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反派被迫和宿敌HE了》 第1章 《黑莲花反派被迫和宿敌he了》作者:橘栉【完结】 三界众人皆知,聿珩仙尊与幽冥尊主虽曾师出同门,关系却势如水火。 作为这仙侠话本中的终极反派,牧听舟在闭关时觉醒了记忆。 话本中的男主自小惊才艳艳,天生剑骨,年纪轻轻便已是无上仙尊。 而他,妥妥的一个男主对照组,恣睢妄为,心狠手辣,在男主成仙道路上不断作死,最终求仁得仁,被他一剑捅穿,以证天道。 这位男主,好巧不巧的,正是他的宿敌裴应淮。 * 他出关后孤身一人,拎着剑闯上九重天,却在赶去把人宰了的路上听说—— 裴应淮剑骨破碎,修为尽失,成了废人了。 是夜。 他杀上九重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劫回了幽冥,囚了起来。 看着被掌控在掌心里的昔日宿敌,牧听舟开心地笑了:“师兄,其实我本来想杀你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要将他绑在身边,折磨他,欺辱他,把这一身玉壳狠狠敲碎,将这身傲骨死死踩在脚下,方可解他心头之恨。 裴应淮生性洁癖,不喜与人触碰。 牧听舟便天天跟他贴贴,连沐浴时都不肯放过他。 裴应淮握剑的手矜贵优雅,不做粗活。 牧听舟便命他跪于自己膝下,日日为他端茶送水按摩双腿。 - 直到—— 裴应淮那身清冽的玉壳被他亲手打碎,露出了里面实黑的芯。 白皙的脚踝被曾经万人之上的仙尊大人紧扣,那风光霁月的宿敌跪在他的脚边,双瞳黑沉,嗓音喑哑。 “舟舟,这回你想跑到哪去?” 牧听舟呆滞地想: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 人人皆道,幽冥之主生性暴躁狠毒,裴应淮被劫了去,怕是再回不来了。 结果……修为莫名恢复的裴应淮带着一个少年回了九重天,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某日。 小厮来收拾碗筷,偶然撞见那少年掀翻了汤药,语气居高临下让裴应淮滚。 众人:嚯!这可不得了! 谁人不知聿珩仙尊虽然表面上淡漠寡言,实际脾气绝非良善。 就在大家惋惜这面容瑰丽的少年即将身殒道消之际,却见他们无比尊贵的仙尊大人掀袍单膝跪在少年的面前,细心地为他拭去汤药,整理好衣冠,目色冰冷地瞥了眼偷窥的人。 然后不顾少年羞愤的神色,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声诱哄道:“舟舟再骂两句——” 牧听舟:……救命这里怎么有变态!! 强强互宠,年上,青梅竹马x宿敌 对外黑莲花疯批对内暴娇美人受(?)x对外内敛禁欲对内偏执忠犬套路深攻 食用指南: 1.我流修仙,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2.感情流无脑苏爽小甜饼,感情主剧情辅+比例6:4,极端攻控受控慎入,作者是土狗,xp是白毛赤瞳。 3.两人都不是完美人设,会慢慢互相理解,会进步,也会成长。 4.文中的【幽冥】类似于魔域,但是并非【上重天】仇敌对立,只是每个势力有不同的目的。 天子陨落 第一章 天澜十八年初秋的那一夜,幽冥之主以一人,一伞,闯入万重山,将诸多长老击退,劫走了仍重伤在床还未苏醒的聿珩仙尊。 至此,回到幽冥之后,便再无音讯。 朱颜殿旁滚烫的浴池中流淌着深褐色的药液,远远望去乍一看像是被鲜血染红。 在迷蒙的烟雾中,仅有一个人影地趴在池边,周遭静悄悄地一片,不远处传来了翅膀扑扇时发出的动静,他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瞧了眼。 一只体型硕大的黑鹰掠过天际,盘旋了会,最终谨慎地选择停留在距离天池不远处的树梢上,歪着脑袋眨巴着黑豆一样的眼睛瞅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事?”牧听舟淡声问。 黑鹰在薄雾中看不清他的模样,听到声音后连忙应声回答:“尊上,是裴应淮醒了。” 牧听舟闻言,抬了抬眸,眼底的乏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动了动脖子,骨头发出毛骨悚然地嘎啦声。 “他醒了?” 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黑鹰缩了缩脖子:“是的,尊上,您要不要……” 要不要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哗啦的一阵水声,方才还泡着浴池的青年倏然出现在它的身旁,指尖勾着绸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着。 水珠滴落,顺着精致的锁骨滑过流畅肌肉线条,这一幕分明是格外养眼,黑鹰的尾羽轻颤,低着头不敢看他。 “走了。” 牧听舟松松垮垮地束起长发,黑鹰这才敢横唳一声,一跃而起,不高不低地朝着远方飞去。 昏暗的夜幕之中,朱颜殿宛若屹立不倒的高山静静伫立于此。 浓淡不一的雾气氤氲开来,隔绝了酆都城里嘈杂的喧嚣与满城灯火。 牧听舟瞬息之间便到达了囚住裴应淮的偏院之外,稳了稳身子,抬起脚步跨了进去。 他没有纳妃的喜好,自从上一次某个下属本着讨好的意思舔着脸送了个异域美人进宫,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开膛破肚,而始作俑者在宝座上笑得畅快后,再也无人敢提纳妃的事情,所以偏院一直无人问津,直到这次将裴应淮安置了进去。 第2章 偏院不算小,还未踏入内室的门就已经闻见了一股浓浓的苦药汤味,牧听舟一闻到这股味道就难受,忍不住微皱了眉头。 黑鹰紧跟其后,扇着翅膀给他面前换换空气。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清晰地从内院传来,牧听舟拧着眉头走进内院,就见一个侍从挺着腰昂着首站在床榻前面,指着地上被摔碎成四分五裂的药碗:“给我捡起来。”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么一番好景。 牧听舟索性看好戏似地倚在门框上,环抱着胳膊,想将面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床榻上的白袍男人岿然不动地端坐着,身躯挺拔,衣衫单薄却显得干净利落,面对着侍从趾高气扬的挑衅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这个人,比起阶下囚,更像是端坐高山终年不化的一捧霜雪,即便是浓厚的苦药汤味也遮不住他身上冰冷的风雪气息。 几缕熟悉的冷梅香钻入牧听舟的鼻腔中,融入他的骨血里,让他感受到一股热烫翻涌。 这股烫意烧得他七魂六魄都在颤抖,牧听舟咬着后槽牙压下心底的躁动不安,眸光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倏然亮起。 他强压下心底恶劣的悸动,看见男人睁开冷邃幽深的黑瞳,目光虚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冷然和喑哑。 “牧延。” “什么鬼东西?!我让你捡起来没听见——” 那个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寒芒闪过,他的瞳孔蓦然瞪大,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头颅就与身体分了家。 紧接着,赤红色的血液四溅而出,一两滴恰好落在裴应淮的脸侧。 那张万年寒霜似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眉头狠狠皱起。 牧听舟却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捧着肚子笑得畅快。 “师兄,好久不见。”牧听舟笑弯了眉眼,“唔,好像也不是很久,不过就是我闭了个关的功夫,师兄怎么落得这副惨样啊?” 他上前两步,骤然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鸦睫轻颤,仔仔细细地盯着裴应淮漆黑的双瞳,一缕银色的发丝从肩膀处垂下,垂落在他的脸颊一侧,微微作痒。 牧听舟抬起手,亲昵地将他脸上方才溅到的血滴给拭去,似是苦恼地问:“怎么办,师兄,你好像不小心被我抓住了。” 下一秒,锋锐寒光出鞘,剑鸣声乍然响起,一抹银光急掠而过擦着男人的脸侧深深没入背后的石壁中。 一道狭长的血痕顿时出现在他脸侧,血珠顺着下颌线的弧度滴落在衣袍上。 裴应淮仿佛早就料到,身形丝毫未动,端坐如山:“你怎会在此处?” “因为这里是我的府邸呀。”银发青年语气轻快道,他嘴上这般说着,却是微垂着眼,细细地打量起裴应淮来。 男人身上松垮地披了件外袍,从他的角度俯视下去隐约能看见身上残留着渗血的伤口,四肢被沉重的锁链给绑了个结实。 他脸色苍白,唇色也白,只有那双黑瞳始终幽邃,像是半点掀不起波澜的深潭,从里面看不到一丝七情六欲的痕迹。 不知是不是站在内院之中太久,牧听舟身上的血煞气在慢慢地褪去,逐渐被空气中的草药味给掩盖,一丝一缕随着两人倏然缩短的距离钻入裴应淮的鼻腔之中。 裴应淮敛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沉,不动声色地将领口稍稍束紧,悄无声息地拉远了与牧听舟之间的距离。 不知是哪一个动作让牧听舟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张开五指轻轻扣住了裴应淮的脖颈,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力道将他的头重新掰过来以自己对视。 “师兄躲什么呢?我又不是豺狼虎豹,说来,师兄还得谢谢我救了你一命呢。若不是我的九魂丹,师兄现在恐怕已经魂归他乡了。” 谁知,裴应淮声音冷冽,吐出三个字:“穆穗山。” 牧听舟:“……?” “青丘池,野鬼洞,归迷楼……” 裴应淮掀开眼皮冷眼瞥了他一眼:“我救你的次数。” 牧听舟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可我已经谢过师兄了啊?” “我已经谢过了,所以都翻篇了。” 对,这和我想杀你不冲突。 在心里自己说服了自己,牧听舟点点头,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一本正经:“当时我遇到师兄的时候,师兄出了好大一摊血,距离死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要不是我妙手回春将师兄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师兄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啦。” 牧听舟顿了顿,想起方才他面无表情吐出的那几个名字,生怕他又翻旧账,索性直接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唇前紧紧贴着。 欲盖弥彰似地问:“所以师兄想好要怎么报答这份救命之恩了吗?” 裴应淮一张口就能感触到唇前温热的触感,闻着鼻腔中的气息,他闭了闭眼,继续听牧听舟自顾自地说话。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衬得牧听舟肤色苍白,唇瓣又极其红艳,像是从幽冥而来的艳鬼。 艳鬼眉眼弯弯,笑意不达眼底,唇齿间吐露的话语恶劣至极。 “我知道师兄肯定心怀愧疚,所以我想了想不如这样,恰好我座下还缺个侍奉的人,师兄乖乖听我的话。” “说不定我哪日心情好,还会放师兄出门遛遛弯,你说呢?” 第3章 裴应淮:“……”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被牧听舟清晰地捕捉到,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俯身蓦然凑近,微垂着眸,修长的指尖挑在男人的下巴上,用一种轻佻的眼光上下扫视了一番。 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师兄从前位高权重,都没伺候过人吧?” “我先前就挺好奇的,以我师兄这副皮囊样貌,肯定有不少女修赶着上仙盟就为了见你一面。” “你说……若是她们看见自己心中备受敬仰的仙尊大人,摇身一变成了我座下最低微的奴宠,往后的日日都只能靠着伺候主子为生,都会怎么想?” “……” “想要仙盟掌印?” 裴应淮的声音古板无波,略带着带点大病未愈的低沉喑哑,表情有些奇怪地看了牧听舟一眼。 牧听舟:“?”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被气笑了,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赫然出现在他掌心。 匕首尖端朝下,抵在男人的胸膛前,牧听舟冷冷开口:“师兄,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给你两个选择。” “一,至此成为我的阶下囚,定下神魂契约,从此之后为我所用。不可违背我的意愿,不可反抗我的命令。” 青年的语调轻缓,带着几分明目张胆的引诱和一丝胁迫:“相对的,我可以答应帮助师兄重塑剑骨,找回金丹,顺带着,那些你不愿意杀的人,我来杀。” 紧接着,他语锋一转,声音骤然变得森寒冰冷: “第二个选择,现在就死。” 裴应淮下颌紧绷,命脉被扼制着,竭力克制自己的动作。 他一字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盯着他,就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的心思都看穿一样。 须臾后,男人率先收回视线,垂下眸子,双手撑在身后,竟然抵着刀尖就这么坐了起来。 尖端刺破皮肤,血珠顺着匕首的弧度滑落至牧听舟的指尖,烫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指尖。 牧听舟思绪有些发愣。 这是……要选择二了吗,是宁愿死也不愿成为他的奴宠吗? 他不知为何脑中有些混乱,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近乎是坐在裴应淮的腰腹上了。 柔软的银发轻扫过裴应淮的腕骨,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片刻后,他头疼地拧了拧眉心,将人顺势往后推了推。 恍惚之间,牧听舟好似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神魂契约 第二章 牧听舟离开后偏院的周遭设下了层层结界,回到朱颜殿后,祁萧然还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茶逗鸟。 见他来了,祁萧然放下手中的栗子:“人醒了?” 牧听舟应了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瞥了眼桌上无人动过的栗子肉,毫不客气地拎起来一个扔到了嘴里。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说话也带着有些含糊起来:“你知道神魂契约的阵法怎么画吗?” 祁萧然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热茶溅了几滴在手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微笑着反问:“什么?” 牧听舟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神魂契约的阵法,教我。” 祁萧然:“……”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想要骂人的冲动:“是我听错了吗,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你和谁?裴应淮?!你知道神魂契约是什么吗?!”他满脸不可置信,整理了一番措辞,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神魂契可不比主仆契,是直接将双方的神魂识海链接在一起的,若是你想趁此机会将裴应淮绑在身侧,那你可别弄错了!” 谁知牧听舟不耐烦道:“我当然清楚,你只要跟我说怎么画就行了。” “……”祁萧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阵法。” 眼看着牧听舟神色冷了下来,他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不用阵法就可以结契,只要饮下双方的精血便可成契。” 语毕,他又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你们两个……这种情况下逼出精血不算是明智之举啊,你要想清楚。” 裴应淮剑骨破碎,伤势未愈,而牧听舟前些日子又强行出关,神魂不稳。 在这种时期逼出精血无异于雪上加霜,对双方来说损失过大,祁萧然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这个。 “……” 估计想了想自己都觉得不是好时机,牧听舟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祁萧然叹了口气,道:“我探查过他的情况,整个内府虽然被搅地一片狼藉,但不是无法逆转的。你就直接说罢,想让他怎么死?毒杀?还是凌迟?虽然后面那个事情我做不来,但也是有人做的。” “裴应淮的修为你我皆知,我话不说太满,整个九重天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你若是此次真的要救他,就相当于与那个幕后之人为敌了。” 牧听舟闻言冷笑一声:“首先,我要更正你的说法。我从没想过要救他,若是你现在有本事能将他毒杀我举手叫好。但是你不能,我也不能,他身后牵扯的势力太多,更别说现在还有仙盟掌印握在手中。俗话说的好,给一巴掌之后还要给颗糖呢,何况那还是曾经的仙盟盟主。” “不管我救不救他,从我把人从九重天劫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与那个幕后之人为敌了。” 第4章 牧听舟问他:“你觉得难不成我会怕吗?” “所以,在我闭关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萧然哑口无言,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闭上双眼,细细地回想了一下,片刻后开口缓缓道:“实际上,在我们接到裴应淮重伤的消息时,这则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九重天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差不多两天的时间,甚至连人界都也有这则的传言了。” 九重天上的消息不算闭塞,但是若是仙盟的人有意要隐瞒,即使再挖根掘底地查也不可能查出一丝苗头。 更何况聿珩仙尊在九重天的名号响亮,几乎无人不知,在背后觊觎他的天赋能力之人数不胜数,那便更不可能让他受重伤的消息传播出去了。 除非……仙盟内部有内鬼,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不出所料,仙盟那群伪君子很快就会做出反应,如今三界皆知裴应淮在我手中……”牧听舟轻嗤一声,“无所谓,乌合之众罢了。” 祁萧然投来了新奇的目光:“不过这一次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到趁人之危赶尽杀绝,再不济也会到正主面前落井下石一番。” “怎么,是闭个关就想明白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开始自我忏悔决定救赎一下你师兄了?” 牧听舟还没有跟他说自己在闭关时看见了未来的事情,也无意解释,淡淡道:“我说过了,裴应淮会死,但是不是死在现在,不是死在别人之手。” *** 夜半时分,整个朱颜殿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先前境界不稳强行出关让他体内的魔气时不时地肆意乱窜,牧听舟不想再感受着那股闷热潮湿的钝痛感,索性在宝座旁设下阵法,只身一人蜷缩在宝座上,微瞌着双眸。 半梦半醒间,他久违地梦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梦里的万重山正值冬末,春寒料峭,漫山遍野之上皆被一层薄薄的积雪所覆盖,被灵气滋养的苍树郁葱依旧。 牧听舟的外袍此刻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将云肩卸下挂在手弯,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拨弄一下黏在脸侧的碎发,板着一张精致又漂亮的小脸,一步一个脚印,虽然缓慢,但还在坚持地在爬。 他从来没有爬过这般累人的石梯,即使每一阶并不高,身体却仿佛千斤重一般,越往后,越寸步难行。 牧听舟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身子摇摇欲坠。 兴许是那一层石阶上的积雪偏厚,就在他还差一阶石梯时,牧听舟双腿猛地一软,脚下打滑,绵软的身体突然失横,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去。慌乱之间,他下意识地朝前伸出手,试图抓住周遭任何可以碰到的支撑点。 却不曾想到手的触感却是像丝绸一般柔软的布料。 牧听舟心中一沉,心道完蛋了,别到时候摔个狗啃泥还拉了个垫背的。 一只手骤然从前方伸来,顺势抓住了他捏着衣物的手腕,微微使力,便一把将牧听舟拉了上来。 不光如此,原本剩下的那最后一阶石梯也被轻松略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世界天旋地转,脚下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万重山的山门前了。 牧听舟一口气有些没喘上来,额前与鼻尖上溢出的汗珠浸湿了眼眶,一颗心紧张地怦怦直跳。 他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余光看见方才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几秒钟,甚至都来不及与方才的“救命恩人”到个谢,一口吸入了几丝带着凉意的冬风,又捂着喉咙弯着腰咳了半天。 一边咳得眼角微微泛红,一边心想这都是些什么倒霉事儿啊…… 最终那只手还是带着些无奈落在了他的背上,轻柔的灵力顺着后背传入了他的体内。 “静气调息。”一个吐字清晰,声线略带清冷的男音在耳侧响起。 牧听舟仰起头,恰好对上了不远处一个青年含笑的双眸,在他怔楞的片刻间,轻拍后背的那只手也停下了。 青年的面容像是被薄纱遮挡,朦胧之间看不清面目。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冬日清晨的一缕暖阳,同时也顺带捎走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点不开心。 青年抬起手,怜爱地摸了摸牧听舟的脑袋,对着他身旁的少年道:“聿珩,从今往后舟舟就是你的师弟了。” “舟舟年纪还小,你记得以后什么事,都要多让着师弟一点,嗯?” 牧听舟有些不满,刚想要反驳说其实自己已经不小了,却在无意间偏过头看见了身侧的少年。 少年逆着光,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清瘦又挺拔,方才给他渡过灵力的那双手指节修长,骨感又漂亮,透过白皙的皮肤能看见淡青色的脉络。 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明澈似清泓的双眸之中。 满心反驳的话语和不满的情绪在这一刻同时被吞进了肚子里,那声“谢谢”在唇齿间辗转许久,牧听舟张了张唇瓣,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救命恩人”。 青年的尾音带着淡淡的笑意,指着与他比肩同站的少年,诱哄着他喊:“舟舟,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师兄了。来,快喊一声师兄。” 牧听舟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顶着两双带着点期望的目光,涨红着小脸,有些无措,硬生生地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师兄。” 第5章 *** 梦境像是波纹般荡漾开来,逐渐模糊。牧听舟幽幽掀开眼睑,轻蹙的眉宇间带着一点不耐烦被打扰的阴沉和压迫感,冷不丁地对上了站在大殿门口的侍从的视线。 后者猛地打了个寒战,迅速地底下了头,额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侧滴落。 “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盖过了底下的声音,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整个主殿默契地停下了一切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一片死寂。 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双腿一软,竟然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侍从低着头,勉强压住心底的惊恐,声音都在颤抖,在空旷的主殿之中尤为明显。 他磕磕巴巴地道:“禀,禀报尊上。” “今日,方才有侍从看见一柄……”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飞速思考着说辞,“一柄,额,剑划过天际最终落向了偏院处。” “属下等人尝试拦截,但不知,不知为何那柄剑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防线,包括偏院的结界在内,皆被那柄剑给突破……” “吾等罪该万死!还请尊上责罚!” 闻言,座下一阵动乱,喧嚣声层出不穷,更有甚者直接踏出一步:“尊上,不如让我去会会它!” 一柄剑…… 裴应淮的本命灵剑无人见过,如今修为被毁更不可能指使着一柄剑来救他。 所以余下就只剩一种可能—— 仙盟镇宝,东粼剑。 没想到九重天的人竟然来的这般快…… 思以至此,牧听舟眼底那快要化为实型的乏味才逐渐消散,他微微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玩味笑容。 “终于来了。” 宴会 第三章 朱颜殿的人被遣散,周遭静悄悄的,树梢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 静地有些诡异。 长风微拂,捎带着一抹陌生气息拂过树梢。 牧听舟踏入偏院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定格在不远处飘然落下的一片叶子上。 下一秒,他身形骤然一动。 与此同时,那片落下的绿叶被一道寒光击中,险险地擦过牧听舟的手臂,深深地没入了背后的石墙上。 没待他喘口气,正面前又是一阵剑雨陡然升起,密密麻麻地悬在半空中,尖端一齐指向牧听舟的位置。 在那片剑雨的正下方,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他穿着一袭蓝白色的道袍,衣摆长风猎猎,分明是个半大少年,偏偏眉宇间夹杂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与端静。 ——简直像是与裴应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谁都没有先动,剑雨仿佛也僵持在了半空中。 牧听舟舔了舔后槽牙,眸光骤亮,攥着匕首直冲而上。 却没想到这一动作竟是让那少年微微一惊,下意识地避开了扑袭而来的匕首。 先前绿叶只是一个试探,他只想点到为止,正常人在面前这片剑雨肯定会选择谨慎行事,但他却忽略了面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平常人。 牧听舟速度极快,少年发觉的瞬间也想提剑而动,却被猝不及防宛若狂风巨浪般袭来的至纯魔气压得灵力一瞬间凝滞。 紧接着,一把锋锐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脖间,牧听舟完全不知道收手,竟直接想要将他的喉咙割开! 少年瞳孔猛缩,侧身狼狈避开。 一声嗤笑响在耳侧,少年抬头对上牧听舟懒洋洋地笑,夹杂着几丝讥讽:“一把无主的剑也想杀我?” “……”少年哑口无言,空中的剑雨也顷刻间消散,化为遮天蔽日的绿荫飘落。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垂下脑袋,身形微躬。 死木头。 牧听舟心里暗骂一句,踢了踢脚下的枯叶,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仙盟找不到人,这次派你打探消息来了?想把裴应淮带走?” 见少年不应答,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朝内院走去。 内院被收拾的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是何人手笔。 地上的枯枝败叶已经被清扫干净,堆积成一摞摞地摆放在角落之中。就连原本器具上蒙着的那层灰尘也被仔细擦除。 裴应淮静静地端坐在床榻上,捧着一卷书卷,肩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黛青色的外袍,疏冷俊朗的面容乍一看表情与方才的少年如出一辙。 少年紧随其后,见到裴应淮后低下了头:“大人……” 他面无表情地道:“但若是大人想要现在就离去,东粼舍命都会将大人带回去的。” 牧听舟气笑了:“当我不存在呢?” “师兄,你自己说,要跟他回去吗?”他偏过头,用匕首的尖端轻轻戳了戳身旁的男人。 裴应淮身形微顿,目光虚虚地落向了像是罚站在门口的少年,语调淡漠:“你为何来了?” 东粼老实应答:“断岳领主一直寻找您的踪迹,派我前来幽冥一探究竟。” 裴应淮问:“东粼剑一向听令于执掌仙盟掌印之人,断岳领主拿着掌印逼你来的吗?” “……”东粼答,“不曾。” 裴应淮问:“那你是觉得自己可以只身闯入幽冥,当着一众魔修的面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走还全身而退?” 闻言,牧听舟忍不住又用匕首戳了戳人,怎么感觉他话中有话,有意所指呢? 第6章 裴应淮不胜其烦,反手捏住他的手腕,掀开眼皮瞥了眼他,又问:“还是说你是对自己的修为有足够的信心,在明知对方提前埋伏的情况下也能趁虚而入?” 牧听舟:“……” 东粼没看出来他在暗指别的,只能干巴巴地垂下头:“大人,我知错了。” 牧听舟却一反常态,挑衅似地抬了抬下巴:“错?你何错之有?方才突破阵法的不是你?劈开结界的不是你?能和我打成平手的不也是你?” “怎么就没能力了?!” “啊……”东粼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裴应淮的表情,在看见后者黑沉下来的眸子后心中一凛,赶忙认错,“大人教训的是,这回是东粼仗着自己剑灵的身份逾越了……” 牧听舟磨了磨牙,蹭地一下站起身。 他冷着脸,轻呵一声,虽然是对着东粼说,但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裴应淮。 “你方才说是要来带你家仙尊大人离开?” 东粼老老实实地点头。 牧听舟蓦地笑了:“那你估计是只能空手而归了。” 东粼认认真真地道:“只要我祭出剑灵,即便是你,我也能将大人带回去。” “……”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大人愿不愿意回去?”牧听舟冷冷道。 东粼缩了缩脖子,不敢问了。 牧听舟笑道:“先不说你家大人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就说仙盟现在那乱成一锅粥的模样,试问谁不想在里面捞一份羹?你现在把他带回去,不等同于把他推入火坑?还嫌你家大人不够惨是吧。”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你来迟了一步。”牧听舟直言不讳,轻飘飘地说,“你家大人已经与我签下神魂契约,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奴宠了。” 虽然现在还没签,但是之后肯定有。牧听舟在内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裴应淮:“……” 牧听舟这般明目张胆地睁着眼说瞎话,也就仗着裴应淮懒得多计较的性格。 而东粼此刻已经完全傻掉了,他表情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重击给锤倒。 牧听舟睨了他一眼,变本加厉地决定再添一把火。 “啊——奴宠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你家大人现在不能离开我半步,我渴了就得给我端茶送水,饿了就要去给我做膳食,累了就得跪着给我捶腿。” 东粼傻傻地愣在原地,明明他吐出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偏偏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裴应淮,却对上了男人幽邃的黑瞳,那双眼睛像是半点掀不起波澜的深潭,从里面看不到一丝七情六欲的痕迹。 东粼剑从滋生剑灵心智起便跟在裴应淮的身边,见惯了无数次他这副寡言少语的模样,通常若是遇到这种情况直接二话不说一剑就过去了。如今裴应淮修为没了,所以一定会开口澄清的吧。 “……” “……” 吧…… 牧听舟微昂下巴,笑得挑衅又撩拨,眼尾微挑,直勾勾地望着裴应淮, 后者几乎是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他强行压下心底忽然而起的悸动,再次与牧听舟对视时已然是那副漠然的模样。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经瞳孔地震的东粼,又看了一眼面前青年蔫坏儿的模样。 淡淡地问了一句:“尊主,今年贵庚了?” *** 虽说牧听舟明面上与裴应淮斗了那么多次,这次还是唯一一次算是大获全胜,甚至将本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从九重天掳了回来。 幽冥上下欢呼雀跃,吵闹着要为此置办筵席,顺便恭迎尊上顺利突破大乘期瓶颈,再度凯旋归来。 只是这个筵席的气氛……此刻却陷入了一场略带微妙的僵局之中。 王座之上的青年一袭绛红色窄袖长袍,额间的魔纹似暗光流萤,慵懒随意地倚靠在软垫上,手中把玩着一盏酒杯,后又随意地将杯中残留的酒液倒入嘴中,将空酒杯朝着身侧的男人捎过去。 座下无人喧哗,一片死寂。 甚至连开场时宣称不醉不归的左护法也悻悻地将酒葫芦轻放在桌案上,默不作声地拉了拉坐在自己身旁试图站起来敬酒的姑娘。 她身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含春般的眉眼清波流盼,此刻微仰着头,原本有些出神地望着王座之上的青年,结果被父亲拉回了神,有些不服气地悄悄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左护法皮糙肉厚没有感觉,但对这个娇宠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没有一点办法,还是悄悄地给她传了音:“现在先安分点!” 很明显的,尊上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牧听舟的脾性众人是有目共睹的,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赶着上去触霉头。 只是…… 左护法的视线悄然落在了牧听舟身旁紧挨着的那个男人身上,他的气色还带着些许的苍白,紧抿薄唇,手中执着盛酒的漆勺,在众人的注视下又舀了一勺酒液倾入酒杯之中。 这个男人他们都曾见过,正是前几日相传已经变成废人的聿珩仙尊。 只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没有办法将他与先前那个一剑破万军的身影连接在一起。 恍惚间,仿佛前几日还压在他们头顶的凶兽一朝陨落,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他们尊上身侧的最卑微的侍奴。 第7章 虽说已经提前听说了此事,但远没有亲眼见到来得更加震撼一点。 牧听舟将东粼剑赶走之后,心中憋着下午的那股气一直没有发泄出来,领着裴应淮走进主殿后便开始低头不语地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唯独只有周遭的气息冷得有些扎人。 座下的两排人如坐针毡,时不时地小心翼翼抬起头瞅他一眼,生怕他们尊上一个不开心就随意抽个幸运儿出来砍了。 牧听舟垂眸,深赤色的眸光之中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丝迷离的醉意,他看着面前摆放的几盘山珍海味,只觉得有些食之无味,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 但若是…… 他将杯中新酒一饮而尽,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还要继续添酒,都准备硬着头皮上时,牧听舟冷不防地将手中的酒杯甩在一旁,这一声清脆又微弱的声响就仿佛警钟一般在他们耳边炸裂开来,所有人瞬间收起小心思,正襟危坐,等待发落。 却不曾想,牧听舟陡然伸出那只将扔出酒杯的手,转而扣在了裴应淮的手腕上,以一种极为强势,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前。 裴应淮瞳孔猛地一缩,情急之下无法控制住平衡,近乎是跌落在牧听舟的身前,一股肆意又熟悉的清幽香气瞬间钻入鼻尖,惹得他心跳停滞了一瞬间。 他半个身子是跪在地上,手腕被牧听舟死死地拽着,只能用一种仰望的姿势才能对上牧听舟的双眸。 毫不意外的,他在其中看见了一缕促狭和得意,像是打了胜仗餍足的大猫,紧扣着猎物的同时还不忘炫耀一番。 两人动作很大,牧听舟垂着头,与他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一缕银月色的长发从他的肩处滑落,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道微末的弧度,恰巧与裴应淮散落的长发交织在了一起。 牧听舟看见他这副被惊到的模样,心中积攒的郁气倒是散了不少,他唇角轻勾,俯下身,温热的吐息带着几缕醉人的酒香轻吐在裴应淮的耳侧:“师兄,其实我很不开心。” 裴应淮喉头上下滚动,鼻尖萦绕的清幽香气混杂着酒气搅地他方寸大乱,在无人察见的身侧,他手臂上青筋分明,死死攥着拳头,强硬着偏过头,不去看两人此时的姿势与距离。 这副模样落在牧听舟的眼中,便是带着一些被强迫时的不堪与屈辱,还有屈于人下的狼狈与被人触碰时的厌恶。 全都是牧听舟想要看到的。 满足了心底的一己私欲,牧听舟心情大好,放开了禁锢住他的手,继而执起将裴应淮散落的长发捏在指尖把玩。 见他还是轻闭着双眸不看自己,牧听舟唇角一撇,拽起他的长发,强迫着他睁开双眼,与自己平迫视。 牧听舟一字一顿地道:“既然我不开心了,不如师兄,就这般跪在我身前,伺候我吧。” 两人的距离 第四章 在说完这句话后,牧听舟松开了攥住他发丝的手,重新懒散地躺回了软垫上,原本水光潋滟的眸子在转向殿前时只剩下一片清明。 “去。” 牧听舟没有望他,语气像是唤宠物似的,启唇淡淡地睨了一眼方才被他扔在一旁的酒杯。 裴应淮默言,狭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黑沉,压□□内无端陡升起的燥热,他抬起头,视线最终落在了牧听舟眼尾的一抹绯红。 站起身,状似无意间触碰到牧听舟的指尖,触之即离,随后克制地收回了手,轻轻碾了碾指尖残留的余温与触感。 顺应牧听舟的命令,他将酒杯捡了起来,又执起漆勺,跪在牧听舟的身侧,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之下,将酒杯盛满后,轻轻搁置在了牧听舟面前的桌案上。 他的听话与顺从无疑是让牧听舟心情又好上了不少,连带着下属一起看得都顺眼了不少。 他眉宇之中夹杂的情绪逐渐被抚平,低垂着眉眼瞥了眼座下正襟危坐的那群人,稍稍举杯,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那冻僵了的气氛终于回暖了些许。 左护法观貌察色,一把捧起酒葫芦,豪气举杯:“尊上!这一杯我敬您!” 说罢,吨吨吨地也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起了个头,后面异口同声地也跟着几句:“尊上!这一杯敬您!” 牧听舟懒懒地挥了挥手,众人这才长吁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放歌纵饮,嬉笑着开宴了。 这盏清酒名为“应春”,在春埋下,冬末挖开,经历了一年流转的周期,酝酿出醇厚的香气。 牧听舟不喜喝烈酒,所以应春入口不烫喉,但易醉人。 就在他放下空酒杯时,一只手捻着一串提子送入了牧听舟的眼前,碧色的提子上还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圆滑饱满。 牧听舟有个习惯,喝了酒就喜欢吃点甜的东西,但周遭望了一圈,除了肉就是酒,唯一一串能称得上是甜的也只有这提子了。 他努了努嘴,示意。 裴应淮将一颗提子摘了下来,送进了牧听舟的口中。 饱满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发开来,甜腻的味道中和了仅剩的一缕酒辣味,连带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愠恼在口中流转着一同被牧听舟吞了下去。 残留的汁水将唇瓣染得娇艳欲滴。 裴应淮垂着眸不再看他。 “继续。”牧听舟懒懒地应了一声,裴应淮便再度摘下一颗提子,一边送进他的嘴中,一边还不忘将一旁空置的酒杯填满。 第8章 一个人喂,一个人吃。 两人就这么在宝座之上旁若无人的互动着,座下的气氛也逐渐变得活跃起来了。 戚静姝脸上挂着淡雅的笑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可人,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杯,那双含水的眸子时不时朝牧听舟望过去,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私底下已经在死死地揪着身旁父亲的大腿了。 左护法眉心狠狠一跳,愁着脸将她的手捏在掌心之中,悄然传声:“姝儿啊,你到底想要干嘛?” 戚静姝眸光紧紧地盯着正将牧听舟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裴应淮,传声的声音之中带着咬牙切齿:“你说呢?” “你先前不是跟我说这什么聿珩仙尊肯定会宁死不从吗?!怎么我现在看着他倒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左护法揉了揉眉心,慢声解释道:“那是因为尊上在他体内种下了化骨草的种子,哪怕只要他心中有一丝反抗的杂念都会承受抽筋削骨之痛,自然是不敢忤逆尊上的。”这话算是祁萧然说给他听的,其中含了多少水分谁也不知。 戚静姝轻哼了一声,静默片刻之后,她突然又问:“爹,你说我现在去同尊上请安,在示舞一曲,尊上会不会多看看我?” 左护法闻言冷汗直冒,他一直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在尊上身上,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牧听舟,没看见他已经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了吗!! 他思忖片刻,正准备挑一个合适的说法,试图打消戚静姝心中的妄念。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便察觉到手中蓦然一空,怔楞期间,身旁的戚静姝已经倏然站起,迈着摇曳的舞姿缓缓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我草! 左护法回过神来,心脏狂跳,一个激灵就想要将戚静姝拉回来,却冷不丁地被座上的牧听舟冷眼扫了一眼,又条件反射地端正地坐下。 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牧听舟面前放肆,但自家女儿又不能不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疯狂给坐在对座的祁萧然使眼色。 只是后者完全沉溺在逗鸟的快乐之中,全然无视了左护法的眼神求助。 戚静姝此刻已经屈膝跪地,顶着那双风情万种的明眸,柔情似水地看着座上的牧听舟:“阿姝给尊上请安了——” “为祝贺尊上此战大获全胜,阿姝在此献舞一曲,以表阿姝对尊上的赤胆忠心。” 牧听舟一言不发,吃了两个提子感觉皮有些涩嘴,蹙了蹙眉心,在裴应淮递上另一个提子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一把塞进他的嘴里。 裴应淮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个提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腮帮子就鼓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有些茫然地看着牧听舟。 “吃。”牧听舟言简意赅,“然后自己感受感受。” 裴应淮应了他的要求咬开口中的提子,感受着口中的甜润的汁液和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青涩感,默默地吞下了提子,开始着手帮他剥皮。 即便是汁水淌了一手,他面上也无任何不耐烦,仿佛是心甘情愿地做着这一些事。 牧听舟在心底轻哼一声。 待到裴应淮剥完一颗提子,他满意地张开了嘴,将将剥了皮的提子含进口中,舌尖抵着抿了抿,这才像是看见底下还有个大美人跪着似的,施舍般投了一个眼神过去,含糊道:“那你跳吧,跳完记得收拾干净。” ——跳完记得收拾干净。 戚静姝恍然想起,在上一次筵席之上,好像也听见了尊上说过这句同样的话。 上一次说要献舞的,据说在舞曲之中有意要凑近牧听舟,最后因为靠得太近,身上的香露味刺激又腻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条正在翩翩起舞的手臂已经被砍了下来。 四溅的血液和截断的薄纱铺散了异一地。 当时的牧听舟也淡淡地道了一句:“记得收拾干净。”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筵席时上供献舞了。 戚静姝很明显回想起了这件事情,她躯体一僵,猛然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再结合上牧听舟方才说的话,顿时小脸煞白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牧听舟,平日里也不过是跟在她爹身旁,远远地观望着他。 她借由着父亲的地位,又是整个幽冥屈指可数的姑娘,平日里牧听舟对她做的事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女心切的左护法也会每一次都为她善后。 左护法心中叹了口气,顶着众人怜悯的目光走上前去,准备将戚静姝搀扶起来,却没想到她死死攥住了左护法的袖口,像是铆足了勇气,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尊上,若您不嫌弃,我府邸内也有三两人从九重天上来的人,被下人调教的很好,各个身娇体软,很会伺候人。定会比……他更让您满意的。” “……” 左护法倏然瞪大了眼睛。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又回到了方才的一片死寂。 就连满心只有逗鸟的祁萧然都慢吞吞地回过神,用一副十分新奇的眼光看了看戚静姝——还有她旁边面色铁青的左护法。 牧听舟不见喜怒,偏过头将有一颗提子含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沉寂的大殿中尤为突出。 见他的表情好似并没有多生气,戚静姝深吸了一口气,甚至不管身旁的左护法再怎么给她使眼色,鼓起勇气继续说:“尊上,我认为这位……聿珩仙尊并不能将尊上伺候的舒服。” 第9章 她适宜地咬了咬下唇,做出了一个羞怯的表情:“不如让我先替您管教管教,一个月之后定能——” 话音未落,戚静姝便感觉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惊呼声被她强行压在了舌下,只觉得身子被大力扯得一步踉跄,就听见身旁传来了噗通的一声。 左护法攥着戚静姝的手腕,冷汗浸湿了整个衣衫,原本被酒气侵入的脑袋此刻也无比的清醒。他双膝着地,声音大得让人以为膝骨都能就此破碎。 他压低自己的身子,额间紧紧地抵在地上,吞了吞口水:“尊上,姝儿被我从小惯宠着长大,养成了这副口无遮拦的毛病,回府后我定让她记住此次的教训!” “还望尊上看在卑职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他头抵着地,磕地哐哐响。 戚静姝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她半跪在地上,喃喃道:“爹……” 左护法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旁人似乎并没有察觉,但在他身处的一隅之地,那道无形的威压如泰山压顶一般碾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整个人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一抹血腥气瞬间涌上了喉间。 而在他身旁的戚静姝却只能感受到一阵清风徐徐。 牧听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戚静姝的身上:“这位……阿姝小姐,何出此言?” “聿珩仙尊乃是整个九重天的首尊大人,怎能说出如此粗鄙的语言来形容他。” “他是我请来幽冥的贵客,阿姝,下次可不能这般无礼了。” 他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轻声细语,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更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喃,将还未出阁的戚静姝哄得眼泪都忘了流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满心都是牧听舟那春风和煦的神情,脑袋晕乎乎地想,尊上对自己笑了,他笑得可真好看。 进而忽视了牧听舟那双彻骨冰寒的眼睛。 幻境 第五章 裴应淮手中盛满的酒杯,微微摇晃,清酒在杯中摇曳发出声响。 不论是对于戚静姝口无遮拦的挑衅,还是座下那一众赤裸裸的目光,他始终视若罔闻,将就被放在牧听舟面前,开始着手剥下一个提子的皮。 夜幕降临,白日里被镇压的魔气再度开始蠢蠢欲动,隐隐传出来的阵痛感让他有些烦躁。 牧听舟偏过头,瞥了眼身旁男人不卑不亢,好似对周遭一切都看不上眼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让方才压下去的火又烧上来了。 想要伸手去拿酒杯,却抓了个空。 牧听舟眸色潋滟,带着点恼意,目色不善地偏过头瞪人。 裴应淮动作微顿,淡淡道:“再喝你就要醉了。” 牧听舟烦他,低骂了一句管你什么事,干脆眼不见心为净,起身直接离开主殿。 其实在堕魔之前,他鲜少碰酒,因为实在是不清楚这种又苦又辣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比起这些,去喝点甜甜的糖水不好吗? 后来他才明白,有的时候酒确实能让人短暂的忘却一些事情。 他的速度极快,脚尖一点便窜了出去没了身影。 裴应淮最后是在一汪清池旁找到他的。 他想找的人此刻正蹲在清池旁,衣袍的后摆耷拉在地上,沾了些尘土。 上前走了两步,听见青年声音略闷,没好气地问:“干嘛?” 裴应淮沉默地走到他身旁,站定。 牧听舟目光沉沉地望着清池,声音中染上几分醉意。 “没人跟你说别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在我面前乱晃吗?” “没有。” 牧听舟被一噎,恶狠狠地瞪着他,磨了磨后槽牙:“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其实这里以前是乱葬岗来着,后来骨头都被我一把火全烧了。” “结果第二天就下了场大雨,给这坑给填上了,现在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玩意。” “我不介意师兄也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 他说不清此刻的内心是恨意多一点还是恼意多一点。他不想这么仰头望着他,一骨碌站起身,却忽略了先前是因为头重脚轻才蹲在这里歇息,一时间有些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进清池里。 裴应淮:“……” 他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人捞了回来——顺带掸了掸他衣摆处的尘土,垂眸望着他,像是要借着月色看清他眼底无处遮掩的情绪。 片刻后,裴应淮淡淡开口,“不能告诉我吗?” 问题来的有些突兀,牧听舟微怔:“什么?” 裴应淮说得具体了些:“闭关室里,发生的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牧听舟回过神,瞬间警觉,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将人推开。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边又恼自己对此人太疏于防备,“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呢,结果是不会变的。” 那一段想要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被重新提及,他欲盖弥彰地别过视线,望着清池里两人模糊又扭曲的倒影,抑制不住地再度想起了在闭关室内看见的那一幕。 ——闭上眼睛,都是腹部被冰冷长剑贯穿时的刺痛感,还有抬头望去,执剑之人似寒霜冷冽的神情。 他有些愣愣地低下头,才发现贯穿腹部的并不是一把剑。 它应该是裴应淮随手从树上折下的一条枝,将剑法修炼至他这般境界,周身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他的手中剑。 第10章 这人,在杀他的时候,甚至都不屑用本命灵剑。 这一幕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导致经脉中的魔气逆行,险些走火入魔深陷其中无法抽身。在清醒后,牧听舟曾一度认为这是一段不真实的幻境,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石室周围的护身阵法皆碎,腹部传来了相同的痛感,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 在幻境中,如果将整个世界都当做是一个话本,那么裴应淮就是话本中的主角,而牧听舟却截然相反,他是里面恶事做尽恣睢跋扈的反派角色。 幻境中的裴应淮原先并不想杀他的,奈何牧听舟后期恶毒善妒,不断在裴应淮飞升的道路上制造麻烦,最终就像是他看见的那样,被裴应淮像碾死蚂蚁一样给一剑捅穿了。 这件事情,他谁也没有说,就连身边的亲信也不曾告知,可偏偏却被裴应淮察觉到了。 只怪裴应淮太过于擅长洞察人心,也太过于了解他了。 但那又如何?如今的他不还是得跪在他身前给他斟酒? 裴应淮望着他的模样,沉默半晌,轻叹:“你准备如何安置东粼?” 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牧听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啊了一声:“他还没走?” 想到这里,裴应淮眉宇蹙起:“他心思太纯,自从开了灵智起就被关在仙盟中,如今没了约束,我顺带提点了两句想让他多去走走看看,哪想他想了一夜后决定留下了。” 牧听舟一阵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把剑竟然不是仙盟的契约之物吗?” “……” 裴应淮没忍住,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进去了。 牧听舟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拍了拍身子正准备起身,余光处却忽地闪过一抹黑影。 他的反应极快,咻的一声小石子便脱手而出。 意想之中的闷哼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地则是像是石头击在某种兵器上的声音。 “……” 猜到了来者是谁,牧听舟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人,“我可没听说过你们九重天竟然还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喜好?” 裴应淮沉声道:“出来。” 方才话题的主人抿着唇走出了绿丛中。 少年面如止水,偏偏一身狼狈,头顶上还挂着一片绿叶,怀中抱着长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他言简意赅道:“大人,九重天那里已经发现我的行踪了。” 东粼的原身本就是一柄剑,感知能力比起修者来说更加敏锐,仙盟的人将他放出打头阵,甚至完全不考虑东粼剑在见到裴应淮之后有没有可能反水,估计是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追踪的法器,目的只要找到人就好。 裴应淮淡淡道:“东西呢?” 东粼看了牧听舟一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乖乖地将怀中抱着的剑交了出来。 剑身荧光流转,裴应淮指尖一弹,上面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这是仙盟独有的追踪符,牧听舟凑上前看了眼,随即哂笑了一声,不放过每一个能嘲笑他的机会:“这不是我们仙尊大人先前随手画的一道追踪符,用到自己身上的滋味如何?” 他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亲昵地将手肘搭在裴应淮的肩上,凑过去,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冲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然后学着东粼剑的样子,嗓音低哑,循循善诱:“大人,不如将这群人交给我吧,背叛者而已,死不足惜。” 牧听舟抬眼,正想看看他的反应,却不经意间瞥见男人的耳垂上浮起一抹红晕,还以为是看错了,正想凑近,就被人伸手推离了。 裴应淮别过脸,声音沉稳无波:“我已不是仙盟盟主,九重天的事,就不劳尊主费心了。” 一句话,将两人原先表面上有些缓和的关系重新打回了冰点。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讥讽,他嗤笑一声,竟也没再多言。 他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中倒是开始想着若是那群人真的打进来了该用些什么死法才壮观一些。 东粼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地上前,却被裴应淮警告似地瞥了一眼,顿时熄了心思,默默地又站了回去。 *** 牧听舟猜测那群乌合之众会来得很快,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方式也如此的……明目张胆。 幽冥坐落在三界的最下层,脚下流淌的是滚滚地火,里里外外都被数十层结界包裹,难进难出,鲜少有人拜访。 次日,一个四下无人之地,一道破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抬头便可清晰地看见在与九重天的交界处裂开了一条狭小裂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缝隙就像是蜘蛛网状的玻璃一般,片刻之后裂成了碎片状,四散的灵气结界消散于空气之中,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恰好能通过的隧洞。 灵气顺着裂缝流入幽冥,周遭整个空气明显一窒。 一个人影顺着那道隧洞爬了出来,灰色的道袍上沾着灵力结界的碎屑,一身狼狈模样,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的。 待到站稳后,他为自己掐了一个净身咒,这才恍然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是真会使唤人。”那人顺手修补上结界,挥了挥手将面前的灵气扑散,晃晃悠悠地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第11章 若是东粼剑在此,必然会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将他派来幽冥探查情况的断岳领主。 断岳领主……或许应该叫他穆尧,抬手一拂,瞬间将自己身上的九重天气息给遮蔽的严严实实。 他一路畅通无阻,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大摇大摆地循到朱颜殿前,气质陡然一变,佝偻着脊背,目光怯怯,赫然变成了一副下等侍从的模样。 穆尧知晓牧听舟不喜人多,只是他没想到,囚禁着裴应淮的偏院门口竟然一个下属都没有。 他定了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准备推门而入。 里面发出的动静却让他当即顿住了身形,深呼吸一口气,隐去了气息。 他悄然拉开门扉,里面的动静顿时清晰可闻——好像是衣衫摩挲时发出的声响,隐约能听见裴应淮的几声压抑着的闷哼。 穆尧一阵悚然,随之脑补了一堆裴应淮在幽冥受到了多么卑贱的待遇,再加上牧听舟从前就屡屡看他不顺眼,这般挑到了机会肯定一番敲打后再将人百般折磨。 若是裴应淮丧命在这,那九重天的一堆烂摊子只能由他来善后…… 穆尧心下一狠,正准备决定先去与东粼剑联络,再思忖如何将人救出来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碰。 穆尧瞬间瞪大眼睛,回头望去,却发现正是他想要找的东粼。 少年面无表情地抱着剑,压低声音问他:“领主大人,您为何在此。” 穆尧急忙拉住他:“计划有变,我们得先找机会将裴应淮救出来,要不然他……” 偏院内陡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低喘着,带着一丝威逼利诱,与穆尧沉气低调的声音重合。 “——师兄,归根结底你怎样都跑不掉的,不如现在就结契吧,嗯?” “——要不然他就真的要被牧听舟杀掉了!!” 穆尧:“……?” 东粼:“……” 旧伤与新伤 第六章 穆尧惊恐问:“结契?结什么契?道侣契?!” 东粼精神恍惚,干脆眼不见心为净,闭着眼靠在石墙外。 两人竟谁都没有发现,内院里已经没了动静声。 穆尧脑中混乱一片,他止不住的回想起裴应淮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再加上牧听舟那道强势的声音。 他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然是断袖……?” “谁是断袖?”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他身后传来。 “牧……” 穆尧话音戛然而止,呆呆地转过身,看见赤袍青年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后。 见他望了过来,牧听舟勾着唇角笑意晏晏:“好久不见?” 他这副模样太有迷惑性,穆尧一时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正想着如何解释,一道寒芒迎面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草!! 穆尧连忙闪身躲开,试图解释:“等等——” 牧听舟歪着脑袋:“嗯?” 反手直接又是一刀刺去。 穆尧气急,一边又只能狼狈躲闪:“你这二话不说就开打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好歹也算得上你师兄吧?!” 嘶—— 穆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看着牧听舟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心道不妙:“不是,我意思是……” 咻的一声。 只见牧听舟身形一闪,足尖轻点,疾掠到东粼的身旁,在少年微微睁大的眸光中,赤袍青年一把将他怀中的东粼剑抽出,直直地刺向了穆尧。 见他动起了真格,穆尧瞳孔猛地一缩,飞速退身三两步,却还是被寒光剑气扫中。 知觉到胸口一窒,一股铁锈味涌上喉间,穆尧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终于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句:“我不是为了来带裴应淮走的。” 牧听舟指尖微蜷,他拎着剑,面色冰冷,周身的气场尖锐地仿若能将人刺穿。 就在这时,偏院里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打开了。 裴应淮一身青袍衬得身形修长,今日罕见的将乌发披在了身后,甚至有一缕垂在脸侧,偏过头时轻轻扫过胸口处的衣襟。 穆尧呆呆地望着他这副模样:“你,你,你……” 裴应淮自小起,对外的形象都是墨守成规,向来连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从未有过像这般披散这头发就出门过的形象。 穆尧与他相处了近百年的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裴应淮的视线率先落在牧听舟手中的那把东粼剑上,随后目光微顿,又望向了一旁已经石化了的东粼,最后才是被打得惨不忍睹的穆尧。 兴许是这一幕太过混乱,裴应淮闭了闭眼,许久没有说话。 “……” 良久,他头疼道:“先进来吧。” 穆尧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牧听舟,听见他冷哼一声,剑尖微动,又是一阵腿抖。 裴应淮无奈地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接过他手中的东粼剑,低声道:“许是九重天那里有了什么动静,先听听?” 牧听舟斜眼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九重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仙尊大人早就是我幽冥的侍宠了。” 他故意说的声音很大,让偷摸着进偏院的穆尧一下子就呆住了。 第12章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满脸交杂这不可置信与惊恐。 什么玩意?! 东粼剑同病相怜地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这才消腾了些,冷哼一声,转身率先进了偏院。 裴应淮紧随其后,留下穆尧一人满脸问号疯狂与打眼神暗号。 可惜裴应淮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穆尧憋着一肚子问题,坐了下来,浑身不舒坦。 他这副犹犹豫豫,要说不说的样子成功获得了牧听舟一个冷眼。 “你到底说不说?” “说。”穆尧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决定直入主题,“你们……什么时候成道侣了?” 轰—— 面前的桌子被牧听舟一巴掌劈成了两半,始作俑者笑问他:“想死?” 穆尧:“……” 他咽了咽口水,赶忙补救:“等等,我们说正事!说正事!。” “其实我这次来,不光是仙盟动荡,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正了正色,望向裴应淮:“你的剑骨,我找到修复的方法了。” 牧听舟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裴应淮。 后者端坐在他身旁,脸上甚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欣喜,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偏过头来非常平静地问他:“嗯?” …… 牧听舟不知道说自己在想,若是他恢复修为之后又用剑把他捅了改怎么办。 如果,如果那个幻境是真的呢? 现在裴应淮没有修为,算是个凡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把他捅穿。 但如果他之后恢复修为,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杀掉先前对自己百般侮辱的人吗? 就凭现在牧听舟对他做的,若是在他鼎盛时期早就不知道被杀了多少次了。 所以,不能让他恢复修为——起码在两人定下神魂契约之前不可以,他必须将线索的主导牢牢抓在手心里才行。 他脸色沉沉地望着穆尧,浑然不知自己的神色已经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 穆尧小心翼翼拿出怀中揣着的一张纸,牧听舟探出灵力飞速扫了眼,上面写满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密密麻麻的一片。 就在穆尧想要将这张纸放在桌案上时,一声突兀地鹰鸣声骤然响起。 一道黑影飞速疾掠而过,叼着那张纸飞到了一旁的屋檐上。 气氛一瞬间凝滞到了冰点。 牧听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伸出胳膊,黑影扑闪着翅膀落在他的小臂上,将那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屈指一弹,那张纸便被冒出的火焰给燃成了灰烬。 东粼率先反应过来,怒拍桌案站起身,死死地攥着剑柄:“牧听舟,你——!!” 牧听舟昂了昂下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他小臂上的黑鹰振翅一扬,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东粼,漆黑尖锐的喙嘴泛着阴冷的光。 “我先前说了,裴应淮的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他是我的奴宠。”他一字一顿道,“所以,要不要让他恢复修为,是我来说了算。” “……” “那个……药方姑且是我找到的,我能发个话吗?”穆尧弱弱地举起手,“虽说这是个药方,但上面的草药基本都是百年难遇的珍草,像什么九品凝神草啊,龙涎佛果啊,甚至还有一些都是传说中的草药,根本无迹可寻。” “况且,这副药方说是可以重塑剑骨,但从未有过先例,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穆尧叹口气。 “这件事自然会有我来定夺,就不劳仙盟费心了。”牧听舟应声打断,冷冷地盯着他,“你现在离开,我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穆尧见他油盐不进,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裴应淮,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待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后,牧听舟转头望向东粼:“还有你……”他拖长尾调,眯着赤瞳上下扫了眼,“若我猜得没错,裴应淮现在应该还没……” “牧延。” 一个声音将他打断,牧听舟笑意淡了些:“算了,滚远点,别碍着我的眼就行。” 将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也赶走后,牧听舟干脆环抱着倚在桌案上:“师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只要同我签下神魂契约,药方我可以给你找,顺带着仙盟那群叛徒,我也能替你杀。” 裴应淮轻晒,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茶盏:“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同我说清楚缘由了,我自然也会考虑的。” 牧听舟气得咬牙切齿。 神魂契约不比主仆契约,必须要两个人同时饮下对方的精血才能成契,相对于主仆契来说约束性也更高一些,这毕竟是刻在神魂上的咒印。 若是契成,两人修为与性命相连,牧听舟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若是裴应淮恢复修为后会报复他。 虽然这人打小性子就沉默寡言,但牧听舟却知道,他其实心眼比谁都多,想得比谁都远。 唯独对裴应淮,牧听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都不能错。 “罢了。” 牧听舟骤然起身,似笑非笑地道:“反正师兄现在也别无选择,那就这般耗着吧。” 说着,他缓步上前,绕到裴应淮的后方,修长的指尖围绕着背脊处那到狰狞的伤口打圈。 第13章 伤口稍稍愈合,还泛着粉色,在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浅浅的指甲痕迹,轻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更多的应该是刺痒感。 这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 裴应淮身形一僵,眸色猝然变沉,一片浓黑。 他闭上双眼不想去看他,却忘记在失去视觉后,别处的感觉便会更加敏感。 “这道——应该是剑骨被碎时留下的伤口吧?”牧听舟附在他耳侧,轻缓地问,“说来,师兄的内府里先前应该还残留了一些剑骨碎片吧,需要我帮帮忙吗?” 他的手指顺着背脊往下,正准备探入他伤痕累累的内府中让他吃点苦头,却在腰腹侧摸到一条歪歪扭扭早已愈合的旧伤时,动作顿住了。 指尖下的肌肉微微紧绷,牧听舟眨了眨眼,片刻后恍然喟叹。 “师兄,你竟然还留着这处伤口。” 他的杰作 第七章 牧听舟曾经,堕魔时失去意识,曾听说自己在裴应淮身上留下过不少伤口。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深,有的浅——但都只是听别人说过,自己并未亲眼见到过。 只有这一处,是他唯一一道记得清清楚楚,也是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创口。 不知为何,其他的伤口都被裴应淮自身灵力所治愈,只有这一道,被他保留到了至今。 牧听舟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及冠那日,发生在次南门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魔气侵扰,精神力不稳,常伴欲裂的头痛,但好在意识还尚清醒。 那一日,他高站在城楼上,身后是漫天烽火,伴随着轰鸣声和惨叫声,脚下是扭曲蔓延的尸山血海,在一片混乱之中,那位年少成名的惊才艳艳的聿珩小少尊来了。 他踏着飞剑,衣袍猎猎,站定在牧听舟的面前,黑瞳紧紧地盯着他,他冷冷开口:“是不是你干的?” 至此一句,就让牧听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我干的能怎样,不是我干的又能怎样?” 裴应淮眉间紧拧,像是想要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一整座城现宛若人间炼狱,肆意逃窜的魔气入侵每一个角落,那些无辜平民们根本无处可躲,被魔气侵染的平民没有灵体的防身,更像是个容器,一边无意识的自相残杀,一边又要面临着被魔气撑爆的危险。 牧听舟脸上,身上沾着都是旁人的血,干涸了的深色斑驳地附在外袍上,漆黑的瞳眸中隐约泛着银色的光。 在魔气侵入四肢经脉后,连吐纳呼吸都会变成一种凌迟。 他垂着眸,不想让对面人看见自己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只是冷笑一声,倚在墙壁边,支撑起身子:“万鹿山现在,是派少尊过来拿我捉案的?” 裴少尊紧抿唇瓣不想说话,指使着剑气将乱窜的魔气绞杀,转过身想要拉他,被牧听舟退后一步躲了过去。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裴应淮来得算是匆忙,连腰带都没有系得如往常般整洁,甚至手中拿着一柄无名无主的剑。 不由自主的,牧听舟的视线掠过那柄剑时,微微一顿。 没有剑修不喜欢剑,至此一眼,牧听舟就看出这是一柄顶好的剑,只是……凭感觉并不是合适裴应淮。 他只感觉怅然若失,连裴应淮都有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再看看他,不管多努力,到头来始终一无所有。 裴应淮道:“先随我回宗。” 牧听舟心知那万鹿山那群糟老头子心里怎么想的,这一遭回去就算能逃得了一死,也逃不了背黑锅的准备。 他摇摇头,退后一步。 可裴应淮却执拗道:“你先随我回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议。” 他很认真地望着牧听舟,像是要将他的一切看透:“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他顿了顿,而后又添了一句,“师父也不会。” 牧听舟微微失神,但也只是一瞬,在裴应淮身形动的那一刻,他眸光骤凛,却笑了一下:“师兄,不了。” “我不会回去。” 他像是一只应激的猫,神色警惕地望着裴应淮,浑身上下炸着戳人的毛,眸中深处确实无处可藏的无助与惶恐。 裴应淮心中一刺,而后就是疯狂蔓延至胸口的,无可言说的愤怒。 殊不知,他陡然黑沉的脸色让牧听舟一惊,飞速退后一步,眸光一闪,动作极快——甚至在裴应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腰间别着的剑就被人一把抽出。 裴应淮条件反射地攥住牧听舟的手腕,力道极大,纤细的腕骨在他的手中咔咔作响。 魔气将牧听舟的眼睛染上银光,猩红一片,想也不想直接拔剑刺去。 锋锐的剑光划过裴应淮的腰腹,牧听舟呼吸一窒,嘶哑着嗓子怒喊:“滚开!” 不知是不是牧听舟看上去状态太差,裴应淮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同一时间,牧听舟也将手中的剑给扔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留下了次南门内的一片狼藉,还有被刺伤的裴应淮。 腰腹的伤口鲜血如注,他却有些怔楞地望着牧听舟离去的背影,直至那抹黑点消失在了视线里。 扒拉手指算一算,这还是第一次牧听舟正面与裴应淮起了冲突。 先前他虽看不惯这人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顶多就是阴阳怪气一番,从未与他大打出手过,更是没见过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伤到他。 第14章 牧听舟指尖缓缓摩挲着这道早已愈合的伤口,眉眼含笑,高兴的像是发现糖果的孩子。 裴应淮呼吸渐沉,伸手攥住了他肆意乱钻的手,警告似地喊:“牧延,够了。” 牧听舟懒懒一笑:“诶,这可怎么够,这可是我亲手刻下的杰作,必然要好好欣赏欣赏。” 说着,便微微使力,一把将人推到了床榻上,一只手拎着裴应淮外袍的一角就想往上掀。 牧听舟喉咙微干,一想到自己曾在他身上刻下独有的烙印就觉得心血一阵澎涌。 那可是裴应淮啊。 他垂眸望去,试图将裴应淮的神情尽收眼底。 男人衣袍半敞,露出了精瘦结实的胸膛,他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动作这般……大胆,眸光中暗沉一片,隐隐像是又压制着一些牧听舟看不懂的东西,神色一闪而过的错愕让他心底更加愉悦。 ——吱呀。 祁萧然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张着嘴巴,目光呆滞地望着床榻上纠缠着的两人,有点怀疑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牧听舟的动作被骤然打断,裴应淮也很快回过神,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同时反手将身上的人推了回去。 牧听舟瞪他一眼:“动什么?”而后面露不善地望向门口:“干嘛?!” “……”祁萧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断了什么,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将这股震惊压了下去,他语速飞快,“尊上,仙盟的人到了。” 牧听舟一顿,勾起唇角,意义不明地笑着:“噢?来了?” “可真是……叫我们一阵好等,你说是吧,师兄?” 仙盟掌印 第八章 : 一排穿着素色道袍衣冠楚楚的人站在朱颜殿前,为首的那人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施礼躬身,一副十分抱歉的模样。 若是忽略后面几人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嫌弃与不屑,祁萧然真快要信了。 “祁护法大人,近日仙盟丢失了一把镇宝之剑,吾等受命追踪至此,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大人明鉴。” 九重天的人向来看不起幽冥魔修,如今能站在这里看上去都已经十分勉强。在看见领头那人弯下腰后,也不情不愿的,极其敷衍地弯了弯身子。 祁萧然晃晃悠悠地坐在竹椅上,手中斟了杯茶,不动声色道:“噢?那乐大人的意思是,是怀疑有什么人盗走了仙盟的镇宝然后逃到了幽冥?” 乐阳洪深呼吸一口气,挤出笑脸解释:“祁护法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怀疑东粼剑在什么时候生出了灵智,想要逃离掌印的束缚这才离开的。” 祁萧然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你们没有掌印控制不了生了灵智的灵剑,那你们盟主呢?让他拿出掌印招呼一下不就行了?” 乐阳洪的笑僵在了脸上,忍住抽搐的嘴角,暗骂了一句。 现在三界谁人不知是牧听舟将我们盟主劫走了?! 他正想继续同祁萧然虚与委蛇下去,谁知身后有人率先嘀咕了一句:“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谁不知道……” 旁边人拐了拐他,那人顿时噤声了。 乐阳洪忍住想要抽人的举动,强笑着打圆场道:“那柄灵剑对于仙盟来说至关重要……近几日仙盟事端滋生,几个年轻人略有些沉不住气,还望祁大人莫要怪罪。” 祁萧然心底好笑,到底是谁在装大尾巴狼? 他软硬不吃,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青衫衣袍衬得人温文儒雅,全然看不出是堕了魔的模样。 “怎么会,比起这些,幽冥的魔修更让人头痛的多,乐大人带着一群人着实不容易啊。”他喟叹一句。 乐阳洪表情有些扭曲,这不是明里暗里地在骂他们和一群没脑子的魔修一样吗?! “不过既然乐大人有要是在身,尊主近日闭关修炼,不便强行出关,祁某不叨扰了。先前听闻有下人曾报前几日撞见一道流光朝着酆都城的方向去了,乐大人可以到那去找找,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祁萧然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思绪。 乐阳洪不动声色地与身旁的人交换了个眼色,随即又满脸堆笑地躬身道谢,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吗,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前端。 身后还有人盯着,他只能悄然传音入室:“牧听舟有消息吗?” 身后的人回答:“先前派穆尧去后山探查过,在化骨池附近并没有找到牧听舟的影子……听闻那人强行出关境界不稳,若是没有待在化骨池中,那应该就确实是在闭关了。” “若不是裴应淮现在成了个废人,那还轮得到他在这叫嚣。”乐阳洪目冷笑一声,“现在首要的目标是找到仙盟掌印,裴应淮的寝宫里你找过了吗?” 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派人搜寻过,但还是没有结果。” 乐阳洪啧了一声:“那估计就是被他藏了起来,或者戴在了身上……不行,绝对不能让牧听舟率先拿到掌印。九重天那里你继续派人搜寻,幽冥这里,我们今夜就行动。” “牧听舟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裴应淮从九重天劫回来,目的必然是仙盟掌印,趁他今日闭关,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之前将掌印找到!” 第15章 “不过乐大人,那个祁萧然好像方才说,东粼剑好像往……酆都城的方向去了,我们要不要派点人手去那里?” “……算了。”乐阳洪咬着牙,思忖片刻道,“你带一部分人往酆都城的方向搜寻,这里有我看着。既然这群人有意指引我们方向,那我们明面上就顺了他们的意,背地里再派人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 “以乐阳洪的脑袋估计一定会这样想。”祁萧然缓缓望向一旁的赤袍青年,“你是怎么打算的?” 牧听舟懒洋洋地倚在墙边,闻言掀了掀眼皮:“留一个,其他的全杀了。”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主意打到老子身上,难不成还要给他们面子吗?” 祁萧然笑道:“猜到了你会这样说,我们的人已经布下了,到时候直接一网打尽。” 谁知,牧听舟却忽然道:“不用那么着急,先撤回来。” “既然这群人忙活这么大半天就是为了找到裴应淮,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 祁萧然:“你的意思是……” 牧听舟嘴角噙着笑意:“若是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岂不是浪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不如让他们看看,他们曾经的盟主,如今是什么样的呢?” 祁萧然心领神会:“你……” “嘘——”牧听舟竖起食指放在唇间,歪着脑袋笑得明艳,“可不能让他知道。” 他步伐轻快,轻车熟路地回到偏院,不出意外地看见裴应淮坐在偏院中,正望着那一地落叶有些出神。 牧听舟闪身跑到他的身后,凑在他的耳边:“师兄,我回来啦,你猜我刚刚见谁去了?” 裴应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牧听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自顾自地说:“是乐阳洪噢——不过他好像并不是来救师兄的诶。” “你说,穆尧先前会不会将你的位置告知了这群人,要不然他们为何能来得这般快呢?” 对于牧听舟挑拨离间的话,裴应淮完全无动于衷。 就在他以为青年还会这般说下去时,身后那人猝不及防地凑近,两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熟悉的气息贴进,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牧听舟一边在他身上摸索着,一边嘀咕:“是这吗?” 那双手顺着肩膀往下,“还是说这里?” 接着抚到裴应淮的腰侧,又光明正大地在那到伤疤上摸了摸:“唔,难道是这里?” 裴应淮抓住他作乱的手,终于无奈地睁开了双眸,声音清冽:“……你想做什么?” 牧听舟此刻已经快蹲在男人面前了,闻言像是有些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我在找掌印啊?” “……仙盟掌印?” 牧听舟点点头,银丝顺着身体的弧度垂在胸前:“我听闻乐阳洪说,仙盟掌印在你身上?” “你想要?”裴应淮垂眸看着他,不答反问。 牧听舟一怔,忽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出了声:“若我说想要,师兄难不成就会给我吗?” 他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确实蛮好奇的,这仙盟掌除了能控制一堆破铜烂铁以外,还有什么好处?” “不会你们仙盟的一群人真的是靠这一个小小掌印来获得发言权的吧?” 牧听舟是真的蛮好奇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难道不是靠拳头更有说服力一点吗? 九重天与幽冥的思维不同,两人的想法显然没有在一条线上。 但其实,在两人少年时期就已经是这般了。一个人思维发散的说着,另一人对他所说的大部分观点保持沉默,就这般静静地听着。 待到他说完,裴应淮才接话解释:“只有持有掌印之人方可开启不周山秘境。” 不周山秘境是从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秘境,经过了千百年的变化,里面的珍宝可谓是数不胜数,平日处于关闭状态,只有仙盟掌印才能强行打开秘境。 先前有裴应淮坐镇,仙盟那群人有贼心没贼胆;如今裴应淮修为尽毁,他们自然是将注意打到了掌印上面。 牧听舟笑了声,拍了拍裴应淮的肩膀,颇有些同情道:“师兄,没想到你混的也这么惨,不如直接带着掌印来投奔幽冥好了。” 却听裴应淮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要杀了他们吗?”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会师兄这也不让吧?他们都已经是背叛你的人了,还要大发善心留他们一条命吗?” 他好似完全没有将这群人放在眼里,一条人命对于牧听舟来说还没有他决定明日穿什么衣服来的重要。 裴应淮紧蹙起眉头,淡淡道:“你以杀入道,如今境界不稳,再造杀戮恐怕魔气会再一次暴走。” 一提到魔气暴走,牧听舟的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嘴角勾起一声冷笑:“还是不用仙尊大人多费心啦,毕竟下面还有一出好戏要看。” 他算了算时间,言简意赅地说:“明日午时, 我自会来接你,其他的,师兄就别多烦啦。” 说罢,他毫不留念抽身,转身离去,门扉被轰然关上,惊起一地尘埃。 待到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后,内屋中的门才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了个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没见到牧听舟的身影后这才走了出来。 一出来,穆尧一把扯下身上的隐匿符咒,忙声解释:“我都是按照你先前的说法说的,可没有把你的方位供出来!” 第16章 裴应淮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穆尧这才悻悻地挠了挠脑袋,他老老实实地汇报:“乐阳洪在与祁萧然接触之后,分了一部分人去往酆都城,另一部分估摸着潜伏在朱颜殿附近,每人身上都带了一张隐匿符确保不会被发现。” “要不要我喊东粼去酆都城那里,确保那群人的安全?” 穆尧下意识地凑近问道,却见裴应淮紧皱着眉头,冷眼警告似地瞥了他一眼,这才连忙稍后退了退,一边心里嘀咕。 方才牧听舟凑那么近都没被制止,他不过是上前跨了一步就被警告了。 啧。 见裴应淮陷入沉思,穆尧像是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话说牧听舟没有认出来东粼吗?先前你不是在……” “穆尧。”裴应淮突然打断。 穆尧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被他尽数吞了回去,背后悄然被冷汗打湿,他脑子疯狂旋转,磕磕巴巴地慌忙补救:“抱歉,我,我说错了,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不如我们直接来一手借刀杀人,反正乐阳洪那个家伙在仙盟里天天成群结党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总是像蚂蚁一样乱窜也很烦,不如直接借此机会让牧听舟把人宰了,还能将你我摘出去,多好!” 裴应淮慢慢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问,“将解决的方法寄托在旁人身上,仙盟如今就是这般解决事端的吗?” 即便是他说的不冷不淡,穆尧还是在其中嗅到了一丝怒意。 他有些茫然,浑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听了裴应淮半天的问话,脑袋一阵放空。 总不能是真的怕牧听舟魔气暴走吧……? 你也见过聿珩师兄? 第九章 裴应淮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牧听舟分辨不出,但他自己反正是没在怕的。 上一回魔气暴走还是他方才入魔道时,灵脉中还残留了一部分灵力,再加上他心性不稳,导致失衡,最终才没有控制好让体内的魔气暴走。 那段时间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等有了意识后才发觉自己的灵脉已经被人顺得畅通无阻了。 ——反正不可能会再发生就是了。 但境界不稳是真,他也没什么再次闭关的想法,每日也不过是泡泡化骨池,在朱颜殿前画下阵法,认为就足够了。 祁萧然却临时叫住了他,递来一瓶丹药,他解释道:“这是我前些日子炼的药,能帮你巩固修为,每日记得吃上一粒。” 而后他又有些犹豫地拿出了第二瓶丹药,捏在手中。 牧听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这一瓶,是给裴应淮的。”祁萧然弄不懂他的想法,就先将丹药做了出来,“他身上的外伤始终没好,再拖下去恐怕会留有遗症……当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 牧听舟点了点头,还是将丹药收下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踌躇在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等——” 祁萧然回过头,就见牧听舟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虽然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了,但依稀能看清上面的字样。 牧听舟别过脸,声音有些闷,不知在掩饰着什么:“这应该是一个药方,你随便看看……” 说是随便,祁萧然接过来,扫了眼后便顿住了。 他将纸张上的褶皱抹平,眼中浮现起一丝震惊,开始细细地打量起这张药方:“这药方你是从哪弄出来的?” 牧听舟的回答干净利落:“抢的。” 祁萧然:“……” 祁萧然:“这张药方,我曾在医书上看见过……其中混合了各种奇珍异草,甚至有的都只在古书上记载过,从未有人亲眼见到过。” “那功效呢?”牧听舟追问,“这药方真的有传闻中的那般,可以起死回生,甚至连崩坏的内府都可以修复?” 他强忍着心中的疑问,但祁萧然已经听懂了,他想问,那是不是连破碎的剑骨都可以修复? 事关重大,祁萧然面色凝重,仔仔细细地又将药方从头看到了尾,像是发现了什么,蹙起了眉:“是可以,但好像又不可以。” “但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其中应该还缺了一味药引。” 牧听舟问:“是什么?” “龙涎佛果。” “……?”牧听舟不明所以,“龙涎果?那玩意不是遍地都是,随便摘一个不就行了。” 祁萧然摇了摇头,纠正道:“龙涎佛果和龙涎果可不一样,你还记得檀若寺的那棵万年苍树吗?” “龙涎果漫山遍野的都是,但龙涎佛果,是只有檀若寺的那棵万年苍树,也只有那棵经历过紫薇真气浸染过百年的,才能结出一颗果实。” “据我所知,整个三界能找到龙涎佛果的地方,只有这么一处。”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将他拉回了思绪,牧听舟仔细回想了一番,檀若寺的那群秃驴好像确实有一棵树当个宝似的碰都不让人碰。 牧听舟皱起了眉头,百年时间对于修仙者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裴应淮现在是凡人之躯,根本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下一次结果是在什么时候?” 祁萧然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牧听舟点了点头,扫了眼那张药方:“你有几成概率能成功?” “概率并不大。”祁萧然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虽然上面有很多珍奇异草,但有几株是生长在幽冥地火之上,若是你能将它们找到,我可以试试。” 第17章 “行,那这件事就先交给你了。”牧听舟沉默半晌,“先对外保密,莫要让他人知道。” 祁萧然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却被赤袍青年一个抬手给制止了。 “什么都别问,带着药方回去吧,多研究研究……那个什么佛果,我来想办法。” - 话是这样说,但牧听舟一想到这檀若寺就一阵头痛。 那里面有个秃驴,先前得罪得狠了,如今若非必要实在是不想见…… 牧听舟眼神放空,须臾后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恨恨地想到了裴应淮。待到两人签下神魂契约,日后没了性命之忧,这一切必定要从裴应淮身上讨回来! 他一想到那堆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草药就嫌烦,梦回少时在万鹿山背书的时日,想想就头痛。 好在没有头痛太久,便有人来报——仙盟的人暗中行动了。 牧听舟这才稍稍打起了点精神,将祁萧然手抄的另一份药方收了起来,站起身,盘旋的黑鹰恰巧落在小臂上。 它口中发出人声,扑闪着翅膀:“尊上,饵已经下了,就等鱼儿自己上钩了。” 牧听舟伸手逗了逗鸟,笑了下:“真会给我找事做。” 黑鹰默不作声地伏着脑袋,任他揪掉了几根黑羽,见人心情好点了,它才重新抬起脑袋,开始汇报:“乐阳洪分了一批人去往酆都城,另外一批人个个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为,估摸着不管是明争暗抢都要把裴应淮带回去了。” “元婴罢了,不着急。”牧听舟慢条斯理道,“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他眸光狡黠,若是真的让人看见裴应淮那副模样,才叫好玩呢。 “走吧,再迟说不定就要错过最佳场景了。”牧听舟这般说着,跨出去的步子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右掌拂过脸颊,一道易容术被他附在了脸上,摇身一变,穿上了仙盟统一的素白道袍。 脑后的银发也跟着被染成黑色,身上松垮的赤袍变成月白的长袍,学着那群人的模样一丝不紊的整理好。 这张脸与他先前的那张脸有三分相似的模样,骨相周正,唇线清晰,眸光似寒星般明亮,遮住了五官上极为明艳的攻击性,多了几分温雅内敛。 赫然是一副仙盟小公子模样的打扮。 牧听舟更像是心血来潮,将修为压制到了元婴期,稍一振臂,黑鹰张开翅膀飞了出去,没入夜色之中,盘旋在他的头顶。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前有黑鹰带路,一切隐匿符在它的眼中形同虚设,十分丝滑地便找到了那群藏匿在后山的人。 正想着上前一探究竟,眼前却倏然出现一双手率先拨开密丛,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 那人的模样看上去也莫约及冠,年纪不大,在一众元婴期修士里尤为明显。他看见牧听舟后呆了一瞬,随即飞速拉过他的手臂:“你叫什么?迷路了吗?还是父亲让你在这等我的?” 牧听舟眨了眨眼,扬起一抹笑:“我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他见过这人。 在前往幽冥的众多修士里,唯一一个乐阳洪不放心将他放在外面,只能带在身侧的亲子,乐浮霁。 也是这里唯一一个修为堪堪筑基期的修士。 牧听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凑上去问:“少主,方才我解手去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乐浮霁责备地望了他一眼,昂着下巴:“你是真的一点没听啊……我们已经找到聿珩师兄的方位了,你只要保护好我的安全就行。” ……聿珩师兄 牧听舟倏然想起来,这乐阳洪的独子好像也是隶属于万鹿山的弟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喊着一声聿珩师兄没什么问题。 但牧听舟就是心中一阵不爽。 裴应淮真是堕落了,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沾个边了。 他气得一阵牙痒,头顶的黑鹰不安地发出几声长鸣,在昏暗诡谲的密林中尤为突出。 乐浮霁打了个哆嗦,嘟囔了一句:“这破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但一想要一会要见到聿珩师兄,他心情就是一阵激动,有意放缓脚步,与牧听舟肩并着肩:“喂,你见过聿珩师兄吗?” 牧听舟反问:“你见过?” 乐浮霁:“那……肯定是见过啊!我父亲同师兄关系好,我经常能见到他!” “咔嚓——” 乐浮霁警觉地张望了一番:“什么动静?!” 牧听舟将手中硬生生攥断的枝叶随手扔到地方,漫不经心道:“兴许是我不小心踩到了树枝吧。” 狗日的裴应淮…… 乐浮霁啧了一声:“我们这是潜入,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随即,他语锋一转,又道:“你是仙盟的护卫,你肯定见过聿珩师兄——当年在野鬼洞,师兄一人斩万鬼的模样你也见到过吗?!” 一人? 牧听舟嗤笑,当年在野鬼洞,若是没有他的陪衬,就凭那个时候的裴应淮,能活着出去就已经不错的了! 但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原来你也钦慕聿珩师兄!!娘的,我就说,聿珩师兄这般光风霁月,定是人人趋之若鹜……哦,除了这该死的幽冥尊主。” 乐浮霁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全然没有注意到牧听舟奇怪的目光,嘴里骂骂咧咧地骂着将裴应淮劫回来的幽冥尊主。 第18章 即便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牧听舟也丝毫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听他说到聿珩师兄脾性温柔耐心时眨了眨眼。 他倏地出声打断:“在你眼里,裴应淮是个什么样的人?” 乐浮霁一呆,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能这般直呼聿珩师兄的名讳?!” “……聿珩师兄他,还曾指点过我剑招,我原先以为到了他这般地位已经不会再同我们说上一句话了,但事情不是这样!” “师兄他为人亲近,就连指点剑招时语气也温和有耐心,而且……他还,嗯,救过我一命。总之,我一定要快些修炼,争取日后能早日前往仙盟祝他一臂之力!”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朱颜殿的偏院外,周遭静悄悄的一片,仅剩下两人沿路走过发出的动静和时不时惊飞而起的鸟兽。 牧听舟顿住脚步,容貌被夜幕遮住一半,他半身隐匿在阴影里,垂着眸子,狭长的鸦睫在倒映出小小的剪影。 乐浮霁听到后面没有动静了,转过头忙声催促:“赶快些啊,你愣着在这做什么呢?” ……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乐浮霁一阵心急,刚想上前却发现面前的白袍少年慢吞吞地抬起眸,神色有些奇怪。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乐浮霁方才说的话:“为人亲和,温柔耐心……?” 乐浮霁蹙眉:“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怎么会呢?”牧听舟丢下这么一句,径直朝着偏院走去,他挥了挥手,“今日就带你来看看,你聿珩师兄的真实面目。” “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你所说的,这般为、人、亲、和、温、柔、耐、心……” 万鹿山二师兄 第十章 乐浮霁嘀嘀咕咕地跟上去,见眼前的少年一只手搭在门栏上,明目张胆地就要一把拉开,吓得赶忙上前拉住他:“你要干嘛,你小心点啊!说不定这附近设下了什么阵法结界,只要一触动就会被发现呢?” 牧听舟烦得只想把他的手甩开:“没有,我先前探查过了,若是有魔气你腰间的铃铛会有动静,万鹿山的掌教没有教过你吗?” “……”乐浮霁心虚地别开了眼,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脾气已经到达阈值了,犹豫了两秒才眼巴巴地凑了上去:“好吧,那你要小心些。” 牧听舟想也不想,直接推门而入。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原以为会在偏院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想到内院里空空荡荡,仅剩下空中无助飘落的绿叶。 牧听舟顿时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跨进偏院之中。 “诶——你等等我。” 身后传来了乐浮霁紧张的声音,牧听舟脑袋里一片混乱,眸子里隐隐约约泛起了一抹银光。 裴应淮不见了。 许是一时有些混乱,牧听舟根本没想到要用神识去找,他快步走进室内,依旧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裴应淮有洁癖,不管什么时候屋子里都是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的,根本看不出他曾待过的痕迹。 乐浮霁追问:“你怎么了?在找什么?聿珩师兄吗?” …… 牧听舟面色冷肃,全然不理会他。 人呢? 虽然偏院周遭没有设下结界,但始终有人看守,裴应淮外伤没有好全,根本不可能离开他的眼线。 还是说……乐阳洪通过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方式与裴应淮取得了联系?! 牧听舟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可能性大一点——其实只要一想,就很明显的能知道裴应淮才是那个饵,而仙盟掌印,就是吊钩。 若是裴应淮落到了他的手上…… 牧听舟难得地心生一丝懊悔,当初就该把裴应淮绑在身侧让他步步都在自己的视线下的。 ……就是不知道,在乐阳洪心里,是仙盟掌印重要一些,还是他唯一的儿子重要一些了。 他顿住脚步,瞳眸中一片深黑,周身的气息骤然森寒,缓缓地转过身,而身后稚拙的羔羊毫无防备地一步步踏在了深崖边上。 乐浮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一个劲地问:“诶?聿珩师兄呢?难不成是我们找错位置了?不应该阿。” 就在牧听舟手中已经腾升起一抹赤黑的魔焰,决定先把人擒住再说时,却倏然看见乐浮霁的眼神倏地亮了起来,脸上茫然的神色也被兴奋所取代。他直冲冲地朝着牧听舟挥起了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竭力压制住兴奋的心情:“聿……聿珩师兄——!!” 牧听舟身形一顿,手中的魔焰啪地一下就熄灭了。 他顺着乐浮霁望去的方向转身,看见不远处的苍树下站着一个挺拔如松的男人。 男人一袭暗色长袍,身形岿然如山,眉眼清峻,半边身子被苍树阴影给遮挡,恰巧处于牧听舟的正后方,如墨般的黑瞳此刻正平静地望着牧听舟。 赫然是先前没有找到的裴应淮。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间在空中相撞,牧听舟眨了眨眼,忽地没由来一阵心虚。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 但他随即转念又一想,反正他现在易了容,就连元婴期的修士都看不出他的伪装,更别说裴应淮现在是个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废人了。 在心中说服了自己,牧听舟心底那点微薄的心虚感顿时消失,刚准备上前兴师问罪一番,身旁嗖地一下闪过一个身影。 