天的景区在颜色上会单调很多,但还是独有韵味。”吉羌泽仁一边向我们介绍,一边掸了掸我肩头的雪,雪从肩头落下,打着旋落在了我心里。 我取下眼镜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 我望向诺日朗瀑布,飞流直下的水瀑由于寒冷,形成无数晶蓝的吊冰,冰后落流潺潺,动静结合,刚柔并济,十分美妙,我不禁去想象他流动状态时的磅礴气势。 “但是九寨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美的,有时候无雪无彩林,就像人一样,人无完人。”吉羌泽仁说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手背,隐秘轻巧,除了我们,无人知晓。 我转眼看去,他耳垂白羽如雪,嗓音柔软轻缓,一字一句仿佛都在蛊弄我。 “所以,原医生,明年我们,还一起看雪吧?” 第15章 蓝天是你,我是白云。 这算是约定吗?情话吗? 我抿着嘴,没回答,也不敢看他。 不承诺,不撒谎,我只有保持沉默。 我的明年在哪里,他的明年又朝向什么方向? 吉羌泽仁沉默了会儿,并没有追问我,而是抬起手,掀起一阵清风,他食指点天,说:“原医生,你看。” “嗯?” 我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蓝茫茫的天,白云像泡发的棉球,无状无形,雪花穿成线往下跳,又乱又空白,“看什么?” “我们呀。”吉羌泽仁偏过头,一改遮掩地凝视着我,目光深情又伤感,大胆也明亮,灼烧得我双眼隐隐作痛。 “什么……我们?” “蓝天是你,我是白云。”他牵住我右肩未穿的长袖,与他的白色相连,仿佛牵着我的手,“这不就是我们吗?” 我愣愣地盯着那截衣袖,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过这一次,拉衣袖的人从我变成了他。 那时我一心求死,这时,他……一心求我? 或许,陈列说的没错,吉羌泽仁对我真的抱有同样的感情,我不是什么感情迟钝的人,只是这些天以来不愿相信罢了。 可是,哪有那么轻易,哪有那么坚定,多半不过是同情之心,我想,如果不是我的伤,或许这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同情我与他姐姐同样的伤,才会带我回家,才会处处照顾,若非如此,我在他眼里同其他旅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对他的喜欢,也是源于怪癖。 所以我们之间,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 普通的相遇,普通的分离,普通的生活,我的轨道是否还是会回到人走得最多的那条路上去? 只要我点头答应,这便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我们以后又该怎么办?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不会喜欢对方,那原因又会是什么?比如说,容貌,时间,家庭,议论,婚姻,后代,钱财…… 我永远都走不出这座无形的迷宫,如果我将这些问出口,吉羌泽仁也会和当年那个男生一样,对我避之不及。 我望着天,突然好难受。 “泽仁,我喜欢男生。” 我喜欢男生,喜欢吉羌泽仁。 仅仅是喜欢而已。 我望着眼前的诺日朗瀑布,看他僵硬的痂里头流着鲜热的血,冷风钻得鼻腔一阵阵发酸,伤口也冒着湿疼。 旁边的几位旅人听见我的话后,飞快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继续拍自己的照片,仅这几眼,我的心跳就诡异地加速,仿佛自己正在大路上裸奔逆行。 就这样,我拿什么和喜欢的人牵手走在大街上?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吉羌泽仁并没有我所想象的惊讶,话语间又向我凑近了些,似乎并不在意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所以,别再拿我开玩笑了。”我自顾自说着,不动声色地撤开一步,不愿意让别人把我们当作同伴。 第25章 “原医生你误会了。”吉羌泽仁语气有些慌切,“我从来都没有拿你开玩笑,喜欢男生就喜欢男生嘛又没有什么问题。” 反应还需要激烈点,夸张点,就算说我恶心也总比现在这样温柔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听见他否认,却又不愿意听见他肯定。 我到底能怎么做? 我到底要他怎么样? 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能安心在一起,怎么才能无所顾忌地喜欢下去,还能带他回家? 实际上,我只能适可而止,只能荒芜。 “如果我不喜欢男生—”心里的想法一不小心说了出来,我惊骇住口。 吉羌泽仁扯着衣袖,向我又逼近一步,他压着眼皮,看起来有些难过,“原医生是想说,不想让我离你这么近,不想让我获得被你喜欢的资格吗?” 不对。 什么逻辑?感觉乱了套,两个人都在胡言乱语。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解释,他又说:“无所谓,原医生可以把我以为成,你想当作的任何样子。”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登时头皮发麻,拍开吉羌泽仁的手,转身离开。 我不是女娲他又不是百变金刚,怎么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之所以喜欢他,不正是在性别的前提上吗? 首先,我是同性恋,其次,才是喜欢他。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又不是非他不可,大不了……就不喜欢了。 我成功说服自己,却闻身后的雪被踩得呻吟不止。 吉羌泽仁跟来了…… 吉羌泽仁跟来了。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卯足劲儿只管往下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倒是有身后的声音提醒我。 从那宝蓝色的犀牛海后,我就再也看不下去任何风景,只听见吉羌泽仁详细地介绍着每个景点的名字,特点,尽职尽责地做着这场旅游的导游。 即使此刻专属我一人的。 老虎海、树正瀑布、树正群海、火花海、双龙海瀑布、芦苇海、盆景海……我全都听见,却没听进去一个字。 我只感觉雪好大,要把我活埋掉,我迟早要死在里面。 一路往下,人越来越少,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大部队。 “原医生。” “原医生。” …… 吉羌泽仁小心低唤,一声更比一声重,这个称呼我已经听过千万次,此刻却听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浓热的眼神细致解剖着我的后背,我始终不回头,也不应,两旁古老的林木深深注视着我和吉羌泽仁之间幼稚的博弈。 希望他们不要责怪我招惹了他们所养育的赤子。 终于走到无人处,我转角去了卫生间,我躲在隔间里,飞快地订了明天的飞机票。 —我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再也不回来。 正想着,后背滚出一片冷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脖颈便覆上五指冰凉,随即转前抵喉,我慌忙将手机揣进怀里,生怕被吉羌泽仁发现我的行为。 “原来,这些天都是我误会了,原医生喜欢男生,但那个男生不是我。” “我还以为可以是我。” 力道不轻不重地在大动脉处碾着,暧昧又阴狠,惹得小腿隐约有痉挛的趋势。 “可是,原医生,我喜欢你。”吉羌泽仁的手从腋下探来,握住了我的左手,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颈窝,耳上的羽毛蹭得我浑身发毛,“就算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变成妖怪,我也喜欢你,只要你记得自己,记得喊我泽仁。” “我本来还以为,两情相悦不用急,可现在看来,行不通—你想跑。” “不如留下来,直到喜欢上我为止?”他反锁上厕所门,把我压在上面,本就不宽敞的空间越发逼仄,他从我怀里取出手机,强行用我的手解开屏锁。 我看见,屏幕上映着吉羌泽仁毫无笑意的脸,以及那双闪烁着诡异幽光的眼睛。 然后,他的手指朝“取消订单”四个字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完成任务的手机又回到了我的怀里。 “原医生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吉羌泽仁缓慢滚烫的呼吸像狩猎的蛇,从我的侧颈游萦到我的右侧脸,像是野兽在斟酌着这顿盛宴从何处下口,我咽了咽口水,躲藏着那锁住我的,若有实质的目光。 我心底涌出不祥的预感,挣扎着要推开身后的人,可一只手与之对抗实在是蜉蝣撼树,只好静下心来去试图缓腿部的僵硬,以防等会动腿摔倒,连远离吉羌泽仁的机会都没有。 “放,放开我。”话一出口,我才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颤。 然而这并没有任何实际作用,这是我第三次感受到吉羌泽仁带给我的令人心惊的压力,这种压力难以言喻,不寒而栗。 我开始无端喘气。 “原医生,我想好第二件事情了。”吉羌泽仁的唇紧贴着我的耳朵,一字一句低哑深沉。 我偏头要躲,却被他的吐息逼地退无可退,心脏不停地冲撞着胸膛,似乎随时都会破膛而出,我只好稳住声音咬着牙问:“……什么事,明年一起看雪?” “不是。”吉羌泽仁否认,“我希望你答应我,每天至少笑一次。” “这,这就是第二件事?”我怔住,本还在尝试挣脱的手倏忽停了下来,“为什么?” 第26章 “对,因为原医生的虎牙很可爱,笑起来很好看。”吉羌泽仁低低一笑,带着我熟悉的憨厚,仿佛刚才的骇人都是错觉。 “虎牙?”我不相信地用舌尖去探,结果真有,还很尖。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对虎牙。 “可以吗?”他问。 这事情本不是难事,可是说出来,就显得十分有挑战性,这么说来,我倒记得陈列以前提过一两嘴,其他人并没说过。 “行。”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示意他可以松开我,“我答应你。” 不就每天一笑吗,简单。 这么一来,就还剩下一件事情了,只要完成那最后一件事情,我和吉羌泽仁就两清,谁也再不欠谁。 然而,吉羌泽仁并没有松开我的意思,他的唇依着我的脸颊擦过,那一刻,我听见火柴爆裂的声音。 滚烫爬上我的脸,化作无数小人在我的皮肤底下欢呼雀跃。 柔软的唇最终落在我脸上,深深一印,似乎恨不得将呼吸烙在上面。 随后,我的唇边响起一道幽沉的声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6章 你在思春吗?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腮腺咬肌区有一截浅浅的血痕,那是吉羌泽仁从我颈窝里抬头时,耳羽银针刮出来的。 我伸手碾磨它,痛痒和他当时慌张可怜的“对不起”一样清晰。 不知不觉,我的手游移到鼻子,眼角,耳廓,顺序抚摸,倒序勾勒。 那张脸上,这些地方,都有颗痣,和流星一样亮。 当面的时候,不敢看仔细,转过身,我却有意淫的嫌疑。 “纯情的老男人,你在思春吗?”镜子里,陈列懒搭搭地坐在床边,向我投来见鬼的眼神。 对于陈列的满嘴跑火车我已经习惯,反正在他面前,我行如裸奔,索性也不掩饰什么。 “我明天回浙江。”我放下手,不打算处理那条血痕。 “为什么?” “你们吵架了吗,多大的架还分房睡啊?”陈列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手里捣鼓着单反,“下午汇合的时候就感觉你们不太对劲儿,真是的,害得我又被小旺仔撵回来。” “他,给我表白了。”我实话实说,第一次觉得表白二字的发音这么别扭。 “那为啥不睡一起?”陈列挑眉看我,眉里眼间都是对我的做法的不理解甚至不认可。 我:“……” 重点是这个吗?就算在一起也不能这么快睡一块儿,更何况,又没有。 见我沉默,他终于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嚷:“你又在害怕,怕啥呀怕,上去就干啊,实在不行生米煮成熟饭,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总比你刚对着镜子摸自己的样子好使吧?” 我终于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不是五颜六色就是奇形怪状,这么说来,他在邓尕泽旺那少年跟前算是收敛了。 “喜欢能吃吗?”我回头一边收拾陈列捎过来的那箱衣服,一边问他。 “喜欢不能吃,喜欢的人能吃,你都不吃咋知道合不合胃口?喜欢上一个人就要把自己当妖怪,把他当唐僧,不吃进嘴里不罢休。” 陈列双手抱胸,突然开始做起了仰卧起坐,他憋着一口又一口的半截儿气说,“我要是你,男朋友都,能凑几桌麻将了,我才不愿意在一棵树上挂着呢,要挂衣服裤子分开挂,我去——这床太软了。” 确实,陈列这么多年来谈的恋爱一双手都数不利索,但我见过的,没有一个,他属于感觉派,感觉对就谈了,变味就散了。 说他认真,每段感情却不长,说他不在乎,每段感情结束又都会消沉那么几天。 要是哪天被扒,唯一的黑料绝对是“渣男”,不过,他所遇到的,和他的想法也都是不谋而合的,总而言之,变相的“两情相悦”,算是祸害到一起了。 “你就不怕遇到一个人?” 陈列停下动作,笑嘻嘻地看向我问:“什么人,警察?” “你真正喜欢的人。” “也就你在这种社会谈这种东西。”他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你怎么向ta交代?”我继续问。 我和陈列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同,我也不能强加于他,他虽有经验,但在我看来,他和我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迷茫。 陈列随缘,我连我随什么都不知道。 陈列望着天花板,慢慢皱起眉,嘴上却笑:“爱要不要呗。” /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来了,毕竟是要偷偷地走,倒也说不上偷偷,反正没多光明正大。 来时就没有带什么行李,现在离开也只是比来时多了一条哈达,柔软洁白的它被我折成一小块藏在了兜里,轻飘飘的,不压身。 和半梦半醒的陈列交代了一下行李后,我走出门,低头在手机上约车,却发觉有一道力量向后拽着我的衣服。 我回头看去,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吉羌泽仁蹲在门口,面上透着病态的红潮,他潦草地裹着藏袍,没有了往日的活力阳光,反而看起来有些落魄。 “原医生……”他倔强地盯着我喊,声音都是哑的,还带着囔囔的鼻音。 一听就知道感冒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浅橘色的灯光打上一层朦胧的光影,显得整个人无辜又可怜。 第27章 “怎么搞的?”我心头一紧皱住眉,语气有些不稳,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我不明白,就一个晚上没见,藏獒怎么就变蔫巴小金毛了? “可能就是一不小心着凉了。”他低低地回答我,另一只手抵着嘴咳了两声,表示自己需要我的帮助。 “我记得我说过,我只是个外科医生,普通感冒归内科管,等会儿让陈列带你去买点复方氨酰烷胺胶囊喝,我得走了。”我狠下心,裹好大衣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你不是医生吗治啊!”邓尕泽旺从他们房间里跑出来,伸手拦住我的去路,语气十分不善。 又是小孩儿,又是吉羌泽仁的发小,我才一直包容他的态度,正准备绕过他下楼去,却看见他恍然大悟般扫了我们一眼, “……吉羌哥,你昨天晚上泡那么久冷水,不会……就是为了不让他走吧?” 冷水澡? 大冬天的没点体质的可不敢这样干,我顿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吉羌泽仁的声音有些沉,“泽旺,回去睡觉。” “他妈的,都是神经病!”邓尕泽旺扔下一句气话后回了房间,似乎觉得与我们多呆一妙都膈应。 三个一并挨骂,陈列不怒反笑,我只能保持沉默,这下我在那小孩儿心里的形象算是彻底垮了。 吉羌泽仁把人训走后,慢吞吞地撑起身,他两只手局促地抓着衣服,一手抓着我的,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就那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搞得好像是我抛弃了他一样。 “既然感冒了,就多喝热水,保证充足睡眠与营养,一周左右就会好了。”身后拖着大块头,我走了两步效果甚微,只好停下又补充一句,“还有,没事干别在大冬天泡冷水澡。” 吉羌泽仁抿着唇不说话也不松手。 我看着陈列扭头回了房间,很快又夹着枕头出来,我疑问:“你做什么?” “给某些人腾位置呗,床上容易培养感情,众所周知,床头吵架床尾和,快去吧,不用感谢我,撒哟啦啦。”陈列摇来晃去地向邓尕泽旺的房间荡去。 僵持不下,我只好带着人折返回房。 “决定道德绑架是吗?”我睨着吉羌泽仁,语气不由得生硬起来。 “我没想强迫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多待几天……” “这都不可以吗?”吉羌泽仁坐在床边,说着可怜巴巴地抱住我,将脸贴在我身前,灼热的呼吸穿过毛衣细孔洒在我的腹部,有些烫人。 “我回去有事要做。”我只能这样回答,现在推开他似乎显得不近人情了些,便由着他靠着。 “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完景区,没有一起看金丝猴,看熊猫,没有带你吃正宗的牦牛肉,真就不能再多留几天吗?” 我忍住想要摸他头的冲动,只是说:“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些。” “那—”吉羌泽仁失落地抬起头,一脸的昏昏欲睡,眼神却不偏不倚地扎着我的下巴,“明天我送你,一定要等我送你,一定不要不告诉我就走……” 我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怀里人终于睡着,我把人放好在床上,看了一阵。 再不走,就要误机了。 正要转身离开,吉羌泽仁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眼睛崩开一条虚弱的线,眼神没有聚焦地游离在我身上,软着声音喃喃:“好凉快……” 我的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小时候经常冰着我妈,还被她说是蛇变来的。 “像雪一样,原医生……你喜欢雪吗?” 我明知道这是他无意识的发言,但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然后低声说:“喜欢。” 吉羌泽仁仿佛听见我的回答一般,露出一抹笑,暖光梭在睫毛间,在他周身跳跃,他哼哼着闭上眼应:“我也喜欢。” 这回光返照般的温情,一碰就碎。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现在已经离开人世。 本来是该要死的人啊,偏偏……遇到这么一个人。 不对,也不能怪他,他什么错也没有。 算了,到此为止吧…… 及时止损。 坐上车,沿途的风景与来时一样暗淡,然而我知道这一次,会有太阳出来。 冰天雪地,路况不理想,司机师傅开得很慢,路边有藏民顶着大雪在卖防滑链。 我从来不晕车,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头晕得厉害,头顶像是被糊了一层软胶,闷着难受,太阳穴两端跟被人拽着似的一抽一抽得疼。 雪越下越大,有不少从窗缝飞进来打在我脸上,一半怪我无情,一半怪我懦弱,反正都在骂我,可我又不想关掉,因为我总觉得会闷死在车里。 突然的,下腹漫上一股湿润的寒气,先是扩散到四周,最后涌到头顶拼命地呼吸,浑身传来一阵失重感,最敏感的手也麻木了起来。 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哪儿哪儿不得劲。 终于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给陈列发了条消息—【他的账号你帮忙找人运营一下,他没怎么接触这些,也别要求他立什么人设,就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还有,那个药叫复方氨酰烷胺胶囊,别买错了,你看着他吃。】 看着消息发过去,我总算松了口气。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到了黄龙机场。 第28章 登机后,我从兜里翻出我妈的照片—上面的她明眸皓齿,笑意温柔,黑色的中长发及肩,眼角还有几道浅浅的纹路。 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 真对不起,妈,本来是去找你的,结果原路返回。 外面太冷,很快我就将她放回兜里,却意外摸到了触感异样的物体,滑滑的,像是衣物布料。 我觉得奇怪,拿出一看,见是一小块折叠整齐的金黄的布,上有精致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焚香味。 同吉羌泽仁那天送我的哈达一样的味道。 包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东西? 我隐约想起凌晨他抱着我的时候,觉得里面肯定包裹着什么。 我颤着手慢慢打开它,像是在一层一层地剥着我的心脏—纤细蓬松的羽毛交尾银针,闪耀着洁白的光辉。 是吉羌泽仁的耳羽。 那一刹,脑海里闪过令人呼吸骤停的面影,青年之眼足以囊日,一声一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在耳边纠缠作响。 飞机突然一个颠簸,我回过神,可看周围人并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再回头看,发现手背不知道被打上了什么,晶莹剔透,一滴紧接着一滴,点成线,线成面。 看着它们,我恍惚看到了一张脸,苍白…… 泪流满面。 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 到杭州第一件事,我去打了个耳洞,情侣款左耳还是同款右耳,我纠结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左耳。 匆匆忙忙回到公寓后,我凑镜子跟前比对,迫不及待将银针朝红肿微耸的耳洞里插进去,细密的胀痛瞬间炸开,我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羽毛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舞动,戴在我的耳朵上,虽显得有些怪异,但它还是好看的。 也是平生第一次,我看见了自己的虎牙。 时间过得过分慢,没人给我发消息,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增加了锻炼的强度,因为神经的拉扯告诉我,它想活着。 余外的时间准备十天以后高校的医学讲座,讲座一共四场,一周一场。 我担心自己这副样子,是否有足够的说服力?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以“原医生”的身份进入公众视野,更何况,还是一个废了的“原医生”。 傍晚,我下面条凑合了口,然后专心制作ppt,我注视着电脑上花nanf了两天时间筛出来的几十种病案,继续进行复筛。 手边的手机突然亮起,是陈列发来的消息,我点开消息,是一张图片,上面有十来个人,中间坐着邓尕泽旺,他面前是一个蛋糕,头上戴着“皇冠”,笑得十分开心。 他左右分别坐着吉羌泽仁和陈列。 吉羌泽仁眼尾微挑,笑意晏晏,他手上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驼色围巾堪堪遮住下颚线,大衣下的右手用纱布吊着,鼻梁上搭着细边眼镜,淡漠的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 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我。 第17章 吉羌泽仁,你等等我吧? 没想到那天,吉羌泽仁居然拍了我的照片,我想应该是他恰巧在拍东西,而我不过乱入了。 算了,不论怎样吧。 我:【他感冒好些没?】 陈列:【自己问呗,怎么,害怕?】 我被说中,但转过去五块钱:【拿钱办事,收了吧,毕竟太多。】 陈列甩来一张愤怒拍桌的gif:【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是人家不给你发消息你就寂寞了,啊,是不是,小乂同学?】 我手一顿:【你怎么知道他没给我发消息?】 陈列:【人家现在多少也算个小网红了,这几天有一大堆团队要找他合作,大的小的,歪瓜裂枣也有,他喵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正经点的,反倒是吉羌泽仁忙活着伺候他们,自个儿吃饭睡觉都是赶着的,可够他喘气儿了。】 【再说了,你把人家可怜兮兮地扔下就走,人家哪还敢去热脸贴冷屁股哦?】 我不放心,皱起眉打字:【你带着他,别让那些人带偏他。】 毕竟现在网络上,走歪门左道的也不少。 陈列:【哟哟哟,有本事自己来。附图(如花甩手绢)】 我:【猩猩舞。】 这招屡试不爽。 陈列:【你!也就这!】 我:【多的黑历史不是没有。】 陈列:【对了,你看那张照片没,啥时候拍的啊?他每天都把你那照片带身上在我们眼前晃,生怕人看不出来他是个gay,看得我智齿都长出来了。】 我:【有些天了,随便拍的吧。】 陈列:【 不是我说,你既然都不打算接受他,最好还是不要管这么多了,你可让人家野蛮生长去吧。】 确实是这样,不接受的是我,背过身关注的人又是我,但现在的网络环境我是真的不放心吉羌泽仁一个人去做,一不小心就“诛九族”了。 陈列:【行了行了,不会把他交给别人的,我管,我管总行了吧,对了,看报道说你接了几个讲座啊?】 我;【对,四个。】 陈列又问:【一下四个,你吃得消吗,我看那学校是四川的哎,你是不是有私心哦?】 第29章 我:【不是,四川那么大,能私心什么。】 人往往是趋利避害的,受伤的事发酵后,对我的事业必然也是有不好的影响,之前本接了那所高校的讲座,却因为伤情搁置了,现在也算是履行诺言。 过了几秒,陈列发来一张动图,上面是一个卡通小人,手里拿着一条红布疯狂摇晃。 我没明白,问他:【你是在斗牛吗?】 然而他却答非所问:【啧啧啧,爱情的威力果然大呀~】 我愈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陈列:【你难道没发现,你的红色癖好了吗?】 我愣了一下,飞快点开那张动图,盯着那条红布看,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真,真的好了? 怎么突然就好了? 我被它折磨得半死不活了三个多月,就好了? 我关掉手机,盯着ppt上“腕部掌侧切割伤”的示图,迟迟缓不过神。 / 宁阳医院。 “原——医生?” “原医生回来了......” …… 大家的表现无不惊讶关怀,和他们简单打了个照面后,我径直去找了我的恩师-吴长明。 吴老一身朴素的白大褂,消瘦的脸上已经出现几分力不从心,但眼中仍然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看见他,脑海里徐徐开始放映这么多年来吴老慈祥的面容和谆谆教诲,我的心不由得酸闷起来。 他曾说过,这份职业伟大与苦累共存,不论是内因外因,能坚持下来就已经超越一半的人,而不仅能坚持下来还能守住初心的人少之又少。 若你成为,到那时候,你无需和任何人比较,你已经超越自己,那也就无憾了。 每一份职业都是这样。 于我而言,吴老不仅是我的恩师,更像是我的爷爷。 我愈发觉得自己是真的没用,三个多月前我的手术就是吴老亲自主刀,都快退休了却还因为我的事受这样的折腾。 我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恩师,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破镜亦难圆,我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再回到以前的高度。 我很清楚由内而外地培养一个合格的医生,需要花费多么巨大的心血,我也明白吴老寄予我多么深厚的期望。 可是,我再也成为不了他希望的样子,成为不了自己曾梦想成为的样子。 就像人们吃一颗水灵灵的红苹果,一开始都对它抱有十足的期待,在冰裂似的声音下用牙齿割开果肉,带着一丝酸味的香甜充漫口腔,就在人们以为可以将它咀入腹中时,却发现它的核是坏的,不太幸运的话,还会有鲜红蠕动的蛆虫。 直叫人犯恶心。 而我就是那颗苹果,也是吃苹果的众人之一。 用这双手救治病人是我毕生的追求,所以当有一天,我失去持有它的资格的时候,就感觉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以我现在的能力,早已经不配站在手术台边了。 ”对不起,吴老,让您失望了。”我站在他跟前,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敢多说,不敢落座。 “不怕不怕,回来就好。”吴老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深皱的掌纹在我手背安慰。 吴老亲自检查了一遍我的伤口后嘱咐我:“锻炼一定不要松懈,目前来看,情况还算理想,多的我就不唠叨了,你自己也清楚,该忌的务必要忌,复术还得等段时间,这几天准备讲座也要注意休息,可不能像以前一样熬到凌晨了。” 我点头,没过一会儿就被师父撵回去休息了。 ...... 爱别人,总得先让自己好起来吧? 被别人爱,总得先让自己好起来吧? 真正的相爱,我想是会让对方变得更好的…… 那就,先让我自己完整了,再去找他吧。 刚回到公寓,吉羌泽仁就发来消息: 【原医生,你在忙吗?不忙的时候我能不能给你打视频?不行的话,语音也可以。附图(大眼含泪)】 我逐字逐句地默读,脑海里自动形成了他说这段话的样子:他垂眸十分真诚地凝视着我,那三颗痣也微微发亮,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尾音微微翘起,生怕被拒绝。 走去镜子跟前立定,我打量了眼自己的脸,眉眼分明却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又不近人情。 要是以这样的脸去视频,吉羌泽仁一定会以为我不待见他,一定又会那样惘然若失,像是丢了骨头的小狗,乌溜溜的眼睛勾着我,故意讨我心软。 想到电脑屏幕上的人脸近在咫尺,有一种真人就站在我面前的感觉,我就没来由得慌。 我转身去洗手间,把脸在热水里断断续续地闷了片刻,又用手使劲揉了揉,总算是浮出了些血色。 检查了会儿,又把卫衣帽绳理了理,扯到对称高度时才算放过它,最后从底柜下翻出一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仍未开封的发胶。 我虽有洁癖,但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精致的人,抹了半天,抹出一个发哥同款发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么滑稽过,只好又转头去洗掉,吹干后索性就那样耷着,也显得自然。 解决好这些后,我突然又意识到,现在这样的行为又算什么呢? 我总不能说,我本来打算让时间去消磨这本不深厚的感情,却在看见他的耳羽后又决定尝试一次,同时却又想要先恢复自己再去确定更进一步。 第30章 我总不能说…… 吉羌泽仁,你等等我吧? “呵。”我自嘲地转过身,看时间,发现它已经离开二十一分钟了。 现在回消息会显得我太冷漠吗?还是假装在忙没看见? 【不好意思,在忙。】 消息删删减减,终于成型后被传送了过去,我开启静音,心里默念:原乂,你已经27了,别这么幼稚。 望了半天天花板,数落了一地的羊,忘不掉又睡不着,我转手拿起手机,忽略掉吉羌泽仁回的食指互戳的可怜表情,却去应用商店下载了从未接触过的b站。 我问陈列:【吉羌泽仁在b站这个平台上的名字叫什么?】 他回了一句:【我乂你乖乖】 紧接着又吐槽:【真的土!泥腥八捞!】 我:“……”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名字,为什么是乖乖?我转手打开搜索“四川话里乖乖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念出了搜索显示,“乖乖在四川话中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对小孩或是……心上人的称呼,也可以是一句口头禅,同时也有憨憨的含义。” 小孩儿,心上人,憨憨。 这不论是哪一种,都说的上宠溺了。 “乖,乖?” “乖乖?” 似乎有点类似杭州话“耨耨”的感觉。 我感到有丝羞耻,这时屏幕顶部又弹了一条消息出来。 吉羌泽仁:【那我等你忙完!附图(花园宝宝娇羞转圈)】 一般人这时候都会知道我的回复是拒绝,可是很明显,吉羌泽仁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好蠢。 我伸手捂住发烫的耳朵,眼皮忍不住打颤。 但也……有点可爱。 第18章 戴这么娘里娘气的耳环。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 现在隐约还能看见山,但没有那么高,雪淅淅落着,将夜幕拉下来。 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在下雪。 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视频联系,一切交流以吉羌泽仁的一句语音开始,同时以这句语音结束。 我看着那两秒钟的语音,脑海里闪过无数组词造句,他会说什么? 我点动那个小喇叭,清越轻柔的嗓音从听筒传出,有着春的温意又有秋的沉稳。 “原医生……” 我没听太清,放耳边又听了一遍。 “原医生晚安。” 他尾音微扬,声音压得很低但干净,像是躲着怕被人发现一样,落在我的耳朵里,都像被猫胡挠过。 给我一种,他对我耳语,我们正在秘密热恋的错觉。 循环播放了五十二遍之后,我从衣柜里拿出那条洁白的哈达,淡淡的焚香味依旧好闻,我抱着它入睡,梦里安宁又畅快。 / 半梦半醒中,唇上覆来一层柔软的冰冷,像是谁的唇。眼前一片黑暗,我手脚无力,主导不了任何东西,听觉与触觉都被无限放大。 身边浮动着燥热的水汽,我张了张口,呼喊声却卡在嗓子眼儿发不出来,只能试着挣扎,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我下意识要将人推开,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原医生”,便没动了。 因为我知道,这是梦。 唇上温柔缓缓地在我的唇上摩挲,直到对方的舌尖触碰到我的舌尖,我才如触闪电般缩回了舌头,面如火烧,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一丝光亮,却又转瞬即逝,本已经要梦醒,不知为何,又被打了回来。 我没有接过吻,浑身不禁打着颤,舌尖抵着牙齿忽合忽闭,他的吻如雨落下,贪婪又小心,在我的腹腔燎起一股焦灼的火。 终于,他的唇离开,我得以喘息,却有一番从云端跌落的落寞感,我满脸滚烫地推搡着怀抱住我的“吉羌泽仁”,却纹丝不动。 他的呼吸温热中携着一丝冰冷,缕缕萦绕在我的耳廓,没几秒钟下面竟然就要昂然抬头,霎时,我意识到不妙,开始剧烈挣扎,然而梦迟迟没醒,我气急败坏地躲进厕所,反锁住门,开始冲冷水澡,试图借此出梦,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我又躺在浴缸里,时而放空大脑,时而思考人生,硬生生将热水泡成了冷水,不知不觉却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却发觉浑身颠簸,耳边竟是吉羌泽仁的幽幽低唤,他与我十指相扣,交换心的温度。 此时窗外下起了雨,在雨声里,我狼狈湿透。 雨点来得措不及防,漫天袭来击打着我,溅落成花,有力且速密,发出轻急的水声,雨水湿润浸淋肤纹,迷蒙了病态的白亮,即使如此,我依旧浑身生汗,冷热交融。 廖廖行人打着伞,气喘吁吁地顺着水流汇聚处跑去,那将是最终容纳他们的地方。 我也将要去哪里,它会在我身体里发出声音。 旁边路灯的影子覆盖着一个垃圾桶,在垃圾桶边有一只流浪猫正喵喵叫着,是雨点的击打弄湿了它的毛发,还是路灯黑色阴影的覆压让它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它,还是它是我? 闪电像是在天空一遍遍地撕裂着一道道口子,伴着闷雷加剧了这场雨的雨势,电龙自始至终都狠劲地勾着我的脖子,炸裂出雪白的花,我随着不住低叫,连连畏缩闪躲,生怕那雪星子溅到自己身上,点燃自己被浇湿的身体。 体下的水、路、花草树木的颜色在不断加深,大风刮落树叶,树叶片片落在路上,形成斑点,好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地上。 第31章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消息,徒留人间的雨水自上而下,或者自西向东,缓缓流淌,霞皓驳色。 猫咪有气无力地甩了甩身上的雪水,冲着天空“喵呜”一声,然后走过去挨着路灯躺下,好像是觉得有光的地方也许会更温暖些。 风的呼吸也渐渐微弱,在静谧中连同着这座城市静待着天地的黎明。 我和他都是寥寥行人,奔走在大雨滂沱。 / “嗬……!” 我猛然惊醒,慌里慌张地打开床头的灯,昏黄的灯照亮逼仄的角落,照亮那里,从我眼中投映出的,放肆沉沦的旖旎叠影。 荒唐。 实在荒唐。 我后知后觉这场梦的严重性,鼻腔涌出的呼吸也变得尤其浑浊,令人浑身发臊,我不得不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难道真的是我寂寞太久了?可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正面这场欲望,准确来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因吉羌泽仁产生的欲望。 这么多年,说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是假的,没有这方面的兴趣,那倒是真的。 然而我这是第一次,做两个人的梦。 清理完后,我立刻将枕边哈达挂回衣柜,因为它现在并不适合呆在我身边。 我泡了杯咖啡,坐在床边冥思苦想,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梦里的温度仿佛还缠在指尖,内外拉扯。 我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睡前听了他那条语音的缘故? 我翻出手机,点开语音,循环播放,直到手指都点麻了,我才算明白,真是我自己不清白。 啧。 不过幸好离开得早,没在“被”当事人面前丢脸。 /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沿路有看到这次讲座的宣传海报,上面挂着大大的我,戴上口罩瞟了眼,不敢让别人认出我就是上面的人。 出发之前,吴老建议我带个助理,就算不帮其他,也能按个ppt,而我反倒觉得一个人来更轻松些。 这边没有下雪,晚饭过后,我离开酒店,沿着街边散步消食。 “原乂?” 我听见有人喊我,心下猜疑自己怎么戴着口罩还能被认出来。 抬眼看去,是一个男人,他姿态散漫地靠着一位女人,两个人都穿得不多,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个说我可怕的男生。 名字忘了。 “你好。”我客气地抿出一个对方看不见的笑。 “坐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咖啡屋,声音端的是漫不经心,目光却失礼地巡视着我。 “不用了,我等会儿有事。”男人结束扫描,女人继续,我实在承受不住这见面礼。 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把玩着男人领口的纽扣,打量着我嗔疑,“阿恒啊,你朋友?” 男人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拖着长长的腔调说:“是啊,还是老朋友呢。” 他说着又转手轻浮地摸上女人的红唇,问:“宝贝,介意一起吗?” 女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看向我的眼里充满了鄙夷,“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原来,呵。” “我就说你怎么会和那样的人待在一起。” 我不清楚两句话交换了多大的信息量,反正不会是好话。 “我就不奉陪了。”我拒绝,转身就要走。 “当初可是你说要和我有以后的啊?”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你要是介意,就不玩三飞嘛,我们俩好好叙叙旧。” 我皱紧眉转回身,不仅觉得对面的人恶心,更觉得他们在青天日下明谈这种脏事不知羞耻。 还没等我开口,女人十分不乐意地轻轻捶了一拳男人的胸口,然后指着我说:“戴那么娘里娘气的耳环,阿恒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耳环? 我伸手摸去,哦,原来是泽仁的耳羽。 这不是他们配说的。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闭嘴呢?我伸手在兜里翻找能够甩到他们脸上的东西,却摸到了哈达,这才忍住了将拳头甩上去的冲动。 不然,明天又会出现一个报道—【大名鼎鼎原医生与成宁市市民大打出手!】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秉着职业的笑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恋人送我的。” 实际上,还不是。 “你搞对象了?”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 快十年没有联系的同学而已,有什么资格以这种语气质问我? “呵,也没关系,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男人又笑,“你男朋友自然不会知道,我们照样玩我们的,没准还能让你有不一样的体验。” 听见他这么说,小腹往胃里鼓胀去一股恶寒,险些使我干呕起来。 我突然多庆幸,眼前这个男人当初觉得我可怕,要是他身边的站的人是我,那也是透顶的倒霉。 想起对方高中时候的样子,也算是品学兼优,我也是因此对他产生了崇拜,然而从他对我告白却又拒绝我后,那点崇拜尽成了阴影,不过,如今对我来说,这已经不值一提了。 而他,能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也是挺有“能力”,果真是人大十八变。 “失陪。”我冷着脸,转身就离开,浑身的不适比孙悟空的猴毛还多,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这时,吉羌泽仁发来一条语音,我点开放耳边听,他的声音从耳朵飘进我的心里,涤荡那滚滚不适。 第32章 “原医生,我今天开学,刚回寝室收拾完行李,等会儿和舍友去吃火锅。”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早点回宿舍。】 还是这句话比较官方,又……包含我的意思。 吉羌泽仁:“好的原医生,我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回宿舍,绝不在外头多待!原医生也要好好休息!” 我默默在心里应了句“好”,不禁笑了笑。 第19章 我可以亲亲你吗? 讲座前一天,我先去成宁理工大学看了看,当是提前熟悉一下地形。 沿路以及学校内外都摆着这次讲座的海报,许多学生围在跟前讨论,我好害怕听见和三个月之前一样不好的声音,却听见她们善意的理解。 “现在的医护人员可真难当,运气不好就碰上那种瓜皮。” “就是说嘛,医生也是人啊,一开始根本就没放那段监控,后面舆论发酵,不得已才放出来,真是可怜我的小乂医生了,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用伤口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网上的瓜皮多的不是点把点。” “明天就可以见到本人了好激动……” “走了走了,别花痴了,等会儿篮球赛就开始了,我可要去给我的阿仁加油呢。”女孩儿花颜红润,笑吟吟地晃动着手里的横幅。 …… 我只能在心里说声谢谢,希望明天的讲座不会让他们失望。 话说,自从毕业后,我就没碰过篮球了。现在时间还早,不如趁着机会也去看看比赛,用热血来平衡一下我心中的苍老。 我跟着人群走进篮球馆,三层看台都坐满了人,左右站队分明。而在右边的看台上,一眼望去就有不少写着阿仁的横幅,由此可见那位球员应当算是校内的人气人物了。 我好不容易在右边中台挑了个空位坐下来,馆内有空调,大家都卸了外套,就我穿得最厚实,伤臂压在拉链的收紧下,有些闷,虚空的袖子被我揣进口袋,让我被别人看起来没那么奇怪。 比赛开始前是一群女孩儿们的舞蹈开幕,青春又活泼可爱,紧随着两队准备开始比赛。 球拍打着地面,一群高挑的身影从场边站起,手中的篮球被轻轻抛起,两只手游刃运着球,仅这一个动作就引起了台上的激情欢呼。 我看着有抹凛凛背影觉得十分熟悉,却又觉得是自己热傻出现了幻觉,他怎么可能那么巧会在这里? 我下意识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穿着13号黑色球服,四肢健硕,此刻正背对着我弹跳压腿做热身,不一会儿就单手持球,跟旁边穿着6号球服的队友说着什么,接着一个转身,印证了我的猜想。 是吉羌泽仁,原来,他们所说的阿仁就是他。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九寨的时候,他有提过自己的学校,只是我没记住而已。那这么说,他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做讲座,但这几天的联系里却只字未提。 一声哨鸣,比赛正式开始。 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在场上肆意奔跑,挥洒着热血青春,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焦灼。 “队长!” 我听见吉羌泽仁朝着一个方向高喊一句,正是斜右方胯下运球,旋身躲阻的6号队友,下一秒,球被高高抛起,吉羌泽仁挺身一够如蛟龙出水,便将极速旋转的篮球扣入手中。 他假动作晃过拦球的高个子对手,眼睛紧盯着前方,不断地侧压移动,到三分线时,果断一个腾空跳跃,然后投了一个野性十足的完美三分球。 场上瞬间炸起热烈的欢呼呐喊声,摇晃着手中的横幅,甚至还有颇有节奏的打鼓声。 “成宁队!咚咚!雄起!咚咚!” “成宁队!咚咚!雄起!咚咚!” “啊啊啊啊啊,阿仁!!” …… 吉羌泽仁抓起球衣下摆擦汗,八块腹肌暴露无遗,引得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他果然很受欢迎,看台中有好多他的迷妹迷弟,也是,会跳舞,还会打篮球,人又帅又好。 谁不喜欢。 我不由得被氛围感染,从兜里取出一截纱布,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了句“吉羌泽仁加油”,又细又浅,我给摁着又给描了几遍。 然后跟着拿起扬,表示我的参与,我的立场,就算他看不见。 上半场成宁理工大学成功领先。 下半场再经过激烈的对决,比赛到了最后一分钟。 比分57:41,成宁理工大学优势领先。 我看见吉羌泽仁与对手迂回运球,寻找传球时机,在与对手擦肩而过时,我看见他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松开了,在最后十秒时,他成功夺回球权,一个飞空暴扣,最终以60:41的比分结束了这场比赛。 却在落地的时候,踩到了一名对手的脚,结果身形一晃,不好! 也是同时,我看见他手臂上血淋淋的痕和突然弓起的右腿,我心头一紧,由于职业习惯加之情切,我正准备冲下去,却见旁边的医生已经拎着医药箱跑了过去,给他处理着伤口,然后又检查着他的腿。 我不由得在心里默念:生理盐水冲洗、碘伏消毒…… 本结束比赛的场上顿时剑拔弩张。 “卧槽了,瓜皮吧你,打个篮球留那么长指甲是要留着给你爹锄坟头草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咬我啊!” 第33章 “球都进篮了你跑过去存心害人的吧!!要球品没球品,要人品没人品,你也配打篮球!?” “老子配不配由得你说,老子就是不故意的你去报警啊!” “我靠你姑奶奶—” …… 周围的声音也顿时嘈杂了起来,两队即将膛碰膛,但幸好被及时拦住。 我看见吉羌泽仁只是轻轻皱着眉头,任由医生帮他处理着伤,我不由地站起来向下望,又发觉挡到别人视线不礼貌,便又坐了回去,还没坐稳,却碰上一道目光,那一刻,他在我眼里挺拔而锐化。 吉羌泽仁的视线穿越众人,朝我看了过来,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后眼神瞬间柔和了下去,就连本紧绷的神情也垮了下去。 正在我想他是不是认出我时,他朝旁边的教练说了几句什么,结果他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这一眼,一排接着一排不明所以地往后看,都在好奇吉羌泽仁到底在看什么,或者说,到底在看谁。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现在走向我,可以犹豫,可以走慢点,但是一定要走过来。 可是我又不想他这样做,他也可以转过身,假装我们从未认识过,那样的话,或许我就多了个说服自己放弃回头的理由。 正当我自相矛盾时,吉羌泽仁跛着腿走了两步,队友要扶他,他说没事,结果转眼看向我,嘴角就拉了下去,还有向我走来的趋势。 我不得已往下走,那几级台阶走得漫长,他一边等着我,一边急匆匆地擦着自己身上的汗,我走到他跟前,不敢抬头看他眼睛,装作很平常的样子说:“坐下吧,别乱动。” “疼……”吉羌泽仁拉着我坐下,鼻子一抽一抽得,真有一副要哭了的架势,不知道是真疼的还是别的什么,“手被挠了,脚也崴了。” 旁边的人不可思议地在我俩之间来回看。 “别,别挨这么近,别靠过来。”人这么多,更何况他现在是校内文武双全的风云人物,和我这样,必定会被说。 “是我太臭了......” “我,不,不是。” 事实证明我的提醒没用,他伸手将我卫衣帽拉起,又将我的羽绒服的拉链向下拉了一小截,摆了摆脑袋表示拒绝,然后旁若无人地把脖子搭在我的肩上,头发扎在我的大动脉,我恍惚感觉自己的血要喷出来。 我全副武装,虽然不会被人认出,却更加引人注目,好像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遮掩,好吧,我俩这样的行为,明眼人已经能够看出不寻常了。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队长黄盟。”吉羌泽仁说着又看向他队长,低头指着自己球服上的数字,然后朝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炫耀似的笑,“队长。” 我随着他的动作看了看他球衣上的数字,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两个人打哑谜似的,让我一头雾水,然而黄盟却一脸恍然大悟,“噢——你好你好,怎,怎么称呼?” “叫我原乂就好。” “后边还有比赛吗?”我看着他脚另一边的篮球问。 “没有了。”吉羌泽仁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弯腰单手抓球,一个拨球后他将篮球立在指尖几个顺扇,篮球便飞速旋转起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旋出的虚影,跃跃欲试,但我又不知道还能不能转起来。 “来,接着。” 我回神捏紧了手,不敢接,“算,算了,它会停的。” “没事,试试嘛。”吉羌泽仁说着又给球体轻轻划了一巴掌,使其保持高速的旋转。 我咬了咬牙抬起手,他将篮球渡在我指头上,球体在我眼前转来一阵阵轻急的风,上头的纹路在指尖摩擦生热,热得我喉咙有些发干。 篮球在我手上转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这时,我听见吉羌泽仁凑近说:“等伤好了,我们打场二人赛。” 等伤好了? 那会是很久之后了吧。 但这次我没有犹豫,点头答应。 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愈发焦灼,我有些不自在,提出先走一步。 听我这么说,黄盟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拍吉羌泽仁的肩膀,但又半路撤回,凭空晃了晃说:“比赛也结束了,你,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注,注意安全哈......” “啊,他脚受伤了还是呆在寝室——”我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吉羌泽仁一脸幽怨地注视着我,我一噎只好改口,“那,那我们就先走了。” 真拿他没办法。 换了衣服洗了澡后,头发还是湿的就要急匆匆跟我走,我只好带人往酒店走, 虽说看起来是他搭着我的肩,甚至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重量是倾向我,路上顺带给他买了个拐杖,一开始还一脸不乐意,像是在纠结什么,最后才闷闷地嗯了声。 我还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样式,还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回到酒店后,我将羽绒服脱下,取下口罩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却看见吉羌泽仁手里拿着那截写着“吉羌泽仁加油”的潦草纱布,每看一眼就在脸上蹭一蹭,仿佛是多珍重的物品似的。 见我出来,他才看向我,眼里的期待照得我有些慌张,他肯定以为我是特意去看他的篮球赛的。 实际上,我把他大学名字都没记住。 “原医生,我好开心啊,你居然会去看我的篮球赛。”吉羌泽仁眼眶红红的,“我还以为原医生再也不想看见我。” 第34章 嘶— 我想要辩解一句,却又不忍心说实话,只好岔开话题:“你知道我要来你们学校开讲座?” 吉羌泽仁点头,两只眼睛亮亮的,“当然知道了,学校里外都是原医生你的海报,可帅了,我想你这几天肯定很忙,所以也就没提这个,但我完全没想到我们会在今天见面。” 我叹了口气,成功被他的真诚折服,转而低头看着他的脚问:“医生怎么说?” 吉羌泽仁说:“脚就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不影响以后打球。” “手呢?” “就挠破了一层皮,没流什么血。” 就? 感染怎么办?留疤怎么办?我突然有些生气,但也没说什么。 随后我看见吉羌泽仁盯着我的耳朵说:“我还以为原医生会把它给扔了。”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耳朵上戴着他送的羽毛,像是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连忙伸手要扯下来,却被吉羌泽仁制止。 我的手包着耳朵,他的手包着我的手,我力量敌不过他,只好僵持着。 我蓦地想起那句话—戴那么娘里娘气的耳环。 不知道娘里娘气为什么是贬人的词,而且这不是耳环的问题,这根本就是我自己的问题,因为吉羌泽仁戴着的时候就根本没有这种感觉,是我戴着不适合。 可我却听见他带着一丝笑意的哭腔说:“不要摘,很好看。” 我心道不好,连忙看向他眼睛,幸好没有落泪的迹象。 我放松耳朵,吉羌泽仁却没放松我的手,如果我没感受错,他似乎在……发抖? “怎么了?”我问。 吉羌泽仁不回答,反而倾身贴过来,与我四目相对,他的双唇堪堪落在我的鼻尖,小心翼翼问: “……原医生,我可以亲亲你吗?” 第20章 亲一亲,痛痛就飞走了。 “嗯?”我愣愣地盯着眼前深邃的眸子看了几秒,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个情不自禁就亲上去,“不是,我们还什么关系都不是,怎么能?” 吉羌泽仁就像是在等我说这句话似的,他亲昵地抵了抵我的额头说:“这还不简单,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关系,比如说恋人,不行的话也可以是对象,实在不行......男朋友也凑合。” 他离我很近,每一开口,我脸上的汗毛就如草原的风吹弯绿草,腰擦着腰生热,勾得梦里的酥痒悄悄回笼。 “……这三个,有多大区别吗?” 我实在不清楚他是怎么给这三个名词排的序,不过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应当是有自己的标准的,虽然在我看来就是字数多少,以及唤起来好听程度的高低的区别。 我压着嗓子说话,对他后续的行为有着前所未有的期待,我以为他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尝到一丝甜头就覆上来,然后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将那个梦镜在现实中上演。 更何况,处于这种最为冲动的年纪,极少人能够控制住自己,但我没想到的是,吉羌泽仁只是注视着我,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 他眼里并没有我以为的欲望的熏,我看不懂那是什么情绪,他好像很难过,又好像很开心。 被他这样看着,我那点非分之想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可能吉羌泽仁根本就没那方面去想,倒是我,单身太久,思念不净。 见我没回答,他拉下我的手,用脸蹭我的掌心,闭着眼睛笑。 “原医生。” “......嗯?” “原医生。” “你,你说。” “原医生。” 他的每一声如同榔头在我心头敲击,这让我想起在九寨景区那天,漫天大雪里,渺小的我赶在前面,渺小的他跟在后头,也是像现在这样,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我,一声又一声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而我只顾着较劲,只顾着逃避,哪顾得上他的情绪。 他嘴上说着要把我留在他的家乡,直到喜欢上他为止,可实际上他并没有阻止我,虽然任性地取消掉了我的航班,但他也清楚,我要是真的想离开,这种事情根本不痛不痒,如果我不想,那仅此也就足够。 他泡冷水将自己整生病,想要借此表达想要我留下的诉求,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妥协,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决心,他才将耳羽偷偷塞进我的包里,然后假装睡着。 其实,他听见我回答的“喜欢”,甚至是看着我一步步离开。 “原医生?”没有等到我的回应,吉羌泽仁睁眼直勾勾看我,带着疑惑的尾音挑断了我经年死木的神经。 “......帮我取一下眼镜。” 眼镜有点碍事。 “啊,哦好。”他没问为什么,很听话地伸手取下我的眼镜,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微微失真,唯有他,周身浮出浅浅的光晕,却依旧清晰。 我绷直身子探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一触即离,近在咫尺的喜欢。 吉羌泽仁瞳孔一震,整个人愕住,他微微张开嘴巴,一滴水从发梢滴下来,“啪”一声打在他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眼镜上,与我喉管里的心跳同时响了起来。 “原......原医生。”他局促地抿了抿嘴,喉头随着支支吾吾高频滚动,像极了被老师突然抽中答题的开小差的学生。 我也心慌,但总要表现得比他镇定些,我学着他的动作,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才顺着他刚才的话答:“那就恋人吧。” 第35章 因为相比其他两个,我倒是更喜欢恋人这个说法。 吉羌泽仁就那样愣愣地看了我半晌,瞧得我浑身不自在,就在我打算临阵脱逃时,他终于倒喘了口气,两只耳朵迅速充了血似的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先调戏的他。 “谢,谢谢。”他垂下头,耷拉着眼皮,手心却不离我的侧脸。 谢谢......?谢什么?我不明所以,随即又听见吉羌泽仁补充,“给我,给我喜欢你的机会。” 这并不是我听过最肉麻的情话,吉羌泽仁也不是我所遇到最会说情话的人,但是,他是我所遇到的,能把情话讲得如此干净的人。 或许是“恋人眼里出西施”,换作别人,我多半只会觉得轻浮过分,又或许我自己在工作以外,也算是个双标的人。 还没等我消化好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一条红线就从他右鼻孔里蔓了出来。 —鼻血!? 我一惊连忙抽纸,吉羌泽仁也反应过来,却捂住自己的鼻子就要往厕所里钻,嘴里还含糊地阻止我,“原医生你,你别看......” 他竟然还在担心我看到红色会有过激的反应。 “没事,病好了。”我把人拉回身边,“你鼻子是有过什么损伤或者炎症?” 吉羌泽仁手里还攥着眼镜和纱布,他解释:“没,可能就是刚刚太激动了……” 走路走骨折,做梦把自己踹骨折,伸懒腰把腰扭了……各种奇葩的受伤方式我都遇到过,但因为一个吻就流鼻血是我万没想到的。 “......那还好,情绪激动会引起局部血管扩张和局部毛细血管破损,然后就会流鼻血……总之,你先控制一下情绪。” “哦哦好,我,我尽量。”或许是觉得尴尬,吉羌泽仁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倒也算是均匀了肤色。 “头微微低一点,别抬头。”简单清理之后,我去包里取出凡士林油纱条对鼻孔进行填塞。 前鼻孔填塞术是流鼻血时比较传统的止血方法,不过这种止血方式只适用于前鼻孔少量出血的情况。 止住血后,吉羌泽仁靠着我,妥妥一个人形挂件,看他塞着鼻孔的样子,滑稽又可怜。 “怎么留痕了?”耳边传来他惊讶又自责的声音,随即侧脸传来温柔的抚摸,“都怪我。” 温热的呼吸自脖颈往上缠,我想要避开一些,又怕吉羌泽仁误会,只好保持着被他裹抱的姿势。 “很浅,没什么事。” 我知道他说的是耳羽刮出来的那条痕,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而这条浅到不凑非常近看绝对看不出的疤痕,是他留给我的,唯一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 “亲一亲,痛痛就飞走了。”吉羌泽仁说着亲了亲它,早愈合的疤痕猝然痛痒起来,贪婪地吸吮着密密麻麻的唇温。 迷迷糊糊被抱了一阵后,面红耳赤的我想起还需要去剪个头发,平日里我都是自己打理头发的,但明天毕竟是个正式场合,还是去理发店妥当。 / 理发师是一位青年,他的手指轻轻拨动我的头发,看着镜子问我,“请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从里面,我看见吉羌泽仁眉头下垂面无笑意地凝着我和理发师,发现我在看他后,那点冰冷阴郁一闪而过,恢复了一贯的温柔。 “就剪短。”我囊括地说了一句我的想法,心底还在猜测吉羌泽仁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因为和我出门给他压力了吗? 我伸手将口罩的封条捏了捏,直到几近严密才作罢。 “大概是多短呢?”或许是看出我说不出个具体要求,理发师拿了一张图给我,我看了一眼,什么二八侧分,中分鲻鱼头,四六分气垫,前刺飞机头…… 每一个发型都附带一张图,可是对于这个,我没有见解拿不准主意,回头看了一眼吉羌泽仁,打算问问他的意见,现在的大学生应该比我了解发型这方面。 还没等我开口,吉羌泽仁就笑着站起身,走过来揉了揉我头顶的发,转头对理发师说:“弄个微分短碎盖。” “嗯,听他的。”我点头。 理完发后,我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毕竟在我脑袋上待了近四个多月,换作其他的事物也是同样的感受。 回酒店的路上,吉羌泽仁执意要牵着我的手,凛风比以往更加猖狂地往我发缝里卷,而没了长发的遮挡,我左耳上的羽毛就那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面,就像我们两个的关系。 “要是觉得不太适合,明天讲座的时候就摘了吧。”吉羌泽仁牵着我的手紧了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低声问他:“这个耳钉你有经常戴吗,学校里会被人认出来这是你的吗?” 吉羌泽仁一脸风轻云淡地说:“戴了有六年了,会觉得一样,但不一定就会以为是我的。” 六年?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的时间,单由时间而论,这已经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了。 “把它给我,真的不要紧吗?”我自认为是担不起这个重量的。 “很早我就打算把它交给我喜欢的人,所以原医生戴着,是理所应当的。” 我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贪婪地想从中榨取出特别滋味。 夜里,吉羌泽仁紧靠我左肩,呼吸冗长,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但却是我们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睡在同一张床上。 第36章 我望着黢黑的天花板,迟迟睡不着。 明天,我到底该不该取下耳羽? 翌日,晨。 我穿上新买的白大褂,为了不影响整体,我把右手穿进袖子再吊起来,胸前胸牌上写着—杭州宁阳医院,原乂,骨外科,主治医师。 我站在镜子前,恍惚了片刻。 相较以前,确实肉眼可见得清瘦了些,但穿上大褂后,干瘪的部位又在无形中丰腴了起来。 吉羌泽仁站在我身后,下巴靠着我的颈窝,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握起我的手,牵至嘴边吻了吻。 他的手很好看,手背蜿蜒而下的血管紧紧缚着我,单看那一双手,定会让人以为它的主人是个多么狂野之人,实际上,他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落下一片灰色,温柔,安稳,这才是他在我心里早已成型的印象。 “我来吧。”吉羌泽仁取来眼镜,手持着眼镜腿,慢慢将眼镜架在我的鼻梁上,随着贴近的,还有他的唇。 相较于我的那个不足一秒的吻,这个吻更深更久,足以让我感知他的唇纹。虽皆是停在表面,但也足够让我想起离开九寨前一晚的那个深深印在我脸上的吻。 我向来自认冷静克己,却在大清早的心情迷乱,就在我情不自禁张开口,想要留住他的唇时,吉羌泽仁却撤开了。 他转而与我额头相抵,用鼻尖蹭我的鼻尖,他笑了笑准备说什么,我隐藏住心里那点落差感,轻声接道: “……我知道,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21章 要不要来吻我。 哪怕我不在乎,我也不能拿吉羌泽仁的名声开玩笑,我毕竟比他大六岁,比他有更多社会经验,不能做事不考虑后果。 如果我不摘,不小心暴露关系后所导致的后果,不是我们两个现在能够应对的了的,不论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 即使我很想向他证明我的心意,现实也不允许,所以最终,我不得不选择摘下耳钉。 / 今天的讲座座无虚席,顺利开始,也顺利结束。 和校方领导吃了饭,转头换身行头陪吉羌泽仁去上课,我本是拒绝的,因为篮球馆的事情已经引起不小的议论,但奈何我敌不过他一个眼神,所以我只能祈祷别人只把我们当作普通朋友。 吉羌泽仁是体育教育专业,而这节课是运动解剖学,要是我被抽到回答问题,还能回答一二。 不过除了医学知识,其他的知识在我脑海里早已经落了灰,非要我答的话还真答不出一个所以然。 旁边的吉羌泽仁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将本子推到我跟前,上面写着:[如果原医生相信我的话,以后就由我来给你剪头发,好吗?] 剪头发? 我默读了一遍这句请求后,还没想清楚这个话题为什么产生,大半注意就被他的字迹吸引去:遒劲有力,端正工整,很难得的楷书。我已经很久没有亲眼见到这么撇捺分明的字迹了。 还没等我欣赏够,就听见讲台上的老师点了自己的名:“那位戴着帽子口罩的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话音未落,整间教室的目光齐齐朝我聚拢。 实话说,除了医治授识外,我依旧很讨厌被太多人注视着的感觉,不论是现实中,还是隔着手机屏幕。 “你来回答一下上肢骨的组成,详细点。”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粉笔断了一截,或许是看到了我们的小动作,又或许是我的着装过于严密,很难不引人注意。 见我被点名,吉羌泽仁吓得不轻慌忙翻书,完全没反应过来我并不是学生,“原医生你别急,我马上就翻到了,我记得是什么带骨......” “你没记错,没事。”我站起身,开口答题,“上肢骨包括4块上肢带骨和60块自由上肢骨。前者由2块锁骨和2块肩胛骨组成,后者由上臂骨,前臂骨以及手骨组成。” 老师定眼看了我一眼,然后抬手示意落座,我转眼看见吉羌泽仁亮晶晶的双眼,里面毫不掩饰对我的崇拜,伸手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可是,这于我而言就如学习汉字前对拼音的掌握,并没有想到这也是一个可以让别人觉得厉害的地方。 下午就一节大课,又是周末,吉羌泽仁去宿舍收拾了一套衣服,兴致勃勃地说要跟我去住酒店。 我坐在他的床上,宿舍里其他三个舍友都在,他竟然都没想过辩解一下和我的关系,还是大喇喇地靠着我,自然地跟他的舍友聊着天,我如坐针毡却又不想推开他。 最奇怪的是,他的舍友也没问更不避讳,甚至很友好地和我打招呼。 简单地聊了几句后,我们离开学校,没办法一起出去吃饭,只好回到酒店点外卖,并且也都只能吃清淡的。 “原医生,下下个月我们学校要举办一场舞蹈赛,我算了算时间,那时候讲座已经结束了,你还会有时间来看比赛吗?” “你要参赛?”我打开空调,调了一个合适的温度,然后坐回他旁边,没有帽子口罩的束缚,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对,第一名会代表学校去参加市舞蹈比赛,所以我想尽可能拿下。”吉羌泽仁二话不说上来就抱住我,趴在我颈窝深深蹭了蹭才喟叹作罢。 我无意识地把玩着他的手指,骨节的触感十分清晰,心想讲座结束我可能就得回杭州,虽然我这双手上不了手术台,但是我的经验却是有用的,而且,我已经答应吴老带两个学生,尽我所能去教他们。 第37章 所以,他的舞蹈比赛我是无法现场观看了。 “应该是没有办法。”我有些遗憾地说。 “那,能打视频吗?”吉羌泽仁那大双眼皮一拉,任谁看都看得出他的失落,“我想,被你看着。” 也不知道他是上哪儿学着如此之多的情话,还是说天赋异禀,真折磨人。听着这话,我鼻子一凉,连忙收手去确认自己是不是也流鼻血了,所幸不是。 “这次的舞蹈视频会上传账号里吗,我看你的那个什么bilibili,稿件和动态什么都没有。” 我本以为他就算没有素材,也会发一个类似于自我介绍的露脸视频,作为对因他外在而来的粉丝的反馈,这样应当能够维持热度和稳留粉丝,可是他并没有。 真想问问陈列到底是怎么运营的。 “原医生你居然看过我的账号?”吉羌泽仁喜形于色,明显过滤掉了第一个问题,“你也有b站的账号吗,我要关注你,别担心,我会开隐私设置,不让任何人发现。” “……好。”他考虑得很周全,我显然无法拒绝。 “我得先让泽旺把衣服和面具寄过来。”吉羌泽仁关注设置好后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你打算跳?舞?”我将手放回他掌心,看似自然从容,实则温度已经从指尖热到了头皮。 他的手很热,和我不同。 “对呀。”吉羌泽仁点头,动手点开了免提,“喂?” “a zhe?”(哥哥?) “泽旺,明天星期六,你寄五套舞袍和面具寄过来,下下个月学校有个比赛。” 邓尕泽旺很激动地说:“舞蹈比赛?那岂不是能让更多人看见吉羌哥你跳?舞啦,真好,我明天早早就给你寄过去!” “不是让你练题吗,怎么背着我偷偷打电话?”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是陈列的声音,我愣住,他怎么还在九寨? 邓尕泽旺:“臭笑鸡你是我妈吗,打个电话还要征求你的同意,又没让你交话费!” 陈列:“小朋友,你再嫌弃也得喊我一声老师。” 邓尕泽旺:“老你二大爷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泽旺,最基本的礼貌也没有吗?”吉羌泽仁沉声教导,他虽只比邓尕泽旺大个三岁,但却已经有一副长辈之姿。 电话对面的邓尕泽旺“哼”了一声,嘟哝道:“本来就是他觍着脸给我补课的,我没给他用呕吐物替他改卷子就不错了……” “真谢谢你大发慈悲哈。”陈列哈哈一笑,也不生气。 补课?陈列怎么会想着要给邓尕泽旺补课的? 他向来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驻足太久,自由对他而言可能比命还重要,一年五湖四海跑,到头连家都不带回,所以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愿意留在九寨,还会自愿给邓尕泽旺补课。 我太了解陈列了。 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纯真的,稚嫩的,叛逆却偶尔又会示弱的小兽……这不就是最让陈列那个老抖s觊觎的猎物吗? 我暗道不好,借口换药去了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心里五味杂陈,转手拨了陈列的电话。 “小乂同学?”陈列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似乎与平常并无两样,“如果是要问我怎么和男人做,我可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哈。” 我压着声音,开门见山道: “陈列,我警告你,别对他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啊?昂……我哪敢呐,我才不愿意伺候那个小祖宗呢。”陈列口气不以为然,“我这么殷勤,可是在为你/日后的出嫁打基础呢。” “别一天胡思乱想了,你陈哥哥我可是笔直的直男。” 我皱着眉沉默了片刻,难道真是我关心则乱?我闷闷地说了一句“那最好。” 也是,陈列再没情则,也不会对比他小九岁的孩子出手,更何况,那还是泽仁的弟弟,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对啊,我怎么忘了,陈列是直男。 果然还是我想多了。 / “原医生,你说今天晚上我是睡地板呢,还是和你睡一张床?”吉羌泽仁站在床边,怀里抱着枕头,为难又期待地看着我。 我一脸问号,谈恋爱之前都没有这样的顾虑,谈恋爱后这样又是为什么?我怀疑他是明知故问,但看他纠结的模样又不像假的。 “我怕挤着你手。”吉羌泽仁说。 我轻轻拍了拍左手边的空位,“见面第一天你都没让我睡地板,现在我又怎么可能让你睡呢?” “好嘞。”吉羌泽仁神色瞬霁,翻身上床。 我:“……” 不过,除了爸妈以外,他是唯一一个躺在身边能让我感到安心的人。吉羌泽仁也不吝啬,几近裸睡,还十分慷慨的把我的手握住放在他的腹肌上。 我触碰过太多的人体,感受由最初的恐惧恶心,到现在的平静,人体对我来说不过就是肌肉、脂肪等器官组织组成的东西而已。 然而,作为骨科医生,即使已经对此乏腻,也依旧得保持这双手的高度敏感与稳健。 它们被我一刀刀地割开,又被一针针地缝合,从心理层面我并不愿意对人体产生欲望。 唇是肉,掌是肉,可它们听命于吉羌泽仁触碰我,竟是勾得瘾潮阵阵,难以入眠。 自制力竟然还比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必定是我孤身太久了,突然......好想被他碰。 第38章 我看向他,看见他看着我,不过,他好像在思索,要不要来吻我。 第22章 做我的情人。 拥抱,牵手,吻,是我向吉羌泽仁表达感情的唯三方式,而他比我还多一种,那就是情话,各种各样随时随地的,每一次触碰都要先征求我同意的情话。 “原医生,我可以亲亲你吗?” “原医生,我想抱抱你。” 诸如此类,也是算的吧。 不过,这么多天下来,两个人总算是没有最初的磕磕咬咬,可是,每当我觉得他会低下头来吻我的时候,他却往往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我又总会庆幸自己没有想要得太明显。 / 吉羌泽仁说,这次舞蹈的其他成员都没有接触过?舞,所以他必须得零基础教学,多日以来高强度的排练导致他最近有些失眠,有时候甚至得靠安眠药才能睡着。 随着赛日逼近,他在学校排舞的时间越来越晚,但又总有办法请到假来我这边,并且每次都会带一株向日葵,挤在一个花瓶里,可让我好养。 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向日葵,他温柔地说——因为它向阳,对太阳永远忠诚,我就是向日葵,你就是我的太阳,离开你我可是会枯萎的。 既是蓝天又是太阳,就一片天,尽让我给占了。 可我真有他所想的那么好吗? 而他又真的没我不行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尽量站在那瓶向日葵跟前,和吉羌泽仁说的一样,照一照它们。毕竟吉羌泽仁不在的时候,是它们替他陪着我。 屋里屋外,我游刃有余地做着两个我,台上是主治医师原乂,台下是吉羌泽仁的神秘恋人,悄悄练习接吻。 成宁大学的表白墙甚至网上,都张贴着我和他的照片,照片上的我只看得见一双眼睛,而吉羌泽仁不是拉着我的手,就是从身后抱着我。 在酒店里的时候,但凡能牵着我手他绝对不会离一步远,我与同事视频交流工作时,他就乖乖坐在镜外看书。 平常出门也会有人合影并向他求证和我的关系,我提前提醒过他,绝对不能亲口承认,那样的话万事还有转圜余地,然而他反而笑着不说话,一举一动都坐实了他是gay的传言。 他因此流失了很多粉丝,但也收获了很多cp粉,也有不少人扒我,却没能扒出来,但这一直让我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因为吉羌泽仁是以九寨沟县?舞舞者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的,那我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我们的关系也随时可能变成他的人生污点。 以至于那条威胁信息发到我手机上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蒙在我心头,渐渐地,我好像就快要死在了未知的危险里。 