第19章 牧听舟:“……” 乐浮霁脸上浮现着笑意,飞身急速冲了上去,在距离起码还有两臂之远时便停了下来,他看上去紧张地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先老老实实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聿珩师兄,您有受伤吗,我这里有一些伤药,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服用!那个魔头虐待您了吗?您还安好吗?” 乐浮霁噼里啪啦一下子说了好几句,心痒痒的,恨不得能直接上前将自己炼制的丹药交给他。 但是不行,聿珩师兄的洁癖是人尽皆知,哪怕是靠近他一点点都会被眼神警告。第一次真正地与聿珩师兄面对面,乐浮霁可不想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望着苍树下的男人。 可令他失望的是,裴应淮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落在他身后的那个笨手笨脚的仙盟侍从身上。 乐浮霁灵光一闪,心领神会地开始介绍:“聿珩师兄,他是仙盟的侍从之一,与我父亲一起共事,您觉得他眼熟很正常哈哈哈?” 一提到乐阳洪,他拍了拍脑子:“糟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父亲知会我一见到你就要带着你回去的!快快,聿珩师兄,同我们一起走吧。” 而另一边,牧听舟正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着,昂了昂下巴,明目张胆地挑衅着。 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好似完全没有影响到乐浮霁似的,他脸上始终挂着傻笑,为自己能真正地见到裴应淮一面而乐呵个不停。 他好似听见裴应淮轻笑了一声,可望过去时他脸上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裴应淮的目色微暗,沉沉地望着牧听舟,后者冷冷地瞪着他,脸上写满了若是裴应淮要应一声就会生气的神色。 他率先收回视线,垂眸,视线淡淡地落在了地面上,声音不冷不淡:“嗯,你来带路吧。” 乐浮霁连声叫好,却被身后的一道冷冷的声音蓦地打断:“你可以试试。” 牧听舟神色冷然地倚在门槛边上,身侧的墙檐之上立着一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鹰,在一片暮色之中,那两只猩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乐浮霁。 乐浮霁很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走进:“你快让开啊,再拖下去就要被人发现了。” “发现和不发现,有什么区别吗?”虽然这句话是牧听舟对着乐浮霁说的,但眼神分明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裴应淮,他的语气傲慢又漠然,“总归不过是一死罢了。” 直到这个时候,乐浮霁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呆站在原地足足两三秒后才回过神,缓缓退到了裴应淮的身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为什么?现在的重中之重难道不是将聿珩师兄救出去吗?你……是我父亲派你来的吗?” 本来已经做好身份暴露准备的牧听舟这下也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偶然被面前这个看似一根筋的少年给误打误撞地猜到了。 说到后面,乐浮霁声音已经有些干涩:“他,他还是想要仙盟掌印是吗?他还是没有放弃……” 自打牧听舟堕魔后,便鲜少能遇到像他这般没心眼的人了。 第一印象看上去像是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和他的父亲截然相反,第二印象倒是还有些意思。 看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仙盟掌印有所企图,但还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 牧听舟有些好笑,他往前一步,乐浮霁浑身一震,随即非常警觉地盯着他,却又下不了狠手与他刀剑相向。 “你……我父亲答应给了你什么好处,只要,只要你先让我们回到九重天,我一定许诺你更多!” 可牧听舟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显露,他迈开脚步,直直地冲着乐浮霁走去。然后,全然不管他绷紧的神经和紧张的神色,与他擦身而过,站定在了裴应淮面前。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进,牧听舟现在的身型缩水了几分,面对面与裴应淮站着,得仰着脑袋才能看见他。 “好玩吗?”裴应淮微垂着眸看他,淡淡地问。 “还行吧。” 牧听舟不想仰头看他,干脆偏过头,一旁的乐浮霁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的伸出手,指了指牧听舟,又想指指裴应淮,但在看见男人冷淡的眉眼后悻悻地垂下了手。 “你怎么……原来你们认识啊……”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是我父亲派来的?!”乐浮霁忽地恍然,“那你是谁?!” 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笑,身子朝后倚了倚,懒懒散散地靠在裴应淮的身前。 他故意使着坏心眼,在乐浮霁面前光明正大地想要一只手搭在裴应淮的肩上,却因身高差只能踮起脚尖,整个人更像是挂在他身上一般。 牧听舟重心不稳,袖口滑下露出一只素白的藕臂,死死地扣在裴应淮的肩膀上。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另一只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寒光利刃,尖端直直地顶在裴应淮的腰间,无声的威胁着。 他唇角微扬,笑道“我?我与你聿珩师兄关系亲密无间,想当初可谓之无话不谈的知交故友呢。” “说起来,既然你都喊了裴应淮为聿珩师兄了,那是不是也该尊称我一句——牧延师兄啊?” “毕竟当年,我也曾是名震一时的万鹿山二师兄呢。” 第20章 掌印 第十一章 在乐浮霁的记忆里,他总共只见过裴应淮三四次,而且每一次都只是跟在父亲的身后远远地在一旁偷偷看他,从未和他有过真正的交际。 说是指点剑招,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字罢了。 听闻教导乐浮霁的掌教曾于裴应淮有过些交集,仗着这点交集,掌教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裴应淮的修道之法。 当时的仙尊大人一袭月白色长袍,腰间别剑的地方空空荡荡,脸上带着拒人之外的疏离和凉薄。 原以为他并不会理会,谁知他驻足偏过头来,像是错觉一般,唇角微撇,像是稍稍勾起,沾了丁点笑意一般。 所有的学子们第一次见到这般身份尊贵之人,都抱着剑眼巴巴地瞅着他。 掌教很明显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突兀地停下,神色都染上几分激动。 裴应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见他近身后,垂眸扫了眼,冷漠地吐出一个字:“练。” 这便是“指点剑招”的全过程了。 但乐浮霁绞尽脑汁也没有从记忆力翻找到关于这个“是聿珩师兄的知己好友名叫牧延”的人的信息。 就在他苦思冥想了半天却始终无果的时候,突变骤生。 一柄剑光划破夜幕呼啸而来,灵剑自上落下,斜斜地插在了乐浮霁脚前,登然阻止了他想要更近一步的想法。 人未至,剑先到。 “卧槽,什么鬼动静?” 乐浮霁被惊起的尘埃眯了双目,呸呸呸吐出几口泥沙,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乐阳洪的本名佩剑。 正当他想要上前将灵剑拔出后,一道暗光突兀地从灵剑上滋生开,在空气中化为丝丝缕缕的银线,围绕着乐浮霁展开,圈绕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个保护状的结界。 “这……”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地待在了原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乐阳洪到了。 原本遍布在那身灰色夜服上的护身阵法被尽数斩断,变得破烂不堪,上面沾着一些强行突破灵力结界的碎屑。头发胡须被炸得歪七八扭的,他不顾自己一身狼狈,目光通红,飞身落在乐浮霁身前,一把将人拉过,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 “没有受伤吧?!有哪里感觉不对劲吗一定要跟爹说!” 见乐浮霁看上去没什么事,乐阳洪这才放下心来,咬牙骂道:“我是真没想到狗日的裴应淮竟然会跟那个死魔头狼狈为奸。!” 乐浮霁懵逼住了:“啊?怎么会?!聿珩师兄不是在这里吗……” 他扭头望去,就见挂在裴应淮身上的少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朝他竖起了手臂挥了挥。 “鼠雀之辈”用刀尖戳了戳裴应淮的背脊,趴在他肩头上问:“你干了啥?” 裴应淮淡淡地答:“添了把火罢了。” 牧听舟一下子就笑了。 裴应淮口中的“一把火”,估计没有他说得这般轻松。 但转念又一想,裴应淮在背后的这些小动作他甚至连听都没听到,不也意味着他若是真的想做什么,自己也没法第一时间知晓吗? 笑意僵在了脸上,牧听舟冷睨了他一眼:“之后再同你算账!” 他从裴应淮身上滑了下来,上前了两步。 乐阳洪挡在乐浮霁身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处处为裴应淮出头的少年,有些鄙夷道:“你就是裴应淮里应外合的对象?不过一个元婴期的废物,真觉得你能从我们手中把人抢走吗?!” 牧听舟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动声色地瞅了眼裴应淮。 这身伪装就连乐阳洪都没法看穿,若不是反应不及时在裴应淮面前暴露了,现在指定他也认不出来分毫。 索然无味。 “裴应淮,你与那魔头同谋合污,不要觉得仙盟还会成为你的后盾!”乐阳洪一想到方才的遭遇就气得直眉瞪眼,“从前看在你是盟主的份上,多次放走那魔头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现在变成了个连修道都不成的废物,真的指望那魔头能在九重天之下护着你吗?!” 牧听舟:“……” “我先前对你还抱有几分敬意,谅你虽成废人,但好歹心性还算端正,无端被那魔头劫来,念在我们旧情的份上我带人前来救你。” “可你呢?!你非但不配合我,反倒让穆尧递来错误的消息,将仙盟众人推入火坑之中,你居心何在!” “你真的以为那个魔头还会念记旧情,将你安然无恙的放回来吗?” “——谁人不知牧听舟恨你恨得要命?怎么样,满腔真情喂狗的滋味如何?” 裴应淮身形未动,黑邃的眸子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他半边面容被阴影遮挡,只能看见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歪着脑袋正静静地听着乐阳洪说得这般掷地有声。 ——但裴应淮很清楚的知道,他估计已经快气炸了。 兴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在牧听舟看来,这两句话的暗意不过就是——牧听舟能力不行,而裴应淮则是他的暗衬,他看在两人是同门的交情上,不知多少次在暗中放他离开。 笑话,什么时候他需要裴应淮的施舍才能离开了?! 而另一边的乐阳洪却说得摇头晃脑,原先心中的愤懑也在发现自己此刻压过裴应淮一头后慢慢消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想要抨击的对象无动于衷,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人怒火已经涌上来了。 第21章 这么一连串的帽子扣下来,就算是裴应淮也难辞其咎。 其实乐阳洪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甚至有很多元婴期的修士不过是一个幌子,牺牲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要将脏水全部泼到裴应淮的身上罢了。 虽然过程狼狈,但是结果没有变化就行。 但裴应淮的反应却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兀自挺直着背脊,一如既往地像是孤拔收鞘的利刃,那双黑瞳没有流露出丝毫破绽,只有在听完他说话后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了,稍稍往后退了退。 像是嫌弃似的…… 因为在这时,裴应淮发现,抵在身后的刀尖却蓦地远离了。 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乐仙君,说完了吗?” 牧听舟缓缓从裴应淮身后走出来,他指尖缠绕着一根根寒光乍现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把把银色的匕首,像是明灯一般漂浮在空中。 他嘴角擒着笑意,眸低一片森寒,歪着脑袋问:“寥寥几句就想扣这么大的一个帽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乐阳洪心底浮现出一丝异样,自打牧听舟堕魔后他便鲜少能见到他,自然也认不出他周身悬浮的匕首雨。但乐阳洪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攥着手中的灵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哪怕拼着深入虎穴的危险也要将事端推到裴应淮身上……”牧听舟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都会让我错以为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乐阳洪眼神躲闪,依旧嘴硬道:“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若是你存疑,大可去仙盟中问问,我乐阳洪身正不怕影子歪,就是为了救聿珩仙尊而来!” 少年故意拖长语调:“噢——原来不是为了,这个啊。” 他指尖微动,灵光一闪,一块玉石便出现在他的手中。玉石细腻光滑,在暮色下泛着净白的光泽,上面笔锋凌厉的雕刻着两个字——掌印。 这……这是! 乐阳洪瞳孔骤缩,抑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那块玉石。 仙盟掌印不同于别的玉石,它生于天地灵气,从他手中的这块中能感受到压抑在其中磅礴的灵气。 确实是先前从未找到的那块掌印无疑! 他竭力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看着少年随意地把玩着这块玉石,抛起,落下,乐阳洪死死咬着牙关:“你怎可这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牧听舟随意地点点头:“知道啊。” “那你还敢——!” 牧听舟哈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啊,难不成你很想要?” “废……”乐阳洪吞下后半句,瞳孔紧紧地盯着他的手,生怕少年一个失手将这块玉石摔在了地上,“这可是仙盟掌印,你最好小心为妙!” 牧听舟唔了一声,抬起石头瞅了一眼:“我还以为乐仙君是冲着将仙尊大人救出水火中才前来的呢,没想到是因为这么一个破烂石头阿——” “你要?那给你好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少年漫不经心地抛出手中的玉石,那块玉石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抛向了乐阳洪的位置。 后者面色涨红,手中剑一丢,飞身上前伸手想要攥住那块仅仅只有一掌距离的玉石。 就在掌印即将落到乐阳洪的掌心中时,一道横来的魔气突兀袭来,速度极快,啪地一声清脆打在那块玉石上,乐阳洪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那块圆滑的触感了。 啪嗒—— 玉石被击碎,化为齑粉顺着乐阳洪的指缝簌簌落下,晶莹一片。 着手准备 第十二章 乐阳洪脸上甚至还带着欣喜若狂的神情,可下一秒,就像是被粉碎的玻璃不可抑制地瞪大了双眼。 他双手颤抖,捧着一盘散沙般的玉石粉末,喃喃自语:“不可能……仙盟掌印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破坏——你在骗我是不是!” 猛地抬起头,乐阳洪看见牧听舟眼眸中满满尽是笑意,他乖乖巧巧地站在前方,闻言想了想。 “你猜?” 乐阳洪猛然暴起,双目通红一片,拔剑急速冲到牧听舟的面前,杀气腾腾:“我杀了你——!!!” 牧听舟乐了,他随身而动,周遭围绕的四面八方的魔气再度聚拢,泰山压顶般碾压在乐阳洪的头顶上,大乘期的修为毫无保留的被牧听舟展现出来。 但乐阳洪显然不是吃素的,他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躲开迎面袭来的匕首,飞速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灵力结界,还不忘照顾到身后已经傻掉了的乐浮霁。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就像是榔头一棒将乐阳洪瞬间敲醒,他猛然间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腕间缠绕了一道至纯的魔气,其中满满的恶意不停地影响着他的心性。 乐阳洪沉着脸将那道魔气震断,这才抬起目光阴恻恻地望向了面前的少年。 “牧、听、舟。”他一字一顿道,随后视线微瞥,落在了他身后的裴应淮身上,咧嘴一笑,“裴应淮,你可真是……好好的在九重天当个废物都没有现在让我看不起,没想到修为尽毁后竟然第一件事就是与这魔头联合在一起对付仙盟?” 第22章 “穆尧也是跟着你一起的吧?说不定他也早就入了魔道,啧啧,真不知道仙盟内部还有多少像你们这般的残渣败类。” 周遭一片静悄悄的,先前的仙盟大部队已经被乐阳洪留在了别的位置,此番在寻乐浮霁只有他一人动身,如今偌大的偏院中仅剩下他一人毫不讳忌的恶言。 乐阳洪其实没有比裴应淮年长几岁,青年时期的他也曾出尽风头,因为某些原因,在进入仙盟后也曾短暂的当过一段时日的代理盟主,就在他觉得自己的后半生也会如此顺遂时…… ——这座宛如永远无法跨院的高山出现了。 裴应淮进入仙盟时,也不过堪堪及冠的年级,那时的他拎着滴血的剑站在长阶尽头,只是回首淡淡地瞥了眼乐阳洪,就莫名地让他觉得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少年,在这般年纪已经是洞虚期的修为了,是那位名震一时的万鹿山大师兄。 乐阳洪非常乐意看见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尊大人被他亲手推入万人唾弃的深渊,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 他脸上的神色毫不遮掩,牧听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这就是让他不爽的点了,怎么什么类型的阿猫阿狗都能来沾点边? 牧听舟斜眼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从方才乐阳洪的跳脸挑衅到恶言讥讽,他都仿若置身事外,神情不悲不喜,幽深的双瞳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死水寒潭,其中看不见半点情绪。 …… 原本附和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说不出口了,牧听舟不知为何心下猛地一颤。 恍惚间,好似觉得面前这人就会这么从世间消散一般,他脑袋一抽,直挺挺地撞了过去,周身漂浮的匕首随身而动,像是檐下轻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应淮猝不及防被他撞了一个趔趄,抬眸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的气来的莫名,撞了一下还不解气,他冷哼一声,转过头望向乐阳洪,昂了昂下巴。 “乐仙君,你没有听说吗?” 乐阳洪一怔:“什么?” 牧听舟道:“你不会觉得,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就能把裴应淮的名声败坏,让他变成众矢之的?” 乐阳洪眉心狠狠一跳:“你到底在说什么?” “原来穆尧还没有告诉你。”牧听舟抓着裴应淮的手腕,强行将他拉至了身侧,赤色的眸中含带着一抹讥诮,“裴应淮啊,早在前些日子,就已经脱离仙盟了。” “他浑身的经脉中都已经充斥着我的魔气……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他已经是我幽冥的人了。” “简单点来说,裴应淮早就和你们九重天仙盟无关了。”他说,“他已经变成我的侍宠了——” 牧听舟顿了顿,语锋陡然一沉,凌厉漂亮的眉眼都染上一抹森寒:“所以,你知道你擅闯幽冥,还企图污蔑并带走本尊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了是吧?” 轰隆—— 惊雷乍然响在耳侧,被乌云遮蔽的夜幕之下,乐阳洪痉挛似得攥紧了手中的长剑,眸中倒映出扑面而来的漫天银光。 在最后的那几秒,乐阳洪将手中的转送符一把拍在了乐浮霁身上。 “父……!” 白光一闪,乐浮霁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字,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便从原地消失了。 匆忙之间,他似乎伸手想要从腰间的囊袋中拿出什么,陡然间感觉一阵钻心地疼痛从手掌心传来,他痛得近乎惨叫出声,尾音被淹没在了匕首轰然撕裂灵力结界的声音之上。 - 乐阳洪被关进了地牢之中,余下的一群虾兵蟹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更不用说着其中大部分还都是一群傀儡。 只不过乐浮霁被那到传送符不知送往了哪里,牧听舟也没什么兴趣再去探究。 ——因为此番一事让他觉得,如果再不和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指不定那天意想不到的变数骤生,得抓紧时间了。 强行逼出精血非常消耗生机,幸好牧听舟准备事先问祁萧然要点稳固神魂的丹药,正准备去往偏院的时候,在半道冷不丁地被一旁草丛中突然出现的人撞了个满怀。 赫然是前些日子说要外出游历的东粼。 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牧听舟,愤懑的神情一时间僵在了脸上,而后匆匆低下头,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他眼角微红,像是有什么猛虎在身后追他似的。 牧听舟莫名其妙,转身推开了裴应淮院子的门,就见男人微垂着的头站在不远处,见他进来这才不冷不淡地抬眸看了一眼。 “这是怎么了?训孩子呢?”牧听舟语气轻快,倚在门槛上,鬓角的碎发软软地搭在肩上,模样莫名乖巧。 他偏头扫了眼那道远去的身影,“说起来,先前还没有觉得,近几日相处下来便愈发觉得东粼眼熟。” “我先前是不是见过他?” 牧听舟想了想,觉得不太对,改口道:“我先前是不是用过他?” 裴应淮沉默片刻,点点头。 “什么时候?” “你及冠那日,本想送给你的。” 及冠…… “啊——”牧听舟想起来,“是那把剑?!” 第23章 是在次南门上,他第一次借由刺伤裴应淮的那把剑。 牧听舟悻悻一笑:“我还以为东粼是师兄的灵剑呢。” 难怪前些日子偶然间觉得用着极为顺手,虽然不想承认,但经由裴应淮之手的东西确实是一等一好货。 他默了一瞬,想到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我这次帮师兄将乐阳洪拦了下来,不仅帮你处理了一堆麻烦事,还帮师兄把名声给保住了。” “师兄难道没想到要报答我吗?”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抓了乐阳洪,就不怕九重天的人借由打下来吗?” 他的语气乍一听平淡如水,其中一闪而过的不赞同还是被牧听舟清晰的捕捉到了。 “我都能把你抓回来,区区一个乐阳洪我还抓不得了?”他不悦地蹙起了眉,语气中满是轻狂,“尽管来就好了,幽冥和仙盟针锋相对了那么多年,靠得又不是运气。” 裴应淮淡淡道:“仙盟中如今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你贸然插手很容易会被各方针对。” 他顿了顿,还是将后面的几句话咽了回去,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口气。 算了,他垂眸冷漠地想。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多了几个麻烦,但都不算什么难事。 裴应淮道:“只不过在之后的逢春祭大选中要多加小心,你……” 说道他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了,闭了口,隐约能察觉到头顶传来了无声的威胁。裴应淮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头顶,偏院之上是一望无际灰暗的天空,幽冥的环境,甚至连基本的鸟兽都没有。 他心知肚明,这是天道给予的警告。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比起管天管地,你还是管好自己吧。”随手朝他抛出了一个漆黑的玩意。 裴应淮抬手接住,是一瓶丹药。 牧听舟瞥了他一眼:“你没有忘记我们先前的交易吧?” 裴应淮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上次被穆尧撞见的“那桩交易”。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近期仙盟也没什么动静了,不如师兄今夜就到朱颜殿去等我吧。”牧听舟笑了下,露出了唇角的小尖牙。 裴应淮手指蜷缩了下,有些无奈:“你……” 牧听舟不客气地打断:“师兄,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面子上,你暗地里做的小动作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唯独这个,不行,没得谈。” 他临走之前,扬声道:“说起来,化骨池里的水,也快满了,那就麻烦师兄今夜之前帮我搬一桶送到朱颜殿了。” …… 裴应淮抬头望了眼,天色近晚,距离他口中的“今夜”,也不过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他已经不知道今日自己叹了几口气,只能先顺应着他的意,走出了偏院。 去往后山的路并不是很遥远,他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听闻身后传来了一声娇呵声:“喂,你给我站住——” 裴应淮步伐平稳,连顿都没带顿一下。 戚静姝一噎,甚至没想到自己就被这般无视了,登时涨红了脸,气恼地一把抽出腰间的蛇鞭:“喂!让你等等!你没听见吗?!” “不会” 第十三章 “从前几日仙盟灵剑的擅自侵入,还有这一次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乐阳洪——左护法,你不觉得每一次都要尊上出手,太不妥当了吗?!” “属下是有罪不错,但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没有疏忽职守吗?!前夜派你去酆都城捉人,结果呢?把自己捉进了迎春楼!” “……我那是有原因的,我先前紧跟着他们,谁知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直接去了迎春楼,难不成这也要怪罪于我吗?!” …… 朱颜殿下一阵骚动,一群人掷地有声地开始翻起对方的旧账,包括还有几个起哄的,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左护法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又说不过别人,只好重重一磕手中的巨斧:“有种来打一架!” “打就打谁怕谁?!” 见这群人一根筋的竟是真的要在朱颜殿上打起来了,祁萧然轻叹一声放下茶盏,传声提醒道:“尊上还在呢。” 众人条件反射地望向王座的位置,那上面的赤袍青年只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耳垂的流苏挂坠拖曳在脸侧,昳丽的面容上满是笑意。 整个朱颜殿瞬间噤声,一片寂静。 “说呀,不是说要打起来嘛,怎么不打了?”他语气轻柔地问。 “……” 一众人面面相觑,下一秒,不管是先前互相抨击对方的还是看乐子的,都齐刷刷地一并跪下。 偌大的殿上再度恢复了死寂。 “唉。”青年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怎么吵架还需要我来教呢?” 就在他尾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寒光疾驰而过,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间,噗嗤的一声。 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没了声息。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方才同左护法叫嚣最凶的其中一个。 左护法陡然回过神,身后已经被冷汗打湿,他压了压头颅,不敢与座上那人对视。 就听见那道声音懒懒地,继续道:“都学会了?” 第24章 座下无人敢应答。 牧听舟轻啧一声。 他望了望天,原本这个时候早就应该是去同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的时候了,偏偏半道被人拉到了这里听一群人吵架废话,心中的不耐几乎已经要溢出来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朱颜殿的门,被拉开了。 无人敢这个时候抬头去望到底是谁还敢这时候进来触及尊上的霉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有人行色匆匆地赶来。 “尊上……” 那抹悬在众人头顶的刀尖倏然转变了一个方向,直冲冲地朝着莽撞闯进来的人刺去。 “尊上,大事不好了……”那人气喘吁吁,甚至都来不及躲闪,“是!是聿珩仙尊!他出事儿了——!!” 刀尖陡然停住,悬在了半空中,再差一秒就会直接穿过那侍从的头颅骨。 侍从吞了吞口水:“先前尊上您让我跟在聿珩仙尊的身后,在您离开没过多久,仙尊他恰巧就遇上了……戚小姐。”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已经傻掉了的左护法,委婉地道:“两人遇到了一点点分歧,兴许是小姐心情不大好,已经动上了蛇骨鞭了。” 蛇骨鞭…… 哪怕是元婴期修士都不一定在这件法器上讨到好处,更别说现在还是凡体肉生的裴应淮了。 侍从又道:“然后小姐就与不知从哪跳出来的一个少年打了起来……” “那个陌生少年,看上去好像不是幽冥界的人。” 牧听舟心下了然,莫约着是从哪冒出来的东粼,看见裴应淮被人欺辱了气不过提剑冲了上去。 ……这一个两个,可真会给他找事。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带路吧。” 左护法心中一紧,连忙跟上:“尊上,请准许我一同前往。” 牧听舟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等一行人赶到后山时,东粼和戚静姝近乎已经要将整个偏院给拆了。 剑光与长鞭交错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开,一时间眼花缭乱震耳欲聋。 戚静姝的随行侍女站在房檐下焦急地团团转,时不时地探出脑袋观望:“小姐——!别打啦,快住手啦,再打就要将尊上引过来了!” 见喊了几次后无果,她又扭头瞪着不远处站着的裴应淮:“像你这般咄咄逼人有意思吗?!一个被尊上抢回来的奴隶也敢如此嚣张?!” 裴应淮闻言,淡淡地目光扫过她,没有说话。 侍女只觉得这目光中满满的嘲讽,顿时气急,脸色涨红。 东粼紧绷着小脸,一剑拂开迎面冲来的蛇骨鞭,冷声道:“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我们家大人只是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反倒是你们,直接冲上来碰瓷,对我们家大人来说不也是无妄之灾?!” 戚静姝毫不示弱地冷笑反驳:“此处是幽冥,不是九重天,裴应淮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位位高权重的聿珩仙尊。” “不过一个奴隶罢了,故作姿态假清高什么?” 东粼鲜少与人争论什么,被她一连串说的无言,只是默默拎着剑再度冲了上去,招招狠厉,竟一时间将戚静姝逼得连连败退。 “你……”戚静姝在同龄人中相比修为算是一等一的,被逼到如此境地还是第一次,她眉目骤然一沉,掌心摁压在蛇骨鞭的尖端,魔气浸着鲜血被尽数吞噬。 蛇骨鞭暗芒大绽,在几声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后,赫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 牧听舟赶来时,率先看到的却是在房檐下正准备直接朝裴应淮出手的侍女。 她掌心之中攥着簪子的尖端,高高举起了手,尖端直冲冲地对着裴应淮背脊。 牧听舟指尖微动,随手一抬,侍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横斜着飞了出去,轰然撞倒了几面石墙后才堪堪停住,四肢歪七八扭得拧在了一起陷进了墙壁中。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若是那簪子直直地插入裴应淮的背脊,那道先前好不容易被他用汤药治愈好的剑骨伤痕便会被轻而易举地再次划开。 牧听舟一边将人丢了出去,一边苦恼地想,治一次就废了老大的劲别说再来第二次了。 裴应淮抬眸望见了来人,微顿,悄然将手藏匿进袖袍之中,负在身后,袖袍中簌簌落下被碾碎的几片晶莹。 这倏然地一阵轰响将外面打斗的两人拉回了神,戚静姝余光瞅见了一抹赤红色的身影,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再牧听舟面前放肆,只得勉勉强强收了长鞭。 可东粼没有什么忌讳,外界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竟又想不管不顾地再冲上去。 裴应淮淡淡地喊了他一声。 东粼身形顿住,这才收回了长剑。 牧听舟走上前,将手搭在裴应淮的肩上,笑看着戚静姝步姿摇曳地落下:“这是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戚静姝攥着蛇骨鞭,上前两步想要解释,被左护法及时一拉,这才不情不愿地顿住脚步,同他一起单膝跪在两人的身前。 她咬着牙:“尊上,今日我无意间路过朱颜殿时,发现此人行谋不轨,很是可疑,再加上这些日子幽冥动荡四起,阿姝认为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有人有意指使。” “若是阿姝猜的不错,一切的因果皆是因他而起!裴应淮的背后有诸多追随者,包括方才同阿姝交手的那一个……难道这不能说明裴应淮这人在背后谋算着什么伤害尊主的事情吗?!” 第25章 她的声音越说越激昂,左护法来不及制止,只得叹了口气,同时也磕头正色道:“尊上,这回我认为阿姝确实有理,您……还请三思啊。” 牧听舟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他静了半晌,偏头问:“师兄,你自己说说,怎么办?” “看起来现在整个幽冥,对你的意见都很大啊。” 裴应淮还没应答,东粼抢先便道:“你早日将大人放回九重天不就行了?” “那可不成。”牧听舟像是半开玩笑似的,苦恼道,“若是将你大人放走了,他日他恢复修为,第一件事将我杀了可怎么办?” 他搭在裴应淮肩膀上的手被拂开了。 就听见裴应淮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觉得我会杀你?” 牧听舟暗道不妙,没想到他随心一说竟真的能被裴应淮猜得八九不离十。生怕再度露出什么马脚,他用脸上的笑意遮掩住了内心的慌乱:“怎么会呢,我同师兄亲如手足,我自然是信师兄是不会害我的——” “对吧?” 裴应淮不说话,面若冰霜似地全然不理会他。 这副模样牧听舟并不陌生,想当年在万鹿山时,牧听舟大大小小的祸闯过不少,基本上都是他给收拾的残局,闹得大的几次让沉默寡言的少尊大人气得半月都没同他说一句话。 好在牧听舟憋不住,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去人面前晃眼,他那个时候长得漂亮,撒起娇来软软呼呼的,跟在裴应淮身后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师兄师兄我错了叫着,真的很难让人再生起气来。 只有裴应淮不吃他这套——因为不管他道多少次歉,下一次依旧是会把某某某的脑袋摁在地上摩擦,而且屡教不改。 事后还不是得苦着脸来找他:“师兄,我一不小心又把人打了,你不会怪罪我吧……?” 直到最后一次,一人站在酆都城外,一人站在临川河边,哪怕两人之间隔着一整条临川河,牧听舟也能清晰地听见裴应淮是如何说的。 长风掀起他的帽纱,隐约露出尖瘦的下巴,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师兄,日后若是再相见,我是不是还要躲着你呀?” 他的声音微软,夹杂着魔障与迷雾飘散到裴应淮那里,让他莫名想到了从前他认错时的那副模样。 所以裴应淮目色隐晦,沉声吐出两个字:“不会。” 松懈了防备 第十四章 雾气缭绕,水声隐隐约约从朱颜殿深处传来。 化骨水最终还是被人搬到了内殿之中,牧听舟半披着衣衫,被水汽浸透着黏腻的贴在身上,加上水中的药性不断压制着体内的魔气,让他趴在池边一阵困顿。 最终,今日也没能与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 牧听舟蹙起眉宇,有些烦躁地拨动着水花,湿润的长□□浮在水面上,宛若朵朵散开的白莲,在灰墨色池水的浸透下,衬得他肤色雪白一片。 祁萧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抱着药桶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将桶中黑乎乎的粘稠汤药倾倒进池中:“再泡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 “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懒懒地翻了个身子,随意地将手腕上的汤水甩在祁萧然的衣袍上,顺利看见那人脸黑了。 “还行吧。” 祁萧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药桶放在一旁,撩起衣角蹲在池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牧听舟道:“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估摸着你近期几日都没法与那人签下契约了。” 牧听舟啪嗒一下把水花拍在他脸上:“那好消息呢?” 祁萧然忍了又忍,拂去了脸上的水渍:“好消息就是,有一株药引找到了。” “……”牧听舟默了半晌,“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祁萧然冷笑一声:“是无上枝。”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牧听舟瞌眸想了半天,最终在记忆的旮旯里找到了:“是丹霞云宫的那株无上枝?” “不错。”祁萧然点点头,见牧听舟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无情地泼了盆冷水,“别想了,已经有人帮你偷出来了。” 牧听舟肉眼可见的蔫了。 祁萧然恨铁不成钢:“你!你现在境界不稳,能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就一点!”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暴躁:“就在前几日我正搜寻着无上枝的下落时,便听闻有人将他从丹霞云宫偷了出来。” “无上枝虽为七品仙草,但毒性极强,哪怕是凡人触碰一下就会四肢僵硬,若是没有几株别的仙草压制其药性,它根本就是一枝没有什么用的毒枝罢了。” “但很奇怪的是,那人将无上枝偷了出来后竟然直接交予了浔阳城的满隆坊,近日便要在坊间拍卖。” 牧听舟问:“浔阳城,人界?为何九重天之物会在人界的拍卖坊出现?”顿了片刻,他恍然:“啊,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甚至还有可能是个故意引我过去的幌子?” 祁萧然面色镇重地道:“虽然是个幌子,但无上枝的下落已经八九不离十,应该就在那里。” “……你,要去吗?” 他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 “去。”牧听舟唇角微弯,说,“为什么不去?既然有人盛情邀请我前往,自然没有不赴宴的道理。” 第26章 他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起身,褐色的池水顺着素白的藕臂滑落,坠入池中。 祁萧然心领神会地拎起丝绸般轻薄的衣袍盖在他身上,牧听舟赤足站在池边,呼出白色雾气氤氲了视线,他拽着衣襟,一步步朝着内殿中离去。 - 主殿内一片漆黑,仅有的红烛摇曳在窗台前,裴应淮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捏着卷轴的一面,垂着眸看着书,面上不悲不喜。 偏院被毁的不成样子,牧听舟心念一动,便让裴应淮住进了主殿之中。 一阵长风顺着半掩的窗栏,带着丝丝缕缕残留的药味还有一丝熟悉的幽香,顺着缝隙钻入了内屋。 门被拉开了,裴应淮微声抬起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赤足走了进来,眉间成功的又拧了起来。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神色冷淡地继续翻着书籍。 牧听舟身上并没有沾染多少热气,反倒是手足冰凉一片,他随手将衣袍丢在一旁的地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 等了半刻功夫,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牧听舟又凑上去,想要去偷瞧他究竟在看些什么玩意。 却被人翻手负了过去,看了个寂寞。 牧听舟有些恼了:“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他冷哼一声,直起身子,决定将人赶出主殿。 却听见卷轴接触桌案发出了声响,裴应淮站起身走了过来,弯腰将地上被他丢在一旁的衣袍捡了起来,搭在一旁,又从一旁拿出了毛巾,淡淡道:“过来。” 牧听舟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毛巾被搭在了他的头上,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擦拭了起来。 柔软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发间残留的池水,牧听舟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被人舒舒服服地伺候着。 裴应淮有比较重的洁癖,身上常年的气息都极为清冽干净,细细微微的钻入牧听舟的鼻中,让他一度昏昏欲睡。 修长温热的指腹拂过牧听舟的脸侧,将他鬓边一缕垂下的银发撩到了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那一缕流苏耳坠。 “还带着。”裴应淮问。 “废话。”牧听舟瞌眸回答,“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上山时第一年送给我的礼物,若是这也丢了,那他老人家岂不是要哭死了。” 裴应淮嗯了一声,将那缕湿发捏在指腹,揉了揉:“头发,是怎么回事?” 牧听舟脑袋一片昏沉,他仰着脑袋将湿发抵在裴应淮的胸前,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胸口处的微微起伏,听着那道微弱的心跳,莫名觉得有些惬意。 他唔了一声,想了想:“第一年到幽冥的时候,那个时候各方的路不太熟,不小心掉进了还没有炼化的化骨池里,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再过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裴应淮却知道,当时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牧听舟不管再怎么说,堕魔前还是元婴期的修士,先前灵气魔气失衡导致暴走,如今一入幽冥,体内残存的灵力自然会遭到周遭一切的排斥。 坠入没有炼化的化骨池,恐怕是强行被魔气顺走了全身经脉的灵气,这种痛感不亚于抽筋拔骨洗髓荡秽。 他擦拭着湿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痛不痛?” 牧听舟懒声应答:“还好,不是很痛。” 裴应淮心道,小骗子。 他近乎是半拥着将青年揽在怀中,微湿的发丝将胸前的衣袍给染上了一片深色,裴应淮眸中一片暗沉,他稍稍俯身垂在牧听舟的耳边,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问:“所以,舟舟在闭关室里,曾亲眼看到过,是我将你杀死的,对吗?” “……嗯。” 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长风,将桌案上的烛火倏地吹灭,内屋中再度恢复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耳侧窸窸窣窣的动静陡然停下了,牧听舟挣扎着睁开了双眸,赤红色的瞳眸中染上几分不悦:“继续啊。” 裴应淮没有说话,拎着毛巾站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你——” 他猛地顿住,恍然间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无意识间说出了什么。 【所以,舟舟在闭关室里,曾亲眼看到过,是我将你杀死的,对吗?】 【……嗯】 牧听舟瞬间清醒:“你诈我——?!” 他扬高音调,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裴应淮……你!” 裴应淮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将被打湿的毛巾挂了起来,淡声道:“是你自己回答的,没有诈你。” 事实就是,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牧听舟更气了。 “滚,滚远点!今日不准睡主殿!滚回你的偏院去!” “……” 牧听舟不想承认自己今夜却是松懈了防备,他气得浑身颤抖,坐在桌案边,明眸冷冷一扫桌上先前被裴应淮放在一旁的卷轴。 然后一骨碌全扫在了地上。 彻夜未眠。 满隆坊拍卖会 第十五章 是夜,荆州之地,浔阳城。 华灯初上,千盏明灯高悬,随着夜风漂浮在两岸城楼之上,将浸没于昏暗夜色之中的浔阳城包裹着照亮。 街两边是红砖黛瓦雕砌而成的酒楼与作坊,喧闹的街市上一片繁华景象。 第27章 闹街上,两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人穿着耀目的赤色红袍,脸上斜斜的带着一张恶鬼面具,仅露出了尖瘦的下巴。 他脚步跨得极大,将身后不紧不慢地白袍男人甩了老远。 浔阳城的拍卖坊名为满隆坊,虽然主坊开设在人界的浔阳城,但听闻其背景势力通天,在九重天与幽冥界各占一隅,是通流三界上下数一数二的大商会。 “请出示令牌。”站在门口的侍卫不约而同地道。 好在前些日子祁萧然就不知从哪搞来了令牌,牧听舟径直走了进去,心中正冷笑着等待身后叫住自己的声音,却听见了侍从的声音再度响起。 “请出示……您,请进请进!” 侍从古板规矩的声音半道截止,两人在看见白袍男人拿出的那块玉石后眼睛瞪大,连声道:“大人,您这边请。” 裴应淮将玉石收回,瞥了眼瞪着眼睛站在原地的牧听舟:“走?” 牧听舟:“……” 翻了个白眼,率先走在了裴应淮的面前。 两人坐落的位置极佳,放眼望去能眺望整个满隆坊。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自始至终都没有与裴应淮说上一句话。 ——他还在因为前一日晚上的事生气。 虽然他心知是裴应淮自己试探出来的,但始终都忍不住生着闷气。 一个小小侍宠而已,胆敢如此放肆!他原先是想将裴应淮锁在朱颜殿里,但思来想去还是带在身边更能看牢一些。 这般想着,余光就见身旁的人身形微动,牧听舟立刻转过头去,恶狠狠道:“干嘛?” 就见裴应淮沉默地思忖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纸叠包裹的糕点,递到他的面前:“吃吗?” 牧听舟:“……” 纸叠展开,其中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小盒糕点。 他难得地错愕:“你……从哪弄来的?” “当街看见,便随手买了。”他将还温热的糕点放在牧听舟的嘴边,“吃吗?” 牧听舟哑然,一想到还在吵架,就有些别扭,十分硬气道:“我不要!” 裴应淮静默两秒,重新将糕点收回纸叠之中。 一片昏暗之中,他的眸色渐深。 一片凝寂之中,牧听舟微弱的呼吸声在裴应淮的耳中几乎要压过远处原来的拍卖师的声音。 黑暗之中,他轻轻捏了捏牧听舟还覆在他命脉处的手指。 “……”牧听舟没有搭理他。 又捏了捏。 是他曾经管用的哄人手段,百试百灵。 “……”牧听舟斜眼睨了过去,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台上。 裴应淮动作没停,继续捏捏。 “啧。”牧听舟不耐烦地轻嗤了一声,“你找死呢?” 但也很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裴应淮回以对视,漆黑幽深的眸子中清晰地映出了牧听舟的身影。 牧听舟蓦地心下一悸,就见他从袖袍之中拿出了一枚晶闪发亮的东西,在一片漆黑之中晶莹剔透,此刻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被递到了牧听舟的面前。 是一枚空间戒。 不仅如此,这是一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的空间戒。 在牧听舟怔楞期间,裴应淮捏了捏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地张开五指,一枚小巧精致的空间戒便落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裴应淮继续道:“这枚空间戒,以我现在的能力无法打开,但你可以。里面的灵石不是很多,大概只有……” 他像是思考了片刻,数了数:“只有两百多万块吧,不是很多,大部分其实还都留在了……”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牧听舟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扬声道:“多少?!” “……在了万鹿山。” 裴应淮声音倏然被压过,牧听舟鸦睫扑闪着,漂亮的眉眼中多了几分茫然,更像是有些呆呆的。 与此同时,远处的人群的气氛骤然爆发,拍卖师的声音压过了呼喊声,清晰地传进了两个人的耳中。 “下一样,同时也是此次我坊的压轴臻品!丹霞真人亲自将此枝用纯质紫气浸养百年才得此一枝——序列十三,无上枝!” 牧听舟蓦地回头,闻声望去,一眼便看见拍卖台上那婀娜侍女小心慎重捧着的檀香木盒。 她在拍卖师的指示下将檀香木盒缓缓打开,封锁其中的灵力几乎要化为凝实,争先恐后地从那一点缝隙中争夺而出。 还没冒出几个头,就被侍女啪地一下合上了。 拍卖师优雅一笑:“这灵枝的特殊性诸位有目共睹,恕在下无法将之展望过久,只能先给各位来点开胃下酒菜。” 但仅仅是这短暂的两秒钟,那泄出的灵力就已然吹遍了整个内场,不管是修仙者还是凡人,都一齐感受到了那股舒缓清流自拂过经脉时留下的沁人感。 气氛瞬间被炒到了高潮,拍卖师满意地扫了一眼,敲了敲锤子:“起拍价……” “——一万两银票!” “三万两!” “我出八万!” “那我出十万两!” 一时间台下出价的人此起彼伏,裴应淮顺着牧听舟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这便是今日你想要的东西?” 第28章 牧听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重新倚回榻上,扫了眼底下哄乱的人群,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讽。 不着急。 直到—— “嗤。”在这一片喧哗声之中,一声带着些许嘲讽和不屑的讪笑尤为突出。明明声音并不大,其中却含带着浑厚的内力,轰然炸在所有人的耳朵旁,尖锐的嗡鸣声弥漫开来。 有不少没什么修为的凡人仅仅是听了这一声就开始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牧听舟脸色倏然阴沉,随手一挥,将这扑面而来的灵波给轻飘飘地挥散了。而后不动声色地瞅了眼裴应淮的脸色,见他没有过多地被波及到便稍稍放下心。 此人的修为不高,不过堪堪金丹期的修为,也就只能在人界欺负欺负这群没什么修为的凡人。 但裴应淮与他们不太一样。若是以他现在的这副模样被这音波正面冲击到,这一身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就得从头再来。 牧听舟另一空闲的手随意地敲着木椅的把手处,被有意遮掩的瞳眸中一抹戾气一闪而过。 霎时间,整个满隆坊都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众人应声望去,在最上方,甲级贵胄包厢顶端的灵灯被点亮。还是方才那个嗤笑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开口:“真不知道这枝你们这群低等人族抢的这么起劲干什么。” 有人从这声音和包厢之中认出了他的身份,不敢反驳,悄悄转过了脑袋,将头压得很低。 “我出五十万——” 他幽幽拖长了尾调:“灵石。” 拍卖师脸上骤然一喜,眸光锃亮,他猛地敲下小锤,大声宣告:“感谢宋公子奉出的五十万颗灵石!!” “五十万颗灵石一次!” “五十万颗……” “六十万。”牧听舟懒散开口,瞥了眼裴应淮。后者心有灵犀地举起了手中的玉令。 昏暗的环境下,仅剩那白玉令牌散发着幽然的光芒。 人群之中一片寂静,气氛瞬间凝结成冰。 宋永根势在必得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坐直身子,满脸阴郁的左右搜寻着,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跟他抢东西! 目光在贵胄包厢上的灵灯扫了一圈,没有一个亮起的。宋永根疑惑之间,心中陡升起一个奇异的想法。 他俯首望去,扫了好几遍,终于在整个主厅的最末端,那个不起眼到几乎要被黑暗完全吞没的地方,看见一只手举着幽然发光的玉令。 包厢的上客们身份通常非富即贵,包括了三界的各方大能与贵家公子,可以用头顶的灵灯来告知出价;而底下的凡人只能手举着满隆坊分发的玉令。 宋永根平日里要风是风要雨得雨,此刻却被一个下等凡人给截了胡,顿时怒火中烧。但好歹也算是有理智,他阴狠地扫了眼那角:“这位……你可待看看好。” “我方才喊的可不是银票。”而是一颗顶万两的灵石! 牧听舟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纱,传出去时雌雄莫辨,他疑惑开口:“我不聋也不瞎,怎么,也不过是六十万灵石罢了,贵公子不会拿不出来吧?” 噌地一下。 宋永根感觉自己脑中的某根弦在这一刻被陡然拉断,他强压着怒火,一把甩开试图上前劝阻的侍从。 “八十万!” 牧听舟依旧不紧不慢地跟:“九十万。” “一百万!”宋永根眼中烧得一片赤红,几乎是下一秒便紧跟出价。 “两百万。” 宋永根心中掠过一抹迟疑。 两百万灵石对于他九重天宋家来说也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可这人却能轻飘飘地报出这个数字,究竟是谁…… 宋永根紧咬牙关,满心不甘和怒火无处可发泄。他回首遥遥望去,一抹熟悉的赤红色光芒在余光一闪而过。 宋永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准确无误地对上了牧听舟如火般艶丽的眸光,他半身隐没在黑暗之中,恰巧用手挪开了脸上的恶鬼面具,露出了那张精致瑰丽的侧颜。 宋永根一眼就将他认出。 牧、听、舟…… 他面目狰狞,恨不得将这名字嚼碎了再抽筋剥皮后吞下。 比起全副武装的裴应淮,除却方才故意展露给宋永根的模样,牧听舟的脸上并没有做什么过多的遮掩,只不过平日里那一头秀美的银发被染成了黑色,赤红色的眼眸也被漆黑遮掩的七七八八。 在接收到那怒目切齿的眼神后,牧听舟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对他对视。 而后,嘴角扯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 “给我追!!三百万!!!” 理智在这一刻被怒火焚烧殆尽,宋永根瞳孔猛地一缩,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站在他身后的侍从原本准备上前两步劝阻,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当即立断地灭掉了包厢上的灵灯。 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侍从惶恐万分,扑通一声跪下了,惊惧又颤抖,清秀的脸上透着几分哀求:“少……少爷!您,您就算把大少爷请来,我们、我们也付不出那么多灵石啊!!” 不知是不是这响亮的一跪,将宋永根忽地拉回了神。 眸中的赤色逐渐消退,他浑身一僵,痉挛似得望向头顶此时已经灭掉的灵灯,嘴唇颤抖着,沙哑开口:“你,你方才是不是已经把灵灯灭了?” 第29章 侍从无法应答,只能含泪哐哐哐地磕着脑袋。 灵灯亮起出价,即不悔;举起玉令也是同理。 而台上的拍卖师此刻已经喜若癫狂,他甚至已经掩盖不住脸上那痴痴的笑容,在灵灯灭掉的那一瞬间敲下小锤:“三百万灵石有效!” “三百万一次!” “三百万两次——”拍卖师还不死心,瞪大眼睛紧紧地注视着那昏暗的角落,试图再度看先前那一闪而过的幽光。 “三百万!三次!恭喜宋小公子成为无上枝的最终得主!” 可就在拍卖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隐约看见角落里有一只手试图再度举起玉令,却被横来的另外一只手甩了一把掌,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那玉令最终还是没有被举起来。 拍卖师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台下响起了稀疏的鼓掌声。 角落里,牧听舟一把夺过裴应淮手中的玉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让你出价了吗你搁这乱举牌子?!” 裴应淮道,“你很想要那个果子。” “虽然空间戒里面没有那么多灵石,届时让满隆坊直接去万鹿山取便好。” “……闭嘴!我早就不是万鹿山的人了——你也已经不是了!”牧听舟一时语塞,竭力忽视心中莫名陡升的恼意,他粗鲁地抬手压了压裴应淮的帷帽:“带好!走了。” 走了两步又怕他自作主张,转过身恶狠狠警告:“无上枝自后我自会想办法,不许你再管这件事了。” 然后将先前的那枚空间戒丢到他怀中。 牧听舟本以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偏偏身后那人还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一边挪正帷帽的位置,一边淡声道:“若是没出意外,我们待会可以去满隆酒楼看一看。” 若是整个浔阳城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宋永根瞧得上眼的,那只有满隆酒楼了。 即便裴应淮话语间没有明说,偏偏其中的深意与牧听舟心中所想诡异地对上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猜中心思,饶是牧听舟也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阴沉着脸,步伐忽地大了起来,一眼不发地走出了满隆坊。 身后的人却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能沉默地跟在牧听舟的身后,直到拐入了一个巷子之中。 将裴应淮推进一道阴暗的小巷之中,牧听舟利落干脆地站住脚步,背对着街边的万家灯火,通明烛光将他周身的轮廓烧得铮亮又锋利。 他眉眼微挑,似笑非笑道:“我听闻聿珩仙尊一生清风明月守正不挠,既然你这么聪明已经猜到了我待会要做的,怎么现在还不阻止我?” 无上枝被偷走的时机太过于巧合,又十分巧妙地出现在了拍卖会上——而不是某些大能的洞府之中。 若是后者,无上枝的消息根本不可能传到牧听舟的耳朵里。 所以他不得不怀疑,是有什么人在引裴应淮……或者说在引他到这里来。 至于拍卖会上偶遇的宋永根……牧听舟想了想,以他那算计人的智商,可以率先排除他的嫌疑了。 不管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或许多多少少都与他先前做的那个梦和裴应淮的伤有关。 牧听舟想顺水推舟,看看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哪怕是要在裴应淮面前上演一个“杀人夺宝”的计划。 再怎么说,宋永根也是九重天宋府的小公子,先前也是隶属于裴应淮的庇护下,他会想要插手也很正常。 还没等裴应淮应声开口,牧听舟又开始自问自答:“噢看我这记性都给忘了,仙尊大人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无奈之下只能对我唯命是从了。” 裴应淮的帷帽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他垂着眸,盯着空荡荡的手腕,须臾后才道:“夜路难赶,今日你为了匆匆赶来已经耗损了不少灵力了。不如先在满隆酒楼之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 牧听舟沉默半晌,懒懒散散地挥了挥手:“接下来我估计要干一些惹得仙尊大人不愉快的事情了,你若是看不得,那就滚。” 灵石 第十六章 人间不比九重天和幽冥,此时正值秋冬,天色渐晚,余霞成绮。 临近傍晚,闹街上的铺子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人头攒动,一片喧嚣。 牧听舟走在前面,带有些报复性地将人甩在身后一大截,又偶尔分出余神低头瞅两眼两人脚下被不断拉长重叠的影子。 裴应淮一直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跟着,不偏不倚地控制在了十尺之内。 正想着法子找人麻烦时,恰巧一低头,看见身后的那个影子顿了一下,转了个方向,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牧听舟微愣,顿住脚步,转过身,神色危险地眯起了眼:“想跑?” 却看见头戴帷帽的男人驻足于一家铺子前,低垂着眼,身前的桌案上还摆着几碗甜酒酿。 他打量了一番,从袖袍之中拿出了一块灵石准备递给掌柜。 商铺的掌柜费尽口舌正推销着他们家的酒酿,见到这仙衣飘飘的青年眼睛眨都不眨地就拿出了一整块灵石,整个人呆住,而后欣喜癫狂:“这,这位仙长!您要几碗!几碗我们这里都有,不够还能给您现做!” “一碗足矣。”裴应淮的声音被帷帽笼着,听上去不冷不淡。 掌柜犹豫了一下,瞅着他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在是舍不得这块灵石,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好!您稍等——那俺就先收下您这块灵石,之后再多给您添几碗。” 第30章 裴应淮颔首:“多谢。” …… 牧听舟翻了个白眼,看不惯他这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模样,上前两步,半道拍掉掌柜的手,一把将那一整块灵石夺了回来。 指尖把玩着灵石,望向掌柜的神情多了几分不悦:“你看他脸上写着冤大头三个字?” “按浔阳城的市价,这一块灵石就能买你半个铺子。怎么?在你这,就只值多几碗酒酿?” 赤袍青年带着恶鬼面具,身上气势凌人,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掌柜一惊,冷汗簌簌直冒:“不不不,这位小仙长,俺给您多添几碗,再用银票找零给您……” “你最好是。” 牧听舟冷哼了一声,偏过头还想说些什么,余光却见掌柜身后的门缝中小心翼翼地冒出来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眨着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们两人。 模样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时不时地压抑着自己的咳声,估摸着是听到动静忍不住出来瞧了瞧。 掌柜一转头,吓得连忙道:“你怎么出来了?是爹声音太大了吗?病还没有好,不要吹冷风,快回床上歇着……” 牧听舟噤了声,无意间偏过头看见裴应淮眉眼柔和了几分,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看着他,那模样更像是在看一个终于长大知道省钱了的孩子。 他心情更差了:“滚,再笑给你脸打歪。把你那点灵石收收好,别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 裴应淮低低应了一声,按耐住想要抬起头摸摸他脑袋的冲动:“此行没有带银票,仅剩灵石了。” 牧听舟:“……” 他拍了两张银票在桌案上,昂了昂首,示意掌柜现在就装两碗酒酿。一边又没忍住,悄然瞅了眼裴应淮,只觉得稀奇。 ——那般无欲无求德高望重的仙尊大人也会有嘴馋想吃东西的时候? 随后就见裴应淮轻车熟路地接过,跟他说:“坐这吃完再赶路。” 牧听舟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原本想好嘲讽的话不知为何堵在了唇边说不出口。他别过脸,声音闷闷的:“我早八百年就辟谷了好吗?” 虽说早已辟谷,但他口腹之欲一向很重,几乎每日三膳都不得忘。 他少年时最喜欢的就是在夏夜黄昏时买上一碗冰镇酒酿,九重天没有这些东西,就只能在凡间才能遇到。 那时,他便会拉着裴应淮陪着自己一起翘堂,溜下山,吃饱喝足后再慢悠悠地回万鹿山,到时师父问起责来将裴应淮推出去准没错。 ——此方法屡试不爽。 掌柜擦着汗带着他们入座,将零碎的银两与银票交给他们:“小仙长们您们慢吃,要什么吩咐地再喊俺就好。!” 牧听舟拂袖坐下,将一碗推到裴应淮的面前,敲了敲桌案:“你先吃。” 说完之后自己率先愣住了,原以为这个习惯早就被记忆一同丢弃,却没想到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裴应淮落下水。 他沉默了半晌,又僵硬地憋出了一句话:“随你。”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面对面这般坐着,悄无声息地喝着冰镇酒酿,丝丝凉意顺着喉咙直通胃里,十分舒适。 他们来得轰轰烈烈,走得时候却悄无声息。掌柜收拾完旁边一桌后赶来,却发现这一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仅剩下原先的银票上,压了一块玲珑剔透的灵石。 -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群来来往往,两人循着街市一路走了过去,在闹市的尽头看见了满隆坊开设的酒楼。 一块巨大的门匾立在门口,粉色的题字印刻在深绿色的门匾上,暗金色的门框之中精致地雕刻着几只衔尾蛇。 上面潇洒地印着三个大字——醉梦楼。 牧听舟停下脚步,驻足于酒楼前,目光中带着一言难尽,看了眼这配色独特的门匾,又不约而同地飞速别开了眼。 “……” “……” 不知是不是酒楼掌柜也觉得这门匾似乎有那么些劝退,又命了几位穿着艳丽的姑娘们站在门匾边上。 原本几位姑娘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一抬眸便看见两个人影停于酒楼前,刚想随随便便招呼了,目光落在牧听舟身上时整个人眼光顿时一亮。 先前喝酒酿时他嫌着碍事,将恶鬼面具摘下后便没再带上。 上界之中能认出牧听舟的没有几人,平日里他也不太喜欢遮人眼目,顶多就是换了下眼睛与头发的颜色,那张过于艶丽的面容着实有些惹眼。 一个莫约十八九岁的少女相貌娇美,一袭粉色罗裙衬得肤色雪白,眼尾处带着一抹勾人的媚意,正直勾勾地盯着牧听舟的眼睛。 她率先上前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模样很是娇俏:“这位小哥哥,怎么站在门外这么久呀,不累吗?要不要进来试试?” 可惜牧听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偏过头,神色积郁,很是纠结:“……”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裴应淮却无端地明白了无言的意思,有些无奈地回应:“嗯,是他没错了。” 牧听舟心中暗骂了一句,随后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往里面走去。 那粉色罗裙的姑娘见这模样煞是好看的青年虽然冷着一张脸,但是没有回绝她的邀请,甚至还朝她走来。强压住心中的欣喜,轻抿着唇瓣,正准备迎面而上,就发现青年忽然停住了脚步。 第31章 小姑娘:“?” 牧听舟:“……?” 他回过头,目色有些不善地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干嘛?” 裴应淮顺着手腕往下,轻轻捏了捏牧听舟修长的指节,不疾不徐道:“你要准备一个人去见他?” 牧听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身形一僵,刚抬起的脚又落下了。 顺着裴应淮拉着的道,牧听舟用力一拽:“跟上!” 裴应淮听话地跟上,并且走在了前面。 他没有松开拉着牧听舟的手,与粉色罗裙的姑娘擦肩而过时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 即便是相隔着帷帽的薄纱,小姑娘却在一瞬间仿佛连灵魂都如至冰窟。 她的脸色瞬时煞白,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进了酒楼之中却无法动弹。 “二位,进来就进来罢,怎么还吓唬我们家的小姑娘。” 一个调笑的声音在粉色罗裙姑娘的身后响起,来人一身青绿色云锦长衫,乌发飘逸地被他用一根黄色的发呆系着,腰间别着一把黛红色的萧。 江亦眉目狭长,眼尾微挑,但再加上这一身五颜六色的配色,乍一看不像是满隆坊的坊主,更像是个来酒楼寻欢作乐的纨绔浪子。 他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对着傻站在门口的另几个姑娘温声道:“你们都先进去吧,给我置办一间上品雅阁……这两位可是贵客,绝不能怠慢了。” 听到微微加重的句尾,小姑娘如梦初醒,连忙捏着裙角行礼:“请二位大人们随奴婢来!” 牧听舟目不斜视,率先跟上她。 裴应淮与江亦紧跟其后,两人并肩走着,江亦故意压着声音道:“牧尊主,这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那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可是隔了多少个春秋了?” 牧听舟没有搭理他,江亦又飞速地瞟了一眼前面的裴应淮,声音压得更低了:“您这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满隆坊,怎么还捎带上了我们仙尊大人啊……” “真是的,您真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一道剑光破开空气,急骤间而来,堪堪擦着江亦的脸侧掠过,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牧听舟站在前面,回过头,指尖的剑光明明灭灭,冷冷地盯着他。 江亦眨了眨眼,一个哆嗦,耳侧又响起了裴应淮冰凉的声音:“江坊主,我师弟脾气不好,容易手滑,还望见谅。 ” 江亦:“……” 江坊主不敢浪了,只字不吭,默默地跟在了牧听舟的身后,一路顺着石阶走到了上层的尽头,一扇雅阁的门已经为他们敞开。 每扇雅阁的间距不小,但外层都没有添加什么隔音阵法,若是隔壁的人声音太大了,相邻的两间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凡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就更别说是修仙者了。 “嘭——” 一道闷响从右侧不远处的雅阁之中传来,伴随着几声低哑的叫骂声,一位姑娘从右侧的雅阁之中踉跄地被赶了出来。 她唇色惨白,抽泣地待在门口抹着眼泪。 里面的人见她还不走,又是一个酒杯砸了过来,碎在了她的脚边。 姑娘赤着脚,受到了惊吓,眼眶红红的,不敢说什么,连跑带赶的走了。 “呸,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雅阁之中的声音中带着七分醉意,他扬声怒骂道,“敢如此怠慢老子,他娘的不知道老子是谁吗?!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臭……” 他话音未落,声音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江亦若有所思地抬头,而原本站在两人面前一步之遥的牧听舟已经不见了踪影。 “处世没心眼” 第十七章 牧听舟速度之快,几乎没有人看得清他的动作。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隔壁的雅阁之中已经传来了一声闷响,好似什么东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江亦率先回过神,急忙赶向隔壁,站在门口就见一袭黑衣的青年五指张开,硬生生地将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卡着脖子钳在桌案旁。 其中最为昂贵的花瓶被两人碰倒在一旁,周遭遍地都是碎掉的木头和摆饰。 江亦倒抽了一口凉气,满眼都是心疼。 “宋公子,别来无恙,又见面了。”牧听舟凑近,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友人之间的叙旧。 宋永根恍惚了好一会才聚焦,像是见了鬼似的,嘴唇颤抖:“牧……你他妈……” 说道半道就没有声音了——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只觉得嘴里蹦出一个字,脖子上的手就重了三分。 江亦恍然初醒,急忙想要上前,却又害怕被波及到,只能急得跟个未开屏的孔雀似地原地团团转,求助般地望向给裴应淮。 “别打啦,你们……别打啦——大人,您也来帮我劝劝呢,牧尊主脾气上来了能把我这酒楼都给拆了啊……” 头戴帷帽的男人声音毫无感情,就连偏护都透着一股理直气壮:“江坊主,方才也说了,我师弟容易手滑。” 江亦:“……” 你看看这是手滑吗!!这都快给人掐死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牧听舟却适宜地放开了手。 他干净利落地起身,一脚踹在宋永根的身上。 第32章 随后看也不看横飞出去的那人,转过身,眼底带着嫌恶,走到裴应淮面前,摊开方才压着宋永根的那只手。 牧听舟常年使剑,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剑茧,先前没用灵力护体,指腹上难免沾了木屑。裴应淮知会,低下头,表情认真地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仔仔细细地将他手上的灰色给擦拭干净。 他仗着裴应淮身形高大,目光肆无忌惮地随意乱瞟着,循着空气中稀薄的灵丝,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块极为眼熟的檀香木盒子,被断了两条腿的木椅压在身下,安详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他心里打着盘算,忽地感觉到脸侧旁有一道温热正在靠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下。 裴应淮的手被打到了一旁,帷帽下的眸子瞬间暗了几分。 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牧听舟凶巴巴地问:“干嘛?” 裴应淮指了指他的下巴处,沾了处很明显的灰色。牧听舟抿了抿唇,思绪纷杂,胡乱用袖角蹭了蹭,抬步绕过了他,离开了这里。 身后的江亦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有不远处躺在废木屑之中不省人事的宋永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完蛋,宋家大哥明日就到浔阳城了,看见自家小弟被整成这副模样,可不得把我这醉梦楼掀了个底朝天。” 裴应淮目光紧紧地黏着牧听舟的后背,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是因为拍卖会上的那个无上枝吗?” “是啊。”江亦一提到这个就两眼放光,“那可是三百万灵石……三百万灵石啊!草,比我半辈子见到的灵石都多了。咳咳,就算是宋家小少爷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来那么多。” 宋家是九重天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除却一个不争气的老三,宋家还有两个声名藉甚的少爷,虽算不上家财万贯,但三百万灵石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像是说到了点上,江亦四处打量了一番,又转悠了两圈,才看见了地上的那檀香木盒。 他嘴里心疼地嘀咕了两句,弯下身,将檀香木盒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在了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上:“啧,可真是暴殄天物,三百万灵石的宝贝就这么被压在椅子底下……算了,走吧,我请你们喝两杯茶。” “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在酒楼里歇下吧?” - 待一切都嘱咐妥当了,江亦才带着裴应淮回到了先前为他们准备的雅阁之中。 牧听舟此时正安静地半倚在窗沿边上,手中捧着一盏热茶。 此刻没有外人,他身上的伪装也尽数褪去,夜风浸着丝丝凉意微拂起银色的发丝,赤色的瞳眸中仿佛映照出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他不想绕那么多弯子,趁着现在宋永根还没有离开醉梦楼,不如就先下手为强。 觊觎无上枝的人不在少数,宋永根的行踪又向来不是什么秘密,怕若是等到了深夜,那檀香木盒早就不知踪影了。 心中思索着,牧听舟余光瞥了眼正滔滔不绝说这话的江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事总归来说有些见不得光,总不能在满隆坊的坊主眼皮子底下去偷东西,只能先想个办法将江亦支开。 听到了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牧听舟没有回头,掏出了一袋子灵石丢给江亦,神色有些懒散:“准备一间上房。” “再劳烦江坊主带着我家师兄先去歇下。” 江亦除了好男风之外,还有一个人人皆知的特质——是个财迷,看到灵石都走不动路的那种程度。 一间上房也不过是几两银子,但牧听舟却丢给了他一袋子灵石,也算是变相地警告他不要过多的询问和掺和。 江亦接住灵石,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去着手准备了。 倒是裴应淮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牧听舟被他看得心烦意乱。 他上前两步凑近,确保江亦并不会听见,才压低了声音:“师兄,你知道的,一会我得去办‘正事’。若是让我听到了什么你想要逃跑的消息……你懂的?” 裴应淮眸色微暗,他将帷帽带在头上,悄然间塞给了他一个东西:“东粼在附近。” 牧听舟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先前他展露给满隆坊侍从看的那枚玉牌。他心间一跳,飞速将之收进了袖袍之中。 装作随意地挥了挥手,趁着裴应淮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指尖忽闪明灭。 一缕灵气顺着他食指的方向悄然钻入了裴应淮的袖袍之中,化作了一条盘踞在他手腕上的衔尾灵蛇。 江亦这人,一是看脸,二是看钱,牧听舟不放心。 虽然并不想承认,裴应淮除却那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脾气以外,是完完全全符合江亦目标的。 若是两人在背后窃窃私议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了,牧听舟上哪找去? 不在自己的地盘上,牧听舟多少有些不太安心,干脆分出了一道灵力给他,确保就算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这道灵力也能护住裴应淮的心脉。 毕竟现在这人弱得连阵风都能给吹跑。 *** 醉梦楼的上层是酒客们寻欢作乐的地方,距离居住的上房还隔着一道长廊。 第33章 顾虑到裴应淮现在身份的特殊,江亦带着他避开了大部分人潮,抄着一条小道到达了目的地。 周遭一片寂静,醉梦楼里传来的喧嚣声渐行渐远,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纱听不清楚,两侧除了郁郁葱葱的植被就是挂在树梢上昏黄的灯盏。 江亦领着裴应淮走了很远的路程,起先他还会唠嗑似地问两句:“你们是何时来的浔阳城?怎么都没有提前知会我?” 或者就是:“为何只在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又要离开了吗?” 再者是:“牧尊主现在有考虑纳妃吗?大人您看看我怎么样?” 但他唠了两句之后发现裴应淮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应答过,也悻悻地闭了口。 江亦天性如此话多,一句话不说就闹得慌,没走两步又忍不住开口:“听闻裴大人前些日子出了些麻烦,现在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咱们都相识那么长时间了,若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江某的地方,定在所不辞!” 灯晕将裴应淮的影子拉的狭长,帷帽上的薄纱遮住了视线,裴应淮将它拎在了手上。 他身上温和的气息早已尽数收敛,眸底一片黑沉锐厉,在听到了江亦接连不断的问话后才似是不耐烦地抬眸。 对上了他视线的那一刻,江亦心底一慌,险些没撑住嘴角的笑。 他心中惶惶不安,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下意识地想像好兄弟一样去勾肩搭背,却听见了裴应淮冷冽纯粹的声音。 “江亦,你想做什么?” 江亦心脏猛地一缩,伸出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随后又像是遮掩什么似的迅速收回。 感受到了平静语气下的暗嘲波涌,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裴大人这是何意,我这不是正送你去……” “将我师弟引来浔阳城,再巧妙地利用他的想要的制造一切巧合,现在又把我与他隔开。” 裴应淮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声音听上去温和内敛,却莫名让江亦感到如至冰窟。 昏黄的灯晕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裴应淮淡淡道:“我师弟向来心地善良,从不喜欢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想要得到什么便只会拼尽全力。” “他在为人处世上没什么心眼,多少有些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多照看一些。” “江坊主,我方便问一问,你费劲千辛万苦把我师弟引来,是为了什么吗?” 裴应淮的声音散漫又冷漠,轻描淡写地将将江亦竭力想要隐藏的事实剖开。 江亦脸上的表情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完全消失,宽袖长袍下,手指痉挛似地攥着折扇,尖锐的扇尖刺破了掌心。 恍惚之间,他眼前再度浮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周遭尽是喧嚣与吵闹,模样冷峻的少年只身孤影地倚在墙边,与身边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那一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幽邃黑眸静静地凝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裴应淮现在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剑骨折碎,修为尽毁。 半晌,他苦笑一声,深呼吸一口气道:“裴大人,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对,牧尊主确实是我引来的,但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拱手奉上,这不过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一个小交易罢了。” “我们两人之间的目标一致,他想要宋永根身上的无上根,而我……” 他的声音很轻,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我不过是想要宋永根死罢了。” 江亦的过去(一) 第十八章 这是一个比较俗套的故事。 江亦在很早以前还有一个名字,叫江纪安,是九重天上的一个散修。 他像九重天上无数的无名散修一样,没有什么归处,只不过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不是得道升仙。 仅仅就是想找到自己少年时期离家的妹妹罢了。 事实上,江纪安与妹妹江彤并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两人从小都是在街边乞讨而生,一来二去也就搭了个伴。 他们为了生活下去干过不少蠢事,有偷过,有抢过,有骗过,也有命悬一线过。 江彤身形瘦小,早些年还能钻钻狗洞偷一些粮食,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逃跑时体力也逐渐跟不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江纪安丢下自己,她对江纪安唯命是从,虽然有些时候笨手笨脚的,但是江纪安从来没有生过一丝将她丢弃的想法。 江纪安想,他们两人生而低微,若是他再不照看一下江彤,估计把她丢下的第二日就能发现浔阳城的街市上多了一具无名尸体。 后来,江亦无意间发现了她在古琴上的天赋,咬牙狠心花了大价钱将她送到了酒楼之中,成为了一名艺伎。 直到那一日,江纪安看见那渺无边际的苍穹上,飞下来了几个神仙。 为首的就是宋家小少爷,宋永根。 就像是俗套话本中的狗血剧情那样,宋永根来浔阳城寻欢作乐,却在无意间看上了江彤,生了叵测之心,想将她带回九重天。 被天山上的神仙看中,无意是一份千载难逢的机缘,江纪安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包括知情的街坊邻舍们也都这样认为的。 前几个月的时候江彤会寄很多信件,通常都是由宋家的灵宠飞往下界交予给他,再叼着他的信件重新回到宋家。 第34章 但不知从何开始,江彤寄信的频率从每三天一封,到每三月一封,再到一年一封。 江纪安还记得,最后一次收到她的信件时,浔阳城刚刚入冬。 窗外飘着皑皑大雪,一只黑色的禽鸟掠过天际,狭长尖锐的喙中叼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寥寥几笔写了几个大字。 ——一切安好,勿念。 心中不安的情绪被倏然放大,江纪安想着,不如就找机会去九重天上远远地看一看她吧,只看一眼他就离开,绝不打扰。 但从去往九重天的路只有一条,千百年间,无数的凡人妄想着攀上登云梯,踏足天际的另一头,又谈何容易。 江纪安混迹于大街小巷之中,打小就很会利用自身的优点和周边人心中的善良。浔阳城有不少从上界而来的“仙人们”,他此次的目标放在了一对兄弟身上。 这是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锁定的目标。 说是兄弟,但两人的面相看上去并不是很像。 偏年幼的少年身形纤细,神清骨秀,唇红齿白,两颊被风雪吹得微微泛红。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青色衣衫跑出了门,丝毫不嫌冻。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满心玩闹,像是不知从哪偷跑出来的小少爷。 “牧延,这里不比万鹿山,披上衣物再出门。” 一个低沉清越的声音从江纪安身后传来,他回过头,恰逢看见一个眉眼深邃,模相清冷俊美的少年手中拎着一件貂裘软绒披肩朝着那位小少爷走去。 “你来得太慢了!”小少爷遥遥望他,浸着水光的眸子中带着些情绪,不满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都说了我没带灵石,磨磨唧唧的不能快点吗?” 少年低声哄着,将貂裘软绒的披肩盖在他肩膀上,把他整个人都笼进了毛绒里,仅剩一双澄黑晶亮的眸子露在外面。 小少爷好不容易挣出来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一只手指着旁边的摊位,另一只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快,我想吃这个!” 似是又怕他闻着那四溢的酒香不会同意,小少爷又补充了一句:“店家说了,只有酒香,没酒味儿!” 一旁的小贩见这两人衣着华贵,笑眯眯地应了一句:“千真万确,若是您兄长不信,我免费请你们喝一碗,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少年低垂着眉眼,看着面前的小少爷眼尾都兴奋地微微泛红,无声地叹了口气,摸出了两块灵石递了过去:“不用,给我来两碗就好。” 小贩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两块灵石,顿时傻了眼了,结巴了半天不敢收:“这……小仙长,你可有银两?这,这两块灵石太大了,您要说买我这家店都绰绰有余了!” 少年不想买店,但又没有银两,只得蹙了蹙眉。一旁的小少爷还在眼巴巴地瞅着面前的酒酿。 他思忖片刻,正想分出一块灵石递过去说不用找了,就被身侧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刘叔,不就是两碗酒酿嘛,我给他们付了!” 江纪安掏出银两,放在桌案上,听见身旁的少年点头致谢,那清秀的小少爷也跟着后面脆生生地道了声谢。 “谢谢哥哥!” 他有些受宠若惊,原先听到两人的对话时还以为这位小少爷会是更加嚣张跋扈的性子。 江纪安不会错过与他们牵桥搭话的机会,他将目标放在了这位占据主导的小少爷身上,绞尽脑汁地跟他描述了许多浔阳城的趣事和特产,带着两人在城里转悠了一整天,成功地和小少爷成为了“知己”。 可惜他们二人不便在人界久留,临近傍晚时分,小少爷牵着少年准备离开了。 江纪安连忙将两人拦下,想方设法地将小少爷吸引进了酒楼之中,成功让他们两人在酒楼又借宿了一夜。 三人并排而坐,小少爷面前摆放着没有喝完的酒酿和糕点,眸光氤氲着雾气,看上去漂亮又软乎,静静地听着江纪安讲述着人间趣事。 他只手撑着下巴,姿态疏懒,时不时用眼神催促江纪安继续说。 相比之下,坐在他身后的少年就显得格外雅正,他微瞌着眸子倚在墙边,神色清明淡薄,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并没有明说故事的主角,在最后讲到了江彤的时候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小少爷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个少女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江纪安苦笑了一声:“除了将她带走的那群人,还有谁会知道呢?” 望着小少爷脸上有些难过的神色,江纪安心想,是时候了。 可就在他刚想开口时,视线不经意的一扫,随后顿住了。 不远处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幽邃的眸子,眼底一片凉薄和清冽,江纪安那费尽心思都想要遮掩的小伎俩几乎在这片通透下形同虚设。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微怔。 身旁的小少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啊!难不成你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小贼?那个少女就是你的妹妹?” 江纪安笑容有些僵在脸上,而那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还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逃也似地避开了那道视线,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小少爷脸上一闪而过,像有些悲伤,又有些同情的情绪。 整个内室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这份寂静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山,落在江纪安的背脊上,压得他弯了腰,直不起头。 第35章 仿若过了终日那般长,那道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师兄,我决定了,我要带他一起回万鹿山!” 江纪安猛然间抬起头,眼底的血丝昭然若揭。 少年神色微软:“舟舟很想带他回去?” 换来了小少爷准定的答复。 “舟舟决定的事情,师兄从不阻拦。”少年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师父那边由我去说,但舟舟再答应师兄一件事行不行?” “上了九重天后,这个哥哥会在登仙楼外与我们分别,因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所以没法同我们回万重天了。” “届时,分别之后,我们之间因果便断了,以后见了面也只会是陌路人。” 少年嗓音虽然轻淡,却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将江纪安心底那一丝窃幸全然打碎。 小少爷表情一垮,不开心写满了脸,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裴应淮!这些我还是懂的,而且我马上就到舞勺之年了!你不准再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 再然后,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两人的身后,被灵力小心地护着登上了登仙梯,看到了天那一边的景色。 直到与他们分别,江纪安都没能问出小少爷的名讳。 他整理好思绪,想起了江彤在信件中提及的字样,一路问了过去。 宋家在整个九重天都名声赫赫,所以很好找。 江纪安走了整整三天三夜,从日升走到日落,终于在第四日清晨的时候,走到了宋府的门口。 他看着眼前红砖黛瓦雕砌而成了墙壁,看着正门上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盘龙,看着远处蜿蜒而上的清水长廊与精致楼台,硬如磐石的心脏终于陡升起了一抹欣慰感。 江彤从小没怎么接触过这类华贵的物什,嫁入宋家之后,或许真的过上了她想要的日子。 这就足够了。 他打量着周遭围起的墙壁,估摸着是没法从缝隙里再看她一眼了,便生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身后响起了门扉敞开的声音。 江纪安慌忙躲了起来,目光之中,一个下人吃力地拖拽着一个黑色的粗布袋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后院走去。 他原本不想管,可那粗布袋子的后面还拖着一尾暗色的污痕,从门内的一头,一直连接到后院处。 江纪安感觉到心脏怦怦直跳,额间留下的汗水辣得眼眶有些生疼。 下人将那粗布袋子随意地扔在了荒草丛生的后院,拍了拍手便离开了。 江纪安步履蹒跚地走上前,一脚踏在了那道污痕上。粗布袋子接口处打的结并不牢固,隐约能看见里面透着几块浸了血色的粉色布料。 恍惚之间,他弯下身,手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明明很松垮的结,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 黑色的布袋被完全敞开。 江纪安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对劲 第十九章 即便袋子里装的不是自己的妹妹,但宋府肆意滥杀少女外加隐秘抛尸的印象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江纪安的脑海之中。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轻轻抚上布袋中少女的眼睑,心中一片冰凉。 她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与江彤相仿,此刻的她却安安静静地躺在着布袋子之中。 ——那江彤呢? 他的江彤在哪里? 抱着没有看到尸体,江彤就一定还活着信念,他咬着牙,拼着一身狠劲,留在了九重天上。 凡人入道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九重天的下界不缺他这种不甘堕落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凡人,但大部分都在刚起步时死在了半途。 想要逆天而行,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好在江纪安撑了下来。 他成为了九重天下界一众散修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他很会拉拢人心,处事圆滑,倒是从不少散修口中打听到了很多小道消息。 比如说宋家与裴家表面交好,实际上背地里互相暗暗较劲。 比如说牧家原本是九重天上最源远流长的家族,却因为一些不可说最终落得了现在这副模样。 比如说万重山那位天生剑骨的大师兄突破时又招来了灭顶雷劫,却依旧安然无恙的渡过了。 …… 其实在内心之中,江纪安觉得江彤若是没有死,一定还会在宋府之中,说不定还会给时常给人界的旧址寄信。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 渐渐的,越爬越高,最终凭借着自己混迹出来的一身本事,回到了下界,在浔阳城之中开设了满隆坊,又改了名字为江亦。 直到三年前,宋永根再度出现在了浔阳城之中。 彼时的他将自己醉死在醉梦楼之中,身边燕环肥瘦环绕,酒杯与美人没有断过,那模样像是要将这辈子的姑娘和酒都耗尽似的。 这是几十年来唯一一次能够接近宋永根的机会,江亦定然不会放弃。他巧妙地用着满隆坊坊主的身份接近他,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一些当年的事情来。 却见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江彤……?噢,我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我记得她,嗯——长得虽然不是很好看,倒是琴弹得不错,但是实在是太不识相了。” 第36章 宋永根嘿嘿一笑,揽住江亦的肩膀:“江兄,你不会又要给我送新进的美人了吧?这次我要长得漂亮的!黄脸婆可不行。” 他醉得太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身侧青年逐渐空白的神情。 周身的喧嚣渐渐远去,仅剩下刺耳的嗡嗡声回荡在耳边。 那些故意抛之脑后的记忆倏然重新浮现了上来。 他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宋家后院看到的那具姑娘的尸骸,忽地觉得浑身发冷。 若是…… 若是江彤也像那个姑娘一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这样像是处理垃圾一样被随意地处理了,那他怎么办? 江亦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特别好笑。 他死死咬着牙关,眸光落在了身旁喝得酩酊大醉手还不忘搂着美人的宋永根,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升起。 想要悄无声息地除掉宋永根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身就是金丹期的修为,身后还有一整个宋家…… 但若是让江亦说一个不畏惧宋永根和宋家的人,他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曾经恣意妄为,却在几年前堕魔坠入幽冥的人。 江亦消息四通八达,而且很有耐心。整整三年过去,他按兵不动,隐藏自己最真实的目的,与宋永根打成了一片。 直到听到了一则消息。 从前万重山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聿珩仙尊,剑骨寸断,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 幽冥尊主趁人之危将其带走,关了起来。 江亦却从中听到了另一则小道消息——据说幽冥尊主将人掳走后秘密藏在后院之中,天天耗费巨量的灵力为其炼制草药治疗内伤。 他知道,机会来了。 江亦蒙面潜入丹霞云宫,将无上枝偷了出来,又“恰巧”将此事泄露给宋永根,骗他说吃了之后就可以顺利突破金丹。 宋永根卡在金丹期太久了,不管吃了多少灵丹妙药都没有任何起色,而江亦的消息眼线四通八达,先前宋永根就叮嘱若是有关于突破金丹瓶颈的草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江亦正好利用了这一点,他赌赢了。 即使已经隔了许多年没有见到那位小少爷,但他还是精准无误地在满隆坊的角落里发现了他的身影。 江亦估摸着,裴应淮受的伤这般重,又被牧听舟日日夜夜囚在偏院中身不由己,再怎么说都不可能陪着牧听舟一起下到浔阳城。 这就是他唯一一个算错的地方——心中的仇恨与时间将他的记忆消磨的所剩无几,他甚至都忘记了,百年前两人曾是为数不多独占逢春祭唯二魁首的人。 他们也曾势均力敌,也曾惺惺相惜。 江亦不敢再面上暴露分毫,却始终没有自信能在裴应淮面前将这一切尽数遮掩。 压力骤增,同时一股悚然感油然而生。 江亦故意将两人分开,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给牧听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场所。 ……现在的裴应淮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而他再不济也有筑基期的修为。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将他稳住,一切就都能回到原先的轨迹上。 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江亦却始终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他瞳孔微缩,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裴应淮,像是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一夜,灯火通明的酒楼之中,连那一丝隐秘的小心思都被他尽数勘破。 气氛仿佛在一瞬间紧绷成一条线,江亦没有胆量去率先拨弄这条线。 却倏然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猛地抬头,只见裴应淮嘴角扯出了一些有些好笑的弧度,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让我猜猜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牧听舟会按照你的计划行动?” 江亦心下一跳:“幽冥尊主向来嗜血好杀乖张暴戾,若他此次不将宋永根处理干净,宋家是不会愿意平白无故丢掉三百万灵石的。” “整个满隆坊认出了幽冥尊主的只有宋永根一个人,只要将他灭口,尊主大可直接隐匿身份悄无声息地从满隆坊离开。” “再加上有我的遮掩,宋家不会知道是尊主将人杀死又偷走灵果——我听闻,幽冥尊主还在万重山时就与宋家小少主不和,能借机亲手将宋家元气大伤,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江亦说得有条不紊,将一切可能性都考虑在内,越说越笃定自己的猜测不会错。 他顿了顿,重新望向裴应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镇定。 只要宋永根一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不管裴应淮现在说了什么都已经迟了! 他稍稍退后一步:“裴大人,不管曾经如何,我如今都尊称您为裴大人。这算是我与牧尊主之间的一点点小的交易,您这般贸然插手进来,想必牧尊主也会不开心吧?” 裴应淮眸色沉沉,望着他这副模样,江亦正心道着说不定是自己猜对了,就见他像是无趣般地移开目光,声音淡漠的开口:“江坊主。” “不如来打个赌,如何?” *** 同一时间,长夜之中,骤然划过一道锋锐的赤红色光线,悄然坠落于满隆酒楼的最顶端。 牧听舟一袭黑衣,足见轻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浔阳城。 在满目万家灯火之中,他却只身一人,周遭被昏暗淹没。 牧听舟面若冰霜,手中死死地攥着黑色木匣,五指印记清晰地倒映在上面。 第37章 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无上枝,没有惊动酒楼中的任何侍卫。 ——但一切都太过于顺其自然了,丝滑到若是他再感受不到其中的异样,那就太迟钝了。 从无上枝的出现,到拍卖行中的宋永根,再到江亦恰到时机的出现,这一切就宛若一道明晃晃的坑。 他向来随心惯了,迄今为止出场的人物没有一个看得上的,自以为并没有陷入陷阱之中,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无上枝从一开始就是诱导裴应淮出现的一条线,如果这个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裴应淮…… 牧听舟气得暗骂了一声,平日里见江亦嬉皮笑脸的从没将他放在心上过,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裴应淮的主意。 他面色冷沉,抬手将恶鬼面具带在脸上,遮住面容,长发束在脑后随着长风微微摆动,展开神识,一点点探搜着周边的一切,甚至连一丝丝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他看见酒楼中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看见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宋永根,看见了很多幽冥不曾拥有的繁芜…… 有一种被算计的愤怒感油然而生,牧听舟紧紧咬着牙关,发狠得想,早知今日裴应淮兴许会死在别人手上,当初就不应该手下留情才对。 这个人,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要折磨,也只能由他来折磨。 ——也正是这个时候,终于在一片密林之中,一道极为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 牧听舟反应极快,足尖轻点,一股蓬勃气势荡漾开来,就像是被绷紧的弦,陡然一松,飞身极速窜了出去。 江亦随手设下的结界被轰然打破,鬼神般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长风浮动,他微微瞪大的双眸,像是有些惊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牧听舟:“你……” 但牧听舟没有搭理他半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倚靠在树干上的白袍男人。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此时却只能借力倚靠在树干边,唇角还有些干涸的血迹,面色苍白,脸上一闪而过难得的错愕:“你怎么来了?” 牧听舟气笑了,上前两步:“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不得给人整死?!” 两人的脚边被从天而降的匕首团团包围,形成了密不透风的结界,将他们尽数包裹在其中。 突然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受伤了?” 他猝然凑近,赤色的瞳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紧张,柔顺的银发顺着肩膀的弧度落在裴应淮的身前,只要一抬手便可轻易摸到。 “他把你怎么样了?你怎么吐血了?谁干的?江亦?” 就连裴应淮都有些没有赶上他的脑回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牧听舟这里摸摸哪里摸摸,恨不得整个人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一遍。 裴应淮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道温热的气息抵住了脑袋,到嘴边的话顿住,他倏地睁大了眼睛。 牧听舟额头抵着额头,神识缓慢地凑近,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点点,柔软得不像话,但本人还是十分硬气地道:“闭嘴!别动!” 他的神识像是某种探出脑袋的小动物,像是顾忌到他的旧伤不敢强行闯入,在裴应淮的识海外停留了很久,直到偶然间发现自己并不被抵触后才缓缓地探了进去。 裴应淮看着他这幅小心谨慎的模样,心软成了一片,一句无事到了嘴边都被他下意识地吞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任凭他的神识和灵力游走自己全身。 在两方神魂接触的那一瞬间,一种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骸,牧听舟浑身狠狠一颤,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有些腿软。 裴应淮没有出声,喉结上下滚了滚,抑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竭力克制住心底那一抹呼之欲出的冲动。 牧听舟没忍住,抬起眸,看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一片,模样软软呼呼的。 裴应淮克制地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思绪。 好在牧听舟也浑身不适,他强忍着别扭探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暗疮,便及时抽身。 还暗暗骂了一句——没想到失去修为的裴应淮神魂依旧如此强悍,那若是两人签订神魂契约的时候,岂不是…… 他胡乱的甩了甩脑子,将里面不清不楚的念头全部甩干净后才将结界撤去。 一抬头,没想到穿得像个花孔雀一样的人还站在不远处的原地,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见两人的结界终于撤去,江亦赶忙上前一步:“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事情太快,哪怕是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霍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已经倒飞了出去,轰然撞裂了几棵苍树后才停下,一股铁锈味顿时涌上胸口。 江亦哇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片发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见不远处的赤袍青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恶鬼面具此刻歪歪扭扭地戴在脸上,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还有那一片水光潋滟的瞳眸。 傀儡术 第二十章 江亦非常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眼看着牧听舟就要再度杀过来了,他连忙撑着身子站起身,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等等——!” “牧尊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暴露惹得牧听舟不开心了,忙解释:“您看,无上枝在下已经亲手完好无损地交到您手上了,您不如先消消气,给我一份薄面,请您到酒楼一叙?” 第38章 牧听舟嗤笑一声:“薄面?当初若不是靠着裴应淮的一句话,你觉得就凭你,能攀得上登仙梯?” “跟我谈薄面,你配吗?” 江亦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沉默半晌,勉强挤出一点笑:“原来您还记得我。” 牧听舟兴致缺缺,显然不想多和他说些什么,漫天银光匕首悬浮而起,直冲冲地对准了江亦,他昂了昂首:“还有什么遗言?” 时至今日,江亦只得苦笑一声,他早该想到以牧听舟的性子,即便是知晓了事情的缘由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只好深呼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宋永根呢?”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牧听舟面露嫌恶:“提他作甚?” 江亦道:“这也算是遗言吧,想知道他现在的下场。” 却见牧听舟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下场?下场就是现在被我扒光了丢到你们满隆坊的街头,估计现在已经快被人发现了吧?” 江亦愣住,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没杀他?!” “怎么会……”他双目无神地喃喃,“你竟然没杀他?!你当着宋家的面将无上枝抢走,宋家怎么可能不会找你的麻烦?!你难道不应该干脆永除后患再将罪名推到满隆坊的头上吗?!” 他的脸上一时间又哭又笑,整个人形似癫狂。 牧听舟嘴角抽了抽,退后两步,瞅了眼裴应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江亦的。 裴应淮会意,状似惋惜地点了点头。 牧听舟:“……”他懂了。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的江亦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向了裴应淮的位置,他嗓音喑哑道:“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甚至故意与我周旋,下赌约,就是为了这一刻!” “仙、尊、大、人,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啊……”他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 牧听舟侧身悄声问他:“你做了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给你吓成这副模样了?” 裴应淮摇摇头,不答反问:“你要杀了他吗?” 牧听舟一愣,倏地反应过来,又想起自己先前那般紧张探查他伤势的模样,唇线抿直了。 看他这副模样裴应淮就知道他又是理解错了,干脆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往身侧带了带,附在他耳侧道:“若我猜得没错,江亦根本不具备将无上枝从丹霞云宫偷出来的能力,就怕他身后还有旁人辅佐。” 牧听舟沉思一会,当下结论:“那我让祁萧然过来,先把人带回幽冥。” 裴应淮却道:“不用那么麻烦。” 他退后一步,站在牧听舟的身后,微微俯身,看上去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中,只手执着他的右手,声音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循循善诱:“还记得你上山之后,我第一个教你的术法是什么吗?” 牧听舟微微一顿,反应极快:“傀儡术?” 裴应淮从喉咙中滚出一声应答,随后便默不作声地带动着牧听舟的手指,连带着指节上丝丝缕缕用灵气缠绕匕首的丝线都轻微的摆动,像是纷飞起舞的银色蝴蝶。 牧听舟稍怔一瞬,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点点灵气凝聚在指尖,他全神贯注的放在那一丁点凝聚的灵气上,浑然不知那几道缠绕匕首的线此刻在男人的驱使下已经被紧紧地捆住了江亦。 裴应淮眸子黑沉沉的一片,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江亦惊恐的表情,垂下眸时又开始温声指引着牧听舟,后者死死咬着牙冠,那道凝聚的光点越来越大,逐渐被捏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傀儡术极其耗费精神力,哪怕是他当年在万鹿山逃学的时候,都鲜少运用这个术法。 古人常道,万物都由天道所创,唯独这傀儡术,更像是在法则的夹缝中投机取巧得来的产物,凭空创造一个空有意识却没有神魂与神识的傀儡。 所以哪怕是牧听舟都没有自信一定能做好——除非这个人在他的身边。 天上地下整个三界,要说能将一手傀儡术施展的出神入化的,也只有裴应淮能做到了。 某个瞬间,牧听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他站在山林丛野间,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仰头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地玩弄着掌心之间的那道光团,光团肆意变换着形状,没过多久,便呈现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狗模样。 蹲在地上的小孩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下一秒,那只白色的小狗随着少年指尖的弧度缓慢的动了起来,它四肢像是还有些不太协调,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小孩的怀中。 “沉心,呼气,放松。”裴应淮耐心地一步一步指引着他,眼前的光团灵气愈发膨胀,牧听舟磕磕盼盼地捏着,手生地仿佛是第一次捏吧傀儡。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勉勉强强能看出有几分江亦的影子了。 牧听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像是被裴应淮圈在了怀中一般,他触电似地跳开,别扭地别开目光:“剩下的怎么办?” 裴应淮压下心底冒出来地那一股异样感,眸光淡淡地扫过杵在一旁的江亦:“很简单,将他的灵力混在你的魔气中,融进傀儡就完成了。” 第39章 牧听舟按部就班的照着做,在融入灵力后,傀儡的面容好像仿佛又清晰了许多,乍一看甚至分不清到底那边才是真正的江亦了。 *** 满隆坊明面上有傀儡江亦撑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棘手的还是第二日赶来人界的宋家长子,宋宗光。 可不知是不是牧听舟捏傀儡时消耗的精气神太大,他拖着身子回到满隆坊的客栈时,眼睛微微眯起,都快要闭上了。 他挥了挥手,懒洋洋道:“过来。” 裴应淮应声坐在榻边,牧听舟蹭了过去。 人界的枕头都偏软,牧听舟怎么睡都不喜欢,裴应淮的膝枕恰好到处,加上身上自带冰镇效果,他舒坦地长叹一口气。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提高些许警惕心,毕竟裴应淮是个有前车之鉴的人,牧听舟不敢再在他面前放松神经,避免自己又被套出什么话。 到了后来,他发现这人竟然能憋着一句话都不讲,心里微微发痒,没忍住,闭着眼摸索着戳了戳男人的腰腹。 裴应淮坐在床榻边,一低头,看见他眼睛都没睁开,心底有些发笑。 “话说胡来,你这傀儡术,是谁交给你的?”牧听舟有一搭没一搭的问。 裴应淮想了想:“应该算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一脉已经失传已久,就算是我摸索出来的,也只能算是半吊子罢了。” 牧听舟一阵牙酸,翻了翻身子不太想搭理他。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一翻身,整个脸部都埋在了裴应淮的腹间的衣裳里,有些灼热地呼吸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衫触感清晰地传进皮肤上。 裴应淮额角跳了跳,最终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地伸手将青年往外推了推。 换来了一个不满的巴掌。 “动什么?” 牧听舟像是毫不察觉,蹙着眉间,将他的手打开,施舍般睁开了眼睛,赤瞳中含带着水汽,瞪了他一眼。 见男人不动弹了,他黏着他冰冷的身躯,朦胧之间紧紧贴了上去。 裴应淮无意间触碰到他有些滚烫地额头,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掌心覆在他的额间。 他的体温常年偏低,此刻有些像是冰凉凉地冰块似的敷在牧听舟的额头,他喟叹一声,没忍住,又顺着那掌心的力道又蹭了蹭。 冰冷的触感一顿,似乎是想要抽身远离,被牧听舟不悦地再度拽了过来,滚烫的脸侧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背上,嘟囔了一声:“别动,热。” 他整个身子都几乎蜷缩在裴应淮的怀中,一只手还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臂不让缩回去,雪白的肌肤上一片滚烫。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牧听舟被扣在冰冷的怀抱中,浑浑噩噩的脑袋里难得清醒了一瞬。 魔气紊乱 第二十一章 热。 体内的血液像是都要沸腾一般得灼烧起来,烧得牧听舟迷迷瞪瞪地只能寻找冰源。 他紧紧攥着拿到冰凉的触感,像是想要将他身上的气息尽数吸取一般,嘴里难受地哼哼唧唧凑近。 朦胧之间睁开双眼,冷热交加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在看清了面前的人后又闭上了眼睛。 手中抓得更紧了。 ——哪怕是烧成这般模样了,牧听舟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想的依旧是不能让裴应淮趁这个时间跑掉。 所以他选择直接挤进他的怀抱里,这样若是身下的人一有动静,他就能第一时间得知。 “你……不准走……”牧听舟无意识地开始呢喃,额间的冷汗顺着脸侧滑落进衣衫中,有些黏腻地贴在身上。 一只冰凉的手横伸了过来,动作轻柔地拭去他鬓角的汗珠。 那股凉津津的触感一触即离,再度让牧听舟难耐地动了动身子。 “喝点水。” 恍惚之间,耳侧传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让他下意识排斥地蹙起了眉,想要将这讨人嫌的声音扑散。 温热的茶盏凑到了他的唇边,牧听舟紧抿着唇线,不想让人趁虚而入。 直到那抹冰凉再度袭来,裴应淮常年练剑,拇指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剑茧,他先是动作轻柔地碾了碾他的唇缝,惹得牧听舟难受地呜咽了声,只得被迫张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唇缝之间被一道不容置喙的力道撬开,晶莹的唾液顺着唇角流下,又被人擦去。 那茶水分明摸上去是热的,一入到口中却冰寒刺骨,冻得牧听舟眼泪水都要出来了,哆哆嗦嗦地想要缩成一团。 “滚,呜——” 一碗茶水下肚,大拇指却没有及时抽离,依旧抵在他唇边,无奈之下牧听舟只好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眼,但眼前模糊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体内炽热的烧灼感暂时退散了不少,但他浑身依旧软绵绵的,脑袋下枕着的膝枕能感觉到衣角已经完全被他的汗水打湿。 ——莫名的,牧听舟忽地想起了裴应淮的洁癖无可救药这件事。 遂心生一计,伸出舌尖抵在大拇指上,试图将男人的手往外推。 牧听舟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形猛地一顿,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行得通了,便顶得越发用力起来。 可他不知,再用力又能和猫崽猛扑又是什么区别的? “怎么喝个药都能这般闹腾。” “……” 第40章 他隐约间听见了男人发出一声喟叹,一个失神,柔软的唇齿间又被挤进一根手指,惩罚似地擒住了伸出的舌头。 这下完全逃不了了。 牧听舟呜呜呜的只想逃离,晶澈的水光打湿了裴应淮的衣衫,他视若罔闻,半逼半诱着又灌下一碗汤药。 这□□内作乱的幽冥火终于被压了下去,裴应淮慢条斯理地抽出指尖,拿出手帕,却率先将牧听舟的唇边擦拭干净。 此刻牧听舟终于缓过神来了,胳膊挡在眼前,因拉扯而不小心散开的衣袍他也无力整理,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 裴应淮伸手将他的衣襟拉上,这才不紧不慢地收拾起周遭的一片狼藉。 牧听舟狼狈地躺在床榻上,反观这人,黑色的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崭齐的衣襟一丝不苟,整洁地像是刚从学府中走出来,仅有的一幕刺眼也不过是胸前被打湿的一片暗色。 他没什么力气骂他,眼眶一片酸涩,只得气得闭着眼睛不想去看他。 不知不觉,就这般睡着了。 待到他呼吸平缓,裴应淮这才缓缓放下手中假意忙活的事。 他走上前,眼底是牧听舟从不曾见过地一片喑沉,望着青年乖巧地躺在床上的模样,像是终于压抑不住心底积攒的情绪,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至了顶端。 裴应淮动作熟稔,像是早就做过几千遍几万遍那般,轻柔地将他的外袍与靴子褪去,将人溢出汗水的脸侧给擦拭干净,微微俯下了身子。 在这一片隐秘又逼仄的空间里,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他们交错的呼吸声。 【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周围一片死寂,即便是窗沿大敞着,窗外的动静都没有丝毫传入内室之中。 【不行,这里……】 裴应淮眸底一闪而过一丝挣扎,他半俯下身的动作倏然一顿,直到发现自己的不知何时也一身冷汗,一滴汗珠顺着他身体的弧度悄然落在了青年眼角处。 他猛然醒悟,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最终也不过是抬手,将那滴几欲滑落的汗珠给抹去了。 “你准备做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冷淡又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闻声望去,敞开的窗沿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青年那双眼眸狭长,与宋永根的双眼莫名相似,此刻正沉沉地警惕地望着裴应淮。 宋宗光的目光移向了牧听舟的方向,随即一愣,当即快步想要走上前,却被半道被一个身影拦了下来。 “他怎么了?”他焦急道。 裴应淮淡然地收回视线,又转身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才坐在桌案前,倒了一杯茶,往前推了推:“境界不稳,加上魔气紊乱。” “坐。” 宋宗光冷哼了一声,又飞速地瞅了眼熟睡的牧听舟这才放慢了脚步悄声走到桌案边坐下。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裴应淮,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是想对舟舟动手动脚对不对?!” 裴应淮淡声道:“嗯。” 宋宗光想也不想说:“我就看出你这狗东西不怀好意,你……” “……啊?” 他显然没想到裴应淮承认的这般迅速爽快,一下子有些呆住了,“你……!” 裴应淮轻抿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周旋在唇舌之间:“是有能怎样,不是又能怎样?” 他反问道,“带的东西呢?” 宋宗光一呆,被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给气笑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个布包裹着的东西丢到桌案上:“喏,你要的东西——说起来,你竟然也要和人签神魂契约了?和谁?让我看看是哪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幸运儿能让你这般谨慎,能不惜暴露……”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瞪大眼睛。 先是瞅了瞅裴应淮,又瞥了眼熟睡的牧听舟,登时惊悚道:“你是要准备和舟舟——?!!” 裴应淮轻声道:“劳烦宋少主轻点声,我师弟已经熟睡了。” 宋宗光咬牙切齿,“你”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的动静声有点大,牧听舟想来浅眠敏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错觉,迷蒙地睁开双眸,声音喑哑。 他好似还没有从梦中虚幻的情景回过神来:“……师兄?” 说完之后,瞬间就清醒了。 牧听舟一扭头,就看见桌案前有些愣神的两人,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忍住,又有些懊恼地,小声地呸了一口。 契约开始(下章入v) 第二十二章 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牧听舟就一阵懊恼,连带着看另外一个人都不太顺眼。 他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又自问自答:“哦对,来替宋永根还债。”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宋宗光轻咳了一声,扭头小声问裴应淮:“人呢?没给你们玩死把?这样回去我不好和父亲交代啊……” 裴应淮答:“没有。” 宋宗光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牧听舟还想说些什么,胸口处涌上一片铁锈味,让他被迫将话语吞了回去。 魔气紊乱造成的后遗症让他四肢依旧有些发软,浑身提不起劲。他懒懒散散地倚在床榻上,实则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第41章 时机非常的不凑巧。 来者偏偏还是同裴应淮一向关系很好的宋宗光,他的本意是想带着裴应淮在宋宗光赶来之前回到幽冥,哪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给这两人歪打正着撞上了。 牧听舟打量着宋宗光,分析着他上上下下每一个细节,思忖着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有没有办法将裴应淮也一并带回去。 答案是,就凭现在的自己都不一定安然无恙的跑回去。 估摸着是他的眼神太过明显,宋宗光气得脸都红了,眼神直往裴应淮那处瞟。 牧听舟垂眸收回视线,只觉得嗓子有些痒,面前的光线倏然一暗,他被人带着后背坐了起来。 裴应淮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端着一碗药汤,碗沿凑到他唇边。 凉丝丝的茶水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药味,下肚后的回味着实有些难以接受,牧听舟蹙着眉头把他的手推开,别过脸无声的抗拒。 人界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还没等他抗拒出声,就又见男人得心应手地不知从哪掏出一颗蜜饯送入口中,甜甜的味道布满唇齿,将那声不满的训斥咽回了肚里。 牧听舟总算勉强看他顺眼了些。 他从善如流,懒洋洋地倚在裴应淮身上,面不改色地开始套话:“这么晚的时间,宋少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宋宗光一言难尽地瞥了眼裴应淮。 这副小动作自然躲不开牧听舟的眼睛,他眯了眯双眸,意味深长道:“噢——莫非是仙尊大人找你帮忙?” “那可得跟我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什么忙呢?” 宋宗光招架不住,目光朝裴应淮求助,后者依旧神色淡淡,身形稳如磐石,连眼神都没有与他对视一下。 “少主,看他有什么用?”牧听舟勾起唇角,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若是他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宗光叹了口气,只好实话实说:“牧尊主切莫误会,先前听闻尊主要与仙尊大人签订神魂契约,神魂契约中危机较大,在下生怕你们其中一人什么意外,此番炼就了这枚九品养魂丹。” 九品养魂丹—— 牧听舟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微微坐直了身子,他眨了眨眼睛,重复道:“九品养魂丹?” 是了。 宋宗光除了宋家少主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便是万鹿山百年难得一遇的九品炼丹师,他能够如此被宗家家主器重的原因也正是他是九重天上趋势可数能够炼就八阶以上丹品的炼丹师。 原先就是因为牧听舟神魂不稳加上裴应淮身体刚刚痊愈,导致这件事被一拖再拖。 他敛下眸中思绪,看着桌案上被安安静静搁置的小药瓶,还是谨慎地开口:“劳烦宋少主这般耗费精神了,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 宋宗光一愣,飞速瞥了眼裴应淮,连忙摇手:“报酬就……哎呀,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算得这般清楚,先前你不是也……” 他话说到一半,一旁沉默的裴应淮忽地开口打断:“宋少主,作为交换,仙盟掌印的所在之处也已经告诉你了,今日劳烦少主多跑一趟了。” 牧听舟眨了眨眼,原先以为这两人是一伙的,现在从裴应淮这般毫不留情的下逐客令来看,好像关系又不是特别好的样子…… 他愣了有足足两三秒,猛地回过头,目光惊愕地望向裴应淮。 他硬生生地憋到了宋宗光离去,才扬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仙盟掌印?!” “嗯。”裴应淮轻描淡写,仿佛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大致的方位。” 九重天上因掌印的牵扯颇多,加上宋家现在内部一团混乱,导致牧听舟脑袋有些过载,但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裴应淮不惜用仙盟掌印换取九品养魂丹,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他?他究竟想要什么?! 一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对待裴应淮的态度,又是折辱又是使唤,还试图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一个诡异的想法涌上了心头,牧听舟神色有些反常,沉默地望了眼裴应淮。 ——他这位高岭之花师兄,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癖吧……? 啪。 脑壳被轻轻一弹,牧听舟吃痛地嘶了一声,瞪着眸子:“干嘛?!” 但在回过神来望向他时,又是微微一怔。 清亮的月色透过窗沿毫无保留地倾洒了一地,天边高高悬挂着滚圆的月亮。 今夜是圆月。 牧听舟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视线移向了地站在窗的男人,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狭长,泼洒在他身上,莫名给裴应淮渡上一层纯白的光晕。 他漆黑的眸中无悲无喜,宛若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触即散。 神祇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吹散,却异常认真。 “牧听舟。”他鲜少会这般喊他,牧听舟下意识地微微坐直,“你决定好了吗。” 是指神魂契约吧。 牧听舟沉默良久,吐出一个字:“是。” 或许,现在的裴应淮并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但难保未来不会。只要能多一重保险,牧听舟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哪怕是违背裴应淮的意愿,强行将他拉下水。 他的鬓角被汗水稍稍打湿,咬咬牙,毫不示弱地抬眸,直勾勾地对上了裴应淮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我决定好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达到目的。” 第42章 所以你要临阵脱逃吗? 在这一刻,恍惚间,好似身边的一切都在逐渐远离,唯一靠拢的只有身前的人。窗户被严实地关上,不留一丝缝隙,帘子自然垂落,遮蔽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一袭白衣的男人身姿挺拔如剑,他缓步走到桌案边,随意地捏起桌上的那枚九品养魂丹,欺身而上,将退无可退的牧听舟圈在一隅之地。 “等……你……” 周身包裹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牧听舟脸色倏地变了,磕磕盼盼的,却又因为先前魔气紊乱还未恢复力气,只能缩在床榻的角落里。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我确实是应了,但没说是现在吧……你别过来!我让你站住听见了没有?!” 牧听舟不知道一个断了剑骨的废人为何还能有这般大的力气,两根冰凉的手指钳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了口。 那枚九品养魂丹就这般被轻飘飘地送入了口中。 这姿势不太舒服,难受地牧听舟眼角溢出了泪花,呜呜咽咽地开口:“滚远点,你现在是我的侍宠,必须听我的话——呜。” 一只手横来,捂住了他的唇,呜咽声被尽数吞尽喉间。 牧听舟顿时瞪圆眸子,想要将人推开,伸出的手却软绵绵地搭在了他肩上,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裴应淮的长发不知何时散落了一床,他一只手捂着牧听舟的嘴巴,另一只扣着他的手腕压在头顶,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有在听话呢。” 床榻上的青年眼眶微红,浸了水的赤瞳亮得宛若红玉一般,鼻尖也泛着红晕,银发与黑发交织在一起,衬得他肤色雪白一片。外袍半敞地挂在身上,身上隐约透着一股幽香。 事实证明,他即便是被捂住了嘴,还能坚持不懈不清不楚地骂着。 裴应淮似是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他的耳饰给摘了下来,放置在一旁,俯身,声音清冷中透着几分喑哑,眸中一片黑沉。 “一会若是难受得紧了,就说出来,嗯?” 牧听舟气得直蹬腿,他恨恨地想,待会就杀了他,必定要杀了他! 可惜这个念头没有维持多久,先前吞下的丹药像是终于被丹田吸收,一股灵气猛地迸裂开来,牧听舟猛地一颤,修长漂亮的指节微微泛白,攥紧手中的衣料。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就像先前那般,裴应淮额头轻轻抵着牧听舟的额头,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炙热的呼吸交错,烧得牧听舟脑袋有些晕乎。 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裴应淮呼出来的气,也是温热的。 “沉气,呼吸。”清冽的声音响在耳侧,牧听舟只能按照他所说的做,但随即又是一阵滚滚热浪袭来。 “滚,滚远点。”牧听舟瞌着双眸,不停喘息,声音断断续续。 一声轻笑隐约响起,登时燃起了他心中的火,不甘示弱睁开眼睛回以注目。 下一秒,一股熟悉的酥麻感狂风卷袭一般侵略而来,陌生的气息占据了他整个识海,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又如细雨绵延般不放过识海中的每一个角落。 在晕过去之前,牧听舟清晰地听见耳边的那个声音道。 “说起来,我好像忘了,神魂契约似乎是可以查看到对方记忆的。” 旧梦(一更) 第二十三章 被强行突破识海的感觉并不好受, 牧听舟只能被迫承受着陌生狂潮。 雪白修长的脖颈如被扼住的白天鹅一般,喉结无助地上下滚动着,他艰难地想要退离几步, 却被男人无情地拽了回来。 他轻斥道:“你神魂本就不稳定, 别乱动。” 裴应淮的眸中深不见底, 大手托着赤袍青年的背脊,动作轻柔地顺着那一根根脊骨往下,最终克制般停在了腰间的位置。 “那你……就不能轻点?”牧听舟声音喑哑软绵,毫无训斥人时凌厉地攻击性, 倒是像小猫喵喵般酥软。 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太对劲,很快又闭上了嘴,被动承受着识海中的侵袭。 与此同时模模糊糊地想,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可惜不容他多想, 裴应淮像是惩罚他走神似的,一边轻拢慢捻着他凹陷的腰窝,一边感受着这具身体的颤栗。 牧听舟几乎以一种蜷缩的方式被他拥在怀里了,一滴汗珠顺着男人清晰的下颌线滑落至牧听舟的锁骨处。 意识逐渐沉沦, 在经历了最开始那仿佛要被炙热燃烧殆尽的感觉后, 牧听舟只感觉接下来的更像是雨打芭蕉般温吞。 他勉强在空隙之间喘了口气, 眯着双眼, 衣衫已经散落在身旁。 望着裴应淮这副始终衣衫整洁的模样, 他心中陡升起一丝不甘——同样是经历着神魂契约,凭什么他是这般狼狈?!牧听舟干脆咬紧牙关,双眼一闭,干脆直接翻身欺上,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他往后一推,翻身坐在了裴应淮的身上。 他一边喘着气, 一边扯着他交错的衣领往旁边扯,半天都没有扯开,气得俯身直接在他的脖颈狠狠咬了一口。 裴应淮闷哼一声,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变成小狗了?” “你管我。”牧听舟阴恻恻地道,余光瞥见一抹晶莹滑落,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一滴汗珠溅落在他的指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裴应淮鬓角也流了不少的汗,此刻被他压在身.下,别着脸,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清晰可见,像是在死死地克制着什么。 第43章 牧听舟蓦地笑了,只觉得一身疲惫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原来师兄也不是无动于衷啊,我还以为师兄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呢。” 男人脖颈旁的一个牙印泛着红,更像是某种独特的印记。扯不开衣袍的牧听舟干脆召出匕首,一刀顺着衣襟滑落,微微发烫的手顺着破口处伸向里面,指尖轻触到先前那道旧伤疤,无形之中给了他不少勇气。 牧听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额头抵着额头,微微闭上眼睛,神识像个小触手一般探了过去。 方才他一片迷糊,甚至都还没有看清裴应淮识海中的模样,这次定要好好看清楚! 他强忍着酥麻感,微垂着脑袋搭在裴应淮的肩侧,恍惚之间,右手紧紧地与另外一只大手相握。 若是说牧听舟的识海中是一片能将世间一切万物都燃尽的焚炉,那裴应淮的识海中,就是仿若能将万物都冻结成冰的寒石。 漫天飘着能将人吞没的雪花,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雪白。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牧听舟闲庭信步般走着,不慌也不忙,脚下的白雪没有排斥他的存在,所以踩上去的触感并不冰凉,反而透着一股绵软。 ——他没有被裴应淮所排斥。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有些沾沾自喜,但随即又被一股扫兴的心情所吞没。 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花,草,树,木,贫瘠一片,像是未开荒的冰川,牧听舟甚至都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的时间,直到不经意间,一片雪飘然落在了他恰好伸出的指尖。 唰的一下,周遭的环境突然一变,宛若拨开云雾,一座高耸的山峰隐约出现在他的面前。 牧听舟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了头。 这是,万鹿山。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座山了,如今再见只有一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在裴应淮的识海中,长风捎带着他,将他带离了冰河,山间那间熟悉的竹屋近在咫尺,牧听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竹屋外的景象没有什么变化,苍树随风摇曳,树下的躺椅吱呀摇晃,是不是地被一片落叶倾扫而过。 一切都静了下来,一股不易察觉的气流顺推着牧听舟朝前走去。 站在紧闭的竹门前,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竹屋。 顺着门缝越开越大,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周遭那份仿佛时间都静止的寂静也随之消退。 “还知道回来?”竹屋内,一个仙风道骨的青年一只手拿着饭勺,一只手拿着汤勺,没好气地道,“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天天逃学,剑谱背熟了吗?剑法练会了吗?” “……啊。”牧听舟小声地喊,“师父。” 郁清名翻了个白眼:“喊爹都没用,这次别指望聿珩还会给你背黑锅,给我过来先吃饭!” 他轻车熟路舀了一勺汤放在碗中,随手递了过去:“去,你师兄一会也要回来了,饭后不准再给我跑掉听见没有?要不然罚你这一月都没饭吃。”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情感迫使牧听舟打了个寒战,顿时乖得像个鹌鹑似的,迷迷瞪瞪地将汤碗接了过来,只见触到滚烫的碗壁时微微蜷缩。 他不敢放手,小心翼翼地怕摔了碗,而郁清名又盛的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就在他迈着小步子往前走时,一只横来的手接过了滚烫的汤碗,身后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师父,别逗他。” 身后的少年一步跨来,应该是方才练完剑,线条优美的肌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唇线紧抿,瞥了眼他,悄然传声:“先坐,师父没有特别生气。” 牧听舟茫然地看着他,随即传音:“这是怎么回事?!你搞出来的?!” 裴应淮将手中的汤碗放下,语气平平:“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该想想该怎么解释把宋永根给打了一顿的事情吧。” 牧听舟又惊又怒,我不光把宋永根打了一顿,我还把人剥光抛在浔阳城的接头了呢,这些他不都已经…… 他猛然清醒,忽地想起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裴应淮轻笑了一声:“想起来了?” 牧听舟木着脸:“想起来了。” 是想起他七岁那年刚上山时把宋永根打了一顿的事情。 没想到在识海之中真的能看到对方的记忆。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牧听舟像是个傀儡娃娃,浑身僵硬地走到桌案边坐下,筷子都有些拿不住了。 “怕成这样?”郁清名伸手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耦盒放在他碗中,“早知道怕成这样,当时动手的时候就不知道避着点?” 他看上去有些恨铁不成钢:“哪有你这般在执法长老明面下把人打成那样的?” 牧听舟喉间像是哽住了,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想说,这都是什么破烂幻境,老子在这里还要挨骂。 但最终,他只是垂着眸,小声地认错:“我下次不会了。” 额头被啪地一下敲了。 他眨眨眼睛抬起头,就见郁清名要气笑了:“我是让你做事的时候给我避着点!动动脑子,要揍肯定是找个夜深人静的地方揍,先捂着眼睛不让他看见你,再捂住嘴不让他发出声音,给人敲晕之后再扒光了扔到大街上——连干坏事都不知道怎么干,出去别说是我郁清名教的徒弟!” 第44章 事实证明,牧听舟从小在郁清名的熏陶下,学到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小技巧。 而百年后的幽冥魔主,再一次要干坏事的时候,即便没有想到昔日师父的教诲,身体也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比如把人扒光了丢大街上这件事。 裴应淮在一旁听了头疼地扶额,直叹气 郁清名一边给牧听舟夹菜,一边开口数落人,不知不觉间牧听舟面前的碗已经堆积城山了。 最终还是裴应淮看不下去了,出手制止了人:“师父,舟舟吃不了那么多。” 郁清名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噢噢噢。” 牧听舟沉默地摇了摇头,夹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郁清名烧菜的味道一向偏甜,恰好符合牧听舟的口味,但这么多在幽冥以来,吃的东西要么是苦的要么是辣的。 好不容易吃到一次甜的,他眼眶险些红了。 他心底有一个猜测,但是并不能确定,只能顺着幻境中的记忆重新走下去。 幻境中的牧听舟方才七岁,刚闯了大祸,而幻境外百来岁的幽冥尊主只能苦哈哈地顺应着师父的惩罚,被摁着抄了一卷剑谱,又被按在听悔崖下听了一夜的经。 好在梦里的他还什么都没有失去,好在被惩罚时身边总会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陪他一起抄书听经。 年少时牧听舟只觉得他烦,有事没事老是喜欢跟在他身边,像个跟屁虫一样,偏偏半个屁都憋不出来,古板又无趣。 现在的牧听舟只觉得,在这种时候,身边若是能有个人陪着,也不是那么坏。 识海之外,两个躯体交织在一起,外袍半褪的银发青年歪着脑袋躺在床榻上,紧紧闭着双眸,黑暗之中,一滴晶莹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这一滴在夜幕的隐匿下极为不起眼,偏偏被他身侧的男人给捕捉到,轻轻拭去,留下了眼尾一抹殷红的痕迹。 “哭什么。”一道轻叹在耳侧响起。 牧听舟的神识恍若割裂了一般,一半留在躯壳的外面,另一半则沉溺在与裴应淮交织的回忆中,周遭的声音宛若沉在水中,被蒙上了一层薄膜。 仅剩下身侧的这道声音,明澈又清晰。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牧听舟呜了一声,埋着脑袋缩进了男人的衣襟里,银发散落一片。 裴应淮不用凑近,便能听见他嘟囔的声音:“呜,师父,不,不要动手,我知错了。” 裴应淮心中陡升起一抹怜惜,眸光落在他眼尾的那片红晕上,鬼使神差地俯身,薄薄的唇瓣轻轻蹭过他的眼尾,大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然后就又听见牧听舟道:“要打……就去打我师兄。他皮糙肉厚,我细皮嫩肉,他不会疼,我疼呜呜。” 裴应淮:“……” *** 关于谁更皮糙肉厚这件事,最终也没能分出个分晓。 因为契约到了最后部分要饮下双方精血的时候,牧听舟已经完全没法动弹了,像个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任人摆布。 他只能挪着手指勾上裴应淮的长指,将他的食指放在唇齿间的小虎牙上,原本想直接把人精血咬出来,却哪想啃了半天都没破皮,最终咬得指节上全是牙印,津液顺着裴应淮的手指流淌滴落。 裴应淮有些好笑,抬手在他唇角抹了抹,好笑道:“真变成小狗了。” 牧听舟坚持不懈,口齿不清,反驳:“反弹。” 在他控诉的目光下,裴应淮反客为主:“角度不太对,应该这样。” 他的食指磕在小虎牙上,一滴精血被他挤了出来,就这般滴入了牧听舟的喉咙间,融入了血骨之中。 再挤出精血后,裴应淮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几分。 牧听舟脑袋里还回忆着先前两人在幻境中一起受罚的景象,从犄角旮旯中难得生出了点愧疚感,同时也挤出了自己的精血,融入了裴应淮的体内。 如此,便是契成了。 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牧听舟长长地松了口气,重新摊回了床上,原本是想睡下,却发现浑身黏腻一片,实在是不太舒服。 他双眸睁开一条缝去瞅裴应淮,脚尖勾了勾他的衣角:“喂。” 裴应淮回过头。 牧听舟懒洋洋道:“去打一桶水,我要沐浴。” 他话音方落,还没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裴应淮自己的外袍已经被他用匕首划的七零八落,干脆脱在一旁,他挽起长袖,推开门——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门外放了一桶还冒着热气的水。 他将木桶搬了进来,阵阵浓郁的硫磺味道伴随着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 在收拾好一切妥当后,裴应淮额间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掀开眼皮看了一眼牧听舟。 牧听舟:“抱我过去。”他现在是连半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裴应淮沉默片刻,走上前,将他那被打湿的外袍也一并褪去,长睫遮掩着眸低的思绪,他没有看他,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地将里衣也褪去了。 手掌接触的肌肤下光滑如雪,裴应淮的身形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别开目光没有看他。 牧听舟手臂紧紧地勾着他的脖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硬是要凑过去与他对视。 “做什么啊师兄,怎么搞得像你从前不曾帮我洗过澡一样?” 第45章 ——但上一次还得追述到几百年前牧听舟五岁刚上山时,小少爷被家里娇惯的不成样子,连自己沐浴都不太会,被发现时差点没淹死在木桶里。 好在裴应淮即使发现给人捞了出来。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裴应淮给他洗的澡。 但那很明显不一样。 牧听舟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他就是喜欢看裴应淮与人贴近时那副不自在的模样。 装得再怎么不悲不喜无欲无求,不也还是一身洁癖臭毛病。 牧听舟被轻柔地放入了水中。水桶中不知是提前准备了什么草药,牧听舟毛孔舒张,浑身舒坦。 就在裴应淮想要撤去时,猝不及防地被他的手臂一勾。 “师兄,走什么?” 牧听舟胸前地汗水与药汤混合在一起,故意凑上前去贴在裴应淮的身前,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经意间抬眸,对上了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瞳。 那是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暗,是从不曾在裴应淮身上见到过的神情。在那深处,像是竭力压制住眸中呼之欲出的东西,仔细一看,却又似平静无波的潭水。 只是这深潭之下的暗潮汹涌,仅是一闪而过,便又再度被压制下去。 陌生到,以至于牧听舟愣神的期间,他环绕在男人脖间的双臂,被拿了下来,没入了池水中。 裴应淮一言不发,静静地擦拭掉手上的水,声音淡淡道:“药浴多泡一会,有事喊我。” 门栓被啪嗒一下落上了,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想要站起身:“等等——” 刚刚的,那是什么? 一些传闻(二更) 第二十四章 裴应淮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清晨, 牧听舟整个人神清气爽,推开门扉就准备去找人。两人成功定下神魂契约后,牧听舟便总能隐隐地感知到对方的位置。 这不比先前的追踪符好用多了。 两人的位置目前处于整个满隆坊的最内里, 格局与酒楼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绕了好长时间, 才顺着印记在一间内屋中找到了人。 牧听舟沉思,干脆直接推门而入,一探究竟。 内屋中的陈设很拥挤,地面上堆满了不同大小的书卷, 甚至连落脚点都快看不见了。 “……”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几卷卷轴之上,密密麻麻地排列了各方势力,上至九重天, 下至幽冥。 江亦收集情报的能力是真的没话说。 牧听舟随意地踢开脚下挡道的书卷,正想在这漫天堆积的资料中找到裴应淮,一抬眸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人影。 裴应淮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那一身白得晃眼的道袍, 身姿挺拔地倚在书架前, 低头盯着手中的书卷有些出神。 而在他的脚边, 跪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花花绿绿的衣衫看上去皱巴巴地拧在一起, 眼下挂着仿佛熬了几天几夜的青黑色,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般,手中漫无目的地扫着地上的书卷,像是被迫使着找些什么。 江亦已经被胁迫在这里找资料快找了整整三日了, 哪怕他早就辟谷,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更何况, 昨夜也不知道这位仙尊大人抽了什么风,大半夜地过来查岗,站在书屋中唯一的窗沿旁,冷风嗖嗖地刮过,吹得角落里的江亦瑟瑟发抖。每当他想说些什么,在看见裴应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又吞了回去。 不敢,实在不敢。 如今牧听舟一来,他像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孩子一般,全然忘记前些日子一巴掌把自己横拍出去的仇,恨不得直接跳到牧听舟的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牧尊主——!!!救救救!! 牧听舟没看他一眼,瞥了眼裴应淮手上的书卷,笑了一声:“找什么呢,我也来帮忙?” 他正想上前两步,却听裴应淮把手中的书卷一合,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狭小的内屋之中。 “无事。” 裴应淮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合上书卷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便直接离开了。 牧听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若是说这段时间下来,两人的关系勉强缓和了些,那今日这两个字,是又将他们的关系重新降到了冰点。 像是好不容易撬开的蚌壳,又因什么事情紧紧闭合上了。 这一次连个缝隙都没漏一下。 牧听舟细细回想了一下,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昨夜一事了。 莫不是嫌他当时身上全是汗,脏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底的火蹭地一下冒上来了,转头冷眼睨了眼江亦,问他:“你方才在找什么?” 江亦心下一颤,想起裴应淮先前告诫自己的,登时摇头:“仙尊大人正命我计算下一次的不周山秘境的开启方位。” 不周山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只有持有掌印之人方可成为秘境之主,掌控其开关。但每一次出现的方位都不同,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通过天时地利人和来计算秘境方位。 他不知道这份说辞牧听舟会不会信,但若是可以糊弄过去也算完事。 好在牧听舟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像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离去的裴应淮身上,半分没有搭理他一点。 江亦不甘心,眼巴巴地凑了上去:“牧尊主,您要不要考虑将我一同带回幽冥……我很好用的!” 第46章 闻言,牧听舟分出眼神瞥了眼他,笑了:“想做我的侍宠?” 江亦心尖一颤,忙不迭点头。 牧听舟唇角的笑意冷了,挥了挥手:“做我的侍宠之前,是要先抽筋拔骨的。” 江亦好像整个人都傻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不然你以为,就裴应淮那身伤,还有被人挖掉的剑骨是怎么来的?” “试问整个三界,除了本尊,还有谁能做得到?” 江亦:“……”默默地往后退了退,“我还是继续算我的方位吧……” 殊不知,在赤袍青年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是啊。 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呢…… *** 人界的事情告了一段落,牧听舟带着无上枝回到幽冥,将它交给了祁萧然。 祁萧然拿起来端详了一番,点点头:“确实是无上枝不错。” 这其中散发出来的毒性,一闻便知。 他将无上枝收好,这才转头,迟疑了些许:“你……” “发生了什么?” “噢。”牧听舟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在浔阳城的时候,顺便把神魂契约给定下了。” 祁萧然点点头,等了足足有三秒中,才转头瞪大眼睛:“你刚刚,说什么?是我耳朵不太行了没听清楚吗?!什么玩意?!” 牧听舟不想理他这副模样,昂了昂首,直接道:“下一味药引,在哪?” “不不不你等等,咱们先一件事一件事地理清楚。”祁萧然说,“你在浔阳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把神魂契约给签下了?!” 牧听舟烦不胜烦,冷冷道:“是,那又怎么样?我早便说过会将他绑在身边,如今就是时机,你还想要阻止?” 祁萧然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想要阻止,而是觉得此番决定太过于冒险了。你……唉,实不相瞒,我先前听说了你要与他签下神魂契约开始,便开始着手准备闭关石室,本以为你还会再等等的,哪想竟然这么快。” “……”牧听舟没有说话,倒是有些别扭地别开目光,嘀咕道,“我也没想到这般快的。” 他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只是当时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祁萧然又叹了口气,掏出一堆药品塞到他手中:“这个是补魔气的,这个是补精血的,这个是补神魂的……你都拿好,有哪不对劲就赶紧吃一颗,我估摸着接下来会有段时间不在幽冥,你若是有什么急事便给我传音。”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他们家尊主就要因为过于脆弱而一命呜呼了,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模样就像是即将要离家不放心孩子的老母亲。 “那你可得快些回来。”牧听舟被自己这一联想逗笑了,眉眼终于舒展开,“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就直接传音给我。” 祁萧然定定地望着他,随后镇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就在牧听舟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祁萧然叫住了他:“说起来,在你去往人界的这段时日里,幽冥衍生出一点传闻,不知你有没有听说。” 牧听舟问:“什么?” “我听有人说,你与聿珩仙尊从小青梅竹马,但无奈当初仙尊一心向道,你心生爱慕之心却惨遭拒绝,堕魔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便趁其不备将人的修为废去掳回了幽冥。” “……”牧听舟一脸便秘之色,“你再说一遍……?”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祁萧然掰着手指数了数,又道:“哦对,还有一个,说你与聿珩仙尊早就勾搭在一起了,由于两人一个修道一个修魔,双修时仙尊大人承受不住魔气的威压——噢,也有说你两双修时偷摸着练了什么禁术,遭到反噬后仙尊便成了这副模样。” 祁萧然有模有样地摇摇脑袋,叹口气。 “等等。”牧听 舟呆呆地问,“为何是双修?我不是断袖啊。” 魔修不比道修那般规矩多,牧听舟也看过不少烧杀抢夺男童的魔修,通常都是见一个杀一个。 即便是江亦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慕之心,但牧听舟也颇为嫌弃,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断袖两个字竟然能被按在自己身上。 祁萧然见他一副凌乱的模样,同情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知道这些传闻是如何而来的,总之你自己小心一些便是。” 他顿了顿,又道:“这一次,恐怕是直接冲着仙尊大人来的。” 想一想便知,如果此时被发酵,传至三界,裴应淮的名声定然会受损,届时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那群九重天的老东西。 牧听舟冷笑一声,应答:“我知道了,你安心去吧。” 本以为这件事仅是个别几人的传闻,没想到竟然连酆都城里的小幼童都听说这此事。 牧听舟只感觉到匪夷所思,但幽冥中人多口杂,他没法去一个一个排查到底谁才是九重天的卧底。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人——倒也可以说,是一把剑。 自从知道东粼剑曾是裴应淮送给自己的贺礼后,牧听舟再见他时便有些不自在了。好在东粼平日里盘踞在裴应淮的偏院之中,若非必要也不会出门,不如到那里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蛛丝马迹的消息。 第47章 原以为裴应淮也会在偏院之中,牧听舟一去,便又看见裴应淮捧着一本卷轴坐在桌案前。 牧听舟的目光瞬间被那本卷轴吸引了。 到底是什么玩意能让裴应淮看得这般出神?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裴应淮淡淡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阻止他的靠近。 牧听舟定睛一看,是一本厚厚的静心经。 “……” 这都什么玩意。 他顿时兴致缺缺,没骨头似的躺了下来,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撩着床帘。 “师兄,这有什么好看的?”他翻了个身,上半身凑了过去,眯着赤瞳问。 哪曾想,裴应淮竟两人带着椅子退后了两步。 “?”牧听舟登时火气上来了。 洁癖又犯了是吧?!又要嫌弃他了是吧?!想要他远离,那他偏不! 牧听舟猝不及防地伸手,攥住了裴应淮的手腕,这才发现他腕部的青筋根根分明,而裴应淮则像是触电似的想要抽回手。 奈何牧听舟早有防备,握得尤为的紧,没有让他挣脱。 “师兄,我发现,这几日给了你一点好脸色,你便蹬鼻子上脸了?”牧听舟支撑着仰起身子,扣着裴应淮的手腕,幽幽道,“你早就是我的侍宠了,即便是再恶心都得给我忍着!” 裴应淮唇瓣微动,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他像是泄了气似的:“你想做什么?” 牧听舟哼哼地要晃晃脑袋,满意道:“这才对嘛。” 他余光瞥见桌案的一旁置放着未干的毛笔,迅雷不及掩耳将之拿起来,迅速再裴应淮的衣襟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白袍无端被弄脏,始作俑者笑得洋洋自得,像是一只昂首胜利的大猫。 总而言之,就是既生动又可爱。 裴应淮眸色渐深,偏过头闷声轻咳了声,像是在掩饰了什么。一只手虚虚地环在牧听舟的腰间,免得他一时不察掉下去。 转回过头时,又变成了那一副古板无波的模样,他清冷地开口:“闹完了吗?” 牧听舟笑意微敛,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似笑非笑地执起他胸前垂落的一缕碎发,把玩在指尖。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不给他好脸色了。 “没有。” 他嗓音微软,猩红的瞳眸中却仿若透着森寒利刃:“师兄,既然这般你不太开心……” “——那恰好,自打神魂契约后,我双腿不太舒服,师兄就跪在这里,给我按摩一番,如何?” 窜门 第二十五章 仅仅是一个木椅, 却硬生生地给牧听舟坐出了金漆雕龙宝座的模样。 青年微昂着下巴,姿态慵懒地倚在木椅上,赤红色的瞳眸中明晃晃地满是挑衅。 衣摆随着动作顺着纤细的双腿滑下, 垂落在地上, 露出了白皙的脚踝和圆润的足部。他轻轻踩上裴应淮的膝盖, 微微用力,迫使他膝盖着地。 ——就这般,跪在了牧听舟面前。 他愉悦地眯起了双眸:“师兄,过来啊。” 裴应淮的长发垂在额前, 有些看不清神色,他足足用这种姿势跪了五秒钟后,方才抬起头。 直到看到了他的表情,牧听舟心下微怔, 甚至在某一瞬间竟生了些许退意。 屋内昏黄一片,烛火摇曳,男人身形高大,半身融进黑暗之中, 安安静静地跪在那边, 看上去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兽类, 只有在抬眸的那一瞬间让心思敏锐的牧尊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与前夜时相同的眼神, 莫名让牧听舟心悸。 有一种, 非常熟悉的感觉。 裴应淮眼中的情绪被他隐藏的很好,以至于牧听舟甚至都没有发现,这双眸子他曾经最为熟悉的,是刚要入魔时修者的眼睛。 被黑暗浸满, 透不进一丝光亮,里面尽数写满了不可言说的私念。 男人的沉默让牧听舟更加得寸进尺, 他眸中笑意渐深,故意打趣道:“我见师兄先前不是伺候人伺候得蛮好的,怎么现在开始有些抗拒了?” 他凑近:“嗯?师兄怎么不敢看我?”裴应淮越躲,他内心的恶趣味就越起劲,恨不得将两只脚都翘在他腿上。 深刻熟悉他内心想法的裴应淮情急之下只能先握住他的脚踝,掌下一片细腻的肌肤,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摩挲了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裴应淮闭了闭眼,哑声道:“哪儿疼?” “……”牧听舟也不知道,胡乱道,“就,哪都疼,对,你手劲轻点!我哪哪都疼!” 完全没有使劲的裴应淮无声地叹了口气,垂下眸子,再度握住他的脚腕,轻轻地扭了扭。 他的手法算不上娴熟——毕竟不能真的要求万人之上的仙尊大人拥有一套熟练的按摩手法,可偏偏,在他掌心接触的地方,一阵阵别样的触感蔓延开来,让牧听舟难得没有挑刺。 他心尖尖有点痒。 裴应淮手法细腻又有力,近乎是灼热的温度透过肌肤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唔……”牧听舟唇齿间溢出一丝舒适的呻.吟。 手下的动作骤然一重,惹得他瞬间回神,牧听舟狐疑地瞅了眼他,见裴应淮始终面不改色,看不出有什么趁机报复的样子,这才稍稍收回了心。 “弄疼你了?”裴应淮问。 第48章 倒是搞得牧听舟有些不自在了,感觉自己矫情地像个小姑娘似的,故意别过脸声音微沉:“就你那小小的力道,怎么可能弄疼我?” “嗯。”他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单膝跪在地上,丝毫不怕地上的灰尘会弄脏衣袍,始终全心一意地低着头为牧听舟按摩着双腿。 这一下搞得牧听舟又有些不懂了,这人到底是嫌弃他呢还是不嫌弃他呢?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抛之了脑后——因为他感觉,裴应淮的动作逐渐得心应手了起来。 不知被按到了什么穴位,牧听舟小腿倏地感觉到一阵酥麻感,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腿,却被人强势地摁在了原地。 裴应淮道:“别动,经脉处有灵结,不揉开之后会越来越痛。” 牧听舟心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一处灵结。 但裴应淮拇指摁下的那一处确实有些发酸,而他的力道又偏轻柔,弄得他又痒又酸,浑身不自在。 当裴应淮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青年眸光含水,里面夹杂着些许不自在,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偏偏配上那副妍丽的容貌有一副别样的美感。 见他望了过来,牧听舟偏头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嘛?还不快些?” 裴应淮喉咙一阵发紧,有些不敢看他。 “——好了。”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牧听舟的脚踝,“敷些药草就好了。” 牧听舟蜷了蜷脚趾,干巴巴地:“噢。”终于结束了…… 两人之间有些沉默,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而裴应淮则是站起身,扫了扫衣衫上沾染的灰尘。 不知为何脑袋忽地想起先前祁萧然的话语,他有些抑制不住地想。 他不可能将裴应淮关在这里一辈子。 如今神魂契约也如约定下,他没有了性命之忧,甚至都没了什么将裴应淮留下的理由。 若是以后他要是回到九重天了,是不是也会找一个结伴道侣…… …… 牧听舟狠狠打了个寒战,完全想象不到裴应淮这张死人脸找到一个女修后与她皆为道侣的场景。 -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不知是不是牧听舟的错觉,他总觉得裴应淮对按摩一事,非常的上心。 夜半,幽冥殿的长廊边,魔铃被一阵风吹得发出声响,叮叮当当一片,像是骨头敲击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响。 殿门被人拉开,气息顺着长风穿过长廊吹进了内殿之中。 床榻上的人窝在最角落,悄然睁开了双眼,手中的匕首暗藏杀机。 牧听舟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长廊中传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甚至连最刻意的隐匿声息都没有,就这般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朝着内殿中走来。 牧听舟心存疑惑,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涌上心头。 随即又甩了甩脑袋,不太可能是裴应淮。毕竟他那位师兄应该还没闲到大半夜没事找事跑到他这里来。 脚步声逐渐逼近,就在门外那人抬起手,正要顺着门缝拉开时,一道锋锐的匕首疾驰而来,而那人恰好偏过身子,匕首险险地擦着他的脸侧没入背后的黑暗中。 “真有趣,现在还能见到来……”牧听舟起身,笑意盈盈地抬眸,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他那师兄一身正气凛然地站在殿门外,身上的白袍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甚至白得有些晃眼。 “……”牧听舟一阵无言,思忖片刻还是将手中的匕首放下了,有气无力道,“你大半夜的不打坐睡觉跑来我这里做什么?搞得我还以为是九重天派来暗杀的人。” 裴应淮意义不明地望了眼身后已然消失的匕首,问:“有很多吗?” 牧听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些来暗杀的人,有很多吗?” 牧听舟神色有些委委屈屈的:“是啊,很多呢。不光是九重天的人,就连人界的杀手也会时不时地跑上来,可烦了。” “师兄,你就算看不惯我,也不能老是使这种卑鄙的手段呀——” 裴应淮目光沉沉,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以后不会有了。” 牧听舟一愣,随后实在是有些没忍住,噗嗤一笑。 他心里一清二楚,直到这群跑来暗杀的人与裴应淮全无关系。仙盟本来就人多口杂,而裴应淮又不可能方方面面的管理到每一个细节,甚至有一些来的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仙盟的,张口闭口都是“我们盟主”。 一想便知是要将全部事都推到裴应淮的头上。 但牧听舟就喜欢看他这番有些愧疚的模样,并且乐此不疲。 “所以,你今夜,也是来杀我的?”牧听舟懒懒散散地倚在床榻上,眸光流转地望向他。 裴应淮神色有些微沉,似是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表现的非常清晰。 “不是,我来替你将灵结抹去。” 牧听舟甚至还都没有说什么,他便自主地上前,握着牧听舟的脚踝,一下一下地按摩着。 裴应淮这般乖顺,牧听舟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充实填满一般,舒舒服服地眯起了双眸,一只脚搭在他的腿上,另一只脚自然垂落摇摇晃晃。 也没有计较此次他没有跪着给自己按摩的事情了。 内殿中的燃烧的幽香加上足下抵着的温度让牧听舟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第49章 最后连裴应淮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在那之后的几日里,每一日裴应淮都会敲响内殿的大门,不请自来地为牧听舟疏通灵结,而且每一次都是挑着夜深人静的时候。 牧听舟表示理解,毕竟以裴应淮的性格,他心高气傲,估计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卑躬屈膝的模样。 一来二去,他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有的时候困得紧了,也会给裴应淮留一条门缝,让他不用敲门便可直接进来。 直到有一日,牧听舟一觉睡醒却发现,内殿的那道门缝已经敞开,并没有被人推开或者关上的痕迹。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确实没有发现裴应淮昨夜有到过来的痕迹。 牧听舟想了下,决定抬步朝着偏院的位置走去。 却不曾想,正是日上三竿的日子,平日里冷冷清清地偏院外竟聚集了不少人,各个仰着脑袋想要凑近了看里面的情况。 一见到牧听舟的到来,众人赶忙退后三分,齐声声道:“恭迎尊上——” 牧听舟点头:“怎么了?” 有人上前两步想要解释,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偏院里的一声脆响声打断。 那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开口:“禀报尊上,是静姝小姐来了。” 他一时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清楚,牧听舟不耐烦地沉着眉眼,环顾了周遭围观的人,言简意赅道:“滚蛋。” 然后,一把推开了门,脚步顿住了。 偏院里一片狼藉,一地的碎石乱瓦,将不久前才收拾好的样子又毁于一旦。 不远处,一个黄色长裙的少女手持蛇骨鞭,眉眼凌厉地望着对面的白袍男人。 牧听舟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裴应淮的脸侧。 在那上面,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正缓缓地渗着血,一滴血珠滑落,染红了牧听舟的瞳眸。 罪名 第二十六章 从牧听舟走进来的那一刻, 周围围观的人都已经飞速的跑没了。 手执长鞭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原先横眉怒目地瞪着眼前的人,见牧听舟来了, 这才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转而收起蛇骨鞭, 恭恭敬敬地跪下。 “尊上。” 牧听舟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盯着裴应淮脸侧的那道血痕看了良久后才问:“怎么回事?” 他看得分明是裴应淮,问得也是他,可另外一个声音倏然横插了进来,给他吓了一跳。 “是他!”戚静姝低着头, 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声音中满是不可言说的委屈,但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尊上, 实不相瞒,前几日属下曾费劲千辛万苦取得幽冥地火淬炼了一枚九魂丹,此枚丹药的药效极佳,原本是想要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我爹, 以便助他晋级至元婴期修为。” 她语锋一转:“谁曾想, 就在昨夜凌晨时, 属下的闺房中突然闯入一个盗贼, 将九魂丹劫走。那时夜深人静, 属下拎着蛇鞭曾尝试着去追,可谁知那人一袭黑衣,极为善于藏匿自己的气息。” 戚静姝咬着下唇,眸光中满是水痕, 眉目婉转,却字字泣血:“好在我的侍女与我共同联手, 还是在追踪那人时,在他颈部留下了一道伤口!”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地望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白袍男人,咬牙切齿道:“我亲眼见着那人闯入幽冥后山之中便杳无踪迹了,属下连夜排查,却不敢擅自闯入朱颜殿中扰了尊上歇息。早在先前便有人看见这个人!大摇大摆地从内院之外走了进来,也正是偏头与人说话时露出了脖颈处的红痕——若是他当真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将伤口露给我看! 脖子处的伤口…… 牧听舟没忍住,问:“在哪一处?” 戚静姝双颊微微泛红,犹豫了下,微微扯开了些许衣领,指了指:“是……是这一处。”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确实是和他咬的那一处一模一样的位置呢。刚有些心虚,就见男人不冷不淡地瞥了眼过来,牧听舟下意识地地别开了眼睛。 就又听见戚静姝掷地有声道:“尊上!属下早就知道此人生有异心。如今整个幽冥都已经传遍了,他早在还未失去修为之前就与我幽冥的魔修有染,被尊上抓来后定是死心不改,与先前那名魔修里应外合,盗取九魂丹后趁机还想逃出幽冥!” 牧听舟:“……” 少女,你要不要再去听听,那个有染的魔修姓甚名谁。 他见戚静姝气成这般模样,也不似作假,有些幸灾乐祸地瞅了裴应淮。 看起来,这次裴应淮得罪的人,也不像是个什么善茬啊。 潜伏幽冥多日,散步传言,将他名声败坏,甚至近几日摸清了他身边的一举一动,修为上乘,熟知幽冥后山的构建,甚至轻而易举地就将戚静姝甩掉…… 一时间,牧听舟的脑袋里生出了各种不同的想法,顺应着仙盟里一个一个名单开始对脸,始终没想出到底谁会有这般本领。 殊不知自己都快忽略了,在听完戚静姝的一番言辞后,脑袋里就连一瞬间对裴应淮的怀疑都不曾闪过。 在他的认知中,就算那是一个仙品级的九魂丹,在他……应该是说他们眼中,也不过是路边随风浮动的草芥罢了。 再者说,整个三界炼就丹药首屈一指的江少主的养魂丹,裴应淮都能眼睛眨都不眨地就喂他吃下,不知该说这背后之人心思慎密还是弄巧成拙了。 第50章 若是换个人来,很容易被这背后之人给绕进去。 可惜是牧听舟,在这整个三界,都没有第二个比他还了解裴应淮的人了。 他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个人影匆匆赶来,在见到牧听舟时扑通一声来了个滑跪,那动静听得人眼皮一跳。 “尊上,属下来迟了——!!” 哦,是左护法。 牧听舟冷漠地收回了视线,一步步地走到裴应淮的面前,凑过去盯着他。 他的眼中仿佛是万年不化的冰川长河,也就是见到牧听舟走来时微微融化,动了动唇角,似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牧听舟揶揄道:“师兄,你昨夜到底去哪了?” “没想到连一个小小的九魂丹都比伺候我更重要?” 裴应淮沉默半晌,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偏过头,闷闷地咳了两声。 顿时,他身上那股无坚不摧的气势被瓦解,衣袍的颜色衬得脸色有些透明,他的唇色苍白如纸,符合凡人被逼出精血后的那副病病殃殃的模样。 他垂着眸子,只身独立的站在那里,莫名增添了几分孤独感。 什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 戚静姝被他这幅样子看呆了,很快反应过来,一时间气急,起唇反讥:“你在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给谁看呢,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因为牧听舟偏过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他轻飘飘地瞅了眼方才赶过来,一副不知所措模样的左护法,扯了扯唇角。 左护法会意,猛地站起,强行拉着戚静姝的手,不顾人的反对,道:“此事我定会给尊上一个交代。” 而后便退下了。 内院恢复了一片寂静,一块碎石滑落,带起了阵阵尘埃,惊起的动静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死寂。 牧听舟率先别开脸,声音闷闷地:“我又没说不信你,你,你别……” 你别一副我带头欺负你的模样。 牧听舟此时内心有些慌乱,他从未见过裴应淮这副模样。 也下意识不想让他露出这幅神情。 在他的眼中,这个人一向是强大,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他会在他被师父训斥后及时出现,会在他陷入泥沼的时候将他拉出。 牧听舟时常会想,这个人是不是,永远都只会遥遥领先地走在他的面前,哪怕是他竭尽全力想要追逐,也只能堪堪摸到他向他伸出的指尖。 然后,便向下坠落。 所以牧听舟很不想看见他露出这副有些脆弱的神情——即使这严格来说甚至都算不上是脆弱。 “看我干嘛?我这是偶尔的良心大发,替你说说好话罢了。”感觉到那人望了过来,牧听舟回以蹬视,“搞得好像我联合起来欺负你一样,人家叭叭叭地说了一通,你憋着一个字不放,那我到底要听哪边的?” “我肯定是先听人家说啊?难道不是吗?再说了那个什么九魂丹,虽然似幽冥地火淬炼不错,挺稀奇的,但也就比我之前嗑的糖丸稀奇那么一点点吧。” 他的食指笔画了一下,语气中满是不屑,浑然没有看见面前男人眼中泛起的点点笑意与软下的神色。 “到时候你可别说是我欺负你,可别污蔑我。”牧听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猛地顿住,“你!笑什么?!” 裴应淮唇角微微勾起,眉眼中满是笑意:“我没有。” 牧听舟气笑了:“搁这放屁是吧!我刚刚分明看见你笑了。你看,你现在还在笑!” “滚蛋滚蛋。”他不耐地挥了挥手,“有空在这嘲笑我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吧。” 裴应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自有分寸。” 牧听舟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嗯对,你的分寸就是第二天睡醒了发现家被人掏了,自己还搭上了一堆的罪名。”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会装作不经意间扫过裴应淮脸色,从鬓角垂落的碎发会随着身体的摆动轻轻晃动,虎牙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后者的眼中……甚是可爱。 他心间微动,稍稍愣神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抬起了手,那模样,像是想要将他那缕不太听话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耳垂上那抹红色流苏耳坠。 裴应淮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就见牧听舟瞪大眼睛,退后了一步:“干嘛干嘛——?!我什么都没说,你还想打我?!” “我跟你说,你现在打不过我,死了这条心吧!”牧听舟冷哼一声,昂起下巴,“你,今日起还是回我朱颜殿去睡去。” 又小声嘀咕道:“真是麻烦死了,刚把你放回来没有几天又给我惹岔子,还说我麻烦精,我看你才是那个麻烦精吧。” 裴应淮哑然失笑,心间一动,才想起“麻烦精”这个外号是他好久好久之前给牧听舟起的,如今被他记仇的拿出来又说了一遍。 那只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牧听舟的头顶上,揉了揉。 他淡声道:“好,和你回去,替你按摩按摩。” “腿还疼吗?”他问。 牧听舟一听到这个就来气:“你不给我按摩之前我还不疼的,你按摩完之后就夜夜都疼,你真没暗地里给我施什么法?” 第51章 裴应淮瞥了眼他:“那是你平日用气不当,造成的灵脉堵塞,怎么还怪我了?” 牧听舟:“呸,就怪你就怪你,就你这手艺比我幽冥的魔修差多了,多练练吧,说不定回九重天之后还能用得上。” 冲突 第二十七章 两人再次将一片狼藉的偏院丢了下来, 牧听舟将人带回了朱颜殿,啪嗒一下将内殿的门关上。 “怎么回事?”他拉着椅子坐下,问。 裴应淮淡声道:“并无大事。” 不过是有个苍蝇飞进来了, 但他并不想将这件事跟牧听舟说。 而后便又补充了一句:“今日那处灵结应该会被疏通, 你先躺下。” 牧听舟笑容淡了几分, 眸光扫过裴应淮脸侧还在渗血的那道伤口,起身走上前,将人拉到椅子那坐下。 “师兄,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 你这身剑骨的伤,到底是谁弄的?”他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指尖轻柔地拂过那处伤口。 伤痕处的刺痛感传来,裴应淮面不改色, 微微想要偏过头,却听见面前的青年不满地啧了一声:“躲什么?这样都不好上药了。” 他望向那处伤痕,眸色渐深,心底好不容易压抑的火有点再度冒了上来。 “师兄分明能躲开的。”牧听舟语气亲昵, 带着几分苦恼, “师兄甚至连我的匕首都可以躲开, 却躲不开这一个小小的蛇骨鞭?” 裴应淮难得地语塞, 想了想还是为自己辩解道:“她袭来时太过突然, 我一时不察。” “不行。”牧听舟声音略低,有些固执地道,“你身上只能有我留下痕迹,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哪怕是一小道伤口, 或者是一小片印子,都不可以!” 如此直白的对话顿时让裴应淮顿住了, 他逃也似地想要别开与牧听舟对视的视线,却又被人掰了回来:“所以,师兄,你现在应该告诉我,那群人到底是谁了吧?” 牧听舟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那人群,将你的剑骨碾碎,又将你金丹挖出来——怎么,是觉得我扶柳一派后继无人了?” 扶柳正是郁清名的道号,他座下唯二的两名弟子也只有牧听舟与裴应淮了。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到底有什么好顾虑的?!全都杀了不就行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一说起来就有些停不下来了:“还有你这个仙盟首尊是怎么当的?遇到这般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能拉你一把,你信不信,哪怕你面前如今是万丈深渊了,那群人也不会看你一眼——他们只会盯着那个什么劳什子仙盟掌印!” 牧听舟情绪有些激动,但是一想到当初冲上九重天第一眼见到这人时的模样,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们是谁?”说到最后,他干脆倾身而上,“师兄,我先前就答应过你,神魂契约定下后我会为你重塑剑骨,杀你想要杀的人。” 裴应淮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他神色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他轻轻拂过脸侧伤口时温热的指尖,凑近时不经意间弥漫在鼻尖的一抹幽香,那缕垂下的发丝像是羽毛一般轻轻扫过他的心间。 周身阴沉的气息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像是潮水一般褪去,整个世界悄无声息,在这一刻,时间缓缓流逝,烛火兀自摇曳,长风吹拂。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裴应淮能清晰地知道,他的心脏漏掉的那半秒中之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 裴应淮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害怕暴露眼底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牧听舟再次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心下微沉,猜测这估计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可是——这整个三界上下到底有谁能这般悄无声息地将他的修为废至这般境地呢? 先前有些上头的情绪在看见裴应淮一言不发的举动后终于逐渐冷却了下来。 他想要像小时候,得不到答案时晃晃裴应淮的肩,揪着他不放,除非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他没法。 牧听舟见他这幅模样,不知为何忽地想起了先前梦境中的场景,攥着人衣袖的手也放了下来。 他扯了扯唇角:“这也是不能跟我说的?” 裴应淮沉默片刻,抬眸,摇摇头:“没有谁。”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哦,确实是不能说的。 到底谁能让他这位奇无情无欲的师兄维护至此呢。 牧听舟倏地没了什么想要继续聊下去的心思,他淡淡地收回了手,最后又问了一遍:“那既然那日的事情你不能说。” “那昨夜呢?昨夜你不曾出现在朱颜殿,你去哪里了?” 裴应淮道:“就在偏院里,哪都没有去。” “行。”牧听舟点点头,“既然师兄这样说,那九魂丹便不是你偷的了?” 裴应淮:“不是。” 牧听舟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师兄背着我与九重天的人联络上了呢。” 他漫不经心地道,“那既然这样,就先劳烦你待在朱颜殿中,等我一切都查明了再放师兄出来吧。” …… 他压着火气说完,轰然将内院的门啪嗒一下关上了,甚至在外面落了三四层结界。 一边嘴里嘀咕道:“死木头,问什么都不说,那你干脆别说了,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第52章 盘旋在外的黑鹰悄然落下,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他的小臂上,传音道:“尊上,已经派人将整片后山封锁。” 黑鹰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被关的严严实实的内殿大门,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道:“尊上,你为何不直接使用搜魂之术呢?” 见牧听舟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黑鹰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将头压得更低了。 “是属下逾越了,请尊上责罚。” 搜魂术是魔修独创的术法,因其可以直接进入神魂中探索自己想要找的记忆而被记录,这也是为什么牧听舟可以得知先前那群从仙盟跑来暗杀他的人是假冒的一样。 若是那人神魂再脆弱些,甚至神魂都有可能直接在搜魂术下被切成碎片。 “蠢货。”牧听舟冷冷骂道,“我早与他定下神魂契约,你让我去搜魂,难不成也是想置我于死地?” “属下不敢……” “行了,闭嘴吧。”牧听舟不耐烦地打断,他面色阴沉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思忖片刻,道:“让左护法来见我。” 我最讨厌断袖了 第二十八章 两人不欢而散后, 牧听舟将裴应淮困在内殿之中,心情一直不大好,左护法苦着脸, 小心翼翼地来参见了。 “尊上, 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名侍女监控起来了。”左护法谨慎开口, “您是怀疑,那个侍女与仙尊大人有私仇,借此机会趁机报复?” “我管他什么事?”牧听舟冷笑一声,“整个三界恨裴应淮的又不止这一个两个, 难不成我全都要揪出来吗?” “……我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感觉此事有些不太对劲。”牧听舟沉思片刻道。 左护法问:“不知尊上有何顾虑?” 牧听舟蹙眉答:“这个人的作风,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悄无声息地潜入幽冥, 甚至在外面散播这些传闻,你率先想到的是什么?” 左护法思忖了下:“败坏仙尊大人的名声,趁机套出仙盟掌印的位置?” 牧听舟摇了摇头:“先前我的第一想法也是这般,但后来我又想了想, 不对劲。自打传闻出来后已经有三个月之余, 这么长时间以来, 这其中除了我还有出现另外一个人吗?” 左护法一愣, 仔细一想, 好像确实没有。 不管传闻的准确性如何,通篇下来只有两个人,不对,三个人。 裴应淮, 牧听舟,还有一个是与裴应淮私通的那个魔修, 但归根结底就差写上牧听舟的名字了。 “如果我是那散播传闻的人,我会选择先抹黑他,将他贬低地一文不值,甚至到了人人唾弃的程度。” “这个时候,就会轮到‘我’的出现了。‘我’作为一个与他截然相反的人出现,正直,无私。最终‘我’才是能够成为人人敬仰的存在,换句话说,这个‘我’就是下一任仙盟盟主最好的人选。” 左护法反应很快:“所以这三个月以来,我们甚至都没有听见任何关于第三方的消息!” 牧听舟点头:“所以背后之人的目的,相比起想要知道仙盟掌印的方位和捧高自己,他就好像还有另外一层目的混在其中……” “若是我猜得没错,他是在故意惹我生气。” 左护法又听不懂了:“故意惹您生气?这……” 牧听舟扯了扯唇角:“因为我有段时间,非常的嫌恶断袖。” 他沉下心,微瞌上双眸,陷入了回忆之中。 时间将那段记忆抹得仅剩下模糊的凤毛麟角,却又在现下不得不重新挖出来。 牧听舟小时候长了一张非常讨喜的脸,大部分的时候他不像一个世家弟子那般心高气傲,相反,他其实很会拉拢人心,也很会装乖。 事情发生在他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 牧听舟依稀记得,是一个阴天,前些日子他因逃课被郁清名责罚在河川边待到了好晚,每隔半个时辰都要露个脑袋出来看看师父有没有消气,有没有派人过来将他喊回去。 通常郁清名气没消,最后都是裴应淮出来将他带回去,次数一多他也找到技巧了——那就是不能挑着裴应淮出任务的时候招惹是非。 但这一次有点没有预测好。 他以为裴应淮此次很快就会回来的,没想到被事务绊住了脚步,迟了些许日子。 结果就成这样了。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石碓上,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双腿晃来晃去。 不知过了多久,深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 牧听舟倏地抬起头,眼中亮晶晶的,待看到来人后唇角才撇了下去。 是个陌生的少年,穿着万鹿山的道服,模样看上去极为腼腆,朝牧听舟笑了笑:“师兄,郁师长让我来喊你。” 那个时候他也是个半大少年,一听到可以解放了顿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下子从石墩上跳了下来:“真的?师父消气了?” 那人像是被他陡然靠近吓了一跳,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退后了两步:“是,是真的。” 若是在平日里,牧听舟定是能看出眼前这人的不寻常。 但他此时已经被晾在此处整整两日了,不是打坐就是修炼,快闲得长草了。 所以他当机立断道:“师父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小师兄请跟我来。”那人点点头,率先走在前面。 第53章 牧听舟跟在他的身后,缓缓朝着深林中走去。 周遭的树木越来越多,平日里万鹿山的山头便人烟稀少,更别说如今临近傍晚。 回过神来时,牧听舟已经有些察觉到异样了。 他顿住脚步,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师弟,先前我师父叮嘱我要练到夜半才能回去,他会不会批评我这般早的就离开了呀。” 前方那人声音听不出异常,还是那一副软绵绵的模样:“郁师长想来最宠爱师兄了,您就放一万个心吧,他舍不得责备您的。” “……”牧听舟彻底停下脚步,接收到对面那人投来疑惑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你这般,装得也太不走心了吧。” “我师父从来不会叮嘱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在那也不是修炼,而是被罚的。” 那人眼睛微微睁大,好似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师兄这般聪慧!” 牧听舟警惕地稍稍退后一步,刚想说什么,没想到面前这名少年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眼中一改先前的腼腆,狂热一片:“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关注到师兄了!我知道师兄每日每夜的修炼是为了什么,师兄在如此年级便能步入金丹期,请不要妄自菲薄了!!” 牧听舟呆住了,甚至忘了第一时间将手腕抽出来,那人立刻得寸进尺地又进了一步:“师兄,我每时每刻地都在看着您!您柔软的发丝,光滑的肌肤,红润的唇瓣……师兄,我好想你——请师兄原谅我,我实在是无法忍受将师兄一个人丢在一旁。” “我知师兄这般勤苦修炼是为了什么,那个裴应淮很可恶吧,明明没有师兄这般的勤苦,却还能轻轻松松地就到达我们常人无法的高度!” 牧听舟望着眼前逼近的人,打了个寒战,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愣住了:“你,你在说些什么……” 那人又道:“师兄,您只要看看我,我就可以为您扫清前方一切障碍,包括挡在您前面的——” 牧听舟脸色猛地一变,厉声厉色道:“滚开!” 那人步步紧逼:“听舟师兄,只有我才是真正理解您的人,只有我才是无时无刻都在仰望着您的人。” “请与我结为道侣吧!” 一声轰雷骤然劈下,响彻两人的耳畔,牧听舟整个人一震,像是被劈得灵魂都开了窍,呆呆地盯着面前这人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一些他完全都听不懂的话。 什么道侣…… 难道不是只有男女才能皆为道侣吗? 牧听舟一阵反胃,压着嗓子想要让他滚,却不知为何身体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都不出来。 在陌生少年希冀的目光下,牧听舟张了张唇瓣,忽地瞥见一抹寒光利刃从不远处呼啸而来。 唰的一下,周遭布下的灵阵像是玻璃一般碎成了块状簌簌落下,强劲的气场将面前的树丛连根拔起。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见那人眉梢还带着欢悦,下一秒被劈成了两节,飞溅而出的血液被一柄横来的利剑尽数挡下。 他浑身发冷,像是雕像一般怔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一道熟悉的气息陡然靠近,牧听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抖着身子才想着要擦方才被那人拉住的手腕。 “有没有事?” 裴应淮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像是那种抱小孩一样,一只手搭在他的膝弯处,将他颤抖的身子揽进了怀中。 “有受伤没?”他一边查探着牧听舟上上下下,一边用灵力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他。 可牧听舟一直就低着头,牙齿都在打着哆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偏头想要去看那人死绝了没有。 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冷冽的气息将包裹着牧听舟的全身,莫名地将他那股想吐的欲望给压了回去。 “乖点,别看,不过是一只钻空子跑进来的魔修罢了。”裴应淮低声在他耳边哄着,“被劈成两半了,太血腥,待会要吃不下东西了。” “是师兄的错,师兄今日来晚了,害得舟舟又被罚了。” 牧听舟扒拉下他的手,唇瓣哆嗦,红着眼眶,哽咽着说出来的一句话就是:“断袖好恶心。” 第二句是:“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慢。” 裴应淮一下子便猜出来这魔修偷溜进来是为了什么,脸色冷沉,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他环抱着少年,一步一步地朝着深林外走去,一边叮嘱着:“下次若是遇到这种人,不要客气,直接往死里揍。” 牧听舟重重地点了点头,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像个小花猫似的。他胡乱埋着脑袋,将脸上的鼻涕眼泪都蹭在了裴应淮身上,明显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形一僵。 带着点报复心理,他声音闷闷的:“那你下回不能回来这么迟了……还害得我被师父罚了那么久。” 裴应淮道:“下次不会了。” “这两日修炼的怎么样,修为有没有进步一些?” 牧听舟趴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拒绝讨论这个问题。 “说起来,师兄这次去的地方盛产灵珠,到时候做一个好看的护身符给舟舟好不好?” 牧听舟的声音听起来昏昏欲睡,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有气无力道:“随你,我好饿,赶紧回去吧。” 裴应淮答:“嗯,一会就到了,师父已经做好晚膳了在等我们了。” 第54章 “……” 裴应淮感知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缓,放慢了脚步。 黄昏照在两人的身上,泛着阵阵暖意,狭长的阴影交错在一起,驱走了阴冷与黑暗。 第二年春日,在他生辰之时,收到了来自郁清名赠与的一枚流苏耳坠,在耳坠之上,一枚小巧玲珑的珠翠静静地镶嵌其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 第二十九章 自那之后, 牧听舟曾一度有些排斥旁人的接近。 但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丢脸,除了亲近的人都不曾告知,也只有在于同期师兄师弟们相处的时候刻意保持了些距离感。 后来也被渐渐淡忘在时间长河之中, 但这种条件反射已经印在了骨子里, 导致他现在很排斥与人近距离接触。 但是, 为什么他一直都不怎么排斥裴应淮的接触呢? 牧听舟苦思冥想,最后得出结论,估计是当时是由裴应淮的出现才打破了僵局,又或者是长时间的相处淡化了这份感受。 ——总之, 他打心底的不怎么排斥他。 意识到这种想法的他其实有些别扭,偏偏每次都还要靠师兄来给他和师父之间打圆场,次数多了他也就释怀了。 不知道裴应淮后来是怎么同郁清名说的,总之后者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把当值的护山弟子甚至是掌门都狠狠地批判了一通,然后再也没有让牧听舟独自一人去往后山池川边上过了。 这件事鲜少有人得知,背后那人又极为谨慎,牧听舟目前只能从其中察觉到一丝丝端倪, 却没法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时候最忌讳的便是打草惊蛇, 他率先派出了左护法仔细地盯着那个侍女, 稍有动静便立刻拿下。 左护法临走之际, 有些犹豫地转过头, 他有着满腔疑惑却有些不敢问。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很明显是冲着裴应淮去的,对尊上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就此作壁上观,看着他们狗咬狗,最后坐享其成吗? 但为何尊上却看上去对此事极为上心…… 但碍于戚静姝刚刚触了霉头还在背关禁闭之中, 左护法只能将这满腔疑惑压回了心底。 侍女那里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倒是牧听舟率先有些忍不住了。 他左思右想, 还是觉得将裴应淮就这般关起来实在是太便宜他的。 得从他的口中撬出点什么。 这般想着,朱颜殿内殿的大门终于在三日后被再度打开了。 牧听舟缓步走了进去,看见一袭白袍的男人正站在窗沿边上,微亮的金光顺着屋檐投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渡上了一层光边一般。 他的手中拿着书卷,牧听舟稍稍偏头望去,不远处的地上摆着前一夜已经冷掉的晚膳。 “……” 牧听舟心底有些发笑,这是什么?他在像小孩儿一样用绝食来抗议吗? “师兄,近几日过得怎么样?” 他走上前去,流畅地接过男人手中的书卷,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牧听舟心间一动,蜷了蜷手指。 为了掩饰心底的一抹起伏,他上下随意地抛掷着那本书卷,像是毫不在意,语气轻佻道:“师兄,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嘛,你现在的身体不比从前,虚得很,生我气可以,自个气坏身子可别说是我亏待了你。” 裴应淮依旧是那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闻言,垂着眸望着他,眼中像是带着些许牧听舟读不懂地情绪。 须臾后开口,声音冷沉:“牧延,你闹够了吗?” 牧听舟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你觉得我是在闹?” 他原先心底压着的火气蹭地一下冒了起来。 “裴应淮,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在这谈条件?” “可别忘了,到底是谁将你从水火之中拉了出来,到底是谁治好你的这些外伤的!” 牧听舟紧跟着上前一步,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裴应淮的身上,伸出手,强势地一把将他衣襟扯开了一道褶皱,露出了身上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狰狞的伤口。 落在那几道疤痕上的手指滚烫一片,像是要连带着这几处伤口一同烧起来一样。 牧听舟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他:“那群人,哪怕是你已经身处幽冥,都没忘了再千里迢迢跑过来给你补上一刀,那个时候又是谁替你摆平的一切?” “裴应淮,我知你与我相反,你天性悲悯心系天下苍生,可到了这种时候,又有谁是来心系你的?!” 赤红色的瞳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牧听舟像是被气得狠了,眸光里倏地浮现出一丝雾气,浸得眸子漂亮得像是红玛瑙一样。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紧紧蹙着眉头,垂下的那缕流苏耳坠前后摆动着,手中还攥着裴应淮的衣襟不肯放开。 牧听舟情绪有些激动,一急之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进,裴应淮不知是被这猝不及防而来的力道还是他嘴里脱口而出的话给惊得微微张大了眼睛。 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过于贴紧,此刻的姿势有些别扭,倒像是一方并不情愿,而另一方偏要强取豪夺一般。 为了掩饰内心冒出来的尴尬,牧听舟触电般松开了手,退后两步。 裴应淮悄然松了口气。 牧听舟冷冷开口,“你不想让我做的事情,我偏要做。那些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也总有一天会知道。” 第55章 “你可要想好,从你口中说出来,和从旁人口中听说,在我这里可是不一样的。”他盯着裴应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 气氛像是在这一刻陷入了僵局,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裴应淮的心底却有些柔软与酸涩。 牧听舟向来嘴硬,哪怕是关心人的话语也能被他说得不怎么好听,而这些,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裴应淮深深地望着他,像是想要将面前这一幕印刻在脑海中一般。 他心想,他的师弟总是这般美好,这般无所畏惧,不管多少次都会挺身而出,无时无刻不像是一团耀眼的光——即便是遭遇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一身光却好似永不会熄灭。 哪怕太阳深陷泥沼,沾满污秽,但只要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又怎么能不爱上呢? 