【原来是拖大学生下水了啊?】 看到这句话的同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他单眼微眯,嘴角轻挑,一声快速的讥笑从鼻孔里发出,“原来是拖大学生下水了啊?” 我像被尖刀戳穿了腰眼,整个人疼得发蒙。是他,一定是他!他从哪里得到的我的电话号码,不对,这是工作号,很轻易就能得知。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通过我的微信,给你看张好看的。】 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我甚至认为对方偷拍了我和吉羌泽仁之中任何一个的黑历史,可是吉羌泽仁浑身充满着朝气与天真,怎么会有黑历史,反倒我,是有一个众所周知的“黑历史”,毕竟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试图“纠正”我的“错误”。 我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立刻便有四张图片发来。 第一张是在九寨景区里,从背后的雪林可以看出,是在原始森林,而我和吉羌泽仁肩并肩走着,雪很大,拍摄的距离很远,但依旧能够清晰辨认出那是我们两个。 第二张则是我站在宁阳医院门口,并没有戴口罩,而左耳却戴着白色的耳羽,很明显表现出了我和吉羌泽仁之间不言而喻的关系。 第三张则是吉羌泽仁和他的神秘恋人的合照,里面的我还是剪发之前,看旁边的建筑门面应该是去理发店的路上,吉羌泽仁一手撩着我头顶的一绺头发,低头轻吻。 第四张是一张聊天记录,内容与我高中时候回应那次表白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反复上下滑动着图片,试图从中看出些破绽,可不论怎么看都是实打实的证据,都是能够让吉羌泽仁功亏一篑的把柄。 【做我的情人。】 捱了一会儿,一条新消息从底部钻上来。 有那么一刹那,我竟然犹豫了。 意识到这点后,我差点用手机抡自己一巴掌。 我低头注视正躺在我腿上睡觉的吉羌泽仁,白t恤,牛仔裤,干干净净的,脸上却透着令人心疼的疲惫。 怎么办,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我应该跟他说吗?我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沟通和坦诚是必要的,可是这种事情只会让他干着急,他也没办法解决,要是逼急了,甚至可能会破罐子破摔直接官宣。 我留下截图,给陈列发了过去,又提醒他不要打电话,泽仁在睡觉。 陈列: 【我嘞个乖乖,这个狗东西,一耳屎扇死他,真是嫌自己活太久了是吧!】 【这种情况最多让他拘留和罚款,达不到对他实质性的限制,可能只有当那些事情发生了,他才能进去蹲几年。】 第39章 【你把所有证据保存,这事交给我,但你们最好还是做好被迫官宣的准备。】 即使陈列没有明说,我也心知肚明,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手。 回了一个“好”后我关上手机,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吉羌泽仁的额头,觉得自己可真没用,带着一身伤去喜欢他,如今反倒成了累赘。 “原医生,你在想什么?” 吉羌泽仁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或许是因为刚醒,低而不沉的声音里还卷着一丝磁性的哑。 “啊,没什么,在发呆。”我从包里取出个冰凉贴拆开,贴在他额上,“在床上躺会儿吧,我去换药。” 吉羌nanf泽仁听话地挪了位置,却没放开我的手,“其实,我也可以帮你换的。” “没事,我自己可以。”我转身拿着东西进了厕所,并不想让他看见那只丑陋的胳膊,这是我唯一不能对他坦然相待的事情。 等出来的时候,吉羌泽仁手里捧着一杯水,正对着我的方向望眼欲穿。 我向他走过去,他将水放在我手里,水已经晾温了,我喝了口水,伸手去拿手机,想看看那个人还有没有发什么消息,翻了一会儿,却发现连聊天页面甚至联系人都消失了。 我心底顿时涌出不详的预感,自从和吉羌泽仁确定关系后,我的手机便设了密码锁,而密码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原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眠吗?”吉羌泽仁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像阴角里的冰蛇嘶嘶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我僵硬地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心虚地扯出一丝笑,回:“排练太累了。” 他噗嗤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声音从未有过的冷漠与悲哀,一字一句慢得要吞掉我的命,“那当然是次要的,主要是因为我这些天都在做梦,做噩梦,我一闭上眼睛,你就在我梦里反复离开……我本以为是我自己患得患失过头了,” “—结果,居然是真的。” 我心口一痛,想要开口解释,可是,我又能怎么说,不如顺水推舟结束两个人的关系,那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他是在威胁你对吧?”吉羌泽仁眼睛微微睁大,语气隐忍又急切。 我直直对上他的目光,表示我的坚决,“他并没有在威胁我,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是我高中时候就喜欢的人,是我的初恋,够了吗?” 我清楚地看见吉羌泽仁咬了咬后槽牙,脸上最后一丝包容消失殆尽,他生气了。 “现在你也看见了,我不妨直说,我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他来找我了,我好像要和他重新来过,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口是心非得心头直发怵,只好不停喝水来给自己壮胆子。 “原医生……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每一个字慢吞吞地从那张本性感无比的嘴里压出来,像极了黑白无常的索命音。 随着他的话,我还想反驳,巴不得让他认定我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滥情者,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一股失重感从脚底蒙上了心头,我下颌骨一麻,手中的杯子脱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湿重的闷响。 安眠药! 在意识彻底瓦解前一秒,我看见吉羌泽仁背着光,向我伸出手,光在他身上长出金色的翅膀。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转醒,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算得上逼仄却整洁温馨的房间里,看样子是有人经常打理,甚至是精心准备的。 我动了动,身前却传来一道紧绷感,我顺眼看去,发现我的手上和脚上缠了几圈白色的纱布,而纱布叠层延伸至床底,不见尽头。 我被绑在了床上。 我努力回忆起自己是因为那杯水而昏倒的,抬眼立刻在周围寻找吉羌泽仁的身影。 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争吵声,双方的声音我都很熟悉,像是……陈列和吉羌泽仁。 陈列:“你去发声明,你就说你和他只是简简单单纯纯粹粹比白开水还纯洁的好朋友,平时走的比较近而已你并不喜欢他,你不是同性恋,你比钢筋还直,直的能捅破天!” 吉羌泽仁:“我不。” 陈列:“撒一句谎有那么难吗?名利双收,你难道就这样放弃吗?你现在才刚刚起步,粉丝基础根本不稳定,要看脸的,你也不给看,要看舞的,你也不能稳定更新,我就问你凭什么留住他们?”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极有可能置你于死地?” 吉羌泽仁:“我喜欢他,为什么要向别人解释?凭什么我对他的喜欢,因为不相干的人而变成了伤害他的事情,那个人要是曝光,我向所有人宣布我和原医生的恋爱关系就好了,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撒谎?” 陈列似乎是觉得吉羌泽仁脾性拧,声音突然提高:“这会影响你的事业,影响,你的名声,甚至影响到你的家乡!他经受过,所以他很清楚你将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你以为他想这样吗?!” 吉羌泽仁:“我家乡的人都没这么说过,师父也没有说过我错,他们又有什么资格,难道传承非遗,也要衡量性取向吗?” “我就是gay,我就是同性恋,只要和原医生在一起,我乐意。” 陈列大叫:“你就倔,我劝你最好就是分开你俩各过各的!” 吉羌泽仁一口拒绝:“不可能!” 第40章 我想,要是我没有来讲座,没有去看篮球赛,没有心软,违心而走……不对,要是我没有去九寨,没有遇到吉羌泽仁,我就该换个地方求死,那么现在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与其让他成为一个口诛笔伐的博主, 不如让他安安稳稳的生活着,可是陈列刚刚该直接说那个人就是我喜欢的人,那样会让吉羌泽仁死心得更直接。 门外的争吵声消失,“咔哒”一声,吉羌泽仁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那瓶向日葵,他反手锁上门,冲我笑了笑,说:“我刚去拿花了。” 我故意装作好笑的样子,“你以为把我关在这里我就会喜欢上你吗?” 吉羌泽仁眉眼漆黑,他张了张口,对抗得坚决,“你不能为了离开我而离开我。”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说:“原医生你知道吗,在我家那边,夏天的时候经常会晴天打雷,也经常会下太阳雨,等太阳落山之后,会接着下一场短雨,那时候外头天很阴,而地上却是截然不同的黄色,特别像我外婆家以前老房子里那颗装满苍蝇尸体的老灯泡发出的光。” 他自顾自地说着,将花瓶放在床头柜,正对着我,像是在进行着所谓的光合作用,“这样说,可能没有那么美好可实际上它是好看的。” “吉羌泽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吼出声。 或许是没有被我这般大声对待过,吉羌泽仁怔怔地看着我,没说出一句话,脸上闪过一丝苍白的无力。 我转手打翻花瓶,花瓶碎了一地,向日葵也散乱在地上,湿淋淋得狼狈。 我等着吉羌泽仁变得气急败坏,然后将地上的花甩我脸上,同我老死不相往来。 但我只等到他抿着唇蹲下身,将向日葵一株株捡回怀里。 我数了数,一共是十三株。 “就和它们一个颜色。”吉羌泽仁看向我,“所以,我要带你去看,和我一起,站在我房间的窗边。” “一定。” 即使我生活中极少以这种态度示人,但也发现,我和吉羌泽仁真是一点架也吵不起来,他甚至连狠话都不会说,只会一味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停地告诉我,他需要我。 需要陪他去看更多风景,和他一起做更多的事情,一起梦成千上万个夜晚。 也是这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源于吉羌泽仁的压力是什么。 是痴,是真,也是深,更是纯。 让我但凡动摇就喘不过气,一种来自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 “我的手机呢?”我猛喘了口气,没有回应他的自说自话,只在乎现在那个男人到底什么情况,是还在等着我的回答,还是已经将事情曝光。 “原医生,怎么还能想着他呢?”吉羌泽仁将向日葵放回桌上,冷着脸埋怨了一声,他从兜里取出我的手机,淡淡打量了几眼,“我暂时替你保管着,工作上的事情会及时告诉你的。” “你就在这里,先呆上一段时间吧,抱歉,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你—你疯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本以为他只是闹闹脾气就够了,结果是打算跟我生耗吗? “不过我暂时只能租到这样的房子,就只能先委屈原医生,我以后肯定会买个大房子让你住的,虽然我知道你自己买得起,但是我就是想让你住我买的房子。”吉羌泽仁收回手机,只是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房间,并没有一点物归原主的打算。 我所在的床近窗,窗前放着一个柜子,上头放置着简易全新的厨具,正对着的那张桌上放着几本书和我的电脑,墙上头挂着一幅雪山的画,在我左边放着一张不大的沙发和一个简易的木衣架,还有扇门,后面想来应该是厕所,总而言之,虽然狭小但五脏俱全,色调也是温馨的。 可我没心思感受这温馨。 听到他说这是他自己拿钱租的,我顿时怒火中烧骂:“你神经病吗?!你自己不需要生活费吗,家里拿钱有多不容易?!” 之前在九寨的时候,没有机会与吉羌泽仁的父母见个面,但他也跟我说过他家的情况,总之根本不算是有钱人家,爸爸在外做苦力修房子,修空调,一年到头钱都要不到手上,妈妈又在酒店做客房服务,旺季时候一天二三十间房,一个月累死累活拿几千工资。 现在却将钱花在一个想要离开他的人身上,无论怎么想都是不该的。 “……不对,我没资格说这话。” 那个人偏偏是我。 呵。 “原医生你不要生气,我上大学后就几乎不用向家里要钱了,那个视频陈大哥给我分红了很多,除了自用的以外都拿给家里补贴了,我,我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原医生,所以,预算没留够而已。”吉羌泽仁伏在床边握住我的手,有些委屈地解释,“我,我不是败家子。” 用来留住我的手段如此狗血又笨拙,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眼睛酸,心也酸。 突然的,我好怨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来打破我好不容易缝起来的生活,为什么……可我能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吗? 没有。 “花了多少?”我问。 成宁是全国知名的大都市,就算是郊区的房价也不会太低,更何况,除了房租,还有这些家具,大小合算,带给吉羌泽仁的除了压力还是压力。 第41章 但他抿着唇不说话,似乎咬定我撬不开他的嘴。 “多少!”我甩开手,在他另一只手上打得生响,力是相互的,我的手也火辣辣得疼。 “两,两千。”吉羌泽仁被我吓得一哆嗦,像匹受惊的狼,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握住我的手。 “床,桌子,那些锅碗瓢盆通通算上。”我深吸口气,摆了圈脑袋。 “这,怎么算?”吉羌泽仁耷拉着脑袋,有些为难。 “估算!”我气冲冲地抛出两个字。 “估,估算……”吉羌泽仁又急又不愿意,手指不安地在我手背抠来抠去,要是真能抠出个洞,他能立马躲进去避险。 医生是相当能够磨练人脾性的职业,更是让我学会用眼神,表情,向患者传达信念,可我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吉羌泽仁这样的,需要的并不是我医术的人。 因为他,不是我的患者,我也不是他的医生。 “现在转五千到你那里去!”虽然并没有超乎我想象的贵,反而有些意外的低价,但这笔钱对一个家境十分普通的大学生而言,依旧很重要,而这还只是房租,其他东西还需另算。 我咬着牙降低音量,“……密码你知道的。” 吉羌泽仁还摩挲着我的手,绷着脸不说话。 “……那转一半,算合租。”我忍着怒气,退一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喜欢“合租”这个字眼。 果然,吉羌泽仁总算不情愿地掏出手机,手指头都带着气,硬邦邦地往屏幕上戳,然后给自己发过去999元。 我:“……” 不用问,我就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他肯定会说“999寓意好,白头还到老”,真是的,我完全拿眼前这个人没有一点办法。 “我让你发5000。” 吉羌泽仁看了眼我的脸色,或许是不太好看,他又怼着屏幕发了520元。 “嗯?”我真想看看他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我甚至怀疑他是在借机表白。 吉羌泽仁小声地说:“原医生,这些够,够了。” 我盯着他,不说话,并不是无语,而是根本不忍心再说什么。 “好,好吧。”他嘴角又向下拉了一分,眼下甚至有丝湿意。 我脑袋懵了一刹,是我逼得太过分了吗?不行,不行,就算他真哭了,我也不能心软。 绝对不能。 第三次,他给自己发了1314元,我也没再逼他,心里寻思着得让陈列把视频分成比重新定一定。 “我每天都会按时回家,原医生要是想吃什么一定要提前跟我说,回来后我就做给你吃。”吉羌泽仁说着从墙角拿来扫帚和簸箕,打扫地上的白瓷碎片,然后又开始拖地上的水渍。 “这算哪门子的家?”我别过脸,不让他看清我的表情,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没底气,我只能将语气包装得冰冷刻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你要是愿意一个人变成异类不要拉着我,你这跟囚禁我有什么区别?” 违心的说谎让我感到胃里有股恶心的鼓胀,憋得极其的疼。我并不怕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我也从未觉得同性恋恶心或者是异类。 但我不得不不做自己,不得不说最过分的话,我没办法,我只能在吉羌泽仁身上创造一系列的错误,让他也觉得那样是不对的,我们要变得和所谓的正常人一样。 “好,那就不让别人知道。”吉羌泽仁愣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态度坚定得让我以为他真能做到一般。 “你说不让别人知道就能不让别人知道吗?”我不禁苦笑,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事与愿违,“你把我锁住没用,放手吧。” 吉羌泽仁闻声抬稳眼皮凝视了过来,阴沉的神色从他脸上掠过,看起来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正当我觉得方法奏效时,他突然大手一扬将窗帘拉住,转手扯开纱布封住我的嘴。 第23章 是你在向我求救啊。 “喂!你干什么……唔哼—” 我条件反射挣扎,但吉羌泽仁使劲用额头抵着我,将我摁在枕头上,方法不粗鲁,但效果显著,我竟动都动不了。 吉羌泽仁手上动作稳迅,实打实缠了好几圈才停下,还在我脑后打了个死结,所幸孔隙较多,正常的呼吸并没有受到太大阻碍。 我皱着眉看过去,用眼神质问他。 本来房间是凭自然光照亮,现在整个房间都暗了下去。 灰暗中,吉羌泽仁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脸上,视线暧昧地从我的眼睛吻过我的嘴巴,并没有为他简单粗暴的闭麦方式做任何解释。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每一次靠近都让我不由得呼吸加速,这一次也难逃例外。 吉羌泽仁一手撑在身侧,另一手取下我的眼镜,他隔着纱布亲了亲我,轻如蝴蝶振翅,把那点本就无几的警告意味吻得七零八碎。 “不能再说了,原医生。” “我会生气的。” 本来,我完全可以加深这个吻,纠缠这个吻,享受这个吻,可是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好在吉羌泽仁的情绪走向还算符合我意愿,不然,我所作所为将变得毫无意义。 吉羌泽仁用虎口卡着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空间逼仄,我看到他眼眶通红,将眼下那颗痣衬得像泉黑洞,正在把我一寸寸拽进无底宇宙。 第42章 “原医生,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你?” 我艰难地要挣脱他的束缚,却又被他用额头顶回去,心也因为他的这句话漏跳一拍。 那晚…… 真正喜欢上吉羌泽仁的那晚。 “是因为,你看我的第一眼。”他微掀着眼,唇缓缓停在我的唇前,语气和眼神同样贪婪,分头侵占我的神经,“眼里就写满了救救我。” “是你在向我求救啊原医生。” 这个冬天白日,因为他的这句话倏尔变得燥热。 我的脑海像是被切掉电源的机器,瞬间停止了思考,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杂乱无序的跳动,呼吸也开始变得过分困难。 天旋地转,一片黑暗吃掉我。 “怎么,你想承认自己就是一个社会的破烂,而所谓的红色癖,实际上只不过是你为自己的逃避,所找的借口吗?” 漫无边际的黑色里,嘶哑的诘问从四面八方朝我抨来,声音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可恶陌生。 下一秒,男人冷笑着掐住我脖子,浓重的血腥味也随之扑面而来,隐隐的,还挟有福尔马林的熏气,生生把人刺激出几滴生理眼泪。 我被迫闭上眼睛挣扎,却觉一汩汩黏热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铁蛇,从他手上蔓下卷上我喉头,冷不伶仃一口,毒素电一般炸开,快到嘴边的反抗生生被麻醉在了舌根。 “你伪装的很成功啊,原乂,怎么,现在不要你的救命恩人了吗哈哈哈哈哈……你就是怕被再次指责,被再次质疑,怕再次变成别人口下囚!” 男人嬉笑:“你就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胆小鬼……我不是…… “我不是,嗬!!咳咳,滚开!”我想要挣扎,身体却使不上力气,突然,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打在我嘴上,顺着唇纹流进了口腔,腥鲜,苦甜,是血的味道。 一滴紧接着一滴,漫天血色的雹子砸在我脸上,汇聚成河灌入口中,我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你根本就不喜欢红色,即使你曾经每天都要面对,但你也早就厌恶了那些冰冷的术具,厌恶了每一位患者身上流下来的血,他们不会对你施舍一声谢谢,反而骂你,伤你恨你,放弃吧,松手啊,就算这世界上有许多和你妈一样的人,但他们根本不会像她那样爱你知道吗?” “不要活在你自己的人设里,理想,值几个钱啊?!” 我猛地睁开眼,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黑色在诡异地流动,他张嘴说话的时候,像无数条蝌蚪亲密扭曲,稍不注意就会掉到我嘴里,我眼里…… 这时,冷淡的光悄悄爬过来,照亮了他的脸—一张血迹斑驳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 走投无路的我大叫起来,试图吓走他。 “看看你自己,悲哀、可怜、体无完肤。”他的手骤然放松,游离至我起伏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地指点着里面的东西,“这儿,碎得最厉害。” “夸哒—” 我听见玻璃崩裂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扭打在了一起,拳头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脸上砸,拳拳到肉,恨不得拧碎他的笑脸,置他于死地。 我讨厌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讨厌他把我一骨一肉地剖析,恨他无中生有,恨他和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一声声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从他身体里喷出,可他却像个不倒翁,如何都打不倒,依旧讥笑看我,我恼羞成怒地往那滩蝌蚪撞了过去,终于,他消失了,只剩下我口里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嗬哼,嗬哼……” 我蹲在原地喘气,看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向上看,是黑色的天空,向下看,是黑色的大海,向后看,是黑色的自己,向前看…… 不规则的流动体,橙色,金色,红色,混杂在一起,抖动如绸,似乎是火?不对,那是个人。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向前奔跑,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我离他不远,那人缓缓转过身— 红色的吉羌泽仁。 第24章 这是正常反应。 “吉羌泽仁!” 我听见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一切噩梦都随着这声呼喊破碎,回过神发现,我仍对着那双幽深的黑眸,而我的耳边,吉羌泽仁“生”字的尾音才刚刚消失。 梦魇在数秒之间有了生死。 我索性闭上眼睛,紧攥着手中渗骨的冷汗。 下一秒,吉羌泽仁咬下纱布,低头吻我。 我被他的行为彻底拉回现实,缓了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是多么没有底气。 “吉羌泽仁,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没什么威慑力后,我咬着牙,加急重复了一遍。 吉羌泽仁听完后,似乎并不打算回答我,而是俯身亲了我一下,亲就亲,亲完还要眨巴眼睛看着我,似乎很期待我的反应,又像是在跟我较劲,只要我多说一句,他就多亲一下。 简直就像个……幼稚鬼。 “不要胡说八道。”我冷眼瞪吉羌泽仁一眼,却等来他又亲我一下,我想咬他一口,又不忍心,只能干巴巴地警告,“离我远点……不要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第43章 与其这样闭麦我,倒不如直接纱布来得干脆。 吃了闭门羹的我选择不再说话,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也是个俗人,会期待他的下一个吻。 吉羌泽仁果然没有再亲我,也没有回答,只是小心抱住我,但呼吸就像野火,星星之火也能愈燃愈烈。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始吻我头发,忽轻忽重,像是在进行一场专属的标记,又像是在给我疗伤。 “你—你干什么?” 我吓一大跳,抑制住即将破口而出的呵斥,急匆匆低声阻止他,我并非是怕他对我做什么,而是怕暴露自己心口不一。 吉羌泽仁身形一滞,随即缓缓直起腰,他压下眼帘注视我,幽幽的目光,无声逼人。 这种高下被人看着,似乎情绪都会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捕捉住,羞耻又没有安全感,让我有一种皇帝新衣的错觉。 我别扭地挣扎,几乎是使出了很大力气,然而根本没有用,我的力气在身为体育生的吉羌泽仁面前,几乎不值一提。 他伸手理了理我头发,而后顺着少腹把手放在身侧,稍稍合力,握住十分敏感的分界点。 我反射性捏眉看吉羌泽仁,却听见一声粗重的呼吸。 意识到始作俑者是我自己后,我突然心虚,视线飘忽不定,整张脸烫得发胀,灼烧在脸颊两侧各聚一点,重重地向下坠,像是要把我的脸皮扯下去。 此时此刻,我需要一只手挡住我的脸,换作其他东西也可以,总之能够不让吉羌泽仁看到我的脸就好。 不然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然而,除了吉羌泽仁还是吉羌泽仁,我又闭上眼睛,掩耳盗铃,可是这样的话,触觉与听觉就会翻倍精敏。 我感受到吉羌泽仁逼近我,他的吻毫无章法,是无法忽视的温度。 他咽了咽口水,哑着声音说:“原医生,你在发抖。” “是在害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我们从未如此坦诚地将欲望向对方如此表现过,直观来说,这是我是第一次切身感受他的反馈,也仅是第二次看见,不论怎么说,我都没理由坦然面对。 我绷紧下巴,咬着牙,没说话。 吉羌泽仁认输般叹了口气,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话。 “别担心,原医生,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做更过分的事情的。”吉羌泽仁口头保证,行为却不像那么正经一回事。 “原医生,你也……怎么办?”听这语气,差点让人以为他有多认真多实在,像是一个小朋友在认真发问。 “我说过,这是正常反应……没什么大惊小怪。” 如果这样都能静如死水的话,早该去看医生了。 “那可不行,不能正常,我就只对原医生你一个人有过。”吉羌泽仁语气有些不满,甚至不还有些不甘心。 我一反应是不信,但又想到是吉羌泽仁,便又觉得可信了,毕竟,他太特别了,更何况,他从来没骗过我,但我也算是明白,他既可以是听话的金毛,也可以是野心勃勃的狼。 “别动……我—” “把结打开!” “……你这个混小子。” “我帮你?”吉羌泽仁突然抬头,我猝不及防对上他期待的视线,仿佛他刚做了那么多小动作,就为了得到这一件事情的应允。 所幸我还算清醒,不想让事态变得严重,所以张口拒绝,“从这里下去,离我远点,我一会儿就好了。” “哦……”吉羌泽仁十分失落,但照做,我知道这样对身体是不好的并太不近人情,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妥协让吉羌泽仁给我纾难吧? “你,不去解决吗?”我不可思议地看向在脚边坐定的吉羌泽仁。 “啊,我不用。”他揪过一截被子,不动声色地将其盖住。 我本来寻思自我解决就够难,现在面对着面,几乎是在考验人性。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动脚挠痒痒似的踹了踹他,毫无震慑力 吉羌泽仁低着头,没否认,而我却在此起彼伏的呼吸中湿了眼睛。 我蜷缩着身体,任由无名火烧,就是不肯开口向心里妥协。 “原医生。” 不知道过了几刻,吉羌泽仁突然出声喊我,毫无征兆地喊断了那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我颤抖着睁开眼睛,咬着牙将脚踝慢慢地递到他手边,交出了最坚实的那根枷锁。 “只能用手……不许,多事……” 第25章 不清白的眼神会shed衣服。 吉羌泽仁剪开我手腕上的纱布,从身后抱过来,手把手教我。 车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闷热拥挤的行李。他温厚的手掌轻轻握住方向盘,他嘴唇贴着我的耳朵说:“原医生,要是哪里不适应,就跟我讲。” “嗯……”我只能用一个单音节回应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滚烫的方向盘上。 我也是首次开车,手只能虚虚躲在吉羌泽仁的手里,车一开始行驶得并不顺利,由于害怕,我下意识紧绷着身体,对于这种新鲜的体验抗拒又欢迎,而吉羌泽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热气浑浊,教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心都打着颤,“……原医生,放松点,腿别使劲儿。” “肩膀别耸,腰朝我靠靠。” 我依着他的引导尽量放松身体,做出把自己交出去的姿态,前胸贴后背,心跳和心跳搏斗跳跃,这时,天空下起了雨,眼前的事物自带滤镜,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美丽。我从未想过,小我六岁的吉羌泽仁会成为我这方面的第一位实践引导人。 第44章 色,本性。但只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于情于理我都已经胜过绝大数人。然而,生理的愉悦与心理的痛苦并不冲突,一半埋进土里播种,一半在人间风干,就当醉了吧。 我知道自己失去欲望的驱使后,又会变成胆小鬼,我也清楚,只要我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全程,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有呼吸一声赛一声的焦灼,考验谁更经不住诱惑。 事情证明,是我。 被吉羌泽仁的糖衣炮弹轰炸的是我,全力防御的是我,最先坍塌的也是我。 “a zhe……” “我唯一的a zhe……” 这一声漫长又缠绵,叫得我心咚咚直跳,全身的热流往一处冲。 果然,吉羌泽仁藏了许多我不知道的杀手锏,情到浓处,就开始无差别攻击我。 我迟早溺死在他的情海里。 可我所遇到的最听话,却莫过于吉羌泽仁。 除了用手,他真的什么也不多做,反而是我,听他的声音,仰头看他片刻的神情,全身心感受他的动作……像是隔着玻璃,听他自我安慰,隔着大雾,看他沟壑淋漓。 起码这一刻,我想冲过去,在他怀里淋一场大雨,即使变成万千穿心的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松开咬痛的唇,也不知道一共发出多少支箭,弓箭早已拉疲,雨也变了颜色。 这时,我的耳边响起拉弓人潮湿的低吟:“原医生,够了吗?” 靠着吉羌泽仁健硕胸膛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而我却还意犹未尽。 见我没动作,吉羌泽仁低头看过来,鼻尖轻轻蹭过我脸颊,仅仅一蹭,我的脸便滚烫非常。 这让我想起在大英村的某个寒晨,吉羌泽仁呼着白气,蹲在火炉旁,手里拿着一根很有年代感的洋火,十分熟稔地向下擦,“歘醋”一声,便轻而易举点燃大把干柴,将昏暗的冷日照得火亮,他抬起头,笑着喊我这个冰冷的雪人走近取暖。 那时候,我的心就跳乱了拍子,隐隐,迅疾。 我把脸别向相反方向,手却鬼迷心窍似的,向腰后探去。 “原,医生?”吉羌泽仁半路截住我的手,尾音慌乱。 或许是欲望当头,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什么开始什么结局此时此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想抱他,也想被他抱,什么顾虑什么困扰通通都和身上的衣物一样多余,我想知道身后的身体到底有多烫,能不能把我烧烂。 我不是坐怀不乱,更不是清心寡欲,我只知道,不清白的眼神会shed衣服。 把我换做任何圣人,也不会有更高贵的选择吧? “要我……吗?”我动了动腰,傻子都会知道现在这种邀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摁压,辗转,交影,和日出比时间。 硌着我的烙铁,比它主人的反应快,吉羌泽仁甚至往后缩了缩才不确定地问:“你这是,想好不离开了吗?” 那事情与离开有必须的因果关系吗?一早醒来拎起裤子走人的大有人在,问起昨夜对方的名字,都有可能喊不出口。 变成那样不就好了?不用负责,没有压力,坏的点就是纯脏,然而这是我目前为止唯一能找的借口。 “我这是?”我抬手勾住他脖子,摁着他的后脖颈往下压了压,嘴贴近他说,“一夜qing。” 吉羌泽仁凝视着我,眼底弥漫出沉默,我和他隔着昏暗对视了半晌,他才亲了亲我,轻声说:“原医生,我不想。”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呢?”即使从问题问出口的同时,我就已经想到他的答案,但还是想赌一把,我赌他会冲动上脑,赌他庸俗粗烂,赌我会多一个不喜欢他的理由。为了让自己解脱,我竟然想让一个好孩子变坏。 结果,是我赌输了。 吉羌泽仁不吭声。 算了,不为难他了。 “那我,用手?” 吉羌泽仁闻声看向我的手,喉头上下一滚,吞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十分清晰,但他还是在犹豫。 “坐我前面。”我咬了咬他耸兀的喉结,替他决定。 “原医生……”踌躇片刻后,吉羌泽仁面对我,我往下看了眼,那吞咽的声音又跑进了我的喉咙。我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下一秒就被吉羌泽仁不由分说地吻住。 我像是在对他进行一场报复,他多用力吻我,我就多用力弄他,只是我拉弓的技术没他那么好,或许不太能让他尽情得了。 吉羌泽仁乖乖掐着我的腰不游走,那双湿润的唇却一次次重复我名字,一遍遍用吻丈量我脸上肌理,那唇上有麻药,所到之处,战栗痉挛。 我估摸他所花的时间比我长很多,以至于最后结束时,我的左手已经酸麻,正常的伸展都有些吃力。 吉羌泽仁替我擦洗好后又给我做手掌按摩,还简单做了二人份早餐。 对,是早餐,在他窗帘拉开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大晚上的糊涂账,到第二天睡醒前,也算是能给我一个编织借口的时间。 谁知道不用睡就早上了。 “我去上课了,原医生,等我中午回家。”吉羌泽仁单肩背包,一条腿跪在床上,他伸手卡起我下巴,低头给我蜻蜓点水的吻。 我抬眼盯着他,没说话。 他又低头亲我一下。 第45章 我还是没说话。 吉羌泽仁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翻盖机,放在我手上说:“卡已经换过来了,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 “也不知道原医生记不记得我的号码?” 机体冰凉,为了防止我联系别人,他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我记得他的号码,但我知道不能正确回答,最好是不回答。 吉羌泽仁保持着单跪姿势,等着我的回复,片刻无果,他选择凑到我面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对我说:“1,3,7,8,5,6,9,7,4,4,8。” “原医生,可别再忘了。” 我依旧不吭声,目送他离开,听房门反锁的声音后,我给陈列打去电话。 陈列揶揄问:“怎么样,生米熟了吗?” 我有些无奈,说:“夹生饭,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这样上厕所都是问题。” 陈列明显没有听进去我后面的话,“这才第一天,半天都没有,你就受不了了?” 我重复了一遍,“人有三急。” “哦,阿嚏—”陈列打了个喷嚏说,“你床头位置的床垫下面,给你留了把剪刀,剪纱布还行,要是你家小孩儿过几天换成绳,就没法了。” “门也锁了,这样绑着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我嘟囔了一句,趴下身从床垫下面掏出一把小剪刀,软胶握把,和小孩子剪纸的一样,“别说绳了,这剪刀剪个纱布都费劲。” 陈列打着马虎眼说:“你好歹是个骨科医生,怕你把门撬了呗,哎呀,我这叫万全之策,要是被发现了,还能狡辩不是?” 那倒是。 “这里离成宁理工大多远?”我挽着手剪纱布。 陈列说:“坐车大概半个小时。” 那吉羌泽仁每天来回,不仅费车费,人也遭罪。 “尽快离开吧,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对了,那边怎么样?” 陈列:“本来约好今天面谈,但他又说临时有事,就推到明天了,到时候我试试能不能把那些证据买下来。” “不然你俩闹分手,折腾得我都够呛。” 我知道这样做实在有些大题小做,但对我们而言,尤其是对吉羌泽仁来说,却是最保险的。 上完厕所后,我站在窗前往外看,下面车水马龙,目测我所在的楼层应该在两位数以上。 还真是不留后路。 如果,他回来没有看见我,是会先感到着急,还是害怕? 第26章 我有恋人,请你自重。 十二点四十三分,敲门声响起,吉羌泽仁的声音从门外边传来,没听错的话,还夹杂着几声短切的呜咽。 “原医生,我回来了。” 我合上电脑,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绑回去,不然真让吉羌泽仁买回绳来怎么办,到时候可很难解断。 然而,来不及。 门缓缓打开,对上视线那一刻,我们两个都愣了。 他惊讶于我站在桌前,而不是被绑在床上,可我惊讶的却是他脸上淤青,以及他手里拎着的男人和身后双手抱胸的陈列。 “扑噔”一声,他手中的男人跪在地上,衣帽往开掉,露出一张肿包乌青的脸。 我多看了几眼,才勉强认出他就是那个玩弄我软肋的男人,他抬起头,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吉羌泽仁抢先。 “原医生,对不起,我打架了。” 兴许是他犯的错比我自己剪开纱布还要严重,才没有追究,又或许,他心里已经在打算如何把我锁得更牢。 这不重要,我想走,他拦不住,不想走,画地也是牢。 “谁打的?”我皱起眉,看向门口的三个人。 吉羌泽仁低下头,两只手贴着裤缝,骨节红肿但干净,有明显的清理痕迹。 陈列叹了口气说:“我打的我打的。” 我知道这场架和陈列根本不沾边,他这是怕我骂吉羌泽仁,主动揽责了。 “两个都你打的?” 陈列一噎,咳了声没再接话。 吉羌泽仁走到我跟前,伸手拉住我手腕上吊着的一截纱布,软声认错:“我打的。” “谁先动手,谁下死手啊,装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啊!?”倒在门口的男人突然大叫一声。 我正被吉羌泽仁的小动作萌上头,却被这一声给惊回理智,“先让人进来。” “不想让他进来。”吉羌泽仁带着气说,“我们的房子。” 我看了眼外头,正想说有监控,却看见陈列无声对我说:“没事,房东我认识。” 难怪,这地段,两千也能租下来。 看着门口的男人,一时半会儿我愣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能看见他的右手肘突出,有明显错位。 我走过去,握着他手腕,对陈列示意:“按着他肩膀。” 男人大惊失色,问:“原乂你们想干什么?!” “你手还想用的话就别多话。”我抓着手往后一拉,往里一枕,随着男人的嗷叫,手臂算是复位了。 “怎么,想在你男朋友面前对我示好,树立你大公无私的医生形象?”男人说话都喷着一股血气,看来伤得不轻。 陈列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说:“宁子恒,要不是我拉着,你现在已经在抢救了,要是不怕死就继续说吧,这一次我绝不拦着。” 宁子恒?哦,对,是叫宁子恒。 第46章 但他叫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丝毫不在乎,现在首要的,是清理吉羌泽仁的伤,可当我回头,哪还有他的踪影? “泽仁?”我内心突然慌了起来,回头去找,就这么大个房子,他能跑哪儿去? “厕所厕所。”身后传来陈列提醒的声音。 我走到厕所门口站定,敲了敲门,说:“泽仁,出来,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里面人没有回答,但我很清晰地看见门上厚重的阴影,他手撑着门,隔着模糊与我对望。 我尝试去开门,却按不下去,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他不出来,我进不去。 “你在生什么气?”我一时也顾不着身后的两个人,伸手覆上那手掌的阴影,脑海里梳理着各种具有可能性的原因。 是因为我剪开纱布,还是因为帮宁子恒手臂复位,还是说因为没有及时照顾到他的伤? 手上的阴影微微蜷曲,低低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带着一些混响,像是疑问,更像是质问。 “明明都受伤了,原医生为什么不先管我?” 因为,他看起来比你严重太多。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回答,可是我又很清楚现在不能这样说,因为,我不仅仅是医生,也是吉羌泽仁的恋人。 我也知道,宁子恒不值得同情,可是,如果不及时复位,可能会引发并发症,到时候严重了,就尽成吉羌泽仁的麻烦。 然而道理归道理,现在说,似乎不合时宜。 我没有哄人的经验,总不能拿对待患者的方式来对待吉羌泽仁。 先深呼吸?还没等我想好着四个字是不是适用于眼下情况时,吉羌泽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咬字强硬,明显带着气。 “你是我男朋友,就不能先哄哄我吗?” “嗯嗯,就是。”陈列在身后附和,“原医生他就是个榆木脑袋。” “在那里装什么深情戏码,你他妈把老子骗去酒店,还没到酒店就把老子按在偏巷子打,呵呵,看到了吗,原乂心里的人是我,别以为你年轻是个体育生有张脸就了不起,我们认识十来年是你一个乡巴佬就能比的吗?!” 听宁子恒这些话,我的脑子是有片刻宕机的,反应过来后很想冲到门对面捂住吉羌泽仁的耳朵,然而事已至此,行动往往比语言来的更有说服力,我自然也明白偏爱的重要性。 我转过身,冷着脸看宁子恒,我并不认为我有赋予他诋毁吉羌泽仁的权力。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以前咋不知道你这张嘴这么臭啊宁子恒?”陈列冷笑一声,抬脚把人踹趴在地上,“要是让小旺仔听到,他能把你打成陀螺!” 我深吸了口气以平复心情,然后走到呲牙咧嘴的宁子恒跟前立定,一字一句说: “我不会否认我曾经所做过的事情,以及所说过的话,但是,宁子恒,我们不会是一样的人,你也不要妄想拉我下水,当然,我清楚我左右不了你,如果你执意要曝光,我也不拦你,我自知在这件事情上面的处理方式不高明,甚至导致泽仁去冒这种险,不过,没有下一次了。” “还有,我现在正式回复你,我不做任何人的情人,我有恋人,请你自重。” “以至于你刚刚所说,我只想回你一句话。” “你连吉羌泽仁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有必要的时候,肯定的话需要让对方听见,而不是众人皆知他不知,因为换位思考,我现在应该会很开心。 对吧,吉羌泽仁? 宁子恒明显被我这番话激怒,冲着我大吼:“你就不怕吉羌泽仁身败名裂吗!他现在可是不大不小的网红,要是让网上的那些人知道你们是同性恋,你猜他会不会被全网抵制,还会有人愿意让你这种人治病吗,到时候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我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窗外灰蓝的光,“对,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现在才明白,如你愿这一切也不会有好转,我们无冤无仇,不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 “总之,随你去吧。” “滚吧你。”陈列把人拖走,关门的前一秒挤着眼睛对我说,“趁热打打铁哈~” 这打得能是正经的铁吗?满脑子废料,好吧,老大不说老二,自从喜欢上吉羌泽仁后,我脑子里也生产了不少。 回想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我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真感,像是卸下了重担,又像是在蒙蔽自己,我已经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才算是清醒,可不论怎么说,都算是勇敢的吧。 “咔哒。”厕所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后一张深邃英俊的脸庞,虽然眼角发红,但上面铺满了温暖纯粹的笑意。 我的心奇迹般轻松起来,雨后的彩虹,说的也就是这样了吧? 我喜欢吉羌泽仁笑,就像喜欢米碗有酒,冬夜有雪,雪里有火。 “不生气了?”看他这样,我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要抱。”吉羌泽仁两步并作一步走过来,双手环住我的腰,脑袋埋在我颈窝里蹭。 他的情话,真的是张口就来。 “喂,泽仁,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我很享受被他抱着的感觉,抬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在给闹脾气的大藏獒顺毛。 吉羌泽仁哼哼地笑了笑说:“原医生,我是个成年人,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以后请不要擅自决定,你忘了,你并不擅长撒谎。” 第47章 “所以,以后不要骗我了。” 我怀疑,他能透过我的眼睛看我的心,不然,为什么每一次都逃不过他? 我下意识抓紧他背上的t恤,抬头用嘴巴蹭了蹭他下巴处的淤青,“我只是觉得,就算是妥协,可以是我,但绝对不能是你,因为对你来说,妥协不一定就是成长。” “我已经二十七了,而你正当风华正茂,千万不能受这些污秽。” 吉羌泽仁不赞同地哼一声,抱着我晃了晃,“不论是哪个年纪都能美,就像我,不是因为这个年纪本身有多美好,而是因为所做的事,遇到的人,遇到原医生,就是我这个年纪美好的原因之一,所以说,能在这个年纪遇到原医生,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肯定,做梦都能笑醒。” “喜欢你,喜欢你,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但是我很清楚什么是喜欢,反正不管,就是喜欢。” 第27章 我是他完全的俗人。 “这下总不用把我关着了吧?” 吉羌泽仁嗯了一声,亲吻着我空荡荡的左耳,问:“可以,那原医生能不能把羽毛戴回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撤开一点上半身的距离讨价还价,“但我暂时还不能戴着它出门或者和你出门。” 吉羌泽仁嘴唇一动,有反驳的趋势,我连忙又补充了句,“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任性是要承担后果的,若能将弊端降低到最低,自然是最好不过。 吉羌泽仁叹了口气,虽不乐意,但还是听话地说:“好......嘛。”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午饭吃了吗?” “没有,我买了一些菜,想回来和你一起吃。” 吃完饭时,时间已经过一点半,我看向窗边的吉羌泽仁,他只穿了一件t恤,系着蓝白花纹的围裙在清洗碗筷。 窗外的光蝶飞过方格,错乱地扑在他身上,浮起一层细腻的颜色,让人能够清晰看见他短袖下臂膀的有力轮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吉羌泽仁似乎就已经和光不可分割,他总站在有光的地方,让我看不见都难。 如今有了身份,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再也不用像第一次那么张皇,但我还是移开视线,将目光投放在别的地方,问:“下午几点上课?” 余光中,吉羌泽仁回过头,由于视线没有及时汇合,他脸上的笑意出现短暂的停滞。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回头,因为在我看来,只是回答一句话而已,没必要转过身,然而明显,吉羌泽仁不这么想。 我赶忙接上他的视线,对于自己的没有及时回应感到莫名的心虚。 他直愣愣地勾着我的眼睛笑:“今天下午没课,可以和原医生呆在家里。” “嗯,那挺好。” 吉羌泽仁转过头,继续洗碗的动作,可我的情绪突然就和他手上的水声一样乱。 乱得轻而易举,乱得莫名其妙。 身为医生,稳定的情绪是必要的,想起之前面对病人,我也是这样看他们,真正的交流靠的不仅仅是嘴巴,还有眼睛。 久而久之,我的情绪也形成了很少波动的状态,几乎不会像现在一样,把心电图画在脸上。 “下周我们要举办运动会,原医生会去看吗?”收拾好一切后,吉羌泽仁从身后抱着我。 下周的时间倒是没有在工作计划内,可依旧还是得看情况,不过这似乎并不能引起吉羌泽仁的重视,在他那里,我的来去才是第一。 正当我要点头答应时,他又小心翼翼地说:“以原医生的身份。” 我心口一闷,确实,这样或许会显得更加明亮一些。 “好。” 不得不说,我的这场初恋,谈得真是窝囊。 / 天气在渐渐转暖,平日穿个稍厚的卫衣就足够御寒,早晚随着温差增减衣物,如果不出门,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也是够的。 可是,吉羌泽仁会从四面八方抱来,把衬衫都烫得满是窟窿,他身上的火苗从窟洞里钻进来,沿着我的脊背往上燎,烧得我难受。 说不想要,是假的。 过分点,疯狂点,吉羌泽仁每次抱我,我都欲壑难填,可他却相反,他安安静静地抱着我,仅此所求。 我对这方面的好奇,不亚于十几岁的少年对烟酒的好奇程度。就好比装满水的石头,又冷又硬,一旦被晒出缝隙,就会无法控制得往外渗水,总有一天,石头会四分五裂,里面的水会倾泻而出。 现在已过凌晨三点,窗外的风声和吉羌泽仁的呼吸一样轻,他的脚缠着我的脚,没有别的意味,就是单纯地给我暖脚,一点都没有嫌冷。 以前我总对自己脚的冷没有具体体会,但是现在,我感到吉羌泽仁有多热,相对的,也就能感受自己有多冷,那是我自己都会嫌弃的冷。 吉羌泽仁满心温柔地给我渡温,我却在他怀里心猿意马,如果那些梦是一本本书,怕是早已经被我翻烂。 在梦里,我们什么都做过,什么姿势都试过,他的温度我都有一指一指丈量过。 也是在梦里,我没有伤,我完整,我用双手抱过他。 也只有在梦里,一切都很好,我是他完全的俗人。 我抬头看他,月亮似的睫毛安静地睡着,整个人显得格外乖巧,身为一个人,多少是有些恶趣味的,而我的恶趣味,就是在吉羌泽仁看不见我的地方看着他。 第48章 就在我正被吉羌泽仁的睡颜泡得七荤八素时,却听见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哀怨又痛苦。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你会只喜欢我吗,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们会见家长吗,会......结婚吗?” “你说话啊!” 这些话,为什么那么熟悉? 我恍然想起,这字字句句都是多年前问宁子恒的话,现在怎么变成了吉羌泽仁的声音?难道他要拿截图上的话来质问我吗? 可是,他明明在我面前睡着,怎么会说话呢?我有些慌,却感到额头生出一点湿润。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吉羌泽仁就在我眼前睡着,但那声音却消失了,我想靠他近一点,浑身却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我急得差点哭出声。 突然,吉羌泽仁睁开眼,黑黑的眼睛里挤满了愤怒,就那样看着我不说话。 不对,他从来不会这样。 还未等我反应,吉羌泽仁一把掐住我脖子,直到我目起黑斑,眩晕失重,他终于咬牙切齿地开口:“这些话,为什么不问我?” 我眼里的泪夺眶而出,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难过,还是因为身体痛苦的反应。 这个时候,我甚至都不敢正眼看着他,生怕他又从我的眼神里看出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原医生?” 一个激灵打遍全身,我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吉羌泽仁的怀里,躺在一片火烧云似的灯光里,没有质问的声音,更没有怨恨的眼神。 我喘着气向他身边挤进一分,他伸手擦拭我脸上的冷汗,担忧地问:“做噩梦了?” “嗯。”我把脸埋进吉羌泽仁的胸膛深嗅,他身上有我从未闻过的香气,淡淡的,就像草原上的风。 是我的良药。 第28章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事情并没有随我以为的方向发展,宁子恒没有将事情曝光,也再没有明里暗里要挟我,起码目前没有。 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不论怎么说,运动会是可以安稳度过了。 四川的四月,比我想象中要来的暖和。 这边早晚温差比较明显,到运动会那天早上,风还是有些凉,看了眼天气预报,今日最高温度会达到二十七度。 我刚套上一件适中厚度卫衣,吉羌泽仁就抱上来,低头给我早安吻,片刻不够。 还没等我捋顺呼吸,他便湿热着唇问:“原医生,你喜欢大山吗?” 目光灼灼,深情款款,是他说情话的模样。 早起的听力本就有些迟钝,加之一吻缠绵,便越发听不透彻,但过近的距离容不得我听不清。 “大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我眼里,大山无疑是个危险又美丽的存在,但它和城市的繁华喧嚣一样,会各自记录并陪伴不同人的一生。 “嗯。”吉羌泽仁似乎还想说么,但最终只简单地点了点头。 对于他,我谈不上知根知底,但这么多天以来对他的脾性,也算是有一定把握。本来,我以为他所谓的大山,就只是巍峨四季的大山,可我突然又怀疑,他意不在此。 更像是在问我—原医生,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心害怕得咚咚响,几个呼吸,他的踌躇就变成了我的犹豫。直觉告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要是不回答,必然会显得我心里有鬼。 “嗯?”眼前耸兀的喉结里发出一声轻柔疑问,打碎我的多疑。 “喜欢啊。”我愣了愣,几乎是把这三个胡乱丢出口,像是什么烫人的铁,多含一秒都会后患无穷。 吉羌泽仁轻吟浅笑,热切地用吻回应,“我也喜欢”四个字融化在唇齿之间。 而我心头偷偷滋生的危机感,被这一笑涤荡,整个人顿时像过了遍冷水,总算清醒过来。 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何必那么多猜疑。 / 通蓝的天幕上,一颗炫目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在奉献自己。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还氤氲着湿润,偌大的操场上飘散着很浅淡的塑料气味,上头的大学生倒是被折腾的热汗淋漓,有人往阴影下钻,有人迎着骄阳笑,好不青春。 我戴着棒球帽,同几十个同学合过影后,坐在看台的中高位置,看下面各个学院的方队意气奋发地走过主席台,或盛装出席,或奇装趣服,很有专业特色,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是哪个学院。 这些画面是我人生中缺失的一部分,大学时候我极少参加活动,去过人最多的活动或许就是寝室聚会,这也导致许多人都认为我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这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来欣赏新一代年轻人的热血快乐,感觉他们每个人都可爱得像精灵。 在一场青春活力的齐舞后,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据吉羌泽仁发我的竞赛项目单来看,早上进行的是各项预赛,而吉羌泽仁所参加的项目有男子径赛100米、3000米以及接力赛。 很快,男子百米预赛开始。 轮到第八组时,我挺直背在操场上飞快锁定吉羌泽仁的身影,他戴着我买给他的护膝,正在热身。 周围逐声高昂的欢呼声帮助我掩饰,其实,我好想加入观众,喊他的名字,但最终还是只能以沉默代替。 第49章 千万要注意安全,有时候运动造成的伤害也是终身的,出门之前我千叮万嘱,相信吉羌泽仁一定会听话。 随着一声撕天枪鸣,青年们的身影如脱弓之弹飞出,呐喊声与脚步齐飞。百米比的便是速度,此刻的吉羌泽仁更是如同流星赶月,拿下第一。 我的目光,我的镜头,自始至终只紧锁着他。镜头里,他缓步停下,转身面向这边看台,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号服,上面写着“13”,又是13,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含义? 我下意识往自己身上联系,寻思了半会儿,才想起,原来……是我的生日。 一月三号。 生日,一个好多年都没提起过的日子了。 心头突突跳着,又看见他用手臂比了个大大的心,如果他有翅膀,一定在飞快扑腾。 只有我清楚,这个心是给我的。 三场预赛,吉羌泽仁顺利进入决赛,但高密度的强度运动让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尤其是三千米。 到了下午,气温节节拔高,决赛如期将至,回到看台上时,看到了应校方宣传邀请前来拍摄的陈列,我们心照不宣地点头示意,没有多说。 百米冠军拿下得比较轻松,但让我最担心的是3000米。 赛前,吉羌泽仁把我圈在厕所隔间里,一边深吻我一边要我答应在终点等他。 风阵阵吹过去,吹动他细碎的头发,张扬的笑里充满了势在必得。 枪响划破观众紧绷的神情,跑道上部分男生如同脱缰野马般向前方跑去。 场边呐喊声此起彼伏。 有人一开始用力过猛,到了后半段就落到了最后一名,然而就在其中有一个高挑身影,从一开始就保持着匀速,是吉羌泽仁。 最后一千米时,所有选手肉眼可见的体力不支,身上的号服也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到最后两百米时,我下了看台,走向终点不远处,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等他们所等朝自己飞奔而来,我默着声加入他们,站在最后面。 没人知道我在等谁。 “卧槽!!” “快看!!” 突然,周围人声轰然沸腾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凝神看过去,发现有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奔跑过来,将本紧咬身后的第二名瞬间甩出十来米。 肌肉紧张虬结,t恤在疾风中拉扯高呼,他就像一匹恣意张狂的骏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 吉羌泽仁…… 我着魔似的向前走去,突然,我看见他从裤包里抽出一片红纱,飞快盖在头上,纱上的金线绣纹闪着灼人的光。 那片绯色像烈焰,把我的世界映得火红。 第29章 吃掉他闪着玻璃碎片的唇。 红线拦腰卷住青年鲜活的身体,欢呼声顿时把我淹没。 旁边的陈列叹了一气,有些遗憾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我耳朵,“年轻人就是会玩儿,不过,可惜了,这盖头掀不了。” 可惜了,这盖头掀不了...... 可惜了......这盖头掀不了。 我很清楚,我和吉羌泽仁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我总感觉,他在乎我比我在乎他更多。 他的真诚热烈让我后知后觉得害怕,用枪林弹雨来形容也不过分,他仅凭勇气就能冲垮我曾经的世界。 但是,他不是用来弥补我残缺的存在,他对我的感情过分热烈,,我不完整不能接受他,不够爱不能接受他……他能去做我所做不到的很多事情,他能义无反顾,可是我的时间与空间只够我赌一次。 时间太仓促,我还没准备好,没有,没有准备好和他结婚,我没有准备好爱他。 可我不能不喜欢他。 再等等,再等等吧…… “……快跑。” “啊?”陈列把镜头从我脸上移开,眉头一皱,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身体已经先一步实践想法,转脚准备逃离。 “原乂,你要是跑了,会后悔的。”陈列说着又将镜头对准我,语气那么肯定,肯定我身后就是死路一条。 我怔松地收回后撤的腿,仿佛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一步,一掌,一指,那截红影与我擦肩而过,留下一团团重影。 “我爱你。” 虔诚,坚定,热烈却隐秘的......我爱你。 粗沉短促的呼吸从耳边掠过,那三个字乱麻似的缠上我脖子,和僵直的汗毛红眼撕扯,紧紧一绞,灭顶的无力让我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晕厥过去。 身体深处传来剧痛,痛感急遽蔓延全身,所有感官开始变得模糊,我只听见心脏一声重于一声的悲鸣。 他说的爱,是什么? 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到底是什么,寂寞的产物,黑暗的危险? 一定是黑洞。 可黑洞里又是什么? 我想不通,想不明白,只知道它现在,要命的,泛滥的挥之不去。 正当我惴惴不安,胡思乱想时,吉羌泽仁走过来,捂着小腿,煞有介事地说:“原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腿,感觉有些不舒服。” “泽仁,那边有校医。”有位男生似乎觉得不好麻烦我,上前将吉羌泽仁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确实,校医就在不远处的棚下。 第50章 “没事,不用麻烦。”吉羌泽仁摆了摆手,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纱攥在手中,然后抬头看我。 他装的,但他知道我不会拒绝。 “没事。”我藏好情绪,上前一步接过他手臂,“找个空教室先坐着。” 转角进入教学楼避开视线后,吉羌泽仁一把将我拉进厕所隔间。 他反手锁住门,把我抵上去,然后用红纱蒙住我的头,连同理智也被一概裹住,他抓着红纱两端卡在我身后,红纱被迫紧贴在我脸上,像极了一张捕鱼的网。 莫名的窒息感袭来,我急忙调整呼吸,却被吉羌泽仁凶狠吻住。 唇与唇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触碰,舌与舌抵尖搔/痒,如涸辙之鱼隔着玻璃舔水。 不够。 根本不够。 我下意识想要用舌头穿透障碍,紧贴吉羌泽仁的唇,但我只听见雨滴粉碎在唇上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在他学校偷吻的刺激,还是因为头纱的束缚,我竟感到焚身般的愉悦。 果然,只要愿意放纵,人人都有可能是变态。 稀薄的空气不断被攫取,仅存的意识也被脖颈处的虎牙搅得凌乱不堪。吉羌泽仁好像很开心,甚至要咬破我的大动脉喝我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人声,这场激吻才不得不戛然而止。 “白激动了,我还以为吉羌泽仁要向他的神秘男友求婚呢。” “没看到,人没来吧?” “应该没有,没人看见。” “我妹之前还喜欢他,啷个晓得人家喜欢男滴嘛,可把我妹哭溪流了。” “你别说,真看不出来,不过,也正常的很,都啥年代了。” …… 确实,披红盖头冲终点线这种事情好说是美谈,歹说就是神经病。 吉羌泽仁掀开深一块浅一块的红纱,探身藏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里,我们额头相抵,目光相接,他的喘息落在我耳边,是上等的肌肉松弛剂。 我想我应该是更害怕的那个,可是我的嘴巴却不听使唤,它被心底的“食欲”驱策,想要……想要吃掉吉羌泽仁。 吃掉他闪着破璃碎片的唇。 突然,吉羌泽仁伸手捂住我嘴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喘得太大声,又或许是我的疯癫吓到他了。 神使鬼差的,我舔了舔他的掌心,能明显感觉到,嘴上的手更用力了。 很快,人声渐渐远离,直到消失,嘴上的封锁也随之解开。 似乎是察觉我有瘫倒的趋势,吉羌泽仁一手从我腋下穿过抵门,撑住这具发软下滑的身体。 脸上湿湿的,应该是蹭到了红纱上的津/液,从嘴角渗进来,却是又烫又咸,不太像。 “对不起,让你害怕了。”吉羌泽仁轻轻握住我的手。 害怕什么? 害怕他当全校师生的面,戴着头纱抱住我?还是害怕刚刚被别人发现我们假借疗伤之名,在逼仄潮湿的厕所里偷吻?还是他给的太多,我怕弄丢啊? 好不容易暗示克制住的情绪,被这一句话杀得片甲不留,我皱眉看他,用眼神责怪他这句煞风景的话。 可是那双眼脆弱又疯狂,仿佛离不开我,我无法想象,如果刚刚陈列没说那句话,而我真的走了,吉羌泽仁又会怎么样? 可不管如何,该道歉的是我啊,该惭愧的是我啊,为什么每一次,道歉的总是吉羌泽仁。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说不出话,呼吸黏在喉管里,哽得好难受。 吉羌泽仁惊慌失措地捧住我的脸,低头舔舐,一遍又一遍。 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声音发抖。 “别哭了……” 第30章 虔诚却坏心眼的索吻姿态。 我抓着卫衣袖子,潦草地抹了两把脸,“明明是你的口水。” “啊,哪有那么多。”吉羌泽仁轻笑,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眼睑。 “好了,顺顺你的腿,不然得疼。”我深深咽了口气,目光放在他小腿上,想起他最后的冲刺,心中难免一动,明明不必那么用力,也能率先冲过终点。 “哦好。”吉羌泽仁听话地就要弯腰去揉,奈何空间过于狭小,什么姿势都不方便,结果人没弯下去,头倒先顶到我胃,再往下一点该把我怼门里边去了。 吉羌泽仁索性放弃,重新站直身体,手掌放在我胃的位置安抚性地揉了揉。 看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眉眼,我局促地躲转视线,说:“抬腿,我来,别把自己揉抽筋了。” “哦,好。”吉羌泽仁抽纸擦了擦马桶盖,方便我坐着。最后只好是我坐在马桶盖上,他微微抬腿,我伸手给他按摩。 我手刚一碰上,那肌肉就紧绷出沟壑,隐隐鼓动,连带着上头的毛发起伏,又软又扎,像是在我手心挠痒痒,有些怪异的暧昧,这让我不由得联想到了别的东西。 “放松点。”我定神去揉他的小腿肚,但片刻后还是不见好转,甚至越发紧张了。 “……有点沁人。”见我抬头看他,吉羌泽仁绷着下巴解释,看起来确实有很努力在放松。 “有点什么?” “就是有点痒的意思。” “小腿肚也痒?”我疑问。 吉羌泽仁点头,解释:“可能是刚跑完步,本来就很热,原医生你一碰,就,就痒。” 他的膝盖停在我眼前的位置,以至于宽松的短裤敞在我眼前,亮出一条阳光小道,尽头风景一窥无余。 第51章 兴许是被刺激到了,我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吉羌泽仁闷哼一声,苦着脸告饶,“真的很痒,骨头都在痒……原医生,别,别摸了。” “再摸,可要为难你了。” 我愣了愣,明白他所说的危险性后连忙收回手,耳脸霍然发烫,“那你等会儿自己揉揉,先出去,免得惹人怀疑。” “那再亲一下。”吉羌泽仁挡住门把,挡住我的去路,他俯身过来,堪堪停在我眼前,不动了。 虔诚却坏心眼的索吻姿态。 我凑上去亲了亲,从他手里取过红纱折好放进口袋。 吉羌泽仁摸着后脖子,有些害羞地笑:“其实……原医生,我们谁戴都一样的。” “……”我抬手点了点他胸口,示意他想错了方向,“拿回去洗。” “当抹布。” 话虽这么说,其实我并不舍得,至于会在何时何处何人上派上用场,都是未知,至少现在,是值得珍藏的。 这么一来,吉羌泽仁留给我的物件,又多了一样。 / 运动会结束后,也到了复术的时间,这也意味着,我和吉羌泽仁就要进入异地恋的状态。 吉羌泽仁领了两块单项金牌回来,戴在我胸前,一起拍了张照,他说要把奖牌送我留作纪念,我没有接受,这是他努力得来的荣誉,自己留着或许更有意义。 “明天的票?”吉羌泽仁抱着我哼哧了半天,到了凌晨一点还不睡,说什么要多看看我,多一秒是一秒,下一回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睡意忽浅忽重地席卷着意识,我意外发现,自从和吉羌泽仁后,我的睡眠是越来越规律,如若不是他此时此刻在我耳边哼哼唧唧,一声又一声把我从梦境深潭里拉出来,我应早和周公下棋去了。 平日里,吉羌泽仁比我还注意我的作息,现在这般折腾我,还是第一次。 “能不能再多呆一天,半天也行。”他不折不挠地问我,希望我能为他多留些时间。 “后天有工作。”我把手放在他胸膛上,撑着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但这物紧致充盈,手感极好,相当的助眠。 直到凌晨三点过,我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在睡着前一秒,嘴里还下意识念叨着威胁吉羌泽仁睡觉的话。 好说歹说,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 次日一早,吉羌泽仁执意要送我去机场。我们各乘一辆车,直到进站前,他都和我保持着安全适当的距离,此时此刻的远处,人来人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没有告诉他我这次回去是做复术。 直到登机,我甚至都没敢回头再看他一眼,即便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是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你听话,我一切都好。】 飞机起飞,短暂的失重感后,天从雾霾蓝转变为澄澈的明蓝,周围一切都缩水变小,变成人类眼里的蚂蚁,变成沙漠里的沙砾,变成……满天繁星。 机翼把日出割成两半,云朵铺成大片在脚底,厚重蓬松,很适合织成衣服,穿在吉羌泽仁身上。 这时,我耳边突然响起那句—“蓝天是你,我是白云。” 蓝天是我,他是白云。 一路上,全是他。 山水养人,这句话看来无错,能养出吉羌泽仁的山水,怕只有九寨沟了。 这一切,来时也经过,心境却截然不同。我曾浑浑噩噩踏上这条路来,如今却能清醒地满载而归。 我冲白云笑了笑,继而收回目光,取出昨天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里,我低头看金牌,吉羌泽仁与我脸贴脸闭着眼睛笑,满足且灿烂。我不禁伸手去触摸他,头发、眉眼、嘴角、耳根、以及印着我吻痕的喉结。 其实,我不止一次想问他。 “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也好想问自己。 “你会喜欢大山吗?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但有冬虫夏草,有人间仙境,还有吉羌泽仁。” —当然。 那是他的家乡。 泽仁,那是你的家乡,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喜欢和爱是完全不同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 时间和距离都是好东西,数不尽的人跪倒在它们手下求饶,而我们,无疑将是被质检的下一组参赛选手。 第31章 我想把他吹干。 仅仅离开一天多,吉羌泽仁发我的图片就有上百张,时时刻刻都在向我更新他的动态,就差没说让我给他装个监控器看着他,我甚至觉得,如果他脖子上有一条绳索,他也一定会主动将绳尾交到我手上。 而在进手术室前,我又收到他发来的一张照片,并附文——【下周就是舞蹈比赛了】 这次的图文明显不相干。 照片里的吉羌泽仁看起来刚洗完澡,只围着一条浴巾,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弯臂比了半个心,那两颗虎牙就像野兽的尖牙,隔着屏幕吮吸我的灵魂。 他的黑发因被水打湿,显得十分沉透,水滴顺着下巴,弯过喉结,染着胸腹刚硬清晰的纹路直逼隐秘之处。 阳光般的灯光打在湿漉裸外的肌肤上,使得整个人如同金墨泼出来的希腊雕像,每个部位,每块肌肤,皆处处昭示着它们主人的野性难驯。 第52章 这一幕十分具有冲击性,在我眼前无限放大,仿佛下一秒,里面的人就会破屏而出。 虽然我知道吉羌泽仁就是单纯比个心给我,并没有半分勾引的意思,但是我的关注点,已经无法集中在那个十分具有力量感的心形上。 这张照片就像一朵热艳的红玫瑰盛放在满园白茉莉中,十分惹人注目,以至于我一时沉迷美色,都没有及时回复他。 还在疯跳桑巴舞的心,让我一天就理解了为何小别胜新婚。 —我想把他吹干。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肯定不会当他本人的面去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年龄大还猥琐。 我以前也健身,在健身房里所看到的要比眼前的多得多,各式各样各种颜色,早该是波澜不惊,乏味至极,在我看来那不过只是一堆排列组合的组织。 可是,我对吉羌泽仁的身体却像上瘾一样,当面是,分开更是,似乎触摸他是我每天必吃的药。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只知道每次都感到很饿,很渴,又很冷,很不妙的依赖感。 特别像红色癖,但又不尽相同。 我应该给他回一个什么呢?不回的话又会让他担心,最终还是回了个“好”,发完又觉得显得有些敷衍,才紧接补了句“我今天会比较忙,可能会无法及时回复消息,你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奇怪,突然就不饿了。 / 我是骨科早上第一台手术,师父年高,已经不适合再做大手术,因此这次为我主刀的是何年师兄,也是师父的得意弟子。 “小原,你刚看啥了,心率这么高。”他看了眼心电,转头问我。 不说还好,一说又想到了。 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我扫了眼刚扎好的留置针,笑了笑,说:“啊,没看什么。” 就看了一眼人体。 “又高了,还说没看什么。”何年师兄挑了挑眉头,笑着问,“是不是处对象了?” 我沉默了几秒后,简略承认,“嗯,是。” 正如吉羌泽仁所说,我并不擅长撒谎,又不愿意否认,所以只得应下,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有什么。 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了对象,还还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接触与麻烦。 室内的都是熟人,听我这么说,都惊讶地看向我,仿佛我是一棵万年终于开花的铁树。 “原医生处对象了?” “这不得让各个科室的小粉丝心碎啊。” “应该很优秀很漂亮吧?” 优秀是真的,漂亮,也可以这么说,反正好的词语去形容吉羌泽仁总归没错。 “行了,再问心率要飙了,手术还做不做了?”何年师兄抬眼警了一眼,众人便收了八卦闲聊的心思,毕竟后面还排着手术,不能在我一个人身上耽搁。 “总之,你先稳定一下情绪吧,这个心率做不了手术。”何年师兄说着坐在手术台边,带上了无菌手套。 等心率正常后,开始打麻醉,这次的麻醉是半麻,比全麻痛苦很多,我想上次按我那个不省人事的程度,应当不需要打麻醉了。 麻醉剂缓缓注射进臂丛神经,很快,整只手臂变得胀痛麻痒,惹得右半边脑袋都十分难受,让人想去挠,可是我余肢受缚,只能干熬到手臂失去痛觉。 脖前围着无菌布,为了不让我看到伤口,但我在上头看见模糊的血光,隐隐的血气在我口鼻中来了又还,渐渐变得不新鲜,各种术器在耳边发出滴滴的声音,无声地为我的生命续航。 这是我第二次躺在手术台上,却是第一次这么清醒,之前,我一直都是站在手术台旁边的人,如今换了位置,让我更加能够切身体会到病人此刻的感受,一种期待走出手术室,交付自己生命于医生的感受。 但我,又和他们不同,没人在外面因我忐忑,没人在手术室外等着我出来。 我也想的,不过没关系。 或许这次复术后,我就可以双手拥抱吉羌泽仁,我就可以重新拿起手术刀了。 我不想让别人和我一样,从手术室等出来是一具尸体。 手术结束后,我整个人也躺得发麻,甚至有些昏沉,被抬到病床上的时候都没什么知觉。 我听见轮子“咯吱咯吱”碾过地面的声音,听见何年师兄不知道在问谁,语气很不确定,“你,是患者的家属吗?” 家属?我哪儿来的家属? 但随后我就听见了两声拘谨粗糙的答应声,是个男声,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我一时间想不出来除了陈列,我和谁的关系还好到来医院照顾我的地步。 碰瓷的吗?还家属,这年头说谎的成本这么低。 突然,我听见一声绝对熟悉的“乂乂”。 幻听—她怎么可能在这? 这半麻的威力什么时候这么大? 我疲惫地阖着眼睛,不想睁眼,更想不明白。 “乂乂。” 这一声实在很多,就像在我耳边低唤,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脸,指尖微凉,小心翼翼又温柔地喊着我的小名。 就像小时候,她把我抱怀里哄睡。 “妈……?”我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这个字。 觉得像真,又知道绝无可能。 但是,全世界只有她会这么喊我,只有她。 第53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54章 气氛意料之中的窒息,这次短暂的博弈还是以我的失败告终。 我不由得冷哼一声,没说话,目送他离开。 其实,在我十七岁之前,他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而十七岁之后,他仍然是个好丈夫,但不再是一个好父亲。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如今再去追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说不恨他,不怨他,也不可能,说不爱他,也是假的。 如若不是血浓于水,我们早就和过路人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别再见面,谁也别提我妈的名字。 留置针亘在手背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盯着碗上头的热气看了几秒,最终还是端过菌汤,放在床桌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不能浪费粮食。 不过,和我妈做的味道很像,确实很像,就是越喝越多,越喝越咸。 我低头看汤,一张女人面影浮在上头,她伸手抚摸我脸庞,声音和春风一样温柔。 “不哭不哭,我们的乂乂最勇敢了对不对?” 我泣不成声地点头,抬眸看见有只红蝴蝶飞进来,绕着我舞。 还没喝几口,吉羌泽仁打来了视频。 我匆忙让来换吊水的护士帮我穿上白大褂,然后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背景板放在身后,方便在视频的时候蒙混过关。 我擦干净泪痕,整理回神情,接通了视频。 “原医生,我好想你。” 我看见镜外护士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微妙,我倒也不会刻意去掩饰我是个同性恋。 “今天周末,我想过来找你。”吉羌泽仁凑在镜头跟前,“可不可以?” 我看他眼角有些红,说话还有一丝莫名的喘,像是刚运动结束。 不论是为了掩饰自己还在住院,还是考虑路程遥远,我都是不可能让他来的。 我摇了摇头说:“太远了,就一个周末就别折腾自己了,更何况你下周就要比赛,这次就算了,等下次假期稍微长些我来找你,好不好?” 视频那头的吉羌泽仁沉默了瞬。 “你怎么了,是不是练舞太累了?” 从刚才起,我就发现他神色有些凝重,心情明显不太好。 “真的,我保证。”我当这是没安全感,便向他矢口保证,下意识要抬手发誓,想起自己手上还打着点滴,赶忙又给撤回去。 吉羌泽仁扯了扯嘴角,勉强给我一个笑,继而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这是算答应还是不答应,不过他红着眼睛的模样,让我看着也有些揪心。 “原医生......”护士妹妹十分小声地喊我。 我小幅度抬手,示意她现在千万不能跟我说话,要是暴露就糟了。 她欲言又止地指了指门外,我以为她是要走,便做了请便的手势,我也正好趁麻醉没过,好生哄哄屏幕那头生气的大金毛。 “别难过,异地恋本来就这样的,等你毕业就好很多了,嗯?” “不喜欢异地。”吉羌泽仁态度坚决,“我连你在哪里 在做什么都没办法及时知道。”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在上班嘛。” 不清楚是不是压力驱使,我认为自己这次的谎,撒得挺到位,只要坚持下去,想必不会露馅。 但我还是心虚。 “以后肯定也带你来我上班的地方看看。” 我动了动腿,以缓解麻意,却不小心顶到了床桌,结果手机和充当手机支架的汤碗直接翻倒,猝不及防被汤汁洒一身,我不禁惊呼一声,吓得蝴蝶扑翅高飞,但它还是旋在我身边,似乎是不放心。 正当我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人夺门而入,眨眼间就来到我身边,惊忧地喊着“原医生”。 还没等我看清来人,徘徊的蝴蝶就飞走了。 第33章 让我抱一下。 眼前的面容像开了弱化,聚焦不了五官,我愣愣地看着吉羌泽仁的脸,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对他撒谎甚至被拆穿的羞愧,让我一时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迷糊得都忘记怎么喊他的名字,那四个字在我唇齿之间辗转,就是很难被说明。 吉羌泽仁明显过滤掉了这个问题,或者说完全没听见,他飞快地把桌子取开,把被子堆在脚边,抽出几张纸擦拭我被溅湿的大褂。 “烫着没有,都怪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你打视频的,都怪我……” 我盯着忙碌的吉羌泽仁,说不出一句话,视线如同监控般追踪着他的动作,像在验证眼前画面的可信真实度。 由于视频还没挂,两部手机里传出我们的对话,真实的五感让我相信这不是幻觉。 可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前天我们才分开。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四川,而不是在这里,我们相距不是两公里,更不只是两百公里,而是两千公里。 不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我本来已经想好在住院这段期间,怎么去应对吉羌泽仁的电话和视频,而不是让他亲眼看见我骗他的样子。 虽然我知道,现在不是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但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先拆掉身后滑稽的背景板,还是先脱掉大褂。 长时间的手术,尤其是途中的大出血已经耗去我大半精力,在我爸面前强撑的模样,在确认吉羌泽仁在眼前的那一刻,裂出好大一条豁口。 第55章 难受吗? 难受。 想告诉吉羌泽仁吗? 想。 矫情吗? 矫情。 吉羌泽仁会这么认为我吗? 不会。 他不会。 “快……让我抱,抱一下。” 吉羌泽仁一愣,赶忙把自己送到我怀里。 实实在在的温度,是热的,是活的,是真实的,是熟悉的。 “啊……”我闭上眼睛,深深喟叹一声,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心里忽地舒畅无阻,浑身轻飘飘的,像风筝一样,而放风筝的人就是吉羌泽仁,无论怎么飞,他都会抓住我。 正当我忘情翱翔时,吉羌泽仁突然撤开距离,他无措地盯着我手背上那条血虫,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里布满沉重的阴霾。 “怎么输的血啊,为什么输的血啊,原医生?”吉羌泽仁声音哽得厉害,嘴里不停地在问,甚至有些绝望,“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要输血啊......不要输血,原医生你不要输血......” 见他这样,我慌张不已。 我知道肯定是我这幅样子让他回忆起了痛苦的事情,想要抱住他,又发觉自己已经虚弱到抬不起手。 “为什么,为什么又不告诉我……我明明都说过不要再骗我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谎……”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吉羌泽仁脱力般伏在床边,脑袋贴在我腹前,哭了起来。 他在向我控诉,却更像是自责。 他的眼泪好烫,烫得我肚子疼。 我刚哭完,他就接着哭,这算什么事啊? 我使劲抬起手,放在他脑袋上,一下一下地揉,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 然而哭声还是气势汹汹地渗过我皮肤,在五脏六腑里荡,颇有一番不搅烂不罢休的架势。 我心疼得直不起腰,只得继续软着声哄:“不输了,不输血了,这袋输完就不输了。” 原乂,你真不成熟啊,又让泽仁为你哭了。 “真的?”听我这么说,吉羌泽仁猛地从我怀里抬起头,他透过波动的泪雾,满怀希冀地看我,那泪,就像汹涌波涛在我心里翻天覆地。 里面的每一缕光都在告诉我,他怕我死了,他想要我活下去。 我本来可以任由自己,在一个人的时候情绪崩溃,可是每一次,吉羌泽仁总能告诉我,他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 “嗯,真的。”我笑了笑,替他宽心,“只是个小手术,只是我血流太多了,需要补补而已,不要紧,你别害怕。” “真的吗?”吉羌泽仁抹了把眼泪,话锋一转,“……那需要补多少就输多少,只要,只要原医生没事就好。” 我对他突然的变卦有些哭笑不得。 吉羌泽仁跑去换来干净被子,重新给我盖上,然后才算安心地坐在床边,时时刻刻注意着血袋的毫升,似乎恨不得让它赶紧流完。 他眼下还有一层淡淡的青色,肯定是没休息好,我平躺着,左手放在吉羌泽仁的温厚手掌上,时不时描摹他的掌纹。 我只是动了动手指,他便立刻看了过来,问:“怎么了?” “你多久没睡了?”我看着他问。 吉羌泽仁支支吾吾了好半会儿,明显不想说实话,但他也清楚不能把我打马虎眼糊弄,便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我故意收敛笑意追问,不让他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 吉羌泽仁声音陡然下跌,垂着眼说:“就,一天。” “我们才分开一天,你跟我说你一天没睡?”我既生气又心疼,更不好对他兴师问罪,“陈列跟你说的吧,不用猜就知道是他。” 也是,我忘记跟陈列提醒,让他给自己嘴把风了。 “陈大哥都说,他也没想到原医生不会告诉我。”吉羌泽仁突然抬头挺胸,理直气壮了起来,“所以意思是原医生应该跟我说的,但你没说。” “……” “是,我的错。”我无言以对,事实确实是我理亏,便顺溜应下,没想到绕来绕去,居然把自己绕坑里。 “嗯,对,原医生的错。”吉羌泽仁点头,“但这次我不怪你,好不好?” 哪有原谅别人询问对方意见的啊? 我没忍住笑出声,不过嘴还没咧成型,倒先裂了道血口子,凭白抿了口腥甜的血。 吉羌泽仁突然凑过来,小动物舐伤似的舔了舔我的唇,继而兑了杯盐水,用棉签一点一点蘸我唇上,味道和眼泪一样咸热。 看着他认真小心的样子,我不由情动。 “你过来一点。”我说。 吉羌泽仁往我身边挪了挪。 “不是,脸凑我跟前来。” 他不明所以,但照做,“原医生,怎,怎么了?” 我盯着那双黑色蝴蝶,咽了咽口水,说:“你别动……我想亲亲你眼睛。” “亲,眼睛?”吉羌泽仁眨眼,睫毛交错相连,勾起痒意,“怎么亲?” “对,亲眼睛。”我仰头,嘴唇从他嘴角缓缓擦到眼角,轻轻一吻,“这样亲。” 我刚松离,一滴泪从唇间掉进我的嘴里,让我猝不及防喝下一滴泪。 ????? “怎么又哭—”了字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吻住,打断了我的话。 第56章 吉羌泽仁吸着鼻子,这次眼泪竟然掉进我眼里,我反射性眨眼,眼泪又从我眼角滑落。 “你是鲛人吗,怎么还掉珍珠?”我叹了口气。 吉羌泽仁坐回去,默默地擦掉眼泪。 “好了,你先趴这睡会儿,等会儿要张折叠床。”我目测这病床,两个人定是挤不下,但我也知道让他先回我家休息肯定不会被答应,所以只能让他先委屈一下。 见我态度强硬,吉羌泽仁还是答应了,没一会儿,身边就传出低微均匀的呼吸。 “啊,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何年师兄突然走进来,视线从吉羌泽仁的背上扫过,最终对上我的眼睛,他放轻了声音问,“你对象?” 他问得太直接,反而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是。” “难怪,气色都好了不少。”何年师兄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还调侃起来。 “有……吗?”这我倒是没有意识到,只是觉得,刚做完手术,气色能好哪儿去,但我又不曾怀疑。 “也好,总算有个能踏实照顾你的人了。”何年师兄走近,捏了捏我右臂,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压着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有一点知觉了,但麻醉还没完全过。” “等麻醉过了就把理疗灯打开。”他朝吉羌泽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等会儿安排张床,那么大个趴床边可不舒服。” 话音未落,床边人受惊似的挺直身子,眉头皱起,如枭视狼顾,对何年师兄掷去警告的目光。 我连忙解释:“泽仁,这是何年师兄,也是我的主治医生。” 吉羌泽仁这才慢慢卸下警觉,站起身礼貌地喊了一声:“何师兄,哦不,何医生好。” 何年师兄笑着说:“哈哈,没事,也可以随小原喊我何师兄。” 吉羌泽仁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自然没明白何年师兄的意思,但仍然很认真地喊了声“何师兄”。 而我也因这段恋情,被身边人认同而感到开心。 何年师兄走后,吉羌泽仁才算是彻底放松警惕,他抬头看了眼血袋,又趴了回去。 “你安心睡会儿,我有什么事会喊你的。”看他总放心不下我,我也只好反复向他保证。 “嗯嗯,不睡了。”吉羌泽仁闷在臂弯里摇摇头,随后伸手进被子捏按我的腿,“躺这么久肯定很难受,我给原医生按按。” 轻重缓急,力度把握得十分到位。 “手法很熟练,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啊?”我故意逗他。 吉羌泽仁笑了笑,说:“我妈常年颈椎不好,按得比较多,以前也给阿姐按过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原乂(恶龙咆哮):“别哭了,再哭我就要变成1了!!” 第34章 阿姐替我陪着你。 要是能早点遇见吉羌泽仁,该多好,在我那最得意的年少。 即使我知道,这不现实,但我还是会这么想,不止一次。 我想看他擦黑板、想给他讲作业、想看他穿校服的样子、想看他在校园操场奔跑......想把他作为每一篇作文的主角。 那时候的我,可要比现在勇敢的多,如果我们相遇,他会得到一个更坚定的我。 除非有人告诉我,如果我梦想成真,就无法拥有现在的他,那我,就不想了。 / 我微微探身,注视着躺在折叠床上的吉羌泽仁,他阖着眼,吐息微沉,模样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床头灯在睡前被吉羌泽仁贴了张纸,说是晚上开着有些刺眼,果然,一遮,夜间看起来就舒适很多,也足够看清周围的事物。 这个点倒是可以建议院方借鉴,在床头灯外再掩个灯罩,对夜间病人的休息也友好很多。 我住的虽然是单人间,但这个户型空间并不大,不仅没有长沙发,也没有陪护床,只是安静和方便很多。 我注视吉羌泽仁好久,直到腰肌发酸,才轻手轻脚躺了回去,其实,我想他在我怀里,或者我在他怀里,总之,应该挨在一起,不想这样一高一低,手都不方便牵,但我不能说出私心而影响他休息。 大约半夜十二点,麻醉过了,密密麻麻的痛楚从伤口长出来,直往天灵盖卷,我像被悬挂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浑身虚沉得厉害。 想挠,想吐。 也不知道是怎么捱过了麻醉失效后的第一晚,我只知道自己睡不着,也不清醒,脑袋变成了马蜂窝,一整夜都能听见嘶长的蜂鸣。 一早醒来,我就看见吉羌泽仁打开理疗灯,一边调整着它的高度,一边细心地用手试温。 我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这个角度,本能够完整看到那三颗痣,但很可惜,我没戴眼镜,只能看见火黄的理疗灯光,有几分镀在他的轮廓上。 虽然地点不是很对,但是一睁眼就看到喜欢的人在身边,那种感受,真的难以言喻。 红外线罩着伤手,促进血液循环和伤口愈合,正因如此,伤处如蚕吐丝般生出痛痒,徐徐慢慢,丝丝点点,却势小威大,让人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难受。 而且,伤口刚缝合,还会有血往外渗,沾了血的纱布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稍稍一动,凝硬的纱布蹭着缝伤线,勾得皮肉发疼,导致整只手腕又湿又闷,像缠着一条汲血的荆棘,一动就疼。 第57章 总之,一股很恶心的疼。 我不自禁挪了挪手,不过这个微小动作似乎吓到了吉羌泽仁,他浑身一颤,继而看过来,“原医生,你醒来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满背的冷汗,浸着冰凉又黏糊的湿意,我微微抬背透了透气,看着他问,“现在几点了?” 吉羌泽仁看了眼手机,说:“七点过十五分。” “原医生你先等会儿,我马上去买早饭。”他凑过来亲了下我的额头,转身离开。 吉羌泽仁回来时,我已经挂上点滴,喂我吃了瘦肉粥后,他就默默衬着我的手,不说话。 他的情绪很外露,明显有什么心事。 我虚握住他手指,问:“怎么了?” 吉羌泽仁反勾我手指,郁闷地说:“我中午就要走了。” 哦,对了,明天周一,他还得上课。还没来得及温存就要回去,真是让我碰到了个大傻子。 “舍不得我啊?” “我想留下来照顾你,不放心。”他闷闷地咽了口气。 “我又不是十七岁的孩子,肯定能照顾好自己,而且,医院里都是同事,他们也很照顾我,你就放心回学校,安心比赛。”我笑了笑,只希望自己看起来没有太过于弱不禁风,“到时候,我会看直播的。” 吉羌泽仁默了半晌,伸手取下手绳。 “嗯?”察觉他的意图,我立马缩手躲避,却被他一手锢住,“不行,这,这么重要的物件—” “原医生。”吉羌泽仁强硬地对上我的视线,不容我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弥足珍贵的念想,交到我手上。 他说:“阿姐替我陪着你。” 我自认不是一个孤独的人,或者说长久以来的独来独往,已经让我不习惯依赖别人,个别时候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排斥。 可是,我总算明白,一个真正的人不能缺少爱。 不论是自爱还是他爱,都不能缺,一个有爱的人,一眼看去,就是不一样。 我不否认吉羌泽仁带给我的改变,也从不怀疑他所作所为的真实性,但我每一次都会衡量,某句话,某件事的保质期。 每一次都会想,如果他到了我这个年龄,经历过社会上的人情冷暖后,还会这样做吗? 我不知道,他本人更不知道。 将自己如此珍贵的物件放在别处,我做不到,这么一想,我似乎什么都没有留给吉羌泽仁过,除却那些会随着时间淡化的吻痕,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我太过保留了吗? 我注视着手上沉重又温暖的手绳,心里生出浓浓的愧疚感。 犹记初见时,我便觉得这手绳的编织手法十分繁复,现在放眼前细看,仍不由得惊艳。金红褐蓝色的绒线巧妙地交缠在一起,既做到看不出其中的头发,又能做到复杂又精致。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了。 我把手放进被子里暖和,正准备休息,却收到陈列打来的电话。 “喂?” “怎么样,手术还顺利吗?”陈列含糊的口吻,想来应该在吃东西。 “嗯,挺顺利的,你怎么现在才吃午饭?” 陈列说:“今天拍了食品测评,不适合保鲜的得解决掉嘛,就是有点多,吃了有好半会儿了。” “周五泽仁比赛,你会去拍摄吗?”我说着又伸出手看那手绳,一想到吉羌泽仁就看。 “好不容易有个素材肯定需要拍的嘛,他主页都还空白,也该发点什么了,对了,那个你手术的事我给说漏了,你们还好吧?” 我说:“人刚从我这离开没多久。” 陈列“嗐”了声嘟囔:“我以为你跟他讲了,谁知道我问他会不会去那边陪你做手术,他整个人就跟要厥过去一样,吓得我赶紧买票送人,好说歹说才接受了。” “要发你五块钱报销吗?” “切,你懂什么,这现在花的钱那都是以后的份子钱。”陈列沉吟一声,转言道,“对了,我提醒一下,你家小孩儿有爆火的趋势,九寨沟文旅局也关注了,所以你知道的嘛,以后见面的时候尽量藏着点儿就行。” 我沉默须臾,“嗯”了一声。 我很清楚,这是非常好的发展态势,官方的关注也佐证了当初宣传方向的正确。吉羌泽仁能在自己的理想道路上越走越远,当然也是我最想看到的。 而在感情上的局限,对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牺牲。 / 吉羌泽仁走后,整个房间就空荡荡的,输液以外的时间,我会站在窗边看看外面,也会在房间里走动,好让腿部肌肉活动起来,以免过于僵硬。 最开始我只能借助墙,虚浮地走几圈,不过多走会儿,情况就好多了,可以去走廊里转转。 只是有会时候犯职业病,下意识打开别的病房要去查房,意识到自己也是个病号后,连忙道歉关门,不过有熟悉我的患者会拉我一起说说话,几天过去,不算太无聊。 比赛日如期而至,我已经在提前等待成宁理工大学的直播开始。 从官宣比赛名单上看到,吉羌泽仁的节目《舞动白马》会在第五个出场。 约莫过了有二十分钟,两位主持人念出了我在等的节目名。 “下面请欣赏体育学院带来的舞蹈—《舞动白马》!” 舞台上摆着两圈大鼓,还没等我想明白那会如何被利用,舞台上的灯光尽数灭了,再亮起时,已有九位舞者立足重鼓之上,他们成圈面内,诡秘感顿时扑面而来。 第58章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声,想必都是第一次看见这?舞服饰。还是熟悉的彩袍,熟悉的面具,仅从外姿就已经知道这场舞蹈的特别。 “咚!!” 舞者抬踏,鼓面剧烈震动,发出震耳轰声。 “咚—咚—咚!” 鼓声声随铿锵步伐,舞者扬臂踢踏,动作干净利落,动势威猛,这时,镲声无缝衔接,无声中拉高着人的情绪。 突然,所有舞者各拟兽态静立,全场一时寂静。静谧之余,有笛音悠起,仿佛在为一场盛会前奏。 几个呼吸后,笛声消失,突然!唢呐与铜镲齐响,舞蹈到达一个高潮,舞者踏步换位,鼓声和音,他们转身如展翅,彩带飞扬似剑舞,俯身张腿,忽迅忽顿,迅如猎豹甩尾,顿若苍鹰睥睨。 一姿一态令人头皮发麻。 即使在如此密集的舞步中,舞者仍保持着高度齐舞,观赏性十足,我仿佛看到万兽围猎于野原之上,热汗淋着最狂野的皮毛,一种不经大脑直达心脏的热血,叫人不禁头皮发麻。 相较于第一次看到的?舞,这一次明显减少了许多慢动作,削弱了祭祀性,节奏更快,舞步更繁,动作幅度更加张扬,更像是天神亲临,戴上兽面,释放天性的一场狂欢! 哪怕隔着屏幕,我也不由得随着舞蹈,情绪一路高涨。直到舞蹈结束,台下都没缓过神,场上的观众安静了好几秒,随后响起热烈的欢呼掌声,经久不息。 舞者们排在台前,齐齐取下面具鞠躬,我看见,吉羌泽仁意气风发,干净耀眼,我却被心跳吞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在鼓上跳?舞仅是作者个人创想,不代表九寨沟本地有这种?舞表演形式。 第35章 宝宝,你在摸自己吗? “原医生,我晋级了!”电话那头传来吉羌泽仁欢快乐意的笑声。 “嗯,很棒。”我调低新闻的音量,把电话放在耳旁,感受他的快乐,心里竟然生出一种自家孩子领奖的欣慰感。 就在几分钟前,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吉羌泽仁上台领奖,高举奖杯。他的身影刚从镜头里消失不到十秒,电话就打了过来。 “等市舞蹈的时候,一定要让家里人一起来看!”那边人声嘈杂,吉羌泽仁的声音混在里面忽大忽小。 我索性关掉电视,问他:“距离市舞蹈还有多久时间?” 喧闹逐声削小,看来吉羌泽仁正在远离人群,很快,我听见他回答道:“七月一号正式比赛,献礼建党。” 我心里算着时间,“那准备参赛节目的时间只有一个半月,你对节目编排有什么新的想法吗,还是跳?舞吗?” 吉羌泽仁思考着说:“?舞舞步不仅难,还容易搞混,跳多了也难免审美疲劳,所以我这次打算融入剑舞的元素,观赏性更高也更丰富,fiu,fiu,fiu~” 平日里我不是个具有生活情趣的人,对艺术相关更谈不上有什么见解,只希望他不要因此受伤,“按你自己想法去做,记得带护膝,注意安全就好。” 电话那头哼哼一笑:“记着呢原医生,你送我的护膝有好好用。” “你安心准备比赛,不管过段时间我能不能出院,一定会让人接你家人过去,看你比赛,你就不用操心这件事。” “那你会来吗?”吉羌泽仁语气突然严肃起来,“等我拿了市舞蹈冠军,我们,就官宣,好吗?” 听着他征求意见的语气,我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高处本已不胜寒,若是有了我,只会雪上加霜,这世界本就充满竞争,当他走得越高,期待他滚下来的人便会越多。 我不想看见吉羌泽仁从云端坠落,但正因为我们分不开,我才要躲到更深暗的地方,在那里扮演好恋人角色。 若没有发生当初那件事,我或许会愿意取下口罩站在他身边。 可是,吉羌泽仁一直以来都没有明白,他的恋人是个男人或许不足以影响他的事业,可那个只要是我,就很有可能导致他身陷囹圄。 和我在一起,没有一丁点好处。 可是现在,我又该怎么回答。 “喂?泽仁,你听得见吗,怎么这么卡啊。”我故作信号不好,挂断电话,随后给他发去消息解释说“信号不好”。 隔了几秒,对方才回了一个“好”字。 我不在乎这个借口是否蹩脚,是不是让吉羌泽仁相信,只要得到我要的结果就够了。 很快,他又发来一条消息,说是等会儿要去参加庆功宴。 手指头停在九键上,输输删删,我想要告诉吉羌泽仁千万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少喝点酒,早点回家不要玩太晚。恍然又觉得这些话像极了我妈曾对我的嘱咐,便又害怕吉羌泽仁会嫌我唠叨而烦,思来想去,最终只发出去“注意安全”四个字。 我沉浸在自我的懊恼中,并没有察觉何年师兄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抿唇笑了笑,将手里的水果放在置物柜上,“真是难得,第一次看见你这么不坦率的样子。” 我苦笑:“让师兄见笑了。” “这没什么,我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都是过来人。”他说着取出一颗苹果。 “何师兄还有手术要做吗?”话虽这么问,但我见他穿着便服,不像是还有工作,反而像是特意来看我。 “师父老人家担心你,嘱我来看看。”何年师兄坐在床边,开始削苹果。 第59章 我连忙阻止,“何师兄,不用—” “维生素健康必备,怎么能不用呢,不然师父得怪我没照顾好你了。”何年师兄将削好的苹果递向我,继而站起身,“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也可以找小媛她们。” “好,谢谢。”我接过苹果。 何年师兄又说:“此外,我还有个私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可以带我老婆和你们一起吃个饭,她看见你们的话,应该会很开心。” 我心中涩然,但还是笑着应:“有机会的话,当然可以。” ……有机会的话。 / 在接到吉羌泽仁电话前,我还坐在窗边,漫无目的地看外头光影,心平静得过分,像一整个没有风的秋天。 然而,在看见那四个字时,一阵大风刮来,发呆的兴致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喂?” 那头的声音哄杂,人声,酒瓶碰撞声,还有音乐声,但很快就戛然而止。 “宝宝……” 我:“?” 被酒意浸染的声音比平常更软,就像咬了一口刚出笼的馒头,还是糖心的。 又香又软又甜人。 然而我毫无准备,登时被这一声喊愣住,我第一反应是谁打错了,连忙眼来电人,确认无误后又觉得可能是吉羌泽仁打错了。 我不知道他这样是在喊谁,但是他从来没这样喊过我,很难确定自己就是被他喊的那个人,“你,你打错了?” “啊?”吉羌泽仁反倒一惊,空了几秒才黏黏糊糊地喃喃,“没错啊,就,就是我的宝宝……” “宝宝……我想你。” 喉咙里悬着股热气出不来,咳了咳才算好点,我稳住它不让它往天灵盖跑,但注意力已经全然无法再集中,我关上窗回到床上,“你喝了多少?” “高,高兴,多,多喝了一点儿。” “一点儿是多少?” “几,几瓶嘛,宝宝要是不喜欢我喝酒,我以后就再也不喝了。” 一口一声宝宝,印象中就连我妈都极少这样喊过我,更别说这把年纪被一个小孩儿连环攻击。 “宝宝”是一个亲昵十分的称呼,我并不讨厌,可我却下意识拒绝回应,“你,你别这么喊我。” “你,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就喊你老婆,实在不行,老公也行。”吉羌泽仁熟悉的退步让我想起了上次有关于关系代名词的选择。 被喊了这么久的原医生,没被他这么非一般得叫过,我一时无所适从。 “你,你周围没人吗?” “有呀,好多呢,他们都在。” “你们喝酒连声都没有?” “不知道,他们围着我。” “......” 我无法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清醒时候就那么乖,更遑论喝醉酒,我自私的不想让除我以外的人看见。 “你找个地方,打,打个视频。”我想看看他。 “打视频,哈,你们别挤我,我要和我家宝宝打视频。” 电话那头随即响起了玩乐的声音,很快就又小了下去。 视频接通后,吉羌泽仁傻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本生得正气,现如今喝了酒,眼里闪着盈盈的光,眼尾红得最突出,现在几乎是贴着屏幕,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嘴唇上扬,泛着水红,即使这样,也难掩他难让人把握的野性。 吉羌泽仁眉眼耷拉,笑笑地叫我,“宝宝。” 我局促地捻起一绺额前的发,下巴枕在膝盖上没吭声,实则心城早已溃散。 我手上开始截屏,截不过来,索性录屏。 吉羌泽仁似乎是以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便又敛了笑意歪着脑袋喊:“老……婆?” 身体深处涌出一股热气,就连平日冰凉的双脚也生出热汗,仿佛泡了许久的酒池,我快把自己醺晕了。 “老公?”吉羌泽仁这次喊得像在赌气,好像我这次再不答应,他能叫出爸爸。 我心里咯噔一声,闭上眼睛深呼吸,指腹在挂断边缘游离。 挂还是不挂? 挂又舍不得,不挂又不太妙。 “啊,你不理我。”吉羌泽仁略带委屈的声音传入耳内。 从头到尾,他一声原医生都没喊。 “别乱叫,叫,叫我原医生。”我沉住气,提醒他。 “啊,为什么,我现在……是醉人,我就是想叫你宝宝,叫你老婆。”吉羌泽仁不理解地皱了皱眉,眼神迷离,瞳孔却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行吗?” 我捂住嘴,可看着那张强词夺理的嘴巴,还是没忍住上去亲了口,胸口不自觉起伏,我终于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 “嗯?”吉羌泽仁一愣,“你亲我了。” 我急促呼吸着,眼睛盯着那张飘满晚霞的脸,手神使鬼差地伸向了被子底下。 “你,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如果让他知道我对着喝醉了的他自我安慰的话,就太丢人了。 “我要回我们的家……”镜头一阵晃动,很快,我听见他跟别人,“我先回了,你们慢慢玩儿。” 由于他拒绝了朋友送他,所以我让他拍车牌号发我,时刻注意着他的安全,直到他关门上锁。 他扑到床上,撑着下巴对我笑:“回到家了,我们睡觉吧宝宝。” 他说完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潦草地扔到一边后把手机往怀中一抱,一颗挺立的粉色肉粒突然抵在屏幕上,抵在我跟前,抵在……我嘴边。 第60章 我的脑海“轰”的一声,将手机撤远,“你还听得见吗,先把手机拿,拿远一些。” 不然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某些变态的事情。 “嗯?” 随着一声浑厚的低吟,吉羌泽仁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他的声音在我身上做着皮试,勾出隐隐约约的痛痒。透过他的眼睛,我看见了一个欲求不满的自己,神经随着手上动作勃动舒展,他的眼神把我炖得越来越浓。 我是海,他是船,他在我身上荡啊荡,原谅我的邪念丛生。 吉羌泽仁凝眉看了我几秒,然后凑近悄咪咪地问:“宝宝,你,你在摸自己吗?” 我一惊,连忙松手,嘴里还不忘否认,“你,你别诬陷我。” 吉羌泽仁眼神显而易见的清明了些,甚至有些猴急地抠屏幕,“啊,我要看,原医生我要看……” 你这下倒知道喊我原医生了。 “我,我也想,想碰碰你。”他神情期待,语气又小心翼翼。 我有种想把音量开满的冲动,却又怕被门外过路人听见,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两败俱伤。 “额哈……”我仰起头,想象我的手是吉羌泽仁的手,手中的卫生纸随即湿重。 我看见,他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张口,想要含住他的手指,吉羌泽似乎看透了我的意图,他手一抖,火速收回。 我有些不满地看向他,怪他为什么要收回去。 “不行,我得去洗个澡。” 他把手机立稳,打开花洒,我听见淅沥的水声中他粗重的呼吸,带着回响,他面对着我,但仅上半身,我只能看见他的手臂有规律地伏动。 “原医生,看着我。”他嘴唇翕动,微阖着眼,眸子锁着我。 明晃晃的报复。 在他身后有一面镜子,水滴在他身上汇成水流,继而又皲裂,经过最隐秘的地方。 理智告诉我—挪开眼,关掉手机。 然而,我连最基本的呼吸顺畅都做不到,思量之间,我的眼睛已经吻他全身百遍。 我和他之间,果然我才是那个最邪恶的人。 吞咽声被他的动作拉扯,我虚脱地躺在床上,神思混沌,还没从自己的荒唐事里脱身,就又陷入另一场隔屏摩擦中。 第36章 小别胜新婚。 “虽然你的伤口恢复的比想象中快,但是,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多修养一周。”何年师兄仰头看着我的片子,过了半晌才出声劝我。 “没事。”我一边应着一边单手整理行李。 泽仁明天比赛,我今天必须得赶过去,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缺席第二次了。 何年师兄放下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就知道劝不动你,不过你千万得注意,你这伤手就和婴儿一样,依然很脆弱,可禁不起折腾。” “嗯好。”我点头应是,手下的动作空前得快。 作别之后,我坐上出租直奔机场。 “原医生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司机师傅笑着问。 我这才发觉自己一路都在无意识地哼歌,连忙止住,“啊,没什么,就是出院了。” 司机师傅打了个弯,语气关切地问:“原医生你,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点头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得亏了原医生,我爸才能捡回一条命呐。”司机师傅歘空对我比了个大拇指,声音里没有我害怕的惋惜,“不愧是我们杭州的好医生啊。” 以前,冠以杭州的夸赞与我而言是一种压力,但更是一种荣誉,可后来最怕别人提及,最怕因为自己带给这座城市负面影响,最怕这种定义沦为讽刺。定义的结果无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在灭顶的舆论中,杭州没有抛弃我,院方没有抛弃我,杭州的市民更没有抛弃我。 在我再次一个人躲在柜子里当缩头乌龟,以为谁都会像曾经一样丢下我的时候,年过六旬从不喜上网的师父与对立面的人争得面红耳赤,院方顶着形象口碑的巨大压力,从头到尾据理力争,从未息事宁人...... 他们对我说:“原乂,不是你的错。” 可是当时,我只想着怎么才能尽快结束这件事情,怎么才能不让那么多眼睛盯着我,怎么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想以这种方式活在别人的嘴里,不想以连累别人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 十年前,我丢不下学业,丢不下我的家,十年后,我丢下理想,离自己越来越远。 明明谁都能丢下我,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然而......并没有。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对我而言,是成为自己的理想,从而被人需要。哪怕只是病患的一句咨询,也是需要,也是继续走下去的意义。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的一句肯定。 手头的病人太多,我并不能每一个都有印象,但因为被认可而开心这一点,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我眼眶一热,抬手拭去额头上的细汗,身体朝后背靠了靠,“医病治人是我的责任,应该的。” 到目的地后,司机师傅停好车,一把取走我正要扫的二维码,然后冲我摆手,“原医生你快去吧快去吧,别误机了。” “师傅,钱—” “付什么付,就当我送你了,原医生一路顺风啊。”司机师傅语调坚决,踩下油门没入车流。 第61章 我愣愣地说了句“谢谢”,手机屏幕还保持着扫码状态,心也跳得厉害,我转过身,脚下轻了许多,直到上了飞机,心速才算恢复正常。 我抚拨着耳钉上的白羽毛,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很想跟吉羌泽仁说说话,但又想着要不要给他一个惊喜,不过我的出现,对他而言算得上是惊喜吗? 算的吧? 算的。 嗯,算的。 这个时间,他的家人应该也出发前往成宁了,我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满怀期待。 到达成宁时,已是傍晚七点过。 这次的市舞蹈比赛是在成宁芙蓉大剧院举办,对泽仁的团队来讲,不用来回奔波,倒是也方便许多。 当我接到泽仁家人时,时候刚过八点。 看见车内坐着泽仁小姨,我加快速度上前打开车门。 “哎呦,谢谢你哦,好久不见。”泽仁小姨看向我笑,一手扶着孕肚下车,依照浅薄的经验来看,孕期 应当已经有六个月,坐这么久的车,幸好来路并不颠簸,否则更辛苦。 我转背挡车门,将她扶下车。而泽仁外公依然戴着那顶熟悉的帽子,穿着一套西服,人又高又瘦,身上的西服显得有些空余,但依然能看出,他们都有精心准备,以自己认为最正式的样子来见证自家孩子发光的时刻。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与吉羌泽仁的家人相处,也是第一次正式和他妈妈见面。 阿姨有一双大眼,由于年入四十,眼窝不免略显凹陷,但依旧温柔和蔼,难掩她的美丽,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也跟着动,或许是很少出门,眼神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高楼大厦,浑身带着一种局促的质朴,甚至有些天真。 她轻轻抚了抚我的背,问:“小乂,你感冒了吗?” “没有感冒,阿姨。”我摇头。 “这么热就不要戴口罩啦,真的是谢谢你啦,把我们一家子带到成宁来。” “没事,应该的。”我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或许因常年劳nanf作,指腹明显的糙硬,像是糊了一层薄胶,她掌心细腻深刻的纹路复印在我心上,叫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同时,却又十分温暖安心。 “阿姨,泽旺他没来吗?”那孩子应该也特别想亲眼看看泽仁在舞台上,实践他们共同的理想。 “嗐,那孩子没出来过,可能是害怕,就没有来,他也在上课,人来太多了也不好的。” “哦,这样。” “这马成,我说了几次了,出来就包把他外帽子戴上,这大热天的叫别个笑话。”泽仁外婆笑着对泽仁外公说,“这西装买了几年了还是新的嘛。” 听到这里,我内心不禁被触动,但没讲话,只是扶着泽仁小姨往订好的酒店走去。 由于工作原因,泽仁的父亲无法到场看比赛,我犹记在联系他时,视频里那张黝黑汗淋的脸,以及在提及吉羌泽仁时欣慰自豪的笑。 之前我特别担心我和泽仁的事情被他家人发现,毕竟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但是后来听泽仁说,本来这件事情并没有被谁刻意去传播,所以他家里人几乎看不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其实,直到见到他们前一秒,我的内心也是忐忑的,但在见到他们之后,我却在想,等他们知道这件事,又会如何看我。 安顿好他们后,我顶着漫漫夜色,来到吉羌泽仁校门外站着。 大学是校园步入社会的过渡阶段,在来来往往的大学生身上,有着他们这个时期独有的灵气。 不过片刻,我就在茫茫人群中看见了吉羌泽仁,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我。 他错愕两秒后朝我奔跑过来,夜色里,他穿着无袖衫和短裤,风灌出他高健的身形,像是混乱中定格的分镜,又像是独立于大厦之中的高山。 “好想你……”吉羌泽仁将我一把拥入怀,但留意着我的伤,所以并没有完全贴着我,不过五指却像铁藤,摁着我的后颈。 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好了,你家人还在等你。” 回到酒店后,吉羌泽仁跟我睡一间房。 门锁刚上,他就拿脑袋拱我脖子,哼哼哧哧地嗅,像是在寻求某种慰藉,片刻过后,他如兽的呼吸才算停歇。 “你,你在闻什么?”我取下起雾的眼镜,胳膊肘卡在他胸前。 吉羌泽仁低头与我额头相抵,手掌捧着我的脸,笑着说:“哼哼,当然是进行光合作用啊。” 不清楚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物理作用,他的眉眼似乎都散发着甜味,清晰可闻。 有催眠的作用。 这一个月来,我们都是隔着屏幕在培养感情,如今小别再见,竟让我感觉像回到了刚在一起的那几天。 原来,小别胜新婚,竟是这样的感觉。最热烈的不是欲望,不是嘴唇,而是想要拥抱的念头。 他抱着我,再简单不过的拥抱,一个干干净净的拥抱。 失神间,吉羌泽仁蓦地咬了口我的后颈,我猝不及防叫出声,还没等我开口问他,他便贴着我的耳朵问:“原医生,你今天笑了吗?” 我一愣,像是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反而反问他,“我,今天没笑吗?” 我对何年师兄笑了,对司机师傅笑了,对他家人笑了。 “嗯?”吉羌泽仁摇头,遗憾地说,“我没看见呢。” 第62章 我恍然大悟,我对所有人都笑了,独独没有对他笑,难道他因为这个以为我和他见面不开心吗? 现在是不是该给他笑一个? 可是突然刻意去笑,会不会显得我更加没有诚意? 我有些纠结,望着吉羌泽仁的眼睛,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虽说是我答应了他,但还做不到把笑当做习惯,更别说在每一个表情都去想到这个承诺。 我以为轻而易举,却没想到也是很难。 “我,我现在笑不出来。”我实话实说,却又紧盯着吉羌泽仁神情的变化。 “那可是要惩罚的。”他如此沉吟,但那爱意浩荡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锋芒。 我清楚当初承诺仅仅是笑,并没有规定对象,但我回想这么多天以来,自己也并非都有做到,便也没底气反驳什么。 “……该,该罚。” 是我失信在先,确实该罚。 “那就罚原医生亲我520下。” “亲......520下?”我说不出自己是迷惑还是震惊。 “那52?” “总不能5.2啊。”吉羌泽仁乖顺地垂着眼,与我贴了贴鼻尖,瞬间切换委屈频道。 他这迟疑且无辜的退步那么熟悉,我一时失笑。 “啊,不行,不能抵消。”吉羌泽仁怔了怔,指节在我嘴边徘徊,似乎怕我反悔却又紧盯着我的唇。 我笑着凑近亲他。 “一。” “二。” “三……” 第37章 七夕特番—错位时空 错位时空【1】 夏日灼热,天空透蓝没有一卷云,鸟雀的啁啾声在屋檐与树梢之间错乱,午自习都快结束了,它们还落不到一个称心的点。 翅膀漏的光,蜿过风吹起的窗帘,打在桌上那沓写满笔记的卷子上,被热醒的人顶着半脸棱棱印,也不吭声,只是哀怨地盯着还没擦的黑板发呆,似乎在想自己能不能压中高考的题。 我移开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关于我的未来,会去哪个城市,上哪个大学,我都遵循顺其自然,都会同样期待。 自习铃响,教学楼应声骚动起来,我放下笔拿起水杯,出门接水,由于四楼热水器热水供不应求,我只好下三楼去,却在转角被人截住。 是宁子恒,老师的手心皮手背肉,还是文武双全的校草,不少人仰慕他,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我和他只能算认识,并不熟悉。 或许由于刚过午睡,他脸上还有汗色,我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住我。 宁子恒抬手将一封信纸交给我,言简意赅地说:“原乂,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慌张地扫了眼周围,确定没有人上下路过才松了口气,但是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让我吃惊。 我定定地看着宁子恒,并没有接过信封,“你为什么喜欢—” 对我来说,他的回答远比这封信的内容重要。 “没有为什么,你不枣恋。” 到嘴边的问题被这一岔生生塞了回去,我不满地看向声源处。 那是一个男生,不对,是男人。 阳光轻飘飘地洒在他黑中泛着浅灰的发上,如一层随风浮动的温柔蜜浪,碎发下的深邃眉眼捻着笑意,明明是同一轮太阳,照在他身上,却有格外的效果,整个人像雾里的花,雨膏烟腻,好看的……有点过分。 但是他却穿着针脚粗糙的低领毛衣,露出半截锁骨。 我确定我不认识他,所以不打算搭理他,再说,我也不清楚他这样打扮的原因,还是不要有没必要的交集最好。 到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没来由的熟悉。 正当我要回过头来时,听见宁子恒疑惑还带着点不满的声音。 “原乂,你在看什么?” 我一怔,难道他没有听见那个人说的话吗,他没有看见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吗? 我皱着眉头再看,那男人依旧站在台阶上看着我,路过的人似乎nanf都看不见他,甚至从他身体里穿过,这导致他整个人忽影忽现,忽聚忽散,像幽灵,又像破碎的光。 我一时冷汗阵阵,难道是撞上玄学了? 眨眼间,男人已经来到我身边,他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往回走。 我第一反应不是挣脱,而是转头对宁子恒说“抱歉”。 表白就这样不了了之。 而那个男人却阴魂不散。 我上课他就站在旁边,站不住就开始玩我的头发,上厕所也要跟着,瞪他不叫看,他就笑着,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要坐在我床边,我表面含糊允许,心里仍旧盘算着怎么才能让他不缠着我。 半夜梦醒,月光如鬼。 我看见,他脱下毛衣的身体缠满了绷带,血迹斑斑,触目惊心,而那张脸上的神色沉默又哀戚,像一面大镜子,将我照得无所遁形。 我飞快闭上眼,心头却猝然阵痛,苦楚如同浸湿拉长的棉线,从头到尾贯穿了我一整夜。 为什么,我会好心疼。 第二天体育课,我故意往太阳底下站,想试试他是不是具有传统性,我也不知道这种检验方式靠不靠谱,但总比现在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性质的好。 愣愣晒了半节课,男人什么应激反应也没有,我终于忍不住把他拉到荫凉处问:”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第63章 搅黄我的好事就算了,我怎么受得了这样和一个不在一个维度的人如影随形,这让人知道不得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男人敛了笑意,低垂的眼睑似乎很会拿捏我的情绪,他低声说:“我没有缠着你,我醒来就看见你了,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你的高中。” “什么叫……来到我的高中?”我十分疑惑,但还是说出了自己都觉得荒唐的猜想,“我们,认识?” 听我这么说,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一抹极度的,几乎无法克制的温柔,他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我发顶,眼里浓重的眷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居然不抗拒他这样亲昵的动作。 “你是那个什么,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他摇头,看起来比我还茫然。 “那你身上的伤怎么弄的,我们的药......对你有用吗?别,别误会啊,我就是不想糊里糊涂背条人命。”一想到他身上的伤,我就心揪得厉害,我伸手抓住他毛衣一角,莫名其妙的不敢直视他。 男人一愣,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看见他眼底有泪。 紧接着,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只是说:“不要赶我走,让我再陪陪你。” 我默叹,模棱两可地“昂”了一声。 我并没有心软,我也偶尔害怕得浑身发毛,但是,我不知道,把他赶走,他又能跟谁说说话。 错位时空【2】 空荡荡的衣柜只有几件衣服,它们压在我头上,一口一口,贪婪地舔着本就不富足的氧气。 我全身软绵绵地盯着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死亡的气息从我身上鬼鬼祟祟钻出去。 “妈妈……”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照片,意识逐渐溃散。 “嘟嘟。” 有人在敲衣柜。 我咽下喉头旋起的苦涩,皱着眉头问:“……谁?” “是我。” 听声音,好像是那个男人。 又是那个男人,居然,只剩这个男人。 “……怎么,这就来看我笑话了?”我强撑着意识嗤笑,以极慢的速度咬清每一个伤人的字眼,“看吧,看完了赶紧走。” 衣柜外的人沉默了瞬才试探性问道:“先出来?”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着急。 长时间的缺氧使我头脑发蒙,但情绪却被柜门外的人轻易拉扯,我不留情面地反驳,“凭什么?” “原乂—” 他喊我名字的时候,那么生疏,那么迟钝,几乎是没喊过我名字的样子,更像是刻意在空气中一截一截地书写笔画,笔顺不畅,写出来歪歪扭扭,很难看,也难听。 “你连我名字都喊得那么陌生,还说认识我,根本就是在骗人。”我觉得好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相信一个不明存在的话。 “我没骗你,我只是,只是不常喊你名字而已。” “那你喊我什么?”我追问。 柜门外的人又沉默了,又没有给我回答。 “够了!”死寂的沉默让我有些崩溃,我用掌心按住心脏的位置,喘着气吼,“轮不到你管我赶紧滚!” “我不想看到你……” 柜子像是一副面具,罩在我头上,再微弱的呼吸都能听清,濒死的人也会误以为自己能够活下去。只有出去,我才能获得氧气,没有面具,人才会活得干净。 可是现在,这衣柜却是我赖以生存的命藤。 “……不要生气,你听我说。”他隔着柜子跟我说话,声音几乎哽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为了我这么难过,“几年以后,你会成为一名受人敬仰的好医生,会好好达成自己的理想,你还会遇到一个特别爱你的人,你们会一起做很多事,会一起经历很多,会组成一个美好的家。” “所以,你一定要出来看看,一定要自己走出来看看……” 他在柜门外,我在柜门里,但我们之间隔得似乎不只是一扇柜门,而是一条无法泅渡的鸿河。 “理想……爱人……家?” 我的理想是什么?我的爱人是谁?我的家又在哪儿?我意识模糊地抠着长长窄窄的门缝,那里看不见光,望不到头,是条不好走的路。 “对。”他向我保证。 “真的吗?” “真的。” “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好。”我犹豫地推开一条狭长逼仄的缝,却从里面看见男人满身是血地跪在外边,他脸色惨淡如霜,比我还没有活气。 但他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秒,笑了。 忽然间,我整个人失重般撞开衣柜,栽倒在他的怀里。 “你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眼根湿润,他摸了摸我的脸,轻轻地说:“吉羌泽仁。” 《赎》 灯罩里的尸群, 奉着血淋淋的光, 以为自己还活得漂亮。 去找我的路上, 它们说千万回头, 前方不远有魑魅魍魉。 我追着我走远, 我不是我, 潮湿空体。 你牵着灵魂来, 萤火随身, 深海托起。 糜虫偷我骨骼, 第64章 泼我唾沫, 要我干涸。 我要解开自己, 向你展示, 和你战栗。 拿去吧, 拿去吧, 拿我的呼吸泡发吻, 用贫瘠的我接你明热的魂灵。 第38章 不能再毁了他。 舞蹈最开始,舞者都穿着?舞彩袍,并没有戴面具,但他们人手持一柄长剑,闭目凛然。 倏尔独笛拉鸣,舞者压步按剑,继而腾飞出击,剑风嘶嘶,收步挽剑,利落作花,衣袂伴着乐声翻飞。 千鱼发而凤泉生,东风呼号其中,给人一种驭千鱼乘东风的视觉震撼。 笛音顿然休止,舞者转身卸剑,戴上面具,急促鼓点紧随其后,他们快步成圈,形成了?舞舞阵,继而响起的便是熟悉的鼓镲声。 “锵——锵——锵—锵—锵……” 五个乐节里,前两声是间隔两秒,后三声隔约一秒。 浑厚悠长的鼓声如雷公震怒,清脆惊人的镲声若电母厉呵,极具节奏感的乐声不知不觉中就将观众拉入远古神秘的情景之中。 分不清是乐声带着舞者,还是舞者主导乐声,他们姿态矫若游龙,动静有度,舞式连接的非常顺畅,不会让人觉得卡壳僵硬,反而令人意犹未尽。 我仿佛亲眼目睹了远古百兽的野性生态,又像是观看了远古部落中,英勇战士们围着舔天的篝火狂欢。 不论看几次,都会心悸不已。 “本次比赛获得金奖,银奖,铜奖的节目,依次为《红旗》,《赤子白马》,《大唐》,请获奖的代表人上台领奖。” 主持人宣读完获奖名单后,大厅响起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我看见吉羌泽仁走上台,立在聚光灯下,我和他的家人同步拿出手机,要记录这美好的一刻。 比赛结束后,他们说要拍一张合照,身份尴尬的我主动揽下了拍摄的活,毕竟现在就挤在他们一家人里头,不太合适。 “我来拍吧。” “嗯?”吉羌泽仁不满地揽上我的肩,锢得极紧,声音不容置喙,“不行,和我们一起拍。” 我瞬间挺直身体,理了理口罩,尽量让我们的距离看起来不会很过分,毕竟这种时候,朋友关系的两个男生,不能拉手挽臂,最好搭肩并立。 “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泽仁外婆冲陈列挥了挥手,但由于想不起名字便向我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赶忙解惑,“他叫陈列,婆婆。” “哦对对,陈列你也过来,你也来你也来,叫别人帮一下忙,你们两个都应该来。” 合照很美,可惜我不能露脸,但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 可是,美好转瞬即逝。 第二天早晨,我瞒着吉羌泽仁去了陈列房间。 事情是在凌晨被一个社交平台的大v曝出来的。 【乡下人养出来的,能正常到哪儿去?】 【咦,我好像闻到了浓浓的大粪味~】 【赶紧把这种人封杀了吧,带歪青少年的罪魁祸首!】 【土鳖,以为自己麦麸就潮流了吗?】 【哈哈哈,这种人就是为了博取眼球,属实是掌握了流量密码,小丑。】 【像两个小丑小丑小丑小丑,随波飘摇~】 【还打着九寨沟的名号,原来人间仙境也有gay这种生物啊,我以后再也不去九寨沟了。】 【草了,昨晚的饭都吐出来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同校,之前就在篮球馆看见他跟他神秘男友,呕,千万不要盯上我,我可不想染病啊!终于有正义的小伙伴曝出来制裁它们了!】 【我天哪,他的神秘男友竟然是那个医生,那个在我们学校开讲座的那个名医!】 【狗屁的名医,手都断了,他之前还出过医疗事故,差点害人残废,活该他手断!哪个医院还敢要这种毒心肠的人治病?简直是对生命的无视!】 【啊,我以为是个根正苗红的帅哥才关注了,没想到居然是个同性恋,晦气,现场表演一个跨火盆。】 【不愧是臭味相投,这是什么危害世界的联盟吗?】 【麦麸不得好死!!】 【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参加这种舞蹈大赛,赶紧除名吧,不然成宁理工大的名声就要臭了,今年都没人报那个学校!】 【这么俊一小伙子喜欢个男的,这让他家里人怎么活哦,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我们这边有个戒同所,效果还非常不错,孩子家长要是有需要,可以私信联系我。】 【现在的孩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对方有的自己都有,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 …… “别看了。”陈列从我手上抽走手机,往墙上踹了一脚,“在这个节骨眼上整幺蛾子,是想让你们两个都出事,我就知道宁子恒那贼东西没安好心,当初就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 本已经半截入土的记忆,又被捣出来反复鞭笞。一阵眩晕蓦然袭来,我撑着墙晃了晃头,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生捱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办?” “陈列,怎么办啊?” “我刚和他家人一起拍了照,说好要把他们送上回家的车……可是现在我怎么面对他们,我怎么办?” 我本以为自己能够冷静面对,拿出成年人的态度从容处理,可是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65章 “他们以为我和煦有礼,现如今知道我把他们的孩子拉入深渊,他们一定会对我失望……我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 “原乂,你冷静点儿!”陈列抓着我的肩膀晃,“你别激动,别想别想,听我说,深呼吸,深呼吸!” 片刻后,意识逐渐回笼,我愣愣看着他,噗嗤一笑:“没意思。” “陈列……我二十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真没意思。”我推开陈列的手,好想自己有隐形的超能力,谁也看不见,谁也摸不到,就地蒸发了最好。 “你家小孩儿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陈列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得难看,“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处理,我的意思是公开,不然,啧,不然不好解决。” “不过事情已经开始发酵,目前来看,舆论走向不会太乐观,就算把宁子恒找来当面对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总之,很被动,因为你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 我盯着陈列来回踱步的脚,根本冷静不下来去思考,我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吉羌泽仁的努力付之一炬,不能让他因为我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不能再毁了他。 急促的拍门声掐灭思绪。 “原医生!原医生!” 我慌张地冲陈列摇头。 陈列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配合我,他提声问:“你来我房间找原乂?” 门外的吉羌泽仁焦急地说:“我打他电话没人接,酒店房间里也没人,我想可能在你这里,我已经把家里人送上车了,可是我找不到他……” “啊,这样啊,他,不在我这啊,可能出去了吧,没跟我说,他去哪儿应该会跟你讲的吧?” 听到这句话,我难堪地低下了头。 “他会去哪儿啊……?”吉羌泽仁的声音打着颤。 陈列说:“可能手机没电了,你等会儿再联系他吧,我要去洗澡了。” “……哦,好。”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我盯着手机,心里的苦涩和未接来电的提示,一起不断重叠。 “唰—”陈列拉开窗帘,白亮的光闯进来,有些刺眼,沉默半晌后,他率先开口:“趁他没怀疑我,赶紧走吧。” 我以为陈列会和之前一样劝我。 “……谢谢。” “哈,上一句你对我说的谢谢该是个古董了。”陈列点了根烟,吐出的烟雾泛着心塞的灰,笑口常开的他,很少会这样忧愁,“我们两个从妈肚子里就天天挨一块,这么多年以来,也都是谁需要谁帮,不分一二和里外,毕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还能撕了它一人穿一半不成?” 他潦草地吸了几口,继而将香烟摁死在玻璃缸里,“虽然我每次都不认可你处理感情的手法,但这一次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最合适,更何况你呢。” “淡一淡吧,现在啊,可不见得有那么多,只对一个人守身如玉的人,值得的人不见得就遇得到另一个值得的人。” “说句现实的,转头扯两句谎,你们又自己是自己的了,呵呵,这么说来,这件事其实挺好解决的,曝出来的又不是什么少儿不得见的,他回家好好认个错,家里头就过了,再向某些总想当人爹妈网友认个错,过几个月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凭他的外形条件,到时候别走非遗,随便走个什么美食啊,颜值路线,油水也是大把来,经济上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我问:“那他的舞蹈怎么办?” “他一直想弘扬他们的舞蹈,这次因为我,可能会被取消晋级名额,到时候—” 陈列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仰面倒在床上,“现在这么浮躁的人谁会纯粹地去看那么小众的非遗?” “还有,你要清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他的国际赛名额会不会被取消,可能还得看主办方在这件事上对错的认定,至于对错嘛,也可以和舆论认亲戚。” “我知道,他的存在对你来讲也很重要,但是,你一定会遇见比他更好的,所以没必要在他身上吊死,对他心怀感激就够了,现在分开,对你们两个来说或许都是好事。” “你先回杭州,我先替你看看他状况,等风头过去,这边处理好了,我再回去。”他说着坐起身,打开门瞄了眼,然后冲我招手,“没在,去吧。” “……好。”我慌里慌张戴上口罩,闷头离开。 本愈合的伤口在夏风里火辣辣得疼,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变得像吉羌泽仁,他们无不喊着我名字,无不注视着我,无不哭泣。 【作者有话说】 七夕佳节换新封~祝小乂和泽仁小两口七夕快乐~ 第39章 我们分手吧。 “妈……”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只是想医病救人,只是想好好,有价值地活下去,只想好好喜欢他,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到底……应该怎么做,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到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晃眼的白灯打在照片上,我等了好久好久,可是,上面的人她不回答。 原来,被爱包围的受害者,不一定能痊愈。 我以为,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吉羌泽仁会在他的舞台上发光,我并非想他一定前途无量,起码能开开心心做自己热爱的事情,而有朝一日,我也终会回到手术台,捡回以前的自己,捡回自己裸热的理想。 第66章 我和他会走过一年又一年,去看一场又一场雪。 等时机成熟,他会带我去吃牦牛肉、带我去看熊猫金丝猴、带我去看不只是冬天的九寨、带我去见他家人……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在我脑海里有了一个长远安稳的规划。 然而,现实骨感到只剩骷髅,还是黏着肉渣的骷髅,臭得可怜,鬣狗都不屑一顾。 我再次变成了逃兵,一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和我爸一样。 对他来说,我的存在就是我妈死去的活生nanf生的证据,所以,他要骗自己,就得远离我。 他不想看到我。 就像我不能再见吉羌泽仁一样。 我不愿意成为他唯一的污点。 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别人越变越勇敢,我却越来越懦弱。我也想勇敢,可是那些无形的嘴再围着我,依旧窒息到死。 难道我能刀枪不入,无视中伤自己的恶意吗? 难道我应该不畏所有,拉着吉羌泽仁背离他家人吗?? 难道我就能自私自利,拿他的真诚填补我的缺憾吗!? 难道我就该把他变成我的替死鬼,好让自己解脱吗!!! 去挑战、去呐喊、像纸上剧里,我也想啊!! 可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石头砸下来必定流血的弱体,又怎么能没有后顾之忧,心安理得地奔跑? 并不是我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 我想安稳安静地生活,不相干的人不乐意;我想和喜欢的人光明正大在一起,不相干的人不同意;我不想撒谎,不相干的不如意;不相干的人一如既往左右我,我却只能不甘心! 我这个没家的人想有家,但有家的吉羌泽仁绝不能脱离家去活。我会做自己,也敢做自己,但绝对不能以别人为代价。 尤其是吉羌泽仁。 / “始作俑者是这次市舞蹈比赛的参赛者,就是比赛的第四名,他早就从宁子恒手上买走那些照片,现在放出来,无疑是想趁机得到晋级名额。” 电话里陈列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以为无论怎么样总该是会冲我一个人来,从来没想到会有人从吉羌泽仁身上开刀。 这让我像是手里捧着个泡泡,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不管从哪儿碰,都会毁了他。 “好,我知道了,主办方那边怎么说?” 目前最重要的保住吉羌泽仁的晋级名额,而这固然与主办方的态度息息相关。 “还没有回应。” “……那他,他怎么样了?”一时间,我喊不出他名字。 “啊,别的学生放暑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过看样子他还没有回家的打算,反而这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国舞赛的节目了,似乎并没有被舆论影响呢,而且,知道你回杭州后,没哭没闹没上吊,也没追问什么,反正,和我想的完全相反,安静得很。”陈列语气中,不屑与不满各参一半,“看吧我说吧,那孩子可不是没你不行。” 确实,从我离开以后,吉羌泽仁没有再打电话,也没有发消息,根本用不着我主动免打扰,反而像是我的存在,才导致让他不能够专心做自己的事。 难受? 还是满意? 出乎意料还是正如所愿? 不想他落寞,不想他难过,我要的,不正是这样吗? 我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该选择相信记忆中的吉羌泽仁,还是相信陈列看到的吉羌泽仁。 或许这已经不重要,或许……真的就像陈列所说的那样,对我和吉羌泽仁来说,分开是最好的状态,也是最好的结果。 “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肩耳夹着电话,慢慢给右手戴上橡胶手套,遮掩住丑陋的疤痕,我抬手对着灯光看了看,幽暗的崎岖半透明,和一条狰狞的蜈蚣一样,潦草地卷着我的静脉。 虽然不如纱布遮得严实,但我对这手套情有独钟,便也忽略了那点不足,而且,久违地戴上它,心情有些道不明的安心。 “哼,行吧,我这边会和那边的人进行交涉,到时候随机应变,把损失和影响降低到最小。”陈列说着强调了一句,“你别再把手机关机了,不然又不能及时联系你。” “嗯。” 挂断电话后,我开始整理所囤的必需品,因为我已经做好短时间不出门的准备,我想,这段经历就和绷带一样,取掉之后,一时还适应不了,我需要单独缓冲一段时间。 但是我也清楚,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审判,不论如何,我都需要给吉羌泽仁一个合格的交代,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 “大家好,我是原乂,关于最近网上有关我与吉羌先生的诸多话题,本人在此明确澄清,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并非网上所传的情侣关系,所传播的图文亦皆无其它指向,若有让各位误会,我表示抱歉。 在此,我也恳请各位媒体不信谣不传谣,不要再误导公众,我个人不希望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再影响任何人的生活,若在此以后,仍有人以讹传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我将以法律来维护自身权益。” 我点上红色的结nanf束键,连同自己的心跳也一并掐死。取代它的是墙上的挂钟,“嗒嗒”地敲在我心上,终于把那经年的高傲一点一点打碎。 我向舆论认输了。 第67章 “呼——” 我顿时像是被蛀虫啃空了躯壳,顺着沙发瘫倒在地上,空荡荡又轻飘飘,风一吹,茫茫无依。 可是,我却感到身体有别的东西在下坠,扯着整个肩部,还有的脑袋,要把我拽进那些人说我该下的地狱。 未知的恐惧让我恍然惊醒,我挣扎挺起身,却在抬眼时,在沉黑的屏幕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衣冠整洁,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惨白的脸色太显眼,和黑色混在一起,像是糊了层浓稠的牛乳,匀不开的诡异。 在我背后攀爬的影子,歪曲阴暗地拉长到墙上,很急迫地,不惜掏空我,也想要逃离这幅身体。 把一个活人埋一半进土里,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不对,我现在就像个死人啊— 一股无力的窒息感冲进鼻腔,逼出眼皮直抽抖,抖出几滴生理性眼泪来。 口是心非,胆小懦弱。 我无法直面这样的自己,不堪地垂下头。 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我不指望这份声明能够力挽狂澜,但至少不要再有那么多人骂吉羌泽仁,至少能为他的比赛争取一点儿余地…… 我不能对不起我遇到的吉羌泽仁,更不能对不起这些天一路走来。他就像一首歌的副歌,最好听,可能,我没有听见前奏,就没有资格拥有他。 没事,没事,振作起来,我又不是回到了一无所有,他留给我那么多,怎么能视而不见? 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结束这段关系。 那么,之后一切,应该都会慢慢好起来。 我说服自己,笑了笑,重新打开手机。指尖在备注“太阳花”的联系人附近徘徊,像是故意看不见,始终没点下去。 我不安地咬上手指,即使我清楚这是个不卫生的动作,但我只能借此发泄。恢复痛觉的手本十分敏感,可是大拇指被牙齿咀嚼,疼痛却没有让我清醒丝毫。 吉羌泽仁的脸如同鬼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该怎么说那句话? 我盯着那头像上的太阳花看了好久,突然想起不久前吉羌泽仁知道我给他的备注后,就立刻改了头像,没有一点犹豫。 想着念着,一股热灼灼的恶心猝然在胃心鼓胀,我扔下手机跑进卫生间,却只吐出几口酸水,再吐不出别的东西,可是胃就像是被什么掐着,死死得在往外挤,感觉要把整个胃压拧成沙漏。 麻木从脊背侵进脑髓,胃疼得四肢发竣,我只能软趴趴地伏在地上,抽搐的呼吸充斥着浑浊的酸苦,眼泪割在脸上,一刀一刀地剐着我的意志。 好疼,每一个毛孔都疼,像有万根针死死地从毛孔里挤进去,意识迷糊中,我好像听见身体发出一声嘶哑不堪的高叫— “碎了啊,我碎了啊!” 不知道又吐了几回,我浑浑噩噩地拖着身体回到外头,抓起手机,憋着气摁完了整句话。 【我们分手吧】 发出去后一秒,我猛地趴在地上干呕不止,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流了一地,可能是唾液,可能是鼻涕,也可能……是眼泪。 我知道,我已经快要失去他了。 第40章 我不配。 以前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抽烟可以解愁,现在我倒是明白,其实不仅是每个人放松方式不同,更重要的是因为里面有尼古丁,一种令人上瘾并难以戒除的成分。 我想这才是大多数人戒不了烟的主要原因。 从最初的心理依赖演变成生理依赖,最终变成了双重依赖,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想是差不多道理。 分散注意力也好,自我陶醉也罢,都为了暂时忘却某些事情,但在我看来,抽烟是恶习,熏嗓伤肺,污染环境,害人害已,总之,除了咬在嘴里,喷出点气,没有别的实质性用处,有更多比它适用于放松的事物。 但是我想,如果能有自己消愁的树洞也是好事,毕竟有总比没有强,不用只能半夜起来自己说给自己听,像个疯子一样。 我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如果说物体的话,雪应该算唯一。 但七月飞雪,太过罕见。 是我碰不上的。 我不配。 喜欢也好,爱也罢,都有转圜余地,都需要适可而止,因为在它们的基础上再叠上瘾性,就很容易让人,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不过,对死物上瘾总比对活物上瘾强,总比.......对一个人上瘾强。 摇摆来去,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其中比较大众且比较没有好处的一个—抽烟。 “买什么烟?” 我有些为难地扫了眼柜架,实在说不出一个名字,“常卖的那种就好。” “第一次抽烟?”老板挑眉,一眼看出我是个新手,他取出一个银色烟盒,却并没有直接交给我,而是问,“成年了吗?” 我点头一并承认,说:“27了。” 老板一听,眉头挑更高,递给我烟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可能是在想我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抑或是觉得我的叛逆期未免来得太迟。 但很快,他露出了理解的神情,甚至语重心长地说:“抽烟不是好习惯呐,少抽最好。” 我点头答应,转身离开。 回到家后,我盯着烟盒上醒目的“吸烟有害健康”六个字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厂家明知有害还产,买家明晓有害还买,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68章 我摁燃打火机,捏出一根烟放在它的燃烧范围。 那短暂的一秒里,我在想,如果抽了真有用,以后便不再觉得它纯坏了。 “哒!” “哒!” “哒!” …… 点了十来次,烟头亮了又灭,里头曲卷干燥的烟草已经被我的执念烧成碎炭,泄出一股不好闻的焦苦味。 所幸没人看到,不然我想我这技术的拙劣,肯定是会被别人笑话的程度。 但我不着急,甚至诡异得耐心。 我边点边回忆自己所见过的人,他们是如何点烟的,似乎都是先放进嘴里,一手点烟,一手拢风,点燃的同时眯眼一吸,继而露出非飘飘欲仙即幽深莫测的神情,活像吃了神话里的仙丹。 真有那么美妙吗? 我心底冒出一丝缥缈的好奇,拿笔一样拿起烟,噙住一吸。 “嗬嗯—咳咳咳!!”我像吞了满嘴的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头顶的光被咳嗽震得发荡,烟灰像雪一样抖在掌心上,刺脑得疼。 我皱着眉等它失效才擦掉,不过它的短暂让我有些失望,如果烫出个洞,把心里的名字掏出去还能好些,“他”方方正正地亘在那块并不算宽敞,甚至可以说狭小的空间里,把人哽死只能说是时间问题。 我想越久,死相就越难看。 我趴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顺通呼吸。 这东西,一来就给我这么大个下马威,好不威风厉害。 就吸了一口,我整个人已经是掌心发麻,天灵盖都晕乎乎的,甚至连站起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怎么会输给一支烟?我有些不服气地咬住烟头又吸了口,继而赌气似的把那团烟雾咽下去,刮过涩疼的嗓子,挤过食道,不偏不倚卡在胃里。 两秒后,我缓缓呼出一气,那缕烟便又涮着鼻腔跑出来,悠悠荡荡,像鬼一样在眼前跳舞,像在取悦我。 “呵。”我满意地笑了笑,但清醒不过片刻的思绪忽然间却空了,吸它的意义,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吸进去一嘴苦味,飘进来又飘出去,到底是吸了个什么? 不知道到底是这个方式不适合我,还是它根本没用。 于我而言,被呛死比学会吸烟的可能性翻数倍。 但我可不能死。 我把剩下的香烟放在烟盒上,看它燃到头,熏气愈积愈浓,我泡在苦臭的烟草气味里,有一种被火化的错觉。 直到它彻底熄灭,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已经求助许久,但一个人的饭最难煮,即使那是我这么多年的常态。 每一次我都在想:“随随便便吃点什么。” 然而随便也属于世界上最难解之一,年少时候的我甚至破罐子破摔地吃生米,嚼了一两回,进了医院洗胃。 当然,现在再糊涂,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我翻了翻冰箱,没找到像样的东西,近三周过去,囤的食物早已经见空,只剩两颗鸡蛋和一瓶吉羌泽仁爱吃的老干妈,还没开封。 我不得不下楼购物,但耻于面对市民,随便抓了些便跑去结账。 这时,手机页面弹出陈列发来的消息—【我收回之前说的话。】