世俗凡人皆逃不过七情六欲,裴应淮哪怕是作为位高权重的仙盟盟主,掌管九重天一众的生杀大权,听上去这般好听,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 他没有牧听舟说得那般六根清净,只是从前的喜怒哀乐皆被压在了心底,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可也是在这一刻,这个俗人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无可救药又甘愿沦陷于泥潭也想要拥抱光时沉重的心跳了。 但是不能…… 心底挣扎的声音终于拉回了裴应淮的理智。 他不能说,不可以说。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 牧听舟看见裴应淮像是怔住了似的,像是被魇住了般,他蹙着眉又上前一步,却见裴应淮陡然像是被惊醒,慌乱之下退后一步。 他微愣,这是怎么了? 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悸动压下,声音有些发涩,他轻声问:“为什么呢?” 牧听舟:“什么?” 裴应淮将事情一件一件地剖开,冷漠又直观地将最终呈现的摆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他道:“这分明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插手呢?” “自从你那日从闭关室出来后,担心的就是我会杀掉你吧。” “让我猜猜,你在那间石室中看到的了什么——是我将你杀掉的一幕?所以在那之后,你那般急迫的,又单枪匹马毫无准备的冲上九重天,就是为了趁我不备将我反杀吧。” “却意外地听见了我已经失去修为成为了废人,将我带了回来,签下神魂契约也是为了防止日后我将你杀掉?” 裴应淮扯了扯嘴角,神色是牧听舟从未见过地陌生与冷漠。 “师弟,需不需要我教你,该怎么做?” 牧听舟心底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你……” 想做什么? 就像是他方才所做的那般,裴应淮上前一大步,那双漆黑的瞳眸像是死死咬住猎物不放的野兽,幽冷又凶狠。 “若我是你,对待自己的敌人就不会有丝毫心软——我会将他囚在深窟暗崖之下,不见天日的折磨,会用锁链紧紧拴着他的四肢,用铆钉将他钉在地面上不能动弹,直到百年之后他会慢慢风化,被人渐渐淡忘,世间也不会再留有他的名讳,就连曾经亲近的旧友也会逐渐远去,而余下的势力则会被我轻而易举的一网打尽。” 牧听舟没由来的,心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张了张口,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裴应淮唇角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而不是将他囚于温暖的深宫之中,还命人送来饭菜和衣裳,走到哪都会带在身边,不容旁人窥视。” 他内心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心软,不能心软。 他还在继续道:“而这一回冒出来的幕后之人,不用多想便知是冲着我来的吧。” “这一回,你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插手的呢?” 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带着只有自己才知的苦涩,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我不是真的变成了你的阶下囚,反倒真的要以为那传闻是真的了。” “牧尊主。” “你不会是要真的爱上我了吧?” 檀若寺 第三十章 “牧尊主, 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裴应淮的语调分明没什么起伏,偏偏牧听舟从中听出一丝不明显的讥讽。 那一瞬间,他就像是当头被雷劈中了般, 忽然就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耳鸣一片, 仅剩下胸膛中宛若擂鼓般作响的心跳声。 牧听舟脑中空白一片,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反驳,他唇瓣微张,却发现自己想要说的话已经被另外一个声音横插了进来。 “你想说, 我不过是你的侍奴,又有什么资格这般畅谈风月呢?”裴应淮声音淡漠,“那你为何在听见我维护九重天时要生气呢?” “为何会替我打抱不平呢?” “为何又会替我感到生气呢?” 恍惚间,他合上双眸, 好像冥冥之中看见两个少年正一前一后地走在前方。 前面的少年容貌瑰丽,耳垂上的流苏耳坠微微摇曳,脚下踏着一块小小的石块,努力保持着平衡。 他转过身来在看见身后那人时才蹙起眉头, 面色不解地问:“师兄, 他们那般嘲笑你, 你为何都不生气?” 走在他身后的少年伸手虚虚地挡住他, 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踩空了摔着, 闻言才抬眸,虚虚地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第56章 “……”牧听舟本来鼓起脸颊满是不悦,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眸光一下子亮了。 他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噔噔噔地跑到裴应淮的面前,仰着头问:“师兄,既然你的修行之道忌讳动怒,那不如下次就由我来替你生气!” “你想生气的时候,就勾勾我的手指,或者直接隔空传密于我,这样我便能第一时间察觉了!” 他挥了挥拳头,信誓旦旦道:“下次就由我帮你把那群人打跑!” 裴应淮哑然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说师兄不需要保护,在看见少年亮晶晶地瞳眸时又咽了回去,改成了:“那师兄也要保护好舟舟才行。” …… 如今看来,回忆里的满腔柔软转变成了无尽的酸涩。 裴应淮不想让牧听舟察觉到这份特殊的情感,他深知面前这人内心深处对于断袖的厌恶。 - 事实也的确如此,牧听舟在听见他话音将落的那一瞬间就凝滞了。 一方面是他从未从裴应淮口中听出这般直白又陌生的质问。 另一方面是他甚至连这几个问题的答案都没有想过。 在他的心里,裴应淮就是裴应淮,哪怕他从小便嫉妒这人修道上的天赋,又或是曾经与他刀剑相向。 他向来心高气傲,又兴许是那占有欲作祟,牧听舟始终认为,整个三界能配得上他全力以赴的只此一人。 而如今,只要一想到裴应淮是被那群他正眼都瞧不上的废物给欺辱至这种情境,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剑骨破碎了?!也轮不到这群阿猫阿狗都想来沾沾边啊。 可牧听舟分明是厌恶断袖的,那为何在听见裴应淮说到风月之事时,心底莫名产生一阵悸动。 心脏猛地一缩,紧接着就像是要蹦出来一般 这份莫名的悸动让他情不自禁地攥住了胸前的衣襟,却在看见裴应淮那双漠然的眼睛时又缓缓静了下来。 他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声音更冷了:“裴应淮,倒不如说,你至今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你现在就同那只我从街边捡来的一条贱命的狗。” “理应冲着我摇尾巴才对。”牧听舟歪着脑袋,眸中带着点滴疑惑,“我开心了,便会赏你一根骨头吃;不开心了,就会把你那几道旧伤硬生生撕开,再让你尝尝疼痛的滋味。” “师兄,你这般只记得我替你打抱不平的好可不行。” 牧听舟摇摇头,叹了口气:“就算你真是一条我捡来的狗,我也会事无巨细地插手你的一切,因为只有那样,你才会牢牢地被我掌控把玩在手心里。” “你还不明白吗?” “属于我的东西,只有我能碰,玩坏了玩死了都由我开心。” “但其他任何人,碰一下,都、不、行。” ---- 夜幕时分,高耸森严的城堡埋没在漆黑的暮色之中,昏暗幽黄的朱颜殿之上笼罩了浓浓的一层魔气,近乎遮天蔽月,黑压压的一大片。 而朱颜殿的内殿之中连带着弥漫着浓厚的魔气,只能从其中隐约看见杂乱纷章书卷散落了一地,甚至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不曾留下。 皱巴巴的赤色直裾袍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右肩处绣着那条金色凤凰此时也变得黯淡无光。 床榻之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悬梁,半天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支棱起来,爬在床榻上开始四处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中,给他找到了。 是一个只要输入魔气便可传音的玉佩。 牧听舟紧咬着下唇,朝玉佩中灌入魔气,不一会那玉佩就有了反应,里面传来了祁萧然略有些疲惫的声音。 “尊上?有何急事?” 牧听舟向来记不得有这个传音玉佩,祁萧然此次带着也是误打误撞,一察觉到熟悉的魔气后便火急火燎地放下手中的事,匆匆忙忙地接应起来。 他心想,能让牧听舟这般大半夜地传呼他,一定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 然后就听见玉佩那一头传来了牧听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祁萧然鲜少见他会这般情绪外露,吓了一跳:“尊上,发生了什么?!您慢慢说!” “怎么办,萧然,我好像——我好像说错话了!” 另一端,牧听舟唇角耷拉着,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以至于祁萧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牧听舟顿了顿,还是将两人下午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他听,完事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当时不应该这样说?” “再怎么说也不能拿他同街边的狗对比吧?” 祁萧然:“……” 祁萧然勉强维持着一抹微笑:“尊上,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您先前还对他做过更多……过分的事情。” 牧听舟紧锁眉头,细细回想了一下:“但这次不太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太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他只道:“但就是能感觉到,他看上去有点——” 有点难过。 不知为何,牧听舟脑袋里倏地蹦出来这个词。 他说给了祁萧然听,后者有些诧异道:“难过?谁?聿珩仙尊?从哪看出来的?他那张不是面瘫更似面瘫的脸?” 第57章 牧听舟被几个问句回地一时语塞,小声反驳:“可我确实是感觉到了。” 祁萧然静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估摸着是神魂契约吧。” “神魂契约从未有过先例,我也只是从古籍上看到过。据说签订契约的两人会共享气运,共享功德,共享因果,甚至连对方的情绪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得到。” 牧听舟抱着膝盖坐在床角,缩了缩圆润的脚趾,有些茫然地问:“那萧然,如果我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怎么办?” “就,我现在,心脏有点痛。” “我会不会是被下咒了?” 玉佩那头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祁萧然仓皇失措的声音响起:“下咒?何时?您可知是什么咒?” “心脏哪里疼?怎么个疼法?解毒丹有放在身边吗?” 牧听舟道:“已经吃过解毒丹了,但依旧不见好转。” “有种钝钝的疼,有的时候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心脏一直在猛跳,感觉要跳出来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想到他的时候,会特别难受。” 祁萧然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脑袋里隐约冒出了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好在他没什么勇气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他此刻又没法赶回幽冥,为了保险起见,他想了想道:“尊上,您这种案例有些罕见。” “我有一位友人,或许能帮上您。”祁萧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那第二味的药引应该也在他那里,若是尊上不介意的话,此行一并给带回来吧。” 牧听舟问:“在哪?” 祁萧然缓缓吐出一个词:“檀若寺。” 牧听舟:“……” - 人界,云衔山。 清晨朝露伴随着幽然而起的香火,顺应着沉闷钟声的响起,被捎带着去了天际。 山路绵延不绝,两侧的山径旁伫立着遮天蔽日的苍树,郁郁葱葱一片。 在经过一条蜿蜒的溪径后,一座黄墙灰瓦筑起的庙宇静静地坐落在山林之间。 在那院落围墙之后,明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却在钟声的映照下,有种远离尘世间烟火喧嚣的宁静。 在听见檀若寺的名字时,牧听舟满脸写满了抗拒。 他平躺在床榻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准备先睡一觉再说。可不止今日怎的,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两人先前对峙时的场景,然后心脏就开始不由自主地乱跳了起来。 一来二去,惹得牧听舟心烦意乱的,干脆直接冲下人界,封闭了魔气,化身为前来虔诚拜访的香客。 ——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封闭了魔气后,是靠着一双腿硬生生地走上了云衔山。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累死累活的牧听舟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了檀若寺前。 他抬起酸爽的胳膊,有气无力地敲响了寺门。 谁知,寺门一下子被重力推开,他瞬间失去了支撑,双腿一软,身不由主地朝地面扑了过去。 牧听舟下意识地想使出魔气撑住身体,却想起来自己早就被封了修为。 他眯起眼睛,已经准备好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踉跄着眼看着就要跌落地面。 一阵长风拂过,捎带起房檐下悬挂的轻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牧听舟跌撞进一团柔软的布料之中,鼻尖充斥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他落入了一个略带冰冷的怀抱中。 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唇边呼之欲出,牧听舟蓦然抬起头。 却发现接住自己的这个人,顶着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面孔。 怕就跟在我身后 第三十一章 长廊房檐下滑落一滴雨, 银铃被长风轻抚,飘来的乌云遮住半边天际,显得有些昏沉。 牧听舟率先闻见的是一股明净温润的檀香, 清冽又带着几分独特的香火气, 瞬间将他有些浮躁的内心给抚平了。 在他的脸埋入布料时的那瞬间, 隐约好似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牧听舟抬起眸来想要喊什么,却发现接住自己的竟是一位僧人。 像僧人,又有些不像。 他身着一袭藏红色的僧衣,束着的鎏金腰带衬得身姿挺拔岿然。在他的腕骨处缠着一串佛珠, 金丝绳宛若束缚般将他的腕骨牢牢锁住,绷紧的丝线在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红印。 牧听舟不经意间扫过这串佛珠,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粒粒佛珠上印刻着古老的梵文,微怔:“这……” 他话音未落, 那僧人就已经动作流畅地收回了手,佛珠也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明亮的声响。 “山路不稳,施主还是小心为妙。”僧人眉目低垂,嗓音微凉地道。 他分明气质清冷, 宛若雪后松柏, 下颌线棱角分明, 再往上看, 却是顶着一张极为普通的大众脸。 ——丢进茫茫人海之中准会找不见的那种。 不知是不是两人的气质相符, 牧听舟又莫名地想到了裴应淮。 他甩了甩脑袋,将裴应淮的影子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呸,怎么哪都能想到他! 晦气! 牧听舟站稳身子,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多谢师傅。” 那僧人一愣, 又看了眼腕骨上的那串佛珠,顿了顿后才问:“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第58章 “檀若寺已经颇久不接受香客了。” 啊? 牧听舟呆住, 一时间纠结在原地。 这事祁萧然也没说啊,都到了这里再回去也不现实,在这佛门重地里暴露身份明抢豪夺更不现实,况且里面还有个他非常不想见到的人…… 牧听舟思忖片刻,决定暂时先撤退,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 他此行易容成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爬山的路上脸颊上还蹭到了几处灰尘,看上去脏兮兮的。 这是怎么发现的呢?因为他看见了那僧人原先干净的僧衣的一角被蹭到好几处灰色。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腼腆地扬起了脸,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原来是这样,是我的兄长告知我,若是想求一枚长生玉,可以来檀若寺碰碰运气。” “既然檀若寺不对外接受香客,看来我也只能白跑一趟了——感谢师傅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兴许早就从山上跌下去了吧。” 他语气中带着点遗憾,稍稍退后一步,正想直接告辞后转身离开。 “长生玉?” 他听见了那个僧人问,“为自己求的?还是为别人?” 牧听舟笑道:“是为我兄长而求的。” 僧人重复了一遍:“兄长?” 牧听舟微敛笑意,很明显不愿作答,微微欠身后便转身。 刚迈出一步,却倏地听见身后庙门内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僧鞋在地面上发出吧嗒的声音,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 牧听舟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后迈出的步伐更加急促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跑,像是有猛兽在背后追一样。 “yu……郁长留,在看什么?” 很久没有听见的熟悉声音,乍一听还有些模糊,牧听舟加快脚步,却还是慢了一步。 “这位施主,您是来求长生玉的?” 身后说话的那人语调之中带着点滴笑意,随意地扫过牧听舟僵硬的背景,又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人,不赞同道:“长留,你怎么可以这般赶客,即便檀若寺已经很久不接待香客了,也不能让一个这般大小的孩子白跑一趟啊。” “小孩,要进来吗?”那人扬高音调,朝着不远处的牧听舟喊道。 小孩…… 牧听舟停下步子,紧绷着脸,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寺门走去。 他站定在这两名僧人的面前,像是有些害羞地垂着脑袋:“那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会不会。”李修缘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头顶,状似无意间伸出手,搭在牧听舟的肩上,“来者皆是客,既然今日的寺门为施主打开,就证明我们之间有缘分的!” 牧听舟浑身不适,敏锐地感知到他的视线,刚想说些什么,却无意间看见这只搭在肩上的手,掌心处有一道交错的十字疤痕,从掌心贯穿至手背,狰狞又刻意。 到了嘴边的话被吞了回去,他唇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恍恍惚惚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感谢这位主持了。” 李修缘眸中笑意更深了,他一只手搭在牧听舟肩上,凑近了问:“诶?你怎么知道我是檀若寺的主持——难不成这也是你兄长告诉你的?” 牧听舟无话可说,陌生又熟悉气息陡然接近,猛然间有股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肩上的触感让他感觉浑身上下宛若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他闭了闭眼,刚想破罐子破摔将人甩开,余光中却看见一只横来的手抓住了李修缘的手腕,顺带着将他整个人都拽离了一些。 环绕的陌生气息蓦然远离,牧听舟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感激似地望了眼身侧的男人:“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郁长留。”他淡淡地回应。 “郁大师。”牧听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喊完人他才将目光缓缓挪向了李修缘。 “……□□。”他道,“在整个云衔山又有谁不曾听闻过您的名讳呢?” 三岁便拜入万鹿山修行,十岁前便已凝聚金丹,是在牧听舟入山前近乎是与裴应淮持名的天才剑修少年。 ——直到他的右手被废之前,李修缘都是整个万鹿山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 比起郁长留,李修缘身上完全没有身为佛修的特性,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僧袍,袖口处还沾着暗色的痕迹,胡子拉碴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像是狼一般,被紧紧盯住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再加上他那双踢踏着的拖鞋,一眼望上去堪比酒楼的打手。 分明是同裴应淮相仿的年龄…… 牧听舟心底泛着嘀咕,悄然又远离了他几分距离,无意间又离郁长留近了些。 咔哒咔哒—— 牧听舟垂眸望去,见他只手拨动着那串佛珠,偏头问道:“郁大师也是檀若寺的僧人吗?” 郁长留手上的动作微顿,一旁的李修缘凑了上来插话道:“是哦,怎么?对他产生兴趣了?” 牧听舟连忙摆手讪笑道:“怎会,不过是有些好奇。” 不管是李修缘还是旁人,哪怕是祁萧然接近他时,他都会产生抗拒心理。 唯独裴应淮,还有这个方才接住他的这个郁长留。 难不成他们身上都留有什么神阶的法器? 还是说只有身上干净的人他才不会抗拒? 第59章 可祁萧然也非常爱干净啊…… 牧听舟深知自己没有裴应淮那种洁癖症,一路上苦思冥想着,感觉自己是陷入了某种误区之中。 “到了——” 李修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牧听舟应声抬头,看见了檀若寺正殿的门正大敞着,里面跪坐着一排僧人,虔诚地低着头诵念着经文。 他蹙着眉,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听见郁长留又问了一句话。 “你兄长今年贵庚,为何要刻意为他前来檀若寺求得长生玉?” 牧听舟不愿再透露更多,如今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也有些不悦,眸光冷了冷。 “没看见人家小孩不想回答?老是追问可不会有女修喜欢的哦。”李修缘拐了拐郁长留,全然无视了他冷若冰霜的那张脸,打笑道,“行了,先别说了,进来吧。” 在这般佛门重地,牧听舟封印了半身的修为,如今走路都觉得沉重了不少,心理实在没什么安全感。 更何况他与李修缘有着说不清的仇怨,更是要小心谨慎了。 他有些懊恼,原先在檀若寺外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扭头离开的。 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也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瞅了眼里面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意外。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牧听舟的顾虑,郁长留站定在他的身侧,垂眸望着他:“害怕?” 哈。 真不知道这人在说些什么,他堂堂一个幽冥尊主可能会怕这一群佛修吗? 牧听舟内心冷笑一声,刚想直接迈开步子踏入其中,却发现衣袖被轻轻地牵扯了一下。 克制又压抑。 “怕就跟在我身后。” 郁长留率先迈步,背对着他,声音有些模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冽,莫名让牧听舟躁动的心思安定了下来。 李修缘唇角的弧度微微下沉,目光深沉幽邃,紧紧地盯着面前一前一后的二人。 在看见牧听舟踏入内院中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紧随其后。 ——像是要将他身后的退路给堵死一般。 牧听舟的眸子闪过一抹赤红色,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起浑身肌肉便紧绷在一起。 就在他踏入其中的那一瞬间,身边的光亮顷刻间倏然褪去,就连正面对的那尊佛像都被突如其来的昏暗给侵蚀。 牧听舟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攥紧长袍中的匕首退后一步,却触碰到了一个梆硬的胸膛。 李修缘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退什么?” 牧听舟:“……” 他眸光闪过一丝狠戾,攥紧匕首骤然朝身后挥去。 同一时间,原先跪坐在原地的僧人像是雾气般一挥就散,就连周遭的陈设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幻境! 牧听舟心下一惊,寒光匕首在指缝间来回极速穿梭,陡然间身体柔软得不像话,巧妙地从李修缘身侧穿过,反手狠狠地将匕首插入李修缘的脖颈间。 纤细白皙的手腕仿佛有着千斤顶的力量,不得不说,哪怕牧听舟被封印了半身修为,力量还是那么强悍。 却被李修缘抬手,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挡下了。 他噙着笑,眼神冷了下来:“那么长时间没见,舟舟师弟,都没说想我的?” 牧听舟言简意赅:“滚!”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蓦地掏出匕首又刺了上去。 眼中伪装的乖巧和腼腆全部褪去,仅剩下猩红的凶戾一片。 李修缘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即闪身后退躲过迎面而来的寒光利刃,匆忙之下朝不远处的郁长留投去目光。 这一处细节被牧听舟很好地捕捉在了眼里——他从一开始就对身后那人抱有警惕心,见李修缘退离也不去追,反而足尖一点,身形轻盈地转过身,飞舞在空中的匕首直直地朝着身后那人刺去。 今天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怪就只能怪他今天不走运,在山前拉了他一把了! 牧听舟眼尾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的,泛着微微的红晕,咬着牙直冲冲地莽了上去。 耳边好似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熟悉之中带着一抹喟叹。 牧听舟微微怔愣,但仅仅是这一瞬间的出神,膝盖被突如袭来的小石子给砸得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再度朝前跌去。 余光里,李修缘脸上笑得贼精。 牧听舟心里暗骂一声,迅速在空中调整好平衡,指尖上下浮动,牵连着飞舞的匕首一并朝李修缘刺去。 后者脸上的笑意僵住,慌忙躲开。 而牧听舟却是再度跌跌撞撞地撞进了一个怀抱。 “……”他默然间抬头,郁长留的一缕长发垂在他眸前,正低着头看他。 见他蹙着眉,遮掩脸部的黑痕被剐蹭掉一小部分,露出下面白皙的肌肤,而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战意,郁长留无奈地叹息。 “都不能消停会吗?” 他没有变 第三十二章 赤阳悬挂在高空中, 檀若寺的门檐肆无忌惮地敞开着,钟楼之下,寥寥无几的几名小僧正顶着艳阳高照的天气, 手中拎着扫把将庭院的落叶清理干净。 而庭院之中, 三杯沏满了茶水的杯盏放在桌案上, 三个人像是僵持住了一般团坐在一个小小的桌案前。 第60章 倒是周边散落了一地木门和栅栏的残骸,大多数都是牧听舟心情不悦后“不小心”用匕首划破的地方。 牧听舟身上的伪装已经褪去,露出一头柔软的银发与晶亮的赤瞳,冷着一张脸, 一动不动。 郁长留垂着眸,一言不发地盯着桌案前的那杯逐渐冷却的茶盏。 只有李修缘抓耳挠腮地坐不住,时不时地朝郁长留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惜后者完全不看他一眼。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啪地一下把茶盏搁置在桌案上,粗声粗气道:“你想怎样?明明是你先过来的吧?明明也是你先动手的吧?怎么现在反倒是你在这生气了?” “放我走。”牧听舟冷冷道,“难不成这就是你们檀若寺的待客之道?!” 李修缘嗤笑一声:“现在放你走,到时候夜半你不还是会偷偷溜进来?” “……” 心思被无端猜了个准, 牧听舟心底暗骂一声, 一时有些语塞。 “那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拆了你这破寺庙?!” 李修缘耸耸肩:“你拆, 反正我早就想翻新一下了, 到时候账本就直接送到聿珩那边了。” “你他娘的——”牧听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啊?难道不是你先前昭告三界,说聿珩已经变成了你的侍宠了吗?让侍宠付银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李修缘打趣地笑了下:“你说是吧,长留?” 郁长留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李修缘一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不准跟他讲。”牧听舟倏地出声打断, 脸色都沉了下来,重复了一遍,“不准,跟他说。” 这两人指尖的事情颇有些复杂,李修缘见真的把人惹火了,连忙摆手:“没说没说,我都还没说呢。” “我都好长时间没同聿珩联络过了……对吧,对吧长留!” 郁长留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深幽的眸子望向牧听舟:“不知牧尊主今日而来所为何事?” 牧听舟瞥了他一眼:“说了,给人求块长生玉——不是我说,这位兄弟,你真的有点奇怪,我做什么你都要问上好几遍。” 他眯了眯眼:“既然已经得知了我的身份,还不滚远点?别在这碍了我的眼。” 李修缘瞪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心觉有些不妙:“等——” 郁长留应声打断:“牧尊主口中的那位兄长,到底是何人,隐瞒身份前来檀若寺,又居何心?” “……还是说,你本意不在此?” 唰地一下。 郁长留稍稍偏头,一枚锋芒毕露的长刃匕首堪堪擦着他的脸侧,没入了身后的竹窗之中。 一道清晰的血痕陡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牧听舟那一掷,确确实实是想杀了他。 见郁长留面不改色,抬手抹去了那道血痕,他玩味般笑了,歪着脑袋道:“你这和尚倒是有些奇怪,要说是个还未入道,身上却流淌着至纯剑气。明明是个薄情寡义的和尚,手腕上偏偏又套着压制心性的佛珠……” 他猛然间凑近,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你到底是谁?” 郁长留眸色一暗,被牧听舟清晰地捕捉,他恍然地啊了一声,又笑道:“你认识我。” 这是个陈述句。 “倒不如说,我们应该先前见过?” 牧听舟思忖片刻,都没想出来自己有杀过什么佛修。 由于一些事情,他向来与佛修之间的关系向来是见着了恨不得就躲得远远的,此次只能算是个意外。 还是说这个人,是像李修缘一样,半道出家改道修了佛道,因为一些变故? 难不成是因为一些由他引起的变故? 牧听舟手上造的杀孽太多,一时间竟猜不出来为何他能从这么一个小小的和尚身上感受到一股不满之意。 算了。 不想那么多了。 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找到龙涎佛果的位置。 恰巧此时李修缘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先前还说我呢,你们两个说话也别这么唇枪舌剑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舟舟师弟,我们俩也有好久未见了,今日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坐下喝喝茶叙叙旧。” “不就是一枚长生玉嘛,我多的是,明天给你刻上一枚?” 李修缘站起身,顺带着想要扯一扯郁长留的衣角,被他轻描淡写地避了过去。 李修缘:“……” 你们这师兄弟一个个的到底要闹咋样?!难不成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李修缘内心咆哮着,脸上还挂着笑,朝牧听舟道:“长留是更偏向于云游在外的散仙,也是不久前才抵达的檀若寺,我先将他安置下来,回头便来找你。” 牧听舟巴不得他麻溜离开,眼不见心不烦,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他又等待了些许时间,才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站了起来。 人界想来灵气稀薄,他此行封印半身修为,原本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被人看穿,可邪门的是他竟然连寺门都未曾踏入,就撞见了李修缘。 倒不如说更邪门的是他身边那个叫郁长留的散仙…… 此人方才躲过他匕首时的身手,还有那双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所言的一切。 第61章 ——牧听舟前半生,除了裴应淮还未曾遇到过这种人。 勉强压下心底的杀意,他一边束起长发,一边冷冷地想:先前没杀他,是因为承了他的一份情。 牧听舟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大魔头。 不管如何,若不是郁长留前后接住了他两次,恐怕牧听舟现在还在不依不饶着,但就凭他这半身残缺修为,是怎样都没法与李修缘正面对抗的。 如此一来,他与这个郁长留也算是两清了。 若是此人之后还会妨碍到自己,那就别他手下的刀剑无眼了。 牧听舟将长发束起,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脸颊。 他身上的衣袍还是方才那件,看上去并不是特别起眼,却在褪尽伪装后,被那张凌厉又漂亮的面容衬得亮了几分。 牧听舟走到内院之中,恰巧看见了几个小和尚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手中的长扫把被扔到了一边。 在看见他走过来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弯腰捡起扫把,朝牧听舟躬了躬身:“小施主。” 牧听舟微顿。 小施主? 他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年轻吗? 为首的那个小和尚抿了抿唇,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李住持说了,只要看上去年龄比他小的,都要喊小施主。” 牧听舟想了想李修缘那副模样,默言了。 他随意地走到一处木桩下,撩起衣袍,坐在木桩上,他双腿交叠着,只手撑着下巴,眉眼处的淡笑软化了些许五官的锋利,整个人倒是有了几分邻家哥哥的亲近模样。 看得躲在暗处的李修缘啧啧赞叹,杵了杵身侧的男人,有些幸灾乐祸道:“看看,这笑得,多天真灿烂。” 他长吁一口气:“简直闭上眼,都能回想出听舟小时候那副乖巧的样子。啧啧,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成了这副模样,真造孽啊……” 意识到身侧男人身上传来越来越冰冷的气息,郁长留紧抿着唇线,目光凉薄地落在了李修缘的身上。 后者自觉封住嘴巴:“我的,我不该这般说他,我的错。”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你别这样老是冷着一张脸,我……”有点害怕…… 郁长留冷声打断:“他没变。” 李修缘:“啊?” 郁长留身在暗处,那双眼睛却始终紧紧地停留在牧听舟的身上。 他看着他脸上带着笑,不知是同小和尚说了些什么,眉眼都弯了几分,隐约露出了唇齿间的小虎牙,伸手揉了揉小和尚的脑袋;看着他接过小和尚手中的扫帚,有模有样地教起小和尚该如何忙里偷闲地偷懒…… 这是牧听舟少年时期最擅长的事。 他又看着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悄然使出一小节灵力,驱使着灵力像是一阵风似的将地上散漫的 落叶全部缓缓堆积到了一起。 郁长留……应该说是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紧扣在腕骨上的佛珠,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他沉着声,嗓音喑哑道:“他从头彻尾地都没有变。” 李修缘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渐渐沉默下来,盯看着他们良久,轻轻触了触掌心的那道伤疤,长叹一声,别过脸去了。 与此同时,一阵长风刮过,绿藤树上簌簌又落下了几片绿叶,恰好有一片落在了牧听舟的肩头上。 他偏过头,伸手将那片绿叶随意地捏在指尖把玩着。 随后,便听见了小和尚颇有些激动的声音,他像是刻意压低了声线不敢让别人听见。 “施主说的是檀若寺那棵万年苍青柳藤吧!那棵树百年不衰,万年方可结出一颗果子。” “现在就位于云衔山的南面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呢。” 他为谁而来 第三十三章 小和尚磨磨蹭蹭又将地上方才落下的落叶清理干净后, 才恍然想起来,李住持好像不允许他将这件事告诉外人。 他回过头:“施主,您问这个……” 身后的树桩上却早已空无一人, 仅留下了一地早就被人收拾干净的落叶堆。 另一边, 李修缘见状走了上去, 小和尚忙低下脑袋,不吭声了。 李修缘问:“方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和尚老老实实地将方才的对话都重复了一遍,语毕,怯生生地望了李修缘一眼:“住持, 对不起……” 李修缘摆了摆手,道:“无事,他……是同我们一起的。” 应该吧。 他瞅了一眼郁长留。 郁长留眸色渐深,沉声问:“苍青柳藤的位置在哪?” 李修缘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猛地瞪大眼睛:“他的目的难道是龙涎佛果,可那不是已经……” “……”郁长留摇摇头,“我不知。” 他想到先前的无上枝,再加上这一次的龙涎佛果, 心底浮现出一抹异样。 若不是郁长留心知肚明牧听舟现在对他还心怀提防, 再加上两人离别前大吵了一架, 他都要产生牧听舟是为他寻找药材才来到这里的错觉了。 长风吹响檐下的铃铛,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 山顶的暮色绚烂夺目,霞光从天际的尽头缓缓落下,夹杂着几缕从寺院中传来的檀香 李修缘原先匆忙的脚步微顿,还未踏入内院中, 就闻见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味。 第62章 他闻出了这是什么,双眼骤然亮起, 随即快步踏入其中。 寺院内,苍树之下,摆着一张用树墩制作的简陋桌案,头顶的绿叶簌簌落下,飘在了树下懒散躺着的青年身上,弧线锋锐的轮廓被霞光映照得柔和了几分。 在那张简陋的桌案上,摆放了一坛古朴的酒坛,先前闻见的阵阵香气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听到了脚步声,牧听舟终于掀开眼皮,懒懒散散地开口:“终于来了?” 在目光挪向了紧随其后的郁长留时,这才微敛神色,似笑非笑道:“我先前以为你会将郁大师给安顿下来,倒是没想到这一去,又是两个人一并回来了。” 李修缘向来脸皮厚,嘿嘿一笑:“檀若寺没有什么多余的空房,方才我去看了下,余下仅剩的也只有一间房了。” “你晚上要同长留挤一挤吗?”他问,“屋里有两张床……” “……”牧听舟已经懒得吐槽檀若寺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是如何养出了这么一个吝啬的人,但为何偌大的寺院里能只剩下一间房了?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郁长留的身上,只觉得一阵烦躁。 到时候干脆把这臭和尚打晕再出去好了。 他原先的计划是趁机将李修缘灌醉,再偷摸着夜半行动,如此看来并不会那么顺畅了。 牧听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抬手在面前的酒杯中盛满,举杯递到了李修缘的手上。 “李……师兄,那么长时间没见,还没来得及同你好好叙叙旧呢。” 李修缘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但还是顺应着接过酒杯,指腹摩挲着杯壁,像是在探究了什么。 “嗨,那都是好久之前的陈年往事了,如今不提也罢。” “你过得如何?”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更合适些,李师兄这段时日来,过得怎样?佛道与剑道相比,哪个更难一些?”牧听舟笑着,抓起另一个空杯,当着李修缘的面为自己斟满,而后举杯一饮而尽,“说起来,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的,还未来得及向师兄好好道一声歉。” 见状,李修缘也放下心来,听到他提及从前,干脆盘膝坐下,接过酒杯,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要我说,应该还得是剑道吧。”李修缘扯开唇角笑了下,又像是在自嘲一般,“剑道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我不行。” 李修缘虽为佛修,但是半道出家,身上属于剑修的那股锋锐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去,模样看上去妥妥的一个酒肉和尚。 牧听舟不知从哪听说了他这嗜酒如命的喜好,提前备好了几坛“应春”放在了储物戒里。 纤长的鸦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思绪,牧听舟着实有些没想到,明明已经暴露了身份,李修缘竟还能这般毫无戒备的喝下了他准备的东西。 李修缘清心寡淡了太长时间,如今一碰到酒,恨不得直接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好酒!”他咂嘴赞叹,眼睛都在发亮,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 不知不觉一坛酒杯干完了一半。 牧听舟倚在树干边,眸中染上几分微醺,眼睑稍稍地耷拉着,沉默不语,垂眸望着手中的杯盏。 那双薄薄的唇瓣被酒色晕得分外红润,眼神中带着些许迷离。 直到察觉到身侧隐隐投来了一抹视线,牧听舟才眯着双眼,顺着那道视线望了过去。 郁长留只身一人,坐在树旁,静静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在“应春”酒气熏染下,牧听舟忽然觉得这双眸,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像是在很久之前,就曾见到过。 酒气连带着其中的药性,即便牧听舟先前吃了一粒解酒丸,如今的脑袋还是有一瞬间的卡壳。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凝滞,身体就比脑袋里想得更要快一步。 他将酒杯放置在桌案上,全然不顾身侧已经要昏死过去的李修缘,蹭着身下的落叶,坐到了郁长留的身旁。 他看着那和尚像是也有些惊到了,眼睛微微睁大。 牧听舟蹭到了他的身边,鼻尖顿时闻到了一股非常清冽的味道,和他在山门前被接住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不讨厌这个味道。 和裴应淮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他脑袋有些晕乎,为了打消李修缘的戒备心,自己也喝了不少,有的时候被辣得直皱眉也只能往肚里咽。 鼻尖萦绕着这股气息,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脸颊被酒气熏得红晕一片,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郁长留。 然后,倏然地,伸出修长的指尖,碰了碰郁长留垂在身侧手背。 确实没有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牧听舟心底抓耳挠腮的好奇,干脆直接仰头问了出来:“为什么?” 郁长留垂眸,看着他,轻声问:“什么为什么?” 牧听舟又戳了戳他的手臂,细细地感受了一下:“没有那种讨厌的感觉。” “……但是李修缘就有。” 他哪怕是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郁长留却莫名地听懂了。 藏匿在高领背后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印证了他内心陡然冒出的那抹私念,腕骨上那串刻着古老梵文的佛珠咔嚓咔嚓地收紧,传来的钝痛感像是小锤子一般无时无刻不警醒着他。 第63章 不行。 牧听舟瞬间捕捉到了佛珠的声响,像是警觉的猫猫一样直起身子:“什么声音?” 有人来抓他了?! 郁长留心底一阵柔软,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像是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微微扬起唇角。 “没事。” 那一缕缕丝绸般的银发垂在牧听舟的肩侧,郁长留眸色渐深,悄无声息地捻起一缕缠绕在了指尖。 酒香醉人,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夜风,吹得树叶摩擦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牧听舟脑袋难得被吹得有那么一丝清醒,艰难地驱使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将剩余的酒意给净化了干净。 直到这种不受控制的醉人感慢慢消退了之后,他才微瞌上双眸,嘴里溢出一丝沉吟。 然后——后知后觉地才察觉到身侧有人。 顿时,警钟敲响! 牧听舟猝然睁眼,支棱起身子,脑后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 牧听舟回头望去,就见郁长留的指尖上缠绕着几根银色的发丝。 郁长留显然也没有意识到他能鲤鱼打挺地这么快,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你——” 原先还有些模糊的记忆像是被一双手渐渐剥开,牧听舟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在回想到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之后,羞愤地差点直接挖个洞钻进去。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浸了水的眸子气得仿佛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牧听舟紧抿着唇瓣,内心涌出了抑制不住的杀意,恨不得就在此地直接将面前这人的脑袋砍掉。 但他最终还是定了定神,回过头瞥了眼睡死过去的李修缘,稍稍退后了一步。 他冷冷地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要等到他拿到龙涎佛果,再把他杀掉也不迟。 全都是裴应淮的错,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出那么大的洋相! 牧听舟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幽冥把裴应淮拎出来出出气——可惜不行。 凉丝丝的夜风给他吹得清醒了不少,他站在不远处,目光冷然先是扫过躺尸一般的李修缘,再然后,便是郁长留了。 郁长留仓皇之间还捏着那几缕长发,站起身刚想解释什么,上前两步,却发现脚下陡然升起一圈光晕。 赫然是牧听舟方才设下的结界。 他听见牧听舟慢悠悠地道:“我暂时不杀你。” “但若是我回来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方才的事情……”牧听舟阴沉着脸,压低声线,听上去极为唬人。 设下了一圈阵法,确保面前这人逃不出去后,他才慢腾腾地转过身。 而后,一跃而起,惊起地上阵阵尘埃,扑了李修缘一脸。 郁长留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良久后才叹了口气,盘膝坐下了。 他指尖沾了点滴酒水,顺应着地上的那道阵法,又随意地添了几笔后,围绕在两人周遭的那处结界哗啦地一下,像是蛛丝网般的镜子被破开了。 ——牧听舟那半吊子画阵法的水平都是他一手教的,这种简易的困笼阵自然也是知道解法。 云衔山南山峰上的那棵苍青柳藤…… 郁长留微蹙着眉,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跟上。 而另一边,牧听舟足下生风,没有一会时间便抵达了南山之上。 封印半身修为的感觉并不好受,强行催动经脉中的灵气,有种尖锐的疼痛感。 他咬着舌尖将痛意压下,目光直直地望向了山峰上那棵最夺目粗壮的青藤树。 那棵青藤树经历了半年的风吹日晒,依旧慢慢悠悠地,像是个驻足于天地间笔直又粗壮的巨塔。 分明枝干那般硬挺,扶摇直上,偏偏垂落的细枝被夜风捎带着柔软的飘拂,稀疏而错落的交织着。 牧听舟身形轻巧地落在苍青柳藤前,被他垂下的绿枝尽数包裹着,遮天蔽日般。 他不经意间垂下头,在看见了这树干上模糊刻着的字样时,倏然愣住了。 在粗壮树干的一角,杂乱无章地用尖锐利器刻下了一枚字样。 即便在岁月长河中被消磨得有些模糊不清,但牧听舟还是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字样写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延”字。 妖邪 第三十四章 牧听舟蹙眉, 抬手摸上了那处刀痕。 粗糙的枝干带着一些刺人的尖锐,这处刀痕被深深刻进了树干之中,比起字符, 更像是一处标记, 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但牧听舟就莫名地, 不由自主地,第一眼便望向了那处。 …… 抽回思绪,似是有些怀念地用指尖摩挲了两下后,牧听舟仰起头, 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飞跃而上,站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他闭上双眼,仔仔细细地驱使着灵气, 顺着每个枝干之间的缝隙找寻着那一抹特殊的气息。 佛果千年来只结一颗,汇聚整个云衔山的灵气孕养的这一枚果子必定不一般。 苍青柳藤中枝叶茂密,他搜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处灵气汇聚点,甚至都开始很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了位置。 牧听舟啧了一声, 将灵识的范围扩大至了半边山头, 可这夜半时分的荒郊野岭, 连一只野兽都不曾出现留下痕迹。 周遭静悄悄地一片, 就在他猜测今夜可能要无功而返时, 却倏然察觉到几道陌生的呼吸出现在灵识探测的边缘。 第64章 正是云衔山半山腰的位置! 牧听舟心神一动,顺着那几道气息探去,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行人隐匿在黑夜之中,正以一种极其刁钻的方式朝他这里行来。 这几人估计是怕被檀若寺的发现, 竟是直接将包袱背在身上,身子全部挂在悬崖峭壁之上, 一步一步地朝着南山顶而来。他们的脚下即是万丈深渊,哪怕只要踏错一步都有可能掉下去。 有点意思,若是猜得没错,这群人显然也是冲着龙涎佛果而来的。 牧听舟探出身子,正准备悄咪咪地躲进一旁的树丛之中。 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根长箭给打断了动作。 耳侧呼啸而来的长箭划破夜空,急促的声响震动着耳膜,牧听舟双眸一冷,退身躲过袭来的这一箭。 他猛然间回头,猩红的双瞳在夜幕下尤为明亮,瞬间便捕捉到藏在另一处山头的一个人影。 估摸着那人也没想到牧听舟反应速度这般敏锐,身形一愣,反应过来后急忙藏入身侧的巨石之后。 可惜已经为时已晚。 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牧听舟脚步微微发力,整个人瞬间便飞跃般窜了出去,绿梢发出震颤,被骤然袭来的力道给撞得摇摆不定。 轰然一声巨响。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牧听舟衣摆被长风刮得猎猎作响,他目光凝聚于前方,指缝中一抹银光闪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噗嗤—— 一道利刃入肉时的闷声响起,赤红色的血液飞溅而出,暗色在刹那间染红了半边石壁。 重物倒地的声音应声响起,一颗圆形的东西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 牧听舟一脚踩在地面上的一大滩血渍上,甩了甩匕首上沾着的血,瞥了一眼。 是个半吊子的散仙。 死之前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般快地就抹了脖子,双眼瞪得极大,手中最后一刻还紧紧地握着自己的那张弓。 他的身侧不远处还掉落了一枚玉牌,此时正在黑夜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点,宛若垂死前的挣扎。 牧听舟弯腰,将这枚玉牌给捡了起来,才发现是一枚传音牌。 传音牌先前认了主,牧听舟面露嫌弃的表情,蹲在地上,捏起那人软趴趴的手,沾着血迹在传音牌上摁了一下。 白光骤然闪现,里面出现了一道急促的声音。 “喂?师兄?你一切都还好吗?为何我方才看见你混玉牌的灯灭了?!” 里面传来了一个喘息的男声,声音被刮过的长风给吹得支离破碎。 牧听舟揉了揉耳朵,啪地一下给传音牌关了。 炸耳朵。 另一边,面色铁青的男人看着手中戛然而止的传音牌,脸色极差:“快些,恐怕季师兄已经出事了。” 身侧的几人面面相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灵气托着全身在浮空行走。 这样的速度确实快,但也极为耗费灵气。 几人顺着悬崖峭壁一路向上攀爬,时不时地还得注意周遭的动向,一时间皆是累得气喘吁吁的。 终于在最后一刻攀爬上了高峰,为首的男人面色涨红,气喘个不停。 人界的灵气相当稀薄,好在几人前来时都做足了准备,灵气一直保持着一个极为充裕的状态。 “——哟,这还是熟人呢?” 就在男人急急忙忙抬起头想要寻找同伴踪迹时,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给打断了动作,他应声抬头,整个人呼吸一窒。 柔和的月色顺着树梢之间的缝隙倾洒而下,山顶之上,是近乎遮蔽了半边天际的苍青柳藤。 而在树下,坐着一个衣袍猎猎的青年,正懒懒散散地支棱着下巴,狭长又漂亮的赤瞳在一片昏暗之中宛若隐迹潜踪的兽类,泛着猩红的色泽。 乐阳洪死死咬着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牧、听、舟。” “你为何会在这里!!” 牧听舟眯了眯眼,乐了:“怎么?允许你断岳领主行这般偷鸡摸狗之事,还不允许我堂堂正正地到此地来?” “就你?还堂堂正正?”乐阳洪讥讽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李修缘的面前,当真他……” 身后的一名女修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话,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沉声道,“领主大人,他在激你。” 乐阳洪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静了下来。身后的女修见状也收回了手,目光直直地望向了牧听舟的位置。 “久闻幽冥尊主大名,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 牧听舟掀开眼皮嗤笑一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女修不为所动:“不如尊主,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佛果让给你,我们就此退出。”她挡在乐阳洪的前面,目光带着防备和警惕,“但还请将季师兄还给我们。” “啊。”牧听舟问道,“谁?” 女修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季师兄,若是我猜得没错,他方才与你对上了吧?” “噢——”牧听舟恍然道,“是他啊。” 女修点点头:“对,是……” 扑通。 一声重物落地,连带着残留飞溅而出的血液,顺着那股力道溅在了女修的脸侧。 她的神色瞬间空白,几乎是机械般缓缓低下头,在看见地上那一个圆形的物体时整个瞳孔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第65章 “你说的是他?”牧听舟支棱着下巴,笑意晏晏道,声线之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方才我一个人好好的,结果他突然放箭袭击我,给我吓得不轻呢。” 像是道侣之间耳鬓厮磨般柔和,牧听舟道:“下次可不能再这般莽撞啦。” 一缕月色恰巧落在他身上,衬得那头银色如霜雪般摇曳,微微倾身时露出耳垂下的流苏耳坠,唇角勾起的笑在旁人眼中艶丽又妖邪。 女修浑身一颤,如至冰窟。 怪他心太软了 第三十五章 月色近乎被这遮天蔽日的苍青柳藤尽数遮掩, 周遭一面昏暗。 乐阳洪被女修给挡着,在发现身前的人身形陡然一僵后,沉声问:“怎么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那颗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人头时, 整个人也呆住了。 “这, 难不成是季……” 被他们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了, 牧听舟脑海中划过一丝异样,终于想起来这个偷袭他的人是谁了。 这张脸忽地同记忆中那张脸对上了——若他猜得没错,此人正是万鹿山的护山长老之一! 在牧听舟的记忆里,这位季长老从没同他说过话, 平日见到他也都是阴沉着一张脸,恨不得眼睛翻到天上去。 当初在听见牧听舟堕魔后,也是整个万鹿山上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要“大义灭亲”的长老。 怪不得,估计牧听舟先行隐藏在树干之间, 被这位季长老率先发现并且认出后,二话不说便放出了这么一剑。 完蛋。 牧听舟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此事坚决不能让裴应淮知道。 要不然又要开始逼逼叨半天了。 牧听舟头疼,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不能放这群人走。 于是他站起身, 有些好笑地问:“什么时候万鹿山都和仙盟的苍蝇勾结在一起了?裴应淮知道这事吗?” 女修像是堪堪反应过来, 脸色煞白无比, 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痛心。 她闭了闭眼, 颤抖着声音在乐阳洪耳边道:“领主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将您认出。此行拿不到佛果,待到日后暴露了, 我们照样得完蛋。” 乐阳洪咬着牙,神色中写满了狠戾:“不能放他走。” “巧了。”一道语调微扬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几道银色寒光在黑夜里宛若起舞翩跹的蝴蝶,在牧听舟的身后缓缓展开,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扬起一抹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随着乐阳洪一声令下,身后当即窜出几道黑影,无一例外皆是穿着黑袍蒙着面罩,一副生怕别人看出来这是谁的样子。 牧听舟食指微蜷,唰唰唰地便驱使着匕首朝那几道黑影袭去。 匕首与长剑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几道利刃划过的淡银色痕迹飘浮在空中像是给牧听舟周身镀上了一层无坚不摧的结界,竟一时间无法让人近身。 几名黑衣人想要躲闪,却还没来得及出声便直接被牧听舟抹了脖子,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乐阳洪心存忌惮,他有些犹豫,低声对着身旁的女修道:“加以防备,不确保他是独身一人来到这里。” “这还是在李修缘的地盘上,若是闹得动静太大将他引了过来,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惹火烧身。” “那就在李修缘赶来之前将这魔头解决掉!”女修双眼泛红,深深地望了一眼被丢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头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之中,“别忘了,在人界这种灵气魔气稀少的地方,就算是幽冥尊主,想要对抗这么多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先按兵不动,让我的人先一点点虚弱牧听舟的灵气……” 女修低声道着,余光瞥见一根银丝划破夜空,直直地朝着他们两人袭来。她瞪大瞳孔,声音戛然而止,银丝缠绕在她的腰间,瞬间将她整个人甩飞了出去。 轰然一声巨响。 她沉重地撞在了山石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这位大姐,你不会以为靠你这半吊子的人海战术就能打败我吧?”牧听舟勾勾手指,匕首便尽数飞回他的身侧,轻蔑地瞥了眼半天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女修,“说起来,我真的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弱者之间总喜欢抱团取暖。” “没有那个能力,就无条件服从不就好了?” “裴应淮对你们也不薄吧?”牧听舟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攥紧手中匕首,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防备着的乐阳洪,“他应该,从未亏欠过你们吧?” “你,还有你……” 修长的指尖一个个划过地上尸体,最后停顿落在乐阳洪的身上,堪比死神的警钟。 “你懂什么!!”乐阳洪情绪失控地打断,“就凭你一个罪孽深重,又肮脏至极的魔修,你他妈的懂些什么?!” “魔修早就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了,他们都是残次品,都是被天道所厌弃的存在,就该被赶尽杀绝!!”乐阳洪死死咬着牙关,眸中隐隐闪过一丝赤色的光,他恶狠狠道,“偏偏,那个人,要和所有人唱反调,甚至还下令立分三界——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 “我不过是杀了一个魔修而已,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是因为天道大人不允许有这么肮脏的东西存于九重天之上!” 第66章 “但裴应淮,他为了一个低贱的魔修竟然将我罢黜,他到底凭什么?!” 到了最后,乐阳洪几乎都已经是咆哮出声,神色癫狂。 他深呼吸一口气,忽地笑出声,模样像是十分得意。 “所以你看,报应这不就已经来了?”他说,“裴应淮,他变成废人了啊。” “他的剑骨碎了,金丹没了,那一身修为如今反倒变成了他的重负。”乐阳洪大笑出声,“甚至还成了自己曾经最为维护的师弟的奴隶。” “他还剩下什么啊?” “他什么都……” “——小心!” 乐阳洪说得起劲,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人越来越冷的脸色,直到女修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将他的声音打断,乐阳洪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悄然缠上了一根银色的灵线。 在他骤然变色的神色下,那根银色的灵线毫不犹豫地收紧,束缚,勒在乐阳洪的右臂根部,竟是将他的整条手臂硬生生地从身上撕扯了下来。 “啊!!!”一声惨痛的叫声从他嘴里发出,血液近乎喷涌着飞溅而出,男人捂着手臂蜷缩起身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牧听舟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冷冷道:“我和裴应淮的事,还容不得你这杂碎来说三道四。” “想知道你同他的区别在哪?”他道,“行,我来告诉你。” 黑靴一脚狠踏在他右肩断截处,牧听舟攥紧手中的银线,面无表情地将人扼制在自己足下,开始同他细数:“他四岁入道即筑基,年少成名,十三岁历练诛杀邪祟,十五岁一人一剑杀破重围,救出次南门一众凡人……十八岁魔祸临头,跨越三层临阶取魔主人头。” “没有裴应淮之前,仙盟不过是一个困居在一隅之地的小小势力,你以为是他离不开仙盟?!” 牧听舟哈了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是你们仙盟根本离不开他!” “裴应淮一生清风明月,诛杀的极恶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牧听舟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这一生,唯一做错的只有两件事。” “一,当初没有把你这满是异心的叛徒给就地斩杀。” “……”牧听舟顿了顿,“二,怪他心软,当初在我转化为魔修的时候将我放走,置于了他现在的处境。” 乐阳洪眼前一阵发黑,耳旁边嗡嗡作响,只觉得身上的重力如千斤压顶。 身侧横躺着一众黑衣人的躯体,血液顺着他们身下汇聚在一起,鼻尖充斥的满是铁锈味。 已经不能再等了。 女修艰难地撑起地面,倚靠在石壁上喘息。 哪怕今日他们全部都葬送在这里,也必然要将这个魔头重创! “魔头,你转过头来看看,这是什么!”女修哑着嗓子忽地出声,与此同时给躺在地上的乐阳洪使了个眼色。 牧听舟偏过头微瞥,随后,视线顿住了。 只见那个女修将手伸进乾坤袋之中,掏出时手腕上缠着金色的丝绸,一枚通体金色的铃铛被她宛若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捏在掌心里。 看见这枚铃铛后牧听舟眸色瞬间骤沉,周身飞舞的匕首像是顺应了主人倏然暴涨的情绪失控一般,叫嚣着想要刺破女修的喉咙。 而后,却又似是忌惮一般不约而同地停在了距离女修身前两尺左右的位置。 牧听舟缓缓收回了脚:“玄音铃。” 女修惨笑一声:“是,正是那枚可以压制住你的玄音铃——。” 牧听舟唇角勾起:“看来你们已经决定要造反了,就连盟主之物都敢擅自偷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女修冷冷道,“左右你今日已经是回不去了。” “就算李修缘能赶过来,我也认了。”她说,“但只有你,不能活着回去。” 牧听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当即大笑出声。 “弱者就是弱者,把一枚破铃铛当做成自己的救命稻草,何其可笑。” 他足下踏着尸山血海,周身尽是飞舞的刀刃,猩红色的瞳眸猛地一缩:“来!” 清脆入耳的铃音随着女修注入的灵气响彻天地,如波纹般荡漾开来,扫过牧听舟时,只觉干涸的经脉倏然一滞,连同着飞舞的刀刃一起,灵线像是被人从中间拦腰切断,刀刃如落雪一般簌簌坠落。 牧听舟速度极快,咽下喉中涌上来的一股血腥味,抬手准确地接住了落下的刀刃。他身形轻盈,踏着坠落的刀柄,冲向了她的方向。 女修脸色一变,低低地骂了一句:“疯子。”便不再保留,将全身的灵力尽数灌入铃铛之中。 一股彭渤的气势伴随着铃音荡漾开来,牧听舟早些时候便听闻死在玄音铃底下的魔修不计其数,如今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五脏六腑在这一刻都仿佛绞在了一起,他的唇角溢出一丝血液,猎猎长风带起的银发肆意飘舞。 他的脸色苍白似鬼,唯有那双赤瞳中燃烧的烈火愈发旺盛。 骨子里的逆反心理被完全激发,牧听舟毫不示弱,直直地攥着匕首冲上了这一阵激荡的铃音。 在那一瞬间,前方的铃音俨如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山峻岭,狠狠地撞击在这身肉体凡胎之上,骨骼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第67章 痛楚一直顺着身体传到了神魂之中,在玄音铃强悍的法力下,牧听舟识海之中一阵刺骨钻心的痛。 女修面露惊喜,看着他横飞出去:“终于……!!” ……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处已经被另外一股强悍的力道直接贯穿,站在她的胸前看,甚至可以畅通无阻地看见对面的山头。 女修身体晃晃悠悠地倒下了。 牧听舟一只匕首插在石壁之中,除却躯体上的疼痛,就是神魂之中那道被玄音铃撞出来的裂缝了。 他艰难地抬眸,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修,在贫瘠的灵脉之中再度榨取了一丝灵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妈的。 她可不能死了。 还得……找裴应淮要……补偿呢。 牧听舟身子摇摇欲坠,双瞳已经涣散了,他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眼前却一片漆黑。 就连拔出匕首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牧听舟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足尖无意间踢到了一枚匕首,他弯下腰,捡了起来。 乐阳洪锁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如今见着他又重新站了起来,整个人吓得心胆俱裂。 “等等!!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都是,都是她!我没有……” 牧听舟耳鸣得什么都听不见,终于,在距离乐阳洪一臂距离时,脚下一软。 完蛋…… 他心里有些遗憾地想,估计这回又要被萧然骂了。 清脆的银器落地,乐阳洪满脸鼻涕眼泪,眼睁睁地看着牧听舟就快要倒下。 下一秒,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的速度极快,伴随一阵清冽的檀香味,将牧听舟一把捞进了怀中。 他浑然不管牧听舟口鼻中溢出的血液弄脏了那身僧衣,急切地将他抱紧在怀中,低声道:“牧延……舟舟,醒醒。” 在看见牧听舟倒下的那一瞬间,郁长留浑身的血液冻结成冰。 他的脸紧紧贴在牧听舟的脸侧,感受着他微弱地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大掌搭在他的后背不断输入纯净的灵气。 牧听舟的身子出奇的冷,冷得快要将郁长留浑身发抖,难得失了方寸,不断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没事的,静心,调息。” 牧听舟将脸埋进来人的怀中,闻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他眸光毫无聚焦,颤抖着手攥紧了来人的衣角,唇瓣颤动呢喃着:“师兄——” 郁长留掌心蹭掉他唇角的血渍:“师兄在,师兄现在带你回去。” 却见青年双眼黯淡无神,带着些不易察觉地哽咽,无声地重复着一句话。 “师兄……我没有杀他们。” 善意 第三十六章 痛。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的。 身体上带来的痛感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最难熬的那种深入骨髓宛如尖针一般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牧听舟有些小看了玄音铃带来的后遗症。 ——看来往后得找个机会把这个破铃铛给毁了。 他身体躺在床榻上无法动弹,神识竟然还可以恍恍惚惚地思索着该如何从乐阳洪手上夺得铃铛。 鼻尖倏然传来了一阵似曾相识的檀香味,他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随即一碗散发着浓厚气味的苦汤药被递到了嘴边。 牧听舟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 打心底地排斥这个味道。 这个人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背, 顺毛似地捋了捋。 这个动作仿佛是被刻在了骨子里,又像是被捋顺毛后的条件反射,牧听舟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唇瓣。浓厚气味的苦汤药顺着咽喉滚入胃中,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经脉舒张着吸收其中的药性。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因为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这般轻柔地对他,最后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再后来,他就会渐渐排斥外界一些突如其来的温柔, 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巨大的茧中。 虽然药性被他吸收,但嘴里的苦汤药味挥之不去,正准备发出无声抗议的他忽地嘴里被塞入一个甜腻腻的蜜饯。 蜜饯含在嘴巴里,丝丝甜意入骨, 甚至他都产生了一种连神魂上的破损都被一一修复的感觉。 牧听舟短暂地清醒了些许, 但身上的伤依旧未能痊愈, 喝完药之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应淮端着汤碗, 站起身, 恰好看见屋外倚着一个胡子拉碴穿着草鞋的男人。 李修缘饶有兴趣地瞅了眼屋内,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整个三界上下能把养魂丹当糖丸磕的,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裴应淮神色不改,给牧听舟掖了掖被褥后, 轻轻地带上了门。 屋外,他语调淡淡地问:“人呢?” 李修缘啧了一声:“都被你折磨成那个样子, 你觉得那两人还有的活?” 裴应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李修缘顿时噤声,老老实实地回答:“牢里关着呢,用灵液吊着命,现在还不至于死。” 语毕,他瞅了眼裴应淮的脸色,心想,之后可能就说不定了。 李修缘干脆道:“要去看看吗?” “不。”裴应淮惜字如金。 他径直走向了膳房中,先前无人问津尘埃漫天飞的膳房中如今焕然一新,锅中不断熬煮着浓稠的汤药,漂浮在半空中的并不是腾腾雾气,竟是一缕缕化为实形的灵气。 第68章 在九重天上若是想要灵气凝聚为实不会很复杂,但这里是人界,灵气稀少得可怜,竟然还能汇聚如此浓厚的实形…… 李修缘神色微敛,眸光落向了一旁桌案上横平竖直地躺着几块朴素的紫檀木盒的残骸。 木盒之外包裹着层层阵法与结界,此刻却被人用暴力拆解成碎片状,强行将里面的物什给取了出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现在想要如何?” “……” 裴应淮垂着眸,漫不经心地回答:“那就先将他们的神魂分开吧。” “既然相当阴沟里的老鼠,那就正好,分出几瓣神魂在老鼠上也会很乐意的。” 李修缘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一阵热血沸腾。 可就在他正准备跃跃欲试冲去地牢将人分解时,冷不丁地又听见裴应淮道了一句:“魔主又出现了。” “我怀疑乐阳洪背后有人指使。”裴应淮轻嗤出声,“毕竟以他的脑袋,想要混进幽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修缘的笑僵在了脸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啥?” “当年,当年牧延师弟不是——!” “嗯。”裴应淮道,“舟舟当年年幼,下手稳不住分寸是难免。” 他手中盛着一碗汤药,轻轻地将热气吹散:“那就再杀一遍好了。” 李修缘没由来地心底一阵发冷,他有着愣怔地看着裴应淮,出声开口:“聿珩,你……” 他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裴应淮腕骨上的那串佛珠不见了。 裴应淮倏然出声打断:“那就劳烦你去一趟地牢了。” 随即也不去看他的表情,端着药汤与之擦肩而过。 独留李修缘苦着脸杵在原地,半晌后没法子了才长叹一口气,揉了揉杂乱无章的脑袋,朝着地牢走去了。 -- 裴应淮回来的时候,牧听舟已经醒了。 他肩上披着干净清爽的长袍,坐在床榻上,目光遥遥顺着窗沿的缝隙落向了远方。 柔顺的银发乖巧地搭在肩后,凌厉又精致的面容上还带着大病未愈的苍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一只易碎的蝴蝶。 这只易碎的蝴蝶在看见进来的人后,一开口便哗啦碎了一地。 “让你进来了?檀若寺的臭和尚是连门都不会敲了?”牧听舟一开口便是明嘲暗讽一通。 裴应淮身形微顿,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浑身的尖刺,将汤碗放在一旁:“趁热喝。” 牧听舟咧了咧唇角,想都不想讥讽道:“谁知道你们这群佛修安了什么好心,能来救我?” “说吧,九重天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总不能是李修缘突然善心大发,丢弃那一地九重天的道修不管不顾,跑过来救我一个魔头吧?” 砰地一声。 裴应淮将手中的碗搁置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沉响,他目色微沉,直直地望向牧听舟,声音冷冽:“既然知道是一众人,在寡不敌手的情况下,师父有没有教过你遇事切记勿要逞能?” “……” 牧听舟被训得一下子懵了,随即反应过来想要反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他只能也冷冷地回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谁?” 刚开口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始终迷迷糊糊地记得,在最后一刻是有一个人将自己救了起来,身上有一股让人莫名宁静的味道。 当时李修缘早就被他灌醉倒地不醒,那剩下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先前的两句不过是想要诈一诈他,牧听舟始终不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因为一壶酒就与李修缘和解——这两人一定是在其中打什么别的主意。 但哪曾想,这个叫郁长留的竟然真的生气了。 他在气什么? 牧听舟莫名其妙,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原以为眼前这人即将暴露,牧听舟不由得提起了心——但他灵脉空空,就连匕首都摸不出来了。 谁知郁长留看了他半晌,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你在此先歇息吧,想走便走,无人会拦你。” 在牧听舟呆愣的这段时间里,郁长留退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临走前还又添了一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唤我就好。” “……?” 牧听舟的目光缓缓移向桌案上的那碗汤药,里面正散发着浓浓的异味,但隐约也透露着一股清草药的味道。 外袍顺着他姿势的力道滑了下来,牧听舟指尖蜷缩着攥着长袍,赤足站在地上,恍惚间才发现周遭的环境。 小屋之中被收拾得极为整洁,桌案连同家具一起被擦拭得整洁无比,宛同崭新的一样。足下踏着的木质地板也被率先细心地用灵力暖热,踩在脚下并不会有刺人或是冰凉的感觉。 被褥被晒得暖洋洋的,埋进去都有种软乎乎的感觉。 或许他表面功夫能做足了戏,但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牧听舟第一次开始怀疑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就将人救下,又毫不吝啬给他这些重金难寻的珍贵草药吗? 牧听舟有些茫然,伸出指尖点了两滴汤药沾进嘴里。 结果苦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但意外的,这股汤药有很好地被他受损的灵脉给吸收。 第69章 他垂下手臂,沉默了良久,而后披着外袍,推开了内屋的门。 门外并没有看见旁人,只有一名小和尚正清扫着地上的落叶,见他四顾茫然地走了出来,匆忙上前:“这位施主,你还不能下床。” “李住持说了,你现在必须得在床榻上好好静养才行。” 小和尚慌慌张张地想要挡住他的去路,嘴里嘀嘀咕咕着:“快回去躺下快回去躺下。” “你……不怕我。”牧听舟歪着脑袋疑惑道,他指了指自己银色的长发,“还是说你不认识我?” 小和尚也蒙了:“我同你曾在树下道过话,施主已经不记得了吗?” 他又补充了一句:“施主还曾帮过我清扫落叶。” 是没错,但那是…… 牧听舟一时噎住,憋了半晌只憋出来一句话:“你们凡间的人还真是自来熟。” 小和尚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施主与我们有缘分罢了。” 他边扫着地,边道:“其实,住持先前同我们提起过施主。” “李修缘?”牧听舟问,“他提我干什么?” 小和尚连忙摆手:“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住持那时刚到檀若寺里,我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点。” 牧听舟眯了眯眼,状似威胁地挥了挥拳头:“给我实话实说。” 小和尚吓得缩了缩下巴,老老实实道:“他说,他也有个同他差不多年级的师弟,只不过是个认死理的小孩,性子特别倔,好像……好像说了什么十只狗狗都拉不回来。” “……”牧听舟无言道,“是十头牛吧。” 小和尚:“诶对对对!” 牧听舟磨了磨后槽牙:“然后呢?” “然后,住持便说,他临别之前还未曾与那小孩道过别,但下一次见却不知是何年之后了。” “他给佛祖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一世安好无忧。” 小和尚嗓音轻缓地道:“因为很多事情,一开始本就不是他的错。” 一个吻 第三十七章 牧听舟没有和任何人说, 似是一阵风般离开了。 他最后也没有喝桌上的那碗汤药,却给小和尚留了一封口信。 小和尚悄咪咪地拉了拉李修缘的衣袖,附在他耳侧悄然说了什么。 李修缘蓦地笑了:“他真的这样说的?” 小和尚点点头。 “嘘。”李修缘竖起食指停在唇边, “这事你知我知, 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特别是裴应淮。 小和尚又点点头, 继续道:“施主还说,他临走之前把您的那尊长生玉当成饯别礼带走了。” 李修缘:“……” 李修缘咬牙切齿:“行——” - 牧听舟回到朱颜殿后,有种恍如昨世的错觉。 他身上还披着那个佛修的外袍,随意地搭在一旁, 身体一软,瘫在了床榻上。 不知不觉便合起了双眼,神魂上的伤虽然被郁长留用灵药修补得差不多了,但总归是不如从前。 也不知道神魂连接着的另一边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般思索着, 牧听舟将脸埋入了柔软的被褥中,长叹一口气。 长生玉已经到手了,下一步就应该想着该如何交到裴应淮的手上了。 好烦。 裴应淮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牧听舟思绪一片混乱,脑袋里的东西像是卡壳了般无法运转, 迷迷瞪瞪之间听见了内殿的门被拉开的声响。 他偏过头, 挣扎着睁开眼睛, 想要看清来人, 被横来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好好休息一会。” 牧听舟轻哼一声, 任由着自己枕在来人的掌心上,翻过身子,又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悄然攥紧手中的长生玉,没有将之透露出半分。 睡意再度袭来, 牧听舟身侧终于有了一道熟悉的气息,睡得格外安稳。 ======== 梦里的场景格外熟悉, 牧听舟站定下来后才发现,万鹿山的山门高高地伫立在眼前。 他微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正醒着。 正想着上前一步,脚下倏地一空,牧听舟心猛地一颤。 紧接着,却坠落在了一个柔韧的软塌之上。 身下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神,牧听舟还没来得及回神警惕,后背俨然间撞上了一堵肉墙,与此同时一双大手环在了他的腰间。 “回来了?” 头顶传来了一道轻笑声,牧听舟猛地瞪大眼睛,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开来,男人轻啧一声,蹭了蹭他的耳廓:“动什么?让我抱一下。” 牧听舟:“……” 他头发都快要炸毛了,整个人僵得像是石块一般,机械地回过头,声音颤抖:“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例行抱抱啊。”裴应淮疑惑道。 牧听舟被他困在怀中,瞬间鸡皮疙瘩冒起,他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般挣脱开来,“等等,裴应淮……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谁知被这么一凶,裴应淮的脸上竟有些委屈,他伸手还想要凑上前,却被牧听舟毫不留情地拍开:“你,你先别靠近我!” 床榻不大,被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占,牧听舟只能挤在墙角的一隅之地,眸光警惕地盯着他:“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否则我就……” 第70章 “否则你就?”裴应淮叹息一口气,“舟舟,怎么连威胁人都不会?” 大掌一把扣在牧听舟露出的白皙脚踝上,以一种不容逃脱的强势力道带近了两人的距离。 “乖一点。”裴应淮的声音异常喑哑,漆黑的瞳眸中隐隐泛着赤色的光,像是要将面前的青年深深地印刻进骨子里。 “我,我乖一点。”牧听舟脑子晕乎乎的,完全弄不清楚线下的状况,又一时间被裴应淮的反应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极其荒谬,“那你也冷静一些,我们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行。”裴应淮倏地笑了,放开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上,“那舟舟要不要来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去故意挑衅一个三阶魔兽的事情?” 牧听舟一被放开瞬间窜出老远的距离,紧接着就听见了这句问话,一时间对不上话题:“什么?” 三阶魔兽? 什么三阶魔兽? 那种东西难道不是他弹弹手指就能…… 牧听舟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怔住了。 这里难道是—— 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一把掀开窗户的布帘朝外看去,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了进来,牧听舟一时间竟有些睁不开眼。 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大掌附在了他的双眼之上,带着些许责备的声音响起:“怎么这般莽撞,你都已经三日未见过阳光了。” 牧听舟没有接话。 在方才掀开窗帘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外界的世界被一团浓厚的白雾所覆盖,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同于万鹿山的碧绿青松,在这团白雾包裹着的背后,是一个个锋芒毕露的冰山尖角,被白雾所吞没,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倒影。 ——这里分明不是什么梦境,而是裴应淮的识海! 而他方才所说的三阶魔兽,应当就是两人从前在万鹿山时所经历过的。 牧听舟又茫然了。 可当时,裴应淮根本没有这些举动啊。 ……那这些,又是什么呢? 他唇瓣微张,呆呆地被裴应淮带着回到了床榻上,凝滞的脑袋终于分出一丝分神来想该如何是好。 却又听男人失笑:“我还没开始问责呢,怎么就一副这种表情了?” “既然都知道危险了,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去探三阶魔兽的巢穴呢?” 看见裴应淮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熟悉的记忆陡然浮现,甚至连牧听舟自己都有些惊异他还能记得那般清晰。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 他说:“我没有错,我明明一个人就可以。” 裴应淮当时又是怎么回的呢——他像是被牧听舟气急了,冷冷了看了他很长时间,随后推门而去。 可牧听舟忘了,先前那么多没有按照常理出牌的,这一次谁说就一定会呢? 只见裴应淮站定在原地半晌,而后像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轻叹一口气,上前两步。 高大的身影尽数将牧听舟笼罩,牧听舟缓缓睁大了眼睛,被揽进了微凉的怀抱中,舒缓的力道顺着他的后背。 裴应淮道:“师兄当然知道舟舟一个人可以,舟舟向来不需要别人多操心。” “那舟舟有没有想过,师兄担不担心呢?”他语调循循善诱,带着一点诱哄在其中,“舟舟有没有见过,师兄回来之后看见舟舟受了伤是什么感受?” 牧听舟听着他这种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莫名感到有些羞耻,伸手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动,只好作罢。 这是在裴应淮的识海之中,牧听舟哪怕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破局,只能被迫遵循着他的想法和意愿来。 牧听舟心如死灰,干巴巴道:“噢,是我的不对。” “那你说说,错在哪了。”裴应淮在指尖把玩着他垂下的一缕银发,问。 错在没有第一时间给你个狗比干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他说:“错在不该让你们担心了。” 裴应淮又低低地笑了,牧听舟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能笑,冷冷问道:“笑什么?” “错了。”裴应淮摇摇头,点了点牧听舟的胸口处,“那些都是次要的。” “舟舟,永远都不要为别人而活。” “师兄并不会担心你受伤,而是担心你在明知道要受伤的情况下还要硬撑着顶在前面。” “舟舟,没有什么事情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行。” 裴应淮的黑瞳中此刻清晰地倒映出牧听舟的身影,偌大的世界好似只剩下了他小小一人。 他轻轻地道:“只有你——” 牧听舟恍惚回神,忽地觉得心脏跳动如擂鼓,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拂上胸口的位置,无意间与裴应淮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 触电般的酥麻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牧听舟指尖痉挛地蜷缩,一种失控的感觉陡升而起。 “行了!”牧听舟甚至有些不太敢看他,鸦睫扑闪着别开了目光,“我知道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提及也没有意义了!” “大不了下次我注意点,注意点还不行吗?!”他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别再突然冒出来这么恶心兮兮的话了。” 裴应淮一边替他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一边问:“那我们这算是叙旧结束了?” 第71章 “结束了结束了。”牧听舟胡乱点头。 两人的距离本就很近,近在咫尺的呼吸相互交错着,牧听舟不自在地垂着视线,双手挡在身前想要阻止男人进一步的逼近。 太过于侵略性的气息让他浑身不自在,终于实在是忍不住了,牧听舟瞪着眼睛抬起头:“裴应淮,你有完没完?!” 也正是这冷不丁抬起头的功夫,张合的唇瓣轻轻扫过另一半柔软,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牧听舟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回望着他。 与此同时,裴应淮眸色骤然一暗,牧听舟隐约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扯断后发出了脆弱不堪的声音。 紧接着,面前的男人俯下身,覆唇而上。 牧听舟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应淮的动作很轻柔,身上的气息却格外强势,捎带着一股非常好闻的清冽气息。 牧听舟的身体一时间发软,半边重量都是支撑在裴应淮的身上,被迫承受着疾风暴雨般袭来的吻。 眼尾晕开一抹红晕,银发与黑发在不知何时缠绵交织在了一起,衬得青年的面容白皙,昳丽又漂亮。 直到他的唇中无意间流露出一丝呜咽般的呻、吟,牧听舟这才恍然惊醒,猛地一把推开他,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你他妈——” 牧听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因为眸光中浸着水意莫名有些勾人。 他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怒又是惊,气得恨不得现在就将裴应淮的脑袋给砍下来当球踢! 可偏偏在那剧烈碰撞的心跳声中,唯独没有一丁点排斥的感觉。 玩得这么花? 第三十八章 裴应淮的手掌附在牧听舟的脖颈后, 即使被推开也只是些许的距离。 他似是安慰地捏了捏,垂着眸,眼中带笑:“害怕了?” “舟舟, 这是每个道侣之间都会做的事情。”裴应淮平静地道, “我们也会。” 牧听舟:“……” 他瞪着眼睛:“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谁跟你是道侣了?” 裴应淮唇角微撇, 这副表情莫名让牧听舟想到了被人抛弃的犬类,他心下蓦地一紧,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嘀咕:“我才不是断袖。” 这副模样又与硬撑着说他可以时有什么区别。 裴应淮眼眸深处带着笑意,缓缓开口:“那先前我们在师父面前立下的道侣誓言已经不作数了吗?” 牧听舟:“当然不作数……” 他骤然扬高音调, “你说什么?!” “师父他竟然知道了……?不对,师父竟然没有打断我的腿?啊也不对,师父竟然还活着?” 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成功地将裴应淮再次逗笑了,他唇角微扬, 抬起手,稍稍整理了一下牧听舟有些凌乱的鬓角,露出了耳垂下挂着的那缕银珠耳坠。 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裴应淮微愣。 “阵法没了怎么也没同我说?”他漫不经心地抬手, 拂过耳垂下的那颗银珠, 磅礴的灵力顺着指尖传递到了银珠之上。 牧听舟感觉耳朵微烫, 偏过头瞥了眼身旁人垂眸的模样, 倒是站着没动了。 几息过后, 一道强劲的护身阵法陡然升起,附在了银珠之上。 “这一道阵法可以免除洞虚期修士的强力一击,舟舟要不要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裴应淮问。 原本被尘封的记忆被迫再度打开, 牧听舟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倏地回忆起在先前的幻境里裴应淮拎着剑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击。 当时的他听见了一声非常清晰的破碎声, 想必便是阵法破碎的声音吧。 “……”他淡了神色,微拂开裴应淮的桎梏。 “不想说也罢。”裴应淮见他这副拒绝谈论此事的模样,也不逼问,“只要保护好自己便好。” 牧听舟冷着脸不想作答,下一秒,发觉脸颊被轻轻地捏了捏。 登时捂着脸颊转过头:“你……?!” 却忽然看见裴应淮的身影像是波纹般扭曲了一瞬,他的声音也变得渐疏渐远:“不要生气了,是师兄的错,嗯?” 在那一瞬,牧听舟好似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极为复杂的情愫。 夹杂着眷恋,怀念,歉意……还有一点点他看不懂的意味。 牧听舟怔愣瞬间,想要再追问,却发现伴随着他身影的扭曲,周遭的一切环境也一并扭曲了起来,被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雾,看不清虚实。 他眼前一暗,酩酊之中睁开双眸,缓了好一会才认出了这是哪里。 是裴应淮的内院。 ……他脑袋里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睡着的地方根本不是这里。 牧听舟在床榻上缓了好一会,躯体上的酸痛酥麻感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神识当中的记忆不断浮现在眼前,搅得牧听舟额角直跳。 轰—— 脆弱的床榻被他一拳轰塌,牧听舟支棱起来,手中攥着外袍披在身上,洁白圆润的脚趾不断蜷缩着,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被气得浑身颤抖。 左护法听见动静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心底直哀嚎自己运气不好,弯下腰:“尊,尊上,有何吩咐?” 牧听舟冷冰冰道:“裴应淮呢?” 左护法如实回答:“为您煎药去了……” 第72章 牧听舟:“让他立刻,马上,给我滚过来!” 正是这时,内院的门被拉开了。 裴应淮手中端着药汤走了进来,恰巧看见了他发怒的这一幕,顿了顿,走上前去。 左护法见罪魁祸首来了,节节告退,内院中又重新恢复了一片死静。 牧听舟目光森寒,虚虚地落在前方,就是不看他,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裴应淮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发生了什么这么生气?” 他还问? 他还有脸问?! 牧听舟那大少爷脾气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一想到梦里两人……就气得要命,左顾右盼了半天,视线一顿,伸出右脚猛地踢翻了一旁的桌案。 连带着上面的方才煮好的汤药,一并撒了一地。 光洁纤细的小腿晃荡着暴露在外,牧听舟发泄完登时心情舒畅不少,一股粘稠的触感落在小腿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先前的汤药溅了不少在腿上。 抬头去望裴应淮时,却发现他眸色深沉,紧抿着唇瓣,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右腿上。 生气了生气了。 牧听舟心中一喜,郁气又散了不少。 “过来。”他冷冰冰地盯着他。 在裴应淮上前两步后,倏然袭来一股威压将他的身子压得微弯,他心念一动,顺势单膝跪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那双沾着点滴汤药的右足踩在了他的膝盖处,散发着清幽香气的汤药被蹭在了裴应淮的衣袍之上,素白的道袍上登时出现一抹刺目的褐色。 裴应淮抬手握住,才发现他的脚踝非常纤细,几乎只手便可以掌握。 他抬头,面前的青年高傲地昂着头,眼中含带着明目张胆的得色,像是自以为驯化了猛兽的捕手,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的阴影之中。 牧听舟言简意赅道:“擦干净。” 裴应淮握着他的脚踝,正想站起身去拿布巾,牧听舟腿部微微施力,将他压制在了原地。 “跪在这里,就用你的衣裳给我擦。”牧听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得寸进尺地要求。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了滚,眼中沉淀的黑色深不见底,敛下长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思绪。 他安安静静地垂着眸,拂开衣角跪在他身前,执起袖袍,轻轻将他腿上的褐色汤药擦拭干净。 绵软的布料顺着他的力道轻轻在牧听舟的腿上来回擦拭着,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开口,沉默的气氛弥漫开来。 如此这般,牧听舟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察觉到脚腕被扣得很紧,他缩了缩,又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能退缩,顿时又僵硬着身体停在了原地。 时间一长,便越来越不适应。 牧听舟甚至不知道就这么几滴的汤药竟然能擦那么长时间,腿上与他接触的皮肤有些隐隐作痒,他蹬了蹬腿,干巴巴地问:“还没好?” “嗯。”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还没擦干净。” “……” 几息过去了。 牧听舟又问:“还没好吗?” 裴应淮应答:“没有。” 牧听舟忍无可忍道:“你到底能不能行了?!” 裴应淮这才从容地将他放开,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好了。” 牧听舟赶忙将腿缩了回来,白皙的右腿上印着几道泛红的指印,他都有些怀疑是裴应淮在报私仇。 要不然为什么用这么大力。 “说起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直到方才,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朱颜殿。 裴应淮瞥了他一眼问:“你神魂上有伤,兀自睡过去只会让伤势更甚。” “……噢。” 裴应淮扯了扯嘴角:“每一趟出去都能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牧听舟,你真厉害。” 牧听舟刚想起唇反讥,却被他打断:“身体是你自己的,希望你能多想想。”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难得地沉默了,没有再反驳什么。 须臾后,牧听舟蹙着眉抬头:“你是怎么知道我神魂带伤的?” 裴应淮身形一顿,难得地有些卡壳住了。 牧听舟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难不成神魂契约还能有这功效?” “……”裴应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印证了他的说法,“我去再给你打一碗汤药回来。” 方才的已经被打碎了。 牧听舟随意地挥了挥手,待到人离开后,才拿出怀中有些发烫的传音符。 输入灵气打开,里面传来了祁萧然有些焦急的声音。 “尊上,您的伤势如何了?!” 牧听舟:“……” 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发现全世界都知道他的伤势了? “我没什么事,倒是你,哪里一切都还安好吗?” 祁萧然长舒了一口气:“尊上您没事就好,我方才联络仙尊大人,给了他几个处方,对于神魂损伤的效果极佳,您记得要按时吃药。” 一想到刚刚打翻了药,牧听舟便有些心虚:“嗯,我知道。” 他状似无意间问:“萧然,你还需要多长的时间?” “……”传音符那头传来了片刻的沉默,“很快了,尊上,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牧听舟笑道:“慌什么,我又没有催你。” 他翻身坐起,双手抱着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说起来,萧然,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睡梦里无意间进入了旁人的神识中,是怎么回事吗?” 第73章 祁萧然细细地琢磨了下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尊上,您的意思是……您在睡梦里进入到了仙尊大人的神识之中?!” 牧听舟:“……是。” 祁萧然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尊上,这——我也有些不太确定,我回头查清楚情况再告知您。”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尊上,识海和神魂都是一个人最最最重要的部分,若是您能这般畅通无阻地进入,说明这识海的主人对您是绝无半点防备之心的。” “通常情况下,识海中显现出的人格可能会与真实的有些出入。在识海里,会展露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与欲念,并且本人是并不知情的。” 祁萧然补充了一句:“若是尊上想得到拿捏住仙尊大人的把柄,不妨可以从识海之中探究一下。” “您还记得识海之中发生了什么吗?” 牧听舟道:“不记得了。” 祁萧然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那好,更具体一些的资料我去查一下再回来同尊上说。” 牧听舟一脸复杂地将传音符给掐灭,正巧对上了走进来的裴应淮的目光。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他闭了闭眼。 ……师兄,没想到你这般人模狗样的,内里还能玩得这么花。 