(附表情包“打嘴”) 正当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时,一段视频发了过来。 上面是吉羌泽仁,标题写着一个大大的“声明”。 不祥预感油然而生,我皱着眉头点开视频。 “大家好,我是吉羌泽仁。”吉羌泽仁拿出一沓照片,张张展示在镜头前,速度很慢,生怕别人看不清上头的两个人有多亲昵,他字字铿锵有力,坚定不已,“如图所示,我也是原乂—原医生的恋人。”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喊我的名字,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像刀一样刻在心上。 “首先,我声明,我不会向任何人的言论妥协,我和谁谈恋爱和你们都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们正视自己的身份,而任何试图破坏我和原医生感情的言论,纯粹胡说八道,痴人说梦。” “其次,关于比赛,我做到了当下的尽力,自己问心无愧,如果晋级还有性取向标准的话,我无话可说,但这不代表我会停止跳舞,晋级不是我热爱的前提。” “我无条件爱我的国家,爱我的家乡,也爱我的学校,也爱我的原医生,对于你们的无差别攻击,我只说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无视这种错误行为,并不代表你们在网络上就可以无法无天,网络并非法外之地,如有疑问,请参考《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 “最后,再强调一遍,原医生是我的恋人,干干净净,名正言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商店的,直到雨滴打在屏幕上,我才拉低帽檐向回走,脑海里不断回播着吉羌泽仁的声音。 好想现在去见他,可我心里有愧。 正当我天人交战时,一道火热潮湿的从身后射来,像头怨兽,令人不寒而栗。 我飞转头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人。 出于求生本能,我加快步伐向回走,热气被口罩阻隔了一半,重新打回到我的脸上,眼镜糊了也来不及擦,却在开门时发现……钥匙不见了。 金属把手的冰凉瞬间渗到心里。 “嗒。” 第69章 “嗒。” “嗒……” 潮湿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发出瘆人的回音,像是在地上拖着什么东西,但那人的脚步声却很轻,以至于楼梯间的灯都没亮,黑夜里只有听觉和触觉在运作,我心脏狂跳,匆忙掏烟点燃,试图看清,甚至以此对抗。 若是对方有备而来,那我无疑是蚍蜉撼树,但是,我不能死。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以极慢的速度爬上来,像有一条虫子在我头顶蠕动,带着窒息恐惧的压迫恶心感。 “咳咳咳!” 快熄灭的烟被我再次吸活,但我的肺却碎了似的疼,再抬眼时,却蓦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一刹那,周围的事物都亮堂了一些。 来人浑身湿透,像一副古老哀伤的画像,他伸出手,直指我的心脏,似乎在索取里面的什么。 “原医生。” 手中的烟瞬间失去作用,我心口骤然发紧,第一反应是要藏烟,我不想破坏自己在吉羌泽仁心里的形象,更不想让他接触到这些没用的东西。 可我不知道藏哪儿,只能任其在我指间缩短。 烟雾袅袅隔在我们之间,片刻过去,我愣说不出一句他的不是,来掩饰自己的无颜面对。 “你,看见视频了吧,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打电话给我……”吉羌泽仁突然出声问我,眼睛里似乎有泪。 我沉默没说话,逃避似的吸了口烟,抬眼时看见他神情莫测的脸,烟雾一时间在口腔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得转头吐掉,“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分手了。” 吉羌泽仁没回话,我也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只要把人送走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料思量间,他突然上前,咬住了烟冒着火星子的一边。 我心头一跳,照着眼前的脸就扇了过去,“吐出来!” 吉羌泽仁头丝毫不偏,依旧沉默,他伸手将烟掉了个头,咬上我咬过的位置,并不熟稔地吸了一口,然后,我看见,死去的烟灰突然又亮了起来,把我的眼睛烫出一对不规则窟窿,以至于让我觉得眼前的吉羌泽仁,格外陌生。 他哑声反问:“这东西很好吃吗?” 话音未落,湿热的唇堵了上来,我下意识挣扎,却被吉羌泽仁趁机侵入,渡我一嘴潮湿的苦。 明明是同一起点,他的吻技却已纯熟,而被他掌握大多数敏感点的我,很快就吃不消这攻势。 吉羌泽仁拉开厘米,盯着我噗嗤一笑,似乎是耐心殆尽,他一把掐住我的脸,与我额头对抵,滚热的指腹暧昧却危险地碾着我的下唇,“这么久,就只给我,那五个字吗?” “既然如此,那就……彻底连在一起吧。” 第41章 真的是误会吗? “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已经分手了。”我作势要抢过烟,却被吉羌泽仁躲过。 他低头咬了口我的侧脸,故意反问:“谁?” “我和你。”我咬牙对上他的视线,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理亏。 不告而别的是我,言而无信的也是我,理直气壮的还是我。我并非无理取闹,只是不想再添乱,明明他不用去说那些话,不必做那些事,独善其身全身而退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做。 这下好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了。 “连起来,看着我,再说一次。”吉羌泽仁说着凑到我跟前,鼻尖贴着鼻尖,将我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的眼睛却在向我求饶。 我脑子一卡壳,不可避免地心软了,“你—” 话音未落,吉羌泽仁反手捂住我的嘴,分明害怕我说出那句话,却又露出很有把握的笑,“我说过很多次了原医生,你不擅长撒谎,你以为你红着眼睛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让那些狗/东西在评论区意yin的样子,是在澄清吗?” 我还没从吉羌泽仁说的“狗/东西”里反应过来,就又听见他说:“你还忘了。” “……嗯?” “忘了遮,脖子上的吻痕。”他指示性地抚上了我脖子,湿凉的手掌恶劣地碾磨着上面的筋,“你那不是澄清,是告白。” “我很生气,又好开心。” 看着这双如同泉眼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野外撕咬猎物的狮子,浑身充满着血味的兴奋,如果我再不解释,就会和猎物一个下场。 “你误会了……我—” “误会了?” “真的是误会吗?” “是不是我每次给你机会,你都会选择一个人走啊?”吉羌泽仁眉头一凛,发出诘问。他转手探进我嘴里,不紧不慢地搅动,报复性的深情在他眼角泅深。 “呜嗯!”唾液混乱地从嘴角流下,头顶的光安静看着戏。 我根本没有回答的余地,更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多失态,直到我连最基本的吞咽动作都没力气运作后,吉羌泽仁才放过我,就在我以为这场闹剧即将收尾时,他却反手将我一把捞起,只手稳托在腰腿结合部,承载我全身的重量。 “你—!?”腿缝顿时被腰盛满,可我哪被这么抱过,下意识抓紧了他领口,“你干什么?” 震惊之余,不知道吉羌泽仁哪儿来的钥匙,打开门,甚至连灯都来不及开,抱着我就要冲进最近的那间卧室,我惊骇出声:“往前不是那间!” 第70章 吉羌泽仁反应迅速,转角就把我扔进了邻室床上,随即倾身压了上来。 什么干柴烈火,天雷勾地火…… 我不否认自己内心冒出一团火花四溅的期待,但事实上,不可以。 我尝试好几次翻身,都被吉羌泽仁一把摁回了原地,此时此刻力量的悬殊愈发明显。 他没有急忙动作,而是打开床头灯,定定地看着我,若有实质的视线直直戳进我眼里,似乎在斟酌我的底线,不知道是不是我哪个眼神哪个表情给了他错误的信号,导致他一把扯开我的t恤,双手毫不客气地摸了上来,手法十分毛躁。 我想抬腿踢开他,又怕弄伤他,只得用一只手和他对抗。 我再傻也知道如果不及时阻止他,将会失去退路,起码,对我而言,以后只能和他这个人发生这种负距离关系,再接纳不了第二个人。 “你清醒点!”我失声喊了出来,这时候我可不能和他一样冲动,不然六岁真是白长。 身上人动作忽停,灼热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到我脖子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吉羌泽仁反问,单手褪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只剩下紧贴的遮羞布料,轮廓坦坦荡荡不容忽视,我像被火燎了睫毛,飞快转开视线。 呼吸却无法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重新坐回,手臂穿过我膝盖窝,用手摁在肘关节,巧妙且霸道地禁锢住我,铁杵隔着湿布,昂昂抵在那条从未探索过的弯沟上,昭示着它想被解放的渴望。 我闭上眼睛,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去想! 谁知道吉羌泽仁伏身,以唇化掌,在我肩颈播吻。 “吉羌……泽仁!”我试图阻止他,却连姓名都喊不利索,这样的姿势唯有后翻才能逃脱,但我清楚,吉羌泽仁根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我差点哭叫出来。 他哼哼一笑似乎乐在其中,不但没有给我喘息机会,反而咬上耳朵,说:“我在,原医生……我在。” 深情……但恶劣。 / 第一次,极度的,坦诚相待,唯有片布遮羞自持,半身灵魂早已飞去森林狂舞。 “另一只手套呢?”吉羌泽仁问着,吻上原乂腕上似透非透的疤痕。 原乂闻声瑟缩,惊恐地就要把手往回抽,生怕自己隐秘的丑陋会被看清。 “别怕,我不看。”吉羌泽仁安慰性地吻了吻他的眼睛,而后将那戴着手套的手指含进嘴里,暧昧地素描着恶趣味。 原乂指尖打颤,哪禁得起这样的刺激,就在他即将被攻陷城池时,吉羌泽仁的捉弄竟戛然而止。 原乂迷蒙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的哀怨,他眼睁睁看着吉羌泽仁下床倒了杯水过来,不知道拿来做什么,总不能是突然渴了吧?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吉羌泽仁捏住他的腮帮子,叫他毫无预兆地张开口,紧接着,就看见吉羌泽仁拿出一片药,自己咬了一半,剩下一半给他塞进嘴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药就被一口水渡进了胃里。 “刚……那是什么?”他大脑迟钝运转,在寥寥的可能性里甄选。 毒药?还是那什么药?里面肯定藏着猫腻。 见吉羌泽仁没说话,再结合上下文,原乂心里也有了答案,但他不明白吉羌泽仁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是愤怒自己不告而别吗?还是他自身的兴趣?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吉羌泽仁从哪个地方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难不成又是陈列出的馊主意? 不是没有可能。 对上原乂质问的眼神,吉羌泽仁并没有解释,只是低头吻了他几秒,然后坐到沙发上,隔着迷晃的灯光说: “我就在这里,要不要,取决于你。” 原乂一愣,随即憋着股气别开眼,吉羌泽仁这分明就是在存心捉弄自己,塞药的是他,临时抽身的也是他,甚至把选择权扔到自己这里。但他怎么能向药物认输?然而没过一会儿,一股蚂蚁钻心的痒从脚心蔓延,沿路留下密密麻麻的热汗。 原乂暗道不好,起身躲进浴室,冷水淋下来,他就像烧红的炭块发出“呲嘶”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洗热感越清晰,门外的身体,门外的人,门外的心像磁铁一样紧紧吸引着他,要他贴上去,坐上去,发出潮湿的声音。 捱了半晌,原乂几乎快要被烧干。 他不是不想,他或许会比吉羌泽仁更过分,当人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身体没有靠近,可是魂魄已经撞了上去。 有人坚定选择自己怎么可能不动摇?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的,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规矩……他没有道理,冷漠对待一株那么真诚热烈的太阳花。 原乂打开门,向沙发上的人走去,任由被浇湿的那块,仅剩的布料被他踩在脚底,他慢慢取下手套,第一次让光亮照在虫拱般的疤痕上,第一次彻底坦白地,从头到尾地,完完整整地站在吉羌泽仁面前。 他这个人,就和这条疤一样,裂过很多次,也一样,新生出粉色的肉芽。 “原医生……”吉羌泽仁愣愣地望了几秒,神色突然变得很痛苦。 “不准哭。”原乂双手捧住吉羌泽仁的脸,额头相抵,同这么久以来吉羌泽仁对他做的一样。 随后,吉羌泽仁抱着他走回浴室,他把脸埋在温暖颈窝,听着那熟悉的手指在自己身体里拨弦,笨拙却温柔。他的双掌在那对健硕上毫无章法地感受,迥异的触感让他一下没忍住叹出了声。 第71章 “……放松点。” 花园很紧张,负责开垦他的人却格外耐心,即使手中的锄头已经滚烫如烙铁,蓄势待发,“深呼吸,放松点……” 泥土缺水太久,若是心急,一不小心就会出现裂缝,唯有倾情滋润,松土施肥,才可以得到上好的沃土,培育出最健康的植物。 原乂忽展忽皱,呼吸滚烫,吉羌泽仁似乎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每一指的开拓都会让他不可自拔。 所幸他还有理智,“不是,等等,先去买那个。” 吉羌泽仁早有预备似的,张开手掌,露出里面还未拆封的小雨伞。 原乂总算是明白,他这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自己。 不知道刹那间是谁点燃了谁,一开始的教学渐渐多了训求的味道。 训诫和请求,这种本矛盾的语气,从吉羌泽仁嘴里说出来却丝毫不违和。 “……放松点!” 原乂偷空喘气,根本无法实现这种有理要求,自己除了前头,哪儿哪儿都是软的,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 “要不是—啊……” 似乎是听到他说话,吉羌泽仁忽然停了动作。 原乂赶忙说:“要不是你喂我药,我会变成这样?” 吉羌泽仁低低一笑,“原医生,那不是药。” “嗯?”原乂一惊,“不是药我怎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那只是,健胃消食片。” 【??作者有话说】 为了过s,尽力了。恨不得画出来给你们看…… 第42章 原医生,a qi zhuo gai dei 。 “我对你的反应,从来不靠药物催发。”吉羌泽仁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轻轻捏着我的耳垂,说,“事实证明,原医生也是。” 原乂一时沉浸在眼前人熟悉的憨顺神情上,浑然不觉千军万马已抵达城门,只得一声令下,便会英勇进攻。 长矛直直抵着湿润的秘穴,却不急着探索,只在肉丘狭缝间上下挤动,发出的极具危险性的信号,叫原乂不得不时刻紧绷着神经。 终于,矛头矛身依次缓缓进入,直到全身没入。 两人心照不宣地停下,给彼此适应的时间,轻微的抽动也逐渐变作大开的冲击。 玻璃门内,又像是玻璃门外。 突然,氤氲雾气中,一对凸粒压上去,挤出可怜的红晕。不知道是假药的作乱,还是情火的失控,那片风景淋漓湿红,像在铁锅里翻炒的红花,撑在玻璃上的手掌从平铺到蜷缩,无力却坚持,似乎是难以承受身后挺立的鞭打。 压抑短促的呻唤逐渐变了调,隐隐从里面传出,诱人地挠着门外风的耳朵。 唾液从头到尾都在喉头蒸发,原乂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让他一时羞耻不堪。 激烈的进攻,如同死灰盖活火,缠绵,磨碾,谁也不愿第一个去,这导致锄头隐忍握腰,不停吐息,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去理智,他用力捏了一把肥厚的土,语气隐忍,带着一丝警告,“不要动,再动到外边去了。” 这句话立竿见影,原乂抖着腰果真不乱动了,他的双手被锁到腰后,身后的人如同开垦田园的壮牛,粗气红眼,每次深挖,都会向他寻求回应。 “原医生,舒服吗?” 但凡他咬牙不回答,嵌入便愈发卖力。 “说话……!” 原乂的双唇已经被自己咬得血红,他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被反转过身体,厚实有力的舌毫不客气地覆上红珠子,发狠似的卷弄舐扯,两边都不冷落,叫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我撑不住……没劲儿,啊—”原乂连连求饶。 下一秒就被堵住了唇,上下两面都被恐怖的袭击着,渐渐的他也选择了放弃挣扎,彻底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又迷迷瞪瞪地滚回了床上,吉羌泽仁分开紧实修长的双腿,一贯到底,惊得还没有得空喘气的原乂弓如红虾,双丘如同一颗水蜜桃,饱满润红,被速密的拍打压出晶莹香甜的果水。脊背拉出极度诱人的弧度,突然,手机冰凉的屏幕贴在他耳边,充满诱哄的声音幽幽传来,“原医生,你的电话。” 原乂猛然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猛然缩紧的腰腹惹得吉羌泽仁一阵闷哼,却没有停下动作,反而变本加厉地捣动。 冲顶的羞耻即将破口而出,原乂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他万没想到,吉羌泽仁会在床上这样欺负他,而他更看不见,身后的吉羌泽仁勾唇一笑,松手将手机放在他旁边,而后深深一撞。 “我怎么可能让除我以外的人,听见原医生这么好听的声音?” 原乂被撞得神思凌乱,不得不抬头吸取氧气,却扭头看见屏幕上明晃晃地亮着录音的计时— 1:46:56...... / 他无比轻柔地吻了吻我的肚皮,说:“不能做太久,会不舒服。” “口是心非……”我握住情绪依旧高涨的东西,心里寻思着年轻人的精力还真是个未知数。 “这是我的东西,当然能控制它。”他抚摸着我的手背,示意我放手,“所以原医生,不要再逗我了。” “你明明很享受。”我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 “不享受那当然是假的,但这样下去不好。”吉羌泽仁倒是很实诚,甚至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第72章 “你不是说能控制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我应该是有些生气,又有些欲求不满,还不好意思开口要,毕竟确实挺久了。 但明明好不容易到达高点,却戛然而止,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畅意。 不断招惹的后果就是,腰腹打后背。 大腿涧相对后花园而言,没有那么脆弱,以至于吉羌泽仁如脱缰的野马愈发肆无忌惮,毫无余力地在我身上翻土,发出清脆耻人的节奏。 他嘴唇紧贴我耳朵,字句虔诚却疯狂,“原医生,a qi zhuo gai dei ……” 第43章 与生俱来的惩罚。 原乂,如果换作是你,还会像吉羌泽仁一样勇敢吗? 我问自己,问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果,十年后,你遇到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对你非常好,他真诚热烈,美好干净,但……很多人都说你们在一起不对,这样的话,你还会愿意喜欢他吗?” 蓝天绿荫下,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小白花,悠悠落在他肩头,和他的笑一样灿烂,“那我就带他去私奔!”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远。 他变成了我,而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他。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那样,但是,我可以选择跟吉羌泽仁一起走,稍微走到他前面一些,帮他看看前面的路,是不是坦途。 我之前总觉得,只要我自认为为了他好,就可以理所当然得离开,甚至以为他总会和我所想大部分人一样,从新鲜感中的激情最终变成相看两厌的庸俗,然后在时间里换身衣裳,遮掉泥泞继续活,继续寻求下一个所谓的真爱,久而久之,就会忘记自己的心和身体哺养着多少杂质。 即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吉羌泽仁已经够难得了,但往后的事情,往后的模样,不论是我还是他自己,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没有人会告诉我和他是不是有以后。 而我,是最杞人忧天的那一个,不喜欢不确定的未来,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我不敢强求吉羌泽仁一辈子只忠于我一人。 真正的爱情容错率很低。 但...... 若是到此为止,我留给他的除了不好的回忆别无其它。 正如他所说,难道每一次我都要选择丢下他自己逃吗? 我这样真的能对他好吗? 以后我就能遇到比他更好吗? 难道,我甘心把这样的吉羌泽仁拱手让人吗? —不。 如果我不迈出第一步,就无法决定下一步,因为一条路很长,一个人再怎么走都注定会累,但换作两个人,那么每一步都是有期待,是值得的。 能走多远,不能只指望一个人。 我不能指望我和吉羌泽仁之间没有坎坷,不能只指望他一个人。 我也必须向他走过去。 他一定等着我的回应我的肯定,或者答案。 人一生会遇到多少人,会对多少人心动,又会……成为谁的念念不忘? 我想,不必去想,当下,他能对我如此,已经是弥足珍贵,我给他我所能给,至少不让自己对这段感情有什么遗憾。 而最为遗憾的往往是付出少的那一方,我不是说要在这一点和吉羌泽仁争个高低,而是要做到问心无愧。 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不会遇到多么好的人。 因为我充满了厄运。 人如其名。 “乂”有两种读法,自然也就两个含义,并且截然相反。 一读“yi”,有安定才德之意,二念“ai”,意为惩罚。 听我妈说,之所以选择后者,是因为遵从“贱名好养活”的道理。 原乂,原乂,与生俱来的惩罚。 不论怎么讲,这个名字都说不上是好听,曾经有人问:“原乂,你的ai是哪个ai,是珍爱的爱吗?好美好啊,你爸爸妈妈一定很恩爱。” 我笑笑没说话,不否认也没回答,不过,我似乎真的生来就是身边人的惩罚,家里老人走得早,我妈救不回,我爸和我形同陌路,实习时把想要潜&规则的领导打进医院,路边一时心软差点进了传销……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以至于之后遇到的很多困难,都算不上糟糕。 但我从来不会去想自己能碰上什么好运,至少,单凭我自己是遇不到太好的人。 而吉羌泽仁,是天给的,是完全的意外,算得我福报。 / 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点过。 吉羌泽仁将我从头到尾洗了一遍,轻柔得像是在给婴儿洗澡,现在坏抱着我,也是一个十分有保护性的姿势,也不嫌热。 不过平心而论,我也不想推开他,只是在他左胸口拿手画切割线,像是要把里头的器官套牢。 吉羌泽仁握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说:“如果实在不舒服,下一次原医生在上面。” “你不介意吗?”我有些不可置信,不由停下手上动作,抬眼问他。 并非我刻板印象,只是我所了解到的同性恋友,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偏向,而且难以改变。 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去理解吉羌泽仁的这句话,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我怕他因为我导致没有及时认清自己,也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和要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第73章 吉羌泽仁似乎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为什么会介意呢。只要是原医生,当然什么样都好。” 我顺势抚上他侧脸,他亮晶晶的眼囊括了一片星河,任由我在里面徜徉。让我觉得,哪怕只是和我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他都会很开心,更遑论这些莫须有的定义。 “在想什么呢,原医生?”吉羌泽仁轻轻捏了捏我鼻子,出声拉回我即将飘远的思绪。 从他语气中我听出了一丝不满,他在委屈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想,而不是说出来和他一起讨论。 我不安地倒吸了口气,摸着他脸的手掌有些不自觉地打颤。 “我问你。”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说完又觉得答案不可置否,便又换了个方式问,“泽仁,你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男生吗?” 吉羌泽仁蹭了蹭我掌心,并没有觉得我的问题煞风景,反而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原医生,我喜欢的是你这个男生。这么说吧,由于从小生活环境的影响,一直以来我会把女孩看得特别一些,在相处中也会格外注意距离,但并没有人刻意去给我灌输该喜欢什么的理念。” “我曾经也有想过以后会遇到怎么样一个人,但对方始终是模糊的,我只会去想ta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去特意设定ta是个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在大学之前,我并没有遇到过或者听说同性相恋的事情,但上大学后被别人喜欢追求,男孩儿女孩儿都有,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们和我一样都只是在表达自己,而且我们篮球队现在就有一对情侣,在一起还蛮久了。” “所以,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喜欢过谁,真的,除了你。” “我是什么性取向,由你决定,我是这样认为的。” “反正不管,就是喜欢你,不管原医生你问多少次,都只喜欢你。” 我被这一圈绕得有些糊涂,还没理清就被最后一句话炸亮了脑子里所有的灯,白蒙蒙的一片,让人根本无法思考。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时无刻在向吉羌泽仁确认,而他却无时无刻在向我表白......我是怎样的土,他便开什么样的花。 我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捡破烂的是我,神却说我美好。 我没再问,只是轻轻“嗯”了声,然后把耳朵贴在他胸前,静静地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我暂时疯狂的,把那当做我的名字。 “对不起原医生。” 我最害怕不过如此,他可从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怎么这么说?” 吉羌泽仁吻着我发顶说:“昨晚,对着你说粗话了。” “人无完人。”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再说,那不算缺点。” 别人算,但你不算。 “而且以后,你也可以把更多的样子给我看,好的,不好的……” 我都要看。 吉羌泽仁突然笑着哼哼,埋脸拱我颈窝,“好好好,都看都看。” 我任由他闹腾,想起昨晚他说的那句......藏语? 是什么a..... qi zhuo, gai dei ......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从昨晚吉羌泽仁说完这句话后,我就特别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却被撞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不好妄自揣测,也就只好先囤在了心里。 现在正好得空。 “你说的那句话是藏语吧?”我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莫名的紧张。 吉羌泽仁抬头,唇瓣缓缓驶过我脖颈,停在我嘴角,他问:“哪句?” 酥麻的震热感瞬间爬满了整张脸,为了忍住吻过去的冲动,我只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是,那句什么a..... qi zhuo, gai dei ......” “是什么意思?” 再抬眼,四目相对。 吉羌泽仁突然笑出声,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脸红了。 吉羌泽仁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终于取开手,停止抚摸我的背,转手不知所措地去挡脸捂耳朵。 然而一只手哪能兼顾,那一抹红在昏灯中,像泼在天际的晚霞,迅速蔓延,无处可躲。 他并没有回答我,但我好像,知道了答案。 第44章 也是我的第三英雄。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吉羌泽仁在和谁讲话,难道是外卖员吗?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我起床草草系住睡袍,想去看看吉羌泽仁买了什么,却在开门那一刻,看见一张熟悉却心惊的脸,那张脸似乎本来还憋着怒气,却在看见我的那刻,顿时像火山爆发,怒气冲天地抡起手里的烟朝我掷了过来。 照进来的阳光明明刚才还那么暖和,现在却冷到骨子里。我还在原城突然回来的震惊里,身体根本来不及闪躲,猩红的烟头就那样直奔我眼球而来。 “原医生!” 吉羌泽仁大叫一声,冲过来一把挡开烟头,继而惊魂未定地贴近我身边。 原城呲着牙,抬起手指我,一切斥责都表达在了那抖动如梭的指头里,或许是看见我外露斑驳的吻痕,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扭曲,终于,他的脸上出现了这么多年以来,我看到的第二个表情。 ——愤怒。 “你,你,你—” “你这个逆子!!”他冲我大吼一声,头顶的灯都跟着晃了晃,整个客厅瞬间弥漫起他的怒气。 第74章 可见他对我的现状有多不满意。 “逆子?”我皱紧眉头,对他的责骂觉得窒息又好笑,“这时候你倒记起我是你儿子,早些时候呢,不说十年前,哪怕几个月前?” “陈列他做了所有我认为可以是你做的事情。” 原城明显不想和我谈论这个,他在我和吉羌泽仁之间飞快剜了几眼,然后对吉羌泽仁不停甩头,像是在驱逐误入禁地的毛头小子,“你走!你走!再不走我等会儿连你一起打!!” 我知道,即使他现在再不待见吉羌泽仁,也不能动手打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这是他做数学老师数十年形成的,不变的观念。 若换做之前,我早已经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已经把吉羌泽仁撵出门外,然后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家里这么胡闹不正能量的一面,更不想连累他。 但是,我不能再以己度他,他的想法比我凭空以为重要的多,并且,他现在,有权利参与到我真正的生活中来。 我转头向吉羌泽仁,从他的表情里,我就已经知道他的选择了。 “叔叔,你可以打我,但是不能打原医生。”他语气礼貌却又坚定,说着整个人挡在我身前,双臂大开作防御状,颇有一种“只能从他身上踏过去,不然不放行”的架势。 我这才注意他身上还穿着围裙,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米香味,我下意识朝他贴紧一分,想要在混乱中寻求一点慰藉,也是第一次感觉到,阴影原来也可以是保护。 原城手背青筋暴起,看见我们这样像是被针戳了脊梁骨,他抄起桌上的纸盒砸过来,不过话单单是冲我骂的,“让他出去,出去!不然你们都滚出去!!!” 白纸撒了一片,纸盒后力不足掉在吉羌泽仁脚前,发出“哐当”一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抬脚毫不客气地踢了回去,抬眼与原城目光短兵相接,“这是我家,他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见我妈,凭什么让他出去?” 一提到我妈,原城就像被人锁住了命脉,顿时暴跳如雷,他箭步冲过来,隔着几步指着我鼻子高叫:“你还有脸提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我们断子绝孙的吗!?安安分分找个姑娘很难吗?!” 我绕过吉羌泽仁的手臂,慢慢走到原城眼前,抬起手,将疤痕全方位展示给看,一字一句皆不服输地往他痛点上戳,“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妈都听得见,你就问心无愧吗?如果我妈在,根本不会像你一样,丢下我一个人让我自生自灭,不会为了小孩儿逼我去和不爱的人结婚,她只会为了我开心,为了我幸福。” “她和你不一样。” 我心下难受,话说得过分难听,甚至有些幼稚,因为我很清楚他的不善言辞,他所说的怕被我断子绝孙绝大部分也是怕我老无人养,而剩余的便是对后代传承的,无可避免的期望。 果然,原城的脸骤然被空气揉皱,紧接着,一道疾风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地甩在我脸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突然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没倒下,侧脸继而浮现一团红印。 “不许打他!” 吉羌泽仁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拉过我的手,掌心刚好覆盖住最丑陋的一部分,他说:“原医生他没错,不管你是谁,都不可以打他。我知道自己也没资格说对叔叔你说这话,但你就是不可以。” “您可以打我。” 我顿时愣了,他到底怎么敢出这个手的?很快,他手心的冷汗就打湿了我的皮肤,闷在伤疤上,又凉又烫。 我反手握住他手指,示意他不要太害怕。 因为,眼前这一幕,原城会比任何人都熟悉,数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朝我外公脸上砸了一拳头,然后才得以被允许和我妈结婚。 “呵哈哈哈哈——好—好啊……”原城弯着身子沉默了半晌,继而突然大笑起来,就像平静的冰面,乍然裂开,露出里头滞涩流动的冰水,活了起来。 看他这样,一股苦涩的疼从我胸腔旋起,冷不伶仃酸到鼻尖。即使他今天来是为了骂我,但也算是这么多年来对我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他口中的“阿眠”也终于变成了“你妈”。 对啊,他的阿眠也是我妈妈,这个家一直都有我。 实际上,我没想和他闹这么僵,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爸,如果顺利的话,我也会带泽仁去见他,不论他是否支持,我都会告诉他一声,正式见他一面,但是,我万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碰面,还会产生肢体上的冲突。 我知道他肯定会在网络上看见与我们相关的消息,但并没有觉得他会这么在意,甚至不会有所过问,因为我以为自己和谁在一起,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我是谁对他来讲也不重要。 脸上火辣辣的疼,渐渐淡化,我扶了扶被打歪的眼镜,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横生的皱纹像刺一样扎进我心里。 喉头一哽,一股悲哀弥漫开来,从心萌芽,蔓延到四肢百骸。 “爸......”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我爸透过凌乱的头发看我,警惕又慌乱。此时此刻我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比他高出这么多,他看我,竟然已经需要仰头了...... 这十年来,我没喊过,他也没听过。可即使再久没喊过,骨子里也永远忘不了,这或许就是常说的血浓于水,和外人永远不同的一点。 第75章 关于我妈,我们已经争论了十年,我们就像两个赌|徒,赌谁会先低头,谁会先把我妈找回来。 或许是示弱吧,也可能是认输,十年来的对抗终究得有个终止,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低头。十年过去,少年已青年,中年已老年,我长大了,他也老了,再没有多少个十年供我们对峙,对所有的普通人来讲,死别就是最远的距离。 而我爸的执念远比我以为的深,时至今日,当我真正有了心上人之后才明白,他丢掉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几十年的,活生生的自己和独一无二的回忆。 自始至终,认输的那个人,好像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渗进紧握的手掌,“爸,任何人都不是生育的工具,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结婚,不想为了传承后代而生小孩儿,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活成一个悲剧。” “难道你和妈在一起,也是为了生孩子吗?” “当然不是!”他愤然回答,手臂抖得不像话。 我笑了笑,说:“那不就对了吗。” 我爸看着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抽回手不安地摩挲着无名指处的戒指,视线无意识地投放在地上。 他在认真思考我的话。 “在我的规划里,等一切稳定下来后,是有和泽仁一起去领养小孩儿的打算,所以,爸,你不用担心我老了没人管。” “家里不是没有人了,还有我,爸……刚才那样说是我故意那样气你,我的错。” “我真的,好不容易遇到他。” “就让我……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他依旧沉默。 “妈以前对我说过,你是她的第三英雄。” 我爸肉眼可见地一抖,像是身体发生了地震,再眨眼时,眼底已经有泪光在闪。 我将吉羌泽仁拉到身侧,十指扣在一起,“他对我而言,就像你对我妈而言,也是我的第三英雄。” 我爸盯着我们的手半会儿,终于还是泄气般移开眼,错身离开时,他拍了拍吉羌泽仁的肩。 意味着某一种承认。 在他即将踏出玄关时,我脱口喊他;“爸!” 他身影一顿,并没有回过身。 我连忙问:“今年回……回家过年吗?” 我不想每年都一个人在家里等着,每次做一桌子菜,摆好他们的碗筷,却只能一个人吃到天亮,永远等不到门铃响。 片刻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嗯”随着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我站在原地朝门口看了好久好久,等回过神来时,吉羌泽仁已经收拾好地上的散纸。 他捧起我的脸,奖励似的亲着泪痕,“真棒。” “嗯。”我如释重负地抱住他,轻飘飘地浮在转暖的阳光里。 第45章 原医生,跟我回家吧。 吉羌泽仁从厨房里进进出出,给萝卜黄瓜去皮切丝,剥蒜调料,我愣是插不进手帮忙,只好站在后头看他拌菜,整得我睡意复返。 突然,他停下手上动作,转身笑盈盈地看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早上跟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正准备装作若无其事,转身离开时,却被他轻轻拉进怀里。 “饿了?” 我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下去,点了点头,“有点。” “尝尝。”他夹了一筷子凉菜,递到嘴边喂给我。 口感爽脆,清爽解腻,酸凉划过喉管,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夏天的适配度极高,迷迷荡荡的睡意顿时消散不少,可我的身体却像失去骨头似的靠了吉羌泽仁半晌,直到花生粥出锅。 我们面对面坐着。 工作后,我很少能有机会回家,缺乏人气的家具难免积了灰尘,这次回来打扫了很久,但施展空间有限,算不上彻底。而现在,不论是桌子,地板,反正我目光所及,都又被好生清扫了一遍,焕然一新。 之前,就算开着窗子,都觉得窗帘上糊着一层无形的灰,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现在却看不见了。 好多年了,这张桌子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坐着了。 “原医生。”吉羌泽仁突然喊我,左手顺着桌面直直伸过来。 我连忙放下筷子,把手放上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掌心,问:“怎么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为双手握住,眼底的卧蚕却随着笑意越来越深,像两牙月亮,“跟我回家吧。” 我微微张开口,愣愣地看着他,心跳顿时和窗外的蝉鸣一样乱。短暂的兵荒马乱后,我冷静下来,挠着吉羌泽仁手心,状作不甚在意地开玩笑:“怎么还趁火打劫呢?” 他伸手将我手腕上的彩绳系紧了几分,才说:“明明是趁热打铁。” 对上吉羌泽仁坚定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但这件事得循序渐进,如果拔苗助长,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他的感情一如既往的热烈,给得仍然那么直接,但这样他会看不见另一方面的利弊,是有些欠考虑,但是我不会要求他全面考虑,因为我可以告诉他,让他明白我的考量。 我握住他的手,正了神色,“现在不是时候,虽然现在你家里人已经知道了,但也需要时间去消化,你不用因为我被迫向家里出柜而有压力,因为情况不一样性质不同,你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不必急着证明什么,所以,给你家人一点时间,也给我时间准备,该怎么去面对你家人。” 第76章 吉羌泽仁沉默片刻,说:“我已经向家里面表明了决心,最开始几天确实很生气,打电话也不接,但是过后,他们也跟我讲了很多,目前处于一个比较平衡的状态,并没有说要我一定立马给出答案,反而给我思考的时间和空间,这件事越拖越不好,现在时间足够,能当面解决肯定是最好。” “而且,不光我家里人,整个大英村都很喜欢原医生你的,你之前可帮了我们村好多忙,看片子,正骨啊,开药方打针啊,都省着去县城看病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慢慢想起数月前,寒风刺骨,不大的灶房里挤满了看病的人,有简单的流感、看不懂的x光片、脱臼骨突出、还有稍微超出能力范围的病症。 作为一名医生,医病救人义不容辞,但我并非全能,能帮到忙,那必然是最好。我这颗螺丝钉,虽然生锈了,但还能勉强凑合用用,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村民绝大多不识字,表达感谢的方式十分淳朴,不是给钱就是送食物,医德在心,我自然一律不收,但那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明明残废了,却还能为人民做贡献。 如今回忆起,才发现一路走来,救了我的,不仅仅是吉羌泽仁。还有在九寨沟所遇到的每一位同胞,每一阵土琵琶响过的风,每一条?舞印过的路,每一片胭脂涂抹的海子…… “应该的。”但我自认为还没做到最好。 吉羌泽仁突然紧握我手,语气坚定,“所以,跟我回家吧原医生,九寨沟欢迎你。” 他言辞恳切,向我表达着他的想法,向我扇动专属于青春的翅膀,遥远的风吹过来,慌忙的动情,吹动了即将奔三的心。 是否真是我犹豫太多,而错过了很多需要勇敢的时候? 我动摇了。 按照计划,从杭州出发到成宁转机五个多小时到松潘县的黄龙机场,再坐两个多小时的小车就能到大英村。 飞机上我和吉羌泽仁坐一起,被人认出想要合照,考虑还在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借口推脱时就被吉羌泽仁搂过,大大方方地合了影,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即将脱口而出的借口,刹那间灰飞烟灭。 到大英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下去。 大山里非常安静,一切都快要睡过去,只有白水江的声音奔腾不息,荡在群山中,推着车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月光淡淡一层,银纱般铺在地上,树叶、野花、野草、泥土,混在一起的清香从车窗外打进来,开始和我脸上的燥热进行互殴。 我不停深呼吸,暗示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这次来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便买了很多衣食日用,却在路边下车时才发现东西买了太多,吉羌泽仁几乎将能挂的地方都挂了,我也尽可能地往身上装。 我羞于面对这里的一切,即使没有路灯照亮,也不敢回头往上看一眼,只悄悄躲在吉羌泽仁的影子下惴惴不安,双腿像被棉花填满,踩在水泥路的余温上,充斥着虚弱的疼,不知道是东西太多,还是心里害怕,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 我还奢望这段路程能让自己调整出一个好的状态,以面对吉羌泽仁的家人,但如果继续选择走上去,吉羌泽仁的承重会很大,凭白得累,而我也不见得能顺利走上去。 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我还是选择回到了车里,“车开上去吧。” 路程很短,一分钟都不到,或许是失修的原因,路灯没有一杆亮,我飞快往山深处望了眼,黑洞洞的一片,只有近处几家灯火照着,但也比之前冷清很多。 车径直开到了泽仁外婆家门口,吉羌泽仁一直握着我的手,握着握着居然还开始哈气搓手,像是我有多冷似的。 但我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发抖。 吉羌泽仁打开车门向我伸出手,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牵过手也不敢下车,甚至想躲在车里,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第一次为病人做手术时的窒息感。 “没事儿,那就不拉手。”他说用手挡住车门,耐心地等着我,眼神无声地鼓励着我。 我清楚,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匆忙下车赶去后备箱,闷着头拎东西,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 “回来了呀。” 听声音,应该是吉羌泽仁的小姨。 这时,亮着灯的灶房门突然打开,伴着一股浓浓的饭菜香传来,我僵直脖子不敢看来人,机器一样重复着抓东西的动作。 只听见吉羌泽仁说:“没事没事,姨娘,我们拎就好了,你注意肚子。”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完全像一只无头苍蝇,只把东西往手臂上套,正准备拎起,手上却霍然一轻,扭头看,才发现尽被吉羌泽仁拿去了。 他以目示意我的手,说:“小心手,不要拎太多。” 我点头,压低帽檐在灶房来回放东西,都不敢开口向泽仁小姨打招呼,后知后觉实在不礼貌,才走过去扶着她,憋着一股劲儿说:“进屋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看起来年龄与我相差不大,可以叫姐姐,但这次来的性质又不同,没有认定也不能乱跟着泽仁喊小姨。 泽仁小姨只是笑着,没有拒绝,不过,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说:“别紧张,吉羌的爸妈都去上班了,家里就只有我和他小姨夫还有外公外婆。” 第77章 “饭煮好了,什么事啊都饭吃了再说。” 我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被漠视,被赶走…… 结果,并没有。 并没有我想那么坏。 没有,那么坏。 稀里糊涂地吃完饭后,我坐在第一次来时坐的位置。 有些事,即使我逃避也躲不过,必须面对。 不过,直到泽仁外公休息后,泽仁小姨才开口说:“老爷爷些,不懂这些,我们来好好说就行了。” 原来,泽仁外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泽仁外婆挨着泽仁小姨坐着,神色并不算好看,她手背的皱纹很深,仅一眼看去,都觉得皮肤很糙硬。她看了我几眼,才严肃地说:“我老了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搞些啥子,我就没见过儿子些还跟儿子些耍朋友得,是不是外头念书去,被别的娃些带偏了?” 多亏吉羌泽仁,他的家乡话我已经能够听个大概。 我不知道怎么吭声,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去给婆婆讲一大堆道理,只能局促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 就在我犯难时,吉羌泽仁竟然“哈哈”一笑说:“其实很正常的外婆,年代不同想法也不同嘛,而且这样的事情在古代就有的,不算奇怪,而且原医生这么好的人,我能和这么优秀的医生谈恋爱,外婆你不应该为我感到开心的嘛。” “我晓得原医生好,但是好归好,你说我曾孙子哪么说?儿子些能生娃吗?不管哪么做哇,人活一辈子总是要有个自己的娃,我们这一辈一辈的不就是为了后代吗?” 吉羌泽仁反问:“那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也不行吗?” 泽仁外婆语重心长地说:“娃些,外婆跟你们说,有个娃始终是屋头的纽带,那样家才不会散,才是个真正的家。” 吉羌泽仁说:“如果两个人真出现了问题,有的只是因为孩子忍气吞声,没有会因为孩子而越来越爱对方,那样的生活已经不幸福了,孩子我们可以去孤儿院领养。” 泽仁外婆逐渐带了些气,“不是亲生的外始终是别个的娃,你要是跟个儿子耍朋友还养个别个的娃,你爸爸妈妈出个门都要叫别个笑话死!” 吉羌泽仁:“我们可以很幸福,该羡慕的是他们。” “读书读瓜了把你,反正我不得同意,等你爸爸妈妈回来了你给他们说去,你看他们管不管的到你?”泽仁外婆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灶房。 泽仁姨夫抚摸着他小姨的孕妇,从头到尾也不敢吭声,此刻也只是笑笑,说:“现在的娃些,还是厉害哦。” 泽仁小姨瞪了眼她丈夫,转头笑着安慰我,说:“原医生你不要太往心里去,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哦,我先表明我的态度哈,我是中立的,主要还是要看你们能不能说服这家子其他人。” 我点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陷入了沉默。 孩子……吗? 第46章 一个吻并不够。 孩子,在我看来,是爱情的结晶,是承载温情的降临,但事实上,有结晶不一定是爱情,是爱情也不一定有结晶,人说到底,终究只还是个动物。 动物,有它一生都难以逃脱的定义,那些所无法抗衡的,统称为本能。 我越想心底越沉,几乎要陷入泥潭里,哪怕现在局面已经远比我预想的好太多,可是,明天的重量不会比今天小,明天,永远是未知的。 我挨着吉羌泽仁坐在水泥楼梯上,一眼望去,整个村寨没有灯亮着,整个世界只剩两个光源,吉羌泽仁,还有月亮。 这座房子坐落在寨子左侧中部,左鸿沟,右靠山,转身就可以看见寨子全貌,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月亮照亮的寨子,听着不算嘶长的蝉鸣,吹着小小的风,没有说话,一切都那么安谧。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近处有一面砖头砌的墙,隔开场坝和田地,在它的角落,放着一台炉子。再远点,山的轮廓就格外失真,像是用力过猛的水墨画,棱棱角角没有分界线,只有近天处有一截明显的层次。 我目前为止的一生中,只有两次看见过这么纯的颜色,第一次是在九寨沟,第二次也是在九寨沟。 风轻轻地吹着,携有淡淡的臭味,那是干草和粪便混合的气息。因为旁边就是牲畜的圈,没记错,没变化的话,有四头牛,一头猪,十只鸡,四只猫。 而我们的存在明显打扰到了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还有几声奶声凶气的猫叫,像是在催我们去休息。 “主办方什么态度?”我望着远方,问吉羌泽仁。 他拉过我的手,说:“还没有说关于名额的事情,没事,顺其自然,不用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 但我什么也帮不了。 我望着脚下叠成衣裳的影子,忘了应声,但很快就听见吉羌泽仁探究的一声“嗯”,疑惑的尾音勾走我的注意力,他歪头看我,四目相对。 我低头用额头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作为回应。 吉羌泽仁这才轻松地笑出声,细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滑出的错落阴影,如同矗立在温暖土地上的巍峨的山,挺拔又扬立,深邃的眼窝是海岸,把我一分一寸地盛进去。 他抬手托起我的下巴,离我越来越近。缓缓张开的唇拉开月光,它松软澄莹,流动地搭起一座桥,桥越来越短……我的心迟钝地猛跳起来。 第78章 “扑通......” “扑通......” 轻嘬,浅尝,依依不舍,月色放行,拌碎在嘴角。 我情不自禁倾上身,加重力度,让唇和唇之间毫无间隙,一时之间,我沉浸在从吉羌泽仁鼻尖悄悄绕过去的月色里。 如此美好的夜景,一个吻似乎并不够,可我们周围没有墙壁,没有房门,毫无蔽护,只要有人路过就会被看个完全,我突然惊醒过来,撤开距离。 吉羌泽仁懵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出我的顾忌,牵起我的手说:“回屋吧。” 我们还睡在之前一起睡过的房间,一起睡过的床。 只不过这一次,是以恋人的身份。 这一晚,我睡得不算安稳,没有做噩梦,只是数次返醒,在心里跟自己对话,练习第二天该如何最恰当地跟泽仁家人说话,当其它村民问起,我又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轻微的动静下醒来,正见吉羌泽仁蹑手蹑脚地穿衣服,我从格子窗往外看,天刚蒙蒙亮。 我疑惑地看向他,“你要去哪里?” 吉羌泽仁明显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飞快看向我,继而走到床边亲了亲我额头,抱歉地说:“还是把你吵醒了。” 我并不在乎这个,重新问道:“你要去哪里,上厕所吗?” 吉羌泽仁蹲在床边,摇摇头说:“等会儿跟外公外婆去干农活。” 或许是这个名词太陌生,我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农活?” “嗯,去挖土豆。”他说着还做了个相应的动作。 我几乎是下一秒就坐起身,飞快地穿好衣服,说:“我也想去。” 我也想做些什么在他家人面前表现表现,就算不是这样,我也觉得不该就这样坐等食来,我并非手脚不遂,不管做什么,大大小小总有我能帮的上忙的。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早去做农活。 吉羌泽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没有雪的覆盖,我看见整个村寨截然不同的一面—青瓦白墙,绿色从地上蔓到山上,缠缠绕绕,郁郁葱葱,充满着舒畅心情的新意。 吉羌泽仁给我取来个帽子,说是怕太阳出来太晒。波浪形的帽檐,还有一朵粉色醒目的大花,我想应该是他外婆的,我很少见到这种样式的帽子,稍微试了试,还挺合适。 我取下,又戴在吉羌泽仁头上,总听说花太艳太大会显俗,可其实并不然,比如现在,很可爱。 吉羌泽仁冲我粲然一笑,我也不禁笑了。 他颠了颠背上的竹编背篓,里面装着几大瓶早就冻好的冰水,瓶子是大瓶可乐的,里面的水硬得像石头。此外,还有几把需要的工具,我喊不出叫什么,只觉得它们像大象的牙齿,看起来摸起来都是铁做的,把手木制的,铁齿上面有许多细微的短痕,齿棒相接处有很多旧泥垢,可以看出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去地里的路上,泽仁外公还跟泽仁说,怎么能让客人跟他们去做农活,太不像回事儿之类的话。记得泽仁说过,他外公已虚岁七十,我不由惊讶佩服,想必自己到了这个年龄,根本做不到这么厉害,又想到爷爷并不知道我和泽仁真实的关系,我羞愧地垂下眼,看着沿路的草丛不敢多说。 绕过一户人家的房屋,我们到了屋后的土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茂盛的绿叶。 婆婆朝爷爷招手,说:“扔个耙子过来。” 爷爷照做。 耙子?看我还有些疑惑,吉羌泽仁在我手心一笔一画写了个“耙”,我这才知道,这工具原来叫耙子。 婆婆十分熟练地拿起工具,说:“趁着太阳还没出来,赶紧挖。” 话音一落,大家都动了起来。 我也拿起耙子准备学着挖,却被爷爷强硬地夺过锄头,气呼呼地说:“把你的手注意到,别做这些,你找个干净的地方坐着,等会儿太阳出来了就赶紧回去。” 似乎怕我误会,吉羌泽仁连忙过来补充:“外公怕你又受伤,他又不太会说柔话,我也拗不过他哈哈。” “嗯我知道,那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吉羌泽仁扫了一圈,交给我最轻松的活—捡土豆。 顾名思义,就是把挖出来的土豆,搓搓土,去去杂根,然后放进背篓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一直都有在观察他们怎么挖土豆,多时用挖,不过还有能用手拔出来的,连根拔起就能有一堆土豆,大小不一,却比用耙子安全性更高,因为偶尔也会直接凿进土豆里。 想来泽仁外公外婆经验丰富却也难以避免,更别说我这个新手,果然,不去添乱帮倒忙是正确的。 我专心清理着手上的土豆,松软潮热的土壤从我手中掉回土地,新出土的土豆表皮都是浅色,薄薄的一层,轻轻一刮蹭,就能破。 以前在超市里买的土豆,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和处理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土豆的生存状态是这样的,更不知道它的叶子原来长这样——它的先端有些尖,仔细感受的话叶身还有点微微扎人的白色短柔毛。 叶子团成一堆,凌乱地放在一边,此时已经是个小丘了。 当装满一背篓土豆时,太阳已经毫不留情地照了下来。 爷爷抬手抹汗,气喘吁吁地冲我和泽仁晃手催促,“太阳出来了,快回去,晒的,把洋芋背回去,吉羌听到了莫,快点把医生引回去—” 第79章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要早起挖土豆了。因为劳动,永远都离不开汗水,而劳动人民,在汗水里成长,在汗水里生存,这是劳动人民最直接的证明。 最终,在爷爷的“威逼”下,我们两个不得不回到屋里。 我提议做好饭端到土豆地里去,吉羌泽仁淘洗着一盆土豆,笑着说:“外婆说今天砸糍粑吃,时间差不多他们就回来了。” “糍粑?” 在成宁的时候吃过几次红糖糍粑,但并没有听说会用土豆的。 吉羌泽仁解释说:“对,用土豆做的,第一步呢,就是qiong(三声)土豆。” “qiong?”我在大脑里迅速查询这个动词,但似乎触及了盲区。 吉羌泽仁面露思索,说:“我们经常这样说,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字,和蒸差不多意思,不过一般的蒸干湿分离,这个就不需要分开。” 我大概明白了。 蒸土豆的是一口中型号黑铁锅,等土豆蒸熟后,吉羌泽仁将它们放进竹编簸箕里晾,晾好剥皮,然后将它们尽数倒进了一个长方形的木槽里,里面光滑,我本还在惊叹匠人的技艺高超,却听见吉羌泽仁说:“这口糍粑槽已经十几岁了。” 那这么说,差不多有我一半大。 惊叹之余,我又看见吉羌泽仁脱掉外套,拎来一把木棒槌,然后高高抡起,一下又一下地砸碾里面的土豆。 “咣!” “咣!” …… 第47章 对原医生你有意思的哦。 土豆逐渐融为细腻均匀的泥状,变得粘稠晶亮,提起木棒槌的时候,还拉起了很多丝。 从吉羌泽仁脖子上那层细薄的汗就足以知道,砸糍粑这项流程有多费体力。 他用铲子翻了翻糍粑,像是在确认是否砸够标准,我擦去他脖子上的汗,不由地问:“要砸成什么样?” 吉羌泽仁抓着我的手亲了口,说:“这样就差不多了。” 把糍粑铲进铁盆后,他从桶里舀出一碗酸气冲鼻的菜,在热好油的炒锅里进行翻炒,加花椒,加盐,添开水。 方才还酸得人皱眉的菜经过这一番翻炒,竟香了起来。 吉羌泽仁把几块糍粑铲进酸菜汤里,没过一会儿,爷爷和婆婆就回来了。 我赶忙出门去接背篓,将土豆倒在厅房右边的小屋子里,然后接水方便他们洗手。 我看出婆婆面露一丝尴尬,但还是说着“谢谢原医生”,我清楚仅医生的身份就为我的处境提供了很大的余地,因为从这么久的相处以来,我发现所有村民对老师和医生都抱有极高的敬意,像泽仁大舅那种脾气有些火的人,也会很听他们的话。 婆婆一来敬奉神佛,二来敬仰医生老师。 我知道,她也不想让我太难堪,所以自从昨晚以后,她就没再说起那件事了。 没过一会儿,我听见婆婆在给泽仁小姨打电话,大概是来吃饭的意思。 泽仁小姨住在沟对面,目测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小路邻坡,加之她怀有身孕,一个人不放心。 和吉羌泽仁打过招呼后,便走去接了。 过渡大小路的是几块厚重的铁板,走过它们,就是两边野草丛生的小路,小路一路上坡,转角就到了对岸,再走几步,就到了泽仁小姨家。 不若城市里,且先不说楼上下,单说邻居都很少照面,更别说像这样家家户户都熟络,一家人住近些,也是一种热闹的幸福。 往回走的路上,她问我和吉羌泽仁是怎么认识的。 我实话实说:“那时候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不小心掉了东西,是吉羌泽仁帮我捡到的,然后就算是认识了。” “也就是来这里的前一晚,我也不算是他的朋友,就是个迷路的游客。” 泽仁小姨面色红润,笑起来像一朵花,她扶着我的手臂说:“怕是我们吉羌先对原医生你有意思的哦。” 我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也跟着笑了笑,问:“为什么呢?” “这么说的话你应该不知道,就你们来的前一天晚上,他发消息跟我们说他要带朋友回来过年,还反复叮嘱我们不要问你的伤。”泽仁小姨说,“我们还猜这孩子是不是带对象回来了呢,现在看果然是哈哈。” 我闻言一愣,那天的记忆突然又被洗了一遍,明晃晃亮在我的脑海里。 那天晚上,我面对着他,却看不到他真正的心思,我如今知道他心思细腻,却不曾想从那时候起,他就……在保护我。 我担心的是会不会被他杀死,而他担心的,却是我是否会被他人误伤。 泽仁小姨边走边说:“作为他的小姨,我由心说,能遇到你这么优秀的人对吉羌来说,当然是非常好的,但我们这儿是农村,不比大城市开放,对于他外公外婆那老一辈来说,男生和男生谈恋爱那是天方夜谭,严重点说甚至是对祖宗的不尊重。” “不过你也要理解他们,他们吃的苦远比我们想到的多,活着对他们才是最重要的,而对他们来说,有后代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以前那么苦但还是要生孩子,除了这个,现在的人嘴上不饶人,谁也不想自己的孙子走到哪里都被别人说是不是嘛。” “每一代和每一代的思想都不同,但就是这样,才会产生各种矛盾,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是解决起来都很难。” 第80章 “你别看吉羌一天嘻嘻哈哈心很大的样子,其实他人心思很细腻,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好好商量,老人嘛,也是需要哄的。” “什么到最后,还是孩子过得好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我深受感动,眼中不禁泛酸,眼泪差点当场掉下来,可眼见就要到目的地,只好望了望天,给倒回去。 回到灶房后,火墙上已经摆着几碗东西,分别红辣椒,烧青辣椒,还有一盘不知名的青紫相间的短条拌菜。 或许是见我在发呆,爷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问:“你吃冷的还是热的?” 我一下被问住,幸好吉羌泽仁及时替我解了围,“爷你别操心,我给原医生做呀。” 他带我走到碗柜前说:“冷的就是蘸水糍粑,热的就是酸浆水糍粑,我做冷的,你吃热的,这样就可以都尝尝也就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种口味了。” 我点头说好。 调料都是吉羌泽仁做的,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整块状的糍粑已经被夹成小块。我不由得想起过年那些天,自己就已经品尝过从未尝过甚至从未听闻的食物—炒炒饭,拌面饭,搅团,疙瘩子,每一个都充溢着五谷最纯的浓香。 一种能够抚平喧嚣浮躁的香气。 吉羌泽仁夹了一筷子那个拌菜,我吃了一口,口感酸香滑润,格外爽口。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对我介绍说:“我们管这叫羊蕨,也是蕨菜的一种。” 我点点头,就着糍粑吃了口,软糯和爽脆在舌床上分明又相融,像是年糕包裹着碎果仁的口感,十分特别。 吉羌泽仁夹了一块蘸水糍粑准备喂我嘴里,我连忙用碗接住,他眉头挑了挑,问:“尝尝?” 他的糍粑偏辣口,冰凉和迟来的辣气卷在一起,直逼天灵盖,我无法自制地抿着嘴,试图将辣气闷死,然而根本控制不住热气往脸上爬。 吉羌泽仁即刻放下碗,倒了一杯水蜜桃给我,总算成功度过了辣劲。 他抱歉地看着我,我摇摇头示意没事。 饭后,大家都去午休,说是等天凉,大约是下午五六点,又带着工具前往土地做农活。 一天忙下来,土地挖去近一半,形成两幅不同的画卷。 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打湿,而我只有身上沾了些许泥土,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劳动痕迹,感觉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实际有用的忙。 爷爷婆婆在前面走着,我和吉羌泽仁跟在后面,听他们日常的拌嘴。整天的劳累并没有让他们彻底疲惫,某一方面对他们而言来说,似乎劳碌也是一种充实。 我正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心下感慨时间的不可逆,吉羌泽仁却凑过来偷偷亲了我一口,我慌里慌张瞪他一记,他眉眼带笑,得意地哼哼了一声,没说话。 洗澡间只有一个,大家都是轮着洗澡,我本不好意思去麻烦,可是身上也脏乎乎的,实在忍不了。 等两位老人都洗好后,我才进了里头,到我洗的时候,吉羌泽仁早已经拿着小水管,在冲洗四周,看见水流冲洒在瓷砖上,我站在门口怔了一下,他这是……在包容我的洁癖。 “你洗了吗?”我问。 “等着跟原医生你一块儿洗呢。” “别闹,这在你外婆家,注意点。”我想起那个惊险的吻,不由地提醒他,“别像刚才那样突然亲我,还,还是当你外公外婆的面。” “明明是背。”吉羌泽仁关掉水龙头,走过来蹭着我贫嘴。 我惊慌失措地关上门,生怕我们的行为会被发现。 吉羌泽仁开始动手脱我衣服,呼出的热气咬着我耳朵说:“他们都睡了,不会管我们的。” 这句话,很暧昧,加之他的身体反应,让我以为我们下一步会发生更多的事情。 天不时,地不利,人却很和,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吉羌泽仁开心得把我从头洗到脚,像是一个玩水的小孩儿,他不知道他的每一次触摸都是在种火,然而,直到洗澡结束,什么也没发生。 我看着镜子里赤条条却紧贴的两具身体,无奈得笑着,叹了口气。若不是切身感受感受过他的疯狂,真会当他不为所动柳下惠。 既然他没那个意思,我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饥渴,这种事情只一个人有兴趣是不会有乐趣的。 糟糕点,还会演变成泄欲。 回到房间,气流四面八方闷热,吉羌泽仁拿着一把扇子,不厌其烦地给我扇着风。我窝在他胸口,发觉胸腔震动,随之听见低低的笑声。 “原医生,你不是说很热吗,怎么还贴着我呢?” 我抓住他扇风的手,放在我腰上,人又不是机器,我不想让他这么累。 气温瞬间回升,我有些难受地哼吟了声,脑子还在为自己找借口,“我只是身体热。” 只是身体热。 “不比靠着你的舒服。” 吉羌泽仁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腰,抽回手又开始扇风的动作,冷热交替,我很快就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半梦半醒中,我感受到一个吻落在我额头,接着是吉羌泽仁沉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让你受苦了。” 第48章 身体里最恶劣的鬼。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汽车刺耳焦躁的喇叭声将我从梦中拽出,懵懵然中,吉羌泽仁用手捂住我耳朵,闭着眼说:“没事,继续睡吧。” 第81章 我正准备重新入睡,却听见一声浑厚粗沉的喊声: “吉羌泽仁!” “砰!!”紧随着是一道巨大的关门声。 我睡意尽散,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觉,吉羌泽仁皱着眉吻了吻我眉间,说:“我爸我妈他们回来了。” 我心头咯噔一跳,连忙起床到门口,却是进也不是出也不能,出怕撞个当面,进怕被“捉奸在床”。 “原医生。” 我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迟迟才应:“怎,怎么了?” 他握住我双手,温柔地说:“不要怕,迟早的事不是吗?没事的,我在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愣愣地点头,伸手打开门。 我们并排站在门口的位置,像两个做错事的熊孩子,被家长罚站教训。 这是我第一次与吉羌泽仁的父母正式见面,但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所想的自己起码是好好收拾过自己,而不是以如此尴尬的局面开场。 泽仁父亲皮肤黝黑,面缘有些翘皮,他手里攥着一把细长的树条,突出的骨节泛白,极有可能是常年汗水和伤口沤渍出的白斑,身上衣服沾染着灰,脚上还穿着卡满泥垢的胶底绿鞋。 看得出来,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 他身后火墙靠里的地方,一位妇女弯着身子扶额叹息,满脸痛心欲泣,仿佛遭遇了什么无能为力的灾祸。 我胸口一闷,局促地取下眼镜,又戴回去,反复好几次,忽聚忽散的视线叫我愈发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曾经,我常常充当调解员的身份,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身份调换,成为需要被调解的一方。 泽仁父亲焦躁地原地踱步,而后面红耳赤地抖动着手中的树条,冲吉羌泽仁大吼一声,“你给老子跪哈!!” 这一声在我耳边足足回响了三四秒才彻底消音。 爷爷婆婆去了地里,屋里人不多,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吉羌泽仁的神情也是极少见的严肃,他曲腿朝他父亲直直跪下去,依旧一言不发。 我死死抠着裤缝,捱了两秒,也跟着跪了下去。 吉羌泽仁惊讶看我,“原医生?” 膝盖隔着薄薄的布料抵着冰冷的水泥地,我默着声,不敢搭他的话,他父亲已经够生气了,我不能再火上浇油。 其他人似乎被我的动作吓到了,说准确点,是他们不好意思让一位医生对他们下跪。 可我惭愧,羞愧,我觉得自己可以表达诉求,求得他们的认同,求……他们的吉羌泽仁。 “把门关起!家丑不外扬叫别个看到丢死他妈仙人!”泽仁父亲梗着脖子把门摔上,扭头指着吉羌泽仁的脑门吼,“说!你到底做了啥子!” 短暂的死寂后,我眼睁睁看着树条劈在吉羌泽仁身上,一道道撕烂的风叫得我皮开肉绽,可吉羌泽仁居然连哼都不哼一声。 我爸打我的时候,他能勇敢的挡在我面前,甚至还击,可现在的我呢? 连阻止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错了莫?!晓得错了莫!?咹?!!” “读书越读越倒suang了是不是,好的不学学这些东西啊?养了你真他妈是老子背时!!你来说,说!你为啥要跟块男的搞在一起你想做啥!啊?你想做啥!你想把我和你妈活活气死是不是?!” “啪!!”见吉羌泽仁雷打不动,泽仁父亲忍无可忍般扬起手,将厚厚的一巴掌甩在吉羌泽仁的脸上,发出近似拳头到肉的沉闷声。 “富兵娃儿!!”泽仁母亲痛心疾首一叫,扑过来抱住泽仁父亲的腰,“别打了,别打了……别打我的儿……” 泽仁小姨也扶着肚子,一脸复杂地劝:“哎!哥,有啥话好好给娃些说,两爷子好好说嘛……” “我今天不打死他!就当我没有这个儿!把他养这么大就是这么孝顺我们的吗!?” ……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吉羌泽仁被打偏脑袋,正朝着我。 他垂着眼睑,睫毛沉默地耷拉,幅度微小,像破碎的蝶翼,右脸浮起一层红肿,那分明的巴掌印深深刺痛我眼睛。 它们每一个都在警告我,和吉羌泽仁在一起的代价有多大,而付出代价的人,一直都是他一个人。 我更像是感同身受的局外人,摇旗呐喊的旁观者—坐享其成。 泽仁母亲半跪在吉羌泽仁跟前,泪眼婆娑,“你给妈妈说,是不是遇到啥子事了,要是病我们给你治,你不要害怕别操心,这是不是病你给妈妈老实说是不是病,要是我们就去治,不得叫你们受苦的……原医生是医生到嘛,应该晓得哇?你们还年轻不能放弃自己啊……” 我看着,听着,整张脸瞬间痛得发苦。 吉羌泽仁转头,视线缓慢地从我眼中走过,继而正面他妈妈,一字一句道:“妈—” “同性恋不是病。” 泽仁妈妈一脸心疼,“妈妈没见过到嘛……妈妈不晓得,你也不给妈妈说,妈妈不晓得……” 泽仁父亲将手中的树条甩在地上,由于被怀有身孕的小姨子拉着,便没再有大动作,但脸上的愤恨却愈发浓厚,眼眶也红红的,“不是病是啥?!你看看哪个跟男的结婚的?!我们家绝对不能出这种!!” 一切,不欢而散。 第82章 正值旅游旺季,泽仁母亲赶回景区酒店打扫卫生,而泽仁父亲也马不停蹄地回了松潘县的工地。 泽仁小姨摸了摸我们两个的头发,叹着气说:“还是看你们自己啊,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他们也在气头上,让他们冷静一下,过段时间再慢慢来,一时之间换做是谁肯定都没办法接受。” 是啊,一时之间,就连世界都反应不过来,怎么可能事事顺遂,而人的观念,就像压实的棉花,是经年形成的,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打破。 那吉羌泽仁呢? 他会不会怪我,怪我不像他勇敢,怪我没有替他说一句话。 可我怪我自己,怪自己割裂了他那么朴实幸福的家庭,怪自己给不了他无所畏惧的肯定。 我恨不得替他挨那刀割似的鞭打,挨那巴掌,恨不得大脑空空,忘记需要遵守的一切,然后拉着他的手,走遍整个村寨的大道山路,让这里的风,这里的光,这里的每一尊神佛,都知道— 我想要吉羌泽仁。 可是我不能,若有若无的规矩自我出生起,就已经形成了无形的藩篱,我生在,活在世界这个圈里,即使我撞得头破血流也永远走不出去……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泽仁父母那通红的双眼。 夜冥冥转深,我和吉羌泽仁坐在同一个地方吹风,但没有月亮,笼里的小奶猫不知道怎么了,发出微弱又凄厉的叫声。 可能是饿了吧,我想。 由于对生命的敏感,心头不可制地跳了一下,随之又坠回沉默的死海。 我反思了一整日,脑海早已一团浆糊,看着黑不溜秋的地,心里话如脱线珠子,一字一句掉出口。 “我回到这里,真的是对的吗?” 总之,不该继续呆在这里。 吉羌泽仁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能包容我所有的情绪,他笑着,清楚回答:“绝对。” 我沉默,没说话。 可能是察觉我态度反常,他低头要吻我,我心下烦乱,扭头躲开。 “呵。” 吉羌泽仁兀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突然只手捏住我下巴,把我的脸生生掰向他。 我吃痛闷哼,抬眼蓦地对上一双幽深莫测的眼,里头翻涌的怒欲,在夜里显得格外诡谲。 而后,我看见那双薄唇缓缓开合,发出几近咬牙切齿的叹息,“真受不了啊……原医生。” 不等我反应,吉羌泽仁把我拽进洗手间,拉下我裤子,就着淋下来的水,粗鲁地开始清理。 我浑身湿透,不敢闹太大动静,反肘挡他胸口,压着声音喊:“吉羌泽仁……!” 当事人不为所动,反而把我双手反剪,压在墙壁上,瓷砖的冰凉激得我一哆嗦,导致被抽捣的地方猛缩,紧紧吸住作乱的手指。 “这么喜欢吗?”吉羌泽仁手下发狠,我顿时像受惊的蛇,极度后仰,咬着下唇发出七零八碎的深吟。 吉羌泽仁手下不停,却把我翻过身,泄愤似地堵上我的唇,重重地咬了一口后又问:“躲吗?” 我难以反抗,只得卡着他脖子警告:“松手,出去……额啊—” 吉羌泽仁左灯右行,他高拉手臂,轻而易举将我试图反抗的手箍在头顶。 “嘘。”他突然贴脸,食指抵在我唇上,冷冰冰地说,“我们这农村自建房,隔音差得很,可留不住原医生销魂的声音。” 我登时被掐住哑穴,一点声音都不敢再发出,只能任由被吉羌泽仁,以给小孩儿把尿的姿势抱上楼。 事已至此,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就在我以为会回房的时候,抱着我的人突然停下。 停在了三面通风的楼道上。 吉羌泽仁把我的裤子彻底脱掉,扔在脚下,夜风如蛇,缠游在我不着寸缕的下半身。 难道要在这里做吗!? 我惊骇不已,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可不得不压低的声音显得毫无威慑力,“吉羌泽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额哈,快停下这在楼道上!” “昂。”吉羌泽仁把我放下压在木墙上,继而不以为然地接话,“是啊,在楼道上,小姨就在楼下睡着呢。” 这一幕若被他家人看见,后果将不堪设想……包括但不限于吉羌泽仁被驱逐出家门,甚至被浸猪笼…… 我越想越害怕,心头霍然熄火,开始软声哄:“进屋好不好……?” “不好。”吉羌泽仁淡淡否认,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在他手底下颤腰发抖。 我咬着唇,心想可能过会儿就好了。 近十分钟过去,吉羌泽仁终于停止动作,松开对我的禁锢,我脱水般顺着木壁半倒在了地上。 就在我以为会转移阵地的时候,吉羌泽仁却拉开拉链,居高临下地掐住我下颌,硬邦邦地命令,“用嘴。” 我愣在原地。 我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取悦了他,吉羌泽仁伸手碾上我的双唇,声音却轻了不少,“用这张不饶人的嘴。” 逃不了。 我知道这是自己平白招的。 这种事,我们也互相做过,但这却是吉羌泽仁第一次要求我。 我的技术没什么变化,也可以说没什么进步,只能保证不弄疼他,至于舒不舒服,我完全把握不了。 低沉的轻哼落在风里,然后飞向四面八方,我们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万物都注视着我们,刹那间,我心底生出一种亵渎自然的负罪感……适得其反地点燃了身体里最恶劣的鬼。 第83章 吉羌泽仁的手指插在我头发里揉摸,渐渐的,我分不清越来越重的,是谁的呼吸。 就在我尽心尽力时,他一把将我拉起反压,继而不由分说地直捣深穴。 我猛地抻长脖子,如同濒死的鱼,枯张着口,发不出声音。 身后的冲撞一开始就卯足劲,根本没想留给我喘息的机会,每一次进入,都让我感觉自己的小腹会被长铁烧穿。 心理与生理的双重高潮下,我两眼发白,只知道自己凭着吉羌泽仁的一条手臂不停地起伏动荡,而不知不觉中,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糊了我满脸。 我肯定是哭了。 吉羌泽仁终于大发慈悲,把我放到床上,他似乎冷静了下来,伏身在我耳边慢悠悠地问:“欺负你了吗?” 不等我回答,他又动起来,不过这次却换了方式。 吉羌泽仁不再狠撞,转为慢速碾磨,刻意地,深深地,磨着那一点。 一切顾忌抛之脑后,我失声惊叫:“啊—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泽仁—” 吉羌泽仁突然捂住我的嘴,伏身在我耳边说:“再闹,真就来人了。” 我疯狂摇头,说出的话含糊不清,“我错了……我错了。” “原医生没错。”吉羌泽仁上面松手,下面却一记深顶。 “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哪儿了。” 我好不容易找回点意识,正准备开口,就又被吉羌泽仁顶了回去,反反复复好几次,每察觉我有开口的趋向,他就直顶敏感点,叫我津液含不住。 他吻着我耳朵,呼吸黏腻潮湿,“你动摇一次,今晚的事情就会上演一次,直到你不再动摇为止。” “哭也不行。” “收起那些没用的想法,我就算死了,也会守着你。” …… 万籁俱寂,我们用体温蒸发对方身上的液体,直到天边鱼肚白,这场疯狂噤声的欲事,才以我的小便失禁告终。 他明明那么会说情话,可每当我有所退后的迹象,他却不善言辞,只会在不易被人看见的时间里,把我顶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点,一声不吭地将那些念头顶得稀碎。 凌晨的树林里,小溪旁,牛圈后面…… 青天白日的去摘五味子的高山深处,在硌腰冰凉的楼梯上…… 到最后,他总是会说一句—“原医生,我不准的。” 第49章 看得出来,他想抱我。 陪泽仁小姨去产检那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一。 检查出来说婴儿脐带绕颈,有缺氧的风险,最好还是考虑剖腹产。 手术当天,爷爷由于料理家里牲畜脱不开身,泽仁妈妈请假来到医院帮忙照顾,他姨父也去办理相关手续,产房外,只有我和吉羌泽仁,还有婆婆候着。 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家属,几句来回,婆婆就同他们他谈了起来,每个人句句不离自家躺在手术室里的女儿或者儿媳,皆是担心和期待参半。 我将目光从紧闭的房门上移开,心底的沉疴蠢蠢欲动,我不由地默念祈祷:一定要母子平安。 没过多久,一位护士怀里抱着新生儿走出来,环视在场的所有家属,随即喊了个名字,我没听清,只听见一个“杨”字,如果没记错的话,泽仁的小姨和小姨夫分别姓“马”和“班”,很明显,大家和我想的一样,并没有贸然向前。 家属面面相觑,以眼神互问:是你家小孩儿吗? 来去几眼,婆婆突然“哎呦”一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继而笑容满面地迎上去,说:“哎呦我们家的我们家的,他奶奶就姓杨到嘛,娃娃跟她奶奶姓的,你看我这脑壳,一下没想起来。” 护士说:“十二点二十四生的哈,是个女儿。” 是位小公主。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走近看看时,孩子爸爸从电梯里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但很快又交回婆婆手上,然后望向重新关上的手术室,说:“你们先下去,我等玉眠呀。” 回到病房后,婆婆笑眯了眼,细细注视着怀里的婴儿,不停地说:“我们家的女儿还是干净,哈哈,我们的娃就是干净,之前检查医生说娃的脑壳有点小,这也不小的嘛,刚刚好。”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新生儿,一时没来由的紧张,不知道做些什么,吉羌泽仁轻轻碰了碰我手背,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新生儿,眼里闪着惊奇的光,他小声说:“好神奇啊。” 护士进来将孩子放在婴儿床上,然后轻轻拍打屁股,婴儿脸一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尖脆,十分有力。 护士嘱咐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紧接着泽仁小姨就被推了进来,麻药药效还没过,她眉头舒展着,面色却十分苍白,我知道,将肚皮一层层剖开再缝住,只要是个人都会很痛苦。而对于每一位母亲来说,生孩子的过程都是异常艰辛的,那种痛并非三言两语甚至别人能够换位思考的,她们将孩子领到世界这一点,就已经相当伟大了。 婆婆和泽仁姨父在病床上铺护垫,而给婴儿换衣服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和吉羌泽仁身上,我看着婴儿床里那小小的人儿,心跳莫名加快,一时无从下手。 我之前所接触的人没有过这个年龄段的,根本没有有用的经验供我使用。 相比较我,吉羌泽仁倒显得镇定很多,他弯腰,温柔地注视着婴儿,轻轻地唤了一声:“妹妹?” 第84章 叫完之后就傻笑,然后又凑近喊:“妹妹?” 他就那样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乐不可支,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将包着婴儿的小被子展开,然后在和吉羌泽仁的手忙脚乱下,给婴儿换上早已备好的小衣服,衣服整体来说还是有些大,我轻轻地提着衣袖把袖边往上卷了卷,生怕自己的手凉到她。 露出来的拳头肉肉的,小小的,单我的手掌就能抵它好几个,而她整个人似乎和我的小臂差不多长,我触碰到她身体,软乎乎的,就像一个人形的雪媚娘,她就那么乖乖躺着,抿着嘴巴上那层薄薄的膜,我听不见她的呼吸,但那微小起伏的肚皮,让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这个鲜活的存在。 想到自己,出生的时候我妈也是这么辛苦,而我也是这么小,这么脆弱,一点伤害都承受不起的一具身体,却在她和我爸的呵护下,有了现在。 我不清楚要把一个孩子养到大到底有多辛苦,但我很明白,生命本身的伟大和神奇,以及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但不论如何,任何人都不能脱离爱而存在,那样的存在是自私透明的,僵硬的,工具性的。 被爱,才是真正获得血肉的关键。 遇到吉羌泽仁之前,我正走在洒满盐的,血肉脱落的路上,而在遇到他之后,那些烂肉又悄悄长了回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切如意顺利,那么以后当这小女孩儿问起,我又该说我是谁。 我不知道。 “推她妈妈旁边吧。”摸了摸她新生温热的脸庞后,我退到墙边,尽量不让自己的存在影响他们的心情。 吉羌泽仁把婴儿床推到她小姨床边问:“名字取好了没,小名儿叫什么?” 他小姨笑着说:“叫杨珝瑞,斜王旁一个羽毛的羽,然后是祥瑞的瑞,小名就叫一一。” 一一。 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越发觉得好听。 婆婆走到床前问:“要不要把娃包住?” 泽仁小姨说:“不包哎,现在的娃些不包也长的好,而且大热天,包着娃也难受。” 婆婆赞同点头,“不像我们外些年,娃一生出来就把手和脚放直包,住,生害怕娃些长歪。” 一提起当年,婆婆似乎就能滔滔不绝,她指了指吉羌泽仁说:“你家三姊妹都是我亲手接生的,外时候哪有钱上医院,不过还是把你造孽了,你妈怀孕将近六个月才晓得把你怀上了,外段时间,你妈又是拎猪食,又是背洋芋的,你娃还是命大哦。” 吉羌泽仁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接起电话,指了指外头,或许是不想打扰到母女二人休息,他示意我要出去接电话。 我点头,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实话说我很在意,会在心里想这通电话是谁打的,他们又说了什么,但那绝对不是不信任,吉羌泽仁没有什么是不能让我不信任的,但谁都有个人空间,所以我不会去问,我很清楚自己的小心思,而吉羌泽仁比我更清楚。 他走到我旁边主动说:“泽旺说他的录取结果下来了,还可以,也在成宁,离我也不远。”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位少年刚刚经历过高考,这么看来,陈列确实有在好好给少年补课,而并非噱头。 “那就好,有个照应。” 婆婆听见我们的对话后,笑意在眼角堆成几道深深皱纹,“这还是得谢谢原医生你那个朋友,天天给泽旺补课,外娃以前心不在学习上,要是没有你们,他就只有搬砖的命了。” “可得好好谢谢一下你们呢。” 或许是一时太高兴,婆婆忘了我其实是个外人,忘了,我是她们这个家最大的隐患,没有进一步的资格。 “不用不用,应该的。”我谦逊笑。 “原医生,听吉羌说你明天走啊?”泽仁小姨问我,“多玩几天嘛。” 我说:“还有工作需要处理,有机会再来。” 待到晚上,同一一合了张照后,我和吉羌泽仁就往回走,婆婆和泽仁姨夫留着照顾泽仁小姨。 一路上,都是浓浓的槐花香。 “这么久还没去看过你师父和那孩子。” 吉羌泽仁说:“等小姨好点我再去看师父,泽旺的话,现在已经在去浙江的路上了吧。” 我问:“他去浙江做什么?” 吉羌泽仁:“说去找陈大哥了。” 我又惊又疑,“他去找陈列做什么?” “他爸妈说幸亏陈大哥的补课,才能有今天的成绩,不然得复读,所以让泽旺带了些特产,去当面感谢一下。”吉羌泽仁似乎看出我有所顾虑,问,“怎么了吗?” 我摇头,猜测始终是猜测,在还未有定论的时候,所有猜测都是主观臆断。 “他以前有一个人出过门吗?”我有些担心。 吉羌泽仁说:“那么大个男孩子了,出门在外不靠自己靠谁。” 预定的车是第二天七点的,出门的时候,天还雾蒙蒙的,吉羌泽仁这个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我要走,他硬要拉着我,哼哼唧唧地贴上来说再睡一会儿。 “我手下有几个学生,得回去带他们。”我亲了亲他眉骨,软下声音哄,“乖。” 虽然平时对他心意的回应很直接,但这样主动去说一些肉麻的字眼,还是极少的。 第85章 吉羌泽仁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继而颔首瘪着嘴角,突然缩进被窝,用脸庞蹭我肚皮,说:“我知道,我很善解人意的,肯定乖。” 他送我到梨花村寨门处,陪着我一起等联系好的司机师傅,来时行李带得并不多,现在里面装满了吉羌泽仁买的零食和特产。 很快,车到了。 司机师傅准备拎过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吉羌泽仁却没松手,我拍了拍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骤然松开了手,继而又作势要拽回来。 我不由失笑,拉住他的手,轻轻在他手心挠了挠,表示放心,这个意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只有我们彼此明白。 “时间还早,回去还能补个觉。”我坐上车,对上车窗外近在咫尺的,不舍的视线。 看得出来,他想抱我。 “睡不着。”吉羌泽仁突然探近身子,眼眶显而易见地红了,“让我送你到机场吧。” 我很想亲亲他,告诉他又不是不会再见了,等忙过一阵子,我就这边来。 但是人太多,我没那个勇气。 【??作者有话说】 38.4摄氏度,发高烧了,内容初版会有些粗糙,见谅,会尽快好起来。 第50章 纵容又浑浊。 吉羌泽仁为难地说:“要不带我一起走吧?” 自私来说,我肯定也是希望能和他日夜黏在一起,可是我有工作,他有学业,当下局面也不乐观,我自然不能任由他跟我离开,把好好的恋爱弄成私奔。 “你什么也没带,还穿着拖鞋就跟我走啊?别闹,家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你小姨,一定要谨遵医嘱。”我说着不由得犯起职业病,开始念叨个不停,“有两个点需要格外注意,首先就是喂她吃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她咳到,不然伤口会非常痛,还有就是根据伤口恢复程度,可以试着下床走动走动。” “还有你,不用总在你外婆面前提那件事,她老人家年龄大禁不起刺激,有些话你顺着她说说,不用执拗。” “到你开学的时候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又晕车,别忘了买晕车药,最后就是,你等会儿把邓尕泽旺的联系方式给我,到杭州我方便联系他,他人生地不熟的,我好方便看照他。”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是想来每一次,离开的那个人都是我,被留下的总是吉羌泽仁,每次都是。 吉羌泽仁嘴角绷得很直,一脸愁容地点了点头。 车子启动,我的手犹豫地按在安全带插口处,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想要取下安全带下车再抱抱他,又或者有那么一刹那想要留下来,或者……带他走。 最终,我还是收回手,眼睁睁看着吉羌泽仁的身形在后视镜中快速倒退,最终缩为一个小点,突然一个弯道,我就彻底看不见他了。 谁知道后来,这次拒绝,竟成了我一生的心病。 因为吉羌泽仁,我看见了凌晨四点的农村,听见了清晨公鸡的嘹鸣,他让我明白那些坏的,不过也就那样,久而久之,我以为,一切都会这么岁月静好,舆论会随着时间平息。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他们想要别人脆弱,然后坠落,最后捂住嘴,装作无辜地从尸体上踩过去。 不论在什么话题下,我和吉羌泽仁都会被拉出来说教一顿,但我的生活重心不再是别人的议论,我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去医病救人,去争取吉羌泽仁。 我给陈列打去电话,想告诉他邓尕泽旺去找他的事情。 电话隔了一会儿才接了起来。 “喂,小乂同学。” 陈列的声音有些反常的沉,我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一心只想嘱咐,生怕误了时候。 “泽仁说邓尕泽旺那孩子去找你,我把他号码推你,等会儿你联系他,然后接应一下,别把人弄丢了。”我切屏微信,把吉羌泽仁发来的号码发了过去,“接到人跟我说一声。” “嗯哼—”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闷哼,带着一丝痛苦的欢愉,我敏感察觉到对面正在发生着什么,顿时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无奈。 身为彼此知根知底的人,我自然不想看到他现在在感情里的这种姿态,但我除了说他两句也别无他法。 “陈列,你又在胡来?” “成年人嘛。”陈列没有否认,不过,一经我揭发,他似乎也不再掩饰,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很明显,和他爱做的那个人被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闷哼声,带着哭腔。 我已懒得去吐槽他的恶趣味,但是他这方面的所作所为让我实在无法放心把邓尕泽旺交到他手上。 “接到人就等我回来,别带他乱跑,把他交给你才是我疯了,还有,你最好别让他撞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越想越头疼,可能是被气到了,车旁快速流动的青山,都突然让人发晕起来。 可除了陈列,也没有更靠谱的人。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才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你有点分寸。”我实在是无法继续旁听下去,索性挂断电话。 转手给邓尕泽旺打去电话,却是关机,可能是没电了吧,我不放心,又问吉羌泽仁,他说邓尕泽旺没带充电宝,充电线也拿错型号,刚刚发消息跟他们说了一声后,就关机了。 第86章 吉羌泽仁叫我不要太担心,高铁很快就到站。 我这才放下心。 一下飞机,我直奔陈列公寓。 我们都有彼此公寓的钥匙,所以,我毫不费力就打开了他房门。 客厅里没人。 主卧门微啟,隐隐约约传出搏斗的声音,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奇怪。 难不成遭贼了? 我紧皱眉头,攥起茶几上的玻璃缸踹开门,打开门却只看见床上有两个衣不蔽体的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只能分辨出占上风的是陈列,而另一个体型偏小,满身红痕淤紫,微长的头发凌乱地趴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 能够看出的是,他年纪小,应当还是个少年。 陈列朝我看过来,一时分心被少年一拳头砸偏脑袋,他啐了口血水,一把掐住少年脖子,将人彻底压制。 震荡间,少年脸上的湿发向开散,露出那张五官深邃的脸—邓尕泽旺?! 那张本明亮肆意的面庞,此刻却被眼泪和红痕斑驳,我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冲上去把陈列踹下床。 我一时说不出话,脱下外套,堪堪遮住少年已经令人不忍直视的大腿部。 猛然间,早上电话里陈列的种种反常回返大脑,再看眼前,一切就像绳索,牢牢捆住我的大脑。 难道……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我僵硬地扭过头,盯着颓坐在墙角的陈列大吼:“陈列!!!!!!” 陈列垂着头,不吭气,若非他起伏明显的呼吸痕迹,我定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我从衣柜里飞快翻出一件大衣,披在少年身上,他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 我心头遽然一痛,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揪着陈列的领子,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直到我伤手生出尖锐疼痛才作罢。 陈列自始至终都没还手,甚至都没反抗。 “陈列,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再怎么玩我管不了你,你倒好,把手伸到这孩子身上!” “我当初就不该怀疑自己的感觉,就该让邓尕泽旺离你远远的!!我之前就奇怪,你生性爱死自由,怎么会主动在一个地方待那么久,美名其曰补课,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怎么,为了一个小屁孩儿,你跟我闹到这个地步?”陈列突然抬眼,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管泽仁叫哥!!!”我把他房门钥匙取下扔他身上,“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禽兽的事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已经订婚了你忘了吗?!现在这样你去给谁交代?!” “你真的很让人失望!” 我俯身去抱邓尕泽旺,他却浑身一瑟,十分警惕地盯着我。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竖起三指发誓,以取得他的信任,“别怕,我带你回我家。” 邓尕泽旺的视线如同胶水,在我脸上一动不动地挺久了好几秒,继而才融化撤开,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走,走。” 就在我抱起邓尕泽旺的同时,陈列突然扑过来,扯住我衣角,以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别把他带走,我会好好跟他解释的,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甩开他的手,怒嗤一声:“把他留下让你折磨吗?” 突然,我手上一湿,低头看,居然是一股带血的白/浊。 我狠狠地瞪向陈列,天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冲上去再揍他一顿的冲动,我咬着牙说:“从今以后,你要是再碰他一根汗毛,就别怪我不念情谊。” 即将踏出房门时,身后传来陈列褴褛不堪的声音。 “原乂……你说得对。” “当我遇到你所说的那个,真正喜欢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真的,我一开始真的只是当他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的……” “他让我觉得我自己有多脏,真的好脏……脏到只能用这种肮脏的手段留他……” “ 他要闹……我解释他不听,那个女人和我没有任何感情,我们都是家族联姻的工具,我们都是工具啊,我们已经说好了婚后各过各的,在长辈面前给足面子就好了,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碰到他……” 陈列说着突然痛哭起来:“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去九寨沟不去四川,我以为就这样过了,我以为我碰不到他就可以了,可他偏偏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你有一万种方式,偏偏走这条死路。” 我猝然回忆起曾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捕捉陈列看邓尕泽旺的每一眼,纵容又浑浊。那时我自顾不暇,就算察觉不对的苗头也没来得及深究,我对陈列的表现的判断,因为他的一句否认,出现了前所未所的偏差。 而我永远都不知道,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51章 杭州有海吗? “需要我帮忙吗?”我敲响浴室的门,不放心地问里面的人。 邓尕泽旺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我真的怕他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便每隔几分钟就去敲一遍门,来确保他的安全,每次里面都会传来一声无奈的“在”。 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对他的全身伤处进行了清创消肿,现在的恢复情况也比较理想,但我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第87章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敲门了,所幸门终于打开,露出后面那张神情恹恹的脸,我想,若换做以前,眼前的少年早该吐槽起来,可现在却只是看我一眼,而后一声不吭地从我旁边走过。 他身上穿着我新买的一套深蓝睡衣,赘余不多,但总觉得不太合身,有一种沙漠被拘在泉眼里的违和感,看来,明天还是得买套合身的。 邓尕泽旺躺上沙发,湿漉漉的头发野蛮地糊在他白惨惨的,稚气未褪的脸上,他似乎不打算打理,一种任由时间带走的样子。 他千里迢迢而来,却被陈列这么对待,换是别人,早报警了,更何况我清楚记得,邓尕泽旺很厌恶同性恋。现在这种情况,没嫌恶我到摔门而出怕也是看在吉羌泽仁的面上。 我想着,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顿陈列: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伤害的? “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头疼。”我拿来吹风机,放在他眼前问,“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的视线在我手上聚拢,但依旧不说话。 见他不答应也不反对,就当他默认了,我边给他吹着头发边搜索话题,试图打开我们之间的话匣子。 “泽仁说你们大学离得不远,那还挺好的,彼此能有个照应。” “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或者想去的地方,我们明天一起去?” “你什么时候开学,你在这边多玩一阵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成宁,好不好?” 邓尕泽旺不答,只是突然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继而坐起身拿过我手里的吹风机,说出了自来到公寓后的第一句话。 “难怪吉羌哥那么喜欢你。” 我被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整得愣了两秒,“......啊?” 他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坦然地谈感情生活,但他愿意回应已经让我心头的石头轻了不少,不管什么,愿意说出来就是个好开始。 他没有多做解释,我也就没有追问,只是把云南白药放他旁边,说:“等会儿把这个药,在所有不舒服的地方上都涂一遍,会好一点,够不到的地方就喊我。” 邓尕泽旺淡淡扫了眼药膏,继而自顾自地说:“网上的视频我都看了,那些人的评论我也看了。” 我其实怕他突然接一句“有病”,不过,有病也认了。 谁让他是泽仁弟弟,又谁让陈列欠他呢,一方面我是替吉羌泽仁保护他,另一方面,也算是在为陈列赎罪吧。 其实,我很想替陈列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现在似乎不提他最好。 “你不用太关注那些。”我有些惭愧自己成了网络上的过街老鼠,而没有在后辈眼里树立起一个好形象。 “你们挺厉害的。”隔了半晌,邓尕泽旺才总结出这么一句。 我笑说:“厉害的是泽仁。” 从来都是他。 睡前,我给邓尕泽旺测体温,还好没发烧。 他几大口就潇洒闷完我煮的清粥,嘴角扯着一丝笑,似乎在勉强自己从阴霾中走出来,他转头看向我,好奇问:“你和吉羌哥谁先追的谁啊,不对,一看就是他先追的你,应该问—你们谁先喜欢上的谁?” 我张了张口,一时答不出来,“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可能是我吧。” 毕竟算是我先招惹他的。 邓尕泽旺不赞同地摇头,说:“我觉得多半是吉羌哥。” “可能也是他吧,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明天带你去玩。”我说着起身要走,邓尕泽旺却突然坐起身。 他抬着下巴,眼睛却盯地上,脸憋得发红,双唇抿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谢谢你,嫂子……不对,哥,哥夫?草,到底该怎么叫。” 看着他率真又别扭的样子,我不由失笑,“你想怎么喊都行。” 房门刚上锁,我就接到吉羌泽仁的视频。 “原医生,原医生,你看你看!” 画面里,天暗暗,楼灯从斜角照来一方天地,镜头忽停忽动,伴着吉羌泽仁欣喜的背景音,一点小小的金黄色始终在镜头内闪烁。 我紧紧盯着那点光,一时词穷,由于没见过,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敢轻易说出口,我试探性地想要说出来,但又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怕说错还是认错。 “是萤火虫!” 吉羌泽仁的声音从我嘴里破口而出,胸腔里那颗红通通的心脏,在这一刹那,五彩斑斓。 我听见它的跳动声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 萤火虫明显被这一声吓到,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吉羌泽仁不放弃地追着它,想要让我离得更近。 “啊,它飞走了。” 我捂着心口的位置,笑着说:“让它飞吧。” 画面翻转,吉羌泽仁的笑脸出现,他问我:“好不好看?” 嘴角不禁复制他的笑,“好看。”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亲眼看见萤火虫,必然好看,更是第一次和吉羌泽仁一起看见萤火虫,当然好看。 萤火虫好看,他也好看。 “对了,泽旺安全到了,现在在我隔壁房间休息,你告诉他家里人别担心。”我选择尊重邓尕泽旺的想法,所以没有将那件事告诉吉羌泽仁。 “辛苦了我亲爱的原医生......” 腻腻歪歪了半个小时后,我开始安排明天的行程,娱乐也是治愈心情的极佳方式,我想以此让邓尕泽旺在杭州的回忆,多些不那么坏的。 第88章 次日早晨。 “你很怕外面的人吗?” 邓尕泽旺见我戴口罩,投来一个不理解却又同情的眼神。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我说我只是怕别人像骂泽仁一样骂他,那么他也会有不必要的压力。 他似乎明白我的顾虑,先一步踏出门提高声音说:“我们藏族男人才不怕那些碎嘴巴子。” “谁要是敢骂你,就跟我用拳头说话,只会在背后当老鼠,算什么好汉。” 看着那朴质,自由的身影渐行渐远,我笑着后脚跟上,步伐意外得轻松。 今天,应该会比我想象中顺利。 走着走着,身边的少年身上冒出不自在的气息,他神情闪烁地扫了几眼周遭,突然顿足说:“要不回去吧,人太多了。” 我故作可惜地说:“啊,游乐园,动物园什么的都还没去。” 邓尕泽旺欲言又止,继续向前走,嘴里念叨:“游乐园,游乐园,多大人了还游乐园。” 一早出门,几近玩到了晚上九点,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痛痛快快玩耍过,工作之后,娱乐场所我几乎是寸步不入,今天也算是弥补了一种缺失。 邓尕泽旺累趴在床上,还不忘吐槽:“那个旋转木马怎么转得那么慢啊,还没我的马骑着痛快……” “你骑过马?”我像是小时候听见别人提起铠甲勇士一样,突然揽回放飞的思绪,看向他问。 邓尕泽旺从枕头里抬起头,反问:“你没骑过?” 我摇头说:“没有。” 邓尕泽旺看起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大城市里的人什么都会呢。” 这话换做别人说,那不免是一种嘲讽,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单纯的像一个孩童问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单纯。 以前单觉得骑马很帅,后来多了一分自由感,让人向往不已,因此我也想去草原,却又因为不会骑马而屡次放弃,实在有一种不会养花不敢见草的情切。 我有些遗憾,“我不会骑马。” “你让吉羌哥教你就行了呀,他骑马可厉害可帅了。”邓尕泽旺难掩赞美之色,“我跟你说,我们大山里没草原,家马也没草原上那么潇洒,不过幸亏有吉羌哥,他把我的小旺仔驯得特别乖,一点也不输草原上的马。” 他说着神情突然卡了一下,像是生锈螺丝钉的顿,我想可能是因为“小旺仔”那三个字吧,毕竟,陈列总这么喊他。 邓尕泽旺明显不适,猛地皱起眉,继而翻身背对我,或许是在向我解释,又或许在提醒自己,声音显得格外倔强。 “我的马叫大龙马,不叫小旺仔。” “……大龙马,挺好听的。”我顺着他说,“那泽仁的马叫什么?” 邓尕泽旺翻回身,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他说:“吉羌哥没有自己的马,我的马都是问我爷爷要的,农村的牲畜不是用来劳作和吃就是用来卖,哪有那么多养来看的。” “说的也是,来,喝口水。”我把倒好水的杯子放他床头柜,转口问,“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明天我们接着去。” 邓尕泽旺坐起身,缓缓望向窗外,脸上露出几分惘然。 以前那么明亮的少年,现在却和月光一样落寞,但我看得到,他的眼里,透着一丝淡淡的期待。 我在想,他在想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突然,邓尕泽旺问:“杭州有海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当他是家乡多山,就像南方孩子对北方雪的憧憬那样而憧憬着大海。 我下意识想要说有,可这谎言不禁推敲,我并没有凭空造海的能力,只能如实答,“杭州没有海,只有江和湖。” 听我这么说,邓尕泽旺僵了几秒,期间连呼吸都微不可觉。 “你想去看海?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我连忙说。 他垂回眼,想了很久才低低地说:“不想了。” 第52章 我不会替你俩害臊的。 陈列一直在向我攫取邓尕泽旺的消息,他向我求情,说给他和邓尕泽旺一个正面解释的机会。 这么多年,我见过他太多为情动摇的神态,但我很清楚,他不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自始至终,他都很完整,没有因为任何一段感情任何一个人而残缺过,那些人那些感情,对他而言可以说是生活的调味品,他不会勉强自己背对任何一场邂逅,也不会强求自己在某段回忆里徘徊。 然而,时隔一周再看他—依旧整洁打扮,没有象征他憔悴的青色胡茬和黑眼圈,没有营养不良的凹陷和虚弱,但我,却像看到了一颗马蜂窝,每个洞都像乌黑的大口,狰狞地朝着我,发着令人牙酸的嗡鸣,一声声都在诉求“我想见邓尕泽旺”。 就像一只浮萍,绝望地喊着它的岸边。 我第一次想用不像人来形容陈列。 并且……我承认,关门前的那一刻,我犹豫了。 我想,难道邓尕泽旺真的能是陈列的风筝线,陈列又会因为他落在地上,从而结束掉流水的感情吗? 我由心希望陈列能够遇到让他心甘情愿驻足的人,但那个人如果是邓尕泽旺,我不敢赌。 不能赌。 关上门后,我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我皱着眉头,紧盯紧闭的门,最终还是无法放任陈列不管,给他打去电话。 第89章 他现在肯定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离开。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急促的呼吸混乱地冲进耳朵,陈列带着几分期待的声音响起,“原乂?” 他知道这次我不能置身事外地站在他那边,但他或许还是在期待这扇门会打开。我叹了口气,决定静下心来和他好好说一下这件事。 “陈列,你听我说,你确定自己对那孩子的感情是你以为的那样吗,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同性,这一点不用我提醒你,所以真的不是你误会了你自己吗?” 陈列兀地一笑,带着潮湿的鼻音,答非所问的声音却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很久很久以前,只要我听见,看见两个男的牵手亲吻,就会在背后嘲笑甚至鄙视,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异类,就像脏东西,我好不理解,男的为什么会喜欢男的,可是我又不是完全的讨厌同性恋,因为我觉得两个女生就挺好,我不知道这样想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是男的。” “......我本来一直打心眼儿瞧不起他们,但后来知道你喜欢男生,我就改变了想法,我想你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人,相信的事情一定不会是错的。但是我一直喜欢女人,起码我的身体告诉我它是喜欢女人的,它喜欢女人啊......它没有因为任何一具同性的身体有过反应,以前......从来没有。” 陈列说着,好像自己也迷茫了。 “以前和女生谈恋爱的时候,没人特意喊我异性恋,可我喜欢上他,我就知道所有人都会管这叫同性恋,我突然想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真的有定义吗?” “原乂,我变成了以前自己最唾弃的样子,别人也会像以前的我一样看我。” 我心下难受,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你比我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陈列自问自答,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我的事业会遭遇重创,甚至会被抵制封杀,我爸会冻结我的卡,断掉我所有的人脉关系,不用其极让我屈服,让我娶女人回家传宗接代,如果我进了这扇门,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包括他,因为我知道,我知道的,他不是同性恋。” 原来代价,他都很清楚。 我问:“你对他的成分,清楚吗?” “一时兴起为了追求刺激的感受还是心里有愧,还是—” 真的喜欢。 手机似乎掉在了地上,陈列的声音慢慢拉远,他哭着呢喃:“我变成同性恋了,我想和他谈恋爱,我想跟他说对不起......让我进去吧,原乂。” 陈列家中财权雄厚,从小到大,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求人,但我们都清楚,他不是在求我,是在求我身后房间里熟睡的少年。 我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却又猛然惊醒,手就那样僵直地停在半空中,我不由问自己:“打开门之后呢,让邓尕泽旺毫无预兆地面对伤害过他的恶魔吗,那我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我收回手,忍下心说:“我希望你,不是真正的喜欢,何况,你有什么把握,让他又相信你一次呢?” 陈列没再回答,只有愈发清晰的抽泣声告诉我,他也不知道。 见邓尕泽旺第一面,我就知道他是一只小刺猬,对陌生人的接近十分警惕,他的每一句中伤都是一层滤网,筛选着坚持的人,以至于到现在他才真正认同我。 然而,俗话说,烈女怕缠郎,陈列就像藤蔓,像热烈的火,或许是他盔甲太厚,又或许是他根本不会被邓尕泽旺的故意恶语伤害,总之,他走到了最后一关。 却也败在了最后一关。 我想,所谓的邓尕泽旺不听他解释,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突然间被看到,又不堪以曾经的样子面对那孩子,所以方寸大乱,犯下弥天大错。 他比旁观者还要清楚,自己曾所遇到的,都是和他一样,没有将对方加入未来规划的人,以至于每一段感情经历,都像蝉鸣,只响一个夏天。 现在却遇到了一个和以前所遇到的,不太一样的人。 我自私地希望,如果这一次也会像以前每次,过段时间就好了,那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都好。 为了消除隐患,我换掉门锁,如此一来,陈列那里的钥匙也就作废,并且每天工作也会将邓尕泽旺一同带去医院,并非是我不相信陈列,而是在我看来,他现在还无法理智地去主导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怕他会一错再错。 当我查完房回来,正看见邓尕泽旺坐在椅子上翻阅手机,脸上掩饰不住的开心。 他能不因为那件事一味消沉,已经很勇敢了,我笑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他看向我,试探地反问:“你要下班了吗?” 我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摇了摇头,说:“还有三个小时,怎么了,要是饿了我们就去吃饭。” 邓尕泽旺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神秘,“不饿,你先忙吧,等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虽然他已经算是认同了我和泽仁的关系,但也很少会对我这么亲昵地用词,我不禁有些好奇,问:“什么好消息? 听我主动追问,他也就没有继续隐藏,坦诚道:“吉羌哥的比赛名额好像保住了。” 我愣了一秒,随即从椅子上弹起来,由于激动,声调不自觉拔高了几度,“保住了?!” “主办方发声了,应该不会是假的。”邓尕泽旺走近,贴心地将手机页面对向我说,“b站上刚发的消息。” 第90章 我定睛瞧,上面是一条评论,是九寨沟文旅艾特了我和吉羌泽仁的账号,并说:【四川省阿坝州九寨沟县第十四届文化艺术节,情侣入场,票价减半!】 这岂不是正面回应了对我和吉羌泽仁关系? 紧挨着下面一条便是九寨沟文旅艾特了这次市舞蹈比赛的官方:【小宁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就要接孩子回家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这次的艺术节金奖也是有晋级国赛的资格呢(眨眼)。】 紧接着是成宁市市舞蹈比赛官方的回复:【晋级名额不会有变动,孩子代表咱们省比赛,共美共美(握手)。】 邓尕泽旺切换页面,上面又出现比赛官方的正式声明。 【本次比赛规则并无性取向要求,请众网友关注比赛本身,并且请互相尊重,不要再打扰选手私人生活。】 我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生怕眼前的一切都在下一秒消失。 我当初最怕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它并没有变成我最恐惧的样子,我和吉羌泽仁的关系并没有毁掉他的理想,没有被扔在天上,供别人烹饪蚕食。 我所热爱的,终究是值得我相信的,这就够了。 吉羌泽仁,能因他热爱而闪闪发光,这就够了。 我是该现在给他打去电话祝贺,还是等下班后他打来电话给我分享?我知道他现在很开心,他也知道我会很开心。 最终,我还是决定,等下班后他的电话。 下班后,吉羌泽仁先是发了一条消息确认我是否真的空闲,得到确切回复后便立即打了视频过来。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冲着我直接就是一顿猛亲,“mua~mua~mua”的声音瞬间在办公室里响亮如尺。 一股热流从脚尖顿时直冲头顶,反应过来的我手忙脚乱调声音,而正准备和吉羌泽仁打招呼的邓尕泽旺,默默撤出了镜头。 或许是怕我太尴尬,他突然说了一句,“放心,我不会替你俩害臊的。”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开预收啦!感兴趣的小宝贝们可以先收藏哦~ 第53章 吉羌泽仁,也是个幼稚鬼。 我打算织一件白色毛衣,送给吉羌泽仁。 但我一窍不通。 最开始,邓尕泽旺教我起针,我瞧着那两根长长的,叫不出名字的不锈钢针,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更不知道该怎么拿这两根针,织出我想要的毛衣。 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针?” 邓尕泽旺拿过长针,熟练地往上头缠线,并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知道它叫啥,我就叫它针,不然就是织毛线的针,就算是金箍棒它也是织毛线的。” 我看着他手里的两根针不停地交错勾线,很快就织出了一排清晰的纹路,邓尕泽旺扯了扯橡胶手套,吐槽道:“买什么颜色不好,买白色。” 我有些抱歉,因为白色不禁脏,怕手汗浸了毛线,到时候织出来的毛衣颜色不统一,也不好打理,所以需要戴上手套。 我捏了捏手里的毛线球,认真解释:“他穿白色挺好看的。” 邓尕泽旺牙疼似的咦了一声,说:“得得得,真受不了你们。” 学了十来分钟,才学会如何起针,我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脑海里还想着毛衣的样子,但,织了几排后就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织,逐渐就迷失在了大小不一的尴尬空隙里,我看着手里漏风且不太像样的布,陷入了沉思。 “这么织下去,真的会变成一件毛衣吗?” 邓尕泽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含糊道:“按理来说肯定是不行的,反正我看见我奶奶就是这么织的,但奇了怪了,明明每一针都会,为什么就是织不出一片像样的布。” 最终,我们还是败下阵,求助网络。 我们两个认真地看着教学视频,也知道了手里的针其实叫棒针,我目不转睛地学习,从哪儿开始起针,织多少针又结束,换针,总之,很复杂。 但好歹,一天下来,我成功织好了一圈领口。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我遵循着从上往下的教学,每个身体部位的针数都细心织好,直到最后收针,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把毛衣挂起来,左右来回打量,虽然走针明显的蹩脚,但整体来说还算是一件完整的,能穿的衣裳。 除了风,其他的应该都不会漏。 我想穿在自己身上看看会不会太奇怪,但又怕失去了新衣服的那种感觉,所以最终,还是叠好,让邓尕泽旺替我带给吉羌泽仁。 本来安排一同前去成宁,可院方与台湾省有有场学术交流,师父再三叮嘱我这次任务的重要性,绝对不能缺席。 我也深知此次学术交流的意义重大,所以暂时去不了成宁了。 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吉羌泽仁后,他的脸上闪过失落,随即笑起来说:“没事的,原医生,我们又不差这几天。” “……过去可能不止几天,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两个月。”我不安地绞着手指,心里生出清晰的愧疚,明明离开的时候已经答应好他,可我却无法履行承诺。 “这不仅是院方的决定,也是市政府的决定,也就是说,从杭州市各大医院调取技术人才,前往台湾省,作为这次学术交流的技术支持。” “我真的不能不去。”我继续解释,希望他心里不要太过难受。 第91章 吉羌泽仁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门口走进来的邓尕泽旺打断,他将我带给他的袋子放在吉羌泽仁手边说: “吉羌哥,呐,你媳妇儿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吉羌泽仁神色瞬霁,迫不及待地接过往里探看。 邓尕泽旺见我们在视频,便凑过来打了个招呼说:“我已经到了。” 临走前我嘱咐他落脚后一定要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然后联系吉羌泽仁去接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照做,总之是平安到地了。 见吉羌泽仁有当场开盒的趋势,我心头一惊,连忙阻止,“泽,泽仁,要不等会儿再看?” 话音未落,吉羌泽仁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他“哇”了一声,随后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毛衣,比在身上对我笑:“原医生,这是你给我买的毛衣吗?!” 我扶了扶眼镜,有些没忍住地结巴,“算、算是吧,又不太算。” 这时,有道画外音长长飘来,“吉羌哥,那可是你媳妇儿花了一个月给你织的。” 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虽然,……现在才九月底,离冬天还早,但天已经开始凉了,我想着,就先备着。”由于内心紧张,头顶有些发汗,我取下眼镜,变得模糊的视线让我收回几分冷静。 “咔哒。” “嗯?”吉羌泽仁面露疑惑,向地上看去,他弯腰起身,手上便多了一个正红盒子,上面有金色纹绣,它的精巧昭示着里头盛放着多么贵重的东西。 我脱口阻拦:“泽仁!” 吉羌泽仁看向我,眼睛依旧亮亮的,像是在拆礼物的小朋友,我顿时如鲠在喉,“没,没事。”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这也是原医生送我的?” 我很想说没有,但我又不想对他撒谎。 我选择不回答,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那小盒子,然后神情凝固,像一个突然被断电的摇摇车。 旁边的邓尕泽旺本打着游戏,此时也直愣愣地看了过来,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o”型,发出惊呼,“我—卧槽?” 在吉羌泽仁回看我的同时,我默默捂上耳朵,并且将镜头对准天花板,可是那声音过于具有穿透力,仅凭我的肉骨根本无法抵挡。 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羞耻,还是害怕自己突然的行为,让吉羌泽仁感到压力。 “原医生,原医生?” 捱了好一会儿,我取下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那银色的戒指,素圈,没有花样,硬要说的话,在里面,有我们的名字。 他的有我的,我的,有他的。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手机屏幕。 吉羌泽仁正将那戒指放在跟前细细打量,随后紧握在手心,再抬眼时,眼眶已经变红,他注视着我,轻轻地问:“原医生,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我有设想他会欣喜过分,会沉默不语,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我一愣,根本答不出来。 见我有些意外,吉羌泽仁微微垂下眼,但依旧倔强地凝视着我,似乎一定要知道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戒指的意义,我自然心知肚明,可在当下来说,它更像是一份表白,而不是求婚。求婚不能这么随便,不能这么轻易,我想象中的求婚是有双方家人见证祝福,是用心准备的。 我想好要送吉羌泽仁一个特别的礼物,一件只有我能送的礼物,可是我思来想去,到底什么是他想要的,又到底什么才能像他送我的手绳一样,重要,并且无可替代。 最后的答案是—戒指。 我本想说“不是”,却被吉羌泽仁用一个眼神,轻而易举掐住了命门。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情绪,“不是求婚,但,但这不代表,我不爱你。” 片刻后,我听见吉羌泽仁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期待的,深情的语气,像是在引导我,又像是在引诱我。 “能换种说法吗?” “这句话还有另一种说法对不对?”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回答了三个字,随即引发一场令人窒息的心悸,我畏畏缩缩地看向吉羌泽仁,明明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但他的脸却像开了锐化,让人无法忽略。 我几乎是用气声重复道:“不是求婚……但是,我爱你。” 吉羌泽仁蓦地一笑,眼里掉出一滴泪,像一颗流星,照亮了整片夜空。 我一时慌张,竟拿纸去擦屏幕,“怎么,哭了?” 吉羌泽仁一边无声掉眼泪,一边把戒指戴上左手无名指。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亲一亲,就不哭了?” 气氛不上不下,突然,邓尕泽旺起身,揪起一把纸扔在吉羌泽仁怀里,“吉羌哥,别让我瞧不起你,大男人的哭什么哭?” 我顺着话笑说:“再哭鼻涕都要掉我脸上了。” 吉羌泽仁猛吸鼻子,拿纸擤鼻涕,然后又擦屏幕,委屈巴巴地说:“给原医生擦干净。” 一股莫名的情绪直涌心头,我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是在想,自己要不要凑过去,配合他一下。 “真是没救了。”邓尕泽旺明显被我们无语到,他躺回沙发背对我们,继续玩游戏,我一时无奈至极,竟然被最小的孩子嫌弃了。 “我也不想哭的,但我忍不住。”吉羌泽仁用脸拱着屏幕,就像平日里在我怀里撒娇。 第92章 “好好好,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依着他。 过去几分钟,吉羌泽仁才算是真正的停止落泪,但两只眼睛依旧红红的,他手指戳着屏幕,一下又一下。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伸出手指对上吉羌泽仁的指头,突然,他就不点了,随后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透过屏幕在我耳边响起。 “逗虫虫……咬手手。” “逗虫虫……咬手手……” 看吧,吉羌泽仁,也是个幼稚鬼。 第54章 我是一名中国医生。 我曾无数次认为,吉羌泽仁这样的人,没必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没必要试图去拯救一个想死的我。 我也曾无数次在心里把他对我的感情,当做无法回应的负累,我很清楚,那是因为我爱他比他爱我少,才会总觉得疲惫,那样不平衡不对等的感情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双方的天秤达到同一个水平线,这场感情才打破瓶颈,拥有了无穷尽的可能性。 从“我喜欢你”到“我爱你”,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 在我曾经的计划中,这个过程必须需要好几年时间,需要绝对的保障,但凡超出计划,就是超出我的掌控范围,成为我不会去冒险的危险地带。 可相比吉羌泽仁的出现,更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他的坚定。 他好像……就那么认定我了。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是凭什么,就陷了进去,我意识到不对,尝试过几次逃离,可自己就像圆规画圈,始终绕着定点,回过神发现,根本已经逃不开了。 或许,我已经不想逃,我甘之如饴,尽全力守护这段感情,即使到最后不尽如意,我也不留愧疚,不把“我爱你”那三个字带进坟墓里。 小时候对父母一直羞于开口,长大后对旁人也没必要表达,似乎这辈子,除了祖国,我就不会对任何别人说出这三个字。 在我心里,喜欢和爱的分量固然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从未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吉羌泽仁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就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也是懵的,好像身体不受控制,脱离了我的脑神经,从而自己有的反应。 虽然吉羌泽仁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但我能感觉到,他无时无刻都在让我知道,也是当我真正健康完整的那一刻才发现,其实说出那三个字,并不难。 / 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台湾省待的时间竟比我预计的还要长上许多,等回过神来时,窗外,竟然已经下起了白茫茫的雪。 雪铺天盖地,也不知道吉羌泽仁有没有好好穿衣服,有没有生病,我不在的晚上,又有没有做噩梦…… 或许是心灵感应,也可能是上天看我相思可怜,手机应时响了起来,是吉羌泽仁发来的一个视频。 视频里的他用手在雪里写了一个我的名字,然后又在旁边写了他自己的。 我看见他的手被冻得特别红,看见那两个名字挨得紧紧的,看见那银色戒指,闪着和雪一样的光。 吉羌泽仁凑近镜头,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雪人,他轻声问我:“原医生,下一次雪来之前,你能回来吗?” 我鼻根猝然一酸,喉头哽着一股气,出不来下不去。 我将画面暂停在吉羌泽仁的脸,他的鼻尖冻得通红,脸上笑意带着不经意的苦涩,明显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表现的太难过。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他真的好久没见面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这么算下来,竟然已经有五个月多没见面了。 推开窗,任由窗外的雪飞进屋子里舔舐温度,我不由叹气,呼吸在眼前凝成白雾混淆视线,一来二去的,近处的建筑也看不清了。 我取下眼镜,呢喃:“下一次下雪会是什么时候呢?” 想起我和吉羌泽仁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下雪天。 那漫天大雪,掩盖了许多难见的山,人人都在归途,我却离家越来越远。 我本选择死在自己最爱的下雪天。 谁曾料到,会出现意外,甚至有了例外。 我擅长逃离自己所爱,不论是地方还是人,我本不会刻意去记得这些东西,但那天因为遇到了吉羌泽仁,所以我清楚记得自己,记得自己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吉羌泽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救活的。 我总算理解何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真正想念的,就算只是隔着两米,也想抱住他。 我拿起手机,录下窗外的景,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比赛的。” 国舞赛时定明年阳历三月六,正是惊蛰,算算时间,应该来得及。 视频还没发过去,我就又接收到了吉羌泽仁的视频。 俯视的角度下,吉羌泽仁站在雪地里,望着镜头的方向。 我听见邓尕泽旺的声音说:“吉羌哥,这个角度行不行?” 吉羌泽仁说了个“可以”,便开始在雪地上有目的性地踩来踩去,踩到一半时,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很快,我看见了一个大大的心形,而吉羌泽仁驻在心的中央,立于我的投降之上。 他双手拢作喇叭,大声喊:“原医生,你快看我!” 几天过去了,那呼唤的声音还老往梦里钻,每次醒来我都莫名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冬天,格外得冷。 第93章 我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思绪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有吉羌泽仁的声音在耳边迟迟不散。 下一秒,屏幕突然亮起,填满了整个房间—是吉羌泽仁发来的消息。 【我睡不着,可是我现在好想去梦里见你。】 配着一张自拍,光暗暗的,但明显看得出他眼皮的红肿。 思绪瞬间回笼,但我再睡不着,起身拉开窗帘站在窗边,用手机闪光灯打向雪幕,光像把火炬,在流动的黑雪里烧穿了一个白色的洞,看不到尽头,我恍惚觉得,爬过这个洞,我是不是就能抱住吉羌泽仁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就那样看雪花被风绞得那么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心形。 第二天,我收到了紧急调回的通知。 【二月八日晚十七点四十八分,四川省北部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我一时之间却看不明白,它们就像火苗,一跳一跳地炙烤着我的眼球,让我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阵眩晕感袭来,我猛地瘫倒在床边,所幸地毯厚实,没有一倒不起。 不对,我不能不起,打电话,对,打电话! 他可是神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我蜷在床边,手机由于手抖晃着波浪形的光。 “四季九寨—如梦如幻—”手机铃声重复了几遍,每一遍我的身体就被咬掉一块肉。 我有些崩溃,“接电话啊……吉羌泽仁你接电话啊—”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not ……” 冰冷机械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我脑后,把我整个人都敲肿,无形的脓水渐渐在我身体里膨胀,我感到痛苦不已,再也忍不住,埋头嘶声大叫起来。 “啊—!!!!……” 路遥遥,走不尽,走不到……雪铺天盖地得来,影子像鬼一样扯着风绕着我旋。 我攥紧冷如寒铁的指尖闷着头赶路,不小心在雪地上摔了几跤,上了高铁又蹲在厕所里干呕到目起黑斑,险些没喘过气。 一路上,我不停地拨打着没人接的号码。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 我好像……来不及了。 第二天,我和何年师兄带领杭州援救医队前往九寨沟,天气雨雪交加十分恶劣,原计划进入灾区的路段被泥石流封锁,经过政府派援的直升机才得以进入。 我从空中向下望,看见山上滚下的一条条石路,曾经碧如绿带的江河尽然变得浑浊,公路上裂开的巨坑和倒塌的房屋触目惊心,甚至在经过某一段时,有一股冲天的臭味,我定睛看,竟然是一片被半掩在泥石流里的牲畜,那是一群家猪。 曾经的人间天堂,此刻却因天灾满目疮痍! “小乂!” 我感到一股力量将我往后扯,我踉跄惊醒,看向一脸惊忧的何年师兄,他心有余悸地怒视我,用几乎斥责的语气说:“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救人?!” “你是名医生!”何年师兄抓住我的肩膀喊,“下面那么多人在等着我们,那么多生命在等着我们的帮助,我们在和天灾对抗!我们要和死神抢人!你这种状态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别人!!!” “经过初步核查截至昨天晚上八点已经有15人死亡!235人受伤!5人失联!他妈176332人受灾,现在更是余震不断!我们穿着这身衣服不是让我们在这个时候一蹶不振!!”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此时此刻天灾当前,是国民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何年师兄说着声音沉下来,他拍了拍我的背表示安慰,“原乂,振作起来,我相信你!” 我愣在原地,从喉头到脚底都在发软,眼前的一切与吉羌泽仁的失联,一度让我无法接受到窒息。 “呵—呼—”我清楚现在不是徒然痛苦的时候,只能不停深呼吸以平复心情,腕上的手绳和无名指上的戒指紧紧地抱着我的心,我看向何年师兄,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我张口大声喊: “我们是医生,国民需要我们,我是医生!国民需要我!” “我是一名中国医生,我要去救我们的同胞……” 第55章 我们就结婚。 由于天气恶劣,搜救工作难度大大增加,在两天不间断的搜救后,失联的五个人已有四人找到,而剩下的那个人,是吉羌泽仁。 “现在余震不断,你出去做什么?”正给患者缝合伤口的何年师兄扭过头喊我,高强度的救援已经让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你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了,坐着休息会儿,生命才是革命的本钱知不知道?” “人还没找到,我合不上眼。”我打开强光手电筒,转头跟上搜救部队的脚步。 吉羌泽仁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天像打翻的墨水,又湿又冷,只有勉强架起的几块大灯照着凄凉的废墟,前方消防员,武警,解放军,带着他们的战友搜救犬,还有生命探测仪,一刻不懈怠地穿梭在乱石上寻找幸存者,而在他们身后,站着一群医护人员,随时待命。 冰凉的雨雪刮在脸上,像刀,我每走一步,就会想吉羌泽仁会不会就在我踩的某块石头下面,越是这么想,我的身体就越轻,好像要飘起来。 我怕踩疼他。 第94章 我背着急救箱迷茫地扫过每一块石头,每经过一个缝隙,我就会冲着里面喊吉羌泽仁的名字,然而每一声都得不到回应,反复播出去的电话也没人接。 眼睛由于长时间未得到休息,此时此刻感到裂开的疼,但我根本顾不上它,只能大口大口喘息,吐出的一团一团的雾,又被吸进鼻腔变成两块冰柱堵着心里的哭声。 怎么找啊,我该怎么找啊…… 我终于忍不住,跪在吉羌泽仁的受震范围内刨石头,天这么黑,我闷着头找他,应该没人发现我,我不想成为多余的麻烦。 突然,我听见一道熟悉的铃声,微小,渺远,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若是周围的声音再大一点,我肯定就听不见,我睁大眼睛停下动作,集中注意力去辨认,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嗬!” “这有人!!快来人啊,这有人!!”我爬起身,挥舞着手机跑向人群,我一边跑一边嘶喊,就像沙漠穷徒,濒死边缘遇到了甘泉。 一道道手电光陆续聚在我身上,我跑着跑着摔了两跤,想来模样十分狼狈,但这是我第一次那么庆幸被这么多人看着。 我用力地往前跑,他们也朝我跑过来,我指着手机屏幕向消防员同志证明:“我在那边听见他的电话铃声了他肯定就在附近!” 终于!以手机铃响的位置为中心,用生命探测仪在周围方圆探测到了近乎微不可察的心跳! 所有人立刻集中救援,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开石后,在一大块水泥钢板下,找到了吉羌泽仁。 我只看到了,一只手,它紧握的手机正响着铃声,湿泥糊脏的屏幕上显示来点人—乖乖。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泪不可抑制地往出掉,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双手颤抖着探上他的脉搏,微弱的跳动在努力地回应我,“吉羌泽仁......吉羌泽仁,能听见吗,我是原乂啊……我回来了,你听得见吗……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很快,我听见泥板下传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我小心翼翼地碰着他手掌,连忙说:“你家里人都已经安全,他们都在等你回家,坚持住好不好,我马上就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过了片刻,我听见他艰难地说:“最后一件……事,我们……分手。” 他是觉得自己坚持不了,要在这个时候用言语让我死心,把我一个人扔下。 我刨开旁边碎石,整个人趴下去,终于得以透过缝隙看见他的脸—血污满布,嘴唇苍白发青,涣散的眸光在夜里闪烁,身上穿着我织的白色毛衣。 他明显……坚持不住了。 我拖着身体挪到缝隙口,嘴里发出鬼哭似的恐吓音。 “吉羌泽仁!!!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活着见我,我就把你的舞袍都烧了让你师父的期望破灭,让你们谁都跳不成舞!让你们的?舞从此灰飞烟灭!!我还要去喝酒抽烟!去睡一万个人的床!更要把你给的东西都扔了!你听见了吧,吉羌泽仁……我保证……你要死了,我也活不了!!” 最后一声,我几乎是吼出来。 “—啊?”吉羌泽仁本要合上眼,却呼吸一抽,生生翻过一个白眼,然后重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视线以极慢的速度在我脸上聚拢,他就那样看着我,看了很久才颤抖着嘴唇说,“那……不行。” 我后知后觉,这一刻,他已经走过鬼门关一遭。 “来,告诉我,哪里痛,嘴巴和鼻子有没有被堵着的感觉?”我强撑着理智判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被转移。 吉羌泽仁努力睁着眼睛,说:“没……知觉。” 我身体蓦然一麻,心知状况不乐观,但面上还是故作轻松地安慰,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他意识清醒。 “没事你别担心,没有知觉那就肯定是挤压到麻筋了。”我扯着笑,“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到时候我们要摆盛大的喜宴,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邀请过来,我喜欢中式婚礼,红红的多喜庆对不对,到时候婚服你随便选,你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挑一对婚戒……” “反正……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吉羌泽仁没力气说话,只有带血的指尖在我手心又轻又钝地挠。 我低头亲了亲他的手指,为了挽留他的意识,只能强撑着笑: “你记不记得昨年过年的时候啊,你突然发烧,我给你扎针,你害羞得不行就是不敢把裤子往下脱……还有啊,你为了教我吃五味子吃了整整一袋,简直太傻了,还有还有,我手上的伤还没有跟你提过,你知不知道那把刀扎进去的时候有多疼,那刀就在里面捣把我的骨头和神经都捣得稀烂,我的手都要断开了疼得要死……” 我就是要一字一句吊着他的命,就是要他心疼我,就是要他舍不得死。 “对了对了我告诉你,在我第一次看你跳?舞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弟弟问我,我们谁先喜欢上谁的,我想肯定是我啊……还有,你要是特别喜欢小孩子,等我们结婚了我们就去领养,叫你大爸爸,喊我小爸爸好不好?” “你看,我今天笑了。”我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笑,然而很快我再笑不出来,埋头泣不成声,“所以……能不能看在我这么离不开你的份上,留下来?” 第95章 吉羌泽仁耷着眼睑,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个“好”。 / “你这是在强行吊着他的命!”何年师兄指着手术台上的人,“急性颅脑损伤,已经严重脑水肿,上半身大面积骨折,胸腔破裂……” 我戴上手套,打断他,“他想活。” “那是你想让他活!”何年师兄怒道,“就算是以前的你也不见得能救得了他,你不是再世华佗!” “我是一名医生,只要他还有一丝生命体征,我就不会放弃。”我轻轻地说,“对,我就是想要他活,他也必须活。” 因为,吉羌泽仁他答应我了,他从不骗我,他从不食言。 “你是骨科天才不是神经科天才!”何年师兄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打算赌上自己的前途吗?!你还嫌自己的处境不够危险吗!” “目前在场的医生里没有能做的了这场手术,再去请神经科专家已经来不及,吉羌泽仁根本等不起!”说完,我转过身面对其他医护人员,“开始手术!” 救援已经接近尾声,救援人员开始进行拉网式排查,所有人都在尽力搭建医疗设备,在为救援创造更好环境。 最亮的灯留给了医治现场。 我第一次碰到吉羌泽仁的血,又红又热,和别人的一样,可却烫得像岩浆,我恍惚以为自己的双手就要被熔断。 经过十八个小时的鏖战,我留下了手下的命,但……也输了。 我放下术具,跌坐在床边。 所有人都看着我,可我好像让他们失望了。 我踉跄到吉羌泽仁家人面前跪下磕头,湿漉漉的雨雪打湿我的头发,汇成一股热流从我额头流下,“……对不起,我没把他带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啊……” “原医生!原医生你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看得到,来,来起来……” 泽仁小姨抱着五个月大的孩子跪到我身前,身边的人都在为我们打伞,她哭着说:“天灾天灾……这都是人的命啊,不是你们医生的错……” 她怀里的小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我,天真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哭。 突然,她笑着朝我伸出双手,她是……要我抱? 我记得,她叫杨珝瑞,管泽仁叫哥哥,而这是我和她第二次见面。 我慌乱擦了把额头上的血,试探性地伸出手,没想到她并没有抓住我的手,而是用自己那小小的手掌放在我脸侧,然后闭上眼,探头向我凑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和我额头相对。 这个动作— 我蓦地睁大眼睛,心跳漏了几拍,在我窒息边缘,终于无法抑制地失声痛哭起来。 第56章 我等着你娶我。 当我再次醒来时,只看见一条长长的,透明的输液管,它就像一条路,但我不知道那是通向我,还是从我出发,我只知道它一点一滴汇入我的身体,无声无息地续航着我的生命。 我扫了眼周围,发现已经离开帐篷到了医院,这是我第三次以病人的身份在医院醒来。 房间不大,但人并不多,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邓尕泽旺,他由于被落石击中手臂,导致错位性骨折,现在还打着石膏,以至于手下削苹果的动作十分笨拙。 立定床尾的陈列一言不发,视线一直投在邓尕泽旺手上,似乎是怕他把自己弄伤,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没说出帮忙的话。 见我醒来,邓尕泽旺立刻停下动作,向后看了一眼说:“吉羌哥在你左边,不用找了。” 我顺着他的示意向左边看过去,只看见相隔不足两米的另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插着氧气罩的人,大大小小的管插在他身上,床边各种医疗器械把他围着,每一声都响在人的心头,而那红色的液体就像一条红喷毒眼镜蛇,正在以极慢的速度钻进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里。 我想起线偶,没有那些线就动不了。 由于没戴眼镜,我看不清吉羌泽仁,只能看见他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头颅肿大,头发都剃光了。 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木然地盯着他的方向,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在枕头上湿成一片。 邓尕泽旺扯出一张纸,别扭地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遍哭腔着嫌弃,“真服了哭哭哭,都快奔三了还在哭,你要是瘦个一两斤,吉羌哥醒来肯定又要逮着我说,来来去去还是我挨骂……” 话音一落,病房陷入一阵沉默,谁也没再说话。 何年师兄走进来检查了一遍吉羌泽仁的生命体征后,指着周围说:“这几天可以开始在周围放些亮色的东西,尽量是他熟悉的喜欢的,如果他突然之间睁眼睛,翻身挠痒痒什么的也是正常的,到时候目光所及能给他一些视觉上的刺激就行,除此之外呢也跟他多说说话,总之就是去刺激他,从头到尾以各种方式让他对外界的刺激产生反应,反应越多越好。”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他看了我一眼后改口道:“我建议你还是回杭州修养,这样下去你身体迟早要垮,植物人的苏醒可能性有多大,你也是知道的,宁阳还有学生等着你回—” 邓尕泽旺将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砸在地上,猛地站起身,扭头冲何年师兄吼:“知道知道,知道个屁啊,你他/妈这是要他们两个人的命是不是,那床上要是躺的是你媳妇儿,你还会这么叫吗?!” 第96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何医生……这熊孩子,脾性大……”陈列一把捂住邓尕泽旺的嘴,将人拽出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看见邓尕泽旺挣开朝陈列脸上砸去一拳,恶狠狠地骂:“妈的你算老几,别碰老子!要不是捐了那么多物资,你早该滚出去!!” 陈列神色黯然,没说话。 何年师兄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将地上的苹果捡起放桌上,说:“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只觉得不能浪费了你这样的医学人才……算了,这些话我以后不说了,希望……奇迹真的会出现吧。” 邓尕泽旺代替吉羌泽仁带领先前的舞蹈队,并在短时间内从头学舞,最终在比赛当日替吉羌泽仁参赛,取得了全国第二,同时还获得了八月大运会代表国家队比赛的资格。 如他们所愿,白马?舞即将走向全世界,我想吉羌泽仁也会很开心。 