酆都城 第三十九章 见裴应淮走了进来, 牧听舟不动声色地将传音符给掐灭。 他的这番动作有些刻意地欲盖弥彰,裴应淮瞥了眼他,将汤药递到他手中。 汤药的成色有些泛着褐色, 带着点酸苦味, 牧听舟一言难尽地端起药汤, 心一横闭眼直接闷头干了。 那模样,跟猛干酒杯时如出一辙。 凌迟一般地喝完这碗药,牧听舟神情恹恹,懒懒散散地躺在床榻上, 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位宛若谪仙般的师兄硬生生地被他逼成了良家妇男,正勤快地收拾着他喝剩下的药渣碎末。 他心念一动,正想开口:“你——” “你——”恰好裴应淮也开口。 牧听舟道:“那你先说。” 裴应淮淡然点头:“我方才想问,祁萧然就是宋府的那位二公子吧。” “……” 睡意被瞬间惊醒, 牧听舟猛地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裴应淮轻缓地道:“前些日子九重天上传来,宋家家主被秘密刺杀, 现在整个仙盟都在全力追杀这名刺客。” “——这个刺客, 应该说的就是祁萧然吧?” 果然, 牧听舟的注意力被这件事给吸引, 他当即坐直身子:“此事当真?!” 还不等裴应淮应答, 牧听舟又自问自答:“……难怪,方才问他什么事情都是支支吾吾的。” “”牧听舟 “不行。”牧听舟沉着脸道,“去把左护法给我喊来。” 他双足落下地,却见裴应淮倏地上前两步, 微弯下腰,落下的阴影几乎将牧听舟整个蜷缩的身子都笼罩在了里面。 让人略窒的压迫感陡然接近, 牧听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反应过来还没开口骂人,一件宽大的衣袍附在了他的身上。 裴应淮抽身而出,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这件衣袍我见你搭在一旁,便给你披上了。” “噢。” 牧听舟被混杂着熟悉又冷冽的风雪气息与檀香味包裹着,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在对上裴应淮的目光时,迅速地别开了视线。 他裹着外袍,下了床,赤着足便噔噔噔地往外跑。 身后传来无声地叹息,裴应淮只手拽着他衣袍的后领,牧听舟被迫止住了脚步。 “鞋。” 男人弯下腰,长袍衣角拖曳在地上,大掌扣住了牧听舟的脚踝,细心又耐心地替他穿好了鞋。 肌肤接触的地方莫名一片烫意,蔓延至耳廓的位置。 牧听舟退后半步,眸光水亮,又带着些警惕:“不准再跟着我。” “若是什么事都让你听见了那还得了!”说罢,便似是一阵风一样溜了出去。 裴应淮唇角微弯,直到牧听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人呢?” 房梁上传来了一声不易察觉的脆响,带着些小心翼翼,一名少年悄然落地,挺直着身子站在裴应淮的身前,低着脑袋:“大人,跟丢了。” 赫然是前些日子消失已久的东粼。 少年像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脸色稍有些泛白,此时板着一张小脸,看起来竟与裴应淮不苟言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半道应该是被他发现了,护送他到了酆都城后,就被甩开了。”他道,生怕是不被认可,又急忙补充,“大人,如果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在酆都城里找到他的。” “没有必要。”裴应淮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东西呢?” 东粼顿时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递到了他的手上:“大人,这是宋少主亲手交予给我的。” 他站在原地踌躇些许,还是犹豫着道:“大人……这是养魂丹吧?” “嗯。” “是……是给他吃的吗?”东粼说得磕磕绊绊,眸光躲闪,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只憋出了一句话,“神魂,神魂上的伤是不是很难愈合,如果……如果不够的话我还能为大人在去取一些。”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人!” 第74章 裴应淮瞥了眼他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唇角微微扬起,漫不经心道:“不如你到他的面前再讲一次?” 东粼:“……” ===== 另一边,牧听舟方才与祁萧然通过传音符不久,便干脆顺着传音符的魔气指引找到了他的具体方位。 左护法望着空中飘浮的缕缕黑色丝线,面色稍稍凝重:“这个方位……是酆都城。” “可酆都城距离朱颜殿这么近,只是几息的距离,为何祁萧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朱颜殿呢?” 牧听舟脸色微沉,左护法见他这副神色,瞬间就想到了原因。 若是有人在他后面追杀的话,最保险的方法便是找个人多的地方躲起来,待到事态渐渐平息后再现身。 ……或者说,祁萧然身上的魔气不足以支撑他哪怕是走这么几息路的距离了。 左护法当机立断:“尊上,不如就让属下前往一趟酆都城,将右护法带回如何?” “不。”牧听舟眸光中透着点滴猩红,唇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分明知道祁萧然是我的人,怎么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这般光明正大地抢人。” 当即决定动身前往酆都城,还未踏出朱颜殿的殿门,牧听舟抬起的脚顿住了。 他站定两三秒,漂亮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像是在做什么挣扎一般。 左护法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怎么了?” 在纠结了数秒后,牧听舟还是转身,噔噔噔地朝里面跑了过去。 一把拉开门,想要看见的那个人还是站在内院之中。见来者是他,裴应淮道:“怎么这般匆忙,落下什么东西了?” “嗯。”牧听舟点点头,直接伸手拉住裴应淮的手腕,“你,跟我一起去。” “去酆都城。” 裴应淮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分明一开始是自己想要远离,但一而再再而三被吸引得忍不住靠近的还是自己。 所以他在看见牧听舟回过头朝他而来的那一瞬间,心中就被陡升而起的窃喜填满了。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般有些太过突兀,像是欲盖弥彰一般,牧听舟沉着嗓子道:“你现在是我的人,必须随时跟在我身边伺候着,没明白吗?” 然后也不顾他的反应,兀自将人拉着往前走。 左护法眼瞅着他家尊上强拖硬拽地把人从内院中拉了出来,后者的眼中竟然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 他啧了一声,捂着眼摇了摇头。 真是没眼看。 酆都城的方位并不是特别的远,但碍于现在牧听舟身体抱恙,只好改用马车的方式。 一辆低调的黑金色金舆出现,随后又被淹没在茫茫大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昏暗的夜幕之中,朱颜殿宛若屹立不倒的高山,越行越远。浓淡不一的雾气氤氲开来,隔绝了酆都城里嘈杂的喧嚣与满城灯火。 巨大的城门随着马蹄声的接近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那辆黑金色金舆晃晃悠悠地恰好从缝隙中深入。 像是打破了一层隔音罩,周遭闹街上的喧嚣倏然间充斥耳畔。 牧听舟手中捧着暖炉,原本还有些神情恹恹昏昏欲睡,直接被惊了清醒。 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上,被裴应淮拾了起来。 左护法掀开门帘瞧了一眼,低声道:“尊上,我们应该是到城主府了。” 牧听舟眼皮都快耷拉在一起了,闻言稍稍打起精神:“消息放出去了吗?” 左护法点点头:“已经在派我们的人去寻了。” 牧听舟率先掀开门帘走了下去。 却不料一时起得有些猛,眼前发黑,恰巧此时从前边的巷子口猛地窜出来一个孩童,嬉笑着扭着头,一下子直接撞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小孩被撞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牧听舟怀中的手炉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在马车上。 裴应淮眼疾手快地将手掌垫在了他脑后与马车接触的位置,顺势一捞,将人接住了。 左护法看见牧听舟磕着双眸微喘着气,又是惊又是怒。 牧听舟闷闷地咳了两声,神魂中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心道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他很快回过神,就见左护法正怒气冲冲地朝着撞到他的小孩走去,淡淡地喊了一声:“戚玦。” 左护法脚步一顿,又疾步回到他的身边,低低地道:“尊上,您怎样了?属下现在就去惩戒这……” “戚玦。” 牧听舟站稳身子,顺势从裴应淮手中拿走一颗丹药,冷冷地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闭嘴。” 他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将那小孩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左护法惊悚的目光中,牧听舟拍了拍那小孩身上的灰尘。 小孩现在已经被吓得眼泪汪汪了。 牧听舟有些好笑,他伸出手放在他的面前,微微握紧,再度张开时掌心却倏然出现一颗糖丸。 小孩看得眼睛都发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颗糖丸。 然后打着哭嗝,怯生生地道:“对,对不起——” “既然知道对不起,下次走路就长点心,嗯?”牧听舟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去吧。” 第75章 小孩犹豫在原地,又脆生生地鞠了一躬,道了声欠,跑远了。 裴应淮站在他身后,见那小孩跑远了,才又掏出一颗养魂丹送到他唇边,颇有些无奈道:“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能拿着七阶养魂丹当糖丸送人了。” 牧听舟对此嗤之以鼻,忽地觉得有一道视线正望着他,扭头一看,恰巧看见左护法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 你们是道侣吗 第四十章 左护法跟着牧听舟的时间并没有特别长。 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投奔了幽冥, 在那之前过着的都是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有了戚静姝之后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幽冥上上下下有太多异心之人,若是各个都去计较, 那牧听舟可不得累死。 况且左护法做事向来一根筋, 说好听点就是耿直, 说难听点就是没脑子,好在为人还算忠诚。 他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恰好看见了街角处缓缓走来了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 她的身姿妖娆, 手中拿着一根烟管,陡升而起的袅袅烟雾迷蒙了她的面容。 女人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气息都隐藏的干净,悄然出现在戚玦的身后, 扭捏着嗓音婉转绵长地道:“哟,这不是我们左护法大人嘛,什么风将您吹到我这里来了——” 在娇柔绵软的女音之中偏偏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修长的衣裙衬得腰肢纤细, 她媚眼如丝, 气吐如兰。 幽香的气味直钻鼻腔, 一只柔细的手慢慢攀上了戚玦的肩头。 戚玦狠狠打了个寒战, 浑身汗毛直立, 条件反射地打掉那只手,猛地一下子跳开,眉头皱起地像是能夹死苍蝇,嫌恶地拍了拍方才被身后那人摸着的地方。 姜晗顿时捂着唇娇俏地笑了笑, 像是故意要恶心戚玦似的,他幸灾乐祸道:“嗨哟。” 戚玦面如菜色, 想说什么又被硬生生地忍下来了,他压低着声音道:“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还有谁在这。” 姜晗一愣,这才看见被戚玦魁梧的身躯遮挡住的牧听舟,一个激灵,手中的烟管都险些摔落,登时正经了神色:“尊上。” 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清亮微哑的男声。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瞅了他一眼:“人呢?” 姜晗毕恭毕敬道:“已经下令全城封闭式巡查了,请大人放心。” 牧听舟心觉有些不对劲。 这番大手笔的全城搜查,祁萧然那边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算他性格再如何谨慎,得知牧听舟的到来也自然会现身。 可如今,大石头甚至都已经抛下水了,却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裴应淮微俯下、身子,低声道:“东粼徘徊于城外,一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牧听舟心中隐隐不安,但也只能跟着姜晗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里被红纱堆满,弥漫着一股绮靡的味道,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晗虽为男性,但修得是一个合欢之道,向来来者不拒。据他而言,这副女装的模样更能吸引一些正道的修士,做些隐晦的事时也好方便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牧听舟一眼:“尊上,属下不知您刻意前来,并未提前拾掇,还望海量。” 他不知从哪挪来了一个躺椅,牧听舟顺势坐下,怀中抱着手炉,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淡蓝色长袍的男人,他身形挺拔笔直,面容冷肃,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气质。 唯一违和的只有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褐色汤药。 牧听舟现在一看见这碗汤药头就疼,但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姜晗见他气色不太妙,见状瞥了眼戚玦,后者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姜晗只能气得干瞪眼。 无奈之下,他率先开口:“尊上,属下有一要事要禀。” 牧听舟没有说话,一口闷完了汤药,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角。 男人心领神会,拿出了一颗养魂丹,送入他的嘴里当糖丸啃。 牧听舟这才不冷不淡地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姜晗:“说。” 姜晗鬓角流下了一滴汗水,他咽了咽口水道:“在您外出的这些时日里,那名女修……也就是您命戚玦先前监看的那名侍女,在某天夜里忽然行动跑到了酆都城之中。” “第一时间属下便封闭了酆都城,仔仔细细地追查起那名侍女的行踪。发现她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一家商人的府邸,但在那之后不管属下再如何去搜寻,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法再追查到那个人的踪迹。”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就依靠你如今这般说辞,你的意思是那侍女的修为远高于你们二位,所以她隐匿声息后你们便再也找不到了?” 戚玦一听,单膝跪下抱拳,他沉声道:“尊上息怒,属下怀疑那侍女身上藏有仙阶品级的神器,故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已命人封锁了那座府邸,随时静候您的大驾。” “一个小小的侍女,身上能藏有仙阶品级的神器。”牧听舟心下微沉,抱着暖炉站起身,“走吧。”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光明正大的人不想当,偏偏跑去当个阴沟里的老鼠在这跟我东躲西藏。” 牧听舟解开宽大地外袍,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与精瘦的腰身,踏着黑靴转过身,瞥了眼眼睛都看直了的姜晗。 第76章 “带路?” 姜晗急忙回神,按捺下心中的悸动,低着头不敢看他:“尊上,这边请,我来给您带路。” 在两人离开之际,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牧听舟偏过头,恰好与裴应淮的视线对上,看见了对方已经伸至半道的手,那模样看样子是想拉住他。 牧听舟顿时面露不善:“又干嘛?给我好好老是待着,你连修为都没有恢复,在魔域就是妥妥的一个小废物。” 裴应淮:“……” 他上前两步,细心地撩开他的碎发,从长袍之中掏出了一串珠链,上面闪着细碎的光泽。他就这动作,将青年半边身子环在怀中,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将这串珠链给他带了上去。 清冽的气息倏然凑近,将他尽数包裹在其中,牧听舟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俊颜还有他垂下眸时细心又认真的动作,心脏猛地一跳。 他情难自禁地再度攥紧了胸前的衣襟,茫然地想: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这股发自内心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牧听舟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就快要跳出来了,浑然不知耳廓已经变成红彤彤的一片。 替他带上了串链,裴应淮抽身而出,指尖似有似无地拂过他发烫的耳畔,成功让牧听舟惊得瞬间跳开远离。 裴应淮将他怀中的手炉接了过来,又从袖袍中拿出先前他吃的那一瓶养魂丹替他收拾好。 “记得要注意安全,身体现在还未恢复,就不要勉强,知道了?” 牧听舟捂着耳朵的手慢慢放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第二天去踏春的小孩子,莫名有些羞耻,他唇瓣动了动:“……” 裴应淮有些没听清:“什么?” 牧听舟破罐子破摔:“我还以为你又会一阵唠唠叨叨地说这也不让去那也不给去。” 裴应淮失笑:“怎么在你嘴里说得我像是个老婆婆一样。” 牧听舟冷笑一声:“可不是比老婆婆还要 唠叨。” 裴应淮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况且又不是我唠叨了你就能不去的。” “你只要放心大胆的去做就好。” 牧听舟微愣,此时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姜晗在也一旁出声提醒:“尊上……” 牧听舟回神,应了一声,转过头又叮嘱了一句:“戚玦,给我看好他。” 他最后警告似地望了眼裴应淮:“安分一点哦,等我回来。” 裴应淮颔首:“注意安全。” 待到牧听舟与姜晗走出城主府后,姜晗这才隐晦地转身望了眼,面色有些踌躇。 牧听舟向来懒得去猜这群人的心思,不耐烦道:“有事直说。” 姜晗道:“属下斗胆,方才那位便是九重天之上的聿珩仙尊大人吧。”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目光略过周遭重重房屋,落在了不远处的集市上。 酆都城是唯一一个建立在幽冥的城镇,里面居住的都是一些被遗留下来的孤儿与魔修,一开始的那一批都说要追随牧听舟便留了下来,最后慢慢开始发展成了这副模样。 说不上富裕,但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虽然姜晗这个人平日里逍遥快活不见正行,但胜在善于管理这些城镇和居民,牧听舟勉强将他留下了。 皓月当空,酆都城中满街灯火,远远望去千盏明灯照彻前方的夜路,倾洒在闹街上每个人的脸上。 牧听舟不免驻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他有些出神,敷衍似地开始回应姜晗的问题。 “尊上,对于您看到的这一切还满意吗?” “嗯,还行。” “尊上,您心情愉快吗?” “嗯,还行。” “那尊上,若是您心情还算愉悦,还望赐给属下一块免死金牌……属下实在是好奇,感觉今日不问出口,就可能要憋死了。” “尊上,您同聿珩仙尊大人的关系……您们两人已经结为道侣了吗?” “嗯……”牧听舟望得出神,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问话,登时回过头,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刚刚说了什么?” “您与仙尊大人已经结为道侣了……吗?”姜晗最后说得声音越来越小,咽了咽口水,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是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吗!!!! 不管是城里城外,大部分人口中皆传这两人的传闻,甚至连各种不同版本的都有,姜晗平日里在酆都城里吃喝玩乐,都快能将这几重不同的版本给背下来了。 如今一下子见到本尊,甚至两人之间说话时的气氛半点都插不进去,姜晗左瞅瞅右看看,着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两人的事情给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在看见牧听舟那双想要杀人似地眼神时,心底那冒起来的小尖还是萎靡地缩了回去。 牧听舟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不予作答。 姜晗内心尖叫,冷笑是什么意思,是已经结成的意思吗?! 但他的脸上一片镇定,甚至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沉默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牧听舟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站定脚步,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姜晗,开口:“到底是哪里给了你们这种错觉?” 第77章 姜晗小心翼翼地问:“这是能说的吗?” 牧听舟道:“你说。” 姜晗开始细数:“您将仙尊大人掳来做奴,实际是为了将他救于九重天的苦海之中吧;您前往人界那种令人窒息的地方,实际是为了帮仙尊大人找寻恢复修为的丹药吧;您不顾生死安危前往檀若寺,甚至为此神魂还受了伤,也是因为要替仙尊大人报复那群人,为他夺得仙果吧?” 牧听舟:“……不是。” 单调的反驳在此刻显得有些牵强 姜晗语锋一转又道:“先前仙尊大人在当值仙盟盟主时,时常因为调剂两边关系而与同盟发生争执,甚至还会亲自前往庇护您惹下的……额,事端,甚至……” 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一副“都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的表情。 “尊上,虽然你们互相为彼此着想,互相为彼此受伤,甚至还签下了神魂契约……但你们还是很纯洁的师兄弟关系?” 牧听舟:“……” 幻梦阵 第四十一章 牧听舟一阵无言, 沉默地盯着姜晗半晌。 姜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惊恐地捂住了嘴,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却忽地听见牧听舟笑了一下。 是一抹极其嘲讽的笑。 他听见牧听舟慢悠悠道:“不会就这段时间离他近了些, 便以为自己能同天上那群神仙比了吧。” “裴应淮是谁?你可别忘了, 论手上谁沾的魔修的血最多, 他可是当仁不让的……总有一日裴应淮会再度登上仙盟之首的位置,现下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将那些不入流的传闻放在心上。”牧听舟淡淡道,“都是些饭后茶谈罢了,没有什么可信度。” “带路吧。” 姜晗缩了缩脑袋, 率先带着他走在了前面。 头顶的月光逐渐被密丛遮掩,昏暗的环境包裹着两人,姜晗有些莫名心紧,时不时地偏过头去瞥牧听舟。 两人穿过了一道狭小的林径, 在即将到达的时刻,一个黑影自身侧一闪而过。 牧听舟条件反射地甩了一道匕首出去,就听见姜晗倒抽了一口凉气:“尊上——请等等!” 他定睛一看,一名右肩处插着匕首还渗着血的黑衣人跪在地上, 低着头沉声喊了一句:“城主大人, 尊上。” 是幽冥的死士, 那模样看上去是在替姜晗放哨。 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 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心。 本身将裴应淮一个人丢在那里他就有点不放心, 方才经历了姜晗那一通长篇大论,牧听舟只觉得自己心情更加糟糕了。 另一旁,死士开始汇报:“这商人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出门去往即将运输的粮仓之地,其余时间都是待在内院里, 与他同行的通常话还会有一个他的姨娘。” “这个姨娘我们也有监管,但她的行动轨迹就相比之下比较简单了, 并无其他异状……尊上?” 死士的声音戛然而止 牧听舟足下微微使力,整个人轻松一跃,便站定在树梢之上。 他遥遥望着面前这座隐匿在黑夜之中的巨大府邸,心底隐隐不安的情绪逐渐放大。 虽为商人的府邸,但其中却是一片漆黑,若是不分出神识探究根本看不清其中一分一毫。 压抑的天幕倾盖而下,唯有暗潮涌动的夜风与死寂落入牧听舟的眼中。 有股不祥的预感。 牧听舟落地,干脆道:“你们在外等着。” “我一个人进去。” 姜晗忙道:“尊上,还是让属下打头阵吧,那女人身上或许有神阶法器……” 牧听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姜晗顿时噤声了。 他轻嗤了一声:“无妨。” “不就是神阶法器么,当谁没有似的。” 他转身踏入黑夜之中,银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恰好露出了耳垂下的那一缕殷红色的流苏耳坠,上面镶嵌着的银珠在夜幕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 府邸之中静悄悄的一片是,甚至连一个护卫都不曾看见,明晃晃地昭示了不对劲。 一个身怀粮仓和巨款的富商,在幽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连一个护卫都不曾配有。 牧听舟一踏入其中,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府邸的内院中空无一人,就连墙壁上都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埃,推开门时簌簌落下,迷蒙了眼前的视线。 他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身上落下的尘埃,环顾了一下周遭。 ——不论是假山还是石桌石椅上,都附着着厚厚的一层灰色,萧瑟的长风呼呼刮过,寒冷得有些刺骨。 “……这都是从哪犄角旮旯里搬出来凑数的地方。”牧听舟嫌弃得要命,他感觉自己和裴应淮待久了也染上了洁癖。 也恰巧这个时候,门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声响,伴随着几道掌声。 “真是稀客呀,这不是牧尊主吗,久仰您的大名——” 牧听舟迎声望去,一个状似身怀六甲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门的那一头走了出来,胖胖的脸上挤满了笑容,笑眯眯地正看向他。 身后的木门吱啦地一下合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牧听舟瞅了眼他,啧啧赞叹:“你这身皮,值不少钱吧?” 第78章 富商脸上依旧笑意满满:“是啊,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牧听舟唇角噙着冷笑:“一个没脸没皮的老鼠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你家主人给你这么大的气焰?” 闻言,富商脸上的笑终于淡了些:“这就不劳尊上担忧了。” “踏入了这间屋子,你觉得我还有可能放你出去吗?” 牧听舟耸耸肩:“那来试试?” 暮色之下,他的身后倏然展开一道道银色的光,千万柄匕首展开在空中,赫然组成了一道扇形。 与此同时,一柄匕首瞬息间划破夜空,陡然出现在那富商的脖颈处,下一秒便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右肩。 喷溅而出的并不是血液,而是一股股浓厚到黏稠的黑色魔气。 富商竟是硬生生地将叫声咽回了肚子里,颤抖着身子捂住了肩侧的伤口。 牧听舟啧啧赞叹,满脸嫌弃:“下一次瞄准的可就不是肩膀了。” 富商阴沉着脸,半晌后竟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就算将我斩于此地,阵法也依旧会触发。” “你和我,最终也都会被囚于此地。” “这里!就是你的墓地!” 在这一瞬间,牧听舟的心脏陡然一沉,连带着身后的匕首也一并颤抖了起来。 ——并不是匕首在颤抖,而是整个大地,或者说是空间,在颤抖。 匕首飞舞着四散开来,撞击在结界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可不知为何,偏偏没有一柄能将其击穿。 牧听舟脸色沉了下来,他刚想上前一步,足下倏地一下子竟发出了金光亮了起来。 地面上是被尘埃和泥土掩埋的薄薄一层,紧接着往下便是一圈硕大的阵法,将整个内院都包裹于其中。 阵法中蕴藏着无穷的吸力,卷席着周遭的一切,妄图吞尽所有。 牧听舟只觉得身形一轻,忽地眼前暗了下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眼罩。 ——这是!九重天的幻梦阵! 幻梦阵对于那群没有心魔没有纠葛的正道修士来说,也只不过算是一个美梦神器,但对于他们这些早已坠入魔道中的人来说,赫然就是将其困于梦魇之中的利器! 难怪他说今日他们两个都出不去! 这是一个专门冲着他而来的圈套! 牧听舟死死咬着牙关,眸光猩红一片,任由着空中乱舞的匕首将那富商划成了碎片状,披在外面的那层人皮被削的尽数剥落,露出了里面实黑色的魔气。 富商沙哑地哈哈大笑起来,就在他幸灾乐祸地想要继续开口嘲讽时,声音倏地戛然而止。 一道银光利刃划破夜空,从天上坠落,直直地插入了外面的那层结界之中,猛地绽放出蓝色的光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结界破开。 从那富商的头顶横劈而下,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剑上绽放的灵气瞬间将已经不成人形的他撕裂成了碎片。 然后又直直地冲着牧听舟而去。 牧听舟在被那道阵法吸进去之前,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这么一道剪影。 ——灵剑化为了少年模样,跌跌撞撞地朝他而来,那张神似裴应淮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像是想要拉住他一般伸出手…… 哗啦地一下。 两人的指尖并没有对上,阵法却连带着少年一并吸了进去。 牧听舟闭上眼睛,暗骂了一声。 裴应淮,这就是你养出来的人,命都不要了就往里面冲。 光芒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一团漆黑的黏稠物体在地上不断地蠕动挣扎,须臾后,不再动弹了。 ======== “小孩,你到底什么来头?” “此时并不是开山收徒的时节,为何你能破例被扶柳剑尊收取于门下啊,这不公平吧?”一名穿着蓝白色道袍的少年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问,“聿珩,你师父怎么想的?” 在他身侧的不远处坐着另外一个少年,身着白色长袍,肩口绣着一道金色的暗纹,俊秀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李淞并没有气馁,纵身一跃,跑到了面前站着的那个小孩面前,笔画了一下身高:“嚯,他眼下幼学了没有啊,模样看上去……啧,是近几年万鹿山收过的最小的师弟了吧?” 面前的小孩板着一张精致的脸,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你谁啊你,管得真宽,能不能离我远点?我现在看见你就不舒服。” 他说得一板一眼,给李淞听得一愣一愣的,呆了半晌。 “嘿,小师弟,你这么说话师兄可就要不开心了。” 他手欠,顺势捏了捏小孩鼓起的脸颊,感觉手感不错,还想再捏捏,却被身后走来的那人一把拍开了手。 裴应淮抬手蹭了蹭牧听舟脸侧被碰过的位置,淡淡道:“你方才练剑回来没有洗手。” 这一下子李淞就被前后夹击的嫌弃,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裴应淮垂着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头发凌乱地扎在了一起,衣袍松松垮垮地套在了外面,就连腰束都系错了位置。 总的来说就是,惨不忍睹。 他深呼吸一口气,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弯下腰开始替他整理着装。 一边整理着,一边还试图能教会他:“这里是第一颗扣子,要系在这里……这里是给你挂玉佩的地方,不是给你穿束腰的地方……师弟,发什么呆?” 第79章 牧听舟整个人像是僵在了原地,直到面前的少年出声喊了他一声,他才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良久后才回过神。 “裴……裴应淮?” 梦境世界的主宰(一) 第四十二章 这话一出口, 不光是裴应淮本人,连牧听舟都有些愣住了。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觉得脑袋中闪过某些似曾相识的片段。 那些记忆陌生又熟悉, 仿佛是从前真实经历发生过一样。 牧听舟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脑袋, 一丝呻、吟从他口中溢出,眼前开始不断浮现出从未见过的陌生场景。 李淞呆了好一会:“嚯。” “……他,他刚刚喊你什么?” 裴应淮皱了眉头,强行将他的双手拉开, 给他渡入了一段至纯的灵气。舒缓的灵气进入体内平息了几近暴走的记忆,一阵眩晕之后,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睁开了双眼,眸中带着一丝茫然和呆愣,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裴应淮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他里里外外地将牧听舟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出什么异常后,这才问道:“方才是怎么了?” 牧听舟眨了眨眼睛:“没发生什么, 只是突然脑袋有些发晕, 兴许是初到此地, 还有些不太适应吧。” 李淞凑上来:“小孩, 你挺勇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喊聿珩的真名,你是这个——” 他对着牧听舟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牧听舟:“……” 他一改方才的出言不逊,乖巧地对裴应淮脆生生道:“师兄,我方才想起来师父先前还有要事寻我, 那我便先去啦。” 裴应淮没有怀疑,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在牧听舟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 他倏地一下出手将他拉住。 牧听舟心脏猛地一窒,唇角刚堆起一抹笑容,就见眼前的清俊的少年骤然靠近,垂着眸细心地替他将不小心卷起的衣襟给抚平。 这下子顺眼多了。 裴应淮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淡笑:“去吧。” 牧听舟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他神情恍惚,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同手同脚,直到转过头再也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时,牧听舟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陡然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 他疾步走入了丛林之中,有了树木的遮掩,他脸色变得极其阴沉,余光一凛,一拳狠狠地打向了合抱粗的树干上。 …… 树干毫无破损,牧听舟的拳头倒是红了一圈。 他内心倒抽了一口凉气,悄无声息地将手缩回了长袖之中。 没想到他真的回到了几百年前的万鹿山,回到了一切都从未开始之前。 幻梦阵,果然名不虚传。 将带有记忆的他丢入一切从未开始之前,那也就是说,在这之后的一切走向可以任凭他来安排,牧听舟甚至可以避开堕魔的结局和叛出宗门的境遇。 换句话说,在这个幻梦阵创造的世界之中,他便是全知全能的主宰。 试问遇此境地,又有谁能不受诱惑? 牧听舟终于弄清楚了眼下的状况,他沉默良久,而后冷笑一声。 他真的是那种看上去很怀旧过往的人吗? 这份记忆于他来说,不过是另一份耻辱罢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裴应淮方才垂眸时细心照顾他的模样,长睫微微垂下,那双深邃黝黑的瞳眸中单单显现出了他一个人的身影。 不知为何,心脏忽地一停。 牧听舟晃着脑袋,试图将他的身影直接甩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需要找到阵眼,只要找到了阵眼,方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牧听舟沉下心来,探知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刚刚踏入道中还没有两日,甚至连炼体期都还不到。 没有办法,他只能垂着脑袋一步一步地原路返回,朝上山的路走去。 万鹿山上的学堂刚下课不久,一路上都是好奇地盯着他的同门少年少女。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声: “小孩!喂,等等——” 牧听舟双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低着头匆匆赶路,脑袋里思索了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浑然不觉身后越发靠近的那抹身影。 “喂!小孩儿,你怎么不理我?” 一只大手陡然放在了牧听舟的肩上,使得他条件反射的拽住身后那人的手臂。 兴许也是李淞没什么准备,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人已经悬在了半空中,背部朝地,重重地落下。 ——他直接被人甩了起来。 周遭一片死寂。 就连路过的同门师兄弟们也都驻足于此地,呆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人群中有个弱弱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个孩子……是谁?” 要知道李淞师兄可是除了聿珩师兄以外唯二在阶梯榜上排行前列的佼佼者,竟然能将他直接摔过背肩。 人群之中发出了一阵唏嘘声。 牧听舟满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尾微塌,水灵灵的眼睛就这般望着李淞,让李淞莫名想到了家中做错事的小狗狗。 李淞心底一下子软了,他干脆利落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呜哇,你这招,难不成是和聿珩学的?有点长进啊,出门在外也不用怕会被欺负了。” 第80章 牧听舟心中不屑的腹诽,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但面上还是一副仓皇的模样:“李师兄,对……” 李淞大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劲贼大,拍得牧听舟一个趔趄差点跌落石阶。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事!走吧,我们一起去见你师父——” 他指了指腰间的乾坤袋,笑道:“恰好我师父他老人家酿了两壶酒,命我送去给扶柳剑尊。” 扶柳剑尊的住处比较偏远,郁清名与裴应淮向来喜静,便在当初选择峰座时挑选了一个最外侧的山峰。 所以就形成了这么一幅画面—— 李淞在前方悠闲自得地晃荡着,时不时地来扭过头去瞅牧听舟有没有跟上来。 他双手枕在脑后,毫不掩饰地笑道:“小孩,你体力怎么这般不行?方才不还能将我掀起来吗?” “要不要师兄等等你啊?” “或者你要是来求求师兄,师兄勉为其难地背你也不是不可以。” 牧听舟气得眼前发黑,咬着后槽牙,恨不得直接把面前这个聒噪的人直接用匕首大卸八块。 他勉强扯出一丝笑:“不用了师兄,你先走吧,不用来管我了。” 最好能立刻马上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那怎么行,加油加油,我在旁边为你加油打气,很快就能看到山顶了。” 牧听舟干脆眼不见心为净,翻了个白眼直接不再去听他叭叭来叨叨去了。 他沉下心来,身侧的声音逐渐远去,就连同树叶摩擦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在逐渐消散。 身侧的道路开始变得熟悉又陌生,牧听舟恍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双腿上像是灌了铅一般难以行走,每踏上一步,就要消耗百倍的精力,他渐渐觉得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他知道,这是石阶上的阵法逐渐起到了作用。 不知是又走了多久,抬起头时,已然能看见石阶的尽头就在不远处的地方。 不知为何,这一幕倏地变得好熟悉。 牧听舟迈开灌铅的腿,即使眼前逐渐开始发黑,他也一声不吭地超前进着。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的时候,双腿一软,眼看见身体就要失去平衡。 一只手从前伸来,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牧听舟落入了一个微微凉的怀抱中,头晕目眩了半天,再次睁开眼时,望见的却是头顶灼目的烈阳。 他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看了半天,心想,他这是有多久没有见到太阳了? 幽冥常年阴冷,魔气伴随着黑雾肆意地将头顶的阳光遮掩,朱颜殿中冷清又孤寂,百年之中也仅留有他一人。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将他抱在怀中的裴应淮却听地一清二楚。 “……有点冷。” 牧听舟回过神,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瞅了眼头顶的太阳,又瞅了瞅自己现在捂得严严实实的衣装,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脑抽。 可裴应淮却直接将他抱起,牧听舟身形瘦小,坐在他手臂上恰好合适。 牧听舟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就想下去,被裴应淮轻轻地拍了拍脊背:“别动。” 裴应淮转身朝着峰座走去,他从没有和旁人这么贴近过,更别说牧听舟现在身上的衣袍近乎都被汗水打湿,所以他现在的动作略微有些变扭。 但他还是始终将怀中的人紧紧地抱着。 牧听舟有些不安地文:“我们这是要去哪?” 裴应淮沉声道:“去见见师父。” 牧听舟顿时傻了眼了:“……可我还没准备好。 裴应淮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昨日不才见过?” 牧听舟无力道:“是,可是……” 裴应淮却倏地停住了脚步,声音平静道:“师父。” 牧听舟身形一僵,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 身后传来了一个青年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回来了?” 熟悉地牧听舟甚至眼睛都有些红了,他背对着郁清名,死死搂着裴应淮的脖颈,有些不敢看他。 郁清名的声音带着点滴笑意:“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上山第一日便闯了祸了吧?” 牧听舟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有些哽住了。 他缓缓地偏过头,像是想要将人整个藏进裴应淮的怀抱中,只露出了一点点余光。 像是莫名做了亏心事想要躲起来的小仓鼠。 郁清名眸中的笑意更加深了。 他站在原地,打趣道:“也不知是谁方才来的路上,好端端地就把人家李淞师兄给翻了个底朝天。” 牧听舟:“……” 他正想反驳些什么,便骤然听见耳侧传来了一道不冷不淡,却好像极为笃定的一道声音。 裴应淮面色沉着地道:“师父。” “弟子斗胆猜测,师弟可能是想家了。” “方才见他时,发现他偷偷摸摸地在哭。” 郁清名:“……啊。” 牧听舟:“……啊?” 梦境世界的主宰(二) 第四十三章 牧听舟预感不对, 急忙开口:“等……” 谁知,站在身后的郁清名沉吟一声:“嗯,确实有这种可能。” 牧听舟:“啊?不是……” 郁清名两手一拍:“那不如这样, 聿珩, 你明日把剑堂的课翘了吧, 我们带着舟舟回一趟牧家如何?” 第81章 裴应淮沉默片刻:“那好,回头劳烦师父同长老报备……算了,还是我来吧。” 牧听舟悚然地盯着裴应淮,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你要翘课?!” 裴应淮:“一日罢了, 并不碍事。” 牧听舟被抱在他怀中,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句,回过头才想起来自己被扣上了一个“想家”的帽子。 但裴应淮已然带着他离开了峰座,再回头同郁清名解释也已经来不及了。 牧听舟气得蹬了蹬腿, 示意着裴应淮将他放下。 双脚踩在地上之后,他一声不吭地扭头走在前面,而裴应淮也不是什么话多的性子,两人就这般谁也没有先开口、 不知不觉间, 牧听舟已经走回了记忆中与裴应淮的住所。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牧听舟有些愣神地站在屋外, 推开门的手有些犹豫住了。 身后的人只手撑在牧听舟的手旁, 引领着他缓缓将木门推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清幽的香味, 木屋的摆件上都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大部分物什都成双成对地摆着,就连床榻之上都放着两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 裴应淮推开门:“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牧听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视线缓缓地落在了床榻之上,那两床被褥之中摆着的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 但异常干净的布娃娃。 这个娃娃近看上去有些可谓是有些可怖看上面缝缝补补了好多针线,用来充数当成眼睛的黑色袖扣有些过于破旧,甚至上面隐约能看见些许用针落下的几道划痕。 裴应淮替他凉好一杯茶,转过身,也看见了那个布娃娃:“那是师父赠予你的,若是不喜欢也不要丢掉,回头我给你收起来就好。” 牧听舟没有说话,表情呆滞地缓缓走上前,俯身拾起了那个模样怪异的娃娃。 他缓缓问道:“这是师父什么时候给你的?” 裴应淮思忖片刻道:“两三日前。” 两三日前。 牧听舟摩挲着粗糙的布料,指尖细细地感受着这份触感,眉眼之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没事,放着便好。”他轻声道。 裴应淮沉默片刻:“你喜欢就好。” 曾经,郁清名有段时间沉迷于织布,织来织去也都非常惨不忍睹,牧听舟当时年少轻狂,日日沉浸在逃学的心思里,全无顾忌郁清名的感受,还以为这娃娃是什么诅咒之物,随意地将其丢弃了。 后来才知道,这其实是郁清名亲手织给他的,虽然外貌丑陋,但其中被他埋藏了一道护身阵法,几乎可以抵御洞虚期大能的竭力一击。 ——也算是他送给牧听舟的一份拜师礼。 只是…… 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违和感。 牧听舟将那布娃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这违和感从何而来,只好暂且作罢。 他一放松下来,疲惫卷席而来,面对着松软的床铺,牧听舟恨不得直接将脑袋埋进去。 刚准备一下子瘫在床上,就发现整个身体忽地悬空了。 他被人拎了起来。 牧听舟:“……?”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扭头,对上了身后那人的目光,登时挣扎了起来,“你干什么!!” 裴应淮冷酷道:“还未沐浴,不得上床。” 牧听舟:“我知道,我知道!!你放我下来!” 他双手双脚悬空,乱舞着想要下来,裴应淮轻啧一声,干脆利落地将人转了个面向,将他像抱小孩一样抱在怀中,顺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别闹。” 牧听舟浑身一僵,意识到方才他拍得是哪里后整个面部涨得通红,他气得磕巴了半天都没法说一句完整的话,红晕烧到了眼尾,眸光一片水雾。 余光瞥见裴应淮腰间别着的那把剑,牧听舟想都不想直接抽了出来,试图将裴应淮一剑捅穿。 可惜,千年玄铁制成的佩剑根本不是他现在能拿得动的。 牧听舟使出吃奶的劲拽了半天,手心通红一片,剑柄却丝毫未动。 他心中愤恨地想,一会趁其不备就再将他杀掉——反正这是他的梦境,裴应淮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呢? 他原先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现在一通挣扎之下,已经全部蹭到了裴应淮的身上。 牧听舟顺势呸呸呸了两下,惹得裴应淮轻轻皱眉,却没有过多指责什么,反而将他抱着朝屏风后面走去。 等牧听舟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他警惕地拽着自己的衣裳:“你,你想做什么?!” 裴应淮面色淡然地将被蹭的脏兮兮地外袍脱了下来挂在一旁,走上前去,又替牧听舟将外袍脱了下来。 “沐浴,再上床歇息。”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伸手将自己先前替他束好的腰带给解开了。 “我不沐浴!”牧听舟怒目反驳。 “不可以。”裴应淮冷酷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脏。” 他轻车熟路地将浴巾围在牧听舟的腰间,试探了下水温,没有那么烫了之后才慢慢地将牧听舟放了进去。 却一时不察被扑了满脸的水。 裴应淮:“……” 他面无表情地擦了一脸的水,见牧听舟作势还想扑,只好站起身。 牧听舟冷哼一声,借机将手上的水擦在裴应淮的衣袍上,颇有几分幼稚又泄愤的意味。 第82章 做完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了。 他一个堂堂幽冥尊主同一个小孩在这较什么劲,简直就是自降身份! 牧听舟别过头,阴沉着一张小脸,半身埋入了热水之中,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嘴巴在池中不断吐着泡泡,目光警惕似地盯着裴应淮,只要他敢有一点动作他就能立马反应过来。 可是没有。 他只是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皂角放在一旁了,若是水冷了记得喊我,我就在屏风后面。”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手中捏着皂角,放在了他的身侧,然后还没等牧听舟反应过来,又有一只手捏了捏他微微鼓起的脸颊。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裴应淮安抚似地道:“明日我们便能跟着师父回牧家了,再忍忍就好。” 牧听舟又气得直翻白眼,他到底从哪得出来的这个想家的结论!! 他想反驳,结果忘了自己还埋在水里,咕嘟咕嘟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洗澡水。 “……” 烦都烦死了。 牧听舟按捺着浑身不舒服,洗完了这次的澡,浑身上下湿答答地裹着浴巾就跳出了浴桶,扑通一下子就跳到了床榻上,噌地床榻被褥上都是水,然后满脸挑衅地瞅了眼裴应淮。 裴应淮:“……” 少年头疼地拧了拧眉。 他只好上前,将干净的浴巾裹在牧听舟身上,替他擦净了水,又聚集着灵力烘干了身下沾湿的床铺。 将这一切都打理干净后,夕阳终于落下了。 牧听舟也终于拾掇好,被迫穿上了裴应淮的衣裳,略微显得宽大的衣摆和袖袍将他包裹在内,看上去有种穿着大人衣裳的错觉。 他一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微微昂起下巴,朝裴应淮伸出手,眼神示意着。 直到袖袍被细心地挽起,他才勉强算是满意地哼了一声,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次轮到裴应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了。 两人朝着郁清名住所的位置出发,途径路过了不少刚下剑堂的弟子们,在看见这两人的身影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不为别的,走在前面的少年面容精致又漂亮,眉眼都尽是张扬又倨傲的神色,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扎在了脑后,伴随着夜风稍稍飘起。 令人瞩目的还是他身上穿着独属于万鹿山大师兄的衣袍,肩部绣着的金纹尤为明显。 在他的身后,跟着他们那位年少成名的大师兄,他的臂弯处还挂着一件外袍,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都在猜测前端的少年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他们出了名洁癖的大师兄这般礼让。 “看什么看——?” 那少年倏然停下,面露不善地扭过头,扫视了一下围观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了裴应淮的身上,他昂了昂下巴,“快些,跟丢了也别怪我不等你。”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都在等着大师兄那张冰块似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可惜,没有。他只是微微颔首,三两步上前与他并肩站在一起,顺带着牵上了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腕。 牧听舟甩了甩,没甩开。 裴应淮道:“周遭的御剑之人太多,以免有弟子控制不住,我带着你先离开这段路,之后的再自己走?” 牧听舟莫名地听着很像是哄小孩的语气,心底微微有些羞耻,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开来。 郁清名早已在山头等着两人了,见到不远处一高一矮缓慢接近的身影,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牧听舟腰间别着的那个布偶娃娃时,露出了笑容。 “怎么出来一趟还将这个娃娃带着了?”郁清名莞尔,“这般喜欢?” 牧听舟却有些无措地别开了目光。 他早已不是单纯无知的少年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再见到郁清名时,他始终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如果让郁清名提前知晓了牧听舟以后便是率领整个魔族的首领…… 牧听舟默不作声,垂着头,思忖着要不要现在开口远离。 毕竟这不是他原先的世界,不过是幻梦阵凭借着他的记忆捏造出来的几具幻象罢了。 郁清名却像是看破了他更深层的情绪,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蹲下身,将小少年拥在了怀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想做什么便去做就好,不是都将阵法与口诀交予给你了嘛。” “——破阵之法。” 郁清名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牧听舟缓缓睁大眼睛。 他看见郁清名垂眸摆弄着腰间挂着的那个娃娃,漫不经心道:“先前都同你们师兄弟说了,天塌下来都有师父撑着呢。” “所以别老是这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嗯?” 入魔 第四十四章 还未等牧听舟反应过来, 郁清名抽身而出,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看起来,聿珩有将你照顾的很好。” 牧听舟唇瓣微张,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匆忙上前一步, 想要证实什么。 半道时,又怕问出的结果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垂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清名身着一袭青衫, 衣袂飘飘,牵起牧听舟的掌心微暖:“走吧?” 第83章 “去牧家。” 牧家…… 牧听舟嘴角微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躁动不安的心思抚平。 没事的, 一切都早已成为了旧事,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但若是幻梦阵的阵眼恰好处于牧家的位置,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知是不是郁清名方才的一袭话将牧听舟心底的一丝丝不安压了下去,他余光瞥见身旁的裴应淮, 悄悄地拉上了他的衣角。 实在不行, 到时候就直接把裴应淮丢在那边, 当个挡箭牌也好。 牧听舟一路上胡思乱想着, 转眼间便来到了九重天牧府的门口。 在一片夜色之中, 沉重端庄的铁门伫立在三人的面前,漆黑围栏遮蔽着内院,又仿佛是深渊巨口一般,踏入即被吞噬。 幻境外的牧家早已被牧听舟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如今看来尽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之状, 全然看不出有眼下的半分繁荣之象。 牧听舟还以为自己再一次来到这里时,内心起码多少还会有些波动。 可惜,心无波澜。 裴应淮上前一步,正想敲开门,郁清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来吧。” 说着,扯出腰间的绿柳,磅礴的灵气一闪而过,轰然砸向了那扇铁门。 惊起的尘埃与狂风吹迷了牧听舟的双眼,再次睁开眼时,却被面前破的一个大洞给惊愕住了。 牧听舟:“……?” 裴应淮:“……” 郁清名飘飘然地收回了那枝绿柳,缠着腰间当做腰束,转头温润地笑道:“说起来,牧家家主曾与我是旧识了,他平日喜静,偶有听不见外面动静的时候。” “所以这个效果是最有效最快速的——” 还未等三人踏入门中,门内便有一道身影匆匆忙忙地赶来,原本沉郁的神色在看见是郁清名的时候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上前恭维道:“没想到竟是扶柳剑尊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快快请进。”管家的目光掠过郁清名,落在他身后的两名少年身上时,眼中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他的一举一动皆被牧听舟尽收眼底。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牧听舟的父母在他还未记事起便已经离去,独留他一个人在偌大的牧家,导致了整个牧家的人脉与权力被牧纹,也就是牧听舟的祖父所掌控着。 这名管家他记得非常清楚,在他出生时就开始照顾他起居,先前牧听舟曾经一度非常喜欢这名管家。 ——直到那场事变开始,他才得知先前温情的一切不过都是谎言罢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对于这个年龄段的牧听舟来说,这名管家分明还没有撕破脸皮,就算是装也能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来。 牧听舟蹙着眉细细地回想着,不自觉地拨弄着腰间挂着的护身阵法。 没想到这误打误撞之下竟然真的能发现与幻梦阵所违和的存在。 看来这里确实是一个突破点。 牧听舟心下微沉,陷入沉思,正决定好留在此地调查,倏地感觉到身子悬空,他被人抱了起来。 一扭头就看见了裴应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心底有些羞耻,牧听舟蹬了蹬腿,低声凑到他耳边道:“把我放下来!你在干嘛?!” 裴应淮一只手将他护在怀中,眸光悄然扫过那名管家,开口时却不是同他说话,而是对着郁清名。 他道:“师父,师弟略微有些困顿,不如我们在此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回程?” 郁清名顺然了然,他冲着管家微微笑道,“许久未曾上门拜访,舟舟甚是念家,所以我便带着他回来看看。” “虽说修士要斩断前程,但舟舟年纪还太小了,你说是吧?” “确实,确实。”管家眼角抽搐了下,应道,“但很不巧的是,家主这几日有要是在身,如今正准备着闭关突破,可能不便接待扶柳仙尊与聿珩少君。” 牧听舟缩在裴应淮的怀中,面露沮丧:“那我何时才能见到祖父?” 管家道:“这……奴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得要等到年后。” 一看见牧听舟整张小脸都垮掉了,生怕他硬揪着都想要见牧纹一面,提议道:“不如剑尊同少君一起,今日在少爷的房里歇息下吧,奴敢保证若是家主提前出关,我定梢信送往万鹿山……少爷,您看这样如何?”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管家上前两步,想像从前那样拉住牧听舟的手。 裴应淮稍稍退后一步,沉着眉眼,周身弥漫着的气息尤为凌厉,宛若一道道锋锐的利刃齐齐指向了前方。 管家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 郁清名哈哈一笑,打圆场道:“管事不必介怀,少君他就是这副德行。” 他意味深长地道:“一向很讨厌脏的东西。” 就算再迟钝,牧听舟也意识到了这两人的不对劲,他眼咕噜一转,登时昂起下巴道:“邹叔,你一介凡人也想同我师兄师父比肩,都老大不小了,赶紧别废话了带我们去内屋歇下吧。” 管家面色阴沉了一瞬,见郁清名有些好笑地揉了揉牧听舟的脑袋,却并未责备他乱说话,只得忍下这口气,退后一步道:“请大人们随我来。” 牧府很大,却没了牧听舟记忆中原先的那般热闹景象,冷冷清清的一片,半点生机都没有。 第84章 管家带着他们回到了内屋之中,也不想多受气,便直接离开了。 牧听舟从裴应淮怀中跳了下来,噔噔噔地就跑出了内屋,裴应淮想拦都没来得及。 郁清名笑着抿了口茶:“随他去吧。” “反正也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再多看看也无妨。” 牧听舟跑出了内屋,轻车熟路地绕过长廊,悄然停在了长柱子的背后,掏出了先前郁清名交予给他的隐身符。 循着记忆中的位置,他在长柱上摸索着什么,直到指尖触及到一点凸起后才猛地一顿。 果然没有猜错! 那间密室竟然在眼下的节点上就已经被制造出来了! 牧听舟咬咬牙,正准备摁下这枚凸起的石块,胸口处却倏然一烫。 他怔愣地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脖颈上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淡色的弧光。 猛然间回想起来,这是同裴应淮分开时他给自己带上的那枚项链。 ……没想到进入幻梦阵中竟然还能起到作用。 它接触的皮肤位置越来越烫,像是在明晃晃昭示着什么,牧听舟心有灵犀地探出指尖,缓缓地输入了一团灵力在其中,谁知那串项链猛然间绽放出光辉。 紧接着,牧听舟的识海之中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其中带了点惶然的急促。 “牧延——牧听舟?能听见吗?” 整个三界就只有一个人会喊他牧延。 其实裴应淮成年期与少年期的声线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成年后的他嗓音更冷一些,更沉一些,但牧听舟乍一听还是恍惚间有种错觉。 “能听见。”他回应道,“你……” 识海之中另一头的人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点咬牙切齿,像是强忍到了极限:“你真是……” “我,我怎么了?”牧听舟反驳道,“先不说我,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你受伤了?这个项链是什么作用?我在幻梦阵中竟然都能取得联络。” 估计是已经习惯了,牧听舟浑然不觉自己现下还是少年时期的嗓音,还以为是自己这一连串的问话让裴应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裴应淮沉默片刻:“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牧听舟:“……”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你别岔开话题,先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裴应淮淡声道:“你不用担心我。” “我这里一切都好。” 牧听舟一时气急:“谁关心你了?戚玦呢?让他过来说话!” 他抢人着 裴应淮道:“这里只能有我们两个。” “天音链只有神魂交融的两人才能连接。” 牧听舟一噎,干巴巴道:“噢,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一点,不要离开戚玦的身边,听到了?” “对了!我在幻梦阵里还见到师父了,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变化——你也是,还是那副讨厌的模样。” 牧听舟想到先前察觉到的郁清名的反常,迫不及待地想同裴应淮说,但在说到半道就没了声音。 他想,还是再等等吧,若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再同裴应淮说也不迟。 他好似听见裴应淮轻笑了一声:“嗯,幻梦本身就是依据你的记忆而来,见到我们不奇怪。” 裴应淮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多了几分见到他后的轻松,牧听舟别扭地站在原地,踌躇了很久还是道:“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让戚玦带着你回朱颜殿吧。” “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就在酆都城内,若我猜得不错,幻梦阵里也有他的一丝分神,我会尽快找到破阵的方法。” 裴应淮笑了声:“好,你注意安全,切莫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有什么事就及时同我联络,天音链便是用于此的。” 牧听舟冷笑一声,呛道:“找你有什么用?给我加油打气吗?” 然后啪嗒一下,切断了天音链。 他站在原地,像是挣扎了良久,还是缓缓收回了想要按下密室的手,晃晃荡荡地原路返回了。 -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稚气,倏地就让裴应淮眼前浮现了当年牧听舟意气风发时的模样。 他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被忽然切断的天音链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缓缓转过身。 在他的身后,是一片由黑色锁链陡然升起而成的巨大牢笼,漫天落下的是密密麻麻的古老梵文与阵法,头顶高悬的利刃伴随着滔天一般的压迫感卷席着整座城主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断瓦残垣。 那繁密的阵法凝聚在空气中,最终齐齐地汇聚成一条线,在它的尽头紧紧拴住了一个人。 ——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团黑色黏稠物体凝聚的人形。 那团人形只要微微挣扎一下,悬在他头顶的剑便会落下一柄,将他直接从天灵盖扎个穿。 剑体落下贯穿之后,又会化成一缕缕浓烈的魔气,将此人身上的疮洞给再度填满。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只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分毫不敢动了为止。 随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黑团吃力地抬起头,却又因为动了一下而被剑体直接捅穿。 他不顾疼痛地大声叫嘶吼:“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已经告诉你他的方位了!!” “裴应淮,你不能言而无信——!” 第85章 裴应淮不为所动,漆黑的瞳眸中深不见底,站在他的身前,就这般垂着头望着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凉薄:“那你可能要继续祈祷他在阵中平安无事了。” 黑团几乎没有了什么生机,像是一团烂泥抽搐了两下 “你,你身为仙盟之首却言而无信,就不怕天道责罚下来,遭天谴吗?!”他的声音弱到已经听不见了,吃吃地笑了,“你这身修为,便是天道的杰作吧。” 他已经没了什么挣扎的力气,与其要被这般折磨,不如试着方式激怒他,一了百了也比这好得多。 裴应淮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眸光古板不惊,冲着黑团的方向稍稍抬起手,又是一缕缕黑色绸缎般的线条从他掌心流露。 他漫不经心道:“看起来你也是漏网之鱼,可惜了,还不能让你这么早死掉。” 黑团余光瞥见了这捋黑线,整个人浑身一震,随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又被不断落下的剑体刺得嘶哑低吼,痛苦至极。 “你——你竟然!!”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在那一团黑影之中,隐约能流淌着血泪两只眼睛,猩红一片。 “裴应淮!裴应淮!你也有今天,你入魔了哈哈哈哈哈!!你入魔了!!!” “没想到连你,裴应淮,连你都入魔了!” 黑团嘶哑着道:“你就不怕牧听舟出来的时候,看见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吗?” “嗯?”裴应淮道,“什么模样?”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出发前的那一袭青山白袍,哪怕周遭一片虚无,他的身上也未曾沾上一点灰尘。清冷的月光之下,男人长身直立,清俊的面容上一片淡然之色,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入魔的特征。 唯独那双眸子中透着一股深沉的阴霾,像是被雾气厚厚地蒙上透不进一丝光亮,幽邃之中深不见底。 说话的期间,裴应淮指尖的魔气已经钻入了黑团的体内,分出一缕紧紧缠绕在他的嘴边,另外一缕则是化为利刃——将黑团直接一劈成两半。 惨叫声被吞没在唇齿间,裴应淮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将一小半的黑影吞没,最终融为了自己的体内。 黑团已经虚弱到再不能开口了,今日是距离牧听舟被幻梦阵吞没的第三日了,他被裴应淮揪出来折磨了也已经有整整三日了。 “我制造的幻梦阵迄今为止还未曾有人能出来过……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 他兀自说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活不了,哪怕阵法被破开他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股灵气落在他身上,持续又延缓地吊着他的命。 黑团:“……” “你最好不要留我一条命。”他道,“只要等牧听舟一出来,我的另一半也会跟着与我融合,你会后悔现在不直接杀了我的!” “说起来。”裴应淮漫不经心道,“漏网之鱼应该不止你一个。” “既然你能从法则的缝隙中逃出来,那我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行?” “你说是吧,牧纹?” 是因为他。 第四十五章 牧听舟杵在原地良久, 垂下手,还是没有摁下那个凸起的石块。 他咬咬牙,转过身,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虽然不想承认, 但裴应淮确实说得不错。 他眼下的这具躯体的能力还太弱了, 即便这密室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但若真的遇上了一些突发事件,身上能用的只有几道符咒与那一道护身符。 算了,牧听舟一边按照原路返回, 一边想,情势还未确定,确实不该冒这个险。 ——绝对不是因为之前裴应淮的叮嘱。 …… 夜幕深沉,牧府之中连一盏明灯都未曾留下, 长廊之中一片漆黑,阴恻恻的寒风刮过,莫名有种森寒的感觉。 他顺着长廊一路离开了正院,抬起头时发现拐角处有一道微弱的亮光, 像是在冥冥黑夜之中替他指路。 牧听舟心念一动, 加快步伐, 踏入内院之中, 看见一个笔直挺拔的少年身影正静静地等在院门口, 他的手中提着一盏泛着昏黄光芒的灯笼。 听见了他的动静后,少年闻声回过头,顺其自然地朝他伸出手:“回来了?” “感觉怎么样?”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分明上一刻他还在同成年后的裴应淮传音, 下一刻就有少年时期的他在院子门口提着灯等他。 牧听舟上前,有些别扭地伸出手, 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一巴掌将裴应淮的手打到了一边。 “我才不要你牵。”他嘀咕了一句,感觉自己不光是身体变小了,连心智都幼稚了不少。 “嗯。”裴应淮应道,他又伸出手,这次没有再等着他的回应,而是直接将牧听舟的手拢在了掌心之中,他道,“我晚上有些怕黑,师弟能不能牵着我走?” 牧听舟道:“怎么会,师兄仅凭这一身正气就能将鬼吓跑。” 裴应淮被噎着一时间说不出话,又好气又好笑。 两个人走进屋内后,裴应淮偏过头,一道符咒顺着指缝滑出,飘飘然地贴在了双开门的缝隙上,隔绝了整个内院的空间。 郁清名正端庄地坐在桌案边,捧着一杯清茶,陡升而起缭绕的烟雾迷蒙了他的眉眼,宛若置身尘世之外的仙人一般。 第86章 牧听舟跑上前,下巴磕在郁清名的膝盖上,后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闯祸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牧听舟忙声道,顶着莫名的羞耻,他瞥了眼裴应淮:“我最听话了,不信你问师兄!” 裴应淮将灯笼置放在一旁,凉凉地道:“师兄只有一身正气,其他一概不知。” 牧听舟:“……” 气死你得了。 郁清名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的笑容,揉了揉他的脑袋:“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舟舟又想要什么了?” 牧听舟眸光亮晶晶的:“师父,若我说,我想同师兄一起去剑堂修行可以吗?” 郁清名失笑道:“有何不可?但剑堂的学务繁重,既然决定了就要一门心思往前冲,后日一早就随着你师兄先去试听一下如何?” 牧听舟连声应下,心中打着盘算,他不能在幻梦阵中待的时间太长,即便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不同,酆都城之中还有太多事端未曾解决,牧听舟没法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 夜深了,牧听舟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下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味道让他心中升起一丝怀念。 侧过身去时,能清晰地看见在屋内的门口,裴应淮正端庄打坐着,微瞌着双眸,周遭的灵气汇聚一般朝他涌去。 他还未进炼体期,身上的疲惫感是无法消除的,牧听舟闭上了双眸,朦朦胧胧之间陷入了沉睡之中。 再度睁开眼时,牧听舟的眼前已然不是牧府的内屋了,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被迷雾遮挡的崇山峻岭,仰头望去隐约能看见三个大字高高地悬挂在山门前。 ——万鹿山。 一回生二回熟,牧听舟回顾了一下周遭,心下登时了然自己又是因为神魂连接而被拉入了裴应淮的识海之中了。 只是没想到在幻梦阵中也能毫无畅通的连接,牧听舟再一次感叹契约之间的强大。 这一回,他每走出一步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像上次那样半道踩空掉在床榻上…… 只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牧听舟敏锐地感知到身侧原本郁郁葱葱的绿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凋零枯萎。 甚至在一些隐秘的角落里,丝丝缕缕不易察觉到的黑气正不断从脚下冒上来。 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牧听舟察觉到不妙,脚下的步伐飞快,足尖轻点落下的绿叶,一路直上——可惜,周遭的环境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不是万鹿山了,而是酆都城。 整个城镇被漫山火海所笼罩,一片死寂到令人头皮发麻,地面上尸横遍野,目光所及之处猩红一片。 牧听舟怔愣了一瞬间,随即又反应过来朝城主府疾驰而去。 不太对劲。 说到底这里是裴应淮的识海,是能最清楚反映出他眼下的状况。 ——裴应淮在外界的状态有些不太好。 牧听舟当下定论,三两步便闪身来到了城主府的位置,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赤红色的云霞丝绸,瞬间让牧听舟有种误入嫁娶现场的错觉。 他将脑袋里胡乱的思绪甩开,站稳身子,正想直接推门而入。 不料城主府的大门被率先从里面推开,伸出一只忽地将牧听舟拉了进去。 让他有一瞬间的猝不及防。 ——这本不是现实,而是裴应淮的神识的镜像。 一道炙热的气息倾吐在他的后脖颈处,低哑嗓音全然听不出从前的清冷,附在牧听舟的耳侧:“让我看看是谁回来了。” 身后的男人一只手钳制住牧听舟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压在门上,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另一只手则环在他的腰间,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动作扣在怀中。 牧听舟微微挣了挣,却换来了骤然缩紧的力道。 那人的力气很大,这姿势莫名有些暧昧,牧听舟浑身寒毛立起,咬牙切齿道:“裴应淮,你又发什么疯?!” 裴应淮低低地笑了,将鼻尖埋进牧听舟的肩侧,像是一只大狗一样拱了拱,直到他的身上沾满了自己的气味后才抬起头,喟叹了一句:“舟舟,你终于回来了。” “我好想你,一直在等你回来。”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委屈,听得牧听舟心脏没由来地一紧。 牧听舟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难道不是你先将我拉进来的吗……你给我放开!听见没有!放开!” 裴应淮应声将他放开,但手掌还是扣在他的腕骨上不愿挪动分毫。 至此,牧听舟才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转过身来,却看见了身后那人现在的模样。 裴应淮身上半无原先墨守成规的模样,五官俊美,下颌线棱角分明一身华美的紫金色长袍,束腰松松垮垮地扎在腰间,露出了胸膛一大片肌肤,发色如墨般披散在脑后,在与牧听舟目光对视时笑意款款,唇角带笑。 牧听舟:“……”瞳孔地震。 “你,你,你……”他瞠目结舌了半天,直到目光被他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气息给吸引。 在他的身上,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气息——反而被另一股牧听舟非常熟悉,又非常厌恶的气息所取代。 他微愣,僵在了原地,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紧接着,一股滔天怒火涌上心头,近乎卷席至他的四肢百骸,烧得瞳眸都一片猩红,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连血液与骨头都冻结在一起。 第87章 “是……” 是谁干的—— 可话才说到一半,眼睛就被一只手给遮住了,熟悉的气息再度逼近,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怀中,灼热的呼吸与微凉的躯体将他紧紧包裹。 “都让你不要看了。”裴应淮轻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这就怕了?” 牧听舟一把落下他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我怕奶奶个腿!” “是谁干的?!”他欺身向前,鼻尖红红的,连眼尾都晕开了一抹红晕,死死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我问你,是谁干的?” “是乐阳洪?他过来找你了?还是说是九重天的那群废物——难不成是姜晗?戚玦?是戚玦对吧,他现在人在哪,你们还在酆都城吗?” 牧听舟几乎前言不搭后语,牙齿在这一刻都打着颤,思绪凌乱纷飞,手指痉挛地攥紧了裴应淮的衣袍。 裴应淮也没想到他反应竟会这般过度,蹙眉道:“舟舟?” 可牧听舟已经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了,他的内心被无尽烈火给焚烧殆尽,化成的灰烬在一瞬间被吹散,仅留下了清晰而又明了的字样。 ——裴应淮入魔了。 “不对,是因为我。”牧听舟喃喃自语,“是因为我,他才……” 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如果没有他,那裴应淮就不会堕入魔修之道,也不会失去仙盟之首的位置;如果没有他,那裴应淮依旧会是万人敬仰的聿珩仙尊,不会同他纠缠半分,也不会陷落至此。 【一入百年前的那场将牧家焚烧成灰烬的大火,如果不是他,裴应淮也不会为此失去金丹,更不会落入众矢之的。】 直到—— 颈侧俨然传来了一阵刺痛感,将牧听舟瞬间拉回了神,他吃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看见一个脑袋正埋在他的脖颈。 裴应淮精准无误地叼着他颈侧的软肉,在唇齿间摩擦了几下。 “你干嘛?”他声音又小又弱,莫名有种受气感。 裴应淮眸色一沉,有些抑制不住地,像是野兽一般,在牧听舟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齿印,一滴血珠从齿印中渗了出来,外围一片晕红。 他咧了咧唇,展露出舌尖上方才顺势带出的一滴血珠,看着牧听舟那双晶红色的眸子中倒映出他的身影,顿时有些心痒。 俯下身,轻轻蹭过青年的唇角,留下了一片湿漉又暧昧的痕迹。 裴应淮拇指印在牧听舟唇边那道方才蹭上的血渍,拨弄着他的下唇,歪着头,神情略带些许邪气。 “舟舟,不要去想别人,多看看我,嗯?” 镇魔 第四十六章 “舟舟, 不要去想别人,多看看我,嗯?” 裴应淮俯身凑近, 另一只的拇指摁在他泛红的眼尾上, 漫不经心道:“哭什么?” 成功换来了牧听舟的一个白眼, 一巴掌将他的手打掉,毫不留情地反驳:“眼瞎?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裴应淮笑着道:“是是是,舟舟最厉害了。”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牧听舟忽地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仰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望着他:“你入魔多长时日了?若是趁现在将魔气抽离出来兴许还来记得, 你过来……” 绝对不能让他重蹈他的覆辙。 也正是这一刻,牧听舟才清晰地认知到,原来他打心底地不想看见这个人坠入深渊。 他想他干干净净的,想他独坐高台纤尘不染。 裴应淮微微站直身子, 垂眸看着眼前面露急切的青年,陡然笑了:“舟舟要亲自替我驱魔吗?” 他轻轻抚摸着青年的脸侧,感受着掌心之下柔滑的肌肤与温暖的体温,指腹摩挲着, 像是在喃喃自语:“那可不行。” “那可, 不行……” 兴许是他望向自己时的目光尤为轻柔, 又或者是脸侧的触感夺取了他的注意力, 牧听舟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凑上前,无意识地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不行?”他锲而不舍地问。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动着,眼底黑沉的情绪翻滚,循循善诱道:“虽然不能驱魔, 但我还有另外一种压制心魔的办法。” “舟舟想不想知道?” 入魔的形式也分很多种,如果是刚入魔不久, 牧听舟还有信心能将其中被魔气侵染的灵脉洗涤干净。 可若是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那就只能更偏向于压制。 牧听舟微愣,问道:“什么?” 裴应淮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笑:“很简单,由我们两人的灵力相融合后,再被我吸收,这样你不仅可以替我压制,甚至还能操控我体内的魔气。” “如此便能轻而易举地将我掌控……” “这难道不是舟舟一直都在想的事情吗?” 牧听舟呆呆地望着他,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滞停了一瞬。 - 酆都城外的嘈杂与混乱在这一刻宛若潮水一般退去,整座城被笼罩在薄雾之中,就连火焰焚烧的声音也尽数消失。 城主府中,仅有一小片区域被昏黄的烛光给点亮。 在摇曳的烛火中,两道身影影影绰绰地交叠在一起,看不清虚实。 在逼仄的空间之中,青年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所包裹,他的身躯被束缚在一个有力的怀抱中,成为支撑着他发软的腿脚的唯一之地。 第88章 牧听舟眼前迷蒙着,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黏腻地沾在脸侧,他微微张着唇瓣,下巴搭在身前人的肩上,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勉强支起颤抖的右手,从裴应淮的体内抽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尽数吸收进自己的灵脉之中。 在进入体内的瞬间,陌生的魔气遭到了排斥,牧听舟面色苍白,酥麻感自体内传遍全身,整个血液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手指痉挛似地攥住了裴应淮的衣袖,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了,牧听舟垂着头,无力地喘息着,断断续续道:“你,疼不疼?” 硬生生从对方灵脉中抽取魔气不亚于直接将其搅碎,牧听舟尝试过这种疼痛,相比之下他这一边的更能忍受一些。 他一边吸收魔气的同时还不忘分出心神来问两句。 一滴汗水顺着裴应淮清晰的下颌线滴落在他恰好扬起的锁骨上,也正能看清楚他一些暗藏在波澜不惊下的汹涌。 牧听舟心跳漏了一拍,无措地别开了视线。 他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失控。 “嗯?”裴应淮眯着双眸才能看清面前的人,手掌覆在牧听舟的后颈,安抚似地捏了捏,“没事。” 裴应淮的魔气带着一股他独有的冷冽气息,宛若一道道寒冰利刃,牧听舟被冻得身体骤然一僵,霸道蛮横的气息卷席至四肢百骸。 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得以将其中将还未散去的灵力一一剥离,将他的魔气与自身的融合在一起。 待到裴应淮的气息游遍了全身每一处经脉后,牧听舟浑然不觉裴应淮的眸色更深了。 裴应淮先前受了伤,如今被逼出魔气,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正是因为失盲,周遭的一切变得尤为敏感。 ——就比如说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在青年的体内游走,直至牧听舟全身都沾满了他的气息,而本人却浑然不知。 裴应淮低低地笑了起来,将他扣在身前,眉眼都沾上了些许笑意。 牧听舟:“……”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同时感受着男人因笑而震荡的胸膛,绵软的手无力地推了推:“别靠我太近。”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男人竟然真的收手了,原先无力的身体没了支撑,竟直接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牧听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裴应淮笑了起来,重新上前将人捞进了怀中,埋在他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舟舟真可爱。” 牧听舟:“……滚啊。” 良久之后,体内的魔气融合成功后,顺着牧听舟的指尖被引了出来,凝聚在他的指腹。 本想直接送进裴应淮的体内,谁知他却直接低下头,伸出舌尖,勾起了他指腹的那抹魔气。 灼热的温度自指尖传至心脏,牧听舟一烫,打了个寒战想要缩回手,手腕却被半道截住,顿在了原地。 裴应淮勾着他的指尖,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就这般明目张胆地将他体内的魔气吞噬殆尽。 完事之后,感受着体内流淌着独属于青年的魔气后,裴应淮舒适地眯了眯眼。 识海之中的他侵略性太强,牧听舟如梦初醒,倚着墙角,满脸通红,匆匆收回了手。 指尖上还留有旖旎的痕迹,像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胡乱往身上擦了擦:“脏死了。” 谁知这只大狗又凑了上来,蹭着他的脸颊,委委屈屈哼唧:“舟舟又开始嫌弃我了。” 牧听舟又打了个寒颤——实在是没法适应他这副模样。 自打两人小时候起,他见到的裴应淮都是正襟危坐,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如今看来,确实更像是入了魔。 裴应淮将魔气吸收后,周遭肆意动荡的气息也逐渐得到平稳,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压制魔气的好法子。 这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识海镜像,能直接地反映出裴应淮眼下的状态。 虽然稳定了不少,但牧听舟还是有些不放心,再加上他不知道外界到底出了什么事,一阵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如果他…… 牧听舟猛地将其推开,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齿道:“给我安分一点,听到没有?要是遇到事情,就赶紧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头也别回,听见了没有?” “更何况你眼下身无半分修为,命只有一条……你,多加小心。” 语毕,他喘着气,低下头,将脑袋顶在裴应淮的胸前,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多加小心。” 却倏然听见了一道笑声。 他瞪着眼睛抬起头,威胁似地龇了龇牙:“很好笑?” 裴应淮顿时抚平唇角,依旧隐藏不住眸中的笑意:“不好笑。” “只是我,没想到这句话有朝一日竟然能从你口中说出来,有些惊讶罢了。” “难不成舟舟终于能理解师兄的一片苦心了?”他打趣道。 牧听舟嫌他烦:“滚滚滚。” 而后便感觉到身子忽地悬空——他直接被人托着膝弯给抱了起来。 “你!” 牧听舟下一子变成了俯视的姿势望向裴应淮,他一时气急,直到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落在男人微弯的唇角上,猛然之间想起了两人上一次的亲密接触,登时感觉脸颊烧了起来。 第89章 裴应淮温声喊他:“舟舟。” 牧听舟:“干、干嘛?” 裴应淮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牧听舟反驳道:“我没有担心你。” 他又强调了一遍:“如果你死在幽冥,到时候肯定一堆麻烦事,我讨厌麻烦。” “嗯。”裴应淮应了一声,缓缓凑近,就在牧听舟错愕的神色中,眼看着他仿佛要再一次亲上来了,牧听舟慌忙之间闭起双眼。 最终,却只感觉到鼻尖被触碰了下,转瞬即逝。 他也说不清心中这本失落感从何而来,因为他实在是有些太困了。 耗费了大半的精神力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他干脆直接趴在裴应淮的肩头,眼皮子都已经打架了。 只是,一直到他失去意识昏睡之前,都能感受到一只手在轻抚着他的后背,一下接着一下,尤为安稳。 - 牧听舟再度睁开眼时,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浑然没有在识海之中那身疲惫状。 他迷迷瞪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察觉双脚无法着地,这才缓过神来。 也正是这时,郁清名从屋外走了进来,看见他睡得呆毛都立起来了,脸上露出了笑意:“小懒虫,睡醒了?” “你师兄都已经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了。” 牧听舟敷衍地应了一声,先前在识海之中的记忆不断涌现上来,他浑身一震,随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郁清名正收拾着东西:“醒了就快准备准备,舟舟不是说要去剑堂听课嘛?” 牧听舟讷讷道:“噢……” 他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师父……” “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有了一个烦恼,就是睡着之后时不时地会出现在……额,他一个朋友的识海之中,这是怎么回事呀?”牧听舟小心翼翼地问。 郁清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事:“你再说一遍?” 牧听舟:“……”他缩了缩脖子,“没事了没事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我……我那个朋友说他自己之后会想办法的!” 郁清名却没那么好糊弄,他走上前来,脸上却依旧挂着如沐春风般淡雅的笑容,站定在牧听舟的床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审视的目光将牧听舟从上到下整个人扫视了一遍,察觉到了什么,神色都淡了几分。 牧听舟一阵头皮发麻,他连忙站起身,扯了扯郁清名的衣角:“师父,您、怎么了?” “没怎么。”郁清名笑起了眯眯眼,状似不经意间提及,“说起来,还没问过舟舟,就这么睡了一觉的功夫,竟然就已经筑基了?” 本命灵器 第四十七章 牧听舟:“……”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会信吗? 但看郁清名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不好糊弄,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也就是这个时候内屋的门被推开了。 少年裴应淮拎着剑走了进来。 在艳阳高照下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里衣也被汗水打湿, 长袖挽起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小臂, 一滴滴汗珠顺着额角的发丝滴落,落在衣襟上化为几抹暗色。 哐当一下,牧听舟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慌忙回神准备擦干净。 郁清名瞥了他一眼, 牧听舟瞬间头皮发麻,不敢再乱看了。 裴应淮一见这副模样便知师父是有些不高兴了,他走上前去正准备给牧听舟打圆场,谁知郁清名忽地目光转向他, 冷冷道:“你,今日去剑堂把牧延丢在那,随后自己去滝行一日。” 连舟舟都不喊了,牧听舟蔫了吧唧地收拾好东西, 启程上路了。 一旁被无辜波及到的裴应淮虽然疑惑, 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下了。 回程的一路上牧听舟都没再和裴应淮说上一句话, 低着脑袋思索着, 这难道不也是郁清名变相承认了自己有先前的记忆吗? 但百年前郁清名确确实实羽化飞升了, 那如今幻梦阵中的这个人,又是什么时候的他呢? 裴应淮见他沉默不语的这副模样,走上前去悄然将他拉离了郁清名几尺:“今日做了什么,让师父这般生气?” 牧听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殊不知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被郁清名回头冷眼一瞧, 登时吓得上前跨了一大步,像个小尾巴似的追着郁清名跑掉了。 他跟在他的身后,心乱如麻,想要问清楚,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般纠结着,临到剑堂了牧听舟都没憋出来一句话。 站在剑堂门口,他松开了攥住郁清名的手,小声道:“师父,那我先进去了。” 郁清名随意地扫了眼剑堂内一双双惊奇的目光,怕牧听舟对这情势不太适应。 恰巧此时裴应淮上前一步,沉稳道:“师父,请准许徒儿与师弟一同前往。” “剑堂的第一日,师弟怕是有些不太适应,有认识的人在也会安心一些。” 郁清名眼不见心不烦:“去去去,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临别之际,他有意所指:“不是不让你走捷径,你们还……算了,既然已经筑基,那便让你师兄今日起开始教你破阵剑法吧。” 牧听舟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脆生生道:“是!师父!” 随后绷着一张小脸,直接走进剑堂,直直地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看也不看便直接坐下。 第90章 他扫了眼桌案上一笔一划刻着的“裴聿珩”的字样,指尖一弹,便将那道字样给抹去,替换成了“牧听舟”这三个字。 随后走来的裴应淮什么也没说,直挺挺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比起师兄,看上去更像是个门神。 掌教如梦初醒,敲了敲教鞭,镇压了座下一通嘈杂的嘀咕声:“肃静!” 虽然没了声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望着这肆无忌惮直接坐在大师兄位置上的漂亮少年。 像这种偏向于理论上的课,对牧听舟来说无疑是煎熬,他生于百年后的幽冥,曾自创了一堆杀人不见血的方法,唯独将这些个最基础的东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觉得尤为枯燥。 没过一会他便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但秉持着勉强坚持一下的信念,他耷拉着眼皮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角。 身侧登时响起各数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见裴应淮俯身凑了过来,牧听舟用气音在他耳边道:“师兄,下学堂之前记得喊醒我。” 裴应淮哭笑不得,学着他的样子也用气音道:“那你回头还要同我去练剑吗?” 牧听舟瞪了他一眼:“肯定要练,难不成你还想偷懒?!” 裴应淮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睡吧。” 随后便挪了一把木椅过来,明目张胆地坐在他的身侧,伏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开始给他抄笔记。 掌教:“……” 周围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堂,牧听舟睡眼惺忪,甩了甩脑袋大摇大摆地便将裴应淮拉起来,一骨碌地走到剑堂外的校场之上。 若是在从前,他还会为了打好同期之间的关系,勉为其难地维持一下表面人设。 眼下哪怕是周围的人都尤为真实,牧听舟也对此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待走到了校场,牧听舟人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他下意识的将手伸往腰间,却倏然想起自己的匕首已经不见了,顿时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色。 ——他已经许久未曾御剑,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想起来当初的剑法。 裴应淮并未言语,上前,解开腰间的佩剑,弯着腰将灵剑系在牧听舟的腰间。 熟悉的味道直钻鼻腔,牧听舟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直到系完了才回过神,干巴巴地道了一声:“你,你别靠我太近。” 裴应淮眉宇微蹙,抬手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顺带着摸了一下额头:“不发烫啊。” “怎么感觉你今日有些不太对劲?” 牧听舟瞬间窜出三尺之外,拔尖而出,可原先羞耻的神色瞬间愣了一下,到了嘴边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眸光之中满是惊艳地瞧着手中这把灵剑。 这把剑…… 牧听舟忍不住挥了挥,确实是一柄好剑,极为趁手。 裴应淮淡淡地笑道:“师父命我去给你找一把趁手的剑,如何?还满意吗?” 牧听舟曾为剑修,自然也最爱宝剑,鲜少能遇到一把趁手的剑,如今一遇,更是欣喜万分,直截了当地道:“这把剑给我!” 裴应淮:“已经是你的了。” 牧听舟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心思活跃过了,在幽冥那种沉闷的地方自然也没什么消遣娱乐的玩意,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裴应淮陪他练了一个下午的剑,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脸上甚至都沾了点黑色的痕迹,他细心地拿出手帕,率先替牧听舟将脸上的痕迹擦了干净。 “这把剑用着如何,还顺手吗?” 牧听舟勉勉强强道:“还行吧。” 裴应淮逗他:“那既然还行,就先还给我吧,等回头我再给你找一把趁手的。” 牧听舟顿时小脸垮了,抱着剑掉头走人,却不经意间扫过剑柄上的一抹字样。 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身后的裴应淮赶忙追上来:“怎么了?” 先前牧听舟没怎么观察过这柄剑,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眼熟。他原先不以为意,直到看见了这枚雕刻在剑柄上的字样时才恍然想了起来。 他问:“这把剑,你是从哪得来的?” 裴应淮:“先前出任务时偶然遇见,便留了下来,不知怎么忽地就想到这把剑,说不定会适合你一些。” 牧听舟摩挲着剑柄,站定在原地良久后倏然跑开了:“师兄,你回去同师父说一声,我迟些再回去!” 他一路小跑到峰座之上,嘭地一声将木门关紧,在上面贴了几枚结界符。 而后,啪的一下将先前爱不释手的剑扔在了桌案上。 灵剑:“……” 牧听舟冷笑一声:“还要我请你出来吗?” 略带稚气的声音与他的语气交融在一起有种违和感。 须臾过后,屋子里依然毫无动静,牧听舟仿佛就像在唱独角戏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轻啧了一声,上前两步,缓缓伸向那一动不动的灵剑。 至此,灵剑才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阵白光闪过,在牧听舟的死亡注视下慢慢变成了人形的模样。 灵剑化为的少年竟然还比牧听舟高了半个脑袋,化为人形后,牧听舟只能半仰着脑袋看他。 牧听舟:“……” 直到白光缓缓散尽,赫然是先前跟着牧听舟一起进来的东粼。 东粼动了动身子,骨骼发出了咔咔声,缓了好一会,才像牙牙学语的幼童一般开口:“牧,牧……牧听舟。” 第91章 牧听舟:“……” 他叹了口气,随意地弹了一缕灵力疏通了他的经脉,东粼这才长呼出一口郁气。 “我,我等你很久了。” 牧听舟不耐烦道:“我又没让你等我,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家大人不在外面看着你,你就搁这乱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东粼声音古板无波地道:“我知道,大人吩咐我要跟紧你,所以我便进来了。” 牧听舟扶额:“看见这么大的一个陷阱,你还能往里面跳,你真是……” “算了。”他问,“你能感知到你家大人现下是什么个情况吗?” 东粼顿了又顿,才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吗?”牧听舟,“……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提到这个东粼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望着牧听舟,一 字一顿道:“我是来,和你一起杀了牧纹的。”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牧听舟俨然沉下脸来,眉眼似霜寒利刃,冷然地威压骤然袭来,东粼霍然一窒。 “牧纹……他竟然还活着。”他笑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哈,他竟然还活着。” “让我猜猜,他不会是直接将他的神魂一分为二,一半藏在了幻梦阵之中,另一半藏在了酆都城?” “难怪没发现他的踪迹。”