他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但头部已经消肿,整个人也成功脱离危险期,只是睡得久了些。 我轻轻握住吉羌泽仁的手,把手机屏幕放他面前笑着说:“你看,泽旺这小孩儿都高兴得哭了,他手里还拿着我们两个的照片,说是也算带我们去了现场,他现在可是能够代表国家队比赛的人了。” 我转脸亲了亲他的脸,“等于我们的吉羌泽仁也能为国争光啦。” 春天的风冷冷清清,从窗外蜒进来晃动输液管,好像要帮我叫醒吉羌泽仁,可吉羌泽仁始终闭着眼睛,不理我。 我关掉直播,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吉羌泽仁依旧闭着眼。 “……怪我没有带你走?”我捏着他耳垂,自言自语起来,“啊,该怪,该怪……是我没有带你走,没有带你一起去台湾……” “都怪我。” “就算这样,我也想听你亲口说……泽仁。” “你不知道,我现在很厉害,谁也不害怕,更不会再去想那些遥远的问题。” 我颇为感慨地叹了声,“嗐,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你说要带我去打篮球,带我去吃牦牛肉,看大熊猫……这些我们都还没做呢,不过没关系,日子还很长,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一起去完成。” “但这不代表你不需要努力哈,你要加油,要更加油,放心,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等着你娶我。” 我并不知道,在我没看见的地方,吉羌泽仁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趴回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上面已经有许多细小的划痕,我伸手去摸,却在即将触碰到它时,吉羌泽仁突然晃了一下手臂。 我不知道自己被这突然的动作惊愣住了多久,总之最后是被自己供氧不足生生憋醒的。 吉羌泽仁他动了! 医生说过,吉羌泽仁是会对疼痛感有肢体反馈的,可是,现在……他主动动了,我不知道这是躲避行为还是身体的寻常动作。 但这是他第一次无意识的肢体行为! 我一时像是看到高山有大海,不由得喜极而泣,泪水飞快掉落,砸到他手上。 我抬起左手一边给他展示,一边哄着他说:“好好好,我不碰,你看,我也有呢,我们的是一对的……” 春末,我带着吉羌泽仁回了家。 大英村地处山中,鸿沟贯穿,植被一直受到极好的保护,因此并没有受到过分伤害,只有大路临沟边有所垮裂,没有他人伤亡。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我布置好房间后,照常给吉羌泽仁擦洗身体,然后给他剪头发和指甲。 “软软的,还不算扎人。”我嘟囔了一句,用脸蹭着他下巴,似有若无的摩挲感在我脸上发痒,顺着下颚线,我吻了吻他耳垂。 我尝试过许多种刺激他的方法,甚至憋红了脸在他耳边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如果说刺激,那这方面也算吧? 我细细回忆着他曾在我身上的疯狂,从而由我的嘴唇复制,尽数粘贴在他身上。 我用舌尖描着他的脖颈线、锁骨、胸廓、一路向下……他的身体依旧那么热,可我的舌尖却十分冰凉。 突然,我下游的下巴被什么卡住,滚烫的,昂昂地抵着我脖子,像一把镰刀,顶过我跳动的脉搏。 我愣了好一阵,才确定,吉羌泽仁……有反应了。 此刻已近半夜,房间却灯光通明,衬衫堪掩相合的部位,逐渐潮湿的声音却怎么盖也盖不住。 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动着,第一次绝对的主动让我感到很困难,进去也难,动也难,但我会想尽办法试图唤醒他,不用其极。 我撑着吉羌泽仁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道刺眼的粉红色肉疤,我趴下去,安慰它们。 我知道吉羌泽仁是有感知的,他能够感觉的到我,即使他不知道我是谁,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 或许是我心情太悲观,直到最后某处变得一塌糊涂的,我才勉强起了反应。 感受到身体里的东西即将退出本能反应,我弯下腰静静地看着吉羌泽仁的脸,他的脸上有点红,可吹来的夜风连他的睫毛都吹不动。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腰上,学他曾经是如何掐在上边,如何把指温烙在上面,可我一松手,就又掉回去,只得被我一直摁在腰上。 第97章 “笨蛋。”我苦笑一声,准备起身收拾靡色,却在抬眼时,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张着口,仿佛世界都在此刻静止。 吉羌泽仁就像初生赤子,那么定定地注视着我,没有情绪,静得像一潭水,亮得像一团月。 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我却对他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 我下意识想为自己的擅自行为找借口,身体却早已俯下去,亲上吉羌泽仁的嘴,脱口而出一句“我爱你”。 第57章 求佛。 “叮—叮—叮……” 清晨,悠扬清脆的铃声准时响起来,那是泽仁外婆在拜佛。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那小小的身影,在供奉着几张神像的柜子前奔走。 她照常擦燃一根洋火,颤巍巍去点手里的香,可还没等香燃火就灭了,就这么一个对她而言本毫无难度的动作,却重复了五遍,而在旁边就放着打火机,可她却像是在和手里用来供奉神像的香较劲,泡在刺鼻的火烟味里,始终不肯放下手里的洋火。 似乎半途放弃就是对神灵的心不诚,心不诚就愿不能。 终于,淡淡的灰烟飘出来,婆婆握着香走到神像面前,将它们高举过顶,站定身体,一拜,二拜,三拜。 三拜之后,她将香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在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大红柜上的神像不停叩拜,又哑又抖的声音伴着焚香味在屋子里盘旋,像我在山头,听见的,落叶被东风吹破的声音。 “菩萨啊菩萨,保佑啊,保佑我孙子吉羌泽仁快点醒过来……白发人差点送黑发人是什么道理啊,让娃些少遭点罪吧,我们这些老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这么多年,我们都诚心敬畏你们,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了,也没有哪里冒犯了,我家的娃遭这些罪又是为啥!” “阎王爷要是收命就来找我们谢谢老的啊,娃些是无辜的—”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见婆婆的侧脸,和那被皱纹围攻的,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球,在里面挤不下的眼泪也只能顺着指尖往下流。 顷刻之间,就已泪流满面。 那眼泪,落在我眼里,烫得出奇得疼。 我想,如果单凭眼泪就能让世界没有病痛,那么生死就不会存在。可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他们真的能听到如此渺小的声音吗?里面的他们也会仙术让人活过来,醒过来吗? 里面的神和外面的人又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而我又需要拿什么去换他们的帮助? 诚心? 供品? 还是生命? 我都能给,神又会要吗? 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们能忙的过来吗,能听见......我想说的吗? 我带着质问的心,从猩红的香头往上看,只能看到神像里的神们仙衣飘飘,他们神情慈祥悲悯,高高地,远远地,凝视着花甲老人的乞求和跪拜。 我不知道神像到底会不会显灵,只知道婆婆每天都会在他们面前跪很久,我也会在外头等着,但我们还是等不到腾云驾雾而来的仙人。 人的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告诉我,我又能去问谁。 我记得婆婆说过,每家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神会影响着一家的气运。 我想,一位神不够,那么一群神呢?很多很多神,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就让吉羌泽仁醒来吧? 所以,我决定挨家挨户去拜。 陈列盯着我手里的东西辨认了好一阵,才疑惑地问:“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哪儿?” 我顺着他视线,看向袋子里的竹香和水果,说:“求佛。” 似乎是从我口中听到这个陌生的字眼有些震惊,陈列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怔了几秒才“啊”了一声,“什么—佛,佛?” 我点头,肯定他的疑问。 “喂,小乂,你没事吧?”陈列突然凑近,神情担忧地拍了拍我的脸,又摇了摇我肩膀,以为我走投无路变成了迷信的疯子,“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东西了?”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用呢?” 我不太愿意面对这种问题,下意识后退一步,退到生锈的绿色护栏边,然后把手伸上路去扣翘起来的漆皮,直到指甲盖发疼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回答陈列的问题,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信吗? 我不信。 但我想试试,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论是什么,山也好,水也好,拜谁拜什么,我都要去试,无关信仰。 “陈列,人怨无可怨,会怨天,求无可求,会求天,说到底,谁又有错呢?”我说完,向下走去。 陈列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求那些自己都不信的东西,真的能有用吗?” 我站住脚,向下冲刺的山风猛地撞在背上,互相抢着挤进这具弱小的身体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麻意瞬间从脚底灌到头顶。 他问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啊,凭科学生存的人如何信奉神佛? 不过,自然是神秘的,不相信的我也会敬畏,不会不尊重,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会不会被接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办法,我做不到,我有所求……有所求。 不求其他,我没有贪念,我只求吉羌泽仁能够醒过来。 这么想着,我缓缓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大声地说:“如果真的能做到我所做不到的,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第98章 如果是真的,不光是吉羌泽仁,那么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拿我所有去换,也很值得。 今天是端午节,听婆婆说,今天所有村民都可以去山上庙里祈愿还愿,还会杀一只羊,当场用大锅炒一道菜一起吃。 我想我是无法感受这个风俗,因为我满脑子都是—祈愿。 吉羌泽仁就是在那座庙里,给我祈的福。 当我去到村民家时,他们都问我是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冒犯,斟酌再三才道:“想让你们的神帮帮忙。” 听着这话,他们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但却感觉有些为难,一种想要阻止我的为难,好像他们也觉得我这样做并不会起到多大的用处。 但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转身为我打开了门。 果真如婆婆所说,每家的神都不一样,即使是同一位神,也出现了好几张不同的画像,这叫我很难区分,毕竟叩拜的时候叫对名字也是一种尊重。 上香的流程我早已烂熟于心,几乎不会出现差错。 顶着快要融化的太阳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晌午,两只膝盖由于长时间跪拜,从而出现发僵发硬的状况,不过还好,不影响走路,只是可能看起来姿势会有些诡异。 婆婆不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只是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去山庙,看见我回来,她走过来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仰头问我:“怎么走路还绊跤了?” 我笑着摇头,说:“没有。” 我们沿着大路走向山路,这是我第二次走这条路。第一次的时候是冬天,还有吉羌泽仁在我前面,可这一次,我前面是满山的绿和空荡荡的路。 我要是记得吉羌泽仁每一步走在哪儿就好了。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有很多人聚着,他们散在庙屋周围的石头和木头上坐着,在看见我后,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我挺起笑,回应他们。 坚持着走过人群,我站在庙屋口,看着里面的人烧纸上香,还有拿着两只黑棕色月牙似的东西,蹲在火盆旁,先是合在手里,然后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然后说着什么“阴卦”,“阳卦”的字眼,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卜卦。 我不懂,我只是在想,吉羌泽仁的祈愿都成真了,那是不是代表里面的神灵,也可以帮我? 过了好一会儿,卜卦的老爷爷抬了抬绿色帽檐,冲我招手说:“来,娃过来,跪在这儿。” 我抬脚走进去,当初在外头就足够看到屋内全貌,然而当我真正走进来才算真正感受到它的逼仄:一个大柜子上面摆着两张神像和供果,跟前一个火盆,旁边桌子放有一堆竹香和黄纸,地上放着五六个蒲团供人跪拜。 仅这些,人就已经不够站脚并且焚香味十分浓重,甚至有些呛人。 但我顾不上这些。 上香,供果,叩拜后,打卦的爷爷让我跪在原地,对着神像说自己的愿。 “也希望原医生的伤快快好起来。” 脑海里蓦地响起吉羌泽仁的声音,将我早组织好的语言打成碎片,我注视着高处的神像,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泽仁外婆跪在我旁边,她一边烧纸一边说着每天都会重复的话。 热气扑面而来,燎得我脸疼,火光在盆里忽大忽小,纸被火烧成炭羽,经过的地方都染上了黑粉。 我看着它们在我眼前飞起来,又落下,伸手接住一大片,稍稍一动,就碎成粉末。 卜卦的爷爷说:“金花娘娘,你看,这是吉羌泽仁的外婆和好朋友,他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来问哈你,屋里躺起的那个娃到底能不能醒来。” 我知道这时候打断别人不礼貌,所以自己低低地纠正了一句,“不是好朋友,是未婚夫。” 随后,那位爷爷开始卜卦,他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的月牙角扔在地上,角一面圆滑,一面平整,我不知道如何算阴,如何算阳,更不知道如何搭配才最吉利,只能靠卜卦爷爷的神色来辨别这场卜卦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逐渐凝重下来,卜卦爷爷“啧”了一声,转头看着神像说:“你这给的什么卦,我就说一句,我就要个答案,吉羌泽仁那娃能不能醒!” 他说着,高高扬起手,角摔在地上,溅起一层香灰,半只角落在我膝前,恰好接住了,忽然从眼里掉出去的一滴泪。 第58章 【副cp】小旺仔乖乖。 邓尕泽旺/陈列 我今年二十七,遇到很多人,也谈过不少恋爱,向往自由,喜欢用镜头记录世界的每一个美丽角落,等到跑不动了,看倦了,就和身边的那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死的时候能有个队友。 我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 —在没有遇到那个叫邓尕泽旺的少年之前。 —— “怎么,大城市来的公子哥,住不惯我们的农村自建房?”邓尕泽旺停下手中给兽面具上颜色的动作,斜眼透过镜头瞪我,“晃来晃去的,你身上长蛆了啊?” 镜头里的人脸,稚气却张扬。 邓尕泽旺的长相不如吉羌泽仁的正挺,或许是小几岁,还没完全长开。微长的头发显得他多几分俊美,也就是俗称的美男,但他较于平常的美男,五官会深邃很多,按我的理解来形容的话,就是眉清目秀的野马。 第99章 不过,这匹马的脾气不太好。 由于注意力太集中,我一时忘记应对这句吐槽,很快就被邓尕泽旺没好气的骂声惊醒。 “拍拍拍,一天到晚就知道拍,他妈的答应帮我拍,真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倒是拍面具啊,怼着我拍什么,我是非遗啊?!” 被贴脸警告后,我才恋恋不舍地移开镜头,多次恋爱积累了一肚子夸人哄人的话,此时此刻那可谓是信手拈来,“这么好看的脸不记录下来太可惜了,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邓尕泽旺闻声神色一皱,对我的夸奖有些抗拒,他别开脸,毫不掩饰厌恶地说:“别恶心人,还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可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看来,他已经对吉羌泽仁和原乂之间的关系变化有所察觉,并且以为我也是会和同性产生纠葛的人,如果换做以前,我一定会积极解释表明立场,但现在,我却奇异地克制住了这种想法。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没有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吃过瘪,更被说被把父母辈挂在嘴上骂,或许是我家里的原因,除了原乂,身边的所有人在和我的相处中多少都是有所保留,从没有人像邓尕泽旺这样,把情绪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给我看,不需要我用任何技巧去辨别。 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原乂喜欢的人的亲戚,我才纵容了他一些,更何况,我觉得,这个小孩儿,除了嘴不饶人外,还是挺有趣的。 我看着镜头里定格的脸,笑着说:“怎么能顶着这么帅的脸说脏话呢,这要是上传到网上你的非遗还要不要宣传了?” 邓尕泽旺像是又要骂我,却被我故意逗他的话吓到,一时之间欲言又止,转眼间耳朵就红了个透。 我没忍住笑出声,走过去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说:“年轻人真禁不起逗。” 听见这句话,邓尕泽旺瞬间炸毛,掼开我的手臂,整个人从板凳上弹起来,抓着画笔往我脸上抹,“你个老不死的说谁小呢!” 我猝不及防被颜料糊了一脸,柔软的毫毛划在脸上不会感到疼,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后果就是......被撵出门。 我面对着紧闭的门,有些尴尬地擦着脸上黏糊糊的颜料,“嗐,我才二十七嘛,才比你大九岁,嘶……行吧,确实有些老。” 虽然我也有自知之明吧,但被小孩子说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伤心的。 我也不指望邓尕泽旺一时半会儿会给我开门了,转角走进雪里。 这边的雪又轻又小,和细碎的羽毛一样,掉在地上几秒之内就化成水,总之,过了好一阵,地上还是那么薄一层,我都替它们着急。 冬天,本来就是一个单调的季节,不过那远处山上缠着的大片雪雾,倒是和女孩儿们身上穿的白裙子一样好看。 我将镜头对准远方,却被不明物体混淆视线,仔细查看,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颜料糊在了镜头上,我尝试着擦了擦,不擦还好,一擦更脏了。 我虽然没有洁癖,但也算是爱干净,尤其是对相机,我绝对不允许它受脏。 瞧着糊涂的颜料,我下意识皱起眉,在原地定了一会儿,横竖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好踩着还不到一百个的脚印往回走,回到门外,我轻轻叩了叩窗户,里头穿着金色藏袍的少年扭头看过来,我晃着相机,并指着上面的颜料,示意自己想要进门处理一下,因为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很多瑕疵,换句话说,就是废了。 邓尕泽旺的视线顺着我的手指落在相机上,但也只是瞥一眼就扭过头,不过很快又转回来,就在我以为他明白我意思放我进去时,却看见他冲我翻了一个实在的白眼,然后像一只小怪兽呲牙般冲着我说:“死笑鸡冻不死你!” “……小屁孩儿。”我也懒得跟一小孩儿计较,只好走向旁边的水池,它跟前杵着一根生着黄锈的铁水管,虽然说就着自来水洗有些潦草,但也不至于让相机当场报废,死马当活马医吧。 冬天的铁格外冰冷,我伸手去拧,使了好大劲儿才拧动,可不仅没有一滴水流出来,反而水管发出“咯吱吱”的嘶吟,给我一种它下一秒就要爆炸的错觉。 我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机关,但为了安全着想,只好放弃这个方法,转头又趴在窗户边,隔着生满锈的铁栏眼巴巴朝里望,“小旺仔乖乖,把门儿打开?” 玻璃说不上清晰,甚至可以说是模糊,我瞧见邓尕泽旺身形明显一顿,但他没有回头鸟我,而是继续给手里的面具上色。 我虽然已经能够想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但为了拯救我的相机,还是扯着嗓子继续唱:“小旺仔乖乖~把门儿打开~” “吵死了!”终于,邓尕泽旺忍无可忍扯开门。 我拍掉身上新落的雪,快步走进去,飞速拉门把冷风关外头,生怕等一会儿邓尕泽旺就反悔又把我丢在外边。 我兑好水,坐在火墙边清洗相机,邓尕泽旺紧皱着眉头,依旧在给面具上色,手上的毛笔要落不落。 我张口打破沉默,“你吉羌哥说的什么复读是怎么回事儿?” “关你屁事。”邓尕泽旺头也不抬地说。 对他的区别对待,我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我假装没听到,继续说:“你今年高考对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没准我还能给你补补课。” 第100章 邓尕泽旺抬头,投来质疑的眼神,“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钱啥也没有,你吹牛皮前能不能先打打草稿?” “这话说的,虽然很久没做过题,但基础还是有的。”我挺起胸膛,终于找到一个在邓尕泽旺面前树立好形象的机会,“高中的题罢了,还能难倒我吗,我好歹也是研究生毕业。” “研究生?”邓尕泽旺迟疑地问,“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你真那么厉害?” “当然。” “我还以为你只会拿着相机到处拍拍拍。”邓尕泽旺反复看向我,像是在确定一加一到底是不是等于二。 “怎么样,给你补课还是够格的吧?”我拉着板凳坐在邓尕泽旺旁边,他们的板凳看得出来都是自己用木头做的,抽手时还被底下的倒刺划到了手。 邓尕泽旺转头看我,眼里带着复杂的倔强,他答非所问:“我真的不适合读书,尤其是数学,英语……简直想起就头疼,可我不是有钱人,我知道,读书不是唯一的路,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公平最轻松的路。” 说着说着,邓尕泽旺突然顿住,用眼神拧我,“真的是,跟你说有屁用。” 莫名其妙又被呛一句,我实在无奈,只得哄着他说:“小小年纪有这觉悟就够厉害了,我英语数学都还不错,没准真能帮到你。” 邓尕泽旺突然停下动作,他沉默地凝视着手上涂了大半的面具,无声地在和什么做着斗争,过了好一阵,我才听见他低低地问:“要钱吗?” 听着这句话,我心头蓦地一疼,但我知道现在年轻人自尊心都很强,要是这时候表现得同情,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人的相处本身就是一场利益交换,每一句话都有着它的目的,这也是我最讨厌和人交往的原因,所以我亲近自然。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得,想要靠近邓尕泽旺。 虽然全世界都生活在同一个大自然中,但每个人的环境都不同,而越接近原生态的,就越是我所喜欢的,我想,可能是因为邓尕泽旺常年山水相伴,才会如此吸引我。 “不要钱。”虽然家里条件很好,但我不是纨绔子弟那一挂,我说着又接了一句,“钱是不要,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邓尕泽旺警惕地看向我,问:“什么要求?” “嗯……”我将镜头重新对准他,笑吟吟地讲条件,“那就是你以后不能再喊我臭笑鸡,不管怎么说,给你补课也算半个老师,这么喊老师,是不是不太合适?” 邓尕泽旺认真又为难地问:“那怎么喊才合适?” 我按下快门,笑着说:“当然是喊陈老师啦。” 【??作者有话说】 1.因为有一个时间过渡,所以进入了副cp线,前排提示,副cp无绝对属性,请自由站。 第59章 【副cp】叫声哥来听听? 因为补课,邓尕泽旺从住校变成了跑校,本来是打算暂住在吉羌泽仁租的房子里,但考虑到距离问题,我就在邓尕泽旺高中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又怕小旺仔心里压力太大,也怕他炮轰我,所以只好对他说是租的。 即使如此,我也是费了好些口舌才把人劝服,幸亏他不懂这些行情,我胡诌一个价钱,邓尕泽旺在视察一番房圈后,也算是勉强信了。 他说高三下学期的晚自习都会延长半小时,所以每天回来都很晚,出于对应届高考学子的关爱,我买了本菜谱,打算在闲暇时间研究研究,但看着这些花花绿绿一大堆,我越看越乏味,也是越发觉得自己没有一丁点下厨的细胞。 眼看快要到下课的点,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选择了容错率最高的......下面条。 等面煮好后,我煎了一颗锦上添花的蛋,准备给邓尕泽旺一个惊喜,但独自欣赏好一会儿后还是没等到门口有人回来的动静。 从校门口出来到家门口,顶多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可现在已经快过去十分钟了,我不由得担心,毕竟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压力很大,也容易出事。 我盯着碗里已经焦成一团的蛋,坐立难安。 几秒过去,我实在坐不住,裹上大衣,穿着拖鞋下楼去找人。 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这边早晚温差很大,三月底的夜晚还是很凉的,风吹在脸上像敷了一层薄薄的冰。 就在我走到踏出楼口几步后,在红绿灯对面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单肩挂着书包,双手插兜,拉紧的卫衣帽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小块皮肤。 我有些好奇,邓尕泽旺整天就是小刺猬一样,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安静过。 红灯一跳,他跨步走过来,轻飘飘地像幽灵一样。 “去干嘛了,这么晚?”我放缓脚步,停在邓尕泽旺跟前,伸手扯了扯他的帽绳,“怎么,学习精神小伙呢?” 常理来说,这时候他已经开始瞪我,或者酷酷地撂下一句“关你屁事”,但他此时此刻却连头也没抬,就要绕过我。 他的反常几乎是明摆着,不在意都不行。我带着被踢的准备,来回挪脚挡他的去路,他往左走,我就往左边拦,他向右转,我就挡他右边,总之就是邓尕泽旺说的又烦又不要脸。 邓尕泽旺个子才到我脖子,他很少见的低着头,依旧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我没来由得慌张,那个一点就炸的小炸弹去哪儿了? 第101章 我一把把人拽回来,弯下腰问:“怎么突然生气了?” 邓尕泽旺突然抬眼,与我目光交接,不过只是一只眼睛,另一只眼被头发盖着。 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我很不喜欢和别人对视,就算是在谈恋爱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免和对方有不必要的眼神交流。 我下意识要回避,却在余光中看见他鼻梁骨上的一块刺眼的淤青。 “先回去。”我皱着眉把人拉到楼梯下,问,“怎么弄的?” 邓尕泽旺一把拍开我的手,眸光猝然凌厉,嘴里的血腥气随着他的嗤笑飘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就来质问我?” 我差点忘记,他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儿了,正年轻气盛,经不起几句刺激,说一句他能顶十句,句句不重样,句句把人往死路顶。 “我再问一遍谁弄的,你家里人把你交给我,搞成这样我怎么向他们交代,高三是多么特殊的时期你不明白吗,在这个节骨眼儿吃处分你是想要毁了自己吗?”我很生气,一把扯下他帽子,本还想教训他几句,却在看见他额头上淤肿后,整个人就完全哑火。 楼梯的光亮得不干净,从我身后打在眼前这张脸上,让人心里生出一种艺术品沾染了污渍的遗憾。 说句不恰时机的话,如果我现在带着相机,一定会先把现在的他拍下来,但没有如果,这一幕注定只能留在我的脑海中。 邓尕泽旺倔强地瞪着我,泛红的眼眶却暴露了他的脆弱,他语气十分不友善,破罐子破摔地说:“对,我的问题,毁了你的形象是吧,我需要你管别的东西了吗?我就是把自己毁了也轮不到你这一个外人管教!!”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过分,但我也是关心则乱,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居然因为自己说的话感到了懊恼。 “......谁欺负你了?”我冷静下来,试探性地要去摸他的头。 却被邓尕泽旺偏头躲开,他毫不犹豫,转身向楼上走去。 我心里顿时空荡荡的,连忙后脚跟上。 回到屋后,邓尕泽旺坐在我对面,从书包里抽出习题,开始旁若无人地刷题,还好,没有打包行李闹什么离家出走。 我把面热了一遍,重新放在他手边说:“先吃饭吧,等会儿凉了,我也是第一次,不是,我也很少做饭,你先尝尝看,不好吃我就点外卖。” 和自己小几岁的人交流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养孩子一样,更难,但我不得不照顾他,毕竟,只有两个人在这里住,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 邓尕泽旺不理会我,对我的殷勤视若无睹。 最后还是我泄气认错,“是我不对,明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大,还不问缘由就批评你,是我不对。” 其实在说出这段话之前甚至当时,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有绝对的错误,我只是为了认错而认错,毕竟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邓尕泽旺的情绪,但我在说完之后,才是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过分,如果换做自己,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脾气。 邓尕泽旺没有回答我,但落笔却肉眼可见的放慢了速度,我抓住机会,继续说:“我这不是见你一时半会儿没回来,着急,是我说话太重了,抱歉。” 邓尕泽旺终于赏了我一眼,但没说话,只是把碗拢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眼睁睁看着那腮帮子鼓得越来越大,我怀疑他都没有咀嚼,想开口说句话,却又怕说错,干脆不说。 我不知道怎么哄男生,只好尽量在对面扮演好空气。 就在我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的时候,突然,邓尕泽旺脸上流下两行泪,像两颗小珍珠,还没等我看清楚,就被他一袖子抹掉。 卧槽…… 看着刺猬背上长出玫瑰,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惊悚的事情,我直接石化在原地。 我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假装没看见,就在我犯难时,听见邓尕泽旺边哭边问:“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妈?” 我将纸推到他手边,问:“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邓尕泽旺垂着头,含糊道:“昨天考试了。” “我知道,你进步很大啊,但是这和考试有什么关系?”我疑问。 邓尕泽旺:“有人怀疑我作弊,在背后告到老师那里去了。” 我问:“然后你就和别人打架了?” 邓尕泽旺皱着一张小脸质问我:“什么叫就?” 我连忙改口:“然后你和别人打架了?” “嗯。”邓尕泽旺豪爽地抹了一把脸,向我竖起三根手指,“我一打三。” 虽然不赞同他的处理方式,但见他状态有所好转,我还是放下了心,说:“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解决,知道了吗?” “不然怎么让他们闭嘴?”邓尕泽旺反问我,“告诉你吗,难道你能帮我教训他们吗,看你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儿,不被别人扭成麻花就不错了。” 还行,还有心情拿我开涮。 我说:“用实力,不光是在之后每一场考试,尤其是高考,用实力去打他们的脸。”看着覆到伤口的头发,我走过去把它们扎成两个小揪揪。 “呵。”邓尕泽旺用筷子戳着那颗不像样的煎蛋,显然没有余力抗拒我的行为,“虽然你说的对,但你知道现在这样像什么吗,就像穷人问富二代怎么才能有钱,富二代拿钱拍穷人的脸,说‘努力’。” 第102章 “最没有把握的不就是以后的事吗,我问心无愧,凭什么当下受气?既然长了嘴不好好说话那就比谁的拳头硬。” “不要告诉我爸妈……”邓尕泽旺直起身仰头看我,顶着一个低配哪吒头跟我讲条件,“只要你不告诉我爸妈,我以后就不叫你臭笑鸡了,也不给你取别的外号。” “那叫声哥来听听?”我故意逗他,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小揪揪。 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被对方这么称呼,不过我只是突然想起,逗邓尕泽旺玩,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会喊,要是让原乂知道这回事儿,铁定又得说我几回。 邓尕泽旺意料之中地扔来一把锋利的眼刀,但很快那锋芒就钝弱下去,他别过脸,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呼吸之后,我听见他轻飘飘地喊了一句,“哥……” 第60章 【副cp】小旺仔,你有酒窝? 自邓尕泽旺打架之后,以防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我不得不每晚去校门口接人。 接学生的家长不算多,我轻而易举地就和邓尕泽旺对上了视线,但他搭着书包走出来的时候,直接从我眼前走过,连鸟都没鸟我一眼。 我明明记得昨天已经把人哄好了,怎么今天又这样了,怎么和我以前有些女朋友一样难哄? 鉴于特殊时期,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 “晚上想吃什么?”我抬脚跟上少年的脚步,“去店里吃。” 我对自己的厨艺没什么信心,但也不能总让邓尕泽旺总吃外卖,毕竟他正处于发育阶段。 此时此刻,我和大多数家长一样,也觉得吃外卖不健康,但事实上,我做的饭比吃外卖还不健康。 邓尕泽旺不耐烦地甩了一下书包,依旧自顾自向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扯住他书包肩带,问:“往哪儿走呢?” “我等会儿回,你先回去吧。”邓尕泽旺身体一转,书包就掉到我手上。 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书,有些沉,我收手往上提的间隙,人已经“嗖嗖嗖”地走远。 年轻人总有些自己的秘密,我第一反应是邓尕泽旺又去和别人打架,第二反应是他要去和哪个女同学约会。 不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不应该在这个特殊时期发生。但我知道,自己就算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所以我并没有阻拦他,而是隔着距离跟了上去。 一方面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要看看他到底要去干什么。 绕过好几个红绿灯后,邓尕泽旺走进了一家烧烤店。 突然间,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没想到他居然是来做兼职。 远远的, 我看见他穿上围裙,在炭熏的香辣味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看见他收起张扬的神情,低垂着眉眼,问客人点什么东西。 看见他变得不像我所认识的邓尕泽旺。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客人大多是中年男人,在看见那么一位俊美的少年时,目光也不自觉停留,其中部分人的眼神放纵黏腻,让我感到十分反感,颇有一种自家孩子被觊觎的感觉。 幸亏跟来看了看,不然小旺仔这么蠢,肯定又会被欺负。 我悄悄来到隔壁烧烤店。 “之前没见过你这孩子,新来的?”我看见一个醉醺醺的啤酒肚,神情迷离地扫视着邓尕泽旺。 要是换做是我这样看,不得挨两个大耳光? 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平衡,紧盯着那边。 邓尕泽旺放下手上的食物,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他点了点头,但声音很小,我没听清,只能通过口型辨认他说的是“嗯,今天刚来”。 “现在的娃些都长的好哦。”啤酒肚大笑几声,掏出手机说,“我可是你们店里的老顾客了,来,留个号码,以后方便给我们留位置哈。” 同桌的男女见状,开始互相挤眉弄眼,但都心照不宣地笑不说话。 邓尕泽旺明显顾忌店的名声,并没有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在原地纠结了几秒后才拒绝道:“我只有晚上工作两个小时,加老板的联系方式可能会更方便,我把老板号码给你吧。” 啤酒肚的脸瞬间垮下去,十分不满地往嘴里灌了口酒,但又很快转变和善脸色,笑笑说:“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懂事,你还在上学吧,就知道给家里分担经济压力了。” 他从衣服里抽出几张百元,慢吞吞地塞进邓尕泽旺围裙前的兜里。 给小费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样聊骚意味的小费,分明就是在侮辱我的小旺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人图谋不轨。 我怎么可能还坐的住,起身往那边走去。 就在我走到邓尕泽旺身后几步远处时,又听见啤酒肚意味不明地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尽量跟我提,叔叔虽然算不上什么有钱人,但不管怎么说多少也是能帮到你。” 邓尕泽旺把钱按回桌上,铁青着脸说:“谢谢,但我不需要。” 啤酒肚再次被拒绝,脸色彻底挂不住,他面红耳赤地踢了一脚桌子,上面的啤酒瓶顷刻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全都被这动静吸引去了注意。 “看看,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服务态度!知不知道什么叫顾客是上帝?!”啤酒肚仰坐抱胸,一副大爷姿态。 老板娘匆忙跑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她不停哈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今天新来的,不懂规矩,大人别和小孩子计较是不是?” 第103章 邓尕泽旺皱着眉不说话,老板娘把桌上的钱重新塞回他兜里,说:“客人给小费就拿到起,自己靠本事拿的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邓尕泽旺沉默了好几秒后,把钱掏出来扔回桌上,扭头就走。 我快步走过去把人揽到肩底,邓尕泽旺下意识挣扎,却在看清我后,惊讶到停止了动作。 我拖着他走到啤酒肚大叔面前,高声笑说:“我们家小孩儿啊,只拿份内的钱,不过为了表示对本店的歉意,今晚所有客人的都由我来买单。” “还有,这位大哥,我们家小孩儿还小,就别为难他,至于电话号码,实在没有那个必要留。” “装什么装,要是真那么有钱,还至于出来打工吗哈哈!”啤酒肚瞪着眼睛,看起来不服气。 “那要不要比比谁的卡上零更多?”我轻轻掰开邓尕泽旺捏紧的拳头,“要是你能赢,别说一个号码,十个号码也留。” 啤酒肚瞪着我,没再嘣出一个字。 “不好意思啊,孩子今年高三,还是以学业为重,以后晚上就不来了。”付完钱,我向老板简单交代了一下,然后把书包扔给邓尕泽旺,扯着人往回走。 我一向最烦这些应付,心情也难免烦躁起来,扯着邓尕泽旺的力道一下没收住,把人直接甩到了沙发上,等我反应过来要抓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邓尕泽旺顺势倒在沙发上,衣领倒向一边,露出一截好看的锁骨,他躺在那里,瞬间失去了动静,像一只被我摔碎的瓷娃娃,浑身散发着被破坏的气息。 突然间,身体不受控制,隐隐冒出一丝施虐因子,我屏着呼吸冷静,生生给压了回去,因为时机不对,对象也不对。 空气也就这样安静了几秒。 突然,邓尕泽旺从沙发上坐起身,抡起书包朝我砸过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有钱了不起啊!” 书包重重砸在我腿上,我捡起来扔在旁边沙发上,总之横竖都是被骂,我也不指望他能安静地听我说什么,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不想看见以后他都是被迫生活在刚才所见的环境中。 “我算是知道了,除了我,你对任何人脾气都能好是吧?”我一把掐住邓尕泽旺脖子,把他摁回沙发,“我是哪里让你看着这么不顺眼?” 邓尕泽旺一动不动,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我最讨厌他这种有翅膀却不飞的样子。 “你以后想继续面对这样的人吗,你对自己的脸是不是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我卡起他下巴,强迫他对上我眼睛,“我说过不止一次,现在专心备考高考,而不是打架又打工,整这些没用的幺蛾子!” “用你的脚指头算算时间,还有多久了,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去弥补你之前的基础你觉得很轻松吗?!” 我已经竭力克制住揍他一顿的冲动,因为不论怎么说,我还没有对他动手的资格,只能对他干嚎。 “除了补课,别的事情你用不着管。”邓尕泽旺别开脸,重复强调着除了补课,我和他没有必要存在别的联系。 他一脸不理解地撇了我一眼,问:“你一直都这么爱管闲事吗?看起来确实长了一张女朋友很多的样儿。” 我总觉得自己会被邓尕泽旺气出心脏病,无语片刻愣是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我不会白吃白喝还白住你的。”邓尕泽旺竟然没有挣扎,他梗着脖子说,“我会尽量把钱还给你。” “我说过我不要钱。” 身边花过我钱的人,从来不会提这个字,我理所当然地给他们花,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花。 不知道我这句话又是戳到了邓尕泽旺哪个笑点,他嘴角竟然弯起来,“噗嗤”一笑。 这算是我在邓尕泽旺脸上见过的第一个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脸颊上出现了两个小窝窝。 也就是两个坑,戳穿了也不过就是两个洞,我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看的脸更动人的酒窝。 但我却移不开视线。 可能是见我没说话,邓尕泽旺敛了笑扭头看过来,接着作出一句评价,“你那是人傻钱多。” 盯着刚才出现酒窝的地方,我顿时忘记我们本还在争吵,反而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喂,小旺仔,你,你有酒窝?” 邓尕泽旺神情一怔,一脚把我踹到地毯上,“妈的,狗改不了吃屎!” 【??作者有话说】 为了多走一两个榜单,会尽量写长。 第61章 【副cp】你喜欢海吗? 那天之后,邓尕泽旺就安分了很多,但同时也再没有在我面前笑过,以至于我好几次做梦都会梦见他的酒窝。 嗐,可惜。 早知道就不说酒窝的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补课,再加上他自己的努力,成绩提高的很快,但我由于应了成宁理工大运动会的拍摄,所以不得不离开暂时九寨沟一段时间。 临走当天早晨,邓尕泽旺破天荒地给我做了一顿饭。 我盯着那碗热腾腾的卖相极好的番茄鸡蛋面,不忍下筷子,想起之前自己做的碗潦草的面,才觉得眼前的是佳肴,而我做的简直就是不堪入目混合物。 得亏当时小旺仔心情不好,不然我都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忍着恶心吃完那碗面的。 “你这是在内涵我吗?”我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向坐在对面,埋头刷题的邓尕泽旺,他穿着睡衣睡裤,顶着我扎的哪吒头,额前几条碎发飘得很好看。 第104章 离高考越来越近,我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状态越来越紧绷。 这么多天以来,他经常会刷题到凌晨,每次都是我把书题没收才罢休,其实他在学习上还是很聪明的,就是基础差了些,但一旦弥补起来,就是一条实打实的黑马。 他手上笔不停,敷衍地“呵”了一声道:“我可没你那么二。” “……”我叹了口气,“我可马上要走了,就不能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说话。” 邓尕泽旺挑眉,撇头扫了眼玄关,淡淡地说:“昂,没人拦你,放心。” “好歹也掏心掏肺这么些日子,一点都不留恋的?”我唉声吃了口面,“真是白心疼你了,嗯~真香。” 邓尕泽旺捂住耳朵,表示很烦,他皱着眉白了我一眼,说:“别演了,赶紧吃吧,吃完赶紧上路。” 好好的话愣是被说的像白事一样。 吃完饭后,我检查了一遍屋里的所有线路电器,确定没有隐患才放下心。 “小旺仔,我走了哦。”我拉着行李箱,摸了摸邓尕泽旺的脑袋嘱咐,“我已经跟你家里人说了,这段时间他们会过来照顾你,学习上呢,我会的也都教给你了,我到时候看安排,能不能在你高考之前赶回来。” 邓尕泽旺晃了一下脑袋,想要晃掉我的手,不过没什么效果,也就任由我了。 他反问:“你赶回来做什么,你又不高考,还是忙你自己的吧,免得看着你烦。” “赶我走就算了,还不让我来了?”我不由得提高声音,但也很无奈。 邓尕泽旺就是这样,反正对我一直是这样,在我面前,他一直抬着头,没有过真正的服软。 我瞧着他凌乱的发型,问:“你这头发,那们班主任提了好几次吧,还留呢?” 邓尕泽旺抬头看向我,不以为然道:“都快高考了,而且成绩也好了,就没人提了呗。” “嗯哼,确实挺好看的。”对此我不可置否,捻起他头顶的一绺头发在指尖绕,绕了两圈就绕没了,我揪着那一绺反复绕,像是要把它绕长。 可能是一不注意把人弄疼了,邓尕泽旺“啧”了一声偏头躲开,无语道:“玩什么玩,你自己没头发?” 我笑了笑,说:“没你这么长。” 我一直有长发情结,这也是影响我喜欢一个人的因素之一,以至于我的前任里,绝大部分都是过腰长发。 我看着邓尕泽旺的头发,莫名感到有些失落,我突然想,如果他要是个女生该多好? 但很快,我就被自己这荒唐的假设逗笑了。 “做题不要太累,还是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 我刻意在玄关停留了几秒,再三确认邓尕泽旺并没有起身送我的意思后,才转身下楼。 小没良心。 “咕噜咕噜......” 周末这个点,近校这段路很少行人途经,滑轮在路上发出规律但嘈杂的声音,这一瞬间我莫名觉得自己动静太突兀,打扰到了这座城镇的安宁,便将行李箱提起来,但这却让我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我凝神去听,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难道是小旺仔偷偷来送我了? 虽然知道可能性非常小,但我还是回头了— 邓尕泽旺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他身后是高高的建筑,建筑后面是更高的大山,他就像包子馅,被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嗯?”我怀疑自己看错了,“你怎么来了?” 邓尕泽旺双手插进裤兜,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每一个轮廓都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年气,他抬眼,轻飘飘地说:“送你啊。” 我受宠若惊地原路折返,一把揉上他头顶,哈哈一笑:“哎呀我的小旺仔,还是没白心疼你呀,陈老师甚是欣慰。” 可能是体谅我要离开,邓尕泽旺也不骂我,也没有动手打人,难得这么乖,他整个人在我臂弯下低着头,眼神却直直地望着前方。 从我这个角度,看见他睫毛长长的,眼底红红的,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哈,没有还是。 他怎么会舍不得我呢? 不过,也是奇怪,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 可我盯着那泛红的眼眶,心底生出细密的灼烧感,再次无法克制地冒出了那个可怕的念头—如果,邓尕泽旺是个女生该多好? “车多久来?”邓尕泽旺含糊问。 “还有半个小时吧。” “那你这么早出来干嘛,喝西北风吗?” 他取出嘴里的棒棒糖,湿润的双唇在我眼里缓慢收紧,我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眼球正在以不可自制的速度发热。 槽,纯情的人才最他妈色。 我顿时像掉进马蜂窝里,连忙松开他,随口一问:“......你还有多余的棒棒糖吗?” 邓尕泽旺有些疑惑,反问:“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 我确实这么说过,但那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 这叫我一时有口难辩。 “真麻烦。”邓尕泽旺转身走进一家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长串红色的东西。 他将那串东西随意地挂我手上,说:“囔,够了吧?” 我细眼一看,才发现是一串旺仔牛奶糖,数了数,整整有十八包。 我笑着逗他:“你这是要我带你一起走呢?” 第105章 “我只是觉得好吃,别自作多情。”邓尕泽旺扯下一包揣进自己兜里,“吃不死你。” 我顺着他的玩笑话说:“万一真出意外了怎么办?” 邓尕泽旺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明显在怪我说话不吉利,他从兜里掏出一团金黄的东西递向我,说:“我们九寨沟的大山不会让你走不出去。” 我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却到达了顶峰。 我伸手接过,可它却像一团烟花在我手心散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上就挂了一条金色的长长的云,但它很轻,不用力抓住很容易被风吹走。 “这是.......” “哈达。”邓尕泽旺手重新插回裤兜里,目光投向别的地方。 突然,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一手抓着糖串,一手抓着哈达,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纠结,我前面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我人生计划中的,另一条则是刚刚出现的,我从未想象过的路。 我他妈好像......要变成gay了。 邓尕泽旺见我沉默,以为我没有明白,便又补充道:“保平安的。” 我听说过,我亲眼见过,我也戴过,但是,这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怀抱着质疑精神盯着邓尕泽旺看,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心跳到底是不是有水分,然而却越看心跳越凶。 “看你妹啊?”邓尕泽旺皱着眉,牙疼似的说,“嫉妒我头发比你长比你多吗?” 我把哈达递向他,故意学着他说:“你们藏族男人送礼是不是得有点儿诚意?” 邓尕泽旺语噎,我低头弯腰等着他动作。 下一秒,邓尕泽旺飞快地把哈达搭上我脖子,别扭地说道:“......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我有心挑逗他,便没有站直身体,只是抬眼对上邓尕泽旺的眼睛,笑着回了一句。 这时候,我和邓尕泽旺的距离只有一拳之差,我非常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很亮。 邓尕泽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他目光一愣一闪,继而恼羞成怒地把我推开,“死烟枪,别学我说话!” 我笑着收回目光,打开背包把糖串塞进去,状似无意地喊:“小旺仔。” 邓尕泽旺像是被非礼的黄花大闺男,局促地踢着脚下的空气,听见我喊他,才抬头气冲冲地说:“......干嘛!” 我重新背好背包,问:“你喜欢海吗?” 邓尕泽旺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好几秒才重新低下头,答:“我没见过海。” 我笑着捧起他的脸,问:“那等你毕业了,我带你去看大海怎么样?” 他拍开我的手,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回答。 直到我坐上车,我才看见后视镜里,邓尕泽旺有些慌张地点了点头。 第62章 【副cp】又不是爱。 我对自己的巨变似乎并不难以接受。 但我没喜欢过男的,所以我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算是真正喜欢上一个男的,当然,原乂能够帮我解答这个问题,但我还没蠢到去问他的地步。 一旦被他察觉我现在的心思,岂不是坐实了他之前的猜疑,到时候,我肯定不仅会被说老马妄想嫩草脸皮忒厚,而且还极有可能从此被禁入九寨沟。 美景美人皆无,那多得不偿失。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初涉社会的纯情小儿,对于是否喜欢一个人,我还是有自己的标准可说,莫过于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反应,如果抛开性别不谈,好像喜欢上个男的和喜欢女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仔细去想,又抓不住那点苗头。 我烦躁地打开车窗,清爽的风扑面而来,涌进衣服里鼓动,很快就抚平了躁动的情绪。 果然,大自然才是俗人最顶级的洗礼。 我冷静下来后想,就算自己喜欢上了邓尕泽旺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他活不了,我又不是对所有男的都感兴趣,又不是哪个男的都能像小旺仔一样,骂人也那么可爱。 又不是爱,只是喜欢而已。 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呵。 我拆开一包旺仔奶糖,含进嘴里一块,甜腻的香味在口腔里炸开,同长年喂养出来的烟草味混在一起,跟闷了一口带甜味的中药一样,怪异得叫人忍不住皱起眉。 对于甜味,我不算讨厌,但也真的说不上喜欢。 小旺仔说他喜欢吃这个糖,可我平时却没见他吃过,我猜他一定怕别人觉得,自己喜欢吃糖这件事很不酷,所以把一部分自己给藏起来了。 偶尔露给我看。 最后一点糖渍被舌床碾化,十足的奶味冲到鼻腔,我急忙用指头抵住鼻孔,那股莫名的恶心感才得以消停了些。 我咽下最后一口糖水,揉着手上的红色糖纸,不由想,既然邓尕泽旺这么喜欢吃糖,那他的嘴巴一定很甜吧? 呵。 低头再看手里的东西,那红红的瞬间变样,像极了邓尕泽旺那张发嫩的唇。 我不由得加重了力度。 死烟枪,臭笑鸡,不知道他看到我这样又会给我取一个什么美名,狗变态? 倒是有这个可能。 突然间,原乂曾说过的一句话幽幽飘进我的脑海—你不是滥情,但绝对和长情不沾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心地喜欢一个人? 第106章 确实,我对每一个对象都是真心对待,但要是谈感情,似乎,好像,还真缺了些。 这一点,我无法反驳。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遗传家里那两位的冷血寡情,喜欢这种感情长则一个月,少则一两天,就消失了。 所以,如今就算是喜欢上一个男的,我也没什么好担忧,毕竟,再过几天,顶多不过一个月,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出现得惊悚,离开得也悄无声息。 在我眼里,没有什么秋去春又来,更没有同一个春天,现在分开,或许对邓尕泽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用不着因为我太困扰。 如此想着,我从兜里拿出一沓照片,上面是各种样子各个角度的邓尕泽旺,各种已经过去的他。 有时候我会光明正大地将镜头对准他,有时候也会像一个偷窥狂一样,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定格他的样子:刚睡醒的他,凌晨刷题打盹儿的他,打闹时被我钳制在身下奋力挣扎的他,在厨房做饭的他...... 脑海里的画面远比手上的多,一幕幕像是开火车,缓慢驶过,我不像原乂,对世间万物都抱有乐观或者悲观的浪漫感受,唯一一点浪漫细胞就留给了镜头。 但被我留在镜头里的人太多,邓尕泽旺只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不影响我还能再看见同样的他。 相比其他生植物,人就这点优点,保质期长。 我将照片重新叠好放回包里,又拆了一颗糖扔嘴里,过腻的甜味依旧让人胸腔发闷,不知道是它在排斥我,还是我在拒绝它。 我只清楚,自己好像真的不适合甜味的东西,不过,我倒要尝尝小旺仔喜欢吃的糖,有多好吃。 刚下飞机,手机就响起一道夺命铃。 扫了眼来电人,我无奈按下接通。 “喂?” “在外面玩够了吗?”手机对面传来一道冷淡的女声,发出的诘问就连情绪都是带着冰碴。 我忍不住拧起眉头:“这样监视我有意思吗,妈?” 电话那头一如既往无视我的问题,径直向我抛来命令,“我给你时间完成你这次的活动,活动结束之后,立刻回杭州相亲。” 我语气生硬,试图反抗这血脉强权,“如果我说不呢?” 从二十四岁开始,她就开始在我身边安排各种各样的女人,然后念咒一样地让我给她养出个孙子。 我虽然对感情的要求不高,但也有该有的原则和底线。 她和我爸都是商业脑子,一直当婚姻就和他们所谈的合同一样,就连生我也是,而我生来就是他们所入的股,只为取得更大的利益。 所幸我是独生,老一辈比较宠,这才使得我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就在昨年,最宠我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 而我的后盾,彻底没了。 “呵,小列。”她虽然喊着我的小名,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情,“对方是袁氏集团的千金,也就是你父亲战友的女儿。” 利上加情,事情的性质不用明说,我也知道。 电话那边继续说:“你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还订了娃娃亲,虽然很久没见,但你们也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正好,那女孩儿前阵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我人也见了,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娃娃亲什么的简直太扯,我对她所说的女人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别说的这么狗血行吗,美国留学回来的怎么了,是能做饭好吃点儿还是头发香一些?”我冷嗤一声,慢悠悠道,“再说,我的感情史那么丰富,您拿的出手?” “人家干干净净一姑娘,犯得着让我糟蹋吗?”我假装有商有量地说,“我都二十七了,这种事情我自己能做主。” “你还知道自己二十七了?”她反问我,像是在批评一本存在巨大漏洞的企划案,“从十八岁到现在,你一共谈了三十四个对象,最长半年,你跟我说你能做主?” 私人生活就这样被以谈判的口吻说出来,我顿时感到莫名的难堪。 “我对你过去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至于袁家的千金,她的情史与你相当,你没必要有那些多余的担心,这些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只要你们给个确信,该断的,自然会断。” “我当然不会让我的孙子沾了别的脏东西,她是,你也是。” 我感到自己的脸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终于脱口呛她,“不是谁都像你和陈和群一样,把婚姻当任务,也别把我当成你们的繁衍工具,我爷爷奶奶是死了,但不代表我就任你们摆布!” 对方沉默几秒,随之也懒得扮演母子情深,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人活着不是靠谁的感情,你要是没后,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这一次的相亲你必须给我一张完美的答卷,不然你所有的资源都讲失去,包括你的账号,总之,你自己清楚搞砸的后果,别指望还有人为你的任性买单。” “你在威胁我?”我气息不稳,内心极其抗拒这种被拘束的感觉。 但我知道,我毫无还手之力。 本来的计划顷刻之间被打乱,成宁理工大的运动会结束过后,我坐上回杭州的飞机,去见了那位袁氏千金。 我郁闷地注视着手中照片上的人,一时半会儿竟有些诡异的难过。 看来赶回去,有些难了。 第107章 “你好,请问是陈大公子吗?” 一时看入神,没发觉何时对面来了人,我连忙将照片揣回兜里,看向声源处。 只见一位女子款款身姿,着一袭荼白长裙,乌长直发服帖地垂在腰下,眸子剔透如曜石,唇角挽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仿若从迤逦画卷中走出来的神女。 我讶异,这怎么会和我一样呢? 正当我疑惑对方是不是被那几位家长威逼利诱来时,对方又开口了,“你好,我叫袁淼。” “你好,我叫陈列。”我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大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袁淼笑着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子里登时冒出邓尕泽旺说的—陈列你还真是人模狗样。 我不禁勾起嘴角,但这却让对面的袁淼产生了误会,她撑着下巴,身上散发出和我一样的味道。 原来,是我迟钝了。 “袁小姐,商业联姻,你怎么看?”我收腿避开她继续往上勾裤管的鞋尖,放下刀叉后仰,明确拒绝这一番成分混乱的挑逗。 袁淼一愣,随即坐端身子说:“我这人,向来随心所欲,自然不会屈服于我爸扔给我的婚姻。” 她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你似乎……和调查报告里不太一样?” 第63章 【副cp】新婚快乐。 “既然如此,那就各取所需吧。”约法乱七八糟的章后,我笑了笑,起身伸出手,“希望合作愉快。” 紧接着,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袁淼没有接握我的手,而是将自己的鬓发向耳后绾去,她看了眼窗外,睫毛一颤,仰头向我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 “天也黑了,陈大公子难道,不想和袁淼多待一会儿吗?” 眼前的女人外形极佳,温柔的声音像小猫一样挠在人耳边,如果换做之前,我肯定会怦然心动。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心却静得像一潭死水。 “不了。”我抿了一口杯中红酒,随口找了个理由,“明天高考,我有些紧张。” “哈?”袁淼眉头一弯,轻轻失笑,“你又不高考,紧张什么呢?” 我确实不高考,可邓尕泽旺要高考,虽然说到底确实也和我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我笑了笑,说:“和高考学子同甘共苦。” “哈哈,我改变主意了。”袁淼起身,白嫩的手顺着我的小臂靠过来,身上的柔软触感清晰,她踮脚凑在我耳边,微微吐息,“如果说为了你收手的话,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感受到身体里的反应,我一时间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完全变成gay。 但我现在全没心思理会这刻意的撩拨,胸腔里的那颗东西自始至终都没有跳一下。 “回去跟家里人交代一下,九号民政局见。”我取下她的手,转身离开。 回到公寓后,我给邓尕泽旺打去视频电话,小没良心不接。 算了,明天人高考,不打扰他。 正当我打算放弃时,手机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我接通视频,屏幕上立刻出现一颗满头泡沫的头,邓尕泽旺眯眼吼我,“你神经病啊,突然打电话做什么!” 我往怀里塞了个枕头,撑着下巴说:“不闹你,你先洗头。” 邓尕泽旺没答话,气冲冲地抓着淋浴头清洗头上的泡沫,最后用毛巾潦草地搓了一下头发。 他抓过手机用毛巾擦了几下屏幕,皱着眉嘀咕:“差点害老子的手机掉水里。” 我盯着那张湿气氤氲的脸,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 “有事没事,没事挂了啊?”邓尕泽旺沉着脸,对着屏幕虚空砸了一拳。 我咳了一声,说:“不好意思啊,没能赶过去。” 邓尕泽旺神情卡了两秒,继而又毫不在意地说:“呵,你赶过来做什么,赶过来穿旗袍祝我旗开得胜吗?” 我心头涌出一股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好像有点失望,又好像有点庆幸。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考试不要紧张。” 话音一落,邓尕泽旺的脸瞬间拉远,等我反应过来,我只能看见少年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地着自己的头发。 “知道了,犯不着让你操心。”静默片刻,一道微低的声音传来,“挂吧。” 我本打算淡化联系,将心里那点似有似无却魂牵梦萦的心动抽干,但从未想过,再见他,竟是在九号那天,民政局外。 我看着手里的红本子,有些恍惚,突然之间,自己就被迫结婚了。 身边袁淼将结婚证朝着太阳,在原地笑着转了一个圈,像一朵花一样转到我身边,她面色微红,说:“结婚的感觉还不错哎?” 我很想摇头,表示感受不来,但也不想扫了她的兴,毕竟,她已经算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即使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 我在想,就这样仓促地组建一个空壳家庭,真的会值得我靠岸吗?可我似乎永远都脱离不了我的家庭。 “从此以后,我们就无法随心所欲了。”我淡淡地说。 就像我妈她说的,他不会任由我们两个任何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胡来。 袁淼哼哼一笑:“我们说过,互不干涉,但我也说过,我对你很感兴趣。” 柔软的气息像蒲公英的种子,从我的脖颈播种到唇边,我抬眼,蓦然对上一道震惊的视线。 第108章 就在女人的唇即将触碰到我时,我像被雷当头劈了一道,猛地抽开身,惊骇望着十来米远处的少年,下意识将手里的结婚证“啪”一下甩在地上。 邓尕泽旺站在高楼大厦前面,显得十分沉默渺小,他拖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似乎是由于第一次出门来到陌生城市,邓尕泽旺浑身散发着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局促,却nanf在看见我的那一刹,脸上那本很难作数的笑意彻底僵硬。 他从头到尾的衣物都是新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看得出来,他是精心准备的。 精心准备来见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才几天过去,人就跨越两千公里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几乎失控地跑到邓尕泽旺跟前,他的神情从震惊变成失措,拉起塞凸的行李箱就要离开,躲闪的目光似乎在想着如何撇清跟我的关系,“不,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迷路了,不是故意看的。” 我心里痛得弄名其妙,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拽回来疯狂解释:“不是不是,泽旺,你听我说,我跟她只是表面结婚—” “新,新婚快乐。”邓尕泽旺睁大眼睛盯着我,他红着眼眶,却不掉眼泪,甚至都不愿意喊一声“陈列”,倔强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好难过。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全世界都安静了。 我摇头,喉咙里的声音逐渐打起颤,“不快乐不快乐……旺仔,你听我说。” “放开我。”邓尕泽旺明显不想被周围人注意,只能隐隐地挣扎,眼眶却越来越红。 我害怕他误会,害怕他转头就走,我害怕极了,完全没有注意自己抓着少年的手有多用力。 可是我就想一只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来之前不告诉我一声呢,你怎么会来这里呢?”我紧紧箍着邓尕泽旺两只手,歪头对上他的视线,试图以自己都陌生的温柔来安抚他,“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去看杭州的美景好不好?” 邓尕泽旺咬着牙重复:“放开我。” 我假装没听到,哈哈一笑,“哦,对,海,我们去看海好不好,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海的—” “啪!” 一道火辣辣的疼甩在我脸上,邓尕泽旺的嘴唇抿得像一条直线,他趁我怔愣,突然挣脱手,戴上帽子掉头就跑。 我顾不上脸上的颜色,也管不了路人的眼神,抓起行李箱就追上去,很快,我就在一个死巷子里追上了邓尕泽旺。 我赢就赢在熟悉地形。 “不闹了,跟我走。”我压制着内心深处的狂躁,慢慢向他靠近,并且伸出双手表示自己的诚意。 邓尕泽旺一把打开,他向后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切齿瞪着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是憎恨?厌恶?还是愤怒? “听话,别气了好不好?”我压着声音哄他,慢慢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一心只有哄他。 邓尕泽旺猝然抬腿,我心一惊,及时卡住他膝窝,将差点要我断子绝孙的推摁在身侧,我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凑到邓尕泽旺眼前,苦笑:“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啊,小旺仔。” 邓尕泽旺被我的行为吓到,身体缩了一下,生怕我身后有别的人看见。 我几乎是掐着他的软肋,凑到他耳边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在这里上了你。” 怀里的身体剧烈一抖,瞬间失去动静。 把人十有九弄地带回公寓后,我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下就算跑,也跑不出这套房,回归掌控的感受终于让我得到几分安心。 邓尕泽旺贴着门,不肯进来,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兽,浑身充满了警惕。 我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在一边,看向他,轻轻地问:“不想进来?” 邓尕泽旺不看我也不说话,肩膀有点明显的抖,不知道是被我气的,还是— “你怕我?” 牙根隐隐升起一股痒意,久违地,我居然生出想要“欺负”人的念头。 我慢慢走向邓尕泽旺,他扭头瞪过来,大叫一声:“滚开!” 这一声喊回我几分理智,我停下脚步,放轻声音说:“小旺仔,刚才那都是假的,我跟她只是在给家里头的那群神经病演戏,相信我好不好?” 邓尕泽旺转过身,索性面对着门。 呵,这是有多不想看见我,可是小旺仔,你还是太傻了,身后怎么能随便亮给别人呢。 我快步上前,在邓尕泽旺惊惶转身之前,将他罩在怀里。 带着几分眷恋,我摸上他的头发,把五根指头都没在里头,怀里的身体因此隐隐颤抖,这若有若无的臣服,竟然就已经让我无比兴奋。 我粗喘着气,还在试图清醒自己,可效果堪忧。 “别动了。”我另一只手掰住他下巴,阻止他摆头挣扎,“本来不想这么对你的……小旺仔,可你不听,没办法。” “你听过s吗?”我贴近他脖子咬了咬,“一个可怕的东西。” 邓尕泽旺瞬间爆发出一声惊恐的高叫。 我魂魄聚拢,将人翻过身捧着脸道歉:“怎么了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 邓尕泽旺默不作声,偏过头,一滴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我指尖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一刻,我知道,这一切都再回不去了。 第109章 第64章 【副cp】我不配吃他给的糖。 我从来没觉得眼泪这个东西,威力会有多大,直到我被少年的这滴泪困住一生。 — 他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逃避? 是因为看见了我最丑陋的样子吗? 短短半个小时,我和他之间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仿佛隔了一条鸿沟,什么打闹什么玩笑都不见了。 我气急败坏地摁上邓尕泽旺的嘴唇,鬼使神差地,低头舔掉了那滴泪。 咸的,烫得我嘴疼。 “别碰我!” 我用膝盖卡着他的腿,以为这样能让他安静一会儿,但没想到他却猛地用头来撞我胸膛。 和我的心跳一样大声。 如果邓尕泽旺这样一直撞下去,对我们两个都不好,我伸手将他脑袋死死摁在胸口的位置,耳朵贴着耳朵,近乎央求地问:“小旺仔,对不起好不好?” 我突然好后悔,后悔屈服于父母的权威,后悔和别人做了一场婚姻交易,后悔自己差点把自己变成一条狗。 “我马上,立刻就去离婚好不好?不结了不结婚了......” 良久,邓尕泽旺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你把别人当什么,你这个人渣。” “人渣”这个词,我不是没听过别人说过,可我向来不屑一顾,始终认为自己没有祸害任何一个好人,但我更没有想过,自己原来这么怕,这句话从邓尕泽旺的嘴里说出来。 好像,不管我怎么解释,他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信我了。 “呵呵哈,你说得对—”我愣一下,松开邓尕泽旺向后退,张开双臂自暴自弃地冲着他的方向吼,“人渣,对,我他妈就是个人渣!!” “人渣,变态!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骂我!!邓尕泽旺—!!!” 一丝心软从邓尕泽旺眼里稍纵即逝,他扭过头,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线,语气平静得诡异,“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向你表示补课的感谢,箱子里装着我们九寨沟的特产,现在已经送到了,我要回去。” “呵……你觉得我会放你回去吗?”我笑出声,上前一把把他扯进卧室。 邓尕泽旺惊魂未定地睃了一眼周围,长而细的睫毛由于强烈的不安而轻轻颤抖,曾经对我充满戾气的那双眼,此时此刻被惊疑充斥。 误打误撞地满足了我某些阴暗浓重的欲望,心跳也再不受控制地鼓噪震动,许久许久没感受到的双重反应,几乎要让我失控。 