牧听舟喃喃,眸光一转,视线落向了杵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东粼,“说吧,既然你能来找我,想与我做一笔交易?” 东粼这才发现这个人的脑回路确实清奇,蓦地回想起先前裴应淮同他说的。 【与他这个人交往,万事不能明说,若你是明晃晃打着主意接近他,反而会让他安心些。】 东粼难得动了动脑子,他想了想便道:“大人现在的状况不太好,若是答应我能在日后替他压制,我便告诉你出去的法子,如何?” 牧听舟干脆道:“成交。” 东粼缓缓道:“同我签订本命灵器,便能助你瞬间恢复原有的修为。” “你愿意吗?” 牧纹的另一半 第四十八章 签订契约? 平心而论, 这笔交易对牧听舟来说并不亏,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同意了。 他道:“我是可以, 倒是你, 你家大人要是知道你成了我的本命剑岂不是得气晕过去?” 东粼麻木地想, 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大人的想法,他只不过照做罢了。 牧听舟先前从未有过本命武器,这过程自然也会简单一些,他拿起刀正准在掌心割出一个小口子逼出精血。 刀尖愈发贴近掌心, 在将要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木门陡然被一阵气浪炸开。 原本内屋安静无声,牧听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手一抖,精血没有逼出, 倒是在掌心划出了一道不小的伤口。 小孩子的身体没有那般皮糙肉厚,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一板就想生气,却率先看见了裴应淮那张面似霜寒的脸。 冷冽的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那道匕首上。 牧听舟后知后觉地慌张将手中的刀藏在身后, 一边脑袋不清醒地想:为什么他要这么害怕? 门上贴着的符纸被灵气震荡着飘然落下, 在牧听舟的注视下缓缓飘落在裴应淮的脚尖前。 虽然心底慌得一批,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 嘴硬地道:“谁, 谁让你进来的?” “没看见门上贴了个结界,好不容易得到的符纸就被你这么浪费了。” “这种低阶符纸你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裴应淮似是冷笑了一声,声音骤然一沉,“身后的那是什么?” 牧听舟攥紧刀柄, 如今一对上他脑子就莫名卡壳,在想该如何解释摆在这面前的事实, 想了半天无果,所幸全盘托得了。 “是这样的,他是……” 他正想说明东粼的身份,转头就看见原先笔直站在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重新变成了一柄灵剑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桌案上。 所以,这一整个画面就看起来像是他拿着匕首想不开要自己割手腕,如今被揭穿之后还要竭力隐瞒事情的真相。 也难怪裴应淮会生这么大气。 他自知理亏,垂着脑袋走上前,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手中的匕首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裴应淮内息一震,那柄随意制成的匕首在掌心之中变成灰烬簌簌落下。 牧听舟抬眸瞥了一眼,见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句安抚人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裴应淮:“……”他都要被气笑了。 随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牧听舟愣了一下,低低地暗骂道:“什么嘛,死木头。” 他站在木屋前,直至裴应淮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这才如梦初醒,转身推门想要进去。 李淞恰好路过,看见他一个人,一副十分惊奇的样子:“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聿珩呢?他方才不是说要来找你?” 牧听舟现在看谁都烦,随口道:“来了,又跑了。” 李淞摸了摸下巴:“不应该啊,我看他先前还很担心你的样子。” “你知道的,聿珩那个人向来情绪从不外露,估计也是见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有些过于忧心了吧。”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明日是剑堂一月一次的游练,你可别忘了,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第92章 换来的却是牧听舟无情的关门声。 被这一打岔,契约也没成,东粼一遇到少年裴应淮就搁那装死,牧听舟表示不屑一顾。 两人这场不算争吵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上剑堂,牧听舟眼下顶着一抹不明显的青黑,腰间别着长剑,有气无力地率先赶去了剑堂。 剑堂之中寥寥无几的弟子们都扎堆围在一起,目光时不时地落向墙角处孤零零站着的牧听舟,窃窃私语着什么。 可惜牧听舟完全没有兴趣去打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 “喂,跟你说话呢,装耳聋是吧?!” 身侧的死寂顿时如潮水般涌去,牧听舟微眯着眼回过神,这才发现他的面前不知何时还站了一个人。 他悄无声息地环顾了周遭,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牧听舟没有当猴子被人观赏的癖好,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有事?” 目前能在剑堂修习的弟子都已入门,年纪看上去没有比牧听舟还小的了,特别是面前这人,眼瞅着估计和裴应淮岁数相符。 他上下扫了眼,随口道:“筑基期?” 此人明显是过来找碴的,模样看起来白白净净,偏偏眉宇间夹杂的一抹气傲硬生生地将这抹白净给磨灭。 牧听舟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这人的名字,只要兴致缺缺地别开了目光。 却不曾想这一动作直接激怒了少年,他啪地一下将手中的剑摁在桌案上,沉着脸色问:“你就是聿珩师兄的新师弟?” 牧听舟心底有些好笑,干脆利落地道:“不是。” 少年:“你别以为你是聿珩师兄的……啊?” 牧听舟回答完就不说话了,再次转头望向窗外。 少年手足无措了半天,扭头瞅了眼同伴,发现他们一边手舞足蹈地空手比划着,一边无声地大喊——就是他!! 符孝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怒火中烧:“你在耍我呢——?!” 牧听舟的注意力一直落在窗外,可以直截了当地看见剑堂的入口,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 在那一群群晃眼的白色中,他一眼便看见了其中一抹青蓝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被团团围住,相比昨夜两人之间不欢而散,今日他的脸色显然好了很多,但身上还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经意间抬眸,直直地对上了牧听舟不躲不闪的视线。 似乎也没有料到他今日能这么早到,裴应淮也是一愣,随后面不改色地别开了视线。 啧,什么态度啊。 牧听舟心生不爽,翻了个白眼,再次回过神来时身前本想与他对峙的符孝已经暴跳如雷,就差那把剑砍上来了。 符孝脾气火爆,凭借着筑基期的修为和人人艳羡的家世在一众外门弟子中众星捧月,人人都知他这般努力都是为了能得到聿珩师兄的指点。 他臭着一张脸,一脚踹在桌案前,爆发的灵力轰然将桌案震碎。 符孝怒吼:“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敢不敢在今日的游练上同我一比?!” 他话音刚落,剑堂的门忽地被推开了。 周遭一片死寂,符孝恍然回神,看着面无表情走进来的聿珩师兄,恶狠狠瞪了一眼先前说在外边放哨的那群人。 怎么聿珩师兄进来了都没人知会一声! 一群废物,他暗骂了一句,在大师兄的面前也不太敢造次,只能之后再找些机会了。 谁知,身后却倏然传来了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莫名听上去有些提不起劲。 他反问:“你想同我比?” 牧听舟歪着脑袋,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觉得我未经过正式考核空降于剑堂,又怕我真的抢了你风头,本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一个教训,却发现我根本不吃你这套——是吧?” 符孝对他的直言不讳直接呆住,下意识地望向了裴应淮的方向,见他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心中窃喜。 像是映照了其他弟子的内心,符孝率先站了出来:“师弟,所有进入剑堂的弟子都要历经考核,如今你……” 他上下扫视了一下,背对着裴应淮面露轻蔑之色:“如今你年龄方小,若是实际能力不足,进入剑堂可是要吃亏的。” 牧听舟嗤笑一声,内心难得地觉得好玩了起来。 在幽冥可没那么多有趣的人。 腰间的灵剑动了动,似是想提醒他什么,牧听舟右手安抚似地拍了拍,东粼又不动了。 牧听舟微微昂了昂下巴,目光却掠过了他落在笔直站立在门框前的裴应淮身上:“那你想怎么比?” 果不其然看见了他眸光中的不赞同。 他轻哼了一声,谁叫这人昨天晚上一言不发地就跑掉,今天还把他当透明人,如今要过来管了,他偏不。 “那就比,谁狩猎的魔兽最多,如何?” 符孝此言一出,牧听舟紧跟其后:“我是无所谓,倒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裴应淮的身影。 青衣少年唇瓣紧抿,俊秀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但他盯着牧听舟半晌后,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但牧听舟知道他是妥协了的意思。 他笑得两眼眯起,像是贼精的狐狸。 第93章 - 游练的方位并不难寻,此行带队的正是万鹿山大师兄。 裴应淮这个人生性淡漠,平日里与他接近的人寥寥无几,不是被他散发的冷气给吓了回去,要不然就是根本不敢接近他。 符孝算是不敢接近他的其中一个,但他在看见昨日牧听舟凑上前去后,也心生侥幸。 说不定聿珩师兄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格呢? 他鼓起勇气,上前两步:“聿……聿珩师兄。” 他伸出手,怯生生地想要拽住裴应淮的衣角,被后者冷淡地退后一步,躲开了。 裴应淮静静地看着他,惜字如金:“何事?” 符孝难得有些忸怩,磕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师,师兄,若是这一次比试我赢了,师兄可以,可以教我几招剑法吗?” 牧听舟在一旁挥着东粼,悄然竖起耳朵开始侧听。 裴应淮没有说话。 他有些抓耳挠腮地好奇这两人到底在干嘛,便悄咪咪地侧目,意外地看见裴应淮竟此刻也望了过来。 只是一个人是悄悄的,一个人是光明正大的。 牧听舟赶忙移开了目光,暗暗攥紧了手中的东粼,心想:要是裴狗真的答应他了,那两人这表面上这好师兄好师弟的戏码也可以到此结束了。 哼! 裴应淮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在符孝那充满希冀的眼睛中,他不冷不淡地回应:“试炼并非为我而试,若是尊师的修行方式你觉得不太适应,可以向掌教提出。” “稍后我会亲自提上书信于楚阳长老,现在,速速归队。” 符孝的脸色可谓是青一片白一片,他慌忙解释:“不不不,师兄,弟子并未对师尊的教诲有何异言,望师兄宽恕。” 虽然很幼稚,但不得不说牧听舟内心舒坦了,连抚剑的手都轻柔了不少。 裴应淮一袭青衣,身姿挺拔如未出鞘的剑,面容冷肃地站在最前方,一板一眼地宣布此行游练的规则与目标。 一直听到他道:“所有人需在午时三分返回据点,在此之前,所猎杀的魔兽皆可成为点数。” “现在,游练开始,解散。” 牧听舟不慌不忙地擦拭好剑刃,这才朝着众人的反方向而去。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牧延。” 牧听舟轻哼一声,停住脚步,斜眼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搭理我了。” 裴应淮并不理会,走上前,弯下腰,将一抹赤色的剑穗挂在了东粼的剑柄上。 牧听舟呼吸都轻了两分。 而后他站起身,轻柔地拂过东粼的剑柄,微凉的指尖最终落在了牧听舟的额头上,抬指弹了弹。 牧听舟:“……?” 裴应淮淡淡吐出几个字:“没大没小。” 他俯身低声凑在牧听舟耳边,低着声音道:“剑穗上有护身阵法,师父给你的人偶还带着吗?” 牧听舟侧身,亮出了同样挂在腰间的护身符人偶。 宗门并没有明令禁止外出历练时不可以带着护身符,但绝大部分师父们在弟子外出时通常都不会准许他们带着护身符历练。 可惜,不管是扶柳剑尊还是聿珩少君,对他们家这位皮上皮下恨不得能将整座山都翻个底朝天的小徒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只能浑身上下都挂满护身符才能安心一点。 更别说这一次牧听舟还答应了与旁家弟子的比试。 裴应淮没有明着拒绝,也是觉得牧听舟对此事有自己的想法。 剩下还有几名弟子并未离去,只是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符孝想起自己连碰都无法触碰到裴应淮一下,脸色铁青,身旁的同伴悄声道:“符师兄,无事,反正他此行的历练也是一个人,而我们这边有五个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输定了!” 符孝深呼吸一口气:“我们走。” 另一边,牧听舟却反其道而行,从另外的一条道走进了山林之中。 他走了许久的时间,扫荡了一下周遭,发现别说是魔兽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牧听舟道:“臭小子,你选的路到底对不对啊,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直言不讳,说的话也毫不留情,与他这副精致漂亮的容貌产生了反差感。 他腰间的东粼闻言,白光一闪,化作人形站在了他的面前,率先走在了前面。 牧听舟戳了戳他的后背:“问你话呢小孩。” 东粼板着一张脸:“我从未说过这里会有魔兽。” 牧听舟脚步顿住:“你耍我呢?” 但他完全看不出东粼那张面瘫脸上有什么开玩笑的成分在。 东粼来了个大喘气:“……但是这里我闻到了牧纹的气息。” 牧听舟额角青筋直跳:“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东粼答:“你也没有问啊。” 牧听舟深呼吸两口气,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要被这两人给气死。 他咬下指尖,溢出的血液在剑刃上留下一道狭长又猩红的划痕。他手中攥着长柄,垂下的赤红剑穗与白皙的右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循着东粼感知到的气息,牧听舟一路深入长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直接开山辟路时,眼前蓦地一亮,出现了一个洞穴。 东粼的声音也在识海中响起:“就是这里。” 第94章 他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太对劲。” “先前的气息若隐若现,如今看来这其中不光是有牧纹的气息,还有另外一道陌生的气息。” 牧听舟却忽地开口:“另外一道气息,是不是更倾向于纯净的正道之气?” 东粼细细地感知了一下,敏锐地道:“你为何会知……不对!” “这抹气息有些熟悉,像……像在哪见到过。” 牧听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足尖一点,整个人飞速窜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到达了洞穴之前。 东粼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就感知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灵气,回头一看,牧听舟面色沉冷地举起了长剑。 他与东粼临时定下了契约,短暂了回复了大乘期的修为,而后全力地挥出这一剑。 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山脉近乎被削为平地,撼天动地的气势荡漾开来,惊起林中无数的飞禽走兽。 饶是东粼,也被牧听舟这忽然地一下子给震住了。 他偏过头,正准备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悦,那一眼却直接愣住了。 ——哪怕是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牧听舟。 少年死死咬着牙关,眼尾泛红,眸中隐隐透着一抹猩红,神色狠戾,紧握长剑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 不,应该说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两种极端的情绪交杂在一起,他的这副模样让东粼浑身发寒。 “你知道,牧纹这个人为什么会被称为魔主吗?” 牧听舟一字一顿,拎着剑,步伐轻缓地走进了洞穴之中,声音被空旷的洞穴发散得幽冷。 洞穴的半个顶部都被掀开,露出了里面布满黑色咒法的石壁,丝丝缕缕浓稠的魔气粘附在石壁上,哪怕是看上一眼都无比反胃。 牧听舟却毫不讳忌,指尖拂过石壁上的魔气,熟悉的触感汇聚在一起,被他把玩在指尖。 他继续说:“当年,牧纹研究夺舍禁术,将整个牧家都炼成了供他玩弄的傀儡,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九重天找到新鲜的血液与心脏。” “太幼小的儿童不行,过于强壮的青年不行,年过半百的老人也不行。” “必须是那些,刚刚入道,却因无人指引的少年。他借以母宗的名义,将其收入门下,为的就是在他们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把仍在跳动的心脏给挖出来,以血为媒,形成阵法。” 牧听舟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比起是在讲述自己童年时的经历,倒不如说是在讲故事。 “直到这件事,被有心人发现了。”他缓缓道来,“但牧纹的眼线遍布整个九重天……哦,是不是忘了跟你说了,那个时候的牧家,裴家和宋家,在整个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三大世家,其实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他们私下底养小鬼,炼生魂,不过都是为了研究那鬼扯的禁术罢了。” “话说回来,这个有心人并没有声长,因为严格来说,他其实也算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他是整个牧家唯一一个没有被炼化成傀儡的人。” “但是他成了小鬼——” “他在面对着自己时,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不过也多亏了是这个谎言,也得以让他安然无恙地活到了成年。” “他步步为营,这期间干了很多错事,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以卵击石,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别无选择。”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长夜漫漫,但也终有拨开云雾之时,就在他差点飞蛾扑火即将死去的时候,有个人将他拉了出来。” “这个人很强,是他见过所有人之中最强的。强到在那个时候几乎一手遮天。” 他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怀念,东粼安安静静地当着一个聆听者。 “哦对了,你当时还未生出灵智。”他道,“但是再强,又怎么能强过这群已经腐烂到发臭的泥潭呢?” 牧听舟一边行走着,指尖汇聚了越来越多的魔气:“以一人之力,阻挡大半个九重天,很不可思议吧?” “但是,他为了救一个人,竟然真的就这样做了。”他轻声道。 “击溃了魔主后,他受的伤也不清——甚至连金丹都碎掉了半颗,几乎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了。” “但众人最终还是想办法将他救回来了。”牧听舟哈了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人莫名其妙地,竟然一睁眼就拉着旁人问我去哪了。” 故事也到此为止,牧听舟调整好了情绪,也恢复了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魔主竟然还没有死。” 牧听舟突发奇想,问道:“你说,如果我现在找个法子让他灰飞烟灭,仙盟那群笨比会不会跪着谢谢我?” 东粼:“……” 东粼:“应该,不会。” 他一板一眼道:“但是,大人应该,会让他们这样干。” 牧听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两人说话的期间已经走到了洞穴的最末端,正是石壁上阵法汇聚之地。 在那半空中悬浮着一枚巨大的黑色球状,丝丝缕缕的魔气不断给这黑球供给着能量,如今却被牧听舟尽数剥夺。 牧听舟眸光冰冷,唇角噙着笑:“祖父,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团黑球艰难又黏稠的蠕动着,颤颤巍巍探出一根黑色的触手,直直地指向了牧听舟的身后。 第95章 牧听舟顿时失笑:“你这把戏也太过落后了一点吧?” “明明都几千岁的人了,就不能看一些年轻的东西?” 那根黑色的触手缩了缩,像是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但依旧不依不饶地指向了牧听舟的身后。 就在他有些不耐烦想要直接将这根触手斩断时,耳旁却倏地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如记忆中那般冷冽,低沉。 “舟舟——。” 这回真的栽了 第四十九章 牧听舟身形一僵, 随即一道声音在他的识海中霍然响起,将牧听舟眼前的迷雾吹散。 “别被他迷惑了!”东粼就像是牧听舟的另外一只眼,抽空看了眼, 焦急喊道, “这里是针对你的幻梦阵, 牧听舟,打起精神来。” 牧听舟想也不想,转身一剑挥去,剑气横扫整个石岩峭壁, 将身后那抹虚无的身影拦腰斩断。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看着幻梦阵中创造出来的裴应淮幻影缓缓消失,心中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瞬间崩塌。 二话不说,拔剑便上, 剑尖直指悬空在中心的黑球。 锋锐的剑尖毫无阻挡的刺入,牧听舟清晰地听见东粼嫌弃地啧了一声。 黑色球状独属于牧纹的神魂,他先前为了瞒山过海,只能将神魂一分为二, 这不过是他其中的一部分, 此时这种形态甚至连自身二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 牧听舟竟能如此迅速地找到这里。 积攒了百年好不容易换来的一线生机, 牧纹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见魅惑不成, 直接转变成为强攻。 沉淀了百年的魔气疯狂涌动,黑色的不祥之物一冲升天,瞬间变化成为坚不可摧的结界,将整个黑球全都笼罩在了里面。 两部分的神魂如今只剩下了他这一半, 另一半的具体方位牧纹甚至都无法感知,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先苟着命再说。 牧听舟似乎也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想跑, 先前积攒在掌心的魔气化为利刃,他嘴角噙着诡异的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愉悦。 跑吧,跑吧。 少年步伐轻缓,明明只踏出了一步,但他与牧纹的距离骤然拉近,与此同时掌心之中先前积攒的魔气激发而出,如利刃般刺在了牧纹的身上。 黑球之中传来了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朝一旁滚去,恰好撞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块之上,惊起了一地尘埃。 “跑什么呀。”牧听舟委委屈屈道,“祖父,在幽冥的日日夜夜,我可想你了。” “你怎么就不想念我呢?” 他一步上前,高举着手中的利刃,走上前去,一下一下地刺在黑球的身上,高高兴兴地笑道:“祖父,你可别这么快就倒下了,我知道你还能站得起来,你……” 待到尘埃散尽,牧听舟余光之中飘拂着一抹白色的衣饰,他不经意间偏过头,声音戛然而止。 “牧,牧听舟……?” 竟然是先前上门找茬的符孝! 他先是看了眼牧听舟脚下踏着的那团黑色球,又看了眼他手中高举的长剑与剑刃上残留的几缕魔气。 而后,打了个寒战。 符孝勉强笑道:“我,我只是路过……我,我真的是路过,我什么都没看见!” 牧听舟:“……” 他紧皱着眉头,随手一甩,将剑刃上那宛若黑色血液般的东西甩在石壁上。 谁知符孝抖得更厉害了,连退好几步,脸上满是悚意,一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全然看不出先前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他嗓音都是抖的:“你,你别杀我,我,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 东粼无语:“你就别吓他了。” 牧听舟更无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吓他了?” 就在他与东粼传音的这段时间,牧纹见势状不太对,使出浑身之力积攒魔气,探出一根触手,瞄准了牧听舟心脏的位置。 狠狠刺下! 东粼:“小心!” 牧听舟眸光一冷,想要闪身避开,却发现灵脉一滞,从东粼那里传来的灵力逐渐稀薄,已经无力支撑他接下来的动作了。 黑色的触手带着狠毒的魔气直接贯穿了牧听舟的肩膀。 一股钻心的疼痛中夹杂冰寒刺骨般的恶意瞬间袭击了牧听舟的识海。 他胸口一闷,铁锈味顿时涌上喉咙,充满恶意的魔气试图吞噬整个灵脉之中的灵气,进一步转化。 牧听舟暗道不妙,眼前阵阵发黑,连忙静心调息,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柔和之力将整具身体的魔气尽数压了回去。 他怔愣片刻,回过神来,低头望着腰间的那道护身人偶,此刻不知为何已经化为簌簌齑粉,随风散去了。 东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这,这难道是传闻中的散晦符?!” “可……可大人先前不也给了你一道护身符,为何那个并没有起到作用?” 牧听舟摇头:“如今的牧纹非人非魔,已经是超脱三界之外的玩意了,更别说这还是他创造的幻梦阵,动这点手脚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闷咳了一声,体内的魔气虽然得到了镇压,但是外部的伤口还狰狞地留在他的肩上。 溢出的血液浸湿了半边衣衫,牧听舟靠在树干前喘息着,猩红的血液飞溅而出留在了他的脸侧,衬得肌肤苍白如雪,更是为其添了一抹瑰丽之色。 第96章 符孝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半晌后才恍然回过神。 他这才理清了前后发生的状况,犹豫了会,磕磕巴巴地走上前:“你……你没事吧?” 牧听舟闭着双眸,冷冷道:“滚远点。” 符孝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掏了掏乾坤袋,迟疑道:“我这里还有些丹药,你要……” 牧听舟冷声打断他,蓦地睁开眼睛,眸中猩红一片:“我让你滚远点没听见?!” 前有无意将牧纹放走,后有再度可能入魔的风险,牧听舟此时的心情已经是差到了极点,他一忍再忍内心想要杀人的冲动,撑着东粼站了起来。 “不想死就滚远点。”他深呼吸一口气,冷淡地道,随后从乾坤袋之中掏出一列仙品丹药,随意挑了几个囫囵咽了下去,转身离开了。 不知是哪一处戳到符孝的点了,他的脸颊竟然慢慢红了起来,目光躲闪,低低地应道:“好,好,我知道了。” 牧听舟只觉得傻逼。 他沉着脸色,肩处的阵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牧听舟额角一跳一跳的,却愣是一声不吭地朝前走着。 东粼没忍住,化为人形,追问道:“你,你准备去哪?” 牧听舟:“找到他。” 东粼有些担忧:“你也别逼自己太紧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牧听舟冷笑一声,瞥了眼他:“你在这装什么好人?一开始找上我的不是你?你家大人现在在外面生死未卜还有入魔的风险,你现在怎么不着急了——?!” 他语调越说越高昂,无意间牵扯到了肩膀的伤口,血液登时迸裂而出,痛得牧听舟眼前直发黑。 “妈的!” 压抑在心底的焦急与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牧听舟一拳狠狠地砸向了身旁的大树上,双眸通红,粗声喘着气。 他并不想逗留在这里与东粼周旋,干脆直接转身,朝着方才牧纹逃跑的方向走去。 “牧延——” 一个低缓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这一次不像是先前的那般虚无缥缈,是实打实传来的声音。 牧听舟猛地顿住步伐,回过头,看见了东粼一人站在树下,手中还拿着一枚,留音玉。 他微怔:“这是……” “牧延,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应淮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安抚,再度从留音玉中传来,像是潺潺流过的溪河,将牧听舟心中的火焰扑灭了一大半。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留音玉之中的声音问。 牧听舟下意识地回答:“不逞强……” 裴应淮的声音应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嗯,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又受伤了,是不是?” 牧听舟:“……”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我没有,我只是——” 裴应淮将他打断:“你又受伤了,是不是?” 牧听舟无力反驳,耷拉着肩膀,不想回答他了。 留音玉之中似乎传来了一阵轻笑,循循善诱,又像是在低声哄着他:“我没有在怪罪于你。” “相反,你很勇敢,你比其他人都要勇敢,对不对?” “但是我们小英雄也会有累的时候,既然累了,就不要再继续向前走了。”他极其有耐心,一点点地解释,抚平了牧听舟心底的动荡,“所以,现在,找一处舒适的地方,先休息一下,再以全部的精力去追逐你想要的,这不是更好吗?” 低沉的声音宛若擂鼓一般敲在他的心间,他微张着口喘息,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一抹霞红飞上了他的耳廓,牧听舟悄然红了耳根,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上前两步再同他说上几句话。 委屈,担心,伤痛在这一刻在男人轻缓的声音中如潮水般退去,安静的深林之中,他听见胸腔之中传来剧烈的心跳声。 完蛋了,他暗想。 东粼见牧听舟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了,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大人有先见之明,录了这么一段在留音玉之中,吩咐他只要牧听舟一不对劲就放出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驯服猛兽的哨子?? 牧听舟半身埋没在大树的阴影之下,长睫落微垂,落了一层小小的剪影。他静静地等待着心跳平缓下来,捂着受伤的肩膀倚靠在树边,不经意间望向了前方。 他的思绪还有些混乱,但只此一眼,躁动不安的心脏蓦地静了下来。 从山上奔跑而下的少年被笼罩在光影之中,恍惚间,牧听舟撞进了他满是担忧的眸子里。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想要侧目避开这道刺目的光。 他看着裴应淮自远处御剑而来,冷冽的神色之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在看见他身上的伤口时脸色猛然一沉。 牧听舟装作没事人一样,笑着抬了抬手:“我没事,你看,这不都还好好……” 他逐渐噤声,因为看见那满身是光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大树的阴影之中,长臂一揽,将他所在阴影之下的小小的身子揽入了怀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牧听舟扬起的嘴角在听到他颤抖的声音时缓缓抚平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裴应淮的身体甚至也在颤抖,但依旧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 第97章 他的手攥住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怀里,衣衫上的残留的血被他涂在了裴应淮干净的青色外袍之上。 在这一刻,牧听舟只是将脑袋静静地抵着他,听见了他胸膛之中剧烈跳动的心脏。 与自己的如出一辙。 完了,牧听舟心想,无声之中又攥紧了手中的衣裳。 怎么办,好像他这回,是真的栽了…… 上药 第五十章 整个试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作为监考官的裴应淮甚至都直接下场,试炼不得不半道中断。 郁清名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自己两个宝贝徒弟的消息,已经临近暴走边缘了, 就差直接跑到主峰质问那群护山长老。 ——为什么魔族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侵入万鹿山? 外界的动荡, 牧听舟是一概不知。 他手脚发软地靠在裴应淮的怀里, 体内灵力与魔气的冲撞使他脑子阵阵发晕,不得不分出全部心神去压制体内的躁动。 这具身体目前还没有入魔,被魔气入侵,着实不好受, 若是处理不当甚至还可能有反噬的风险。 裴应淮甚至都顾不上什么端正的姿态,把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后,上下检查了一番,掏出一堆丹药喂他吃了下去。 随后当即御剑将人直接带回了侧峰。 牧听舟窝在他怀里, 迷蒙地睁开双眼,看见少年紧绷着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线,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裳,昏昏沉沉地又晕了过去。 意识不断下潜, 身体却是慢慢漂浮, 周遭声音逐渐远去, 静悄悄的一片。 直到一滴水落入池面, 伪装的平静霍然被打破, 阵阵涟漪荡漾开来。 牧听舟猛然睁开了双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头顶挂满红帐的悬梁。 他的脑袋还有些懵,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醒了?” 牧听舟猝然回头, 看见床榻边上站着一个身穿一袭黑衣,身子挺拔的男人。 他悄然松了口气, 看起来又是被裴应淮拉入了识海之中。 “你能不能别老是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将我拉进来?”他不满地吐槽了一句。 男人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黑色瞳孔宛若一汪幽静的深潭,微薄的烛光打在他的眉眼上,莫名有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牧听舟直觉有些不太对劲,他谨慎地往后缩了缩,却发现背部已经抵住了墙壁。 这种躲避的姿态像是点燃了裴应淮内心的怒火,他骤然上前一步,只手拉住了牧听舟右臂,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对方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一把将被褥掀开,凉意猛灌了进来,牧听舟一个哆嗦,才发现自己身上仅覆着一层薄薄的红纱,银发顺着脊背的弧度垂下,素白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几道不明显的红痕,看上去像是被粗制布料磨出来的。 艳红与雪色交缠,旖旎一片。 牧听舟呼吸一窒,被他桎梏住的手无力逃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倾身而下,缓缓凑近。 等—— 这是这个什么情况??! 进展这么快速的吗?! 沉冷的气息将他圈在了一隅之地,牧听舟心乱如麻,目光落在他薄薄的唇瓣上,有些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那道气息完全接近,然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紧接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痛感从右肩上传来,牧听舟嗷的一下叫出了声。 他睁开眸,发现男人正垂着脑袋,神色认真又仔细地将一团青绿色的药膏涂在他右肩那道伤口上。 伤口处传来的阵痛感让牧听舟眼前发黑,顿时旖旎的心思散了一大半,他不断抽气,断断续续骂道:“你,轻点……嘶,喊你轻点听见了没有!把你手砍了啊!” 裴应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还能这么有活力,确实没什么事。” “舟舟才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牧听舟蹬脚想要踹他,只听裴应淮轻啧了一声,轻而易举地将人压在身下,手上的动作半分都没有停顿。 牧听舟从一开始的叫骂,到后来甚至都没有力气,只能哼哼唧唧地,满心羞耻地开始求饶:“我没有当耳旁风,这是被人偷袭的!!真的,你信我……裴应淮!” 随着裴应淮最后一下按摩完,他右肩的伤口也将药性完全吸收,盘踞在上方的魔气被打散。 牧听舟双颊通红,横臂遮在眼睛上,蹭掉眼角挤出的泪,赤 | 裸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裴应淮低低地笑了,俯身吻去他鬓角的汗珠,被牧听舟毫不犹豫地抬脚踹下了床。 “给我滚远点!” 裴应淮站定,不气也不恼,反而开始哄人:“舟舟已经很厉害了。” “舟舟能记得师兄的话,师兄就已经很开心了。” 牧听舟被他的低音炮哄得面红耳赤,翻了个身用床褥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白皙的足尖,蜷缩着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床里。 右肩上的伤口已经不会再疼了,除却药膏残留的清凉以外,就是指腹轻拢慢捻时留下的温热触感。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除却衣裳之间的摩擦声,周围静悄悄的一片。 牧听舟没忍住,探出了半个脑袋想去看看裴应淮如何了。 第98章 却意外地,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牧听舟微愣,瞬间反应过来,陡然坐起身,在屋子里不断寻找着裴应淮的身影。 没有。 没有 这里也没有。 整个空间里,裴应淮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牧听舟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一把扯下身上的红纱,抓起地上的黑金色蟒袍罩在自己身上。 他能被拽进来,无疑是裴应淮的神识再一次被魔气侵入,需要他来镇压。 估计连裴应淮也没想到,牧听舟竟是带着一身伤进入到神识之中的。他是绝对不会在牧听舟还没有恢复的情况下让他镇压魔气,所以怕自己压制不住了,干脆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这是他的识海。 只要他不想让牧听舟发现,牧听舟是绝对没法在他的识海之中找到他的。 恰巧此时,牧听舟反应过来他的想法后,赤足下床,披上外袍直冲冲地朝外面走去,足尖刚刚踏出内屋的那一瞬间,牧听舟忽地觉得头一阵眩晕。 啪地一下,他被弹出了识海的连接。 牧听舟:“……” 他一下子被气醒了。 他在床上缓了好一会,稍微动了动筋骨,骨头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一动静引来了一旁人的注意,就听一道声音大喊:“他醒了!” “他醒了?!” “什么?扶柳剑尊的徒弟醒了?快去通知剑尊!” “另外一个人,快去将聿珩少君也喊来,速度!” 牧听舟还没理清眼前的状态,就见一个人影窜到了他的面前,急切道:“小少君,您终于醒了,您现在还安……” “啧,你让开……小少君!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第一日上山时见到你的长老啊!”另一个人也凑了上来,“小少君,您可要明鉴啊!我们真的没有故意将魔族放进来啊!” 一堆吵闹的声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让本就没有恢复完全的牧听舟脑袋更疼了。 他头疼道:“等——谁是小少君?什么把魔族放进来……”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嘈杂声就变得骤然远去,待所有人回过神,屋内已经只剩下了牧听舟一人,其他的闲杂人却忽地出现在了屋外,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各位长老,我师弟才醒,急需修养。”身后的少年声由远及近,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和冷冽,“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请各位长老先回吧。” 裴应淮背负长剑,踏云而来,身侧还跟着一个素袍长衫的青年,他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眼方才闹到牧听舟面前的两人。 那两人哆嗦了一下,低下头:“恭迎扶柳剑尊,聿珩少君。” 郁清名拂袖而去,连个眼色都没分给这两人一下,推门而入,一下子就看见了正准备下榻的牧听舟。 他蹙眉,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身侧一阵长风刮过,一眨眼的功夫,床榻前就又多了一个人。 少年一改方才冷漠的神情,面露焦急地将牧听舟重新推回了床榻上:“这么着急下榻作甚,你已经昏迷了有一周多了,伤势好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说着,不由分说地开始去扯牧听舟的衣袍,想要查看一下他右肩的伤口。 牧听舟:“等等!” 他一只手攥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连声拒绝地将裴应淮推开,“我自己来看就好!!” 面对着裴应淮这张少年时期的面容,牧听舟难得地从心底升起了一抹心虚感。 这抹心虚感促使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郁清名的位置。 郁清名翻了个白眼。 真是没眼看,气都快气饱了。 在裴应淮紧张的神色中,牧听舟只手抚上右肩的那道贯穿伤口,指尖触及的是一片滑嫩的肌肤,甚至连一点狰狞的疤痕都不曾留下。 牧听舟微愣,倏然想到了先前在识海之中,那人给他涂的药膏。 裴应淮问:“如何了?还疼吗?结疤了吗?让我看看——” 牧听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好衣裳,正色道:“已经完全好了!” 裴应淮不信,狐疑道:“当真?” “不过先前师父喂了你一颗九魂丹,只是没想到起效这么快……” “是的是的,起效很快……”牧听舟一顿,骤然扬高声调,“什么丹药??!”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牧听舟俨然呆住,当初他可是用九魂丹直接吊住了裴应淮剑骨破碎后的一条命啊!!这么珍贵的丹药用来治愈他肩头的一个小小剑伤,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郁清名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拍了拍牧听舟的脑袋瓜子:“给我好好休息,嗯?” 他面带微笑:“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算。” 牧听舟身形一僵,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紧闭双眼,噗通一声倒在床上,再一次当着两人的面“沉睡过去”。 随着屋内的木门被合上发出声响,周围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郁清名站在崖边,目色沉沉地俯视着整个万鹿山,忽地开口:“聿珩,见到它的样子了吗?” 裴应淮摇头:“弟子赶到时,那个魔修已经被师弟打跑了。” 郁清名短促地笑了笑,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若是给你一个具体的方位,能找到它吗?” 第99章 裴应淮一顿,沉声道:“可以。” 他先天对于魔气的感知就异于常人,更别说他如今已然突破融合期。 郁清名终于满意了,他眯了眯眼,道:“先不着急。” 他喟叹一声,更像是自言自语:“本来这是他的劫数,偏偏你要横插一脚。算了,我死后是不想管那么多,现在嘛……”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忽然来了一句:“说起来,聿珩你也快弱冠之年了吧。” “可曾有遇到过心仪的女修?”郁清名眯了眯双眸,“师父可以替你去说说媒。” 好久不见 第五十一章 裴应淮愣住, 猜不透郁清名这是何意,垂下头道:“弟子并无这方面的想法。” 可郁清名却油盐不进,执意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正好南山宋氏的家主与我同为好友, 有机会让你与他家的孩子见见。” “就这般说定了。”他挥了挥手道, “你先回去吧。” 裴应淮无言静默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月上中天,暮色如涓淌的丝绸,缓缓地将整个万鹿山包裹。 由于前些日子出现的状况, 目前整个万鹿山都是对外封锁的状态,由护山长老们苦逼着脸逐一排查。 在空旷寂静的偏峰上,一道木门吱啦一声拉开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明显。 好在偏峰上没什么人,自然也无人察觉。 牧听舟拉开了一条门缝, 探出了个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看到郁清名或是裴应淮的影子后才猛地松了口气。 他懒懒地移开身子:“行了,出来吧,没人。” 语毕, 也不管身后如何, 便兀自大摇大摆地踏出了偏峰。 牧听舟还是想再次回到那个石洞里探查一番, 看看有没有能找到的线索。 毕竟若是牧纹真要躲, 还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东粼安安静静地挂在他的腰间, 一路上躲过了不少巡查的长老与弟子,他憋到了偏峰之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在干嘛?” 牧听舟躲在大树之后,落下的阴影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 他偏头瞧了眼,看见这群长老和弟子们脸上的困顿与倦意, 当下明白了。 “万鹿山有内鬼。” 东粼问:“内鬼?” 牧听舟点点头,闪身窜入树丛之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牧纹能出现在万鹿山的境界,身上显然是带了某种遮人耳目的东西。” 东粼下意识地接话:“这个遮人耳目的东西难不成是宗门内部的——” “对。”牧听舟道,“还记得你先前在洞穴内感受到的另外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吗?” “恐怕那个就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 东粼为剑所化,他的感知能力自然不是旁人能相提并论的。 没过多久,一人一剑便顺着先前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赶到早晨游练之地。 牧听舟小心谨慎,刚准备掀开植被一探究竟,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与此同时,东粼也在识海之中沉声道:“等等,有人!” 牧听舟小小的一只,蹲在密丛里被遮掩了个七八,若是不刻意去感知,无人能察觉这附近竟然还多了一个人。 月色恰好倾洒在洞穴之上,赫然是牧听舟先前一剑掀开的那个大洞。 两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人围聚在洞穴门口,似乎也是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愕到了。 “……”其中一人惊呼道,“我的天,这是谁这么大手笔啊?” 另外一人轻啧了一声:“除了郁清名那个小徒弟还能有谁?” 他不经意间别过脸,恰好也让牧听舟趁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 牧听舟心底小小地嚯了一声,竟然是先前围聚在他床榻前竭力澄清自己的那两名护山长老。 左边的那个男人沉思一下,而后道:“不行,得想个法子。” “郁清名已经开始猜测到万鹿山有内鬼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到我们身上来。” “那怎么办?硬刚也刚不过,到头来说不定倒霉的还是我们。” “很简单。”男人道,“这一次为什么会引起郁清名的注意?” “事情的根源还是他的那个小徒弟,郁清名现在分出心神来管住我们,无疑是因为他那徒弟醒了。但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自然也没工夫管那么多了。” 他身旁的人骤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直接从他那个小徒弟身上下手,干脆一了百了找个意外把人杀了?!” “……”男人静默了两秒,无奈地附和道,“你说得太直白了,但意思大差不差。” 没有必要直接将人杀死,但可以有无数办法可以让人长眠不醒。 忽地,身后不远处的木丛中倏然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敏锐地转头:“谁?!”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一只通体全黑的猫咪窜出了密丛,幽幽竖瞳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又慢悠悠地晃着步伐钻入了密丛。 男人心底惶然地长吁一口气。 紧接着他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冷不丁地看见一抹亮眼的素色出现在他的身后。 少年坐在凸起的山石上,坐姿散漫又慵懒,双腿垂下随意地晃着,他身着一身银灰色的衣袍,柔顺的黑发乖巧地搭在脑后,夜风吹过,捎带起一缕垂下脸侧的碎发。 第100章 见男人陡然瞪大眼睛望了过来,他眉目微扬,眼睛黑得十分纯粹,干净又漂亮。朝他咧开唇角时,能隐隐约约看见右侧的小尖牙。 男人心底没由来的一窒,他瞳孔骤缩,下一秒,直接出手袭向了山石上的牧听舟。 两股强悍的力量对撞,直接掀开了一地尘埃。 没等尘埃散尽,男人不敢放松警惕,一道道致死杀招接连不断地朝着牧听舟冲去,那副模样竟是硬生生地想要将他直接就地解决。 男人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知道,在方才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油然而生,冻得他连血液都在叫嚣着颤抖与凝结。 这个少年,不能留。 身旁的另外一名长老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见同伴直接轰炸着上了,想也不想朝着尘埃的尽头也释放了剑招。 一时间,飞沙走石,风驰云卷,周遭的树木难逃幸免,皆被这些杀气腾腾的招式化为了灰烬。 两人一起出手,直到气喘吁吁为止,竭尽所能将手中的招数都丢了出去。 尘埃簌簌落下,迷蒙了双眼。 楚阳长老阴沉着脸,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想要看看那个少年死了没有。 异端骤生,就在他探出神识的那一瞬间,识海之中像是被密密麻麻地银针扎中一般,细密地痛感瞬间让楚阳长老赶忙收回神识。 尘埃还未散尽,楚阳长老忽地听见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声。 “让你别大晚上跑出来吧,身体分明还没有养好。” “那又能怎么办呢?再憋下去估计我得先憋出病来。”牧听舟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说着,又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楚阳长老一阵悚然。 牧听舟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先把事情解决了回去睡一觉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尘埃也逐渐散尽,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道巨大的屏障,屏障将牧听舟保护得完好无损,在他的前方,赫然立着一柄通体流光银彩的剑。 牧听舟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撑着剩下的山石站起身,这才歪着脑袋望向了楚阳长老的位置:“听说你在找我?” 他眸中明晃晃的恶劣几乎要溢出来,只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上前:“哎呀,这不是楚阳长老嘛,好久不见。” 楚阳长老沉着脸色扯了扯嘴角,分明两人上午才见过。 牧听舟上前两步,站定在他的面前,视线掠过他绕道了他身后的人,侧了侧身子:“这位是……” 楚阳长老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阴恻恻地问:“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牧听舟:“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啊,我又不聋,你说对吧?” 东粼:“……” 东粼懒得与两人虚与委蛇,干脆道:“不如直接将这两人杀了得了。” 牧听舟啧啧摇头:“年轻人整天把打打杀杀放在嘴上多不好,要克制,要克制。” 东粼:“……” 东粼不说话了。 楚阳长老直接祭出本命灵剑,低声道:“天昊长老,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今日就一并解决了吧!” 却在私底下传音:万事要小心,他身边的那柄剑不简单,一定要注意! 昊天长老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二话不说直接冲了上去。 东粼见状,直接立起结界挡在了牧听舟身前,自己则顺应着他的意志去昊天长老缠斗了起来。 楚阳暗道是个好机会,瞬间闪身来到山石旁,凌厉的剑刃横扫过去,却打了个空。 他心下一惊,因为面前的结界之中已经空无一人了。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脖颈,他的手指很细,像是被滑腻的毒蛇缠上,楚阳长老鸡皮疙瘩四起,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但都无济于事。 惶恐的情绪将他的大脑尽数占据,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拧了下来。 一声轰然巨响将他拉回了神,届时,方才与东粼缠斗在一起的男人已经横飞了出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牧听舟拍了拍手,瞥了眼:“死了?” 东粼传音道:“并未,只是失去意识罢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爽多了。” 运动一下果然就是跟只能躺在床上不一样。 他与僵硬在原地的楚阳长老擦肩而过,松松垮垮地将脑后凌乱的长发束了起来。 “走了走了,锻炼完就回家睡觉。” 身后倏地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你不杀我吗?” “嗯?”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回头,扬起一抹笑容,“怎么会,你看我像是话本里的圣父吗?” 面对楚阳长老的问话,他也只是笑笑,一句言语不答,转身走入了密丛之中,消失了身影。 东粼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真的是牧听舟吗,没有还魂或者夺舍什么的吗?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两个人杀掉,若是之后他们跑过来反咬一口该怎么办。” 牧听舟笑道:“急什么?” “在明知道打不过我的情况下,这两人甚至都没有弄明白我的目的,又要每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要猜测我几时才会告诉郁清名他们的计划。” “日日在刀尖上起舞,岂不是更美妙?” 第101章 - 数日一早,牧听舟揉着眼睛起了床,等到穿好衣物收拾好已经日上三竿了。 甩着膀子晃晃悠悠地便往剑堂那里走。 一路上甚至还遇到了面色青黑的楚阳长老,他站在不远处就这般冷冷地盯着牧听舟,后者回以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楚阳长老:“……” 牧听舟一战成名,此时终于露脸,一路上免不了许多目光,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凝神,在一团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捕捉到了两个非常明显的词语。 【聿珩师兄……今日……道侣……】 牧听舟:“?” 他蹙着眉,实在有些没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毫不搭嘎的东西会组成在一起。 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加快了去剑堂的脚步,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半道被人拦了下来。 回头一看,竟是李淞。 牧听舟目色不善:“做什么?” 李淞欲言又止:“你……” 半晌后,他干脆叹了口气,放开了牧听舟:“算了,你自己进去看一眼吧。” “你师父,好像替你师兄,找了个预备道侣。” 牧听舟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身,如何一把推开剑堂的门,如何踉跄地走到裴应淮的面前的。 他内心充满了惶恐,他对裴应淮这个人向来再了解不过了。 所有的事情都如云烟一般,就好像世间没什么能留住他的脚步,让他驻足片刻。 但,如果是师父…… 如果是师父的要求的话…… 牧听舟恍惚之中拨开人群,站定在了剑堂之中,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前方两人亲密交谈的时的侧影。 剑堂里不知何时忽地静默了下来。 牧听舟却只能看见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半臂都近。 要知道,裴应淮天生有洁癖,向来不会与人这般靠近。 他心底酸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牧听舟举起手挥了挥,笑道:“师兄——” 裴应淮与他身侧的少年一同回眸,裴应淮蹙眉道:“怎么下榻了,身体如何了?” 牧听舟内心直冒酸泡泡,呵,不下榻就不会耽误你和旁人相处了吧。 他倒是要看看师父看上的是哪家弟子。 牧听舟抬眸望去,恰巧撞入裴应淮身旁眉眼含笑的少年眼中。 他怔愣住了。 耳旁传来了裴应淮略有些无奈的声音:“这位是……师父友人的弟子,前来进修几日,宋萧然。” 少年正过身,扬起的笑容看起来暖洋洋的。 “舟舟,好久不见——” 找到 第五十二章 牧听舟呆住:“你……” 宋萧然眨了眨眼:“不认识我了?”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道,“不过也正常,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 脆生生地跟在后面喊我萧然哥哥, 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牧听舟:“……” 他表情怪异, 缓缓吐出几个字:“萧然……哥哥?” 宋萧然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在牧听舟的死亡注视下,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可能,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牧听舟沉默着盯着他两三秒,死寂一般的宁静蔓延开来,僵持的气氛有些凝结。 但有那么一个人好像根本看不懂这气氛,裴应淮率先上前一步, 挡住了牧听舟的视线。 牧听舟不悦地扬起下巴,想让他闪开,就被一只大手抚上了额间,试探了下温度。 裴应淮余光倏然望向了他的肩头, 停顿了两秒钟, 忽地出声:“你昨夜去哪了?” “……”牧听舟移开视线, “哪也没去啊?” 裴应淮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手将他肩上夹在衣服褶皱里的一片落叶摘了下来。 牧听舟:“这个啊, 这个是那个,就是那个什么……”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若我猜得没错,这片落叶应该是方才少君路过杨柳丛时不小心沾上的,对吧?” 宋萧然笑眯眯道:“杨柳丛是偏峰通往剑堂的必经之路, 正值初秋,无意间沾到一两片也是极有可能的。” 牧听舟冷冷地看着他无辜的表情, 两边平衡了一下,牧听舟还是妥协了。 “嗯,赶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他不情不愿地嘀咕,“他们都说你道侣在剑堂,我不得赶过来看看。” 小孩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裴应淮一愣,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被牧听舟瞪了一眼。 裴应淮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像是抱小孩的姿势,一只手环绕在他的膝弯。 周遭一片喧嚷。 牧听舟面红耳赤地挣了挣,低声呵斥:“放我下来……你干嘛!” “带你回去。”裴应淮顿了顿道,“你还有点低烧。” 牧听舟一下子蔫了,脑袋埋在他的肩上。 在离开剑堂之前,他抬起脑袋,视线穿过层层人群,隔空与宋萧然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宋萧然静默地看着他远去。 即便牧听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还是被强制性地摁在了床上。 裴应淮替他掖好了被子,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榻前,直接道:“问吧。” 第102章 “想问些什么?道侣?还是别的?” 牧听舟蒙在被子里,见他这般直白利落,干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宋萧然是你未来道侣?” 裴应淮回答:“不是。” 牧听舟问:“那为何外界人都这般传着?师父想要给你找道侣了吗?” 裴应淮沉思道:“应该说师父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他第一次与我提及此事,我回去之后深思熟虑了一番,第二日便去找师父推辞了。”他道,“我并不习惯与旁人接触,道侣什么的,目前也没有什么必要,不知师父为何提起这件事。” 裴应淮微微蹙起了眉,像是有些苦恼:“宋萧然是宋家的二子,有意想要来万鹿山修行,师父便道让他来试一试。” “你若是不习惯,明日我们就到后山练剑如何?” 他事无巨细地将这件事摊开在他面前说明白,牧听舟心中窃喜的同时,也有些心酸。 他长舒一口气,不想让裴应淮看出内心的牵强,扬起了一个笑脸,状似不经意间提及:“原来是这样,师兄如今年少有为,不知多少男修女修抢着要上门做师兄的道侣。” “到时候可得让我也看看眼缘。” 裴应淮唇角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肯定的。” 他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吧,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样乱跑了,听见没有?” 牧听舟像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唠叨了。” 他微垂着长睫,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能再拖了。 这里是幻梦境,拖的时间越久,越有可能陷得更深。 他现在已经……有些舍不得了。 须臾后,他哀嚎了一声,重新躺回了床榻上,被褥蒙着脑袋,一片漆黑之中,牧听舟悄悄抚上脖颈间的那串项链。 说起来,也有好久没有同现世的裴应淮传音过了。 这个怎么用来着…… 牧听舟翻来覆去地瞅着,探入神识一瞧究竟,没想到天音链竟然就这般连接上了! 毫无防备,牧听舟瞪大了眼睛,想要掐灭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却在下一秒,心中所思所想的熟悉声音已然响在了脑海中。 “牧延?” 识海之中传来了裴应淮的声音,牧听舟酸溜溜地想,方才还在喊自己舟舟,现在又变成牧延了。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些:“嗯。” 似是也没有预料到牧听舟竟会主动联系自己,裴应淮低沉的声调微扬:“如何,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牧听舟下意识地不想将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他,只是道:“没,一切顺利。” “说起来,我看见牧纹了。” “他还没死。”他有些憋不住,一个劲地吐槽,“若我猜得没错,他应该就是阵眼了——有一说一,真的有点离谱了,我当时还以为已经将他杀了,没想到牧纹竟然会直接撕裂自己的神魂。” “先前对上时,不小心被他跑了。”牧听舟气道,“下一次直接把他宰了!” 裴应淮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直到牧听舟话音落下后他才慢悠悠道:“嗯,不着急,他藏在酆都城里的那一半已经被我找到了。” 牧听舟顿了一下,没想到他的速度竟然这般快,嘀咕了一句:“我也快要抓到他了。” 裴应淮低低地笑了:“嗯,很厉害。” 他的声音带着成年后的磁性与喑哑,不知是不是被天音链模糊了声线,听上去低沉了不少。 是与少年时期的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感觉,宛若一粒小石子,不经意间落入了平静的湖泊中,涟漪圈圈荡漾开来。 直到听到了那句——“有受伤吗?” 牧听舟:“……” 牧听舟:“哈,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就牧纹这半吊子的水平还能让我受伤不成?!” 裴应淮声音中都带着些许笑意:“嗯,很棒。” 牧听舟更加心虚了。 他静默了两秒,最终还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你在外面好好等着就行。” “我会尽快破开阵法的。” 所以,再等等我—— 牧听舟同他诉说着幻梦阵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人和事,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了,在说到楚阳长老的时候和昨夜发生的事时,裴应淮忽地出声了:“楚阳长老……啊,确实有这回事。” “你下次再看见他,只要问他一句话就可以了。” “什么?” 裴应淮一字一句道:“你就问他,‘长老的女儿,近来可好?’这句,就好了。” 牧听舟勉为其难道:“行吧,届时要是不起作用看我出去怎么罚你。” 两人聊了许久的时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牧听舟一个人叭叭叭说个不停,偶尔停下来听一听裴应淮的说的一些解决办法。 不知不觉之中,他枕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天音链那一头也不知何时没了动静,偌大的内屋之中仅剩下两道呼吸交错的声音,静谧又安详。 - 牧听舟最终是被一道西下的落日余晖给照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满目一片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竟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他浑身有些犯懒,想要翻个身,却直接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眸子。 第103章 牧听舟:“……?!!” 他猛然坐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宋萧然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俯身凑过去将他的被子替他盖好,而后才无奈道:“方才我有敲门,你也应答了。” “进来之后看你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我便在这里坐了好一会。” 牧听舟冷漠地哼了一声:“我才没有让你进来。” 他冷笑一声:“说起来,你胆子还挺大呢,嗯?” “一个药修,人家赶都赶不进来的幻梦阵,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是不是我之前太纵容着你了?” 一通问话下来,宋……祁萧然沉默了。 牧听舟五官还有些没长开,漂亮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干净的少年气,他生得乖巧,端不住像裴应淮那般冷漠的架子,所以这般训话的方式…… 怎么说呢,哪怕是语气一样,祁萧然心底也生不出一丝怕意。 所以他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祁萧然笑了两下,在看见牧听舟那快要杀死人的目光后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祁萧然一句一句说就会像老奶奶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牧听舟不想听那么长的来龙去脉,干脆自己率先发问。 可又要问什么呢?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脑海中灵光一闪:“说起来,你有过道侣吗?和道侣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 “你们……”他忸怩了一下,像是有些羞于开口,于是换了个方式问道,“你们有那个过吗?” 他竖起两根食指,指尖在空中对接,相互碰撞了两下,而后抬起满怀希冀的目光望向了祁萧然。 祁萧然:“……?” 明目张胆的引诱 第五十三章 在祁萧然的记忆, 他家尊上向来与这种情啊爱的搭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听见牧听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估计是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有些愚蠢的问题,牧听舟放下手:“没什么。” 他强硬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祁萧然猛地凑上前去, 紧紧地盯着他:“等等, 尊上,您方才的意思是说,您有道侣了?” 牧听舟:“……怎么可能!” 祁萧然不依不挠:“那是何意?你问出这句话一定是有道理的,莫非……” 莫非是裴应淮——? 但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祁萧然见他心虚地移开视线,耳廓通红,叹了口气,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劝道。 “尊上, 虽然我不知道您在纠结些什么。”他道,“但是您可要记住,您是整个幽冥,乃至所有魔修的主上。” “不管您要什么, 求什么, 吾等都会拱手奉上。” 祁萧然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 不要犹豫, 不要迟疑。” 随后,他顿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是强抢民女这种事情,虽然做着有些缺德, 但……也不是不行的。” 牧听舟本来听着还有些触动,听完之后只想翻个白眼, 连吐槽都不想吐槽,拨开他的手,又义正词严地反驳:“都说了没有。” “说来,你闯入幻梦阵之后,有没有在这里发现什么?” 说到牧纹这个人,祁萧然神色之中满是嫌恶,眉头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尊上您勿要担心,已经下令让我的人去找了……” “说起来,这整个幻梦阵确实有些蹊跷,一开始进入后,我以为我是回到了从前,直到您的出现我才知道,这里好像是以您的精神为主而被创造出来的‘从前’。” “即便是这样,您也要多加小心。”祁萧然站起身道,“属下目前姑且还算是宋家的少主,行事会方便一些,您若是什么吩咐便来寻我。” 与祁萧然告别之后,牧听舟心底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毕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出山寻他,如今人找到了,自然也就放心许多。 余下的便是…… 牧听舟摸了摸前额,只觉得一阵无趣,若是现在下床估计还是会被裴应淮逮回来。 忽地他心生一计,运转体内灵气,将经脉硬生生冲洗了一遍,把残留在筋脉中魔气尽数刷去,压在了内府之中。 牧纹那一击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创口,但外伤都被治愈了个七七八八,唯独被他灌输进体内的魔气盘踞许久无法散去。 这才时不时地引起了低烧。 灵气冲刷经脉的滋味并不好受,额头浮现出汗珠,牧听舟神色隐忍,唇色咬得泛白,愣是一声不吭地完成了洗礼。 这具身体还未入魔,估计牧纹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强行留下了这么一道伤口。 压下魔气后,牧听舟这才觉得四肢发软,但好歹脑子清醒了不少,他长须一口气,站在铜镜前,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给擦干。 牧听舟定了定心,毕竟是第一次这样做,难免有些羞耻。 就这样,唇色泛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痛楚,加上凌乱的衣衫与被打湿的长发。 小少爷独自下了山,左看右看,连抓了很多人问才问出了裴应淮的具体方位。 第104章 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投来担忧目光的人,纷纷劝说他再回去休息休息。 牧听舟点点头,绷着一张小脸:“我知道,但我要先找到我师兄。” - 裴应淮得知这则消息的时候刚刚练完剑,他褪去外袍,里衣早已被汗水打湿,衬托出精瘦的腰身与优美的肌肉线条,道场外甚至聚集了不少男修女修仰着头看着面前练剑的这两人。 他的神情波澜不惊,即便面对着李淞势如破竹般的攻击,也能轻易地将其化解得一干二净,最后丢下了几个字。 “太花里胡哨。”裴应淮拎着剑,一针见血地批判着,一点情面都不曾留下,“出招时为何要耍一个剑花,分散出去的灵力我姑且算是你想要控制四散的剑气,那之后呢?剑气没有控制好,汇聚的灵气也付诸东流。” 李淞只是摸着脑袋听训,一边点头附和:“是是是,哎呀老毛病嘛你知道的,下次改,下次指定改。” 裴应淮利落地收了剑,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忽地抬起头,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望向了人群…… 李淞走上前问:“怎么了?” 裴应淮顿了一下,将剑刃擦拭干净,顺带给自己施了一层净身咒,瞬间身上变得干净清爽了起来,他随手拎起置放在一旁的外袍,淡淡道:“舟舟来了。” 李淞眼睛一亮:“舟舟来了?!”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李淞举手投降,悻悻地笑了:“好好,舟舟只能你喊是吧,我不喊,我不喊。” 人群之中倏然传来一声喧哗,裴应淮侧目一望,眸光瞬间凝住。 少年被一群高他一个半个脑袋的人给团团围住,漂亮的脸上出现了近乎茫然的神色,面色与唇色愈发苍白,一缕缕长发也黏在了鬓角两侧,完全没了先前的活气。 牧听舟只是听说裴应淮在这练剑,谁知刚到道场门口,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还有几人身上带着未散去的汗津味,熏得牧听舟头昏脑涨只想挤出去。 他唇瓣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师兄……” 话音刚落,他的身侧陡然升起一道光束,将他整个人与身旁的群众安全隔开了一个距离。 牧听舟微怔,抬眸望去,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了一条小道,他看见裴应淮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不管面对如何刁钻的剑法时,裴应淮的脸上都没出现什么波动,甚至说出来的话都称得上是古板无波,唯独在见到牧听舟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活起来了。 只是这种“活”……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仰起头,刚想喊人,谁知头顶冷不丁落下一件衣物,披在了他的头顶。 紧接着,他就感觉身体悬空起来了。 牧听舟:“?” 裴应淮竟然直接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进入道场之中,啪地一下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牧听舟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放在了一个椅子上,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好不容易露出了个脑袋,看见了裴应淮有些紧张的神色。 裴应淮问:“怎么回事?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是魔气反噬了吗?” 他干脆直接将灵力直接探入牧听舟的体内,游走了一圈并无发现有什么异样,却还是放心不下。 牧听舟愣愣地看着他,忽地有些后悔了。 或许不应该装成这副病弱的模样。 他软声道:“我没事,只是方才来寻师兄的时候有些着急……正值初夏,天气闷热,我一时心切也忘了用灵力驱热。” 说着,为了更逼真一些,他还直接拂袖擦掉了脸上的汗珠:“你看!” 裴应淮终于松了口气。 他沉默着盯着牧听舟半晌,忽地开口道:“舟舟现在是一个人一座偏峰?” 扶柳剑尊的亲传弟子想来有特殊权,所以牧听舟一上山就是一人一座偏峰,无人打扰也清净些。 他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裴应淮沉声道:“那既然这般,你暂时先搬来我这里住吧。” 牧听舟:“嗯嗯嗯……嗯?” “等等,师兄,师兄的屋内不是只有一张床榻吗?不……不好睡吧。” 裴应淮想也不想便答:“我不睡觉,将床榻留给你便是。” 牧听舟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理由,偏偏能拿得上台面的一个都没有。 他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李淞,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朝他使眼色。李淞接收到信号,正挂着笑上前,却被裴应淮偏头冷冷一盯,瞬间又退回了原地。 就这样,抗议无效的牧听舟直接跟着裴应淮回到了他的院落之中。 但要说起来,裴应淮这人从小便是如此,比如说事无巨细地能想到关于牧听舟生活上的每一件事——明明他自己就是一个很不注重日常生活的人。 当夜,牧听舟盘着双腿坐在床榻上,隔着屏风的背幕看着另一侧隐隐约约的身影,眨了眨眼,又心生一计。 他一把跳下床榻:“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余光瞅见屏风后的身影一僵,伴随着水花声响起。 “舟舟?怎么了?” 牧听舟蹲在地上,声音小小的:“不小心崴到脚了。” 裴应淮一顿,随即笑了起来。 牧听舟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能想出这个法子也有些脑抽:“笑什么?!” 第105章 裴应淮从药浴中站起身,浴袍裹在身上,走到了牧听舟的面前,也像他一样蹲下身,手腕扣住他的脚踝。 白皙的脚踝上连一点扭伤的痕迹都看不见,拙劣的谎话在他的面前原形毕露。 裴应淮无奈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牧听舟眸中一抹狡黠划过,掷地有声道:“你是不是在泡好东西呢?!” “有好东西藏着掖着不分享给我,师父就这般教你的吗!” 裴应淮道:“只是非常寻常的药浴罢了,你若是想要,明日我替你也准备一份。” 牧听舟噌地一下站起来:“那不行,你要是今日泡了之后偷偷进阶修为怎么办,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泡!” 氤氲的雾气将内屋之中浸染得热气腾腾,牧听舟的脸蛋上的两抹红霞不知是被这气熏的,还是羞的。 沉沦之间,他开始胡思乱想。 自己这是在干嘛? 他这难道不是在引诱不知情欲为何物的少年破戒吗? 他胡乱将脑袋里不健康的思想甩开,见裴应淮并不应声,他心一横,干脆直接欺身而上,伸手吊住了他的脖颈,软声央求道:“师兄,让我去试试吧,说不定药浴还能压制体内的魔息呢?” 少年眼尾上挑,眸光潋滟一片,唇红齿白,赤足踮着脚想要去蹭他的下颌。这是牧听舟一贯使用的撒娇手法,他以为很久不曾用过,身体会僵硬些,没想到一切都是这般顺其自然。 “先前魔息沸腾起来的时候,有点疼。”牧听舟又添了把柴火。 可这一次,不知怎的,身形挺拔的少年竟然身形一僵,直接将“狗皮膏药”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 裴应淮克制地退身一步,却还是抓住了他的腕骨处,径直将他带到了药浴边上。 不得不说,牧听舟最后那句话,确实戳到了裴应淮的心窝窝。 裴应淮放开他的手腕,探入手心试了一下水温,用灵力将药浴加热到了舒适的程度,才垂着眸将牧听舟的外袍褪去。 在脱到里衣时,不知为何裴应淮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里衣褪下,便直接对他道:“就这样进去吧,隔着一层衣物也可以隔绝一些刺激的药性。” 若牧听舟是真的十几岁的年纪,恐怕就被他唬住了。 但他还是听从了裴应淮的话,直接穿着净白的里衣浸没到了药浴之中。 浴桶很大,装下两个人也绰绰有余,牧听舟倚靠在桶边上,身体一接触到那水,经脉之中便传来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痛感。 这股痛感随着他整个人浸入水中开始逐渐放大。 牧听舟泡了两三秒后,额间开始溢出了汗珠。 一只手横来,细心地将他鬓角的汗珠拭去,他恍惚间察觉到身边水流的波动。 裴应淮也踏入了药浴之中。 他见到牧听舟眉宇皱起的模样,便知是药性进入体内,正将魔息缓缓化解。 眼看着牧听舟要顺着桶侧的弧度划入水中,裴应淮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捞了过来。 谁知,方才还奄奄一息地少年倏地伸出手攥住了裴应淮的衣襟。 抓到你了。牧听舟心道。 他勉强睁开双眸,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但他同时也在这片氤氲之中查证般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裴应淮垂着眸,声线清冽,像是略有些动气般,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生硬:“牧听舟,自己坐好。” 牧听舟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一只手撑在木桶的边缘,半个身子趴在了他的身上。 他眯着双眼,似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凑近。 额角的汗珠顺着他侧脸的弧度恰好滴落在裴应淮的锁骨处,后者像是被烫得惊了一下,猛然间抬起头。 他看见趴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笑意晏晏的,嘴角噙着笑意,歪着脑袋问他: “师兄,你从方才开始,为何就不敢看我了?” 裴应淮滤镜到底有多重 第五十四章 “师兄, 你从方才开始,为何就不敢看我了?” 少年双眼迷蒙,吐出的温热气息洒在裴应淮的肩窝, 后者的手虚虚地揽着牧听舟的腰间, 牧听舟甚至都可以隔着滚烫的药浴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 他恍惚之中想着,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裴应淮的体温都是这般冰冷。 那究竟如何才能变得热起来呢? 他的思绪逐渐发散,只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在变得有些僵硬,而他的脑袋也逐渐变得混沌起来。 这药浴之中的药性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强烈了——但确实很有效果,他感觉到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哗啦一声。 像是终于支撑不住, 牧听舟身体一歪,手臂柔软无力,意外地滑入水中,还不小心呛了一口水, 苦涩的味觉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瞬间给他一个激灵给吓醒了。 裴应淮终于忍不住,弯了眉眼,一边好笑的同时将人从水里拎了起来, 执起巾帕将他脸上和发丝上的水擦干, 低声笑骂道:“人小鬼大, 从哪学来的这么一套?” 牧听舟刚想反驳, 却下意识地仰头, 猝不及防间撞入了那双含笑的眸子中,深邃得仿佛要将人直接吸入其中。他心下骤然一愣,逃也似地别开了目光。 他轻啧了一声,说不清是留了一丝遗憾还是庆幸。 第106章 被打了个岔, 裴应淮也猜测他快要到极限了,助他逼出了一部分魔气后 才用浴巾将人裹了起来, 从浴桶中抱了出来。 牧听舟像是个布偶一样被翻来覆去擦了个干净,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药香气,又无法逃离,只能甩着湿漉漉的脑袋无能狂怒。 终于抽到一丝空隙,他直接挣脱束缚跑回了床榻上,左右一滚便将自己卷入了被褥之中,露出了一张红润的小脸。 少年板起脸,故作生气道:“快别来烦我了!我要睡觉了!” 他无声地用目光驱遣着裴应淮,浑然不觉自己正睡在人家的床榻上,盖着人家的被褥。 裴应淮简单地将内屋之中收拾了一下,点燃了安神香,扭头一看,才发现床上的小孩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熟睡过去。 他沉默着望着他熟睡的面容良久。 月光透过窗沿洒在了地上,清冷一片。 裴应淮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随手拿起了一件外袍,执起桌案上的长剑便推门而出去了。 - 一夜好眠,牧听舟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裴应淮才从外面归来。他揉着酸涩的眼睛问:“你昨夜去哪了?” 裴应淮晃了晃手中的纸袋:“练剑去了,替你带回了早膳,吃完再去剑堂。” 牧听舟即使辟谷了也忘不了口腹之欲,更别说目前还没辟谷了。他登时清醒了,噔噔噔地跑下床将纸袋打开,发现里面正是先前他最爱吃的桂花酒酿。 裴应淮却是不经意间问:“舟舟,我问你一个事情。” 牧听舟心不在焉:“你说。” 裴应淮问:“你还记得先前袭击你的那个魔修,长什么模样吗?” 牧听舟动作一顿,慢慢收回了手。 他静默片刻,最后才扬起脑袋,蹙起眉头,有些苦恼地道:“我记不得了,怎么,师兄要找他作甚?” 裴应淮不动声色道:“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万鹿山之中,此人修为极其高深,舟舟可要当心了。” 牧听舟连声点头,他手腕一翻:“师兄,你看,我已经快要结丹了!” 裴应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看起来舟舟已经快要追上师兄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牧听舟被夸得顿时有些脸红,嘿嘿地笑了,开始低头喝着酒酿。不一会,却见身侧的人站起身,他连忙拽住他的衣袖:“等……” 却在半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缓缓地放开了。 裴应淮偏头问:“怎么了?” 牧听舟摇摇头:“没什么。” 裴应淮作为万鹿山大师兄需要先行前往剑堂,牧听舟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确保万无一失了,才站起身打开窗沿,探出了个脑袋。 他喊道:“进来吧。” 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冒出了个杂乱无章的脑袋,一看就是在草丛里待了很久,身上挂满了落叶,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 祁萧然脸色青黑,掸了掸身上的杂草落叶,从草丛中踏了出来:“他走了?” 牧听舟自知理亏,硬生生憋住没笑出声,点了点头。 祁萧然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一边进屋一边叹息:“可真是终于走了,属下方才可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被发现了动静,那人又二话不说直接横一道剑气过来。” “说起来,你又是为何忽然搬到了这里来?先前的偏院住得不合适吗?”祁萧然问。 牧听舟咽下口中的酒酿:“不哦,是裴应淮非逼着我过来的,我一开始可不愿意了。” 祁萧然无言吐槽,这世上若是有你不愿意的事情,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拽动你半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清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牧纹的大体方位已经找清楚了,位于西山的黑龙潭……具体方位您有何思路吗?” 黑龙潭…… 牧听舟眸色骤深,他当然记得很清楚。 他问:“潜入黑龙潭之后就无法追踪了是吗?先放着不用搭理他了。” 左右他也能猜到牧纹打的是什么主意。 祁萧然沉思片刻,后又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方才我在偏峰前看见了另一个人。” “若我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李淞。” 牧听舟疑惑道:“李淞?他来找裴应淮?怎么这么一大早?” “两人在崖边说了什么之后,李淞忽地朝我这里望了一瞬,我还以为那一瞬间我暴露了……”祁萧然皱眉道,“但应该没有发现,若是裴应淮有察觉应该不会就这般离开。” 牧听舟想了想,确实也没毛病。 他叮嘱道:“继续盯着牧纹,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 另一边,去往剑堂的林间小路上,李淞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地对着身边的人道:“不去看看吗?” 裴应淮淡淡地回应:“看什么?” 李淞理所应当地道:“去看看你那师弟天天都在忙活些啥啊,方才那么明显的一个人你不会没看见吧。” 上蹿下跳,就差要直接把万鹿山给拆了。 裴应淮一如既往地平淡:“不需要,他向来乖巧懂事,除了做事有时会欠缺分寸以外。” 还总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李淞放下枕在脑袋后面的手,瞠目结舌:“你这人到底是有多重的滤镜啊。” 第107章 但他也不好多说,说多了裴应淮会不高兴。他耸耸肩:“说起来,历练的目的地你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吗?” “那名魔修跑往了黑龙潭。”裴应淮沉声道,手指蜷缩着攥紧了长剑,“我一人前去便可,不可将此事透露给舟舟。” 李淞想了想还是说:“算了,我同你一起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他胳膊肘拐了拐旁边那人,却被无声无息地躲开了。李淞也不气馁,坏笑着问他:“说起来,你那道侣,这两日你们相处得如何?我见那小少年模样俊秀,你两日后不会真的要结为道侣吧?” 裴应淮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他的态度非常冷漠:“我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况且。 裴应淮若有所思,若要是说有关系,不如说舟舟在无形之中与那宋家少爷走得比较近。 他蹙着眉陷入了沉思,忽地想起今日早晨牧听舟离别前拉住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某些原因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确实有些碍眼。 平生第一次,裴应淮有了类似于厌烦的情感。 牧听舟吃饱喝足之后便踏上了去往剑堂的路,今日还是由裴应淮带领着练剑,但由于牧听舟还未恢复完全,只能待在裴应淮的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场地里挥剑的一群弟子。 他乖乖巧巧地站在裴应淮身旁,抬眸偷偷瞧他时,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一年肃厉的表情,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今日掌教不当值,只有裴应淮一人照看着一群外门弟子,牧听舟登时有些玩心大发。 他站姿歪歪扭扭的,肩膀紧紧贴着裴应淮的肩膀,双手同他一样负在身后。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牧听舟伸出右手,悄悄咪咪地勾了勾裴应淮的指尖。 裴应淮不冷不淡地垂眸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像个没事人一样,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 然后换了个姿势,又探出了手轻轻在他掌心之中划了划。 他瞥了瞥裴应淮,正巧有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抱着怀中的剑,请教道:“聿珩师兄,请问我方才使出的剑法如何!” 裴应淮一板一眼地开始点评,语气平缓而又无波澜。 身后的手也愈发地肆无忌惮,甚至牧听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贴紧了些,背在身后抓住裴应淮的手指开始把玩了起来。 温热的触感加上掌心之中的瘙痒,裴应淮身形一顿,连带着说话也有了片刻的停顿。 那名弟子奇怪道:“……师兄?” 裴应淮回神,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道着。 弟子连声点头,余光却发觉裴应淮身旁那位新来的小师弟面红耳赤,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他疑惑问道:“小师弟,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歇息一下?” 牧听舟抬起头,眼尾泛着红晕,像是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弟子心念一动,刚想要更进一步关怀一番,就见他聿珩师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神色冷淡道:“行了,回去吧。” 他连声向裴应淮道谢,一路小跑回了部队之中,实在有些心猿意马,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他便愣住了。 只见裴应淮微微垂着头,眉眼末梢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附在少年的耳侧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他的手像是强行牵制住少年的手腕,在他的手心之中挠了挠。 小少年怕痒,缩起掌心,将手臂笼罩进宽大的衣袖之中不愿再探出来了。 他抬脚在裴应淮的鞋面上踩出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裴应淮不气也不恼,反倒是一脸好笑地开始逗人。 后来更是气得小师弟转过身去理都不想理他。 弟子微怔,随后缓缓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聿珩师兄也会像这般同人玩乐耍笑吗……? 离别 第五十五章 这几日, 牧听舟整日忙活在牧纹与黑龙潭之间,基本上都见不到影,以至于他甚至成了周遭最后一个知晓裴应淮要出门历练的事情。 说是最后一个, 其实知道整件事情也不过只有两人, 郁清名与李淞罢了。 但牧听舟还是很不高兴, 在裴应淮临行的前一日,垮着一张脸谁也不理,特别是看到李淞的时候,那双眼瞳都像是能冒了火似的。 裴应淮正在做着行前准备, 不在剑堂,最后还是将郁清名请了过来,才将牧听舟拎了回去。 面对着郁清名,牧听舟不敢多摆脸色, 只是不断地追问:“师兄这一次是去哪历练?能不能带我一个?” 郁清名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牧听舟锲而不舍道:“我不会拖后腿的,我现在已经快结丹了!” 郁清名被闹得头大,挥了挥手只想让他赶紧走:“我不知道,你去问你师兄去……我想想, 应该是去个什么, 东边吧?去去去, 别来烦我了。” 牧听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心满意足地跑了。 他一边悄悄地与祁萧然传话, 声音中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我师父说裴应淮往东边去了,正好是和我们反方向。” 与此同时,祁萧然也在做着临行前的准备。两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西边的黑龙潭,想着干脆留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不如早日将其拆除好出幻境。 第108章 为此,牧听舟找上了近日都不曾出现的楚阳长老。 由于牧听舟搬去了裴应淮的偏峰, 导致楚阳长老根本无法靠近结界半分,每日都在提心吊胆着知道真相的郁清名或是裴应淮上门找麻烦。 可这般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无事发生。 就在楚阳长老又心生一记的时候,牧听舟出现了。 他站在学堂外,顺着窗沿的缝隙,恰好一眼便与楚阳长老对视上了。 牧听舟扬起一抹笑容,抬起手挥了挥。 楚阳长老恨不得直接掐人中,他面色铁青地遣散了几名弟子后,牧听舟才悠悠然地走了进来,一开口便是打招呼:“长老好,近日过得如何?” 楚阳长老在周遭围上一层结界,冷冷的目光望向他。 牧听舟也不管他的态度如何,直入主题:“长老,我今日来呢,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的。” 楚阳长老冷笑道:“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直接拒绝的意思了。 牧听舟随意地搬了个椅子坐下,吹了吹桌案上的灰尘,他不紧不慢道:“先别记得拒绝,您还是先来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留影玉,输入灵力之中,白光一闪,一缕青烟从留影玉上缓缓升起,在两人的面前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但也是这个极为模糊的人形,楚阳长老瞳孔猛地一缩,骤然伸手就要抢那枚留影玉。 牧听舟椅子一划,退身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诶,先别那么着急。” 他向来很听话,所以裴应淮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了。 ……只是他又在其中添了一把火罢了。 牧听舟上上下下抛掷着留影玉,漫不经心道:“影像之中的那人,应该是长老您的女儿吧。” “哎呀,我方才不小心,好像将我们两人的命线连接在一起了。”他惊呼一声,“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左右她不过是一个凡人,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你说对吧楚阳长老。” 这明晃晃的威胁连同着他唇角恶劣的笑,几乎是要溢出来了。 楚阳长老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好歹也是扶柳剑尊的弟子,怎敢做事如此龌龊!” 与此同时,他心底忽地生出一丝恐慌,若是牧听舟真是个小疯子,不顾不忌地要拉着他的女儿同生共死该如何是好? “唉,人在江湖飘,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啊。”牧听舟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小姑娘今年几岁了来着,啧啧啧,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我大——罪过,罪过。” 他毫无敬畏之心,想到什么说什么,更加垫实了他在楚阳长老心中肆无忌惮的模样。 楚阳长老胸膛剧烈起伏着,面色青黑,眼看着气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牧听舟这才悠悠道:“所以我说,长老不用这般纠结的,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问题的答案罢了。” 楚阳长老倏地冷冷开口:“你想找的人,在黑龙潭附近的一座崖壁下,其他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是魔修,我也不是魔修那一派的,我还有脸有皮。”他盯着牧听舟吐出几个字,更像是在暗指着什么。 牧听舟笑眯眯地应声:“谢谢长老,上天一定会保佑您的女儿早日康复的。” 而后转过身,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祁萧然就在学堂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上前问道:“你真的将自己的命线与那小姑娘连接了?” 牧听舟眼里写满了无语:“怎么可能,说出来也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楚阳若是不信,那他女儿极有可能落入危险之中,将凡人牵扯进修士之间的斗争可是在万鹿山明令禁止的,这么一来他会更加相信我做事毫无顾忌——因为身后有两尊大能给我善后。” 牧听舟啧了一声,有些不爽:“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头衔确实蛮好用的,这不就不用动手直接把人唬住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嗯。”祁萧然应声,稍稍皱起眉心,“你真的想好了吗?或许此次一别,等我们二人了结牧纹之后,幻梦阵就会散了。” 你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时候的裴应淮了。 他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但牧听舟还是听懂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才轻嗤一声:“你在犹豫什么?幻梦阵说到底不过是一团幻境而已,阵主是我,怎么反倒是你先陷进去了?” 不知为何,牧听舟的心情俨然变得极差,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了起来:“幻境和真实,若是你区分不开,也不必随我出去了。” “我一个人去黑龙潭也无事。” 说罢,便一个闪身离开了原地。 祁萧然望着他御剑远去的身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区分不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牧听舟回到偏峰之后,裴应淮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收拾着简单的行李,此行路途遥远,只能将行李全部放进空间袋之中。 他站定在崖边,望向了屋内。 温暖昏黄的烛光印在青石板上,恰好一阵夜风吹来,直接照亮了前方黢黑的道路。顺着摇曳烛光抬头望去,一眼便能看清了半敞的门缝,和其中影影绰绰的身影。 牧听舟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却堵得发慌。 他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牧听舟才近乎茫然似地转过了视线,撞入了来人的眼眸之中。 第109章 来人一袭白色长袍,手中提着一盏灯笼,静静地站在原地。 见牧听舟望了过来,裴应淮才出声道:“不过来吗?” “……” 牧听舟磨磨蹭蹭地朝他走去,裴应淮顺应着伸出手,而牧听舟习惯性地抬起手,牵住了他伸向他的手。 烛火明灭之间,他听见裴应淮问:“怎么了?” 牧听舟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被带着进了屋,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外呼啸的夜风。 裴应淮想要将灯笼放在一旁,还未走开,衣角处传来了一股微弱的拉力。他偏过头,垂眸望着抓住他衣角不放的少年,转过身:“怎么了?” “是不是闯祸了,被师父训了一顿?” 