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如你所说,我就是人渣变态,我这样的垃圾喜欢上你了邓尕泽旺!” 我一把掐住他脖子,把人扔到床上,瞬间,这么久以来的梦意聚在床中央的身体上。 邓尕泽旺微张着口,明显被我泄愤似的告白吓到,他好像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只是耳朵和眼睛越来越红。 见人有翻身逃走的趋势,我俯身压上去,十分烦躁地摁着邓尕泽旺的脖子,吻了下去。 踏出走向深渊的第一步。 我有着无比纯熟的吻技,可当四片唇瓣触碰到一起的那一刻,我猛然回想起了自己那个青涩臭屁又潦草的初吻。 我 下意识吸了吸,香甜的,软绵绵的,感觉像吸了口仙气,让我浑身绷紧。 邓尕泽旺倒抽一口冷气,遍脸发红,嘴唇慌乱地抿着,只有四肢还在不停不休地逃生。 果然,真正纯情的人才会咬紧牙关,每一个指头的反应都叫人心口发紧,不是放声大叫那类人学的来的。 “你乖一点好不好,让我冷静冷静?”我不想以他还不懂的方式对他,只好贴着他唇角喘气,含糊地征求同意。 不过邓尕泽旺根本听不进去我在说什么,一直机械地做着防卫,鼻腔里呼出的热气胡乱地扑在我脸上。 我抬着眼皮,静静注视着他的反抗,亲眼看着他精致的小辫变得凌乱不堪,亲眼看着他自始至终闭着眼,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赏给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尕泽旺终于停止,疲怠地换着气。 我的嘴从头到尾都没有挪过位置。 他将眼睛缓缓咧开一条缝,眼泪顺着流了一脸,他哑着嗓子说:“别拿亲过别人的嘴碰我……脏死了。” 我霎时僵住,像被水泥凝了一身,眼前的面容逐渐出现叠影,我茫然地寻找真正的邓尕泽旺。 脏? “脏?” 我讷讷重复,顿时不明白这个字怎么写,又是什么意思,那一撇一捺像刀子一样剜在我心上。 “我,很脏吗?”我掰正邓尕泽旺的脸,求证似的问他,“原来你觉得我很脏吗?” 眼泪像豆子一样砸在邓尕泽旺的脸上,他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我……不是—” “啪—” 最后一丝理智粉碎。 我抓着邓尕泽旺劲瘦的脚腕,把人倒拉进浴室。 “放开我!!!放开我陈列!!老子数到三!一!二!三!” 听见他喊我名字,我不自禁顿了顿,但没有心软,依旧无视他的警告,使力把他按在浴缸里,毫不留情地扯下所有遮蔽。 少年青涩的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里,像泡在水里的太阳,火热干净没有污迹。 我突然觉得, 这样的人嫌我脏,也有道理。 由于邓尕泽旺的剧烈挣扎,我的衣服也湿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我,手脚并用地推挡着我手指的伸入,但并没有什么用,“陈列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 第110章 可能真的疯了吧。 我没回应他。 只是打量着他都被我掐红的四肢和脖子,整个人也被水溅得湿漉漉的,显得有些可怜狼狈,看来是真被我吓到了,甚至都不会骂我了。 “啊—” 邓尕泽旺失声一叫,通红的眼角第一次露出了近似示弱的弧度,不对,那只是害怕而已。 手下的身体抖得像筛子,但我没有因此停下,依旧自顾自地给他做着清理。 脑海里冒出一个一个可怕的念头—贯穿他……锁住他。 似乎是感到我抵着门口的存在,邓尕泽旺霍然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已经跟别人结婚啊—” 他不动了。 没有回头路了。 紧缩的稚嫩叫人几近发疯,我长呼出一口气稳住心情,伸手抚上他被我种上新花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镜子上慢慢映出一张惨白失神的脸。 我压着声音说:“相信我,那都是假的。”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闭着眼,不堪面对现在的自己,更不肯看向我。 “呵……确实是我不该招惹你。”我咬上圆润的肩头,僵硬地动作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一直有泪往下流。 和邓尕泽旺的血一样。 我这才回忆起这么久以来,一开始是自己被新鲜感主导,主动惹了一个比我小了能有九岁的少年,我并没有带着那种想法去接触他,可是结果呢? 先撩者贱。 是我的错。 可是我又该怎么做? 从我离开九寨沟那天起,就已经发现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我以为自己离开就能淡化,能消散。 可是两个多月来,邓尕泽旺都会常常出现在我梦里,凌乱的,高傲的,每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需要他的时候,我也很难受。 可是他来找我了…… 他偏偏来找我了。 我不想变成我爸我妈那样的机器,可既然他们都能在一起,为什么我和他不能? 从浴室到床铺,邓尕泽旺一路对我拳打脚踢,甚至换着花样骂我祖宗十八代。 只是从不睁开眼看我。 我头皮噌噌发麻,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满足,还是由于灭顶的绝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将人牢牢定在自己身上,我俯身去亲他眼睛,慌乱地求:“睁开眼睛......看看我。” 邓尕泽旺偏头躲,不对我的乞求有任何回应。 一个小时过去,我们没能好好接一次吻,期间我尝试过几次,全都被邓尕泽旺咬破嘴皮,流了一嘴的血。 淡淡的血腥气飘在空中,刺激着我的感官,不能得偿所愿的我,难耐地掐住他两颊,迫使他合不上口,并对那从未被他人探索过唇齿肆意妄为。 邓尕泽旺明显是第一次和人亲吻,别说换呼吸,就连抗拒都那么笨拙,居然想用舌头推我出来,我自欺欺人把那当做盛情邀请,很快,我们就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他并不知道闭上眼睛会更加敏感,只要我轻轻抚摸,他就会不可自持地战栗,在我怀里发出近乎窒息的呜咽,片刻后,他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睁眼看我。 水亮,倔强,愉悦,痛苦......他就那么混沌地看着我。 我很清楚,他并没有向我屈服,只要我一松手他就会跑,就会离开我。 这一次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邓尕泽旺他不喜欢我。 我不安地摸上那早被我吻得斑驳的柔软肚皮,感受那一阵阵的,因我而起的搐动。 “你喜欢我吗?” 邓尕泽旺脱力地喘着气,不说话。 “喜欢我吗?” 我加重语气撞了一下,听见他发出一声甜腻难捱的气息。 依旧不说话。 心口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低,冒出一片苦涩的脓疱,疼得我整个下巴都快要脱臼。 我放弃追问,不再为难邓尕泽旺,把脸埋进那抖动的胸廓深嗅,为他舐去细薄的热汗,我要把他从头到尾都用力咬一遍,印上蝴蝶一样的图案。 “呃——” 稚嫩的身体即使拥有再倔强的主人,依旧禁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你杀了我吧。”邓尕泽旺抬手挡住上半张脸,声音嘶哑却冷冰冰。 我知道自己有多恶劣的爱好,喜欢在这上面使用多恶劣的道具,喜欢对方身上和我一样的气味,但面对邓尕泽旺,我不得不克制自己暗潮汹涌的劣性,甚至还要忍受原罪带来的折磨。 理智告诉我,要温柔对他。 “......别瞎说。”我安抚性地亲了亲他脖子,伸手从床头柜里取出最后一包旺仔奶糖,拆开一颗噙在唇中间。 房间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奶甜味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给你吃你最喜欢吃的糖。”我小心翼翼地贴上邓尕泽旺湿红的唇。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出现了几秒留白。 “.......我受够了。”邓尕泽旺唇角一瘪,嘶哑的声音捅破沉寂,下一秒,他的拳头朝我甩来,开始疯狂地挥打,而失去遮掩的双眼早已湿透。 “啊!啊——” 他大哭起来,只发出一个撕裂的单音节。 我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正在崩坏。 看了眼地上被一拳甩飞的奶糖,我失神地回过头,想要抱住泣不成声的少年,却被一脚踢在心脏上。 第111章 突来的一阵剧痛让我不得不弯下身,手却不忘去摁住邓尕泽旺的身体,生怕他趁我不注意逃了。 哭声在耳边重叠回响,我想是被自己身体深处的恶好摆布,还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被自己折磨至此的邓尕泽旺,埋头将自己大幅度地来往在熟软的幽穴里,逐渐陷入昏聩。 邓尕泽旺嘴里发出沙哑的哭叫,本纯净的像青提的身体,一点一点熟在了我的手里。 他咬紧牙关,只有一声声软颤的喘息漏出,我想让他说话,想让他跟自己讲话,就算是骂我也好,我只想让他看着我,对我说话。 我紧抱住他,凑到他耳边绝望地叫唤:“......喜欢我吧邓尕泽旺,喜欢我吧—” 我多么想身下的人不是他,又多么想只有过他。 如果时间能回到十八岁那年,我一定会反抗那个女孩儿的强吻。 如果时间能回到二十岁那年,我一定不会因为好奇冲动而答应入酒店的邀请。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高考前一天,我一定不会去赴那场相亲,那样的话,我就能拥有今天的,为我而来的邓尕泽旺。 可是,他不吃我给的糖...... 可是,我不配吃他给的糖。 【??作者有话说】 呀,定的凌晨,结果一不小心发早了。 第65章 【副cp】要露出来。 自从原乂把邓尕泽旺带走后,就再没有让我见过一面,最近的距离,是隔着一扇门,我试过绝食蹲守一系列自私幼稚又极端的方法,然而,原乂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狠心。 他不让我见邓尕泽旺。 他说:“他还能信我,也算是给你的退路了,陈列。” 我的,退路……吗? 也是。 可是我退无可退。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愧对一个人。 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出于……喜欢,不知不觉中我脖子上多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还在不停地往肉里挤,一阵子过去,就崩出一圈鲜血淋漓的烂肉,让人痛不欲生。 我知道,自己再没办法像曾经一样活着。 所以,我离了婚,被爸妈赶出家,房产权被收回,账号也被平台封禁,而曾经的朋友受我爸妈施压,如今更是对我避之不及。 总之,从一开始就不完全属于我的东西,都消失了。 包括以前的我。 我倒是想从头再来,可人生不是游戏,不能注销账号。所以,我就从一个烂人变成了一个跟踪狂,跟着邓尕泽旺去了四川。 我在同一辆车厢里看见他被别人搭讪,不能进行阻拦,只能在后面急得团团转,买了一大堆辣口零食,琢磨了一路,又不知道以什么契机天衣无缝地交到他手上,直到最后的最后,我也没找到机会,只能自己躲在他学校旁边的酒店里,一包一包啃完。 味道还不错,就是太辣。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去他学校蹲守,人来人往的,从没觉得大学有这么大过,明明我已经做好乔装,制造了很多擦肩而过的机会,但偏偏没有一次是邓尕泽旺。 虽然得到他的课表并不是难事,但我拿着那张课表找到了每一栋教学楼每一间教室后,却始终不敢走进去一次。 我想看看他,但不敢让他看见我,因为他肯定不想看见我。 他很受欢迎,又会跳舞又有手艺,我亲眼看见他的很多同学给他送礼物,甚至撞见过他在操场被别人轰轰烈烈的表白。 心底的占有欲作祟,我在想到底有什么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属于我的。 但其实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这么想。 就连那天晚上的他,也不属于我。 我就这样当了几个月的狗仔。 当他放假回家时,我却再不敢跟去九寨沟窥视他的生活,更没有脸面对他的家乡。 我躲在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头发已经长到肩下的邓尕泽旺背起书包,装着另一个我,走了。 浑浑噩噩,秋去冬来,再见面,就已经是在冰天雪地里。 邓尕泽旺右手打着石膏,守在昏迷过去的原乂的病床边,而旁边的床上,躺着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吉羌泽仁。 他看见我那一刻,神情顿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什么新词来骂我,就扭过头,假装看不见我,把我当空气。 我把饭放在柜子上,说:“趁热吃吧。” 邓尕泽旺耳若未闻,不说话。 其实,我宁愿他能骂我,总比现在连一声气儿都不给我的强。 “买了你喜欢吃的曹氏鸭脖。”我小心翼翼地强调。 邓尕泽旺终于抬眼看了过来,稚气依旧分明,语气却是空前的冷硬。 “你怎么进来的?” 我总觉得他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出来,可能是我太久没听见他对我讲话。 “送,送物资。”我如实回答。 灾区现在处于危险阶段,所有途径道路都封锁,只可出不可进,除非必要。 邓尕泽旺瞥了一眼饭盒,问:“送完了?” 我不敢大声,只轻轻“嗯”了一声。 “送完了就赶紧走。”邓尕泽旺拎起饭盒扔进我怀里,毫不客气撵人,“这里不需要你。” “小乂醒来也得吃饭。”我故作镇定地说,这个正当的理由让我突然有了底气。 事实上,这句话含了两份私心,我知道邓尕泽旺对原乂的态度早已有所转变,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再说,我铁了心死皮赖脸赖在这,他也赶不走我。 第112章 见我犯贱,邓尕泽旺也没管我,只是去喊医生,从我旁边经过时,“呵”的冷笑了一声。 医生何年是我和原乂的旧识,在来医院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从他那里了解了邓尕泽旺他们三个人的情况。 吉羌泽仁脑损伤,苏醒的可能性极低,原乂由于没能把人彻底救回来,心理生理的双重压力已经让他昏迷了好几次,这两天才算是稳定下来,而邓尕泽旺的手是在地震逃跑时被飞石打错位骨折的,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大毛病。 “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看向转醒的原乂,问医生。 邓尕泽旺接道:“看不出来吗,两个半死不活。” 还没一会儿,邓尕泽旺和何年就一来二去的吵了起来。 我把人带出去,却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妈的你算老几,别碰老子!要不是捐了那么多物资,你早该滚出去!!” 总觉得,这才是我熟悉的他,超过熟悉范围的都让人不安。 比如,爱吃糖的少年开始抽烟。 那是在他家屋外坝子上的帐篷里,所有村民家都搭起了防震帐篷,帐篷里面放置着分发的物资,速食一般都是方便面,面包和牛奶,其他的还有米面。 我刚吃过一袋儿泡椒味的方便面,嗓子眼还有点儿辣,想去拿一瓶牛奶解解辣。 可再回到帐篷里时,一股无比熟悉的气味在接近封闭的空间里飘着,这对已经戒掉烟的我,无疑是一种物理冲击,并且会对香烟有更过分的抗拒。 这间帐篷只有我和邓尕泽旺睡着,那抽烟的人就只有— 邓尕泽旺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整件藏袍随意的搭在腰上,筋骨分明的手以一种十分烦躁的角度夹着燃到一半的香烟,烟草猩红那么一两秒,就变成灰黑色的烬,指头一点,就在地上落下一圈。 看得出来,他已经抽了有段时间。 “你—”我赶忙把喷嚏闷死在鼻子里,“烟掐了吧。” 在看见邓尕泽旺抽烟之前,从没觉得这东西这么让人厌恶。 “呵。”邓尕泽旺熟练地吐着烟雾,看我的眼神逐渐有些戏谑,“心里有鬼,装什么三好学生?” 对,我心里有鬼,我心里有愧,可他妈心里有鬼不就是愧疚的愧吗?我知道,总有一天,两个人要把那天的自己重新挖出来鞭尸。 “是我对不起你。”朝着他的方向,我直直跪下去,膝盖砸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下一秒,膝前的双脚移开,邓尕泽旺意味深长的声音,在寂冷的冬天里显得格外清晰,“别整这些虚的。” 我赶紧抓住他给的台阶,迫不及待问:“—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邓尕泽旺背对着我沉默了几秒,随后转脚坐在我面前,双臂随意搭上膝盖,凑近冲我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模糊的对视让我莫名发怵。 “什么都愿意?” 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肯定的回应,我迅速点下了头。 烟雾散尽,邓尕泽旺噗嗤一笑,站起身俯视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花里胡哨的蝼蚁,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他向我走近一步,轻蔑地勾起嘴角,笑说:“那—” “从明天开始,你向北,我向南,如果哪天再遇到了,我就原谅你。” “真的?”我有些不可置信,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他的某个部位离我嘴巴很近,我从不喜欢位居人下的感受,但我没时间顾及这些下意识想退后一点距离,但为表态度又停在这个有些奇怪的位置,矛盾感在我心里纠缠,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 邓尕泽旺从包里抽出一只新烟,咬在嘴里没点,他抬脚踩上我的肩,姿势距离愈发奇怪。 他垂眼看我,昏黄的吊线灯把他的脸斜对角分割,一只眼很亮,一只眼很暗。 像戴了一张不规则面具,诡异得好看。 但嘴角的弧度却一反常态…… 有些恶劣。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滞几秒后才取下烟,说:“不过,还有个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 “在那之前,你必须每天都穿上黑色的丝&袜。”邓尕泽旺压低身体,头顶的灯跟着晃,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把那四个字慢悠悠地送进来,“要露出来。” 第66章 【副cp】老牛吃嫩草。 那天晚上,我彻夜不眠,满脑子都是邓尕泽旺把脚踩在我肩上,隔着烟雾俯视我,有些冷漠的样子。 不像我记忆中的那个,浑身阳光青草味道的少年。 嫩草对于老牛的吸引力,不会因为年龄性别地不同而减弱,相同的,嫩草的气味变浅对于老牛而言,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么想着,我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可惜,或者说是遗憾,一种高山被大桥穿透,月光变淡的遗憾。 我下意识想把责任推卸给这个社会,假设是邓尕泽旺身边围着太多负能量的人,才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而我和他之间发生的那件事,不该直接造成这样的后果。 如果是别人,我定会觉得他老牛吃嫩草有多烂,可那个人是我自己,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种情况,更不知道怎么看待自己。 恍然间,我发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把曾经对别人的所有方式,即使自己知道不适合,也要凌驾在邓尕泽旺身上。 第113章 他和我本就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人,可我却想让他穿上别人的鞋,试图让他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我在勉强自己的同时,更在勉强他。 好的坏的,我已经无法面对所有对他的种种,如果换作别人,我想要的可能更多是自己的安心,可要是邓尕泽旺,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一手把他变成了这样。 但我知道,他如今对我的种种,不过是在拿回他的尊严。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由于不可抗力,我暂时无法离开九寨沟,但为了遵守那个没有任何证明的承诺,我住进离邓尕泽旺百米远的帐篷里,直到整个冬天过去,直到我离开的前一秒,也没再望见他一眼。 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让我终于能够停下脚步,问问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生存方式,到底要变成社会上的哪一类人: 回家向爸妈认错,回到以前自由探索自然却感情任人支配的日子,抑或是,两手空空,无限期地去兑现那个荒唐幼稚的承诺,从而得到邓尕泽旺原谅,拥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是自古的道理,所以我必须二选一,必须成为其中一种陈列。 — “你确定要一直待在这里吗?”我看向原乂身后的床,吉羌泽仁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相比手术后那几天,他的模样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单看外表的话,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他在睡觉,不过,光是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被人照料得有多周到。 而最寸步不离的那个人,就是原乂。 这几天,我亲眼看见他给吉羌泽仁理头发、修眉毛、涂唇膏、护肤……甚至不厌其烦地“对话”,仿佛这种事情并不奇怪,甚至已经做了成千上万遍。 即使他满脸温柔笑意,但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些。 说实话,我很不忍心看见他这样子,如果吉羌泽仁一辈子不醒来,他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会疯的吧。 我试过让原叔叔劝原乂,但他却表示尊重自己儿子的决定,所以我只能自己试试,说难听点,吉羌泽仁现在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木头人,可原乂偏偏在这时候,将他作为医生和恋人的细致发挥到了极致。 根本不觉得吉羌泽仁已经是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植物人。 听我这么问,原乂点了点头并没说话,而是转头走进灶房。 里面飘着浅浅的一股味道,就像在雪里埋了一阵的枯木发出来的气味,很冷。 原乂从悬梁上挑下两匹熏腊肉,装好给我,答非所问道:“婆婆们去山上码柴了,他们让我有机会交给你,带回去吃。” 我接过袋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原乂轻轻摇头,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了”。 他说完伸手从墙角拿过一根指粗长筒,放进炉子里,怼着火块子往里猛吹了两口气后,很快,炉子里的火就“轰”得燃起来,红黄红黄的火照亮整间屋子,那点近似铁锈的冷煤味,渐渐被暖气代替。 那支火筒铝做的,上边还有黑色的陈锈,原乂一放下火筒,手上就多了层煤印子。 我并不是嫌贫,只是觉得被誉为杭州骨科天才的他,如今手里拿这些东西,格外刺眼,原乂比任何人都爱他的手,曾经的他说是爱手如命也不过分。 总之,他不适合这种地方。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摊开了说。”我指着隔壁,语气有些不稳,“他躺在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几十年后,甚至一辈子都不会醒来,你难道就要这样一直照顾他吗?” 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过激,我叹了口气,接着说: “我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但人的相遇本来就不是定数,更何况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是你导致的,你照顾他一段时间情理之中,但真没必要搭上自己一辈子,他需要你,但他身边还有他家人,可九寨之外的地方更需要你。” 原乂站定身子,他隔着几步远看向我,轻轻笑着说:“陈列,你没错,但也不对。” 话音未落,炉子里涌出一股灰色的烟,径直往眼睛鼻子里钻,我止不住猛咳了好几声,再抬头已经看不清原乂的脸。 模糊里,我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又拉倒风了”,然后蹲下身熟练地关上炉闸,烟雾被堵在里面,屋子才慢慢恢复清明。 原乂抬手挥了挥烟雾,慢慢走到我跟前说:“我没有放弃任何东西任何人,包括自己,每个地方都有病人,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医生,我不论在哪里,都能实现自己作为医生的价值,并非站在讲台上,身在大医院里的我才算是有所作为,这座县城里,需要我的人也很多。” “至于泽仁,我只是每天都一样期待他能醒过来,你的顾虑我都清楚,我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会遇到更多人,甚至可能会遇到比吉羌泽仁更爱我的人。” 原乂抬起手臂推了推眼镜,视线慢慢从我脸上移开,他说:“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吉羌泽仁,不是每一个人爱的我都是完整的我,我已经是被他塑造过的人,根本接受不了别的人。”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原乂,我一定会以为他现在的笑容是在逞强,他确实很难过,但他也确实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第114章 劝说的结果意料之中,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说服原乂的可能性,最多只有百分之一,所以,除了祝福,我再也帮不了他任何东西。 但他的那番话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我想起来却格外吃力,我突然想如果我是原乂,会怎么选择? 我很难想象,如果自己把另一个人当做生命支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情况才会需要这样。 孤独,寂寞? 想不明白,感情的事儿最麻烦了。 我没有回杭州,而是以九寨沟为水平线,往北走,车窗外的风景从高山流水慢慢变成大雾平原。 我最先在卜南落了脚。 一下飞机,我就去店里买了很多黑色丝袜回酒店,这个东西就算我看别人穿过很多,也给别人买过很多,但实际上并没有太有用的经验,在我眼里除了黑色还是黑色,从没像现在这样慎重对待过,生怕选了花里胡哨的穿在自己身上不适合。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甚至会怀疑她以为我要拿这些丝袜上吊,但好在她最终没多问。 回到酒店后,我把所有丝袜在床上排列铺开,薄的厚的都有,但不知道该怎么穿才能适应季节又符合邓尕泽旺“露出来”的要求,难道像女孩子一样穿裙子吗?不然只能穿短裤,否则我一个大男人穿裙子出去,肯定会被人议论耻笑。 我上网搜搭配,向异性朋友取经,最后总算有了点收获,但我盯着床上一大堆的黑色丝袜,不由想: 这些东西真的能够让我偿还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履行这个承诺呢?是为了得到邓尕泽旺的原谅,原谅之后呢? 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让自己心安好受? 还是,想和他重新来过? 我倒在那一床黑色丝袜上,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它们像一层层无形的封条,封住我的呼吸,让我感到窒息。 有颜色的丝袜在我眼里多少都有着挑逗性,尤其黑色,因为我见它最多是在床上,每次也完整不了几分钟,就会变成几条又碎又轻的破布。 并不是这些拦不住风也兜不住水的布料本身有多让人浮想联翩,只是人的使用和长时间的眼光,让它们多了无须有的定义。 我从没看见过穿黑色丝袜的男生,同样的,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愿意去穿它,我已经习惯站在脱掉它的角度,如今却让我穿着自认为带着情欲味道的东西,日日示人。 第67章 【副cp】真不错,我的杰作。 平原的风嚎得阵仗大,吹来吹去没有东西挡,直往人身上撞。 我抬起头,以为会像以前一样看见湛蓝的天,但并没有,没有飞鸟,没有山影,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太阳被挤在后面像铺了一层面粉,也看不清,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干燥的煤味,很快,我的鼻腔就开始发干。 这种感觉让人很烦躁,我闷起头在回酒店的路上走,路人的目光和冷风一起从紧绷的裤袜上擦过,又冷又烫。 虽然还不适应腿上的强烈束缚感,但这加厚丝袜的保暖效果意外的强,和小时候被奶奶逼迫穿上的秋裤有得一拼。 但过路人的打量让我以为自己只穿了几片叶子,不自觉加快脚步。 回到酒店后,我站在镜子面前,盯着里面的人很久:上身穿一件棕色卫衣,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短裤,本该是一截露肤,却套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丝袜。 尴尬又奇葩的搭配。 我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想要发给邓尕泽旺,问问是否符合承诺要求,结果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以及一串提示—【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 我魔怔似的又发了好几条消息,结果都一样,打过去电话也没人接,我滑坐在床边,一时像失去了方向,看看左,又看看右,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北,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到底要怎么走才能遇到。 短短一个月,我就成了全网的笑柄。 【卧槽,穿这么骚勾引谁呢,不会是基佬吧?】 【大男人穿什么黑丝啊,真辣眼睛我敲~】 【曾经的百万up主沦落成现在这幅样子,我说怎么断更了,又是封杀又是发疯的,不会是被谁搞了吧?】 【这是什么新时尚吗看不懂。】 【男的能不能好好当男的,娘炮一样,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你妈知不知道哦你在外边这么娘炮啊,真给你妈丢人!】 …… 做网络自媒体,一开始就会伴随着不好的声音,所以对我而言,这些评论无关痛痒。 没过多久,账号解封,并被爸妈重新还到我手上,我删掉所有视频,只留下了那天晚上,邓尕泽旺只在我眼前跳得那支?舞。 评论区有很多人问:“这跳舞的人是谁啊?” 我手停在键盘上,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喜欢的人? 我最对不起的人? 我想见的人。 【一个很好的小孩儿。】 回复完后,我关掉电脑,转头进洗手间洗丝袜。 当我再次回到九寨沟,再次遇见邓尕泽旺时,已经过了六个春秋,而我,已经三十三了。 我能够想象,一个三十三岁,穿着黑色丝袜,拿着单反走在街上的男人,对于旁观者的心灵打击有多大。 第115章 更何况,我的腿部线条并没有所见女人的流畅,这对别人来说也是一场视觉考验,但我,已经完全习惯。 好像只要穿着它,我才有底气走在每一天街上,但我依旧没勇气走进曾经来过的村寨里,也没去看望原乂他们,只能站在村口远远望很久,建筑变好了,路也变得更加平坦宽敞。 这时候正是春天,一眼望去树木郁郁葱葱,哪里都很绿,从甲勿到大英村,一路绿到了南坪镇。 我难得感到羞愧了些。 走到十字路口时,一阵熟悉的锣镲声传来,我不自觉加快脚步靠近声源处,拐过弯,到了梨花广场,但眼前的热闹景象已经与当年截然不同,我看到广场前面的石砖上,写着“祥云里”三个字。 而在广场中央,有一个大大的舞台,上面正跳着?舞。 一眼,我就锁定了那个戴着虎头面具的人。 他高高的,在舞台上十分显眼。在他翻腾跳跃的那一刹,我的心跳漏了一大拍。 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就是邓尕泽旺。 听说毕业后他就接手了吉羌泽仁的账号,并且自己培养团队,开始全国巡演。 而今天,是第三次巡演的最后一站。 舞蹈结束后,我看见那个身穿彩袍,戴着虎头面具的人,他摘下面具— 果然。 邓尕泽旺缓缓抬眼,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 六年过去,他目测已经比我搞过半个头,面容线条硬朗深邃,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嫩,那挺拔的身姿在人群里,就像太阳照耀在天上,身上的彩袍如同彩虹被他穿在身上,随意一动都是耀眼的彩色。 但最为特别的还是那一头乌黑的中长发,像绵延的山,把我紧紧包裹。 我甚至没有从那一头黑发中回过神,连忙扫了一眼自己的打扮,摸了摸下巴,幸好来九寨沟前有好生打理过自己,也不知道皱纹明不明显,发型有没有乱…… 不知道他会不会忘记那个承诺,将我视为陌生人。 一顿慌张后,我抬脚像人群中央走去。 因为邓尕泽旺说过,如果我们再遇见,他就原谅我。 这六年,我走遍了他留给我的南方,遇到过更加惊艳的人,但再没有遇到和他有一分一毫相似的人。 慢慢的,我总算明白六年前原乂说的那段话,明白他所说的,什么是被塑造过的人。 邓尕泽旺嘴角依旧噙着礼貌的笑意,手里拿着面具,就那样站在原地注视着我的靠近,对于我的出现,似乎并不在意。 我忐忑地走到他面前,抬眼看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邓尕泽旺自然地冲我粲然一笑,露出许久未见的酒窝,他说:“陈老师,好久不见。” 我喉头一哽,心里并不满意他的神情语气,因为我看得出来,他并不真心。 我从没想象过相遇这天会是怎么样,但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我急切想要知道邓尕泽旺的答案,索性抓过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摁在我穿着黑丝的大腿上,皱着眉问:“好看吗?” 邓尕泽旺眉头微挑,笑意渐深,他抽回手反覆在我背上作拥抱状,随后俯身靠近,与我耳语道:“真不错,我的杰作。” / 酒店。 已经换下舞袍的邓尕泽旺立在床尾,高大的身影罩在我身上,他的视线从我的头顶,以极慢的速度扫描到脚尖。 同样身为男人,我知道邓尕泽旺现在幽沉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可我却惊讶他竟然会对我有反应,他本就和同性恋不来电,对我应该更要恶心到不行才对。 一时间,这样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提起六年前那个承诺。 邓尕泽旺也不提,而是埋头轻轻一咬,破洞就像白色烟花,一路炸到我大腿根部。 我有些难堪,我这样被人诟病的存在,该如何满足他?还是说,他会和粉丝一样,对我失望? “好了,今晚过后,你就再也不用每天穿着这些东西了。”邓尕泽旺瞥了一眼手里撕碎的布料,笑意不达眼底,“不过,就算这样,你也再没办法,堂堂正正地去喜欢女人了。” 如今位置颠倒,让我我没来由的恐慌,但也只能强装镇定,做好迎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的准备,不然,我这六年的坚持就会功亏一篑。 “六年里,你这根东西进入过多少个女人……”邓尕泽旺的手掌从前抚摸到后,按压到那个隐秘的角落,淡淡地问,“还是说,这里被多少男人上过?” “没有……一个也没有。”我挡住发烫的脸,闷声否认。 这六年,我连别人的手都没牵过。 “哦,是嘛?”邓尕泽旺反问着,双掌扒开我的双“股”,指尖验证似的在那条沟里来回勾蹭,“还真是令人意外。” 话音一落,指尖混合着润滑,伸入里面,异物侵入感让我感到有些不适,但内心却被眼前的自然野性攻击得隐隐燥热,连头都开始发晕。 我喘着气,还没等我调整好腿上的姿势就被邓尕泽旺拦腰抱起,醒过神来,人已经泡进了浴缸。 “想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吗?”柔缓的唇贴在我耳廓,发出有些蛊惑的声音,但我却如堕冰窖。 “这就发抖了?”邓尕泽旺一手掐着我脖子,一手缓缓探进,他低声反问,“要不要我替你回忆一下?” 第116章 我抓住他的手臂摇头,表示拒绝,“不要……别说了。” 我以为接下来会遭受多么狠心的对待,但邓尕泽旺清理得却是细心又温柔。 我以为是自己麻木了,喘着气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有这么温柔吗……?” 身下动作一顿,随即凶狠起来,邓尕泽旺沉声道:“摸着有些乏味,刚才不过是在发呆而已。” 我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咬着牙没再说话,直到他的腰压过来的那一刻,我才忍不住张口喘气,又痛又胀的感受让人有些抓狂。 “亲、亲一下……” 我迷迷糊糊地仰起头,去寻找别处的安慰,却被邓尕泽旺摁住脖子。 他用指腹恶狠狠地碾磨我的嘴唇,语气却是冷冰冰,“还亲过别人吗?” 我信心十足地摆头,并且伸出舌尖表示邀请,下一秒,一双滚烫的唇贴了上来。 那一刻,一切都完整了。 第68章 【副cp视角结束】你喜欢男人吗? “那你呢,这么多年,碰过谁?” 我也想这么问,但我没资格,也不敢,同时又觉得现在的自己实在可笑,以前哪里在意过这些? 我自以为倡导爱情不在乎过去,可是,真正的喜欢,真的会不在意吗? 不在意他亲过几个人的嘴,在谁的身边不着寸缕……我已经无法理解曾经的自己,可能曾经的自己也没办法理解现在的我了。 我深知现实社会有多纯爱就有多肮脏,六年前,我游走在后者之中,即使这么久以来,我再怎么清洁自己,提到前面的两个字,依旧心悸不安。 而且,邓尕泽旺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我,对我任性的臭屁少年,我又到底……该怎么重新站在他身边? “你,过得还好吗?” 浑身的酸痛让人无法忽视,我紧紧攥着被子,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一句狗血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变大的缘故,近年越发得感性了。 坐在沙发上抽烟的邓尕泽旺闻声看过来,或许是被我的声音打扰了兴致,他将大半烟摁死在烟灰缸里,随后哼哧一笑:“狗血剧看多了,还是年龄大了想煽情?” 我自认为被社会磨练过的麻利嘴角,在与任何人的交流中都会派上用场,可在邓尕泽旺面前,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一直都是。 我接不上话,摇了摇头。 邓尕泽旺将头发撩到脑后,拿出兜里的彩绳随手扎起一个低马尾,失去头发的遮挡,本就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英气,而由于刚经历过一场x爱,他的眼角不免残留几分餍足。 我别过脸,不敢多看,我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脸红心跳,不知道是长发情结没有变,还是因为邓尕泽旺留了长发才让我遭了反噬。 “怎么……开始留长发了?”我心怀好奇,没忍住讲心里话问出了口。 邓尕泽旺咬着烟没点,视线从我脸上移到地板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含糊开口,反问:“和你没关系吧?” “……你说得对。”我深呼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后面的不适带着整个背都在痛,这场风雨对我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生理上的快感,仅仅只有心理上的安慰在支撑着。 “别急呀,还没结束。” 正当我的手要碰到门把手时,一道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随即,一句滚烫的身躯紧贴上我后背。 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让我很没有安全感,甚至有些反感,仅是一秒钟,我浑身就浮起了鸡皮疙瘩。 本来,不论是异性还是同性,在床上我都不属于被动方,然而,亏欠的一方没有主导权。 随他去吧。 邓尕泽旺抓着我的手腕,力道不轻,没有多说一句话,就顺着还没有完全闭合的翕动,将我牢牢定在了他身上。 “舒服吗?” “……舒,服。”我违身地回答,抵着冰凉的门发出一声声伪装的声音。 “你这一点还是没变,撒谎成性。”邓尕泽旺冷嗤一声,无声提高自己的频率,我疼得牙根发酸,只好咬紧牙关,不得不停止刻意的讨好。 我的时间观念已经被撞得稀巴烂,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分,只能看见厚厚的窗帘外边透不进来的光。 “簇!” “呼—” 一股烟味蒙上心头,我不由得蹙起眉,憋着气咳了两声。 “放松点儿。”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警告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躲烟味,腹部吸得太紧,连忙交换呼吸放松,想必邓尕泽旺现在也不好受。 “把烟掐了吧。”我还是没忍住提议,不然两个人都不好过。 身后的人沉默良久,伸手推起t恤后摆,从里面按住我后脖颈,下一秒,我的背上浮出一阵转瞬即逝的灼烧感,我下意识凹腰,却又被生生按了回去。 很明显,邓尕泽旺把烟灰掉我背上了,痛楚细小短暂。 “嘁,别倚老卖老。”他说着,扔掉了手里的烟,“你的账已经还清了,没必要还在我面前这么假惺惺。” “烟也不抽了,人也不睡了,也不嬉皮笑脸了,你是在给自己立什么高级人设吗?” 我瞥了眼脚边的烟蒂,没有回答他的嘲讽,依旧努力适应他的大小和节奏,可刚从这个讨厌的姿势找到一点滋味,却又被推倒在床上。 第117章 邓尕泽旺跪在我面前,一手抓起我右脚腕,突然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我吃痛一声,再看上面已经被刻上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他斜眼看我,凶狠的样子像是在泄愤,可他却突然转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脚踝,低垂的睫毛扫在我脚掌侧,生出抓心挠肝的痒。 艹…… 好色。 我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自制的战栗,莫名地快感过电般从头顶麻到脚尖。 或许察觉我的异常,邓尕泽旺用手轻轻点着我的小腹,像是在思考什么,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一点嫌弃,“这幅样子……呵,陈老师你是不是装的有点太过了?” 我盯着邓尕泽旺,只见他的面容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我鬼迷心窍了似的拉住他的脖子,把人压到跟前,犯瘾似的往他脸上亲,“艹,小旺仔,我想……你……怎么办……” 男人最直接最简单的喜欢,莫过于这四个字。 我想让他在我身下承……欢。 邓尕泽旺动作一滞,随后抱合我的双腿,压在肩上,他另一只手用力掐住我脖子,沉声反问:“我?” “这不正在进行时吗,嗯?” / 事后,我撑着身体跑进卫生间自己清理,懊恼自己刚才被美色迷昏头说的话。 镜子里,我浑身上下都是红印子,掐的,咬的,亲的。可相比六年前的邓尕泽旺,现在的我能看太多,他这是在手下留情吗? 我不敢想。 出门之后,我看见邓尕泽旺正看着手机,还在不停的左右翻动。 他抬头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情绪不明的弧度,“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喜欢被人用这样异样的眼光看着吧?” 我不明白他所想的我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但我大概能猜到他在看些什么了。 在看这六年来,穿着同样一种袜子的各种各样的我,被各种各样的人看着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有些茫然地坐在床的另一边。 我不知道现在这样,我们算什么,又能怎么样? 六年之约支撑我走到今天,可实现的这一刻,我却像是被掏空了内脏,因为我很清楚这意味着,我和邓尕泽旺之间的最后一根联系,断了。 “收拾好了就走吧。”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浑身一僵,假装没听到。 走? 走哪儿去。 最开始我也以为,这天到来我就会恢复自由,可是,我却再找不到当初的方向,我并没有恢复自由,反而好像失去自由了。 在邓尕泽旺最向往自由的年纪,却只能待在大山里,第一次走出九寨沟,还是为了找我,这让我怎么和自己和解? 怎么会呢,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还会转身就走? 我站起身,远远望着邓尕泽旺,问:“你喜欢男人吗?” 我甚至都喊不出“小旺仔”三个字,我们之间已经没办法再自然而然地这样称呼。 邓尕泽旺身形一滞,随后拿起手机对着我,像是在拍照,也可能是在录像。 他嘴角微微向下,问:“陈老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听着这个称呼,我不由想起当初是如何连哄带骗要听到邓尕泽旺这么叫我,可他曾经不喊,现在却充满了戏谑,每一声都像是在警告我,都在戏弄我。 我咬牙,重复问:“我问你,你喜欢男人吗?” 邓尕泽旺眼睑微抬,没回答,一阵诡异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 我心底浮出一丝希望。 片刻后,他收起手机,挺背仰在沙发上,问:“喜欢,然后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邓尕泽旺脸上的漠然褪了些。 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颤,我拿小腿死死抵着床边,好让自己冷静,“愿意和我试试吗?” 邓尕泽旺凝眉看我,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但我赌他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我冒着激怒他的风险,说出了那句搁浅多年的诺言。 “我们去看海。” “我不念海。”邓尕泽旺出乎我意料的平静,他站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 “我生来就是大山的孩子。” 就在我想着另辟蹊径时,邓尕泽旺又说话了,并且有些嫌恶地皱起眉,“你长着一张地痞流氓的脸,现在眼神却可怜得像落水狗,头发,眉毛,睫毛,都是最讨人厌的弧度,甚至相貌都过了最新鲜的时候。” “唯一讨人开心的,就是这具还算看的过眼的身体—” “没有多余的腥酸味儿。” “所以,我勉强还能接受你。” 我拖着两条腿向邓尕泽旺走过去,还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他逐渐失了耐心,掐住我的脸说:“pa gai zi ,pa ai chai nou,qi nei pa qi yan yan ban。(给猪说猪都懂了,你比猪还傻。)” “啊?”我不知道他说了一串什么,但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夸我的话。 邓尕泽旺没解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知不知道,以前在我跳舞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简直狂热。” “就像发现了稀世珍宝,让我以为,你多宝贝我。” 我见过西北的旷野的风,但从未想过在遥远的川西会有这么一团野火,我不否认,因为我爱自然,所以对邓尕泽旺动了心。 邓尕泽旺似乎有些生气,就在他又要开口时,我把攥在手里许久的那颗旺仔牛奶糖,放在他手心。 第118章 认命般服软。 “海上有一座岛,它以前是自由的,有一个旅客去过以后,它就不自由了……它想跟着那个人走。”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像样的话。 第69章 那山上的风成寺很灵。 秋天了,大英村的树还是绿的,但绿得有些斑驳。 不过昨天下午和泽仁妈妈打视频,听她说最近旺季,游客特别多,酒店每天都满房,换,铺,擦,洗,忙得人焦头烂额,有时候还没打扫完,新的客人就到了,早饭什么的几乎顾不上吃。 我问阿姨为什么这时候人特别多,她说都是慕彩林之名而来,确实,相比其他色彩单调的季节,九寨沟的秋季最受欢迎。 这么说来,我好像就去过一次景区,不过那时候是冬天,没有见过照片里美如油画的秋色,即使我离那风景很近,但我要是不带泽仁去,他醒来肯定会闹脾气。 而且,秋天的风这么冷,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出门。 “来,抱抱。” 我将吉羌泽仁放在轮椅上,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睛也看向我,有些痛苦地张开嘴,像是要哭。 他肯定又以为我要把他带走,不要他了。 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巴,笑着哄他,“傻瓜,不是要扔下你,我们去县城里买东西好不好?” 吉羌泽仁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 我没有办法专注开车,所以就带着吉羌泽仁到路边站台等公交。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方式。 冷风扑过来,没有遮挡的脸冻得发凉,我从轮椅后边环住吉羌泽仁的肩颈,和他脸贴脸,数着一辆辆车从我们眼前驶过。 “一辆。” “五辆。” …… 数到第二十八辆时,一辆无比熟悉的绿色公交从山峰相连处驶来。 车前写着:南坪镇—勿角镇。 为了不耽误别人的时间,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把人抱上车,虽然车上都是熟悉的面孔,对我这样早已经见怪不怪,但我还是对他们欠身表示抱歉。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并且谅解我。 收钱的阿姨身前吊着一张微信二维码,手机捏着一沓人民币,她走过来看了看靠在我身上的吉羌泽仁,然后拿捏着方言味很重的普通话问:“怎么样,这段日子好些了没呀?” “今天上街买东西吗?” 我牵着吉羌泽仁的手,笑着回答:“嗯已经好很多了,最近家里面的东西快用完了,得添了。” 阿姨用自然的笑容掩饰着眼里的同情,她说:“哎,你给你一个人的就好了。” 我清楚阿姨的善意,但心还是被这句话狠狠戳痛,我希望在任何时候任何时间,吉羌泽仁都能被当做普通人对待。 每每这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心里的失落。 我取出十六块钱交给阿姨,笑着应:“不用不用,再不懂事的孩子坐车也要给钱的。” 阿姨没再推辞,收下了。 一路上,吉羌泽仁都安静地闭着眼睛,脑袋靠在我肩上,偶尔会睁开眼盯着前排弹琵琶的大爷的后脑勺。 听不见身后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说的大英村里的那个啥子植物人嗖,妈哟,看起来跟傻子有啥区别啊?” “就是,人半死不活吊起命造孽,活的人又浪费钱,还不如早点解脱早点好……” “听别个说,都好几年了,可能人家有钱吧,之前这娃不是块洗不出名(很出名)的网红吗……” …… 在九寨沟居住了六年之久,虽说平常还是普通话交流,但这里的方言我听起来已经毫不费力,同时,也不再在乎任何旁人的看法。 到了南坪后,我推着吉羌泽仁买菜,把买好的菜放他怀里,他就会乖乖地抱着,好像我给他什么,他就会收下。 “你们要来南坪给我们说,我们去接你们,晓得不?” 电话那头,知道我们来南坪的小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下次记到哈,都一家人,不要客气那些,不然以后我给吉羌告状哦。” 慢慢的,我已经成了这家里的一部分,而我是吉羌泽仁的恋人这个事实,已经被他家里人默认,这我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我说:“瑞瑞现在上学,还小,正需要大人操心的事很多,没事,我已经坐过很多次了,不用太担心。” “麻烦啥,今天晚上回不回去,要不就在南坪歇几天再回去?” “嗯,后天回去,到时候还要给外公外婆们买点米面。” 回到南坪租房后,我把昨天才结束巡演的邓尕泽旺叫了过来。 我闻见那细细烟味,转头看着他,问:“怎么突然开始抽烟了?” 这么多年,我几乎很少在他身上闻见烟味,我不让他吃,他也很听话。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邓尕泽旺知道我不喜欢烟味,显而易见得屏着气,他说:“……没有,就是遇到了个熟人。” “你的私事我不多过问,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跟我讲,听到了吗?” 邓尕泽旺点头道:“嗯好,我知道的哥。” 也是好几年前开始吧,泽旺这孩子对我的称呼就从“嫂子”变成了“哥”,身份性没那么强了,但距离却更近了。 “今天就和弟弟呆一天,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我摸了摸吉羌泽仁的脸,即使我知道他听不懂,也想尝试得到他的回应。 第119章 吉羌泽仁的视线直愣愣地停在我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变化。 “乖。”我亲了亲他额头,指着窗外远山上那隐约的建筑,说,“听说,那山上的风成寺很灵。” / 泽旺说,去寺庙的人不论男女,都尽量穿着素净,不要花里胡哨,不得大声喧哗。 我洗了头,挑了黑外套灰裤子,确定没什么出格后才往那座山的方向走去。 石阶环山而上,途中有凉亭歇脚,我一路不敢停,一步数阶,深怕误了佛意。 最后一个拐弯进去,就到了寺庙大门,一块大石头上写着“风成寺”,走进门就开始烧香拜佛。 一位拿着竹扫帚的瘦老僧人,平静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第一次来,生疏得害怕,只能顺着石阶往上走,我看见有两面墙壁,上面写画着有关神佛的志怪故事,我没有多留,匆匆看了眼就继续往里走。 每进一座殿,都可以自愿捐赠功德,然后在功德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功德数量,我不认识所拜神佛,却怀抱着十足敬畏的心。 他们每一位都高大,满院的焚香味让人心宁。 我按照记忆中,泽仁外婆教我的:双手合十,一跪叩地,先是双掌掌心触地,然后翻背手掌成拳,最后再起身,这意味着留住心愿,收到佛意。 一共是三叩拜,三愿。 “一愿祖国繁荣昌盛。” “二愿我爱与爱我之人平平安安。” “三愿吉羌泽仁早日苏醒。” 我将心愿虔诚诉说给每一位神,一遍又一遍。 神神如此。 拜完神佛,去了斋堂吃了斋饭后,我稀里糊涂走到了寺庙后屋,在那里我看见一只及腰的大鸟,或者说大鸡,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描述它。 我从也未见过,甚至有些害怕,一时间也没有细看,但它从容从我旁边走过。 再往前走,就是一条长长的小山路,通向另外一座山。 我没有再往那边走,转头重新找到出口后匆忙下山。 不知道为什么,我急切地想要闻到吉羌泽仁的气息。 回到家里后,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陈列。 几乎是六年没见,偶尔听旁人说过他穿黑色袜子在网上爆火的事儿,打电话问过他也被他含糊搪塞过去,明显不想提其中的缘由。 但我知道,肯定和邓尕泽旺有关。 不过,现在他们这样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和好了还是和解了,但只要没出大问题,我都再没余力管他们的私事。 他们一边一个围着吉羌泽仁,不知道手忙脚乱在做什么。 陈列抬头冲我心虚地笑:“小乂哈哈,好久不见。” “你们在做什么?”我把买的米皮放桌上,提醒,“你们别围那么紧,他会不舒服。” 走到跟前才看见吉羌泽仁下巴处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和一些潦草的白色泡沫。 我顿时气急攻心,失声大吼:“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房间霎时陷入沉寂,我的呼吸在里头格外清晰,像野兽愤怒的重喘。 陈列愣了愣,赶忙交出手里的东西,是一把刮胡刀,他挠着头解释:“我想给你家小孩儿刮胡子来着,以为他不会动的,结果他,好像很排斥我们的靠近……我真不是故意的。” 以为他不会动……以为他不会动…… “你们两个是小孩子吗都给我出去!”我深吸口气压住声音,不想在吉羌泽仁面前发火,扭头赶忙清理伤口,“泽旺把你的米皮带上。” 伤口很小很浅,却不停有细密的血珠子往外渗。 吉羌泽仁看着我,睫毛一扇一扇的,根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给他包扎好伤口后,我懊恼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心里无比自责。 “没事没事,我回来了泽仁。” 这么多年来,我痛苦吗? 痛苦。 但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从来没有。 现在给他喂东西,他慢慢地会有僵硬的咀嚼动作,每次我喊他,他都能够用目光回应我,有时候甚至会在夜里给我盖被子…… 我,怎么做得到像他们说的一样,放弃他呢? 第70章 原医生,我是不是喜欢你? “泽旺,形象大使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的门,转头对邓尕泽旺说,“负责人已经联系过我好几次了。” 邓尕泽旺今天破天荒地扎了个新发型,平日里不是随手绑起来就是散着,现在却扎着两个丸子,如果只看上半边脸,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成女孩子。 “那是属于吉羌哥的荣誉。”他语气认真,说着接了瓢水,往窗边的多肉盆里一点点地倒,“吉羌哥比我值得。” 我笑了笑说:“如果你能带着你们共同的理想闪闪发光,泽仁肯定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和骄傲。” 邓尕泽旺转头看向我,突然问:“吉羌哥他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每每讨论到这些话题,我都莫名不安,但我不能乱了阵脚。 作为医生理智告诉我—吉羌泽仁能听的到,但应该听不懂,我爱你和我恨你,在他听来或许都没什么区别。 或许……又不是呢。 “不知道。”我低头盯着脚尖,心口闷得厉害。 第120章 邓尕泽旺把水瓢放回厨房,回头坐在旁边沙发上,压下声音问:“哥,过段时间去复查吗?” 他似乎真的怕吉羌泽仁听见。 我摇了摇头,说:“检查不出来的病没什么好复查的,更何况这么几年我都没什么事。” 邓尕泽旺不赞同地皱起眉,说:“一到冬天就心疼咳血,还算没什么事吗?” 我默了几秒才回道:“泽旺,医生不是万能的。” 根治不了心病。 就像我治不了吉羌泽仁一样。 正当我有些心灼时,邓尕泽旺突然跪在我跟前。 我吓一跳,赶忙把人往起来拉,“你这是干什么?” 邓尕泽旺眼底有些红,他拳头握紧,哽着声音说: “哥,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如果不是你,按我们的经济条件根本支撑不了吉羌哥的治疗费用,我以前也想劝你放弃,毕竟这样没有确定性的坚持对谁都是一种折磨,可说句自私的话,吉羌哥一定也很想好起来,他一定也很想看到你……” “……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吉羌哥就算醒过来也不会好受,他对你的喜欢从一开始我就看在眼里,就当是为了他,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我们欠你的,真的已经够多了。” 这番话,我听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心如刀绞。 “……好,我知道了。”我摩挲着手腕上的彩绳,眼眶越来越重。 / “欸?” “下……下雪了?”陈列突然起身打开窗,往外定睛看了看,“我去,真的下雪了!” 就是在听见“雪”这个字的同时,一股腥甜从胃心直往喉头涌,我皱起眉,没有往外看,手上的筷子却晃出了重影。 “小乂,你快来看,你不是最喜欢雪了吗……” 以后陈列说的什么我再听不清,只感觉有液体要从耳朵里冒出来。 雪吗? 以前是最喜欢,可是,现在……不太喜欢。 我曾经最喜欢的季节啊,让我这么痛苦。 邓尕泽旺拉住陈列的衣服说:“陈哥,把窗关上吧。” “啊,哦。”陈列坐回座位,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鱼肉,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脸色看起来好差,快多吃点。” 火锅的香辣味充溢在房间里,空调的度数也不低,可我却觉得血管里有冰在艰涩地流。 “……你们先吃,我进去看看泽仁。”我放下碗筷,转身走进卧室。 吉羌泽仁正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我走过去卧在他身边,突然,他的手臂一动,拉着被子往我身上盖,重复了好几次,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那声我痴想的“原医生”。 再多的药味也掩盖不了他的气息,我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吸着,直到身体里那股冰冷的血腥味消散不见。 “呵……哈。” 只有你能治我啊,泽仁。 傍晚,雪越下越大,竟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茫茫的雪,茫茫的落着,那颗雪地里的心,在我脑海里飘过。 好冷。 “泽仁,你在这里看着。”我把吉羌泽仁推到窗边,指着楼下的雪地说,“等会儿我就在那里。” 吉羌泽仁学着我的动作,机械地抬起手,也往下指了指。 我抓着楼梯往下走,经年的习惯让我一时之间加不起速,自长大后,除了救人的时候,我没有奔跑过。 可走着走着,我听见风在迅速往后灌,而我……好像快要飞起来了。 “哈呵……哈呵。” 漫天大雪纷飞,我冲进雪里,回头寻找五楼的窗户。 “泽仁,我在这里!”我奋力挥舞着双手,试图以声音吸引他的注意。 吉羌泽仁看了过来。 我踩着脚步开始画,画一个很大很大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全身都在发抖,最后几步没踩稳直接摔到地上。 不过幸好摔在了心的外边,没有破坏它的完整。 我爬起身,站到心中央的地方,抬头对着吉羌泽仁喊:“泽仁,看着我—咳!” 我猛地捂住嘴,放开时鲜红一片,顺着指缝掉到地上。 我潦草地擦了擦,继续说还没说完的话,“你记不记得你这样给我画过!” 血腥气逼得头顶发憋,我遥遥地看着吉羌泽仁,期待他会给我一点回应,可窗前的面影依旧一动不动。 我想是不是我嘴边不停流血的样子吓到了他。 “吉羌泽仁!” “a qi zhuo gai dei !我爱你啊!”我蹩脚地喊出那句白马藏语,结果又咳出一口血。 是这样说的,对吧? 是这个意思对吧。 一定是。 胃里一阵痉挛,我弓起身,再抬起眼时发现,窗前哪还有吉羌泽仁? 我浑身一麻,第一反应看向面前的雪地,是不是我没关紧窗户让他掉了下来? 万幸不是。 我拔腿往回跑,感应灯扯着我的神经往上爬。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看见吉羌泽仁趴在地上,无比艰难地朝门口的方向爬行,他张着嘴,发出嘶哑浑浊的喉音。 看向我的眼睛,六年来,第一次有了光。 我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问:“泽仁……泽仁,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醒过来了……” 第121章 “哦,对了,医生……医生!” / 县中心医院。 “他现在的状况趋向苏醒,六年这个阶段有这样主动的反应,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等他醒来,可以先观察一下他的状态,再作促醒方案,目前看来,全面苏醒的可能性不小。” “……好,好的,谢谢医生。” 我抓住吉羌泽仁的手,一时喜极而泣。 小姨一家听见消息连忙赶了过来,她抽出一张纸巾交给我,说:“小乂,擦擦嘴上的血。” 我点头接过,可湿巾却越擦越湿,越擦越重。 眼泪止不住了。 陈列拍了拍我的背,忧心地说:“你躺休息一会儿吧,一晚上没睡,我们都在这儿陪着你家小孩儿呢。” 小姨也说:“是啊,不要等吉羌醒来,你却累倒了。” “不了。”我实在松不开吉羌泽仁的手,“这样我很好。” 见拗不过我,他们便也没再说了。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头都要从脖子上掉下去,但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告诉我不能睡。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晚上十点十三分。 吉羌泽仁睁开了眼睛。 我整个人瞬间清醒,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陈列和邓尕泽旺也吓一跳,立刻围了过来。 “怎,怎么了?” “卧槽!” 吉羌泽仁的视线缓缓聚拢,看了过来,他微微张开口,颤抖的嘴角足以看出他发音有多困难。 “你—你,你……是,谁?” 我的心随着他的尾音落地,大脑却一片空白,我设想过无数个意料之外,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陈列赶忙说:“起猛了,起猛了,肯定是起猛了,你让他缓缓先。” 我扯着嘴角,注视着吉羌泽仁笑:“我叫原乂,是一名骨科医生。” 多的,我没敢再说,我怕吉羌泽仁真的忘了我,或者这次醒来,他就不再喜欢我。 吉羌泽仁缓慢转动着眼球,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性,他轻轻皱了皱眉头,问:“你……为什么……哭?” 嗯? 我愣在原地,立刻反应过来去擦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一脸的眼泪。 我摇头说:“没有哭,就是眼睛有点疼,你看,已经没有眼泪了。” 吉羌泽仁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后,又有些懊恼地说:“你别,哭……我心里,疼。” 我连忙捂着脸,不让他看见再次夺眶而出的眼泪。 “不是……喊,喊医生啊。” 邓尕泽旺从震惊中回过神,转头飞奔出门。 “虽然意识恢复,但肢体行动还是受限,不过这么多年来,你们对他的康复治疗很到位,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只要往后保持以往的康复质量,基本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百分之八十,但你们也要做好后遗症,并发症的心理准备。” “像你们刚说的,是有短暂失忆的可能性,不过还是要看具体情况。”医生深深地看了眼吉羌泽仁,又看了一眼我,说,“已经很神奇了。” 医生走后,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尾,可吉羌泽仁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我,迟钝却明亮。 一屋子四个人,没人出声,风声都比呼吸响。 这样的沉默保持了有半个小时,就在我打算出门调整一下心情时,吉羌泽仁突然开口喊我,他疑惑的语气像惊雷落在我耳朵里。 “原……医生,我,我……是不是,喜欢你?” 第71章 原医生,娶我吧。 医院—生命与死亡最集中的地方。 此时此刻,千万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我,等我给吉羌泽仁一个回答。 可我知道,他不是在表白,只是单纯在疑惑。 但我从来没觉得这种事情竟有这种问法,事已至此,我又该怎么说? 我说—是,你喜欢我,这个别扭无趣的男人,并且跟我在一起已经六年多。 我说—不是,我们刚刚才见面,并不熟悉,更别说其它,喜欢什么的……那只是你的错觉。 我不知道现在的吉羌泽仁会更希望听见哪一种答案,但我清楚,每一种答案都会有不确定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被讨厌,从此陌路。 我打心底不想面对这样的选择,索性转身对着白花花的墙壁,保持沉默。 只要我不回答,就没有答案。 “额……这,这件事说来话长,先存着以后再谈也不迟。”陈列见情况不妙,出声打圆场,“吉羌,你先休息一会儿,不然身体吃不消。” 吉羌泽仁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但我肯定他还在盯着我的背,不然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后面像被烧穿了两个洞。 撑了约莫不到一分钟,我就败下阵来。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到吉羌泽仁跟前,对上他那双浑浊了即将有六年的眼睛,问:“是,然后呢,你介意吗?” “介意你自己喜欢我吗?” 吉羌泽仁嘴唇一抿,没说话,微微攒起的眉头表示出他有多为难。 “你记得他们吗?”我咬着牙指着陈列和邓尕泽旺两个人。 吉羌泽仁硬邦邦地点了个头,看我的眼神小心翼翼。 我有些无力地笑出声,“偏偏忘了我是吧,你在跟我演电视剧吗?” 吉羌泽仁又不说话,只盯着我看,像是在努力回忆我,过了几分钟,他才抖着双唇说: 第122章 “我,我错了。” 我心头猝然一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应该纠结这件事情。 我明知道他刚醒过来,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很陌生,包括我,而我却还要在这里跟他斗气,和他的生命比起来,这份感情必须让路。 我走过去,服软道歉:“我的问题,我不该跟你计较这些,刚都是故意刺激你的,其实我们不认识,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我也只不过是在工作而已,你不用想那么多,早些休息吧—” “吧”字音还没落,我整个人就被吉羌泽仁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我就,知道,你肯,肯定会……这样。” “如果,我,我真的,没没想起,你,你是,不是,又要……扔下我。” 我浑身一软,差点跪在床边,我抓住吉羌泽仁的手,眼球胀得厉害,“对不起对不起……泽仁。” “我,我差点就,想不起……你了。”吉羌泽仁回抓着我的手,许久没有自主运动的肌肉在我眼下僵硬抽搐,“吓死,我了……” 我痛地头皮发酸,酸到眼眶里,像倒了一瓶醋进去,醋往下流,腐蚀得腮帮子也扯着疼。 吉羌泽仁不知轻重地捏着我的手,慢慢地说:“原,医生—” 我用嘴唇阻止他继续发声,片刻后才分离,我把耳朵凑到他唇边,说:“没事,你小小声,我听得见。” “原医生,我,我遇见以前的你了。” 果然,吉羌泽仁用气声说话,比我想象中还要轻松流利,虽然没有那么标准的咬字,但已经足够我听见并理解。 我好享受他的唇,贴着我耳朵的温度,享受他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在我耳边发生振动。 我情不自禁闭上双眼,仿佛被春风吹拂。 我喟叹一声,轻声问:“以前的我,有牵你的手,有抱你吻你,有这样……听你说过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嫉妒他口中的我,嫉妒这六年里和他说话的不是现在的我。 吉羌泽仁说:“没,有。” “那我姑且不怪你。”感觉到有落泪的征兆,我起身坐在床边,这才发现陈列和邓尕泽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我伏在床边,脸贴着吉羌泽仁的手,说:“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回家,” 过了会儿,我听见他突然问:“原,医生……过去多久,久了?” 多久了? 还有三天就六年。 但我不敢向吉羌泽仁提那个令人害怕的数字,我或许能说,今天是我遇到他之后的第六个生日。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我,借礼物之名,把他还给我了。 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吉羌泽仁开口时,又听见他哑着声音问:“你,有好好的,每天……开心,地,笑吗?” 我如鲠在喉,没有抬头,任由眼泪往他手心淌,“……有,我每天,都有对着你笑。” / 今年冬天,就下了那么一场大雪。 雪,多远多久,都是我逃不开的东西,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大雪,让我和吉羌泽仁分开,又让我们分离……所以我恨它,但也无比爱它。 冬天过后,吉羌泽仁已经可以离开轮椅,杵着拐杖慢慢行走,按照他的想法,我在拐杖上贴满了他家人的照片和五星红旗,他说“都是你们,在支撑着我活着”。 我站在坝子的一端,注视着另一端的吉羌泽仁,他杵着拐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蹒跚地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不由得想,几十年后的他,那个高大的小老头儿,是不是也会这样朝我走来? 看着他艰难的步伐,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抱住他,可我不能这样,我的心软只会耽误他康复的进度,所以我只能坚定地站在原地,等他到我怀里来,兑现奖励他一个吻的承诺。 随着时间的流逝,吉羌泽仁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拥我入怀,灼热的唇齿在春寒料峭中格外香甜。 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等再次坐那辆公交车的时候,已经是吉羌泽仁牵着我的手上车。 终于,我的爱人可以向别人介绍我究竟是他的谁。 在南坪的租房,本很少居住,前几年已经打算退租,但我不愿,执意留着这间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房子。 我会照例打扫,并且偶尔会独自在那张,曾经和吉羌泽仁一起睡过的床上,待上一天,也会存下一些小秘密。 我有想过什么时候将它们藏在比较隐蔽的位置,以防被吉羌泽仁看到,但眼前的景象告诉我,已经来不及了。 吉羌泽仁坐在地毯上,面前的大衣柜里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纸菠萝,他仰头问我:“原医生,你还会折纸菠萝?” 我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说:“本来不会,后来泽旺教我的。” “这么多……全是你折的?” “嗯。”我点头。 吉羌泽仁感到不可思议,拿过一颗橙色的纸菠萝,放在手里打量了几秒后,又问:“这上面写的……吉,羌泽仁,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他说着又取出几个纸菠萝看,结果都一样。 “我那段时间在练字。”我随机拆开一个三角插,凝视着上面的名字,说出的话却是在遮掩,“你的名字,笔画简单。”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睡着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太不好。 第123章 吉羌泽仁略一沉吟,指头直点着纸菠萝右下角足以推翻我所说的时间标签,挨个念出声,“2018年、2019年、2020、2021、2022……” 我就知道,吉羌泽仁他早已看透我的心思。 “还有半个呢?”他温柔地看向我,几乎是肯定地问。 我犹豫一刹那,还是从衣柜深处的盒子里,取出了那个白色的纸菠萝,一个未完成品。 我不敢往那黑洞洞的空间里多看,仿若里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多看一眼就会被吞入无尽深渊。 我转手将它放在吉羌泽仁怀里,解释:“还剩一圈。” 还剩一圈,就六个年轮。 吉羌泽仁轻轻拉开上面的口子,往里看,突然,他有些疑惑地说:“欸,里面好想有个什么东西。” “嗯?”我并不记得我有在里面放什么。 “就是有东西,但我看不太清。”吉羌泽仁这回是肯定地说,他试图把手伸进去拿,但进去几个指节就卡住了。 他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原医生……我,我手太大了。” 我不疑有他,接过纸菠萝把手探进去,在贴边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从形状上来看,是一个小圈。 我怀着疑问,用指头将它拎了出来,就在我即将看清它的时候,吉羌泽仁突然伸手取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安稳地落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与我本来的那枚戒指紧紧相贴。 不是深渊,不是噩梦……是金色的,素圈,比太阳还耀眼。 ……月亮和太阳撞在了一起。 我震惊地看向吉羌泽仁,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这一堆隐蔽的思念,又是什么时候将戒指放了进去。 吉羌泽仁伸手捧住我的脸,与我额头相抵,他温柔地迎视我,缓缓开口,说: “原医生,娶我吧。” 第72章 吃我们自己的喜酒。 婆婆说,如愿以偿是要向佛还愿的。 我装好竹香和纸,站在路边等吉羌泽仁。 沟里溪流的声音回响在身边,仿佛正下着一场无形的倾盆大雨。 突然,身后传来婆婆的喊声,“小原,不要在坎边上站,危险!” 我匆忙向后退几步,回以她放心的笑容,“嗯好,我就看一眼。” 这时,吉羌泽仁从房间里出来,他快步走来,将围巾给我围上,说:“今天温度低,戴着保险。” 围巾是天蓝渐变,很干净的颜色。 我捻了上头的几根流苏,厚实软绵的质感想来确实也不会不暖和,“冬天都过了……不应季。” 吉羌泽仁不以为然地“哈”一声,将围巾打了个结。 “哪有那么多应不应季,冷就穿,热就脱,只要我自己觉得热,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如果觉得冷,一年四季都是冬天。”他说着凑近,用唇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鼻尖,皮肤渡来的热让我清楚感受到自己有多凉,“再说了,陈大哥不还一年四季穿着丝袜嘛。” 我用手收了收吉羌泽仁的衣领,笑说:“特殊情况特殊看待……而且他那冬天肯定是加绒的。” 吉羌泽仁故意撅起嘴,“原医生怎么知道?” 我不由失笑,“应该?” 他从背后搂住我的肩撒娇:“不管,不能冷着你。” 我和吉羌泽仁,将曾经拜过的神佛,一起拜过一遍。 我跪在老旧的莲花蒲团上,抬头凝视着高台上的神像,却不敢看身边的人。 握着我手的手的温度是那么真实,时至今日,我却仍然没有从“吉羌泽仁醒了”这件事里回过神。 总害怕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刚跨出山庙门,眼泪突然就掉出来,被山风吹乱了轨迹。 吉羌泽仁察觉我的躲闪,歪头凑过来,他轻轻取下我的眼镜,擦我脸上的泪,问:“怎么了呢?” 我瓮声瓮气道:“太阳太烈了。” 是吉羌泽仁在身边的温度太强烈。 吉羌泽仁埋怨地睨一眼阴恻恻的天,“……就是,这天气这么热,真坏。” “哼……”我一时哭笑不得,轻轻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这天还能我说了算?” 吉羌泽仁一脸理所应当地说:“反正我的天是你说了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戳了心,“哪来那么多好听的话。” 吉羌泽仁把脑袋靠在我颈窝,拱了拱说:“只要想说,自然而然就有了。” 我独有他的知疼着热,就算暴风雨他也会说:“那落下的是光。” 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有把握的,除了吉羌泽仁。 拜佛回家后,已经是傍晚时候。 吉羌泽仁的嘴唇贴着我后颈,留下一串细密的吻,滚烫的呼吸久违地捆住我。 他呼吸渐粗,轻吻就变成了捉急的啃咬。 我心头一颤,知道他想要什么。 虽然在那六年里,我有主动做过,但我只拿那方面的事情当做促醒的手段,并非为了满足私欲。 距离上一次两厢情愿,已经有六年了。 六年,两千多天,足够改变一个人。 可他没变,我也没变。 突然间,一切都像回到了第一次—那深情恶劣,坦诚完整的第一次。 我将他欲一路而下的手按在腰上,有些扫兴地说:“我,我没有准备……” 第124章 如果继续做下去的话,就不得不下楼,然后两个人悄悄躲进浴室里清理。 吉羌泽仁“哼哼”一笑,说:“我只是想从头到尾地,把指纹,还有唇印,重新留在原医生身上。” 那不就是变相的单方面点火吗,这不公平,我肯定会露出欲求不满的表情…… “嗯?”见我犹豫,吉羌泽仁送来一个温柔至极的征求。 我听着,轻轻松开他的手。 吉羌泽仁跪坐在我脚前,高大的阴影像夜幕拉开,我看见星星一颗一颗在他身上亮起,被他用来在我身上下棋。 隔铁摸火,一股诡异的刺激油然而起。 我捂住嘴,忍不住战栗,我像一片土壤,承受着雨毫不偏心的洗礼,风吹往哪里,就在哪里。 “不公平……我也要摸,摸你。”我脸上滚烫,不知道自己是脑袋里哪根神经没搭对,莫名其妙提出了这个要求。 “摸我?”吉羌泽仁反问着,一个撑身就从我背后来到我面前,大片胸膛没有遮挡,他单手撑着脑袋,笑吟吟地注视着我,“给,原医生想摸就摸。” 这么率真,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摸……就摸。”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厚实紧致的胸肌,随即迅速收回手。 “哈哈哈……”吉羌泽仁忽然笑起来,他捉住我的手按回他胸上,凑近轻轻贴住我的下唇。 思绪像柴一样,顿时被羞耻的火烧得噼啪作响。 我抽回手,捂住耳朵。 回想起过去六年里,我在沉睡的吉羌泽仁的身上是那样姿态,或许是阴影作祟,我竟害怕那样的触碰,同时却又渴望。 “原医生,我和你一样大了。”吉羌泽仁突然说。 “我的二十七早就过去了。”现如今的我已经三十三了,一个令我在心上人面前羞愧的年龄。 吉羌泽仁又说:“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二十七,最美的二十七。” “所以,原医生,这么有意义的一年,要不要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他目光灼灼,好似在引诱我进入他的属地,进入一个从未到达过的领域。 “什么事情?”我垂眼注视着他放我身侧的手,上面的双色戒指映着窗外投进来的光,金银色的蝴蝶在振动翅膀。 好美。 吉羌泽仁慢慢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贴到我耳边,像是怕被别的人听到似的,然而整间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笑意未消—“我们结婚吧。” 关于婚姻,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婚姻如坟墓。 婚姻之前,是甜蜜的恋爱,婚姻之后就是柴米油盐,做好准备的或许不会太狼狈,极少数的会很幸福,没有做好准备的,就会慢慢变成“死人”。 而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听说。 单说爸妈的婚姻,他们确实给我留下了比较好的形象,但我清楚,遇到一个人,是需要实力和运气的。 每个人都想要幸福美满的婚姻,可什么样的婚姻才算是幸福美满呢? 每个人心里的定义,都不一样。 我也无非是个俗人,在我眼里,婚姻本身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名分的上升、是掌握权的集中、是零碎七八的集合、是新鲜好感的筛选,更是两个人最直观全面的考验。 这些,对我都没什么吸引力,只有和我结婚的那个人,才是最让我向往的。 而那个人,无疑是吉羌泽仁。 正因为是他,婚姻在我这里就变成—一个名正言顺的家。 结婚? 我也需要一张结婚证和一场婚礼的证明。 但这样的梦,我不敢做。 我一直打算和吉羌泽仁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可能再过个几年,我们就彻底消失在了网络上面,过nanf好自己的小日子。 或许,对我和吉羌泽仁以及他的家人来说,少一些别人的关注,才是最安全的。 即使我千般万般想,也不能让别人来为自己的私欲付出代价。 那样的婚姻,如何叫人心安? 我这么想的,以为吉羌泽仁也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想过,他会对我讲出这句话。 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一天开满太阳花的路出现在我脚下。 我愣了好一阵,才不确定地问:“结婚?” 吉羌泽仁点头,眼里充满了期待,“是呀,等明天我们就去找我幺爷爷看婚期。” “看婚期……做什么?” “当然是选个好日子结婚呀。” 确定他所说并非是那种无宾客的婚礼后,我连忙阻止他,“不是不是,泽仁你听我说,这件事得慎重—” 吉羌泽仁抿着唇说:“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知道是自己的退缩让他不开心了。 “原医生不想跟我结婚吗?”他直视着我问,“是我变老了原医生不喜欢了吗?” 还没等我开口,吉羌泽仁别过脸,委屈地自问自答:“我腹肌没了,脸有皱纹了。” “哦,原医生喜欢小年轻。” 我探了探鼻子,还好没有被他的碎碎念可爱出鼻血。 “该操心这个问题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啊,泽仁。”我抱住吉羌泽仁,说,“我哪会不想和你结婚,怎么可能会,我只是……已经很满足,不敢再要太多了。” 他晃了晃身体,还在闹别扭,“原医生明明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的。” 第125章 我抬头看着吉羌泽仁的侧脸,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不用看婚期,宴请宾客那么正式,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很多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而且,两个男人的婚礼,别人真的会愿意参加吗?” 吉羌泽仁正眼看我,神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他一字一句说:“我们这里,结婚就是要看期,发请帖,摆席宴请客人。” “两个男人怎么了,两个男人就不能正式吗,我们请了客人,来不来取决于他们自己,我们的婚礼亲人一定都会到,不会因为别的谁不来而不欢喜,就算一个人都不来,我也要和原医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我们自己的喜酒。” 第73章 婚期 我们……自己的喜酒吗? 真的吗。 我曾经一直觉得,我和吉羌泽仁是两类人,上下前后不能够用来定义我们的距离,用“两个世界的人”来形容或许才最贴切。 他是一匹山间野马,身披经幡,每一个眼神都虔诚且坚定,那种模样,我想我如果没有来到九寨沟,怕是一辈子都难以亲眼见到。 可我一身血药味,不近社情,又寡又腥,身上挖满了让人诟病的孔洞,即使或许我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糟糕,但与吉羌泽仁肩并肩总不好看。 所以我当他是我生命中的一现昙花。 然而一切,都超出了我想象,超出了我很多自定的原则。 多年来,我靠着那些不成文的原则,才算活成了别人眼里有些“招摇”的样子,不顺利,但自己还是满意。 而在它们里面,我对另一半的硬性要求则十分鲜明,在当今社会甚至可以说的上苛刻,但我并没有奢望真的能够遇到,因为我有听别人说—你总会遇到一个人来让你打破自己的原则。 我以为我也会这样,一边心惊胆战,一边期待,但事实告诉我,这句话并不适用每一个人,因为吉羌泽仁的出现,我所有的原则不但没有打破,反而一一实现。 这么一个人,我怎么忍心把他推进更危险的深渊。 我握住吉羌泽仁的手,心里好多话哽咽难说,“天也好,人也好……泽仁,那些我真的都不在乎,我只是不想再让你经受任何伤害。” 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枕头已经凉了,我瞬间清醒过来,套上衣服就往楼下去。 “两个男人结婚,我们都没见过啊。” “就一定要结婚吗,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人是个好人,人家守了你六年,不同意你们在一起都说不过去,这件事我也不说啥了,咋突然又想到结婚呀嘞,不是让别个看笑话吗?” “你现在才醒来,不想着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光想到这个了?” “你们才是哎,说的净是些啥,人家原医生做了好多你们看不到眼里吗,那么好的一个娃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结了就结了哇,按以往的办就行了哇,现在的娃些不是那几年,没得娃又不是不能活。” …… 我停在门外,脚后跟紧贴墙角,脸上不由一阵冷一阵热。 看来,吉羌泽仁已经跟他家里人提了“结婚”那事。 我并不是存心背着听,只是自己没有做好正面面对的准备,而且现在进去只会让大家都尴尬。 正打算转脚上楼,吉羌泽仁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我已经规划好我们的未来了,不管是嫁还是娶,我们都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听见婆婆高高地“哎”了一声说:“那就得找你幺爷爷看日子去,订婚订不订,现在的娃些订婚都要办席到嘛?” 吉羌泽仁笑着说:“我就知道外婆最爱我了,订婚我得先去问问原医生,他本来也不同意怕为难你们,是我执意要办的。” “结婚证和婚礼,总要有一个。” 我望着山头的云出神,突然觉得那满山的冷绿,新得可人。 “原医生?” 闻声,我转头看向吉羌泽仁,他皱起眉箭步走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怎么穿着拖鞋就出来了,大早上这么冷。” 我正想否认,低头一看却发现确实如此。 “好了好了,快回屋换鞋,我们等会儿去幺爷爷家。” “嗯好。”我盯着水泥地板,任由吉羌泽仁半抱着我回屋。 他把我的脚放在怀里暖住,似乎也清楚我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也轻着声宽慰:“大舅他人性子急,不太会说温柔话,原医生你别往心里去。” “嗯,不会的,他也是在为我们考虑。”我伸手摸了摸吉羌泽仁的下巴,粗粝细密的手感十分鲜明,像是在提醒年龄,我蓦地感慨出声,“长大了。” 但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嘴巴还是那张嘴巴,吉羌泽仁依旧是那个真诚炽热的吉羌泽仁。 原来真的有人,会一直不变。 一直以来,他就像天使,纯净又温柔地治愈着我每一个创口。 吉羌泽仁露出一口大白牙,冲我笑:“原医生不嫌弃我就好。”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捧住他后脖子,伸入发丛的指尖抵到一块突兀的皮肤,我心头一跳,沿着那条疤痕从哑门往上摸,直到后顶才断。 这是我亲手留给吉羌泽仁的疤,于我而言,它不仅是失败,更是噩梦,包括它在内的许多存在,仿佛时刻都在提醒我六年前的那天,发生了那场地震。 第126章 “……什么时候,把这条疤去了吧。” 吉羌泽仁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给我温暖宁静的目光,他抚摸着我腕上的疤,声音柔情得像纯白无暇的天鹅绒。 “我的存在就是你勇敢的证明。” 泽仁的幺爷爷住在沟对岸。 我们两个准备了两瓶好酒和水果,虽然我也见过那位爷爷,但不经常,更是第一次来他的家里,更别说现在是带着重要的请求前来,现在走到门在,还是有些不太敢进去。 “幺爷爷,幺奶奶!”吉羌泽仁笑着推开木门,发出吱呀声音,我心头紧得跟着呻唤。 火墙两边分别坐着一位幺爷爷和幺婆婆,幺爷爷依旧戴着一顶解放帽,瞧见我们连忙让我们坐。 幺奶奶面色黑黄,一看就知道经常与太阳打交道,她往锅里倒了几圈油,笑着问我:“饭吃了没啊?” 我点头说:“吃了。” 幺爷爷看了眼放在火墙上的东西,疑惑地问:“耍就耍来哇,咋个还拿东西呢?” 我抿唇,知道眼前的两位老人都是传统思想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吉羌泽仁适时握住我的手,说:“幺爷,今天来主要是找你看个期。” 幺爷爷问:“什么期?” 吉羌泽仁拉住我的手,又说:“婚期。” 老爷爷愣了一下,随后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那我要去拿我的书去里哇,你们等到。” 说着,他起身出了门。 我以为这种日子在手机上看一下日历就好了,正想问吉羌泽仁幺爷爷要去拿什么书,就听见幺奶奶提着声音说:“你们两个让开点儿,不然等哈油溅到身上。” 她转身端来一只铁盆,里面竟然是半盆黄灿灿的玉米粒,一颠还会发出清脆的“欻欻”声,看来还是生的。 “这是要做什么?”这样的做法让我不由疑惑,“这是什么特产吗?” 幺奶奶听见后,一边用铲子拨着铁锅里的油,一边给我解释道:“爆米花,这个是爆米花!” 话音一落,我看见玉米粒像瀑布一样跳进油锅里,幺奶奶眼疾手快,抓了旁边的一把白糖扔进锅里,随后猛地盖住。 很快,锅里发出一串类似鞭炮在封闭瓶子里爆炸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等揭开盖子时,里面已经是满满当当的爆米花,暖烘烘的香甜气味则扑面而来。 蒲公英花蕊般的嫩黄,和裂开的一道道云一样的乳白,还夹带着一点点画龙点睛的焦糖色,叫人一眼看去就胃口大开。 幺奶奶小心地翻炒了几下,然后倒进一个大盆里,推到我们面前招呼:“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这时,幺爷爷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本颜色十分黄旧的小书,并嘴里念叨着,“一下不晓得放哪儿了,找了半天才找到。” 他坐下问了问我和吉羌泽仁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随后就慢慢地翻阅着那本旧得有些发棕的书,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上面是什么,只能在翻页的时候,瞥到一眼上边诡异奇特的符号和一些数字。 再如何说,也是自己和心爱之人的人生大事,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顾不上吃爆米花,而吉羌泽仁喂给我一颗又一颗,就这样不知道吃进肚里多少,口腔里已经充溢着暖人的香甜气。 “十月初五。”幺爷爷突然说,“嗯,就十月初五。” 我的大脑突然停止运作,就连咀嚼的动作都进行不下去,我讷讷地点了一下头,有些没反应过来,“哦……好,谢谢幺爷爷。” 从幺爷爷家离开时,拎了一袋爆米花,吉羌泽仁牵着我的手,我却莫名不安了起来。 我突然想,吉羌泽仁他时隔六年,会不会是因为愧疚而给予我这些,他对我的记忆总和也不过一年多,若是还在新鲜感中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么早,就以一种更为正式的关系将我和他连在一起,时间一长恐怕是会后悔。 这么想着,我的心头突然漏出一个大坑,里面被打了霜的顾虑一逢春天,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走了几步,吉羌泽仁突然停下,停在柴堆旁的那颗大梨树下。 光斑落下来,他转头喊:“原医生。” 我对上吉羌泽仁的目光,淅淅沥沥的光慢慢在我眼前流起来。 “嗯?” “相信我。” “嗯。” 我知道,被火烧的冰,慢慢得,总会化。 第74章 我知道你要什么包括我。 我之前问过吉羌泽仁为什么不接受形象大使的身份,弘扬非遗?舞可是他经年的梦想。 他说不管如何,他去肩负这个使命,都会遭到别人的不满,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自己所爱,而邓尕泽旺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看来他还不知道邓尕泽旺和陈列在一起的事情,确实,他们现在的相处状态相比以往,除了邓尕泽旺稍微沉稳些以外,似乎并没有让人特别留意的举动,也难怪泽仁没有看出来。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因为这件事情的利与弊很明显,陈列他们一定很清楚,至于是否选择告诉身边人甚至说官宣,那自然都取决于他们自己。 他们所要面对的不见得会比我们少,既然都过了冲动的年纪,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 再者,如今我也没有精力去管他们的事情,因为我也自顾不暇。 第127章 明明距离婚期还有好几个月,我却如临大敌,突然开始失眠。 结婚要怎么做,需要准备些什么,有什么要忌不能做的,我要从哪儿到哪儿去...... 明明已经准备好和吉羌泽仁一起面对一切,但现在我却依然乱了方寸,甚至病急乱投医问起陈列来,他也是没结过婚的人,自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不过他对自己参加过的婚礼倒是心得颇多,但听他说完我不但没有什么收获,反而更焦虑。 我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出现一些方才梦里的零碎画面—我和吉羌泽仁穿着大红婚服,穿过茫茫大雪,迎着满宾祝福,对着天地高堂与彼此下誓。 —有人朝我和吉羌泽仁骂“悖人伦”,“逆祖宗”,“断子绝孙”,朝我们扔东西,吐口水,当我们是游街示众的罪囚,该死。 不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在梦里被吓得不轻,我不敢奢求现实中有绝对圆满的画面,但那也不该死路一条。 这么一条独木桥,我已经走到现在这个地方,或许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到达对岸,当然不会又把吉羌泽仁一个人丢在原地,我只是个胆小鬼,并不想变成怯庸的懦夫。 我转眼看向身边熟睡的吉羌泽仁,四周严蔽,像飘满了水墨,虽然看不见他面容,但那均匀轻缓的呼吸,却像羽毛一般安抚着我浑身余悸。 有时候我想转过身平静一下梦魇的后劲,但吉羌泽仁并不喜欢我背着他,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感应,有时候他即使睡得再沉,都会突然醒来,然后换到我面前来睡,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嘟哝好一会儿,每一个字每个发音都十分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原医生”三个字。 我轻轻凑到吉羌泽仁眼前,蓦然想起梦里的他。 又想,两个男人是不是也能有人戴着盖头? 我有私心,想揭一次吉羌泽仁的盖头。 当细密的痒意像把刷子在我脸颊上泛开时,我才意识到,吉羌泽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怎么醒了?”我转手去按床头灯,却被暗中一只手抓回,我想他刚醒来确实不适应光线,便任他抓着,“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吉羌泽仁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黑暗中响起,有初醒的磁性,仔细一听,全是心疼。 “原医生有心事不跟我说。” 他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心底已经很清楚我的心事是什么。 我自然知道我任何情绪都逃不过吉羌泽仁的眼睛,便坦诚笑:“我能有什么心事瞒得过你的法眼。” 吉羌泽仁的手从我腋下穿过,从后往前,从下向上,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势将我禁锢在他怀里,无法挣脱。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不安,他依旧害怕我离开。 他吻了吻我额头,说:“不用担心。” 我十分受用地转开话题,“泽仁,你对未来怎么想的?” 未来,一个十分不确定却又十足重要的存在。我想知道,在吉羌泽仁的未来里,我是什么样的状态,也想知道,他的未来里都有些什么,哪怕鸟兽虫鱼的颜色我都想提前知道。 吉羌泽仁稍一沉吟,道:“等我们结婚了,我们就离开九寨沟。” “离开?”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来了解的吉羌泽仁即使有多么的热烈自由,但他也始终是向家乡,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不明白什么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吉羌泽仁语气郑重,“对,我们去别的地方。” “为什么呢,这里不是挺好的嘛—” 名也好,利也好,都是与人性直接挂钩的东西,我并非是在怀疑吉羌泽仁对我的爱,但他现在所说却完全超出了我对人性的画圈。 “不是,我是想,我们从脚下出发,去全国偏远地区的学校里,原医生当校医,医病救人,我当体育老师,教他们强身健体,抽空呢还能教他们跳跳舞,也算是一种传承了。”吉羌泽仁满怀希冀地说,“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片土地。” 这些话,被别人听了,怕是少不了被笑话。 如果我是刚认识吉羌泽仁,或许我会觉得这个人心好想法好,就是徒有勇气。要知道,这番话实践起来的成本很高,但放在大多数人上,或许就连那份勇气都没有。 “等到老了,我们就回家。” “难道你真的要改变以前的想法吗?”我试图让他明白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宽窄,“从一条大道走到小路上,可不好走。” 吉羌泽仁的气息轻轻地扑在我唇上,他说:“实现理想的方式有很多,不只是大多数人认为的闪闪发光,还会有很少被人看见的方法,但每一种方式总有更合适的人去做。” 更合适……每一种事情在每个人那里都有更合适的说法,同样的事情在别人那里高低都会有个贵贱区别,在吉羌泽仁这里,却是合适,纯粹的合适。 我由心敬佩又心疼。 吉羌泽仁继续说:“以前的话我可能会采用最耀眼的方式,但这种东西就像水,更深层的土壤不一定能够被雨水湿润,我的目的已经出现更合适的方式去实现。” 这六年,这样的“土壤”我已经见过太多,也改变了我曾经固有的认知。 对,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看得起病,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屏幕可以看到舞台,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去关注那些无限反转,玩弄流量的舆论。 第128章 起早贪黑,自给自足,光是生活,几乎就需要他们所有的时间。 “以前呢,我只是单纯的想让更多人认识到我们的民族文化,不让非物质文化遗产淡出大众视野,但是现在我已经有更想去做的事情。” 我静静地注视着,黑暗里的那双眼睛,好像看不见,又好像是那里,太耀眼,是光芒万丈的红日,人不敢直视。 “——我想和原医生一起,尽我们所能,让更多的人民,免受病痛折磨。”吉羌泽仁带着狠劲儿咬住我的下唇,似乎只要有我说出“不”字的迹象,他就能将我的嘴巴咬出血来。 就像狮子死死咬住他的猎物。 可他或许无法理解,当我的毕生追求此时此刻从他口里说出来时,我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即使我看不见吉羌泽仁现在的神情,也完全能想象他的眼里该是怎么真诚炽热,又不安固执。 那是让我都觉得羞愧却沸腾的温度。 “那会……很吃苦的。”我任由他咬着,用气声说,“地区偏远险峻、交通不便、发展落后、没有霓虹、没有聚光灯、甚至可能会日晒雨淋,自己开土自己种菜,饿一顿饱一顿。” 我尚且没有亲身经历过,只管将想象中的所有需要经受都说给吉羌泽仁听,从虫蛇鼠蚁到泥石暴雨,能预防的,不能预防的,统统说出来。 如果我一个人,自然是一往无前,可人的身体最脆弱,吉羌泽仁万不可去冒着个险,我想让他知道这个选择从物质方面讲,说是代价或许都不为过,想让他知难而退,不需要如此勇往直前,然而他的心思却还在我身上,我怕他吃的苦倒成了他怕我吃的苦。 吉羌泽仁哼哼笑,舌尖轻轻碾过我的唇,“我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原医生饿一顿饱一顿,山里地里水里,总能找出能吃的,对我来说算不上苦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换作任何一个五谷不分之人,都没有信心说出这句话。 我试探性地问:“如果……是我嫌苦呢?” “原医生……”吉羌泽仁埋头慢吞吞地蹭着我的颈窝,一种在他人看来会是有些危险的亲昵,他言语那么笃定,一字一句往我七寸上打圈,“我知道你要什么,包括我。” 我听见他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脏狂跳。 终于,我的未来在他的下一句话里,一锤定音。 —“绿水青山也是我们闪闪发光的舞台。” 第75章 若尔盖大草原。 为了让我放松心情,吉羌泽仁带我去了若尔盖大草原,过去路上是陈列开的车,我和泽仁坐在中排,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我突然有些恍惚。 ——这是我们四个第二次一起游玩。 陈列兴致勃勃地转着方向盘,说:“骑马骑马,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骑过马了,这次绝对不能错过!” 他说着朝邓尕泽旺抬了抬下巴,“小旺仔,我们比赛,谁输了谁回去洗一个月的碗!” 邓尕泽旺点头笑:“好。” 而我却谈不上错过,因为我根本不会骑马。 但吉羌泽仁他说要带我去骑马,所以也想尝试一下,因为很多人对骑马没有抵抗力,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即使我不喜欢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逞能,这次也算是例外中的例外。 我们都挂念着骑马,所以没有去其他景点,直奔草原。 到达目的地后,我站在一块花地边,拿手机拍起来。 眼前的草原不算一望无际的纯色块大草原,我不仅能清楚看见不远处起伏的山丘,还能看见星星般分布着的沼泽河滩,可数的河带迤逦在绿幕上,像极了敦煌壁画上神衣的裙带,合说面积不见得会比草原小。 天高云低,水草丰茂,草连水,水连天。不远处的一个河滩边,一位骑着马的少年跟在羊群后面,他身着青袍,配着黄色腰带,踩着黑色小腿靴,由于戴着帽子并侧着身,我看不清他面容,只觉得他与这片天地格外适配,而那骑着马的身姿潇洒得令我羡慕。 然而不仅是马,只要可以,我会很乐意避免搭乘或者驾驶交通工具,因为我很害怕在空中平行的感觉,那会让我感到自己很没有着落,甚至有一种自己会碎成很多块被丢到四面八方,一种想拼都拼不回来的失重感。 不过,这些年,我对这个心理障碍乐观了很多。 而此时此刻,我不会骑马这件事,突然就成了我心里的疙瘩,好似心上人送我一瓶酒,而我却不胜酒力。 陈列和邓尕泽旺在身后搭着帐篷,吉羌泽仁收拾好床铺后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牵着四匹马。他牵着其中一匹马走到我跟前,将手中的缰绳递向我,道:“主人家说,这匹马的性子会温顺一些,这两天就让他来陪伴原医生吧。” 我咬了咬牙,伸手接过,脚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我没敢正眼去看这匹马,只是睃了一眼,却不料它突然向我走来,呼哧呼哧的呼吸猝不及防喷在我脸上,我吓一大跳,松开缰绳往后退了好几步。 马的眼睛很大,像一涡汪泉,睫毛密长,眼神却很纯粹,也算讨人喜欢。 吉羌泽仁连忙拉住马,不让它继续靠近我,他摸了摸马脸说:“不用怕原医生,这是它在向你表达喜欢。” 我心有余悸,但对吉羌泽仁的话深信不疑,何况,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显得怯懦,我自然也不例外, 第129章 我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重新握住缰绳。 “我扶着你,坐上去试试?”吉羌泽仁看着我说,“我会拉着它不让它乱跑,我们一步一步来。” “现在?”我心里害怕。 吉羌泽仁点头,向我伸出手。 我心里一横,搭着他的手脚踩马镫一跃而上,可抓着缰绳的手,却止不住冒冷汗。 “怎,怎么教,要不我往前挪一挪,方便你坐?”就在我以为吉羌泽仁会做出像那些偶像情节一样,坐在我身后,浓情蜜意地手把手教我。 可他没有。 他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走在我旁边,保持着大概几十厘米的安全距离。 他认真地说:“用小腿轻轻夹拍马肚子,双手握着缰绳从上往下使力,马走起来后,身体要跟着它的节奏律动起来,想让它停下就向后拉扯缰绳。” 说罢,还示范了一遍。 我照着吉羌泽仁的话去做,身下的马果然小跑了起来,风从我身上刷过,发出不安的声响,惹得我心头发怵,生怕下一秒就被一个激灵摔下马。 一股算不上舒适的感觉从尾椎爬上来,就在我打算拉缰绳停下来的时候,身边传来吉羌泽仁的鼓励。 “对对,就是这样,手稍微再放松一些,腰身可以再松一点,对,慢慢来,做的很棒。” 正打算拉缰绳的手又撤了回来。 吉羌泽仁就这样陪着我练习,由于我没有经验,导致太阳偏西时,我们还在离帐篷不远处徘徊。 “我还是不太会怎么去适应它的节奏。”我紧紧握着缰绳,有些忧愁。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拉长的“吁”与马鸣,陈列反手攥着缰绳,一派肆意,他挑了挑眉说:“我教你一个好方法。” 我直觉陈列会说出什么奇形怪状的花,但还是抱着求知的态度,投去疑问的眼神,“什么方法?” 陈列笑嘻嘻地看了眼我另一边马上的吉羌泽仁,意有所指道:“你把这匹马想像成你家小孩儿,然后—” “就得心应手了不是?” “你好像很有经验?”我嘴角一抽,横他一眼。 还没等我再说些什么,陈列已经一声“驾”远去,邓尕泽旺紧随其后,他们两个像极了风,一个追着一个。 被陈列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去想象那种画面,以至于越骑马越觉得奇怪,我看了眼吉羌泽仁,有些泄气说:“……我还是不骑了,你追上他们,玩会儿记得早点回来。” 这么说着,我小心地给马调转方向,准备回帐篷。 吉羌泽仁靠过来,阻止了我的动作,他说:“陈大哥话粗理不粗,其实也算是个偏方。” “不了。”我别过脸,“我不想。” 我没有把其他任何东西当作吉羌泽仁的兴趣能力。 吉羌泽仁突然拉过我的手,认真地说:“骑马真的很快乐,我真的很想让原医生体验体验。” 在他殷切的目光里,我终于还是调回马头,点了点头,“好,我会加油的。”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吉羌泽仁一直陪在我旁边,不厌其烦地教我。 终于,我算是掌握了骑马的要领。 邓尕泽旺和陈列一直在周围策马互逐,并没有离开视线范围,像是在等我们,见我们有所成效,便很快朝我们靠过来,随后策马向远处奔腾而去。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暗下来了。 天上的云,地上的牦牛群……世间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我蓦地想起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若在这样的美景之下策马奔腾,可算是一种享受,可我是能够跑起来了,但吉羌泽仁由于身体原因,最好还是避免这种大幅度运动。 他亲了亲我的手背,指了指前方说:“去吧,不用怕,我在后面跟着。” 我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随后转头驱马,马似乎懂我的心情,不快不慢地走着,马蹄踩在青草上,声音不会太清亮,有些闷,还有些脆。 我想,吉羌泽仁一定在注视着我的后背, 几分钟后,邓尕泽旺和陈列的身影消失在长日尽处,长长的云被无形力量拉向夕阳,像是挂着巨大的经幡。 身后传来轻微的马蹄声,和吉羌泽仁的声音。 “原医生?” 话音一落,四野阒然。 我回头看他,他突然愣愣地注视我。 夕阳照得他眉眼如画,温暖又强大,像是一把经久不灭的燃烧的火,他脚下满地的野草和骏马颈上的鬃毛一样,流动如水。 那一瞬间,我恍惚感到脚下正万马奔腾。 我不知道吉羌泽仁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问:“怎么了?” 吉羌泽仁掀起唇角,似乎要说什么,不过还是靠到我身边,探过身,伸手拢住我脖子,将我拉向他,将自己压向我。 他深深吻我,眼波流转,十分情动地说:“不用等我。” 我下意识想要否认,但看了眼身下的马,又看了眼吉羌泽仁的马,还是重新望向落日,说:“他在等他,他不敢走太快。” 我知道自己说的不是这两匹马,而是我和他。 但我不擅长讲情话,只能拿世间万物当挡箭牌,这么多年,我更是没有好好地跟吉羌泽仁说过一句情话。 我知道什么是情话,也知道什么话会让心上人觉得好听。 第130章 但我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 想说就说吗? “我,有一句还算好听的话,想听听吗?”我没有回头去看吉羌泽仁,只是僵硬地坐在马上,思索着,该以怎么样的语气说才最好。 吉羌泽仁翻身下马,站在我跟前抬头看我,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这个角度看去,太阳就在他的头上。 “什么话,当然要听。” 我垂下眼,抚摸着马长硬的鬃毛,说:“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我知道,当这句话说完时,吉羌泽仁就已经看穿了这是句一点都不高级的谎言。 但他没有揭穿我,只是微微歪头,笑意粲然,背着光,也带来光。 我的心顿时软得一败涂地,那句“临时起意”的话再也藏不住口。 “……若你为天,我便为野草,伏于你唇,寸寸吻长。” “算,好听吗?” 第76章 他才是我的福气。 什么事情是既定不变的? 曾经我以为自己,已经与这世界上最热的地方,渐行渐远,我一直希望一切事情都按照我所想发生,安静的,踏实的,我不喜欢变故,甚至喜旧厌新。 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结婚。 由于性格与职业习惯,我遇到事情的第一想法都是思考,该从对方的哪一个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常常不会去想自己会折损什么利益。 因为我不奢求别人来理解我,或者来爱我,因为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不懂爱。 真正的爱,在现在的社会太稀有了,而遇见它的人少之又少,并且不见得会珍惜。 可现在,我渐渐明白,其实没有人不懂爱,所谓的不懂,不适合,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第三方存在的影响,不论是人或者物。 除非你和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生活,并且没有一丝相同点,那么,不用教,他一定知道怎么才算爱你,同样的,不珍惜,哪有平白无故的幸福。 所以我也知道,吉羌泽仁如何爱我,我自己则成为了多幸运的人。 良人即是良缘, 我再也不需要追逐又逃避了。 /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逼近婚期。 我爸也赶了过来,想是能够帮上什么忙。 他趁空把我拉到房后,小声问:“孩子,我们要准备彩礼还是嫁妆,家那边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准备了?” 我知道他是想问“你是嫁还是娶”。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话,还是他头上斑驳的头发,我心口猛地有些苦涩,笑了笑说:“不管是嫁还是娶,我和他又不能待在一个户口簿上,而且嫁还是娶,对我来说本来就不重要。” “至于婚礼,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我和泽仁决定就办一场。” 不仅如此,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也略过了订婚,只是家长放了个话,泽仁跟我说过,“放话”就是告诉亲戚们谁结婚,多久结的一个仪式。 我爸被我这么一句话整得沉默,他断断续续看我几眼,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安慰我,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除我妈之外,他对谁都是不善言语,我想自己很明显也遗传了他这点。 我爸局促地搓了搓手,眼尾的皱纹也跟着紧张,他说:“我这些年确实也没累下什么人情,你的性子也,哎……那你找机会问问吉羌,他们这边的习俗是怎么样,然后当天的流程怎么样走确定好了没?” “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到时候婚礼可不能出了差错。”他语气中有些倔强的失落,说的好像,婚礼之后我就不能是他儿子了一样。 其实我知道,让他接受我和一个男的结婚,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是复杂的,他心中也害怕这场婚礼会让别人诟病,不让别人接受,甚至会让别人当场惹出什么乱子来,但多年来累积在他心里的愧疚和爱,让他根本无法开口反对我。 说到底,他只是希望我幸福。 我说:“爸,还有一个月。” 然而一个月听起来长,过起来却是眨眼般的快。 当陈列跟我说起明天去拍新婚照的事情时,我才终于紧张了起来,因为,还有一周就要结婚了。 “拍新婚照的任务就要麻烦陈大哥了,请帖由泽仁大舅和二舅去发,做席需要的家具我妈和外婆去问镇上借,不够的及时补买,布置当面我已经安排给了家里的姊妹,买菜则由陈大哥和泽旺去,需要买的菜我已经和厨师核对好了,都在这张单子里。”吉羌泽仁翻开笔记本,撕下一张纸递给陈列。 陈列接过扫了眼问:“这要做多少种菜呀?” 吉羌泽仁回:“一共是十五个前菜,五个正菜。” 这么多年,我其实也见过不少这里的传统喜宴,但没有去吃过一次,但并不是别人不欢迎我,只是觉得,该带着吉羌泽仁一起去沾沾喜气。 突然间,所有人都开始忙了起来。 打扫卫生、借蒸笼、打灶、布置外景和婚房……我左去右来想要搭把手,却都被拒绝了。 他们都说:“新娘子好好休息,这些事交给我们,保证给你做的巴巴适适的。” 可我却休息得慌张,甚至有些懵。 新婚前一天,我去了南坪镇,住在陈列屋里。 泽仁说他明早来接我。 陈列将我带进一间房:大红的四件套,床头墙上粘着一个大大的“囍”,周围圈着五颜六色的花和气球,布置得格外喜庆。 第131章 他嗐了一声,脸上露出鲜少正经的丧气,甚至都没有喊我小乂同学。 他说:“明天就要嫁人了。” 我没有吭声,上前摸了摸那大红的被套,想起许久许久之前,自己被这颜色折腾的半死不活,如今却成了我最爱的色彩。 我回头看着陈列,说:“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陈列愣了一下,很快耸肩摆手,平常比我更会煽情的人现在却嫌我肉麻,“呀呀呀,我们两个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我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师父是将近十二点到的,我和陈列下楼去接。 虽然也有视频,但这是我们六年来第一次见面。 他如今年近七十,身体还算朗健,但我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不过,现在高铁已经通到松潘县川主寺的“黄龙九寨站”,整体来说已经方便很多,可车站到九寨县城还是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我怕吴老身体吃不消。 但他执意要来,我只好托人将他送到这里,由心说,我也不想让他缺席我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 因为在我眼里,他已经是我爷爷了。 我快步过去,将大衣披在吴老身上,握着他的手往楼上走。 他问:“那孩子呢?” 我知道吴老问的是吉羌泽仁。 “他在家里。” “哦,这样。” 此时此刻,屋里就有四个人,我,陈列,吴老还有我爸,四个男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吴老见过陈列几次不算陌生,但他应当是第一次见我爸,他往地面扣了一下拐杖,生气地看向我爸,厉声问:“你就是小原的爸爸?!” 我爸喉头滚动,点头应了一声。 吴老似乎忍无可忍,抬起手里的拐杖就打过去,我爸没躲,棍子就那样不偏不倚落在他肩上几下。 “看你这脸我就知道,你怎么当爹的,啊,你怎么当爹的!” 陈列坐在另一边,不敢吭声。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拦吴老,还是该替我爸挡棍子。 小时候,听我妈说,我爸和我爷爷向来不亲,被打的待遇也是几乎没有经受过,这算是他第二次被打了。 也不知道我爸挨了几下,吴老才算停下来,紧皱的眉头足以表明他有多生气,“那么小的孩子你让他一个人怎么过!” 我爸低着头,没说话,就像一个被长辈教训嗯孩子。 最终,几个人以休息为台阶,各进各屋。 凌晨四点时,陈列把我喊起来,说是上头的姐姐来了,所谓“上头”,就是由看相之后,在新婚当天凌晨四点至五点为新人梳头的人,总之也是一个仪式。 我坐在梳妆台前,姐姐拿起台上的红梳子,在我头上梳了一下,我听见她提声说: “一梳头,无病又无忧。” “二梳头,父母叮嘱谨记心头。” “三梳头,新人前程似锦。” “四梳头,天长地久共白头。” 幸好没有子孙满地一句,不然我和吉羌泽仁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来的。 上梳结束后,我也再睡不着了。 陈列怕我饿,还做了饭,很简单,但不糟糕,甚至还算可口。 我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啥时候会做饭了?” 陈列眉头一挑,“家里还有个兔子要养不是?” 我笑了笑,表示默认,果然,人对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吃完饭,妆娘也刚到。 我的头发短,寻思也做不出什么好看的发型,所以只能在脸上下点功夫。 然而妆娘往我脸上补了水后,便没有下步动作,她手中的小刷子欲落未落,看起来有些为难。 我问:“请问,怎么了?” 妆娘笑得红了脸,说:“第一次给男新娘化妆,有些紧张,主要,主要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比手机里还好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化了。” 我笑了笑:“谢谢,你也很好看。” 接下来,妆娘一边夸我,一边谨慎上妆,我们自然而然地也就聊起了天。 上完妆后,在妆娘和陈列的帮助下,我穿好婚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上装绛红底色,金色龙绣,下裳香槟色。 吉羌泽仁穿的是深蓝和金色,那是我们一起选的婚服。 陈列支着下巴打量我,半会儿后冒出一句:“嘶,这么瞧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早就让你多穿点亮颜色,你看这多好看,你家小孩儿见了肯定开屏。” 妆娘笑红了脸:“新娘子这么好看,新郎官儿可真有福气,又有那么开明的家长,真让人羡慕。” 想起吉羌泽仁,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他才是我的福气。” 第77章 一拜天地! “嗒—” 钟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我看过去,墙上的时间正指向—八点十五分。 “接亲队伍到了!” “小乂小乂!” “你家小孩儿来娶你了!” 扒着门缝的陈列突然扭头冲我高喊,门外的光像是抓准了机会,前胸贴后背地从那天狭长逼仄的缝里冲进来。 它们把门撞得大开。 送来手捧鲜花的吉羌泽仁: 他身前系着一朵喜庆的大红花,蓝金色的婚服在光下面闪烁着细碎的光,恍若无数只金色的,蓝色的蝴蝶围着一颗剔透深邃的蓝宝石。 第132章 他站在门外,光柱一般的目光投向我,可那攥着一束向日葵的手却骨节发白。 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胆怯。 邓尕泽旺在身后推了吉羌泽仁一把,吉羌泽仁这才如梦初醒般向前一步,他挺起胸膛,深吸口气,像是要吃进去好几个胆子。 他说: “……原医生,我来接你了。” 我看着他,腮帮子酸得厉害,话说不了,也笑不出来。 吉羌泽仁,你在怕什么? 是怕我突然变卦,不和你一起出了这扇门? 是怕我像现在这样笑不出来,让你觉得我心有余悸? 还是怕我以为你此时此刻的胆怯是不爱我? 我做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准备,才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怎么,你竟然比我还无法说服自己呢? 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向日葵,说:“自古以来都是向日葵忠仰太阳,分明没有太阳主动靠近向日葵的道理。” 在场其他人不明白我说的意思,但吉羌泽仁明白。他惊慌地“啊”了一声,抓住我的手,像是要把花拿回去,“……那,那重新来一遍。”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抬起眼瞪他一眼,却翘起手指,在他发抖的掌心轻轻挠了挠,“可谁让我,是你一个人的太阳。” 没有他,再亮的光恐怕也没用了。 吉羌泽仁牵着我,走在人群最前方,邓尕泽旺跟在我们身边笑,陈列则举着摄像机做着婚礼记录。 上车之后,吉羌泽仁取出肉粥,打开递给我,叫我趁热吃。 我放下不饿不吃的习惯,接过吃起来。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并不长,我的心海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但也没有诡异的平静。 但窗外不断切换的大山,却让我感到那么过分失真,我甚至怀疑这是梦境,或是幻境。 正当我思绪飘远时,车停了下来,原来是遇到另一辆头车,邓尕泽旺下车将手中的梳子与对方做了交换。 我想这应该是一种互相祝福的方式。 一路上,吉羌泽仁都握紧我的手,十月份的天气不算热,可他的手心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打得我手心湿热。 太阳被山挡住,婚车驶过一块又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光域,我的视线一会儿暗一会儿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下车后,我以为到了吉羌泽仁家门口,却不是,我们只是到了寨门口。 两匹高大的白马立在那里,仿佛等候多时,它们一身雪白,没有一点杂毛,被光照着,闪闪发亮,显得脖颈处的大红花十分鲜艳。 长长的鬃毛披散着,白马如狮如龙,就像是艺术家雕刻出来的白玉雕塑,圣洁又神俊。 我很惊讶,不知道吉羌泽仁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两匹马的。 我转头问他:“你这上哪儿找的马?” 吉羌泽仁回道:“陈大哥帮忙找的。” 虽然陌生,但这两匹马似乎格外亲人,它们不突鸣也不尥蹶子,浑身散发着高贵的乖顺。 我捋着其中一匹马的鬃毛,问:“是要骑马吗?” 吉羌泽仁说这也是婚礼的一部分,就叫做“牵马”,不过随着时代发展,已经演化成了汽车,几乎已经没有真正的牵马,毕竟从距离上来说,路程太长对马来说也很吃力,所以就选择了更方便快捷的方式。 可吉羌泽仁说,只有一次,一定要让我体验一下,所以拜托陈列找了很久,才找到现在这两匹马。 我翻身上马,与吉羌泽仁并肩前行,我的这匹马是由泽仁弟弟吉羌安瑾牵着,安瑾已经高三,不论是个子还是相貌都相当出众,不过,相比他哥哥泽仁,他的性格就内敛很多,只会一板一眼地喊我“嫂嫂”。 清脆的马蹄声被淹没在人群的笑谈声,沿路的目光无不提醒着,我就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 十分钟后,到了吉羌泽仁家门前。 下马后,有人将马牵远,突然,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吉羌泽仁笑意不止,牵着我往里走。 沿路上空挂着近二十多排红色的风筝和灯笼,在地上投下被风吹动的影子,而在每一扇门每一扇窗上,都贴着红色囍字,人们乌泱泱地站在路边门前,翘首往我们这边看。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忧虑起来。 吉羌泽仁看出我害怕,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一分。 我们踩着红色地毯,走近厅房,对着神榜上过香后,去到了隔壁屋子。 里面坐着泽仁的爸爸妈妈,我爸则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他旁边还有一张椅子,上边放着一张我妈的照片,我知道,那是我妈的位置。 我站在泽仁爸妈前面,他站在我爸妈面前。 桌上的红烛闪着橙黄的光,突然一滴蜡流下去,我这才全然收回注意力。 这时,旁边一道苍老的人声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三拜后,安瑾和瑞瑞端来茶水,我递给泽仁爸妈,吉羌泽仁将一杯递给我爸,一杯放在空椅子上,一起叫出了那句“爸,妈”。 泽仁妈妈抿了一口茶,将一封红包放我手上,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指腹的粗粝和记忆里同样磨人,她颤着说:“小原,谢谢你……救了泽仁一命。” “苦了你了。” 我嘴角一动,眼眶瞬间湿润。 第133章 她不知道是泽仁救了我一命。 叔叔保持着沉默,但似乎又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让我难堪,所以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随你们去吧,就当,多养了个儿。” 或许,他们有由心的祝愿,也有感谢的妥协,但不论如何,我都感谢他们,给我这个和他们成为一家人的机会。 反观泽仁和我爸,气氛则轻松很多,吉羌泽仁一口一个爸十分顺溜,我爸本就对他十分满意,此刻更是笑容满面。 吉羌泽仁牵过我的手对我爸说:“放心吧,叔。” 最后,他向那个没人坐的位置,磕了一头,轻轻说了一句“阿姨,您放心。” 我在心里说:“妈,你放心,我肯定会很幸福。” 接下来便开始宴席。 二十来个人系着围裙摆餐具,饮料,上菜,人很多,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却笑得高兴,并没有因为是两个男人的婚礼而异样脸色。 但客人的异样目光是不可能没有的。 许多人落座之后偏头朝我看过来,都是很快地,状若无意地扫一眼,生怕与我对上目光,他们似乎很好奇,这场婚礼的新娘子到底在哪里? “妈妈,新娘子呢?” “两个男的哪有什么新娘子呀,看那个,好,在左边那个头发稍微长一点的那个,差不多就算是新娘子吧。” “啊,两个男生结婚啊?” “嘘嘘嘘,吃人嘴软,现在啥社会了,啥没有?” “那两个娃才长得俊,要是都是我女婿该多好。” “你就胡说八道哇,人家两个结婚还都给你当女婿。” “人家原医生好得很,上次我找他去看病人家都不收钱……” …… 六轮宴席后,人渐渐稀疏起来,但屋里屋外仍座无虚席。 紧接着是双方长辈“谈话”的环节。 长长的木桌,铺着红色囍布,泽仁爸妈和我爸坐在上八位,泽仁那边由辈分类推整整坐了四排,而坐在我这方的,只有陈列,师父。 只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没有诚意,因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到场了。 不过,我倒是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亲情经营是真的失败,近亲都被我处成了远亲。 我生疏流程,下意识紧跟着吉羌泽仁。 最前排的老人不约而同都带着军绿色帽子,局促地神情看起来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 最终还是泽仁外公开了个头,大家才说了起来,内容无非是对我和吉羌泽仁的愿望。 接着,吉羌泽仁则带着我向在座长辈敬酒,并告诉我该如何称呼。 一切进行的还比较顺利和谐。 晚上八点,表演开始。 我和吉羌泽仁站在人群最后面,感受着人声鼎沸,节目里有很多藏舞,服饰多样,有两三套我甚至是第一次见。 但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舞台上,而是身边,平日里,我和吉羌泽仁总有一个是要滔滔不绝的,可现在,我们却不约而同地沉默。 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周遭的所有。 约莫到了晚上十一点,节目结束,吉羌泽仁拉着我的手,去点燃了我们婚礼的烟花。 数箱烟花齐放,一颗颗直窜天空,随即炸开七彩光芒,将夜幕绣成一张锦帕,绚烂无比。 就像吉羌泽仁和我的约定。 第78章 原老师。 麻将机囫囵声、琵琶脆碟声、苍老高唱声、小孩儿嬉笑声......它们徘徊在屋外,隔着玻璃,交错敲打大红的窗帘,每一声都是诚挚的祝福。 我和吉羌泽仁并躺在喜床上,没有开灯,模糊的红影盖在身上,我们就那样沉浸在不彻底的黑暗里,听着对方的呼吸。 终于尘埃落定。 可是我到现在,依旧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在我的并不算详细的人生计划中,自己会和吉羌泽仁一起做任何冒险的事情,但独独没有和他结婚这一桩。 我想过,但我不敢做。 我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暗处的红色无形之中灼烧着我身体,我伸出手,微微转动,窗外微弱的光便挑剔地在戒指上面闪了一秒。 我轻声说:“如果我知道......我能跟你结婚的话,一定会把第一次留在今晚。” 或许我这么说,有些矫情,但我却是真的这么想,但这并没有应该不应该,也并没有因为时间早晚而有所贬值,因为对方始终是吉羌泽仁,我始终心甘情愿。 我只是不知道,我能给吉羌泽仁什么,才能让他觉得这意料之外的今天无可替代。 吉羌泽仁握住我手,四枚戒指在半空汇合,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原医生的每一次,都是我的珍贵。” “可我今天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摩挲着他的指节,心里滋味有些复杂,“明明这么重要的一天。” 吉羌泽仁“咳”了一声,像是在整理情绪,他轻手轻脚靠过来,婴儿般蜷在我身边,突然说: “我对原医生,不是一见钟情。” 吉羌泽仁语气认真,却空前的脆弱,他说:“这么久一直对原医生说些不实际甚至不着调的话,从来没有跟你成熟的,好好说一次感情方面的事,才让你即使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还是担心那么多不确定。” 我想告诉吉羌泽仁,这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我自己怕过头,即使能短暂拥有他这样的恋人,也不知道是多少人在爱情里的梦想。 第134章 我侧过身,将他抱进怀里。 吉羌泽仁声音闷闷的,他继续说: “但第一眼后就想和原医生有更多交集,那绝对绝对是真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原医生你的,如果真要说,时间或许会早得让人觉得不够诚意,可能是看见你第一次穿我藏袍的样子,也可能是公交车上第一次被你亲了脸,还有可能是听见你第一次喊我名字……太多了,我也分不清。” “我只知道最开始那段时间,一想到你,心就涨涨的。” “至于结婚,一开始我也是不敢想,可是当我即将死在钢筋水泥下面的时候,听见你跟我说,等我伤好了,你就跟我结婚。” “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死啊,一定不能死……一定一定。” “醒来以后,我一直揣着这个想法,一直想着要去实践它,但我很慌,也很害怕,因为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需要肩负的责任更多,我害怕自己任何一个缺点都会让你往后退,所以在筹备婚礼这些天,我夜夜做噩梦......” “就怕你不跟我走。” 吉羌泽仁说着,声音打起颤,紧紧抓着我腰的手像是还怕我走掉,很快,我胸前的衣服就被打湿,传来几分凉意。 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让他这么没有安全感,只好抚摸着吉羌泽仁的后脑勺,一时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以为吉羌泽仁也在我怀里睡着,便撤开一点距离,要给他盖被子,可没想到怀里吉羌泽仁察觉我的动作便立刻抬头。 他说:“原医生,我教你弹琵琶吧。” 我亲了亲他鼻尖,应了一声。 吉羌泽仁起身出门去取琵琶,我打开灯,把床头那两只穿着红囍背心的小熊猫抱在怀里,捏它们的耳朵和小手。 很快,吉羌泽仁拿来一把红琵琶,轮廓平整,漆光油亮,一看就知道是崭新的。 他笑着说:“这是外公送原医生的新婚礼物。” 我连忙放下玩偶,接过琵琶,生疏地捻起拨子,尝试在弦上划了一下,悦耳的声音涤荡我脑海中的困意,我新奇地,僵硬地拨弄,少了当初那份畏缩。 吉羌泽仁从后圈着我,手把手教我。 “最下边的那根线是子弦,声音比较亮,上面两根弦是啷弦,声音比子弦厚重,左手按弦的时候,右手就要拨下去,按哪儿拨哪儿,右手匀速拨动就可以。” “这里是do,这里是……” “慢慢来,la— sol— mi ,la— sol —mi ,sol —la— mi— re,sol— mi— sol ,la— mi— re— do,do— re —mi— re— do —xi —la...... ” 吉羌泽仁声音放得很慢,耐心地将每一个音都教我弹实在。 就这样,在四点凌晨稀零的谈笑里,我手里的琵琶声,清脆,短暂,不完美,却在吉羌泽仁手里顺利,完整。 就像我们一路走来。 / 婚礼一周后,我和吉羌泽仁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前往第一所深山小学—青淼村的青春小学。 三小时车程后,我们终于到了山脚,之后的山路曲窄,汽车上不去,而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我们心里也没个底。 好在之前已经联系好当地村长,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路边等候,本是不用麻烦他们的,可给还未谋面的孩子们买了些日常用品,只靠我和吉羌泽仁是拎不完的。 村长姓赵名伟,据他自己所说,他上任三年多,试过很多方法,但始终无法将深山里那座村子将外界彻底连在一起。 村民们自食其力,加上国家的好政策,日子还算过得去,唯独教育方面,由于交通问题,导致村子里初中毕业的都寥寥无几,若要说把孩子送去一个像样的地方念书,也没有谁家有那个条件。 赵村长愁叹一声:“几年来,也不是没有高学历老师来,但没待多久就都被这里的环境吓跑了,说是想吃顿像样的还得往山底下跑!” “还有一两个吃不得苦,不对就打孩子,说是没见过这么蠢的学生,教我们的孩子委屈他的,那种老师都被我给撵走了!” 我问:“现在学校还有几位老师?” 之前联系他的时候,由于时间紧张,只是问了学校目前有多少学生,以及软硬件设施,其余细致的便没有多问。 赵村长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说:“只有我一个。” 我心头一跳,又问:“您教哪一科?” “语数英都教。”赵村长有些惭愧,道,“不过我念书的时候英语比较好,所以语数两科教的不太像样子。” 我松了口气,因为我和吉羌泽仁英语都不好。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赵村长以为我要反悔,他声音一抖,紧接着说: “现实情况远比原先生你们想的糟糕,其实你们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谢了,等到了你们看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吧。” 山路曲折临崖,容不得两人并排走,若不是有护栏,很容易失足掉下山,越往高处走,山风嚎得越凶,不牢靠的树叶被吹落一地,脚踩上去,厚重又破碎。 有些凄凉。 半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我习惯情不外露,可当我站在那两道老旧木屋之间,受着一群村民满怀希冀的目光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第135章 我清楚,肩膀上承担的不仅是自己的理想,还是那十几个孩子的未来,更是那十几个家庭的未来。 再不自量力地说,也是承担这座深山老村的未来。 突然,村民们自发鼓起掌来,一群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跑到跟前,顶着脏一半的小脸,笑着冲我们喊“欢迎”,突兀却热烈的声音揪得我心疼。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吉羌泽仁摸了摸我后脑勺,无声安慰。 他蹲下身,放下手中东西,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小女孩跳散的辫子重新辫好,随后拉着我的手,走到那一群孩子眼跟前,笑着问:“原医生给大家带了见面礼,期不期待吖?” “期待!” 脆生生的回答在我背后重重一推,我弯腰从袋子里,取出那些脑袋般大的太阳布偶,一个一个分发给他们。 他们就像婴儿第一次吃到母乳之外的食物那般惊喜,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谢谢。 工作之外,除了杨珝瑞和吉羌安瑾,我几乎没有接触过这般大的孩子,自然也不懂得该如何相处才好。 只好站在原地,被他们团团围着,亲热地喊“原老师”。 之后,赵村长请我和吉羌泽仁去他家里做客,虽说是村长,居住条件却与其他村民不差多少。 昏黄的吊线灯泡、不平的水泥地面、裂口的茶杯、硌人的木板凳、呛人的烟灰…… 在再三向我们确定会留下后,年逾五十的赵村长两眼通红,揪住膝盖泣不成声,眼泪打在炉灰上,溅出一个个湿漉漉的眼。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 一同沉默在屋外的犬吠声里。 第79章 你好,向日葵。 “泽仁,起床了。” 我亲了亲旁边吉羌泽仁的眼睛,转头看向窗外。 这里太阳照得早,浓烈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射进来,惊得人睁不开眼。 我们睡在早收拾好的教师宿舍里,单人床,有桌子电视,甚至有烤火的电炉,不仅地板是贴了白色瓷砖,墙也是粉刷过。 见过村民的居住环境,我才知道,全村最好的资源都给了学校。 不过人气淡,明显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吉羌泽仁拦腰抱住我,闷着声哼唧,“几点了……” 我看了眼手机说:“七点过十六分。” 吉羌泽仁这才附着我坐起身,单眯着眼睛瞧窗外,“太阳大哥起的也早。” 我笑了笑说:“八点要升旗,今天周一。” 刚一出门,我远远就看见一群孩子围在红旗台边,他们身前系着整洁的红领巾,黝黑的手里捧着小小的书,细小却整齐的朗读声像音符一样,逆着光,朝我们跳跃过来。 十二个孩子一个班级,年龄差最大的有三岁,所以说,本该可以读六年级的年龄,却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学习。 因为没有更多的老师来教他们。 山外的人不想进来,山里的人出不去。 我不知道站在原地看了多久,只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我转头寻找声源处,只看见穿着一件补丁棉服的赵村长,他正用力摇晃着手里的线,顺着线看上去,是一颗头般大的铃铛。 它一身斑驳的锈,随着赵村长的摇动晃啊晃,把整座山都晃得响起来。 再回头时,刚还在朗读的小孩儿们,此刻已经规规矩矩地立正在红旗下。 我和吉羌泽仁走过去,赵村长抱歉地冲我们一笑,说:“电路经常不稳定,广播带不起,所以只好用这个来代替铃声,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种事每天我来做就行,不用麻烦两位。” 吉羌泽仁拍了拍赵村长的肩膀说:“既然已经答应村长你了,这事自然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一点都不麻烦,而且,这铃铛挺好听的。” 赵村长眼眶发红,无声点头。他走过去将国旗降下,然后对吉羌泽仁说等会儿希望他能帮助一起升国旗,吉羌泽仁高中是国旗队的,所以这对他并不生疏。 没有广播,所以赵村长用手机外放。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放下手机,站得笔直,中气十足地喊:“升国旗,唱国歌!少先队员行队礼!全体教师行注目礼!” 话音一落,吉羌泽仁本卷握手中的红旗“欻”一声,像火一般,在半空舞动起来。 绝对美丽。 “起来!”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一个激灵打遍全身,我注视国旗跟着国歌的节奏,缓慢上升,嘴巴不由自主高唱起来。 我有好久,没有唱过《义勇军进行曲》了,可我却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流,因为这么多年,只有五星红旗从未缺席过我一秒。 而我身后的十二个孩子,他们稚嫩的声音那么纯粹,那么勇敢,那么震耳欲聋。 或许只有在小学和幼儿园,才会有学生如此整齐大声地唱出国歌吧? / 第一堂课是语文课。 我不是一位专业的老师,只做过讲座,并没有切切实实,真正地面对大学以外的学生。 即使在这之前,我已经买来三年级的书,熟读翻烂,几番设想过站在讲台上授课的情景,仿佛回到我大学第一次上台作报告的时候。 但万般想不及实践来一回。 当我站在讲台上,莫名紧张的时候,对上下面十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时,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第136章 “上课。”我笨拙生疏地开了个头。 “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翻开课本,今天我们来学习第三单元第二课—《那一定很好》” …… “叮叮当—” 我加紧写完手头的字,然后转身说:“好,这节课就先上到这里,可以下课了。” “起立,老师休息—” “同学们休息。”我合上课本,转头看见走廊外的吉羌泽仁。 他指上轻轻缠着铃铛线,冲我粲然一笑。 突然,几个孩子围过来,他们从包里取出自己折的纸千纸鹤交给我,亮晶晶的眼睛,表达的喜欢那么纯粹。 “谢谢。”我笑着说。 其中一个小女孩儿看了眼我的戒指后,说:“爸爸妈妈说过,只有结婚了才能把戒指戴在这个手指头上的,和原老师结婚的人一定是个特别幸运的人!” 这么一说,其他孩子都好奇地凑过来,问我他们的“师娘”是谁。 他们不和外头的孩子一样,通过网络就能知晓很多,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当我给他们送娃娃教书,定是非常好的一个人,但不知道在山外我被推在风口浪尖,千疮百孔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好奇追问的“师娘”,此时此刻就在门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也做不到立刻就告诉他们事实,只能应着话点头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呢。” 这时,吉羌泽仁走进来,他笑着说:“确实很幸运,希望你们以后也能变得一样幸运吖,等你们再长大一些,就知道那个特别幸运的人是谁了。” “真的吗真的吗泽仁老师?” “那我要马上长大!” “真的呀,泽仁老师从不骗人小孩子,所以大家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吖!” …… 【我确实很幸运,希望你们以后也能变得和我一样幸运。】 我知道,吉羌泽仁本想这么说。 我也知道,如今不论怎么说都不重要了。 因为,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证明。 / 两年后。 我和吉羌泽仁决定在这个寒假回九寨沟。 这两年来,我们和家里人都是视频联系,有时候信号不好,说不上两句只好潦草挂断。 自我结婚后,我爸也在九寨沟开始了长居,本他一个人,只要带着我妈,去哪儿都是一样。 但考虑到我,最终选择留了下来。 而陈列和邓尕泽旺一同在景区附近天堂口开了家民宿,并且是以当初吉羌泽仁所跳之舞命名,我记得,是—“舞动白马”。 听说生意很不错。 我和吉羌泽仁率先在天堂口下了车,想来亲眼去看看他们的酒店做成了什么样子。 天下着大雪,路上是行人大小深浅不一的脚印,距离民宿不远处,我看见小姨坐在门口,她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些饰品,不少游客围在周围挑选问价,而邓尕泽旺和陈列正在助力销售。 “你看这叶子上‘九寨沟’这三个字,那可都是我们马姐纯手工绣出来的,这个挂件你当手持都行,看谁还敢质疑你没来过九寨沟!” “这边这边,你看看这边的盘扣,纯手工!可不是我这种粗人干得了的活,大的你挂家里,小的你还可以做成衣服扣,各种颜色各种样式都有!” “这对金色的小熊猫网上都卖一百六十八一知,不过今天给你友情价,一百八一对!好事成双!” …… 我本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却不料先被牵着邓尕泽旺衣角的瑞瑞看见,她惊讶地张大嘴,随即朝我们跑过来,“吉羌哥哥和原哥哥回来了!” 话一落,本还在忙活的三人,转头看过来。 陈列率先反应过来,他跑到跟前,在我和吉羌泽仁之间来回看。 眼神从惊喜变为复杂,好一会儿他才蹦出一句。 “你俩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起来都瘦了?” 我牵起瑞瑞的手,笑着说:“你倒是会勤俭持家了。” 陈列不好意思地“嗐”了一声,随后拉着我和吉羌泽仁往民宿大厅走,“算了算了,先进屋先进屋,里头暖和。” 小姨看着我们走近,张了张口,话还没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摸着我和吉羌泽仁的脸,心疼地责备:“两年了才晓得回来一次……” 我抱住她,说:“抱歉,是我们不对。” / 回到南坪镇后,天已经暗下来,我和吉羌泽仁在街道边转着,一阵紧着一阵的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在身上,没一会儿就化作透明。 夜晚的风刮过雪白的树枝,擦过行人的衣摆,落在我们之间盘旋,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让人觉得不真实。 我蓦地想起,八年前,和吉羌泽仁相遇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好像,总能幸运地遇到这样的雪天。”我说着往吉羌泽仁的位置靠了靠,避开过来的行人。 吉羌泽仁笑着说:“是啊,都是难得一遇的下雪天。” 或许是冰气影响,他此刻的声音听来有种火柴相摩的质感。 我盯着两人并肩的影子说:“时间过得真快。” 吉羌泽仁没有回答我,而是说:“原医生,你看。” 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把彩色的巨大琵琶。 第137章 时隔八年,我和吉羌泽仁再次回到了我们相遇的地方—琵琶桥。 我无声地注视着它的方向,就连四周也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车辆疾驶而过的啸响。 吉羌泽仁望着前方,侧脸线条紧绷,神nanf情莫测,好像有什么话在舌床上千回百转却说不出。 他突然从我身边抽离,跑到琵琶桥上。 我望向彩色灯光下的男人,那双被夜色浇湿的瞳孔缠着一团团烫人的情绪。 就像八年前一样。 我朝他走过去,他朝我走过来。 终有一天,我们会相遇,会向彼此褪去伪装,诉说隐楚,我们不必向任何人解释证明,因为,吉羌泽仁啊,有人爱我,我,或是你,有人爱你,你,或是我。 吉羌泽仁伸出手,对我说:“你好太阳,我叫吉羌泽仁。” 我抬头看他,许久许久。 “你好,向日葵,我叫原乂。” 【作者有话说】 明天赶车,初版有些粗糙,待修。 第80章 吉羌泽仁【完结章】 你说,我该说点儿什么…… 可“原乂”两个字,再好的词也不够形容。 或许,你要问我—他,真的那么好吗? / 原医生经常说,自己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苍白,虚弱,还没人样。 不明白我为什么向他伸出手,或许是同情,或许是举手之劳。 其实都不是。 他也不会知道,在他手足无措,走投无路的当时,是在用什么向我求救。 是爱。 浑身无处安放的爱。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那爱其实是一层保护罩,保护着他破碎的理想,家庭,还有自己。 我也曾目睹过挚爱死亡,内心深处亘着一道深渊,可那一刻,我被他无所安置,毫无保留的爱,亮透了全身。 从此,无所遁形的人有两个。 他说,是我救了他。 其实他不知道,最先需要对方的,是我。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足够幸福的人,对于其他人的感情,我只是好奇想要而不是需要。 果然,还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当我因为原医生的无意触碰而方寸大乱,或是被心驱使着去触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生活要变了。 我不止一次在心里骂过自己轻浮,同时又觉得我们俩天生一对,就连名字都那么般配,乂仁乂仁,不就是爱人嘛。 原医生那么优雅,温柔,干净,脸红的小别扭,喜欢他是我妄想,而他看不透我皮肉下的黑洞,不知道那里面的深不见底,因为他才出现。 他不善言辞,嘴硬心软,红着眼冲我故作冷漠,关于爱也习惯比喻,但他不会撒谎,尤其是眼睛,就在我确定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以后,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亮堂堂的白刀子,刀刀见红。 短短几天,想要在一起的欲望就达到了顶峰。 以前总听别人说,自由和爱情只能二选一,那时候我就不明白,得到爱情这个东西为什么是“失去”,他们说,那才叫成长。 是吗? 不全是。 对我来说,根本不是。 因为我遇到了原医生。 所以我是“拥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