听到这句话,牧听舟只觉得喉咙之间更是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 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 裴应淮忽地心领神会,半蹲下身,与牧听舟平视:“知道师兄要出去历练的事情了?” 牧听舟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嗯。” 裴应淮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像小狗似的,问一句答一句的。” 牧听舟打开他的手,嘀咕道:“你才像狗。” 见他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裴应淮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了一块碧玉色的玉佩,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温声哄道:“我最多也只会出去半月,很快就回来。师兄将这枚玉佩交给你,舟舟帮我保管好,好不好?” 牧听舟心道,半个月之后你也就见不到了。 我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枚玉佩。 指尖小心摩挲着细腻光滑的玉佩,牧听舟勉强算是活过两辈子,自然知晓这枚玉佩并不是凡物。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起了先前郁清名送自己的那两枚流苏耳坠。在那枚流苏耳坠之上,点缀着两块碧玉色的玉珠,恰好与他手中的这一块颜色吻合。 在牧听舟怔愣的期间,听见耳旁传来了一声喟叹,紧接着,他在猝不及防间被一道力道揽入了怀中。 清冽的幽香气息瞬间扑了个满面,牧听舟还没反应过来,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裴应淮单膝跪在地上,净白的衣角被地面上的灰尘蹭脏,他也不甚在意,只是紧紧地拥着牧听舟,带着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意,在他耳边轻声道:“此次历练决定的匆忙,所以未曾事先告知舟舟。” “但师兄保证,一定会在半月之内回来。” 裴应淮下巴轻轻磕在牧听舟的肩膀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幽邃漆黑的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凛然的狠意。 “师兄一定,会保护好舟舟的,嗯?” 牧听舟视线模糊一片,他死死攥着手中那块玉佩,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裴应淮的怀里,空余的另外一只手抓紧了裴应淮的衣襟。 不知不觉之中,牧听舟就这般睡了过去。 只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宇还未舒展开,蜷缩着身体在裴应淮的怀中。 裴应淮轻叹一声,俯身将他的被褥整理好。他站在原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抬手,轻柔地抚走了少年眼角溢出的一滴晶莹。 随后,他吹灭了蜡烛,转身离开。 在一片黑暗之中,牧听舟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黯然。 他翻了个身,透过被子的缝隙望着紧紧关严的木门看了良久,不自觉地搂紧了怀中的玉佩。 一下,两下。 缓慢地心跳声在昏暗之中清晰又紧张,最后归于沉寂。 他的裴应淮,已经离开了。 计划 第五十六章 第二日辰时, 天还刚刚亮,山间云雾缭绕,一道黑影划过云间, 轻盈地落在了山头上。 祁萧然抹去额间的虚汗, 遥远地便看见一个人影背靠在门前。 微凉的雾气随着呼吸不断吐出, 祁萧然上前两步,想要开口叫住他,却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他心底叹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时,牧听舟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扭头来望了一眼,淡淡道:“来了?” 祁萧然应了一声,想问问他还好吗。 牧听舟道:“既然来了,就出发吧。” 他指尖敲了敲置放在一旁的长剑剑柄:“你还指望我带着你走?” 祁萧然正疑惑着, 只见那通体银光的长剑之上猛然绽放出绚丽的光芒,待到光芒散去,原地已经出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相对于祁萧然瞠目结舌的表情,东粼脸上就没什么过多的波澜, 他抱着剑, 朝祁萧然鞠了一躬。 而后, 便追着牧听舟的脚步而去了。 祁萧然后知后觉地跟上, 问道:“这……他不应该是仙盟的契约灵剑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话长, 你现在只要理解为他已经是我的本命灵剑就好了。”牧听舟道,“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况且用着还算顺手,就这样了。” 祁萧然恍恍惚惚地跟在两人的身后下了山。 这一路上牧听舟都沉默不语, 而东粼又是个能说一个字绝对不会多说的性格,沉闷的气氛就这般持续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就在祁萧然脸上的笑都快要僵掉的时候,才听见牧听舟终于开口道:“穆穗山到了。” 第110章 穆穗山是唯一西边黑龙潭最近的一座城池,三人速度很快,临近午时便已将近到达了目的地。 城镇依山而居,以穆穗山的名字命名,名叫穆穗城,城镇位于半山腰的位置,外围被一圈雾蒙蒙的景象所包裹。 可今日有些不同的是,在雾蒙蒙之中,隐隐约约飘逸着丝丝缕缕的黑线,使得整座城镇从外看上去透露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就在三人停留在城镇外时,东粼冷不丁地开口:“有点奇怪。” 他的感知力比其余两人都要强,牧听舟闻言面色渐沉。 他拍了拍腰间,东粼化作一道白光变成了一柄灵剑挂在了他的腰间,而祁萧然也心领神会地掏出两个附上阵法的帷帽,一个递给了牧听舟。 两人隐匿声息,悄然进入了城池之中。 城池之中一片冷清,秋风瑟瑟,就连平日里人头攒动的闹街上也是冷清一片,仅有的几家酒楼门前满是衰败景象。 牧听舟与祁萧然对视一眼,径直朝着一家酒楼中走去。门内的掌柜坐在台前,眉宇之中满是萧索,眼下青黑,整个人看上去很没有精气神。 掌柜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强打起精神道:“仙客,你们随意坐,想吃什么吗?” 他双手摩挲着,模样有些拘谨。 牧听舟懒懒一抬下巴,祁萧然心领神会,他抬手扬起帷帽的白纱,俊秀的面容上挂着十分具有迷惑性的温和笑容:“掌柜,上一壶上好的茶,我们大人嘴刁,直接将你们这里最好的东西呈上便是。” 祁萧然一瞥身旁的少年,掌柜先是愣了一秒,而后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连声点头:“好好好,小仙长们,请稍等。” 在掌柜的离开后,祁萧然悄声道:“您有何头绪?” 牧听舟道:“夺舍尽数需筹备大量新鲜血液。” 祁萧然脸色骤然变了。 他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在城镇中看见任何小孩子的身影,他急忙开口:“尊上……!” 牧听舟竖起手掌立在他的面前,瞥了他一眼:“慌什么?” 就在此时,掌柜也端着散发香气的茶叶走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将茶碗与糕点放在桌上,喜笑颜开地接过了一枚铜钱。 随即想要转身离去,他的目光在扫到牧听舟那张脸后有些犹豫住了。 祁萧然适宜地开口:“何事?” 掌柜支支吾吾半天,叹了口气,道:“草民斗胆,见两位仙人之姿,年岁还并不大吧?” “若是没有什么事,便早些离开穆穗城吧,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穆穗城了。”掌柜握紧拳头,叹了口气,“特别像是你们这般大小的少年,你们如果是被穆穗山的景色吸引而来的,还是先行离开吧。” 他脊背岣嵝着,像是苍老了多年,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祁萧然微微敛眸。 牧听舟却不以为意,他昂起下巴,神色恣意:“那你就猜错了。若是本少爷说,正是奉扶柳剑尊之命来此地调查人口失踪案的,你当如何?” 这“人口失踪案”一开口,掌柜猛然抬起头,双手颤抖着,不可置信道:“小仙长,您竟然,竟然是……!” 他喃喃自语着扶柳剑尊的名号,忽地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两行泪水,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伴随着铜钱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掌柜压抑着情绪,哽咽开口:“小仙长,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穆穗城向来与世隔绝,很多人至死都无法入道,但是我们从不怨天尤人,都想要踏踏实实地生活。可自从山前那处黑龙潭中来了一个……” 祁萧然恍然读懂了他的停顿,接话道:“魔修?” 掌柜闭上眼睛,颤抖道:“对,魔修。” “他几乎是将整个城镇的灵脉都吸收了去,谎称他有另外一条修仙之道,竟诱得整个城镇的少男少女一同前往。” “孩子们还没有魔修与道修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掌柜叹了口气,“而且,只要有一个孩子打了头阵,那么后面的也会接踵而上。” “而我们这些年长者,毕生都不曾入道,哪怕是知道魔修的可怕之处,同他们说了,孩子们也不会听的。”他说。 牧听舟心里暗道,这确实很像牧纹的作风。 尽会使一些放不上台面的恶心手段。 祁萧然便问:“那魔修的具体位置,你可曾知是在黑龙潭的什么方向?” 掌柜立刻回答:“在距离黑龙潭三十里之外的有一处洞窟,若我猜得不错,他的方位就是在那处!” 祁萧然眉宇舒展,点了点头:“多谢告知。” 两人重新带上了帷帽,身后的掌柜连声道谢,却浑然不知眼前这两名看似仙人之姿的少年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牧听舟瞥了一眼身侧的祁萧然,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先前怎么没发觉,萧然,你也有这般虚伪的时候。” 祁萧然不以为意,温声道:“与尊上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人阴阳怪气地互相恭维了一番后,牧听舟停住脚步,道:“这般冒然前往,若是再打草惊蛇让牧纹提前知道了我们前来的消息,必定又会逃跑。” “我有一计,要不要来试试?” 牧听舟正想开口说什么,余光却倏然瞥见两抹黑色的身影,他眸光一凛,眼疾手快地将祁萧然拉入了一道小巷中:“嘘——” 第111章 他侧身望去,只见两个着装怪异的人正站在他们放在所在的酒楼前,与门口的掌柜攀谈了一会,便随着他进去了。 牧听舟的视线落在了最后那人的身上,蹙眉低声道:“怎么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 祁萧然耸耸肩:“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看隔壁老大爷都能是你之前杀过的仇人,能在这遇见眼熟的也不奇怪。” “滚。” 牧听舟懒得多与他废话,他收回视线,重新构思了一下自己先前的那个想法。 “牧纹凑集孩童前往的原因指定是想要纯种的血液来帮助自己恢复修为,那不如直接顺着他的意好了。” 祁萧然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可以去当诱饵?可……可牧纹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我们两人啊。” 牧听舟敲了敲剑柄:“喏,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 要说年纪,东粼本身化形时年纪便不是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个子也不见长,若是将他的灵力收敛一些,正好符合了牧纹的需求。 东粼被迫化为人形,睁着一双死鱼眼,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作为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祁萧然这才正眼瞧了一眼他,所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人先前是裴应淮身旁的灵剑,但现在也勉强能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 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从巷子口的延伸出去就是穆穗山的山脚,几人循着牧听舟临走之际,转头望了一眼酒楼的位置。 酒楼里正堂的位置算上掌柜坐了三个人,其中那两人外面披着黑色的宽大衣袍,几乎将他们的整张脸都遮住了。从牧听舟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们露出的清晰的下颌线。 前方的祁萧然回过头来已经在催促了,牧听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殊不知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酒楼之中正对着他的那人俨然抬起头。 ——这一抬头,恰好将牧听舟悄然离去的背影尽收眼底。 翻车被当场抓住 第五十七章 夜幕缓缓降临, 将整个穆穗山笼罩进黑暗中,同时也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这一路上牧听舟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祁萧然似是看出了他神色之中透露着一种慌乱, 了然于心。 毕竟牧纹是贯穿了牧听舟整个少年与青年时期的噩梦, 原本以为已经亲手将噩梦斩杀, 没想到牧纹竟然还能卷土重来,哪怕强硬如牧听舟也会有些许的仓皇。 祁萧然几乎是知道他整个过去的人,此刻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安抚牧听舟的心情,毕竟在幻梦境中两人的修为都不算太高, 但明哲保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正准备开口,谁知恰好与另外一个声音重叠了。 祁萧然:“你也不需要太紧张。” 牧听舟:“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两人有点眼熟?” 祁萧然:“……嗯。” 他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着实是闲得没事干想太多了。 “紧张个什么玩意?”牧听舟莫名其妙道, 他随即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别让我知道你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垃圾玩意。” 祁萧然无奈地想要解释,正是这时站在一旁没有动静的东粼忽然开口, 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冷清:“等等, 有人。” 两人瞬间回神, 顺着东粼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在半山腰的位置上看见了一束火光。 不光是一束, 紧接着,那像是幽火一般赤色的火苗在层层密林之中影影绰绰,一个又一个地浮现了出来。 牧听舟率先滑下山坡,低声道:“跟上。” 三人身怀灵力, 悄然混在了队伍末端,在尚未靠近时, 牧听舟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这群拿着火折子的人,看上去有的甚至都没有牧听舟的肩膀高,他们全是些半大的孩子。 人群中多出了三个人也没有人察觉,所有人都沉默寡言地走着路,一声不吭。 牧听舟探出微弱的灵力查探了一下,果不其然在这群孩子身上发现了肆意乱窜毫无章法的魔气。 他猜得没有错,这群孩子应该就是以魔入道的,若是不被引导至正确的方向,这辈子基本上就是废了。 他们应该就是第一批的“入道者”,是被用来诱导不谙世事的孩子们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比起魔修,他们更像是随风而动的傀儡,身体机械般地运作着,哪怕长途跋涉也不会觉得一丝一毫的累。 这就是牧纹一直在研究的手段。 ——牧纹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 牧听舟脸色沉了下来,心中像是烧着一团无名火,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拖出来千刀万剐了才好。 但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牧听舟给身后的两人施了一层易容咒,将帷帽拿掉,摆出了同样一副顺从的表情,随着大部队的步伐向着山中进发。 若是不出意外,这一行人的目的地正是牧纹所在之处。 牧听舟只觉得一阵心血沸腾,深黑的瞳眸中一片森寒。 不知走了有多长时间,跨越了半座穆穗山,脚下踩着便是悬崖峭壁,俯身望去,深不见底的黑渊宛若张着血盆大口,蜿蜒的峡谷幽邃狭长,宛若一条黑龙的身躯,峥嵘又静谧。 就在这时,率先在前方领路的那名少女停了下来,她手中执着那微弱的火折子,竖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气息漂浮至半空,而后直直落下,一道赤色的烈焰落在了她脚边的密丛之中。 第112章 原本紧闭的密丛俨然被烧开了一条道路。 那是从半山腰唯一一个通往山下的道路,就藏在这灌木丛之中。 火势像是有人控制一般得到了抑制,只是烧出了小小的一丛,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一小条路径。 祁萧然率先探路,东粼紧随其后,他转过头想要喊住牧听舟,却发现他此刻半仰着头,清明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了山顶处的位置。 “牧延?” 牧听舟直勾勾地望着山顶之上,那抹随着长风猎猎飘扬的黑袍,唇角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看来我们有不速之客来访……”他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呢。”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顺着小道一路走下了山。 在此期间,牧听舟敏锐地感知到那抹气息一路上都在跟随着自己,不是很紧,也不是很远。两人像是已经互相察觉到了对方,维持着一股非常微妙的平衡。 牧听舟传声给东粼:“别回头——你能感知到跟踪我的那人是何修为吗?” 东粼细细感受了一番,随后竟直接皱着眉摇摇头。 那么只剩下一点,这人的修为远高于东粼之上,甚至仙盟的镇宝之剑都无法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另一边,三人跟在这队伍的后面,一路来到了崖底。周遭漆黑一片,在黑暗的深处隐约有几滴水珠落下的声音,空荡又轻盈。 为首的那个姑娘停下了脚步,直接席地而坐,掐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随着她的动作,周遭的火光一一熄灭,牧听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间抬起头,灵识如长剑般穿过面前嶙峋的怪石,恍然之中看见了藏匿在山崖之后的洞窟。 牧纹在洞穴外直接设下了一道障眼法。 既然是知道了方位,也不必那般着急了,牧听舟倒是对紧跟着他不放的那人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对方顺着他的脚步一路来到了崖底,而牧听舟要做的,就是直接打他个出其不意! 他的身形陡然一闪,呼吸之间,不知哪来的一抹清冷月光透过黑云折射在崖底,而原本站在原地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袍人瞳孔猛地一缩,匆忙向前迈开一步,却不曾想是直接落入了牧听舟设下的圈套。 余光银光一闪,一把泛着凛冽寒光的匕首划破夜空朝他的喉间袭来,黑袍人侧身躲闪开,下一秒,冰凉的手指已经抚上了他的后背……以及左手。 喀嚓一声,牧听舟一个巧劲直接将他的左手拧脱了臼。 他退身而出,毫不恋战,背对着月光,乖巧又漂亮的脸上挂着笑,看上去有种天真般的残忍。 “哥哥,你都跟了我一路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牧听舟笑着露出了小虎牙,脆生生地喊着哥哥。 与他方才招招下的狠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袍人沉默不语,他抬手将脱臼的左手重新接上了。 他半身隐匿在黑暗中,一如牧听舟一般,他的身上应该也被覆盖了一层易容术。照常来说,一般人若是遇到了突袭,都不会是他这样的反应。 这下倒是让牧听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黑袍人,一边尝试着用灵识刺破他表皮的伪装,揭开他面纱下的真实面目。 可那人也并没有让他所愿,牧听舟捕捉到他黑袍之下紧抿的双唇,不知为何,一阵违和感油然而生。 但现实似乎并不能容得下他多想,只见那黑袍人缓缓朝他伸出了右手,一柄通体黑金色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牧听舟稍稍退后了一步,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面露焦急的祁萧然,传音道:“萧然,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就像是放缓了步调一样,他漆黑的瞳孔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寒芒绽放的剑尖。 正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招,牧听舟发现他自己,竟然没法完全躲开! 他身后一众横竖倒在地上的孩童,根本毫无退路。牧听舟死死咬紧牙关,握紧匕首,不退反进,准备硬生生地接下这一剑。 可当他抬起手臂准备去阻挡的时候,那剑刃的位置就像是一个晃眼,擦着牧听舟的肩侧落下了。 这一落,啪地一下斩断了他与祁萧然之间的灵识传音。 牧听舟呆愣愣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那个黑袍人却径直朝他走来。 他站定在他的面前,薄唇轻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非常的嘶哑暗沉,他问:“你准备做什么?” 牧听舟回过神,随即灿烂一笑:“这位哥哥,半道率先搞跟踪的是你们,反倒现在来问我想要做什么了?没有这个道理的呀。” “我只不过是穆穗城里的一家商人之子,不知是哪路惹到了哥哥不开心?”他委委屈屈地解释,“总不能就是因为我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就想要杀我灭口吧?” 谁知那黑袍人完全不作应答,陡然伸手钳住了牧听舟的手腕,将他拽得一个趔趄,拽至了身前。 他嘶哑的声音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怒意:“从哪学的?” 牧听舟脸上的笑意淡了,冷冷开口:“放手。” 谁知那人却紧追不舍:“从哪学的?” 牧听舟挣了挣,愠怒道:“放手!什么从哪学的?!” “你的这身杀招,是从哪学的?”那人声音冷冽,抬起视线,穿过重重黑夜,落在了不远处的祁萧然身上,“是他教的吗?” 第113章 “出手招招狠戾,若是闪躲不当早就死了千万遍了——这些杀招,你是从哪学来的?!” 牧听舟心口一跳,挣得更猛了:“关你什么事,滚开!” 他话音未落,突变骤生,一道轰然巨响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近乎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化殆尽,碎石随着地动山摇纷纷落下。 牧听舟猝然回头,挥出一道灵力想要找寻祁萧然的踪影,他出手极快,那道灵力捎带着他此刻糟糕的心情,如离弦的箭一般势如破竹。 ——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要找人,反倒是像要去杀人。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糟糕。 不料这道灵气在半空中便被人拦截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二道爆炸声再度响起,近乎整个地面和崖谷都在震颤。 牧听舟的长发被狂风吹得迷卷了眼睛,他内心烦躁得想要杀人泄愤,转过头望向了爆炸的来处。 自然是出自那处洞穴之中。 而等牧听舟回过神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半身悬浮在空中了。 脚下踏着虚无的空气,全身的支点都只能靠着腰间环着的手臂。在这一刻,牧听舟的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重新,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当初问郁清名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应该是往东边去了吧,我也不清楚,自己问你师兄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他师父,好像确实,没有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僵硬得扭过头,第一眼看见地是那清晰的下颌线。往上,便是方才自己奋力都不曾摘下的兜帽,此时却因为方才爆炸的冲击力而被掀开,露出了那张牧听舟极其熟悉又俊朗的面容。 紧抿的唇线锋利如剑,那人的视线冷漠又空洞地望着爆炸之处,随意挥出的灵气像是保护罩一般将底下的人笼罩在其中。 随后像是感知到了牧听舟的目光,他缓缓低下头,垂眸。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 牧听舟眼前一黑。 完蛋。 最得意之作 第五十八章 爆炸是从不远处的洞窟传来的, 震天撼地般的动静惊落了崖壁上的落石,如疾风骤雨般簌簌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崖底。 即便是这样, 崖底方才陷入沉睡的几个孩子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傀儡术……” 牧听舟无意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身低低的自语声, 悚然地转过头, 讷讷地问:“你都知道了?”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不予作答。 灵力结界将崖底的几人保护得完好,牧听舟被半腰揽着轻飘飘地落了地,随即身后的体温骤然退后, 远离了几分。 牧听舟仓皇间仅抓住了他的一缕衣角,就被裴应淮拂开了手。 他生气了。 牧听舟清楚地感知到了。 自从他进入幻梦阵也有了七年八载,这还是第一次认知到裴应淮生气了。 牧听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木讷地跟在裴应淮的身后,目光落在了方才他那只被折断的左手上。 虽说此刻已经恢复如初,但不知为何,那声清脆骨头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就这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那只手就垂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鬼迷心窍间, 上前一步拉住了那只手。 裴应淮侧目望来, 不冷不淡。 牧听舟一触及那双目光就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还, 还疼吗?” 裴应淮反问:“你觉得呢?” 牧听舟:“……” 两人对话之间,祁萧然也从不远处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呸了两口土,看都没看就开始抱怨:“尊上, 您这道灵落的时间也太巧合了吧,为什么偏偏头上落了一堆土下来的时候, 您把灵力收回去了?” 牧听舟听到他的称呼第一次尬地脚趾抠地,但由于先前的灵识连接被裴应淮一剑斩断,他只能疯狂用眼神示意。 可惜祁萧然是没接收到一点,一直不停地在拍身上的尘土。 直到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祁萧然才后知后觉到不太对劲,一抬头,就对上了裴应淮冷漠的视线。 哦,还有他身后露了个脑袋疯狂暗示的牧听舟。 祁萧然:“……” 他悻悻地笑了一声,直起身子,轻咳道:“少君大人,您怎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您已经去往东边了……” 牧听舟猛地咳嗽一声,打断道:“说起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这一问句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 只见在不远处的滚滚浓烟之中,有一道漆黑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飞速跑来。 这人身上的衣物早就变得破破烂烂,就连那附着的黑袍也被炸得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即便是身上这般狼狈,可那人的眼眸始终亮晶晶的。 他速度极快,几乎眨眼的时间就跑到了他们面前。 正是李淞。 还未凑近,牧听舟就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煳味,皱着眉头就往裴应淮身后钻。 裴应淮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警告似的眼神迫使李淞停下了脚步,但他高涨的心情丝毫未减。 “嘿嘿,你猜我当时是如何潜入耳朵?”李淞欢快道,“我发现这个牧纹是真的警惕心很高,但是可惜,歪了。” 第114章 “这老头警惕他身边任何一丝灵力波动,唯独就是将那些没有灵力波动的人或者物给遗漏了。”李淞一合掌,“然后你猜怎么着,我直接背了几袋炸弹,给每个墙角都放了一个,悄无声息地,谁都没惊动!” 他一脸得色,刚想问裴应淮自己干得如何,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身后直勾勾盯着他的少年。 李淞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你……他怎么会在这里??” 由此一来牧听舟也懂了,他登时来了气势,上前一步,仰头质问道:“你们当初不是也说去历练吗?说好的东边,怎么历练到西边的穆穗山了?” 李淞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本正经地就开始胡说八道:“是这样的,因为我同聿珩在路上无意间遇到一个跛脚的老太太,他跟我说……诶,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去哪?” 牧听舟与裴应淮不约而同地与他擦肩而过,朝前方走去。 随着李淞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洞穴内猛然传来一阵震荡,洞口被堵住的巨石在震荡下倏然化为齑粉,一声一声沉闷的动静从洞府之中传来。 东粼上前一步,与牧听舟并肩站在一起。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洞口,只见一道像是缩水了般矮小的老头出现在洞口处。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诧,一道道锋锐的剑光陡然袭来,化作漫天坠落的星辰,簌簌落下。 牧听舟嗤笑一声,刚想上前一步将其挡下,却见裴应淮指尖一弹,一道屏障落在了他们头顶,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与那漫天剑雨擦身而过。 牧纹修了邪术,又自割了半边神魂,早就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他瞪着了铜铃般的眼睛,阴狠的目光望向裴应淮。 他咬牙切齿道:“又是你,裴应淮……” 裴应淮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又”是何意,只手拎着剑,他神情冷漠,无悲无喜。 “臭老头,赖活不如老死,就你这癞皮狗的样子,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的?” 裴应淮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偏偏牧听舟不开心了,他都还没这么对裴应淮说过话。 牧听舟唇角一撇:“几百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还能这么没脸没皮。” “夺舍的时候把你那张令人作呕的皮也扯了?” 牧纹一步步踏出洞穴,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 他脸上的皮肤全部皱在了一起,烧伤的皮肤呈粉色状斑驳地扒在脸上,薄薄的皮完全遮不住底下的青筋,宛若一条条血红的蚯蚓在他身体的各个部分攀爬蠕动着。 直到他站到所有人眼前才看清,这人分明不是“矮小”,而是他的四肢竟全是由孩童的四肢拼接而成,而他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躯干,整体显得异常违和。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厌恶。 他知道这些伤是哪里来的,他甚至都能清楚地算清他身上每一处割伤,每一处烧伤,就连他的四肢都曾是他亲手硬生生地扯下来的。 可忽然地,他很不想让裴应淮知道这些事情。 可能就是因为如今的裴应淮还没有经历过这些变革吧,牧听舟下意识地心虚地瞅了裴应淮一眼,谁知竟一下子撞入他的眸中。 “你……”牧听舟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抓了抓脑袋,颇有些别扭道,“你不要插手。”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他与牧纹的纠葛。 裴应淮听了这话后脸色更冷了,他眼神冷厉,声音如高山上古板无波的佛祖一般,宣读着一条条罪状:“牧纹,修习禁术,诓骗凡人,残害无辜之人,其罪当诛。” 牧纹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游离于牧听舟与裴应淮之间,眼咕噜一转。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时间疯狂地笑了起来,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竟然还能帮他说话?”牧纹竖起他那形似幼儿的右手,笑得颤抖,“裴应淮,你真的是……不管多少次,都能站在他的身边呢。” 那双阴鸷又冰冷的眼神落在牧听舟身上,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牧纹问:“你现在,难道还没有将你对我做的那些破烂事跟你的好师兄讲吗?” 牧听舟心下一惊,猛然沉着脸,拔剑直冲而上。 不能,还不能让他说出来。 东粼在他的手中化作一缕缕灵刃,狂卷逼近牧纹的身边,想要将他说出的话给逼回去。 牧纹此前吸收了不少灵气,伤势养得差不多,勉强接下牧听舟的剑招,一刻不停地高声道:“我都忘了,现在的你没有记忆,自然是不知道你这位好师弟当初的所作所为。” 牧纹抬起手晃了晃:“喏,看看我这身伤,哪一处不是你好师弟造成的呢?” 可惜,他诱惑的对象是裴应淮,一个对任何都油盐不进的人。 裴应淮的眼中一片深沉,抬起手,灵气在他的指尖汇聚,宛若瀑布一般倾泻开来,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漆黑色的阵法。 李淞神色凝重:“聿珩,小心。方才我在他的洞穴之中发现了一股非常诡异的力量,不属于灵力,也不属于魔气,若有必要直接将整座山罩进阵法中便是。” 裴应淮淡淡应声,手中的阵法舒展开来,笼罩住了整个黑龙潭。 第115章 也一并将牧听舟罩了进去。 牧纹见说什么都不管用,心下有些慌乱了,他一边狼狈躲闪着攻击,一边试着再一次逃跑。 可被一直准备着的祁萧然与李淞逮了个正着。 待到牧纹回过神,那道除魔结界已然如巨大的牢笼般临头罩下。 牧纹心急如焚,倏然间想到了什么,面对直冲冲而来的长剑不退反进,一把攥住了牧听舟的手腕。 灵剑刺破了他的肩膀,牧纹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牧听舟的脸,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也不想知道吗?” “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明明选择与我同归于尽了,为何醒来时偏偏完好无损,半点修为都不曾耗损吗?!” “你就不想知道,魔气紊乱几乎要成为野兽的你,到底是被谁拉回来的吗?” - 为什么在百年前,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因为修士在入了魔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嗜血的冲动,从而变成一个个理智无存的野兽。 牧听舟在当时,算是一个异类。 他是牧家唯一的亲子,很多人在他还小的时候,都给他灌输了一个道理——如果不勤奋刻苦一点修炼,就会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给抛弃。 牧听舟在很小的年纪就上了山,拜郁清名为师,顺应着牧家的指令按部就班地修炼着,勤奋又刻苦。 他向来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那时不是很懂事,只知道听从牧纹的命令,因为在一个幼小的孩童心里,剩下的那唯一的亲人便是整片天。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这一身修为和前半生的汗与泪,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给牧纹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载体,供他夺舍而用时,牧听舟忽地就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他认贼作父了十年余载。 可牧纹却完全不怕此事被牧听舟知晓,甚至想要进一步给他洗脑,进一步放大他心中的欲念与思想,想要将牧听舟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傀儡,一个没有个人思想的傀儡。 可惜他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毕竟就连牧纹都不曾想过,郁清名和裴应淮会给他打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们在放纵性地娇惯他同时,竟然真的将牧听舟一点点失去的自信给找回来了。 可牧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时候,牧听舟早就不是他的傀儡了。 他从万鹿山学到的不只是修为,更多的是在脑子里的东西。 即便牧听舟从小就长着一张极具有欺骗性的脸,这张脸为他,为牧纹都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牧听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按捺住心底的恶心,一边帮牧纹做着一些他自己都作呕的事情,一边按兵不动,想方设法地从另一方面将牧纹的势力全面瓦解。 但这谈何容易?牧纹的势力无孔不入,牧听舟有的时候自己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头了。 他该怎么办呢,而那些被抓回来当成血祭养在密道之中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兴许是他每日的心不在焉,又或许是裴应淮察觉到了什么,他找来了。 牧听舟依稀记得,裴应淮那日站在山门前,背后是刺目高照的阳光,而他则是站在阴影之中,寸步难行。 他问他,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现在回头看看,牧听舟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哪边来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孤僻又敏感,当即脾气很差地将裴应淮赶了回去。 他说:“和你有什么关系,离我远点。” 裴应淮沉默了半晌,离开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牧听舟有意疏远,而裴应淮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吧。 有一日,牧听舟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一个还没有堕入魔道的修士,无意间被裴应淮撞见了。 被他看见时,牧听舟手中拎着那人的头颅,另一只手攥着匕首,猩红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滴落。 他满脸的漠然,垂着眸,没有去看裴应淮现在的表情。他随意地将头颅丢到地上,随即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牧听舟一夜没合眼,静静地躲在角落里等待着审判。他想,这样的一个结局,也算不错,起码没有死在自己厌恶的人手下,身体也不会被拿去做一些很恶心的事情。 第二日,竹门被敲响了。 由于没人应答,那扇门被兀自推开了。 裴应淮逆着光站在门前,只是道了一声:“上早堂了,掌教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来看看。” 他朝牧听舟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却再一次被无情地拍开了。 牧听舟浑身上下像是裹满了尖刺,冷冷地望着他:“知道了。” 既然不用死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去问裴应淮为什么不去揭发自己。 两人在那之后,便再也没了交流。 次南门一战,使得牧听舟精疲力尽,他一只脚踏入魔道的事情也被众人知晓。 他浑身上下都是被魔气浸染的气息,哪怕他还残存几分理智,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万鹿山了,便整日被关在牧府的秘道之中。 他是牧纹一手养起来的傀儡,对于他的所作所为,牧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牧纹有一日,忽然开口问他:“你和你的师兄,关系如何?” 牧听舟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看见了牧纹那张堆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妄想的笑:“你说,我都吃了那么多新鲜血肉了,还未曾尝试过一次大乘期修士的。” 第116章 “那滋味,一定很好。” 给舟舟带上止咬器 第五十九章 牧听舟没有想到牧纹这般大胆, 竟然打起了裴应淮的主意。 要知道,当时的裴应淮早就成为名震天下的少年仙君了,手中更是沾满了魔修的血液。 就连牧听舟他自己, 能躲就躲着。 他声音平缓:“你是想对裴应淮下手吗?” 牧纹越想越觉得对, 神志不清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要此事一成,我便可以涅槃重生,再也不用被困在这具苍老的身体中了!” 他目光火热地望着牧听舟,满怀期待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只要你帮我夺得裴应淮的内丹, 待我涅槃重生了,就放你自由怎么样?” “……” 牧听舟垂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沉默了良久, 抬起头,扬起了一个笑:“嗯,好。” 牧纹欣喜道:“你答应了?!” “我正好有一个计谋!最近不是快要新年了?你不是也已经很久没有同你师兄联络过了,不如直接将他请到牧家来。” 牧听舟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堕魔后便叛出宗门了, 如今出现在裴应淮的面前就是直接被劈的命, 哪还有能同他说得上话的机会。 但他还是应下了。 不得已之下, 他故地重游, 回到了万鹿山。 他的心底原先只像是一潭死水,却在看见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一切后,还是抑制不住地泛起了波澜。 他还未曾踏入偏院, 就一脚踩在了结界上,荡漾开来的动荡让他瞬间觉得有些不妙, 想要抽身离去的时候被身后的声音镇住了脚步。 “牧延。” 伴随着一声门被拉开的声音,清冷又低沉的声音像是一个小锤子敲在了牧听舟的心上,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他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后,他脸上挂着笑,转身:“哟,聿珩仙尊,没想到一出门碰上了您。” 牧听舟道:“仙尊,久别重逢,先恭喜您终于坐稳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裴应淮身上褪去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几丝沉稳,眉眼冷峭依旧,面部线条干净又利落,轮廓深刻清俊。 牧听舟在十里开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如霜寒般凛冽的气势。 于是他啧啧赞叹:“仙尊大人才貌兼全,应该不会同我一个小小的魔修计较那么多吧?” 嘴上这般说着,他却是稍稍退后了两三步,浑身的肌肉紧绷,一有动静就准备开溜。 他还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可以。 但牧听舟这个人,只要一对上裴应淮,嘴巴就向来是下意识地就动了:“呜哇,仙尊大人这般板着脸,怎么,要动手了吗?” 裴应淮目色沉沉,下意识地动了动唇瓣,牧听舟却怕从他口中听到一系列他的罪状,忙声打断:“既然仙尊大人镇守此处,牧某也不便叨扰了,先走一步,告辞!” 裴应淮一怔:“你……”他上前两步,朝牧听舟伸出手,像是想要将他抓住似的。 牧听舟一阵慌乱,情急之下用出了转移符,下一秒整个人便离开了万鹿山,回到了牧府之中。 面对着牧纹一脸期待的表情,牧听舟心不在焉道:“嗯,遇到了……估计会来吧,再说吧。” 牧听舟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手段也干净利落,牧纹这一次十分的信任他,并没有想太多,心情愉悦地回到了他的密道之中。 后日就是新春之节,牧听舟开始在院落中着手准备。 后院中有一扇隐秘的门,牧听舟推开门,里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画着的都是黑色的阵法与符咒,他捻起朱砂,在石壁的空缺上仔仔细细地又画了几笔,填补了先前的空缺。 若是牧纹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便是他极为熟知的一个禁术阵法。 ——夺舍阵。 但牧听舟眸色一凛,在最后落笔之时,笔画一顿,尾尖提起,硬生生地将整个阵法逆转,变得极其违和。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牧听舟垂着手,在漆黑的牢笼中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他站在石壁前良久,直到左手的掌心处传来了阵阵灼热,他回过神,知晓是牧纹出密道了。 在牧纹抓过的那么多孩童之中,其中就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个小孩不是牧纹抓回来的,而是被他的父亲送过来的。 好像叫什么……宋萧然。 他被送来时一身的伤,眼中却依旧烧着灼热又仇恨的光,像是飞蛾扑火般朝着牧纹冲去。 后来牧听舟才知道,这是宋家的次子,同他一样,是被宋家主当成夺舍之身的存在。 牧听舟知道,他就是转机的开始。 牧纹每日都会在密道里待上一段时间,此间宋萧然便用刻在掌心中的印与牧听舟取得联系,只要牧纹一有动静,牧听舟就可以得知。 - 今年的春节格外的冷清,牧纹却兴致大好,甚至宴请了宋家家主,连备了上好的佳肴等待着裴应淮的到来。 牧听舟站在一旁,忽然开口:“祖父。”他扬起一抹微笑,神色真挚又诚恳:“为庆祝祖父的千秋大业,听舟刻意为您准备了五枚大乘期的内丹供您享用。” 第117章 “其中一枚……”他停顿了下,灌入了大口烈酒,借着酒气的麻痹,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地将手刺入了自己的内府之中,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内丹来,“便是听舟的诚意。” 牧纹又惊又喜,心疼夺舍之体受损的同时连忙为牧听舟治好伤:“你这是做什么,祖父还会要你这点修为不成?” 一旁的宋家主也爽朗地笑道:“你这孩子……” 牧听舟额间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强笑了一下:“那听舟连忙去收拾一下,暂时先不扰祖父与宋叔的雅兴了。” 牧纹连声道:“快去治疗一下,这么漂亮的身体可不要留下疤了。” 随着内屋之中的笑声渐行渐远,宋萧然赶忙上前,有些心疼道:“你,你怎么把内丹也给他了?多可惜。” 牧听舟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一丝痛楚的意味都没有,淡淡道:“不是我的。” 他怎么可能会将内丹剖给这么恶心的人。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宋萧然应道:“哥,都准备好了。” 牧听舟点点头:“走吧。” 酒里被下了药,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 两人推开隐藏的门,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刺破了指尖,带有魔气的血液滴落在黑色的阵法之上,一股股气势荡漾开来,源源不断地涌出,盘踞在小小的屋子里。 宋萧然神色冷漠,放了一把火,火势噌地一下蔓延开来,瞬息间卷席了整个牧家的后院。 他回到牧听舟身边,贴心地道:“密道之中还有孩子,我叠加了两层结界,等到事成之后,他们会被发现的。” 牧听舟点点头,他面色逐渐透明,身上溢出的魔气也渐渐断断续续起来。 好在阵法已成,剩下的,就是要有足够的魔气支撑起阵法扩大至整个牧府了。 夺舍之法极其恶毒,但它的目标也只是阵法中选择的两人,但牧听舟的这一杰作,受到影响的却是所有身处于阵眼之中的人。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画出了这道能够屠尽一切的阵法。 宋萧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温:“哥,你怎么这般突然,先前不是还说要再等等吗?”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宋萧然没再问,到了这个时候,任何问题都没有了什么意义。 他倏然动手,割开了自己的心头血,滴落于阵法之上,牧听舟陡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愣住了:“你……” 宋萧然笑了一下:“总不能什么功劳都让哥抢了吧。” “不如多出一份力,多一份保障。” 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的牧纹和宋家主匆忙赶到了后院,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火舌,两人连忙躲闪,闪身进了内院之中。 就是现在! 牧听舟沉声一喝,内力震开了石门,霎时间,原先被积攒在原地的魔气一股脑狂涌而出,黑云集结于上空,震耳欲聋的轰雷声蓄势待发。 这便是违逆天道使用禁术的下场。 在一片嘈杂声中,火舌围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墙壁,将四个人囚困于此地。 牧纹这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你,你们两个!!” 牧听舟手中拎着剑,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滑落至剑身,又滴落在地上。 而牧纹也认出了此阵法,试图强行突破火墙,尝试多次无果后,他转过身,双眼猩红如猛兽一般,恶狠狠地望着牧听舟:“牧延,你竟敢背叛我!” 牧听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出声:“从未有过顺从,何来的背叛呢?” “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做着你那春秋大梦,也该醒一醒了。” 火墙之内有抑制魔气的阵法,这还是牧听舟在裴应淮那里学到的。 宋家主又惊又气:“抑制了魔气,你也活不成了!” 宋萧然学着牧听舟的样子阴阳怪气:“没事,我们皮糙肉厚,耐烧,就你这瘦若干柴的模样,一把火就给烧没了。” 更何况,他们先前还喝了药酒。 在这苦心十年余载的策谋下,这两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牧听舟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牧纹,手中紧握着灵剑,看见牧纹面露惊恐之色,甚至内心都提不起一丝快感,他面无表情,心若死水,一剑捅穿了牧纹的心脏。 鲜血从牧纹的口中喷涌而出,飞溅在牧听舟的脸侧,在火光的映衬下,病态似苍白的肌肤与艳丽的鲜血,宛若地狱修罗。 不想再听见牧纹口中发出任何声音,牧听舟干脆一挥手,匕首的寒光划过他的脖颈。 他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牧纹断了气了。 完事后,他一扭头,就发现了一旁倒地不醒的宋萧然,还有早已没了踪影的宋家主。 牧听舟随意地将牧纹丢在一旁,看着宋萧然紧闭的双眼,叹了口气。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火墙打开,把宋萧然丢了出去。 完事之后,牧听舟干涸的经脉之中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或是魔气,他疲惫地坐在墙角旁,眼前阵阵发黑。 随着阵法之中两人的生命力逐渐流失,盘踞在头顶上方的黑云也渐渐散去…… 不对,并没有散去! 牧听舟满心疑惑,却无力探究,耳垂旁落下的流苏耳坠上渐渐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源源不断地修复着他因竭力而有些破损的经脉。 第118章 头顶的黑云不断盘踞,牧听舟有些疲惫地瞌上双眸,心想。 都怪裴应淮,要不是他,自己这计划也不会强行执行。 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完整的计划,能让牧纹灰飞烟灭的。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脑袋里浮现的全是男人垂眸附在他身后,执着他的手,一笔一画俯身教他画出阵法时的模样。 一滴晶莹从眼角悄然滑落。 在漫天滚滚雷云之中,一滴泪水滑落的声音极为不起眼,可偏偏,能从它的倒影之中,清晰地看见天边划破的一抹银光。 轰然一声巨响,惊雷落下。 ——可在半道,就倏然被截断了。 那道剑光势如破竹,灿若星辰璀璨夺目,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剑光倾泻而下,整个天穹似乎都要被撕裂了。 黑云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哀鸣,无人听到的地方,她怒极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拦我?!” 他低沉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一如他出手的剑光那般冰冷凛冽,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他还在下面。” 男人只身站立在猎猎长风之中,一字一顿道:“他,还在下面。” “你要杀谁,都可以。但是动他,不行。” 说罢,便又是挥出了一剑,直接将心有不甘的黑云给劈散了。 裴应淮收起灵剑,飞身落下时,牧府已经被焚烧殆尽了。 一道微弱的灵力保护着牧听舟的身体不被火焰侵蚀,直到裴应淮的落下,那流苏耳坠像是竭尽全力,闪烁了两下后便黯然熄灭了。 裴应淮垂眸看着他良久,他双眸黑沉,闭了闭眼。 而后俯身,将牧听舟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身后被压制的火舌骤然窜起,将一切吞噬殆尽。裴应淮紧紧抱着他,一步一步地,带着他离开了牧府。 仙盟的人闻风赶来,却被这忽然拔高的火焰逼退了三分。他们面面相觑,正商讨着要不要扑灭火焰,却看见从熊熊赤焰之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 男人一身素白,唇瓣紧抿,众人定睛一看,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昏迷的青年。 青年容貌艶丽,五官张扬凌厉,偏偏此刻沉睡着,透着几分莫名的乖巧。 有人认出了青年的身份,惊叫出声:“这不是……!” 可下一秒,他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护法们眼观鼻鼻观心,上前两步想要接过怀中昏迷的青年,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硬生生地怔住在了原地。 他们狠狠打了个寒战,齐刷刷地后退了三步。 裴应淮开口:“备一间暗室,接下来的几日,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靠近。” 有人大胆地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想要制止:“大人,即便他是您的师弟,可他也已经入魔了,您……” 周遭一片沉默。 谁人都知一旦入魔后便会理智全无,成为一个嗜血的野兽,任谁都救不回来。 可裴应淮却淡淡道:“谁说魔修无药可救?”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半个月之久。 - 在这半个月里,起初牧听舟是有些意识的。但他的经脉和内府之中受创太过严重,裴应淮只能一点一点地替他修复。 但牧听舟此刻已经完全堕魔,灵力与魔气混杂在一起,难熬万分。 被灵力强行冲刷了经脉,他痛得恨不得拿头撞墙,却只能硬生生地被裴应淮囚在怀中。牧听舟痛极了,便用牙咬他,直到咬得血肉模糊。 裴应淮早就收起了灵力护体,这般被灵力侵染,再加上洞虚期的□□凡身,自然是魔修们求而不得的大补之药。 牧听舟也不例外。 他起先只是横冲乱撞,在无意间尝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宛若猎犬一般循着气味便扑了上去。 为了不让他撞到什么地方,裴应淮坐在墙角,一条长腿搭在前方,将青年揽入怀中,露出了精瘦的肩膀与脖颈。 这个时候灵力已经将牧听舟的经脉修复得差不多了,阵阵酥麻感从身体里传来,牧听舟呜咽了一声,张口便狠狠地咬下。 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裴应淮一只手轻柔地搭在牧听舟的长发之上,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可没有吸两口,牧听舟就有些困倦了,他双手有些无力地搭在裴应淮的肩膀上,身子开始往下滑。 裴应淮似是轻笑了一声,将人接住,拨开他汗津津的长发:“怎么连吃都不会了?” “以前不是见你挺会吃的?” 牧听舟当然没法回答他,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眸,想用小虎牙刺破裴应淮的皮肤,但过于无力只能叼在嘴里。 他哼哼唧唧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裴应淮偏过头,指尖一划,便在自己的脖颈处划了一道伤口,鲜血再度涌了出来。 青年眼眸猩红一片,再度扑了上去,扒在他的肩侧,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暗室之中晨昏颠倒,牧听舟在洞虚期的血肉浇灌下,消瘦的身体逐渐被养了回来,偶尔也会有恢复神志的时候。 有一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满口都是铁锈味,肚子异常地有些饥饿。 他此处张望着,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第119章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周围的石壁上被溅出的满是暗色的痕迹,遍布了整面墙壁。不光是墙上,就连地上,近处,远处,都残留了未干的血迹。 这出血量,若要说死了三四个人,牧听舟都信。 可偏偏,地上没有一具尸体。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连骨头都被他吞了?!魔气对他的影响力竟然这般大吗? 就在他惊诧万分之时,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却跌坐在了一个柔软的躯体上。 这具躯体冰凉,但又有些不像是尸体般地冰凉。 牧听舟迷迷糊糊地偏头望去,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无奈身体虚得厉害,脑袋一歪,再度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一道,非常温和又轻柔的声音。 “怎么样了?还要吗?”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伸手一够,将那人够在了自己身前,熟悉的气味让他浑身放松,他迷糊地心想,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 紧接着,有人只手顶开他的上颌,温热的鲜血滴在他的舌尖上,牧听舟伸出舌头想要去触及那道温热。 那道声音喟叹了一声,收回了手,又显得格外冷酷:“不行,从今日起就要给你控制次数,不能再这般无止境下去了。” 牧听舟气得又想咬人。 声音的主人只手扣住他的双颊,用灵力幻化出一个物什,拿在手中,不顾牧听舟的挣扎,黑色的皮带绕过他的头部,牢牢地系在他的后脑。 在这个物什的前端,铁丝编制的樊笼将他的嘴部封锁于其中,让他无法张口就咬人。 不知是不是止咬器上的灵气起到了安抚的作用,牧听舟渐渐地也不再暴动,缩在墙角,如盯住猎物的猛兽一般紧紧地监视着裴应淮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是有些难熬的,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牧听舟也逐渐适应着控制食欲的方法,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依旧会猛扑过去,紧紧咬着猎物的脖颈不放。 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被带上了止咬器,缩在裴应淮的身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哪怕沉睡时,他都不愿松开手让猎物逃跑。 待到牧听舟完完全全恢复神志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了暗室之中。 石壁上的血液已经被清理了干净,牧听舟挥了挥手臂,发现内府之中一片充盈。 那颗魔丹,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先前的灵力所融合,如今他的修为已经一步踏入融合期。 牧听舟轻轻一挥手,这空空荡荡的暗室瞬间化为尘土。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可暗室的门一被破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堆神色紧张,紧握灵剑的仙盟守卫。 一个男子从阵型的中央缓缓走了过来,目色复杂地望着他,确保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后,才挥了挥手让守卫放下了攻击形态。 牧听舟倚在墙前,抬眸懒洋洋地道:“裴应淮人呢。” 那名男子眉宇闪过一抹痛楚,似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大人此时正在闭关,无法见你。” “但大人托我捎一句话给你。”男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大人说,幽冥河畔的桥梁已经为你搭建了,你只要……” “大人还说,只要你想,只要跨过那道桥梁,便可抵达彼岸。” 救你需要理由吗? 第六十章 魔气紊乱加上裴应淮的刻意隐瞒, 这段在暗道之中的记忆一直尘封,以至于如今当这段记忆一股脑地涌入牧听舟的脑袋里时,他恍惚之间有种看戏曲的错觉。 颤抖的手甚至都有些握不紧剑, 牧听舟踉跄着退后几步, 神色茫然:“这, 这是什么……?” 而他这般混乱的模样恰好中了牧纹的计,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飞速出手—— “啊——!!”一声惨叫从他口中发出,剑光如流萤般掠过, 直接切断了牧纹朝牧听舟伸出的手。 裴应淮神色冷峻,唇瓣抿成直线,伸手一揽,便将牧听舟有些僵硬的身体揽进了怀中。 他一字一顿地盯着牧纹道:“不准, 碰他。” 牧纹捂着一只断臂,痛得五官扭曲在一起。而那断截面喷涌而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浓稠到极致的魔气。 “你从哪里得知的?”牧听舟忽地开口,嗓音喑哑, 紧紧地盯着牧纹, “你说的, 我不信。” 从他及冠时的那一剑起, 就直接将两人原本僵持着的关系彻底打入低谷。若是说裴应淮看见他修魔后来上两剑他倒是还能理解, 但要是说…… 要说牧听舟的这条命,包括他自以为那些自己开辟出来的道路,其实是踏着裴应淮的血与肉筑成的桥梁而行的。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 牧听舟双眸涣散,闭上眼时, 眼前浮现的全是暗室之中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他浑身有些发冷,冷得他血液近乎凝结, 冷得他齿间发颤。 裴应淮率先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带进了怀中,却被他猛地一把甩开。牧听舟扑到牧纹面前,双手死死地攥着他破烂的衣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牧纹狂笑起来,溢出的魔气随着他的身躯颤抖着:“你猜猜他为什么会救你,你猜猜在一众仙盟的反对声里,他是如何保下你的?” 第120章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 牧纹道:“是你的那位师兄亲口说,若是你堕魔后真的变成了那种嗜血的怪物,他自当原因将自身的灵力与修为转化你身体里的魔气。” “你再猜猜,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什么…… 除了灰飞烟灭,连神魂都不剩下,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牧纹叹了口气:“可惜,他成功了。到底说不愧是天道宠儿,竟然连你都能从失控的边缘给拉回来。” “唉,真可惜,还真有点听听看裴应淮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牧听舟倏然抬起头,猩红的光泽布满了整个眼睛,他右手一辉,东粼剑便飞跃而来被他牢牢地握紧。他高举着长剑,剑尖闪烁着刺骨的寒芒,直直地朝着下方。 “你早该死了。”牧听舟冷冷地道,“早在百年前,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被我杀了。” 身旁的声音全部褪去,牧听舟眼中,耳中,只能听见牧纹苟延残喘时的声音。 谁知,牧纹却沙哑地一笑:“哈,牧听舟,你不会觉得只要杀了我,幻梦阵的阵眼就会被解除吧?” 刺下的剑刃猛地一顿:“什么意思?!” 牧纹闷闷地咳了两声:“将你拉入幻梦阵确实是我的主意,但要是没有双重的保障,又怎能迷惑你,迷惑外面的那个男人呢?” “你不会觉得此阵的阵眼就是我吧?” 牧纹早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东躲西藏,积攒实力,当了三十几年的老鼠,却始终不甘心。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幻梦阵是我所创不错。但若我说,破阵的方法,是要由你亲友斩杀你的儿时同伴,牧听舟,你该怎么办呢?” 牧纹瞥了眼不远处被牧听舟甩在身后的裴应淮,即使被他死死地扼住了脖颈无法呼吸,脸色变成猪肝色了也要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你是我一手创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与你血脉相连的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他说,“那种流淌在你血液里,你看不起并且所厌恶的那些劣根性,驱使着你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你从来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我的身影早就被雕刻在了你的血肉之中,哪怕你知道杀掉裴应淮是摆脱幻梦阵唯一的方法,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呃啊!” 牧听舟面无表情,掌心稍稍使力,只听见喀嚓一声,牧纹脑袋一歪,眼皮耷拉了下来。 但想要杀死牧纹还没那么简单,必须要先融合两人的神魂才能将其重创。 这已经是第二次由他亲手杀掉牧纹了。他随意地将这具拼接而成的矮小身体丢在一旁:“东粼,收拾一下,将他的神魂直接剥离。” 东粼点点头,蹲下身就开始忙活。 周遭的石壁旁,一群少男少女们闭着眼睛沉睡着,牧听舟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对着祁萧然道:“将所有人洗去记忆,然后送回穆穗城吧。” 最后就是…… 牧听舟转过身,目色沉沉地望着身后一直站在那里的裴应淮。 在未曾进入幻梦阵之前,牧听舟觉得,这群人不过是长着一张相同的皮囊罢了,想杀便杀了。 可现在,一同生活过的痕迹像是牢牢地扒在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牧听舟迟迟下不去手。 正是他沉默的时候,眼前方才一直没动的青年忽地迈开了步伐,朝他走了过来。 牧听舟霎时像受惊了的猫,猛地瞪圆眼睛,后退了两步。 “你靠过来做什么”他喊道,“你自己不也听见了吗?” 话一说出口,牧听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个世界分明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一团幻影。”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才能出去。”他嗓音颤抖,磕磕绊绊地说,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幽冥尊主,倒像是还未入道时的万鹿山二师兄。 裴应淮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他向来有种能将话全部堵死的能力,牧听舟一时语塞,想不出来为自己辩解什么,干脆摆烂。 “那你过来做什么!是来让我杀的吗?” 牧听舟怀疑自己此刻若是握着一柄匕首,会不会都要抖得拿不起来了。 但是他没法,没法克制住,只要一想起暗室之中那血液四溅的场景,牧听舟就浑身发冷。 他活了百年之久,大半生的时间都在跟着牧纹学习一些邪门歪道,自认为自己同那群滥造杀戮的魔修没什么区别,只有上万鹿山时心中的暴戾因子会歇息三分。 甚至连那个时候的宋萧然都比他厉害多了。 所以牧听舟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裴应淮要耗费这般心血来修复他的伤痕,甚至还瞒了那么久不让他发现。 他开始有些惶恐起来。 可抬起头来时,对上了裴应淮静若止水的眼睛,他狂跳的心脏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听见裴应淮又点点头说,重复道:“我已经知道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里只是一处幻境。”裴应淮垂眸望着他,平缓地问,“既然你早就知晓这里只是幻境,可为什么拿剑的手还是抖着的呢?” 牧听舟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发现他的右手上正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抖得不成样子。 他唇瓣微动:“我……” 第121章 “想知道答案吗?”裴应淮又问他,“想知道另一个小世界的我为什么会选择救你吗?”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牧听舟茫然反问:“为什么?” 裴应淮缓缓地道,“因为他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过得开心一些。” “他思来想去,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还不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不如就直接为你铺好未来的路吧。” 牧听舟听不懂:“……你,你在说什么?” “牧听舟,你还不明白吗?”裴应淮说,“想对一个人好,想要帮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像我想要你好,想要你开心,想要你摆脱过去的生活,想要保护你……”他轻轻开口,“想要带你离开。” “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为你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 裴应淮摇摇头:“但这不能成为别人道德绑架你的理由。” 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经褪去了青稚,站在牧听舟面前时,已经得仰着头看他了。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白肚,云霞之中透露出一抹赤色的光辉,倾洒在裴应淮的肩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牧听舟拎着剑,恍惚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周遭已经一片寂静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舟舟。”裴应淮轻声喊了他一声。 牧听舟猛然回过神,察觉到眼前不断放大的俊朗面容,登时不知所措地待在了原地:“你——” 可他等待了半晌,最后,那道陌生的气息倏然一松,滑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道气息稍作停留,转瞬即逝,如梦似幻。 牧听舟察觉到自己执剑的那只手被人轻柔地带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力道揽进了怀中。 噗嗤一声。 像是长剑刺入血肉之中发出的声音。 天地间虚无一片,仅剩下了两道相拥的身影。 师兄? 第六十章 意识逐渐下沉, 牧听舟觉得自己好似一条漂浮的扁舟,在荡漾的湖面上不知飘荡了多长时间。 哪怕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沉沦,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与动作。 水面盖过了他的鼻腔, 窒息般的溺水感让他忍不住地咳嗽着, 用尽全力向上游。 直到—— 漆黑的湖面被一只手陡然拨开, 露出了仅存的一抹光亮,紧接着,他被那只手带着拽了上来。 牧听舟猛然睁开双眸,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方才溺水般窒息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他茫然一片,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态,一张熟悉的脸陡然凑了过来:“尊上,您醒了!” 一下子给牧听舟吓清醒了,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什么玩意?!” 定睛一看,是祁萧然正捂着半张脸倒抽着气:“尊上,您这下手也忒狠了些。” 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率先吸引了他注意的是周遭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还有不远处轰然崩塌的一片废墟, 隐隐约约地能看见满地被碎石遮掩住的红纱。 这标志性的红纱瞬间让牧听舟想起了这是哪里。 他缓缓站起身, 望着眼前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城主府, 无言静默了半秒钟, 眼睛一闭又想晕过去。 嗯,一定是他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要不然他离开前好端端的一个酆都城怎么能变成这副样子?!! 祁萧然连忙上前:“尊上,您还记得幻梦阵中所发生的一切吗?” 牧听舟:“记……得?” 他细细地回想起来,却不知怎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先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被罩了一层薄薄的雾纱,看不清虚实。 他的记忆被人动过了手脚。 牧听舟蹙眉, 他想要更加细致地回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为什么……一想到这段记忆,就有种仿佛胸口都要撕裂开来的痛楚。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偏偏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即便大部分记忆被封锁,但他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将牧纹脖子扭断的场景,他蹙着眉问:“牧纹在哪?他的神魂碎片带出来了吗?” 识海之中传来了一丝动荡,是来自东粼的回复:“已经带出来了,剩下的只要将碎片融合便能彻底斩杀他。” 牧听舟脑中却是一团糨糊,他甚至都想不清楚到底是用何方法破阵。识海之中传来了阵阵撕裂感,他强忍着痛楚,始终想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牧听舟猛地瞪大了眼睛,踉踉跄跄地推开了祁萧然:“裴……裴应淮呢?” “我入阵前将他留在了城主府,他去哪了?!” 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石块被搬动的声响,牧听舟倏地回头,一个闪身来到了石块动静的那片区域。 只见在一片片块状碎石之下,偶然间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洞窟,亮光顺着缝隙间钻了进去,能看清其中正好容得下一个人。 牧听舟抬手一震,碎石块块被搬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个……人。 牧听舟顿了顿,难得地错愕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块之下,李修缘掸了掸身上簌簌落下的灰尘,他依旧是胡子拉碴一片,身上的僧袍这一块破那一块缺,近乎衣不遮体,露出了精瘦结实的胸膛。 第122章 看得出来是被打的很惨。 李修缘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啊,你终于出来了,真是给我急死了。” 他语调缓慢,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急切的意味,倒更像是随处找了个遮阳的地方就睡了进去,直到现在。 牧听舟却懒得同他多废话:“裴应淮在哪里?” 李修缘:“嘶,让我想想。” 牧听舟面无表情,身后唰唰亮起了几道银光匕首,李修缘登时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一边狼狈地躲闪着袭来的匕首,一边小声嘀咕:“真不愧是师兄弟,两人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的毛病还真是遗传的。” “等等!我说,我说!”李修缘大声道,“聿珩现在在檀若寺!在檀若寺!!” 牧听舟顿住了动作,缓缓地道:“……檀若寺?” 他陡然间想起来什么,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修缘,问道:“他是不是,入魔了?” 即便在幻梦阵之中的记忆被封存,但在阵中时不时被拉入与裴应淮神识交融的记忆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他回想起两人在识海之中交流时的场景,焦急地咬着下唇:“他是不是已经入魔了?他情况怎么样?李修缘,你说话啊!” 李修缘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牧听舟一愣,是啊,他为何会这般着急。 李修缘缓缓开口:“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场景吗?”他重新整理好衣物,随意地拿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结果吗?” “裴应淮现在归无所依,就连九重天上都是想要同他抢夺盟主之位的人,他这般被你劫了回去,又堕入魔道,从此只能臣服于你的膝下,再无翻天之日。”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修缘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若我是你,就直接找机会,将他绑在身边再也回不去了,这不是更好吗?” “……” 在这被夷为平地的场面下,周遭寂静一片,牧听舟静默了许久,才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所以,这就是裴应淮让你待在这里的目的?蹲守在酆都城那么长时间,第我一眼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李修缘一愣,看着青年明显露出不是悦的神色,忽地狂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们,你们真的一绝。” “确实,你猜得不错,是裴应淮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的。”李修缘上前两步,亲昵地勾住了牧听舟的肩膀,“好师弟,在幻梦阵里有没有看见师兄?” “滚远点。”牧听舟拂开他的手,言简意赅道,“裴应淮到底在哪?” 李修缘却说:“这次没骗你,真的在檀若寺之中,若你想见他,便随我来吧。” - 牧听舟跟在李修缘的身后,一抵达檀若寺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的人呢?” 李修缘道:“诶,先别着急,要不要来块烧饼,肉馅的,很香。” 牧听舟冷着脸,就差拔出东粼来与他当面对峙了。 很明显地看出李修缘有意要拖延时间,他的内心更加焦灼了。 他向来与李修缘关系疏远不错,但裴应淮相反,李修缘话多,哪怕是一个人也能逼逼叨半天,只有他对着裴应淮那张冷脸还能一刻不停地说下去。 李修缘算是裴应淮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了。 就是因为这样,就连他都想要拖延时间,牧听舟瞬间心里开始上下起伏了。 他越焦灼,就越想看到人安然无恙。 李修缘品着茶,眼神却不断地飘向外面,很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牧听舟干脆席地而坐:“我不在的时间里,酆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两个属下呢,他们如何了?” 李修缘摸了摸胡茬:“说起来,这事还得跟你说道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牧纹将自己的神魂切割成两部分了,一半躲在了幻梦阵中,而另一半……应该就是在你那其中一个的下属身上。” 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吓唬人了,李修缘赶忙补充:“不过没事了,聿珩先前已经下令让我将这两人抓进狱牢之中,怎么说都不让我先动手。” 牧听舟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这是在帮他保人呢。 “那,那他可有受过什么伤?!牧纹这人虽然修为大不如从前,但裴应淮不是已经失去修为了吗?”牧听舟急忙问道。 李修缘闻言又被茶水呛了一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下惊,瞥了眼牧听舟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 他问道:“在你眼里,裴应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有什么可问的?你方才不也说了,他现在手无寸铁,身上又没留护身法器,要真的跟牧纹对上了,跑都来不及跑。” 李修缘饮下口中的茶,回想起裴应淮前些日子手撕牧纹的那副模样,又想到自己这身还没痊愈的伤。 ……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长叹一口气。 李修缘站起身,喟叹一句:“算了,过来吧。” “你不是想见裴应淮吗?我带你去。” 两人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牧听舟敏锐地发现在回廊的内壁上贴满了镇压似的符咒,他越走越是心惊,暗暗攥紧了拳头。 第123章 终于,率先带路的李修缘停下了脚步,他手中拎着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灯笼,站定在了一扇铁门前。 李修缘一边推开门,一边随意道:“噢,你方才在墙上看见的那些符咒,都是我随手画的,没什么效果。” 铁门发出了吱啦一声,微弱的光芒顺着缝隙钻了进去,照亮了整片本就不大的暗室。 牧听舟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视线越过李修缘的肩膀,然后,霍然顿住了。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急速冻结,呼吸蓦然一沉,心脏高高悬起。 那盏灯笼并不是很亮堂,在这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却让牧听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墙壁上牵制着盘根错节的,犹如蛛丝网般细碎的锁链。锁链的上方光滑沉寂,末端连接着钉子深深地没入了周遭的石壁之中,哪怕牵动一分一毫都会传来撕扯般的痛楚。 而在这一根根锁链汇聚的位置,吊着一个人。 他紧闭双眸,岿然不动地端坐着,身躯挺拔,单薄的衣衫上却印着几道不明显的暗色,像是血的颜色。 熟悉又冰冷的风雪气息飘入牧听舟的鼻腔中,融入到他的骨血里,烧得他感觉自己七魂六魄都在颤抖。 牧听舟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惶恐地,又茫然地喊了一声:“师兄?” 被封存的记忆 第六十一章 李修缘在旁边凉凉地说了一句:“他听不见的。” 他看着散落了一地的佛珠, 叹了口气,上前正准备俯身将佛珠拾起换一个新的,抬起头时, 冷不丁地对上了裴应淮幽邃如墨般的黑眸。 “……!”李修缘被吓了一跳, 讪讪一笑, “哦,你醒了啊。” 裴应淮淡漠的目光掠过了他,定定地望向了他身后早就愣在原地的牧听舟。 青年步履匆匆,刚出幻境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檀若寺, 那身赤袍也不像样子了。 熟知牧听舟的人皆知,他这个人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包袱比谁都重。 这般想着,裴应淮的眸光柔和了几分, 他开口喊道:“舟舟。” 哪怕是再微小的动作都能牵动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牧听舟一惊:“你醒了?!” 他匆忙上前,半道却又止住了步伐,表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 动作却有些慌了手脚。 “这个……该怎么解?”牧听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完后还不忘维持自己心狠的人设, 强装镇定道, “谁让你在我的奴宠身上穿这么多锁链的?” “哪怕是他如今堕魔了, 要死了,也只能死在我的他地盘上。”他恐吓道,“赶紧把这玩意解开,看着多碍眼, 否则我现在就直接踏平整个檀若寺。” 李修缘是为数不多不吃他这套嘴硬的人,他果断拒绝:“不行, 檀若寺中的阵法可以助他压制心魔。” 若是这般同牧听舟去了幽冥,那岂不是直接放任他肆意生长?! 谁知,裴应淮竟然稍稍动了动身子,那串锁链顿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身上的被锁链穿过的伤口眼看着又开始渗血,给牧听舟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解开啊!” 李修缘:“……” 他扭头望了眼裴应淮,后者回以静静的注视。 就在牧听舟气得真要去踏平檀若寺后,李修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行吧,你俩干脆就这样一前一后折磨死我吧。” 随着灵力的瓦解,这一条条沉重的锁链之上陡升起丝丝缕缕的白烟,最终消失殆尽。 牧听舟这才发现,裴应淮身上那些被锁链贯穿的伤口其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垂眸,上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余光似有似无地落在方才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语气有些不太好:“李住持,你留下这些伤口是故意来挑衅的吗?” 李修缘只好拿出一瓶伤药,递了过去。 牧听舟接过,打开闻了闻,神色还是有些不善:“一个三品丹药,来打发叫花子呢?” 李修缘差点跳脚。 你要不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外伤!!一个三品生骨丹都没有办法满足你的需求吗!! 他刚想开口反驳,可惜却直直地对上了站在牧听舟身后那人的目光。 裴应淮神色依旧冷淡,他一声不吭,被牧听舟牵着手腕站在他的身后,乖巧得不像话。 只是那道无声地威胁的目光,迫使着李修缘只能忍气吞声,一脸肉疼地拿出了九品生骨丹递了过去:“这样总行了吧?!” 牧听舟看了眼,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完事之后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李修缘。 李修缘这个时候已经巴不得他们走得越远越好了:“看我干嘛?!你还要干什么!” 牧听舟毫不客气地伸手,掌心朝上,言简意赅道:“佛珠。” 李修缘:“……” 李修缘怒气冲冲地去拿新的佛珠,又努力冲冲地赶回来,啪地一下甩在牧听舟手上:“赶紧滚赶紧滚。” 牧听舟终于满意了,带着裴应淮就要离开。 李修缘冷不丁地从背后道了一声:“聿珩。” “记得来找我。”他脸上即便是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眼中却是极为认真,“如果有不对劲了,一定要来找我。” - 第124章 这一路上,裴应淮都特别安静,任由牧听舟牵着,摆弄着。 他身上的外袍上满是凝固的血渍,就连牧听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紧皱着眉头将他的衣物褪去,重新换上了新的。 牧听舟动作轻柔,神色难掩的全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将里衣褪去后,原本肌肉线条流畅又好看的躯体上被这几处贯穿伤破坏了完美性,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 牧听舟指尖轻柔地抚上了这些伤口,喉咙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都是李修缘干的?” 裴应淮摇摇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忽地就有些后悔这些伤口被他看见了。他的体温从入了魔开始后便不像从前那般冰凉,温热的指腹摁在青年泛红的眼尾上,他俯身凑近,仔仔细细地盯着他那双水亮亮的赤瞳。 “嗯,看起来精神不错。”他轻笑一声道。 牧听舟耳朵一热,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想要将他甩开,却始终顾忌到他的伤口,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裴应淮□□着上身,并没有接过他手中干净的衣袍,反倒是执起牧听舟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腹上的那道剑伤上。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牧听舟,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师弟,你说……李住持先前送的那九品生骨丹,能不能将这里的伤疤也祛除?” 指尖触碰到灼热的温度和硬邦邦的肌肉,牧听舟不由自主地蜷缩着手指,闻言他瞪着眼睛抬起头,凶巴巴地威胁:“你敢?!” “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你别拉我,放开——” 牧听舟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羞耻地低声呵斥。 谁知,裴应淮竟然真的放开了。 牧听舟心中还来得及感受那隐隐约约的失落,就见面前的那人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烛火微弱的光,长睫扫下一片阴影。 一股莫名地压迫感骤然袭来,牧听舟呼吸一窒,就见裴应淮动作轻柔地替他将一身脏兮兮的外袍褪去了。 紧接着,他退身一步,又退回了安全的位置,垂着眸轻声道:“我服侍您沐浴。”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牧听舟陡然瞪大眼睛:“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裴应淮一下子拽着手腕,拽入了池水之中。 两人的位置正处于幽冥后山,那些有一道泉眼,前些年被牧听舟打通了密道后,如今泉眼之中能流出镇定魔息的温泉。他害怕裴应淮这副样子日后会魔气紊乱,便第一时间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后山之上空无一人,在这一片的寂静下,落水的声音尤为得清晰。 牧听舟猝不及防被拽入了水中,长发散落在池面上,鬓角的碎发都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他心底一团恼火,还没来得及厉声斥责,抬眸撞入了裴应淮微微含笑的双眸中。 不知怎的,他内心那团还没烧起来的火,噌地一下就被浇灭了。 牧听舟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眸光闪过一丝狡黠,趁裴应淮不备哗啦一声也将他拖下了水。 拖完又开始面无表情地想,回头还得再上一次药。 裴应淮落入了池中。 雾气缭绕,在朦胧的雾色之中,精瘦的躯体一览无余,水珠顺着优美的肌肉线条滑落至水中,有几滴顺着脖颈的弧度积在锁骨的凹陷处,氤氲的雾气衬得他眼眸深沉。 不知是不是不经意的,裴应淮落下时,恰好伸出指尖勾住了牧听舟的小指。 不断有水滴落入了池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牧听舟心情并不平静,又像是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热触感,他并没有甩开裴应淮的手,相反,他干脆欺身而上,上前进了一步,两人之间仅仅隔了半臂的距离。 牧听舟歪着脑袋:“师兄,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变成这副狼狈样了?” “上一次是我闭关时,这一次是我入阵时……再这样下去,我都要以为师兄是离不开我了。” 裴应淮唇瓣微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响,抬手将牧听舟脸侧的一抹灰黑给拭去:“幻境之中,度过了几年?” 小世界之中的时间对流并不相通,幻境之中的十几年,但在这里有可能只度过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牧听舟干脆趴在池边,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裴应淮伺候,懒懒地道:“几年?不太记得了。” “师兄呢,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原本以为裴应淮也会像他这般敷衍应答,谁知裴应淮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牧听舟正疑惑着转头,却见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不好。” 他重复了一遍:“不好,很担心你。” “所以,下次不要这般冲动了,好不好?”他温声问道。 牧听舟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忍耐着莫名的羞耻,别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好好说话。” 总是这样用一种柔和的声音,搞得别人还以为是在哄孩子呢。 好不容易事情告了一段落,牧听舟长吁一口气,浸泡在温热的池水中,像是被随意摆弄的一条咸鱼。 “说起来,我还在幻境之中遇到师父了。”牧听舟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了个哈欠,“师父在幻境里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诶师兄,你说他老人家有没有可能,没有坐化飞升?” 裴应淮应道:“嗯,那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就是万鹿山了。” 第125章 “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回哪?”牧听舟掀了掀眼皮,“万鹿山?算了吧。我现在看见九重天的那群人头就大,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忍得下来的。” 裴应淮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幻境之中的事情,他掌心微微发热,任劳任怨地替牧听舟按摩着发酸的肩膀。 牧听舟又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声音模模糊糊地问道:“怎么,你想回九重天了?” 裴应淮一愣,但牧听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又兀自说道:“……确实,你身上的伤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最后还差一味药引就能重新修炼了,想回去也正常——嘶。” 肩膀上骤然传来了一阵酥麻感,牧听舟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轻点!” 裴应淮的道歉毫无感情:“抱歉。” 在牧听舟看不见的背面,他眸色深沉,眼瞳漆黑,仿佛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线。 他的嗓音清冷,与平日里毫无两样:“舟舟要把我送走了?” 什么玩意……这句话莫名有些歧义,让牧听舟皱起了眉头,想都不想便冷声道:“怎么可能?” 他只手划动水面,干脆转过身,微昂起下巴:“我的意思,即便是你有意回仙盟,如今看来也绝无可能了。”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入魔了。”牧听舟唇角扯开一丝讥讽的笑,“九重天是不可能让一个魔修执掌仙盟大权的。” 裴应淮唇角微勾,弯了眉眼:“嗯。” “我知道的。” 终于将这一身疲惫冲刷了个干净,牧听舟披上浴袍,带着裴应淮回到了朱颜殿,丢给他一个干净的毛巾,颇为嫌弃道:“赶紧把身上的水擦擦干净,就你这副小身板一吹夜风,明儿准得发烧。” 谁知裴应淮接过毛巾,反倒是盖在了牧听舟的脑袋上,细心又仔细地将他发尾沾湿的部分给擦干,随后才将身上的水给擦拭干净。 牧听舟轻哼了一声,心道还算识相,不枉他待会还得耗费精神力替他压制心魔。 烛光摇曳,朱颜殿的门啪嗒一声被长风捎带着关上了,内屋中除却衣物摩挲的声音,一片寂静。 牧听舟披着单薄的外衣,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昙花的幽香,如月色般皎洁的银发顺着身体的弧度悄然滑落。 他轻轻一推,轻而易举地将裴应淮推在了床榻上。 细长的锁链交融,啪嗒一下,落扣在了裴应淮的腕骨上。细链清脆悦耳,宽松的同时也没法男人轻易挣脱,内圈还带着一圈毛茸茸,确保不会将他弄伤。 裴应淮一愣。 牧听舟微微眯起双眼,猩红的赤瞳中沉沉一片,他俯身而上,撩起衣袍半跪在裴应淮的身侧,凑近。 他轻吐出来的气息拂在裴应淮的脸上,瞬间让男人喉咙一紧,瞳孔骤缩。 “舟……” “嘘,师兄,我先说。”牧听舟手中的链子倏地缩紧,食指立在他的唇边,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他歪着脑袋,忽地笑了,指尖勾着细链把玩。 “师兄,说起来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牧听舟露出苦恼的表情,“自打幻境出来之后,我一直觉得幻境中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有什么人将这段记忆给封锁起来了。” “师兄你说,那个人是谁呀?” 惩罚时间 第六十三章 裴应淮面不改色, 在昏暗之中静静地望着他。 沉默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须臾后,他才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 牧听舟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他忽地看见裴应淮右手的腕骨上空空如也, 眨了眨眼问:“李修缘给你的佛珠呢?” 可裴应淮这回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应答。 牧听舟也懒得同他废话那么多,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压制天性的玩意,丢了也好,省得碍眼。 青年长腿跨着有些酸胀, 干脆就地坐在了裴应淮的腿上,身体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 身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哼,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我沐浴过了,身上干干净净的,别跟我扯什么你有洁癖。” “能力不大,臭毛病还不小……”牧听舟嘀咕一声, 还是翻身躺了下来, 只是手中依旧抓着细链不放。 疲惫卷席而来, 身旁又有个“大暖炉”, 他软骨头似地瘫在软乎乎的床榻上, 瞌上双眸,长吁了一口气。 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萦绕在牧听舟的身旁,他昏昏欲睡, 脑海中不自觉地忽然闪过一丝碎片般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他缩在被褥里, 双目紧闭,而早已成年的另外一人躺在他的身旁,一只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推搡了一下身旁的人,红纱落下,身旁的青年俯身,像是轻笑了一声,俯身,鼻尖相对…… 牧听舟心跳骤停,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扭过头来时,裴应淮正看着他。 他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随手一辉,细链便化为雾气,微抬下巴:“你——” “出去!” - 裴应淮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还是乖乖地被赶出了朱颜殿。 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朱颜殿的大门在他面前紧紧地合上了,惊起的齑粉簌簌落下。 裴应淮抿了抿双唇,刚想抬起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抹郁色。 第126章 他转过身,白袍一拂,看见不远处的月影树下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裴应淮抬步朝他走去,淡淡道:“别在这里,他会发现。” 李修缘欲言又止,闻言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斟酌了很久,眼看着裴应淮的身影已经远去,连忙跟上。 临走之前,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寂静的月空下,朱颜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银发青年穿着单薄的衣袍站在门前,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后微愣,垂了垂眼眸,又等待了些许的时间才转身走进内室之中,将大门轻轻掩上了。 月色太暗,再加上李修缘有意隐藏,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李修缘下山走去,心中叹息了一口气。 他同裴应淮站在树荫下,支起一道屏障,将两人一同与外界隔开。 结界一展开,李修缘便开始急切地问:“佛珠呢?先前让你戴在身上的佛珠呢?” 裴应淮退后一步,倚靠在树干下,瞥了他一眼:“收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修缘脸色很差,他忍了又忍,道:“先前没有机会同你说,但是聿珩,你自己要想清楚,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待在这里。” “幽冥是魔修的起源,地火之上烧了千千万万年的魔息,你先前不是知道的吗?!” 他在说到某个词的时候,声音忽地变得模糊,但裴应淮却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倘若你重蹈覆辙,那你耗费半身性命换来的机会又怎么办,那些被你拯救了的生灵又该怎么办?”李修缘语气急促,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 而在两人的头顶,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层层黑云,转眼间雷光划破长夜,天空像是被撕裂开了几道口子,狂风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像是敲响的警钟,无声地警告着。 李修缘不管不顾,继续道:“不周山秘境很快就要重新开启了,幽冥地火的裂缝会越来越大,你要好好想清楚,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大颗大颗的雨珠倾盆而下,一道闪电霍然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地面打湿一片。 裴应淮垂眸,长睫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烦躁,他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李修缘,我现在早就不是什么仙盟盟主了。” “我耗费半身性命回来,为的也不是你口中的天下大义。”裴应淮冷声道,“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他安危,对我来说这就足矣了。” 他像是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若是还想来找我搞一些拯救世界的戏码,那就请另寻高明吧。” “你……”李修缘叹了口气,“哪有这般容易的。” “整个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个是祂亲手挑选出来的,这还不够清楚吗?” “只有你,聿珩——我,或者说牧听舟,哪怕是你的师父扶柳剑尊,都不行的。”李修缘郑重地道,“所以你才早早地剥离了七情六欲不是吗?” 雷云翻滚,混杂着滴落的雨声越来越大,近乎盖住了李修缘苦口婆心一样念叨的声音。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先带你去压制心魔,只要等完全将其压制下了,你就可以再次回到仙盟了。与其日日夜夜地待在幽冥,魔息总有一日会侵蚀进你的身体里,还不如现在就同我回去!” “——况且到那个时候,你失控难保不会伤害到他,聿珩,你难道想要牧听舟也重蹈覆辙吗?!” 雨点滴落在长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头顶咆哮着的雷云似乎停滞了一瞬,与此同时,李修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清晰地看见裴应淮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持。 李修缘心中一喜,只觉得有戏,刚想再度上前一步劝说,余光却闷猛然扫见了一抹银光。 他倏然间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赤袍青年,散落在身后的银发猎猎飞舞,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打湿。 青年手中执着剑,见李修缘悚然地望来,他勾起唇角,眼中一片森然的寒意:“李住持,怎么不说了?” “说呀,继续说呀,让我听听。” 他的眼神像是冰冷的利刃,一寸寸地划过李修缘,最终停落在了裴应淮的身上。牧听舟忽地开口,语气又变得十分轻柔:“师兄,你要走了吗?” 牧听舟漂亮的赤瞳中浮起一丝雾意,他竭力压下喉间的涩意,又问了一遍:“裴应淮,你是不是要走了。” 裴应淮眉头紧皱,目光落在了他赤足站在硬石块的那双白皙的脚上。 他孤身站在那,身姿笔挺,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好像能凭借着一人支撑起整个天地。 周遭的气氛冻结到了冰点。 李修缘头皮一阵发麻,只感觉到阵阵刺骨的剑意悬挂在他的头顶,在盛怒之下的牧听舟,他甚至也拿不准自己能有几分把握。 于是他只能僵硬着身子,暗戳戳地道:“你说点什么呀!” 他不是你师弟吗?! 你平日不是最会哄人的吗,先把人稳住了再说啊!! 双方好像僵持住了,谁也没有先开口。牧听舟拎着东粼剑,目光冷冷地盯着裴应淮。 终于,半晌后,裴应淮动了。 第127章 他垂着眸,上前一步,声音古板无波:“是。” 笃定的语气伴随着剑声荡漾开来,在李修缘骤然猛缩的瞳孔之下,牧听舟足尖一点,剑光踏着落叶直直地袭来。 李修缘只好狼狈躲闪,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裴应淮要这般回答,这不分明是让牧听舟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吗?! 抽空之余,他匆匆退身,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应淮,却意外地撞入了他漆黑一片的眼眸中。 李修缘恍然才明白,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他咬牙切齿,分神之余被一道剑气刺中了肩膀,阴冷的魔气顺势钻入,冻得他浑身一颤。 牧听舟森冷的声音倏地在他耳边响起:“李住持,你说,你今日还能活着回去吗?” 他紧握着剑,只感觉到理智像是要被这满腔怒火给尽数烧干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了他。 李修缘体内的魔气肆意乱窜,他踉跄着退后两步,看着眼下招招致命的剑法,手腕一翻,一串古朴的佛珠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心念一动,刚想要念起咒法,双唇微张,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是——万鹿山特有的禁言咒! 紧接着,他的掌心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李修缘疼得面色泛白,不敢硬撑,反手就将那串浮起咒文的佛珠给收了回去。 这一细节被牧听舟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裴应淮,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下杀手。 若是将李修缘逼急了,对他也并无益处。 裴应淮的这一举动,像是将牧听舟的理智强行从边缘拉了回来。 他站定在李修缘的面前,冷冷地一撇唇角:“滚吧。” 李修缘这才缓了口气,站起身,衣袍上已经尽是剐蹭到的剑伤。他临走之前,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裴应淮一眼。 随后,才又叹了口气,离开了。 这天空中的雷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天气又变成了先前的那副模样。 “牧——” 男人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漫天锁链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一阵哗然的声音之后,牧听舟在眨眼之间便用细链将裴应淮的四肢捆绑住,巨大的压力迫使他跪了在地上。 他修长的指节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勾着男人的下颌抬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下面,就是我对师兄的惩罚时间了。” 入魔的影响 第六十四章 绿荫交错着藤枝, 顺着倾洒而下的一片晨光映照在地面上。红纱幔帐之下隐约露出了几条细链,在秋风之中轻微的吹拂,彼此错落地交织在一起, 像是无声之中精心布置的牢笼, 静谧的表状下暗藏汹涌。 牧听舟幽幽地睁开双眸, 偏头朝远处望去,这才恍惚地发现自己好像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足足在床榻上呆了有两三秒后,而后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地朝身旁摸去。 随着他动作的幅度, 银色的细链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是裴应淮。 他先前微瞌着双眸,倚靠在墙边, 听到动静后才睁开双眸,指尖触及到另一片触感后蜷缩了一下。 “师兄,早,看起来你休息得还不错?” 青年刚睡醒, 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喑哑, 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 眼眸微垂, 狭长的眼尾带着几缕未散去的红晕, 似有似无地睨着身旁的男人。 在他的身边,男人的四肢上绑着灵力幻化而成的锁链,四条细链在尽头处汇聚成一个银质手镯的模样,牢牢地圈在了牧听舟的腕骨上。 若是在半夜裴应淮一有什么动静, 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可惜没有。 他甚至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在此期间来一点动静都不曾察觉到, 明明只要裴应淮哪怕挪动一下身子,他身上的那些细链定会吵醒牧听舟。 他侧目望去,身旁的裴应淮并不像是曾在九重天上正襟危坐般打坐的姿势,反而一条腿屈膝,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随性的意味。 牧听舟心底腹诽,看起来入魔确实对裴应淮影响不小。 “去,给我拿衣裳。”他伸出足尖,勾了勾裴应淮的衣角。 后者睁开双眸,精准无误地捏住了他肆意作乱的脚踝。 “干嘛?”牧听舟挣了挣,蹙起眉头,低声警告道,“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惩罚期间,最好给我识相一点。” 裴应淮从善如流,松开了他的脚踝,指尖若有若无地捻了捻还残存的柔软触感,视线微垂,落在了他净白腕骨上套着的那圈银质手镯之上。 牧听舟抬手晃了晃,长袖自然垂落,雪白细嫩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被银质手镯压出了一圈淡淡的红痕,衬得有种凌虐般的美。 “有这个玩意在,你就别想跑太远。”他嗤笑一声,“师兄,先前总是给你好脸色,搞得自己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了是吧。” 他轻哼一声:“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去,替我更衣。” 赤红色的长袍被随意地丢在一旁,裴应淮捡了起来,回过头时便看见青年站在他的身后,双手展开,衣袍凌乱地披在他的身上,露出了漂亮精致的锁骨线条,衣袍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 第128章 裴应淮喉咙一紧,攥紧了手中的长袍,垂眸淡声开口:“舟……” 牧听舟应声打断:“喊舟哥。” 他脸上却挂着顽劣的笑,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明目张胆地占着裴应淮的口头便宜。 这还是他曾在万鹿山称王称霸一方山头时,师弟师妹们喊他的名字。 裴应淮难得地卡顿了半秒,随后很快入戏:“……舟哥,临行前要不要沐浴一下。” 牧听舟心底飘飘然,强行忽略掉心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去打水吧。” 银镯微闪,那牵着的细链随之放长,让他能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去打水。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床榻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挽起长袖,弯下腰开始忙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成年之后的裴应淮像是这般沾染上人间凡尘的烟火气息,平日里的他都是端着一副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 牧听舟心念一动,忽地出声:“师兄。” 裴应淮一顿,起身,手上滴答着水滴,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道,“没事,水热好了吗?” 裴应淮就着干毛巾将湿漉漉的手擦干净,抬步朝他那里走去,替牧听舟将皱巴巴的里衣褪下,手指无意间拂过了柔软的发丝。 他低垂着眉眼,感受着身前的青年朝着浴桶的方向走去,发丝从指缝中悄然划走,他定定地站在原地。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正想喊他过来替自己洗头发,就见裴应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登时玩兴大发,语调故意拖长:“师兄——” 他三两步上前,只身单薄地裹了一件浴巾,上半身却裸|露在外,腹肌曲线柔和又结实,双腿笔直修长,俯身凑到裴应淮的面前:“师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裴应淮别过脸,声音淡漠:“我去取皂角。” 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内屋之中,陡升而起的水珠在空气中氤氲着驱散身上的倦意。 牧听舟短暂地收起了那些细链,但银镯并未摘下,半身浸入温度适宜的池水中,喟叹了一句。 两人身高有差,裴应淮只能跪在他的身后,轻柔地执着几缕银色的长发,将其浸在水中打湿,沾上皂角揉搓着,手法娴熟。 牧听舟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中,闭着眼睛回想起曾经的裴应淮也像是这般给他洗过头发。 汗水混杂着池水从他的胸前缓缓滑落,牧听舟半躺着睁开眼睛,恰好看见裴应淮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深沉。 随着男人微屈的脊背,一缕黑发垂落了下来,牧听舟顺势抓住这缕黑发,手上稍稍使劲,裴应淮便被拽得更近了些。 牧听舟细细地打量的他,一时间谁都没有率先动弹,半晌后,他倏然开口问道:“师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生了心魔?”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裴应淮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淡淡道:“一些陈年旧事。” 牧听舟自然是不信,却没有再继续逼问,因为他知道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回答。 埋在这两句话下短暂的针锋相对在裴应淮起身后结束,他拿出干毛巾,将牧听舟被打湿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擦拭干净。 在牧听舟出水的那一瞬间,灵力幻化而成的细链再度出现在裴应淮的四肢,叮叮当当的动静霎时响起。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裴应淮的脸色,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心中冷笑了一声,刚想开口嘲讽,就被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进。” 祁萧然推门而入,看到内屋之中的场景,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道:“……九重天的人来了。” 牧听舟原先犯着懒,闻言后支棱起来:“巧了,我正准备找他们呢,没想到先给他们找上门来了。” 一看他这副跃跃欲试想要开干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误会了,祁萧然拧了拧眉心,试图解释:“来的应该不是仙盟的人……是一个,小孩。” 牧听舟眉毛一挑:“小孩?”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确实自己不认识什么小孩:“算了,去看看。”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未干的发丝从裴应淮的手中滑落,走了几步后才回想起来,转过头对还拿着毛巾的裴应淮道:“师兄,那就劳烦你收拾一下,继续在这里等我了。” “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你人,知道了吗?” 然后随手将门关上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应淮还保持着方才给他擦头发的姿势,他缓缓地放下手臂,很久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 祁萧然说的是小孩,结果还真是个小孩。 牧听舟不像裴应淮,他天生对人敏感,只要是交谈过的基本上都能记得七八。 所以他自然也就记得,面前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就是当初跟着他爹一起试图闯入幽冥带走裴应淮的那个少年。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乐浮霁? 幽冥殿前,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门外,腰间别着万鹿山的玉牌,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不适应空气中弥漫着的魔气。他时不时地偏过头,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第129章 那憔悴的模样看上去,再待上一段时日估计就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祁萧然瞥了眼身旁的青年,见他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再不出去,这小孩儿可能要倒在前面了哦。” “到时候若是他晕了,事情岂不是要更麻烦了?” 牧听舟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板着脸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只手一挥,一道屏障便落在了下方乐浮霁的身上。 乐浮霁只觉得忽地一阵清爽,经脉之中那股隐隐的刺痛感甚至也消失不见了,转头一看,就看见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个身影。 他眸中一喜,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牧听舟只觉得莫名其妙,低声问道:“他跑过来干什么,这才多大的年岁,及冠了没有,家里的人呢?” “……”祁萧然委婉地应答,“他爹是乐阳洪。” 牧听舟:“……” 终于想起来了。 他轻咳了一下,脸上一闪而过了尴尬的情绪,但很快又端好了架子,站定在乐浮霁的面前,冷声道:“有事?” “先说好,你爹不在我这里。”牧听舟毫不客气道,“所以你找我求情也没有用。” 眼看着少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祁萧然扶额直摇头。 乐浮霁眼下一片青黑,他连着奔波了数夜才勉强赶到了幽冥,原本身上灵力本就耗损严重,又在这么浓厚的魔气之下站了这么久,若是旁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可他还是硬挺挺地坚持到了现在。 他张了张口,声音干哑,却异常坚定,眸光直直地望向了牧听舟:“我这一次来,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 他猛地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在目瞪口呆的两个人面前响亮地磕了一头。 额间溢出了血丝,乐浮霁也一声不吭,死死地咬着牙:“第一件事,是为我父亲的举动,给牧尊上,还有仙尊大人道歉。” “我父亲妄图谋权篡位,暗地里与魔主勾结,不顾外人生死硬要挑起两界仇战,其间多次试图对仙尊大人赶尽杀绝,罪无可恕。” 少年猛地抬起头:“我无颜反驳,自然不会替他求情。” “但还望牧尊主能将我父亲交给九重天处置,作为交换,我带来了另外一则情报——” “不周山秘境即将开启,若是尊主同意,我愿将目前持有的半张秘境地图交予给尊上。” 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如若尊上有心,不仅在其中可以找到炼化幽冥地火的圣焰,更能找到治好仙尊大人剑骨的药材。” 幽冥地火常年沸腾,近乎将半边世界都能吞噬,而裂缝也在日渐增大——但千算万算,牧听舟都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能从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口中道出。 牧听舟神色猛地一沉,声音不怒自威:“小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乐浮霁不卑不亢:“绝无戏言。” 牧听舟盯着他半晌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小孩是完全没有继承他爹一丁点计谋划策的能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满满的死心眼…… 他一向对于这种一根筋的热血少年没什么办法,挥了挥手,让祁萧然先带着他下去了。 他思忖片刻,想来想去能找到讨论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着朱颜殿走去。 可还未走进内院之中,银镯上便隐隐传来了一些急促的动静,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牧听舟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加快脚步,走到拐角处时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强硬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下一惊,手中已然幻化出一柄匕首,条件反射地朝着暗处的方向刺去。 随后,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微喘着粗气,眼眸暗沉一片,额间豆大的汗珠滴落,唇色也苍白一片,身上却散发着骇人的气息,攥着牧听舟的手力道非常的大, ——就像是被入侵了地盘的野兽,瞳眸中猩红一片。 牧听舟有些茫然地握着匕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师兄?” 压制心魔 第六十五章 牧听舟瞪圆眼睛, 一副受惊了的表情,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匕首收了回去。 裴应淮将他控制在双臂之间,眼眸深沉, 宛若旋涡一般, 他面色苍白, 额间布满了汗珠,眉宇紧蹙,看这样子就是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一触碰到牧听舟,眉宇便舒展开, 但依旧紧抿着唇瓣,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这模样,有些像是盯住猎物的野兽,出现在裴应淮身上让牧听舟极其陌生, 心脏一阵狂跳。 “……师兄?” 裴应淮闻声凑近,鼻尖动了动,似是感知到他熟悉的气味,一下子就将人带进了怀中。 胸膛紧紧相贴着, 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他体温的不对劲, 赶忙伸出手, 抚上了他的额头。 而后轻啧了一声, 收回了手。 这烫得有些离谱了吧?! “我就走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 你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牧听舟嘀咕了一句,赶忙将人带进了内屋之中,把他带回了床榻上,转身就想去找冰袋。 第130章 ——可他的手被人牢牢牵住, 完全没法挣开。 “师兄,你这样我不好去拿冰袋。”牧听舟难得耐心地解释, “你先松开,行不行?”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这个样子的裴应淮像个刚吃到糖的小孩子,紧紧拽着自己来之不易的糖果不想放手。 他对这个样子的裴应淮有些心软,但他的力气又大得惊人,不得已之下,才将祁萧然又喊了回来。 祁萧然好不容易将另一个小的安顿好,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时,牧听舟正面露无奈地坐在床榻前,他的一只手被攥在裴应淮的右手之中。 他哑然问道:“这是……怎么了?” 牧听舟摇摇头:“他有些不太对劲,你过来看看,我怕可能是跟魔息入体有关系。” 近些日子幽冥的裂缝越来越大,散落在空气中的魔息也日渐增长,对于他们魔修来说并没有什么,可对于裴应淮这种刚入魔,先前还受过伤的人来说必然是致命的。 即便每日牧听舟都有意将他体内的魔气给祛除,却不能完完全全地剔除干净。 祁萧然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给他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半晌后他扭过头开口:“你先前是不是同他有过神魂连接?” “嗯。”牧听舟解释道,“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他入魔的事情,想着能不能替他压制几分。” 祁萧然拧着眉,瞥了眼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男人,言简意赅道:“我怀疑是心魔反噬造成的。” “你可知引起他心魔的到底是何物?” 牧听舟答道:“不知,他也从未提起过——只说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祁萧然皱着眉头:“那可能有些麻烦了。” 他指引了一番,指尖探出灵力想要进入裴应淮的身体里梳理他体内乱窜的魔息,却还在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被一股劲给弹开了。 “若我猜得没错,他现在排斥着所有人的接近,除了你。”他道,“你还记得神魂连接时如何发生的吗?” “现在估计只有你的灵力不会被他排斥了。” 牧听舟记得啥,他啥都不记得了。 只有每一次睡着的时候他都会被迫拉入裴应淮的神魂之中。 他瞥了眼裴应淮苍白的脸庞,心底有些茫然,怎么他就这么离开了一小会,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咬咬牙:“算了,我来试试。” 还未等祁萧然指引,牧听舟借着裴应淮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长腿一跨便跨上了床榻,双腿岔开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浑然无视了祁萧然惊悚的目光,牧听舟眼尾微红,咬牙切齿地想着待会见到人要怎么才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他抬袖拭去了裴应淮额间的汗水,俯下身,额头贴着额头,也闭上了眼睛。 缓缓探出了些许灵力,他这一次却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裴应淮的识海之中,小心翼翼地与他的神识交织在一起。 牧听舟刚心中一喜,忽地察觉到一股强势的拉力整个覆盖在他的那一缕灵力之上,将他拽进了裴应淮的识海之中。 他暗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阵酥麻感传来,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他再次醒来时,忽地感觉胸口处传来了一阵湿润感。 牧听舟的意识在不断下沉,而这股别扭的感觉又在不断地将他向上拉,他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却倏然感觉到唇瓣接触到一个柔软的触感。 牧听舟猛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熟悉俊颜,唇间湿漉漉的感觉和炽热的呼吸钻入他的口中。男人的吻细碎地落下,将他的声音吞没,转化成了唇齿间的纠缠。 恍惚之间,陌生的浪潮和熟悉的气息狂卷而来,将牧听舟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自然也就不懂得该如何换气,只能仰着脑袋被迫承受着来自男人的侵入。牧听舟呼吸急促,脑袋发昏,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要缺氧致死了,不堪重负地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想要将那人推离。 耳畔传来了一声轻啧,像是为了惩罚他的不专心,一只手桎梏住他的后脑,断了他的退路,而另一只手却强势地挤进他的指缝之中,十指交融在一起。 每当牧听舟开始喘不过气时,对方总会不慌不忙地渡一口过来。 这一口气,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被牧听舟贪婪地吸进口中,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终于,在牧听舟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稍稍退开了三分距离,交织的唇齿间拉出暧昧的银丝,一反常态开始温柔地啃咬着牧听舟的下唇。 但起码也算是给了他呼吸的时间。 牧听舟胸膛上下起伏着,眼前阵阵发黑,殷红饱满的唇瓣被咬得几欲充血,艳丽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清脆又熟悉地叮叮当当声音又响起来了,他听着一阵耳熟,混乱的脑子里却始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的声音。 耳边再度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宠溺般的无奈,他喟叹道:“才这般就有些受不住了?” “那接下来的又该怎么办呢?”他循循善诱,勾起唇角,“舟舟,还能撑得住吗?” 神性&人性 第六十六章 唰—— 男人偏头躲过了一道利风, 只听见轰隆一声,一柄锋锐的匕首深深地没入了身后的木柜之中。 第131章 伴随着哗啦啦的动静响起,牧听舟也终于回过神来, 想起了这些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迷离的双眸, 发现自己的腕骨上也牵连着一条条细链, 方才的动静便是细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来的声响。 “……滚。”他喘着气,凤眼圆瞪,还保持着掷出匕首的姿势,撑着身子, 骂骂咧咧地就抬脚就想踹他。 谁知一股酥麻感油然而生,被男人轻轻松松地钳住了他的脚踝,拇指暧昧地在踝骨上摩挲。 输了阵仗不能输了气势,牧听舟凶巴巴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试图表现出更加生气的样子。 “裴应淮,我劝你离我远一点,你知道的,我生气起来是很可怕的……你你你想干嘛!”牧听舟声音压低故意恐吓, 企图让对象率先知难而退。 结果发现裴应淮眼中的光更加炽热了, 他唇角的弧度不落反升, 手中微微使劲, 双手揽着他的腰肢, 朝自己的方向猛地一勾。 牧听舟只得借力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软绵绵的,顺势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现下两人凑得很紧,他只能呈一种俯视的姿势望着裴应淮, 干巴巴地道:“裴应淮,你是不是……把脑子烧煳了。” “不如你先把我放下来……不是说要压制心魔吗, 你先把我松开啊。” 裴应淮抬眸,相交的五指随意地把玩着牧听舟修长的指节,颇有些委屈的样子:“舟舟好久没有来看看我了。” 不得不说,他这张脸确实是有些杀伤力,平日里冷若冰山的模样,如今多了几分神色更加生动了。 他的这副模样对于牧听舟来说太过陌生,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层禁锢和束缚,但他的身后即是墙壁,根本无处可躲。 无奈之下,这人软硬都不吃,牧听舟破罐子破摔,干脆道:“你再这样动手动脚,我就……” 他卡壳了。 裴应淮:“你就?” 牧听舟面无表情:“我就不理你了。” 他都做好被嘲笑的准备了,倏地觉得手腕上的桎梏一松,虽然银链并没有摘下,但裴应淮却整个人朝后挪了一小步。 只是一小步,但牧听舟还是愣了一下了。 只见裴应淮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很明显能看出他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但依旧照做了——就是因为他的一句“那我就不理你了”。 他轻咳了一声,盘腿坐在了床榻上,终于开始正色地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半晌之后,牧听舟才缓缓开口:“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 裴应淮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话道:“和外面的我并不相像?” 牧听舟微愣,点了点头。 “那当然不像。”裴应淮像是不屑地撇了撇唇角,“可别把我与外面那些虚伪之人相提并论。” “那人眼看着是无限风光的无上仙尊,实际上不过是个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残次品,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 裴应淮随性地屈膝,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些让牧听舟目瞪口呆的话。 “等等,那你是……你们是……?”牧听舟一时间有些没有弄明白。 “你就想象成,他是神的一部分,而我是人。”裴应淮的耐心终于告罄,耷拉着的眼尾,凑上前,“我什么都回答了,是不是可以抱抱舟舟了?” 语毕,他也不等牧听舟答不答应,直勾勾地又黏了上去,将鼻尖埋在青年的锁骨之中,深吸了一口他的气息。 温热的吐息洒在牧听舟的脖颈之间,弄得他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那你还是不是……” 那你还是不是他? 他想问这个问题,裴应淮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他的疑惑,指尖一勾便扯开了衣袍的带子,执着牧听舟的手抚上了自己腰腹的那一剑印记。 “舟舟,你看。”他神似眷恋道,“这是你亲手留下来的。” 滚烫的温度让牧听舟蜷缩着手指,强压下心底浮起的羞耻感,脑袋里一片混乱,他磕磕巴巴道:“那,那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也就先出去了——” 谁知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裴应淮神色猛地一沉,牧听舟身形微微僵硬,下意识地想要逃。 没想到这一排斥般的举动将男人本就不多的耐心完全烧干,他喉结明显一滚,眸中隐晦一片,低沉的尾音中含带着危险的气息:“舟舟又想跑?” 他步步紧逼:“先前将我丢弃在一旁还不够,还想要离开这里?” “等……什么?”牧听舟心下茫然。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裴应淮骤然欺身而上,拽着他腕骨上的细链,直接将人压在了床榻上,右腿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只手便能轻松地掌控住他的手腕,压过头顶。 他像是大狗一样一直在牧听舟的胸前拱来拱去,像是试图想要将他沾染上自己的气味一般,低声祈求着:“舟舟,留下来好不好,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只要你能留下来陪我就好——” 牧听舟额角青筋直跳,他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挪动指尖,找准时机,一道魔气倏然之间顺着裴应淮的额间钻入了他的体内。 男人当场闷哼一声。 牧听舟顺应着魔气探查了一番他的体内,不如所料,果然看见了其中一团乱七八糟的玩意,像是毛线球一般盘踞在他的体内。 第132章 魔气具有不断放大情绪的作用,哪怕是平日里一丁点的小情绪,在魔气与心魔的加持下会变得尤为明显。 裴应淮难受得紧了也能一声不吭,只是怀中抱着牧听舟一直蹭,噌地牧听舟一阵心烦气躁,却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待到好不容易将他体内的魔气压制下去,牧听舟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他长吁出一口气,扭头便看见委委屈屈缩在一旁的裴应淮。 那样子,莫名有些好笑。 牧听舟浑身犯懒,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翻了个身子滚进了裴应淮的怀中,鼻腔之中满是熟悉的气息。 而身旁的男人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舟舟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牧听舟轻哼一声:“有区别?” “左右都是你,一样地讨人厌。” 镇压魔气一向很耗费精神力,牧听舟枕在他的肩侧,脑袋昏昏沉沉地一片。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上下浮沉,宛若在流水之中荡漾的小船,最终陷入了一片沉寂。 阳光顺着窗台倾洒,温暖了整间屋子。 裴应淮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经脉之中更像是被人用小锤子敲击了几百下,痛得他微微蹙眉。 他最后的意识停顿在牧听舟离开的时候,在之后就像是被什么吞没了一般,毫无记忆。 他想动动身子,却发现沉重无比,连左手都抬不起来…… 裴应淮不经意间偏头望去,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他的身侧,青年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裴应淮甚至都可以看见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狭长的眼睫像是一把小扇子,扫出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青年长腿压在他的腰腹上,眉宇舒展,唇瓣微张,均匀地呼吸着,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 裴应淮呼吸都轻了几分。 哄人 第六十七章 裴应淮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生怕不小心将身旁安然熟睡的青年给吵醒了。 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帘子恰好投射在牧听舟的眼下,有些过于刺目,惹得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小声地梦呓了一句。 不用猜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裴应淮眉眼微弯, 悄然抬起手,放在了他的眼帘上方,遮住了一缕恼人的阳光。 皱起的眉宇舒展开来,青年窝了窝脑袋,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了。 可见昨夜应该是累惨了。 裴应淮暗暗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不再作乱的魔气,心中又乱了几分。 牧听舟没有睡着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近我者死”的凌厉气息,但在他睡着之后,就像是收敛了尖刺的小刺猬, 露出柔软的肚皮,整个人都乖巧得要命。 一小缕银色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垂落,轻巧地划过裴应淮的掌心,落在了他的身前。 如小猫挠痒般的触感让裴应淮心念一动, 正准备将这缕碎发拂去, 刚抬起手时, 却直勾勾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的手登时顿在了原地。 死亡般的沉寂蔓延开来, 最终还是牧听舟率先打破了这份僵局。 “……师兄, 你在做什么?”他嗓音喑哑,缓缓开口。 裴应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手:“有一只虫子。” “……”这理由编得有些太烂,牧听舟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拆穿,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噢,原来是这样。” 牧听舟坐起身, 揉了揉杂乱无章的脑袋:“那既然师兄已经无事,就先回去自己的院落吧。” “今日午时我会派人将药送往偏院。” 牧听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开始控制不住的乱飘——昨夜在神魂之中两人的接触依旧历历在目,只要看见裴应淮这张脸,他就能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 本着逃避的心理,他垂着眼眸,飞速起床整理好衣裳,欲盖弥彰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牧延。” 牧听舟微怔,转过身。 裴应淮站定在他的面前,想要将他胡乱系起来的腰带重新打理好,可刚抬起手,这股一直警惕着的气息倏然接近,牧听舟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打掉了他伸出的手。 “啪。”一声清脆地声响。 估计是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牧听舟无意识地捏着衣角,心虚地别开了目光:“既然师兄身体不适,那近两日就不需要你前来服侍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裴应淮骤然压低的唇角,只觉得一阵慌乱,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就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一路小跑到祁萧然的药屋之中,啪地一把推开门:“萧然!” 可牧听舟想要找的祁萧然并不在这里,他与里面的小孩四目相对,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他倚在墙边,环抱着双臂。 青年一头长发稍稍有些凌乱,他面颊红润之中还带着方才未散去的羞愤,如今懒懒散散地靠在那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艳丽。 乐浮霁不敢看他,赶忙低下头:“尊上日安,右护法大人命我等在此处,他说他稍后就到。” “噢。”牧听舟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瞥了眼坐着端端正正的小少年,忽地开口,“你是万鹿山的外门弟子?” 第133章 乐浮霁应答:“回尊上,先前是的,后来……后来父亲替我牵桥搭线,现下已经成为展源道君的真传弟子。” 这件事他一向难以说出口,毕竟是走后门才能得到现在的地位,是为旁人最不齿的行为。 他还以为会得到牧听舟一顿冷嘲热讽,结果抬头看去,却发现面前的赤袍青年有些心不在焉。 他状似随口问:“那你们先前在万鹿山的时候,会时常见到裴应淮吗?” 乐浮霁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说的是谁,赶忙道:“不不不,仙尊大人虽然会经常住在万鹿山上,但弟子们……就连掌教们都鲜少能见到他。” “住在万鹿山上?他住哪?”牧听舟蹙眉问。 乐浮霁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是望云峰。” 牧听舟怔住。 望云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熟悉是因为当年他上山时就是同裴应淮一起住在望云峰修行;陌生则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牧听舟问:“望云峰不是很久之前就被封锁了吗?” 乐浮霁身为展源道君的真传弟子,自然知道的事情会比旁人多一些:“那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仙尊大人基本上每月都会回望云峰住上一段时间。” “说是封锁,实际上也没错,不过这则条例对仙尊大人并无限制。” “……”牧听舟无声地张了张口,他垂眸想要问出一个问题,却踌躇了很久都没有开口。 终于下定决心好要开口,结果身后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祁萧然手中捧着碗,望了望他,又看了看乐浮霁,警惕道,“先说好,这孩子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要杀他也得等……” 祁萧然思索了一下:“也得等他先把地图交给我们再说。” 这般光明正大地商讨着乐浮霁之后的生死,吓得小孩浑身汗毛立起,唇色苍白,眼中写满了惊恐。 牧听舟懒得理他这种吓唬小朋友的行为,比起这个,他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将祁萧然拉到一旁,低声道:“裴应淮醒了。” 祁萧然讶异:“这么快,我还以为最快也得明后日才能清醒……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他狐疑地看了眼牧听舟。 牧听舟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祁萧然:“……你到底做了什么?” 牧听舟:“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然后再……”他尝试用委婉的话语讲明昨夜发生的事情,结果看见祁萧然的表情先是茫然,而后呆愣,最后转变成了空白。 哗啦一下,他手中的瓷碗自由落地,被摔成了碎片。 “你,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祁萧然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你知道有一个专有名词来形容这一行为吗?” 牧听舟:“什么?” “双修,双修啊!!”祁萧然崩溃道,恨铁不成钢,“我让你进入他的神魂压制魔气,压制完就可以全身而退,谁知你倒好,把自己给送上门去了!” “而且你们这还不是普通的双修,这是魂修啊!!” 祁萧然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无力道:“只能说幸好是魂修——若是普通的双修,就凭裴应淮现在的身体机能根本无法承受那么强大的魔气。但神魂交融就不一样了,他的神魂天生强悍,你也算是占了不小的便宜。” 说到底,两人甚至都签订神魂契约了,如今看来神魂交融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祁萧然这般安慰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神色镇定:“好了,那么问题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他送走。” 但话音刚落,他又兀自道:“嗯,还是先等他将你神魂上的创口修复好再把他一脚踹掉吧。” 牧听舟:“……” 祁萧然怒火中烧,他又不敢反驳什么,只能小声地问:“那若是之后我再次进入他的神识之中该怎么办?” 祁萧然眼咕噜一转,心生一计,他俯身凑近到牧听舟身旁,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这,这能行吗?” 听清楚祁萧然在说些什么之后,牧听舟倏地脸色爆红,他磕磕巴巴道:“可,可我也不是断袖啊。” 祁萧然冷笑一声:“那你看裴应淮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像是断袖吗?” “所以,这都是正常的!总之,你按照我交给你的做就行了。”他拍了拍胸脯,“我是医师,只要听我的,你神魂上面的伤定能很快恢复。” 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将裴应淮赶出幽冥了! - 祁萧然说完之后,牧听舟站在门外踌躇了很久,左晃三圈右晃三圈,至今都没定下来。 一方面是他内心自身纠结至极,即便他入了魔,可前半生习得的修养还在,让他始终没法跨过这层门槛。 另一方面,是他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目前的裴应淮。 就这般拖拖拉拉,两日过去了。 这两日他根本不敢踏入偏院一步,只敢怂不拉几地将自己关在朱颜殿中,偶尔探出神识来看看裴应淮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偏院。 跟九重天不一样,幽冥的环境并不适合生长花朵,而牧听舟也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纠结的时候了。 第134章 他坐在石阶之上,手中捏着一片奇形怪状的叶子,上面长满了像是草絮一样的白色绒毛。另一只手捏着草絮,心底默念着: 去? 不去? 去? 不去? …… 心中正念着“不去”而拔掉了倒数第二根草絮时,牧听舟呆了一瞬。 紧接着,就被身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听舟本来就心虚,手一抖,这最后一根草絮也落了下去,飘飘然然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企图用生气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你来干什么!谁让你出来的?!” 裴应淮身子挺拔,逆着光站在他的身后,垂眸望着他时,身上透露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牧听舟一看不乐意了,直接站起身,瞪着眼睛望他:“裴应淮,是不是最近我太惯着你了,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的命令?” 裴应淮不答反问,看了眼孤零零飘落在地上的草絮,问他:“去哪?” “管你什么事?!”牧听舟,“管天管地还不够,现在又学会管起我来了是吧?!” 裴应淮平静地应着:“我管你管得还不少吗?” “……” 牧听舟吃了憋,但仔细回想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说不过他,沉着脸就想转身离开,扭头时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他顾忌着裴应淮那被风一吹就会吹跑的身体,没过多挣扎,但语气还是很不好,斜眼睨了他一眼:“做什么?” “你在躲着我吗?”裴应淮忽地开口,还没等牧听舟反驳,又道,“对不起,是我的不对。” 他上前一步,带着点诱哄和讨好的意味,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深邃地仿佛要将牧听舟吸进去一般。 他道:“舟舟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纠结 第六十八章 “……” 他的声线与平日里那股冷清不太一样, 透着一股……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小羽毛一样轻轻扫在牧听舟的心里,他脸上的冷漠有些挂不住,别过脸去, 闷闷地道:“干什么, 你甚至都不知道错在哪了, 道什么歉?” 裴应淮淡声道:“虽然我不知道在神魂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早起来见你有些不太对劲,便猜到了。” 牧听舟:“噢……” “那我大发慈悲就原谅你一次吧。”他瞥了眼裴应淮,轻哼一声, “下不为例。” 裴应淮低声笑道:“好。” 牧听舟指尖蜷缩了下,抽出手腕,板着脸故作深沉道:“但不能完全没有惩罚,你这般随意走动, 若是哪一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掉怎么办?” 裴应淮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意见:“那不如用银链随时将我拴在身边,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你也能知道位置?” 牧听舟:“???” 牧听舟没忍住道:“你天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之前那个清冷矜贵的仙尊大人去哪了?!怎么现在脑袋里想的都是些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生怕他的口中又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牧听舟干脆道:“你别说了, 你先别说了……算了, 你跟我过来吧。” 随后留下了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牧听舟将裴应淮一路拉到了祁萧然的药房之外, 却并没有靠近。 果不其然, 在药房之中看见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牧听舟拉着他,两人隐没到绿树的背后,肩膀紧紧贴在一起,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藏了起来。 他探出了个脑袋, 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在干什么不轨之事,悄声附在裴应淮耳边道:“师兄, 你看见那边的小孩没有,有没有觉得眼熟,他是乐阳洪的儿子,前两日特意跑来找我了。” 青年垂落的发丝轻轻扫过裴应淮的脸颊,无意识间的靠近让他的呼吸全部吐洒在他的颈侧。 大部分视线都被眼前的竹叶给遮挡,为了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牧听舟的肩膀与他错开,凑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这么一动,周遭的一排竹刺眼看着就要刺到他的手臂,裴应淮长臂一捞,将人揽进了怀中避开了那根尖刺。 牧听舟毫无意识,依旧盯着里面瞧:“你说这小孩是不是脑袋缺根筋,还是说他另有企图,你确定乐阳洪现在被关在九重天里吧……裴应淮?”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他终于回过头,无言道:“我让你看里面,你在看什么呢?” 裴应淮的目光从两人相牵的手上移开:“嗯?” 牧听舟:“……” 牧听舟有些无语道:“你这洁癖还没治好呢?” 裴应淮这才缓声道:“乐阳洪确实被关在九重天,没有你的口令没人能放得出他。” 牧听舟疑惑:“我的口令?” 裴应淮:“嗯,他擅自出逃想要去檀若寺偷佛果,是被你抓到的。” ……难怪乐浮霁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幽冥来找要人。 牧听舟悄然道:“那你知道……”说到一半,他卡壳了一下。 他还不知道要不要将幽冥地火裂缝的事情跟裴应淮说,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他们两人终归是不同世界的人,很多事情还是不要将他牵扯进来的好。 裴应淮并没有追问,他捏了捏牧听舟的腕骨,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后,轻声道:“没事的。” 第135章 牧听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还以为他又开始不舒服了,眨了眨眼睛,忽地探身,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了一□□温。 骤然靠近的气息让裴应淮身形猛地一僵,想要退离,牧听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动。” “又不舒服了?”他问,“你这一天到晚身子那么虚,为什么还能到处乱跑……” 牧听舟起身,拉着他:“走,回去。” 说罢不顾裴应淮的反应,直接将人拉到了朱颜殿,言简意赅道:“休息,晚上我再来找你。” 然后啪嗒一声,将大门掩上了。 裴应淮:“……”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牧听舟推门而入时,祁萧然已经收拾好了杂乱的东西,见到他来时,起身道:“来了。” 牧听舟没好气道:“你方才眼神示意得那么明显,我不来才有鬼了。” 祁萧然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椅子拖出来:“坐,我想和你说些事情。” 他掏出了一枚丹药,轻轻地放置在了桌案上。 牧听舟一愣:“这是……” 祁萧然点点头:“不错,这是我按照那药方子做出来的半成品。” “但即便是半成品,也足够让裴应淮恢复一半的修为了。”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牧听舟脑子甚至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道:“怎么会这么快?” 祁萧然却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截了当道:“炼制丹药 并不困难,先前你将佛果给了我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尊上,你是要放他离开,还是就此将他毁掉,全凭你一念之间。” 他的声音轻缓,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将牧听舟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裴应淮这个人位高权重,在被你劫来后接触到太多幽冥的核心,倘若这般放任下去,他迟早有一日会知道地火裂缝一事。” “到那个时候,决定权就不在我们的手上了。”他道,“所以,牧延,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 他曾经想过最多的就是逃避被裴应淮杀死的结局,这才逼着他与自己定下神魂契约,可如今能令他恢复修为的丹药也已经制作好,又没有了性命之危,那该如何选择呢? 牧听舟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想到就这般突兀地被祁萧然摆到了明面上来说。 祁萧然缓缓道:“我知你念旧情,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师兄,但尊上,您也要为幽冥想一想。” “裴应淮这个人心思极重,倘若他要是有一点对幽冥不利的想法在,如今的我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看着牧听舟垂眸沉默的模样,祁萧然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不再那般步步紧逼:“这件事并不着急。” “尊上,您看,这还是半成品。我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成功。”他道,“这些时日,就按照我先前与您说的,借助你们两人契约的力量将你神魂上的伤口治好吧。” “剩下的,尊上您多想一想。” 祁萧然顿了顿,道:“不管您做出什么样的抉择,萧然永远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 直到夜幕降临,牧听舟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脑袋里一直想着的都是之后的裴应淮还何去何从。 就这般放他走吗?那牧听舟肯定是不愿的。 但要永远地将他留在身边吗? 祁萧然说的没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让他再继续下去接触到了更深处的核心,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他推开内屋的门,被眼前昏黄的烛光闪了一下,抬眸时,他才回过神,愣住了。 桌案上整整齐齐地备好了还留有余热的饭菜,精致的摆盘和沁人心脾的香味勾起来他的食欲。牧听舟的肚子响了起来,他偏头望了眼坐在窗台边拿着书卷的男人。 裴应淮放下书卷,淡声道:“回来了?” 牧听舟咽了咽口水:“……这都是你做的?” 裴应淮点了点头:“没想到你会回来这么晚,多做了些,饿了吗?” 他站起身,将牧听舟身上那件沉重的外袍褪去,又细心地替他布好了菜,拉开椅子。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五官的线条,印在裴应淮深邃的瞳眸中,让他有种莫名被温柔注视着的错觉。 过于温暖的准备让牧听舟更加心乱如麻,他烦躁地揉着脑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决定将眼下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什么事都没有干饭重要! 牧听舟化情绪为食欲,狼吞虎咽地干着饭,无形之中只觉得这饭菜的味道很是熟悉,熟悉到他近乎以为是郁清名亲手做的了。 但他大脑放空,完全不想想那么多的事情,还是裴应淮率先出声捋了捋他的后背,递给他一盏茶:“慢点,没人跟你抢。” 牧听舟毫不客气地接过茶,一饮而尽。 吃完后,他感觉内心的郁气都散了不少,连带着看裴应淮也顺眼不少,大手一挥直接道:“你,躺回去!” 裴应淮浑身一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牧听舟不耐烦地道:“让你躺回床榻上去,哪来那么多事?” 他嘀咕道:“整天问东问西,给你压制魔气也搁这婆婆妈妈的。” 第136章 见裴应淮还是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牧听舟干脆直接拉住他的手,往床上一滚。他用的力道很大,裴应淮一时不察,跌落在床榻上。 生怕压到牧听舟,他双手撑在牧听舟身体的两侧。 牧听舟微喘着气,正想出声训斥他的不听话,恰好看见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暗沉,心下骤然一颤。 这抹极具侵略性的情绪转瞬即逝,却被牧听舟捕捉了个一清二楚。 他忽地就想起了两人在神魂之中的纠缠与裴应淮先前突如其来的魔气紊乱。 牧听舟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像是脑袋一抽,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先说出了口。 “裴应淮,你的心魔,不会是我吧?” 一切都是为了修复神魂 第六十九章 “裴应淮, 你的心魔是不是因为我?” 先前不过是朦胧的错觉,如今想来,好像真的被牧听舟误打误撞之下道出了真相。 在他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清晰地看见了裴应淮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怔愣。 而后, 这一抹怔愣转变成了坦然的一笑:“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察觉到呢。” 男人的脸庞棱角分明,在昏黄烛光之下,眉眼之中透着一股风雪俱灭的清冷,像是立在高山之上的寒雪。 这份清寂在被这抹轻勾起的笑容给打破, 在牧听舟近乎发直的目光之中幽幽地飘下,要落不落的飘荡在他的身边。 恍惚之间给了牧听舟一种错觉,好似是他亲手将这朵旁人触之不及的高岭之花给摘下。 他的呼吸明显一窒,有些不敢看他。 牧听舟开始自己气自己, 人家都被你折磨得生出心魔了,你还在这沉迷人家的美色。 呸,到头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牧听舟登时清醒,冷哼一声, 不能丢了面子:“那肯定的,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就是在看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出来。” 而后, 他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启唇嘲讽:“没想到仙尊大人的心性这般脆弱,仅是这般就生出了心魔……你这抗压能力也不怎么样嘛。” 青年银发散落满床,唇角隐约看见虎牙尖尖,得意洋洋地像是昂首阔步的虎崽, 裴应淮甚至都能看见他身后不停晃动的尾巴了。 裴应淮没忍住,轻笑出声, 学着他语气温声道:“还是因为幽冥尊主太厉害了。” 牧听舟:“……滚蛋。” 他小声低骂了一句,别过脸去,挡住了不争气泛红的耳廓。 莫名感觉像是在哄人,他堂堂幽冥尊主岂是需要他来哄的?? 牧听舟故意冷着脸,直接干脆地攥住裴应淮的衣襟,冷酷道:“闭嘴。”而后不顾裴应淮缓缓睁大的眼睛,额头紧紧贴上他的额头,探出神识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这还是第一次在裴应淮清醒的情况下与牧听舟神魂连接,两人先前早就打下基础,猝不及防之间被牧听舟侵入。 周遭的一切宛若潮水般褪去,空洞的世界之中仅剩下两人交织着的背影。 牧听舟脑袋里一直回荡着祁萧然的声音,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撕开黑夜的幕布,只身闯了进去。 还未站定,腰间骤然多了一份力道,熟悉的沉冷气息倏地接近,将向下坠落的青年捞进了怀中。 头顶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舟舟,好长时间没见,有没有想我?” 牧听舟:“哪有那么长时间,不就两三日。” 裴应淮将他扣在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两人半身浸没在池水之中,牧听舟从天而降,得亏裴应淮反应及时,接住了他,要不然指定要落得浑身都湿透了。 “你怎么……”在这里? 牧听舟晃了晃晕乎乎地脑袋,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先前的屋子里,周围一片青山绿水,不远处的瀑布清流一泻千里,水声哗啦啦的响。 他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发现身后那人半身□□,□□地沉在水中:“……你怎么不穿衣服。” 裴应淮沉思了一会,道:“可能因为我在沐浴?” 牧听舟背后感受着精壮的胸膛,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一把挣脱开,低骂了一句:“离我远点。”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小声加了一句:“否则我不理你了。” 牧听舟鲜少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说得时候眼神乱飘耳廓通红。 裴应淮愣了两三秒后,轻笑了下,胳膊肘抵在崖边的岩石上,身形向后仰,做出了妥协。 “舟舟,怎么来这里了?” 裴应淮的模样像是很惬意,眯着双眸紧紧地盯着牧听舟,却让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牧听舟莫名心悸,长袍湿哒哒地挂在身上让他有些难受,他不留痕迹地扫了眼周边,率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倒不是他想问,先前都是出现在内屋之中,此番环境大变,他难免会多想一些。 “魔气又紊乱了?”他蹙眉追问道。 似是知道他真正关心的是谁,裴应淮眉眼沉了几分,似笑非笑道:“若我说是呢?” 牧听舟眉宇紧紧拧在一起,咬着下唇,露出了挣扎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 裴应淮:“舟舟……?” 他怔愣片刻,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牧听舟的反应。 第137章 牧听舟向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性格,几番尝试替他压制魔气,又被他这般对待,那本就不多的耐心估计早就告罄。 现在是想要做什么? 要替那人将他除去吗? 现在是在纠结该不该将他斩于剑下吗? 裴应淮唇角的弧度微冷,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地看着牧听舟闭了闭眼,心下渐渐沉了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神色逐渐坚定沉稳了下来,迈开步伐一步步地朝着他走来。 两人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因为有水的阻力,牧听舟感觉自己这两三步走得极为困难。 他抬起头,心想,不如直接速战速决。 周身池水骤然被他的内息震开,细碎的声音随之展开,牧听舟腕骨上的细锁长链猛然间展开,缠绕在裴应淮的四肢上,将他整个人都牢牢捆绑。 裴应淮倒抽了一口气。 牧听舟凶巴巴地说:“不准动。” 忍耐着莫名地羞耻,他欺身而上,攀附在男人的肩头。 为了不给他反杀的机会,牧听舟细心地用绸带将他的眼眸蒙上,又想了想,干脆直接将他的听觉也封闭了。 某一瞬间,他甚至都要产生一种这是在自己的神魂之中的错觉了。 要不然为什么他好像有种仿佛能掌控全局的错觉。 牧听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只听见身前的男人闷声了一声,他轻轻扯了一下锁链,警告道:“别想着给我耍花招。” “其实我很不屑做这种强迫人的事情来着,知道你不愿,可能……还会有点疼,所以你最好忍着点。” 裴应淮还在疑惑忍着点什么的时候,却见眼前的青年倏地倾身,带着点胡乱和粗暴的意味,唇瓣狠狠擦过了裴应淮的嘴巴。 他的脑子轰然炸开,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确实有点疼。 一举三雕 第七十章 严格意义上来讲, 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吻,但裴应淮还是呆愣在了原地。 即便他的上半张脸被蒙住了,微张的嘴唇还是彰显了他有些傻掉的表情。 牧听舟略带点嫌弃, 低骂了一句:“呆子。” 他方才速度很快, 还没有来记得探究他体内的灵力到底如何才能修复自己的神魂就撤离了, 稍加思忖片刻,决定再试一次。 有了第一次的铺垫,第二次显然没有太过纠结了。牧听舟凑上前,手心攥着裴应淮垂落而下的长发, 往下拽了拽。 见男人顺从地低下了头,牧听舟选择性地忽略了上下乱跳的心脏,柔软的唇瓣再次贴了上去。 牧听舟这个人,嘴硬到哪怕天塌下来了都有他嘴巴顶着的程度, 但也只有裴应淮知道,这个人的唇瓣到底有多软。 他试探性地探出舌尖,忽地发现裴应淮体内残存的灵气缓慢地顺着两人的接触钻到了牧听舟的体内。 是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好像在哪里感觉到过。 这股温暖的感觉让他愈发贪婪的想要勾取更多, 青年微微退后, 换了一口气, 唇齿间缓慢地拉出了一丝晶莹。 那么长时间过去, 他依旧没学会怎么换气, 亲一口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牧听舟稍稍休息了一会,又准备继续的试试,听见裴应淮闷哼了一声,无奈道:“舟舟, 你这是在玩什么新花样吗?” 牧听舟红着耳朵低声道:“既然我都大发慈悲地替你压制心魔,作为回报, 你也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裴应淮似笑非笑,“你要是说成是奖励,我还能相信一些。” 牧听舟:“闭嘴!” 他从没觉得眼前的男人这般聒噪,想着干脆不如将他的嘴巴也堵住算了,但是堵住了就不能渡气了…… 拉着他头发的力道骤然用力,裴应淮嘶了一声,低低地又笑了,揶揄道:“舟舟原来喜欢的是这种玩法。” 牧听舟忍无可忍,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裴应淮的气息一直都是非常沉冷的,可此时此刻,就连冰冷的池水都无法遮掩住他身上的灼热。 牧听舟觉得自己也要像他一样烧起来了。 清脆又悦耳的叮当声响起,伴随着一声细锁断裂的声音响起,强势的气息倏地袭来,猛然间攥住了他的手腕。 牧听舟骤然瞪大眼睛。 情势瞬间发生翻转,他手脚一阵发软,差点融化在裴应淮的怀中,只得攀附着他的肩膀,被动的承受着狂风骤雨般袭来的吻。 惊呼声都被吞尽了唇齿之间,天地间仿佛仅剩下相拥的两个人。 在这种一冷一热的交替下,不知过了多久,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恼意,拳头软软地锤了锤他。 “唔唔——!”放开! 裴应淮顺着他的意,稍稍松开了几分力道,碰了碰唇角的被某人咬出来的伤口,无奈道:“是属小狗的吗?” 牧听舟喘着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却因为眸中潋滟一片,倒是看上去更像调情了。 他此刻身上湿漉漉的一片,衣袍浸了水沉重地挂在身上,牧听舟气得直接把外袍一拖,丢到了裴应淮的脑袋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原以为自己会遭到一记重拳的裴应淮都已经准备好了,谁知把脑袋上的衣服摘下来之后,却发现原先站在面前的青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第138章 他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仅剩下了一池湖水泛起圈圈涟漪。 裴应淮站在原地良久,突然笑出了声。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牧听舟,那副当缩头乌龟一样的劲都是一样的。 - 这个缩头乌龟不是白叫的。 在这之后,牧听舟干脆就直接将裴应淮关在偏院里,平日里吃好的住好的都给一一奉上——得把他的身子养养好,才好下一次从他身上获取生机修复神魂。 他想让自己忙起来,好把梦中那段情境给忘掉,百无聊赖地在朱颜殿晃了一圈,忽地看见了另外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正站在不远处,正是祁萧然与乐浮霁。 牧听舟怔愣片刻,才想起来乐浮霁已经待在幽冥有超过半月的时间了。 他走上前去,听见祁萧然温声道:“这两粒是保你在行路时不被魔气侵扰,今日吃一粒,明日若是还没抵达忘川彼岸就再吃一粒。” 不得不说,祁萧然是他们之中最不像魔修的一个,那副弯腰低下头细心替乐浮霁整理好行囊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什么邻家大哥哥不放心自家弟弟远行。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拍了拍乐浮霁的肩膀,像是有意无意地提醒道:“那接下来就多麻烦你照看那边的情况了。” “你父亲的事情就不用多用你操心了,交给我来便是。” 乐浮霁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全然没有了刚来之时的惊慌与脆弱。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朝着祁萧然连鞠三个躬后才像是依依不舍的样子道别了。 祁萧然目送了他离开,脸上的笑忽地就淡了几分,他拧了拧眉心,转过身:“在看什么?”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从树后站了出来:“看你这张面具还能戴多久。” 祁萧然无奈地笑道:“什么面具,左右那不过是一个孩子,况且还是个命不怎么好的孩子。” 牧听舟道:“所以你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个?先将不周山秘境的地图掌控住,取得人信任之后继而又把乐阳洪捏在了掌心里,还能一举两得地在九重天放入了一枚眼线。” “不愧是你啊,我的好军师。” 他这副阴阳怪气夸赞的模样让祁萧然实在不敢恭维,翻了个白眼,抬起手隔空丢了个物什给他。 “喏,这是万鹿山的令牌,尊上的那枚估计早就被放在通缉榜上了——这是不周山秘境的入口令牌,不带上它估计是进不去的。” 牧听舟接住一看,上面还刻有了乐浮霁的姓名,他欣然收下,笑眯眯地应道:“萧然,有你在可真好。” 祁萧然补充道:“切记勿要惹出太大的动静,哪怕现在裴应淮不在仙盟了,那其中鱼龙混杂,我们只要作壁上观就好。” 牧听舟连声敷衍地应道,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说起来,昨日我按照你说的都做了,神魂上的伤确实好了不少,估计这一回能撑到我从九重天回来。” 祁萧然愣了好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诧异道:“您此行竟然不准备带着那人一起去?” “……他一个废人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如我一个人来的速度快呢。”牧听舟别过脸,小声嘀咕了两句,“行了,这事你就先别管了,替我在幽冥看好他就行。” 有了左护法的前车之鉴,牧听舟这次谁都不听信,想着不如临走之前在偏院之外围上几层结界,可膳食又不知该如何递送进去,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又保证好他的安全,又能维持好他稳定的生活等着牧听舟回来呢? ——孰不知,他这副模样才更像是即将远行不放心单独待在家里的小孩一样。 牧听舟云游四外,突然听见祁萧然喊了他一声:“尊上,快要到月圆之夜了。” 他疑惑扭头:“所以?” “若是属下算得没错,师澄澈应该已经快要抵达幽冥了。”祁萧然强调道,“此行需要让他陪同您一起吗?” 牧听舟总是觉得祁萧然的担心太过多余,登时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他蹙眉道:“不需要,我说了行事会小心的,让他留在幽冥便可。” “记住我说的话,我回来之后要看见我的人安然无恙的,否则……” 牧听舟花说到一半就顿住,留下了无尽遐想的空间,随后便神行一闪,离开了此地。 祁萧然待在原地两三秒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想到那人回来之后看见自家尊上私藏了这么一个男人的场景,顿时头疼地扶额。 毕竟在整个幽冥,能真正称得上是“无脑追随”牧听舟的人……也只有师澄澈了。 - 师澄澈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个人。 他是妖兽化形,三十年前还是忘川彼岸边上的一条流浪……狼,后来魔息卷席而来,他本身抵御能力又差,差点一命呜呼,得亏牧听舟那个时候喜欢捡一些稀奇古怪地东西回来。 这么一捡,就捡到一只妖兽。 虽然之后并没有多管这只妖兽的死活,但师澄澈最终还是靠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活了下来,化为人形,辅佐在牧听舟的左右,成为了他身边最凶残嗜血的妖兽。 但奈何他有一个弱点,每当月圆之夜前,他都得回到忘川彼岸寻找当初治疗内伤的草药,这么一找就是大半年的时间。 好在总算是赶在月圆之夜前夕回到了幽冥。 他一袭黑衣,整个人像是要融入进黑夜之中,一想到回去便能见到尊上,步伐都欢快了不少。 第139章 师澄澈想,去见尊上之前,先会他先前经常居住的偏院打理一下身上的毛发,一定要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展现在尊上面前! 偏院是距离朱颜殿最近的一个院落,师澄澈轻巧地翻墙,一落地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一股非常陌生,令他非常排斥的味道。 师澄澈顿时冷了脸色,悄然静步,想要将这个不速之敌一举咬杀。 “咻”的一下,他身形轻盈,落地时的脚步声悄无声息,他低伏着身体,黑夜之中绿油油的瞳孔发出幽冷的光芒。 可直到他顺着门缝钻了进去之后,扑面而来地率先是一股他最熟悉的气息。 是尊上! 等等——为什么这两股令他又排斥又亲近的气息,竟然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混杂在了一起?? 临行前夕 第七十一章 一感受到是牧听舟的气息, 师澄澈登时放松了警惕,嗷呜一声破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牧听舟吓了一跳,他原本全神贯注地找着东西, 为了不留下痕迹还得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去, 猛地一下破门声在寂静的偏院中骤然响起。 牧听舟手一抖, 没注意力道,哐当一声,那柜门不堪重负地掉在了地上。 牧听舟:“……” 他缓缓抬起头,恰好跟听到动静后赶来的裴应淮一眼对视上了。 牧听舟:“我之前路过的时候……那个什么东西, 不小心掉进来了,所以过来找一下。” 这理由过于牵强导致他自己都有些无言,直到裴应淮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断在地上的那柜门,然后说:“东西不小心掉进柜子里了?” “……”牧听舟矛头一转, 恶狠狠地扭头瞪了眼还在不停冲他摇尾巴的师澄澈。 他干脆冷笑一声,承认道:“我确实在找东西。” “先前李修缘给你的佛珠呢?给我。”他毫不客气地伸手,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过两日后我便不在幽冥, 以免你同他再发生任何接触。” “我不信你。”牧听舟道, “现下你有需要我压制的心魔, 待到你带上那串佛珠, 同他跑了, 我上哪找人去?” 裴应淮却眸色猛地一沉,反问道:“你要走?去哪?” 他这般说话不客气的语气倒是让师澄澈猛然回过神来了,一下子窜到了牧听舟的身前,朝着眼前的陌生男人低吼着。 师澄澈跟着牧听舟大半辈子, 除了没有上过九重天以外,可谓是寸步不离地留在他的身边。 ——倒不是他不想跟着去, 只是每一次牧听舟去往九重天时都是独身一人,谁也不能跟着。 自然而然地,师澄澈没有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 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他非常熟悉又讨厌的味道,又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警惕。 师澄澈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尾巴自然垂落,肌肉紧绷在一起,只要眼前的男人做出一点点动作,他都会立马冲上前咬断他的喉咙。 这个人,很危险。 可裴应淮却仿佛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目光直直地落向了牧听舟——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 一只手落在了师澄澈的脑袋上,指尖像是安抚似的在那双立耳上揉了揉,师澄澈登时软了脊背,蹭到牧听舟的脚旁边。 他知道这是让他不要太过冲动的警示。 黑狼的体形很大,站在牧听舟的身旁几乎能到他的腰腹位置,牧听舟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顺应着裴应淮的话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多管。” “别让我听见有任何你试图逃跑的迹象。” “否则……” 青年抬起手,大拇指横在白皙的脖颈前,缓缓拉出一道线,眸光中满满都是警告的意味。 裴应淮略有些沉默,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沉声问他:“你是要去九重天吗?” 他随即追问:“是因为不周山秘境?” “……” 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敏锐,该说不说还得是裴应淮。牧听舟心知瞒不过他,便很坦率地点了点头:“是啊,这还得多亏了乐阳洪的那个好儿子。” 他恶劣一笑:“你说,乐阳洪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裴应淮忽地出声打断:“别去。” 牧听舟看着他张了张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眯了眯眼睛,问道:“理由。” 但等了半晌都没有等来一句应答。 他有些不耐烦了:“过两日我便离开了,有事去找祁萧然便是。”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牧听舟没有过多追问,他想了想,还是指尖一捻,转过身,朝不远处的裴应淮丢了过去。 “喂——”牧听舟问,“如果实在是有要紧事,就用这个传音符联系我。” 说完,自己又觉得别扭,便加了一句:“必须得是要紧事,否则我是不会接的。” 师澄澈跟在他的身后,原先垂落的尾巴尖尖立了起来晃来晃去,临走之际还扭头,状似挑衅地瞥了眼身后的裴应淮。 却见男人垂着眸,看着手中还残有余温的玉牌良久,随后抬起头。 ——直勾勾地对上了师澄澈的目光。 几乎是下意识地,黑狼竖瞳一缩,心脏骤然缩紧,那双立耳也耷拉在了两侧。 第140章 这是在只有面前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下意识反应。 但师澄澈此前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他颈间的毛瞬间炸了起来,还是牧听舟偏头发现将他的毛捋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师澄澈蹭到牧听舟身旁直呜呜,半人高的大狼这副撒娇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可爱。 可当师澄澈再度望去的时候,裴应淮已经恢复了原先那般处变不惊的模样。 当牧听舟望来时,他唇瓣微抿,丝毫不见方才那副骇人的神色。 这一幕在牧听舟看来莫名像是被他丢弃在一旁的小动物。 ——总而言之看上去就是有些让他心软。 牧听舟别过脸,深呼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被他那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给骗了。 他回过头,又走了三两步,没忍住分出分神来探向身后。 裴应淮还攥着他方才给的那块玉佩,定定地站在原地。 “……” 师澄澈忽地感觉到先前落在他脑袋顶上蹂躏的手离开了,紧接着身旁的人倏地转身,大步朝裴应淮的方向走去。 情急之下他想要跟上,换来的却是啪嗒一声门扉被关上的声音。 师澄澈气得牙痒痒的。 门后,牧听舟一只手拉着裴应淮,将木门突然关上,把他拉了进来。 牧听舟攥着他的手腕,又深吸一口气后,才像是有些牵强,不太熟练地低声道:“不周山秘境之中……有一个我很想要的东西。” “虽然不能跟你细说,但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有些笨拙地松了松力道,指尖在裴应淮的掌心处划了一道浅浅的印记:“幽冥的魔息冗杂,我将祁萧然留在你的身边,好让他进一步压制你的魔气……” “另外,那颗能让你恢复修为的丹药也快要炼化完成了。” 牧听舟第一次说些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但他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告诉他,他并不是很想看见面前这个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所以他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乱瞟,目光落在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再抬起头时,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裴应淮含带着笑意的眼眸之中。 牧听舟轰的一下,脑袋里面感觉像是炸了个烟花。 他听见裴应淮用一种轻缓的语气问他。 “舟舟,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牧听舟伸手将他推离,红着耳朵面无表情道,“滚。” 师澄澈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在外边,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听见了尊上那声不耐烦的“滚”,他终于舒心了一口气。 果然他才是尊上身边最讨人喜欢的小狼崽!! 木门被打开,师澄澈连忙蹭了上去,抬头无意间发现牧听舟通红的耳廓,正疑惑着,就感觉到屁股蹲儿被踹了一脚。 牧听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变成人形。” “把自己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 其实这一次,祁萧然并不是很支持他去。 一来是九重天上鱼龙混杂,如今各方眼线都被穿插了进去,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牧听舟独自一人,性子又有些冲动,从前就与各种各样的人群种族结下了梁子。 虽然他本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自己心里有数。 但祁萧然还是非常的不放心。 大部分时候,牧听舟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必须需要那种拥有特殊技能的人才能说服他,祁萧然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一类人,只能在他临行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比如说带了一大袋子丹药。 旁人几辈子都得不来的丹药,被祁萧然哗哗一顿塞进了牧听舟的储物戒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完事小心。”后,牧听舟这才上路了。 不周山秘境的开启是整个三界皆知的事情,但即便如此,能将秘境开启的仙盟掌印依旧不知所踪。 牧听舟幻化成了一名下重天的散修,身上的魔气也被丹药给遮了个七七八八,头顶戴上了一顶帷帽,遮住了那一头亮丽的银发和显眼的赤瞳。 他坐在茶楼边上,不远处便是各方门派飞舟的落脚点,此处人口密集,倒是个收集情报的不错方位。 牧听舟静静地在原地坐了有半晌的时间,看着一批又一批穿着不同颜色道袍的年轻人从飞舟上一跃而下,缓缓蹙起了眉。 有些不太对劲。 不周山秘境都是上古秘境,里面困难重重,每个门派理应都只会派上山门前几名的优秀弟子前往。 而现在的这个人数……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多了。 牧听舟若有所思,探出神识来,奈何周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这极端嘈杂的情况下别说是信息了,就连邻桌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清。 他耐下了性子,又过了半晌,决定主动出击。 牧听舟压了压帽檐,站起身,手肘不经意间将桌案上茶汤扫落,恰好撞在了身侧走过的一个人身上。 从他的视线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那人的手,指骨明晰,手背上露出了隐约的青色脉络,上面还沾着滴落的茶汤。 牧听舟:“……”这回他真不是故意的。 谨记先前祁萧然所说的,牧听舟连忙起身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位……” 第141章 他抬起头,透过薄薄的纱帘,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然后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身穿着一身熟悉的袈裟僧袍,身形分明挺拔如剑,眸色深邃,沉默垂眸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周边喧嚣格格不入的清寂感。 在牧听舟愣怔的这段时间里,恰逢此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李修缘那道令人讨厌的声音。 “长留,你在做什么呢?” 逢春祭 第七十二章 “长留, 在做什么呢?” 身后的那道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草鞋在地上拖沓时发出的声音,李修缘走了上来, 看见了郁长留身上那一抹十分显眼的深色茶渍, 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身衣裳是你今日才换的吧,这么快就弄脏了?” 牧听舟帷帽后面的脸面无表情,垂眸看了一眼茶杯里还有半碗茶水, 想着不如把剩下的也给倒在李修缘的身上算了。 他实在是不想多搭理李修缘,冲着郁长留躬了躬身,嗓音刻意压低听不出原声来:“这位师傅,是在下冒犯了, 若你实在介意,您看多少银两,我补给你。”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熟人,牧听舟不想多与他们纠缠, 只想赶紧走。 郁长留沉默半晌, 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茶水擦拭干净。 就在牧听舟以为这人要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 他突然开口了:“你是散修?” 牧听舟一愣, 点了点头。 郁长留问:“你也是来参加逢春祭的?” 逢春祭…… 牧听舟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他回想了一下,猛然回神:“是八宗大比?!” 他还是在万鹿山的时候参加的逢春祭,这不周山秘境一开,九重天的各大门派为了尽可能地分一杯羹, 竟然想到将逢春祭搬到不周山秘境之中。 ……该说不说,这群老头还是有点头脑的。 不管怎么说, 这对于牧听舟来说都是好事。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面前的男人轻轻扣了扣桌案,牧听舟回神:“抱歉,在想一些事情……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在线就先行离开了……” 郁长留却道:“散修想要参加逢春祭必须通过门派客卿的内推,你是隶属于哪个门派?” “……”牧听舟腹诽,这都是哪跟哪啊,为什么祁萧然没有提前说。 就在此时,李修缘眼观鼻鼻观心,走了上来,想要只手搭在郁长留肩上,却被轻描淡写地拂了下去。 他道:“既然这样,那不如跟着我们一起?” 牧听舟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地就嫌烦,正想拒绝,猝不及防地撞进郁长留那双沉寂的双眸之中,倏地愣了一下。 不对。 他先前不就是怕李修缘在背后搞小动作吗,如今把人看在眼下,起码裴应淮那里会让他放心一点。 牧听舟斟酌片刻,状似犹豫道:“也行,但在下修行不精,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李修缘一挥手,豪放道:“不会,我们修行也不精,互相包容,互相包容。” 牧听舟:“……” 他翻了个白眼,实在没有忍住,却还没开口就被郁长留打断。 男人不露痕迹地挡在了牧听舟的面前,挡住了身后李修缘略有些探究的视线,轻飘飘道:“走吧,快要来不及了。” 窗外传来了阵阵嘈杂的轰鸣声,牧听舟闻声望去,才发现不远处的山头之上陡升起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那团白色的雾气望去,在其中隐隐约约发现了宛若海市蜃楼般的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幻象之中,一座高山影影绰绰,巍峨壮阔。 这便是上古神山——不周山。 顿时,一阵唏嘘声响彻了整个酒楼,就连牧听舟也呆了一瞬。 随即他反应过来,明白那人口中说的来不及是何意,偏过头,却发现郁长留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牧听舟:“?” 他心下渐沉,害怕自己是被认出来了,压了压帽檐,声音也变了个样:“走吧。” 他一改从前的赤色妍丽的装扮,如今一身素色,头戴帷帽,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远远望上去就像是浪迹天涯的剑客。 再加上临行前的障眼法,牧听舟确信,哪怕是他师父站在他的面前都不一定能将他认出。 只是他现在对于一切和李修缘一起的人和物都没有半分好感,也不想与郁长留多交流,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酒楼。 空留李修缘一人还留在原地啧啧赞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身影已经越走越远了。 檀若寺也不在九重天的管辖之中,牧听舟亦步亦趋地跟在郁长留的身后,正思忖着他是隶属于哪个门派的,结果一抬头,老远就看见了独属于万鹿山的旗帜飘飘扬扬地立在眼前。 牧听舟:“……” 他有些僵硬地凑上前去,问道:“敢问小师傅是隶属于哪个宗门……不会是……” “万鹿山。”郁长留缓缓吐出三个字,瞥了一眼身旁青年的反应,并没有进一步上前,反而是站定在了原地。 他想了想,摘下了腰间别着的那枚玉佩,弯腰靠近了牧听舟。 牧听舟本身就精神紧绷,而郁长留有些冒犯的动作让他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第142章 那僧人的手顿在了原地,牧听舟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万鹿山的令牌,估计是想要给他别上。 牧听舟接了过来,道:“谢谢,无功不受禄,若是小师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尽我所能。” 郁长留默了片刻,退后一步,颔了颔首。 他似乎看出了牧听舟的不自在,并没有提出要进一步跟在万鹿山的大部队后面,只是远远地带着他站在队伍的末端。 这倒是让牧听舟抬眸瞧了一眼他。 这个僧人身上依旧散发着那股很好闻的檀香味,若隐若现地钻入牧听舟的鼻腔中,让他鼻尖有些痒痒的。 说起来,他好像并不是檀若寺的僧人。 牧听舟正想询问,余光却看见前面的队伍动了动,与此同时前方出来了几声少男少女的嘀咕声。 “这人为什么会来啊,他一个连玉牌都弄丢的人,凭什么也有资格啊……” “嘘,小声点,他爹虽然进了牢狱,但是保不齐这人有什么新的法子……前些日子不是说他跑去了幽冥一趟吗,说不定又是找人家开后门去了——” “笑死,就他连元婴期都不到,根本比不上大师兄的一个零头,还想抢逢春祭的名额?” “谁说不是呢,看见他就烦。” 牧听舟本来对这么些嚼口舌的并不感兴趣,直到听见了幽冥二字才懒懒抬眸,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站在他的不远处。 周边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少年的耳中,他紧抿着唇瓣,眼眶有些微红,默不作声地站在队伍的末端…… 牧听舟挑了挑眉,忽然想起来先前祁萧然在临行前丢给自己的物什。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是乐浮霁在临走之前将自己的玉佩丢给了他,自己反倒是谎称不小心将“玉佩丢了”。 郁长留忽地开口,声音沉寂,像是一阵微风般缓缓划过他的耳侧:“这个孩子是玲珑剑心。” “玲珑剑心……”牧听舟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 玲珑剑心天生就是走剑道的料,自然领悟的速度要比旁人快上一倍,牧听舟估摸着他的师父也是看中了这一份天赋才将他收为真传弟子。 要知道,在这个修仙之道上,努力的人有千万个,但身怀天赋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也就是在这时,大部队缓慢地朝前移动了起来,牧听舟轻飘飘地瞥了不远处垂着脑袋的少年一眼,倏然加快脚步,蹭到了他的身边。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他修长的指尖稍稍扫在了少年人的手背上。 一个坚硬的物什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乐浮霁的手心之中,后者下意识地攥住,微微一愣,抬起头。 牧听舟速度极快,趁着乐浮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退身远离,压了压帽檐。 乐浮霁抬起头并没有看见什么,反观手中却多了一个熟悉的令牌。 他像是猛然间顿悟了什么,四处张望了起来,但没有看见想要看见的人。 开玩笑。 牧听舟怎么可能让他抓住把柄。 他退回原先的位置,耳畔传来了一阵轻笑:“速度还挺快。” 牧听舟稀奇地瞥了眼身旁的僧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板着脸的人笑,虚情假意地恭维了一番:“没有没有,倒是小师傅眼力不错。” 呵,谁身上还没点秘密了。 他扭过头,临近秘境的入口,不想再同他多做纠缠。 伴随着眼前的浓雾越来越近,牧听舟只感觉到在一阵虚实之间,周身流淌过浓厚的灵气,甚至压得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恍惚之间,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人轻轻碰了碰。 一股清流顺着两人触碰的位置流进了牧听舟的灵脉之中,替他将这股恼人的灵气给压了下去,牧听舟才得以喘息两分。 郁长留并没有收回手,他碰了碰牧听舟的手背,见他并没有过多排斥,便直接拉住了他的手,淡淡道:“要进去了,抓稳,否则会被吹跑。” “噢……噢。”牧听舟眨了眨眼,云里雾里的,见前面的万鹿山弟子们也一个牵着一个,便没有过多挣扎。 他手心微微冒汗,过了两三秒才发现是身旁的僧人手心发烫,有些黏腻。 思绪已经被白光吞噬,牧听舟眼前一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秘境开口处吸入了进去。 在他意识下沉之前,周身一片冰冷,唯有执着的那只手传来了阵阵灼热的安全感。 要杀他吗 第七十三章 牧听舟闭上眼睛, 脑袋里就剩下了一句话——真不愧是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佛修。 他这回是跟对人了。 待到意识之中的迷雾散去,耳畔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雨珠落下, 竟然让牧听舟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宁静感, 就连经脉之中被灵气洗刷的那种阵痛感都好像悄然消失了。 像是整个人要飞起来了一般。 不对! 牧听舟猛地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急速闪过的场景,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快速坠。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的余光瞥了眼始终牵着他的手的郁长留,情急之下只能抛掷出灵剑, 心里默念了一句。 “东粼,靠你了。” 东粼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剑尾拖曳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芒,精准无误地落在了牧听舟的脚下。 第143章 牧听舟一只手扶着帷帽不被风刮走, 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僧人的手腕,在触碰到沉冷的佛珠后,一股透心凉的冰冷感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到了他的四肢百骸,牧听舟登时打了个寒颤。 他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指尖蜷缩了一下, 但没松手, 喊道:“过来——” 郁长留手腕微微使力, 也跟着落脚在了东粼剑之上, 稳住了身形。 谁知当他一脚踩上去的时候,东粼剑忽地剑身一颤,像是控制不住似地骤然向下坠落而去。 郁长留手疾眼快,将牧听舟拉进了怀中护着, 下一秒,两人坠落在了一片茂密的植丛之中。 牧听舟摔得眼冒金星, 他与东粼有着神魂连接,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是不是九重天上派来杀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死了你也没得活?!” 东粼一时语塞地解释不清,只能无力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方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这个男人踏上他剑身的那一刻,东粼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仿佛神魂都在战栗的感觉。 有种仿若泰山压顶般的力道压在他的头顶,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小心那个男人。”他只能道,“这个人,很危险。” 牧听舟心渐渐沉了下来,东粼那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整个幽冥都是有目共睹的,能让他说出这种话的绝对不是一般佛修。 他还没有回过神,只听见身下传来了一声闷哼,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将人家压在了身下,郁长留则是充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牧听舟收回思绪,连忙起身:“对不住,小师傅你没事吧?” 他理了理自己的帷帽,确保身上的易容术和障眼法没有因进入秘境而消失,这才朝他伸出手:“你没伤着哪吧?” 他腼腆一笑:“实在是对不住,我修行不精,让你见了笑话。” 他将郁长留拉了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有些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一点伤口没有。 牧听舟抬头瞅了眼脑袋上面遍布的荆棘,还以为自己身上会多出些伤口。 反观郁长留的身上就有些狼狈了,那身袈裟被牧听舟压得皱皱巴巴,长袍的袖子上还被剐蹭掉几处,就连原先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也凌乱了许多。 牧听舟的心情有些奇妙。 怪不得有的修士们专门会挑佛修下手,就他眼前的这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菩萨转世,这般舍己为人。 他向来是独立惯了,还从未体验过这种被人一路护送的感觉。 ——不管是先前与乐阳洪在云衔山一战时被他救了一命,还是眼下和他一同坠崖。 郁长留垂眸看着他,甚至都能感受到牧听舟身上传来的纠结的气息:“受伤了?” 牧听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问自己:“没有,倒是小师傅,你伤得如何?” 郁长留淡淡道:“并无大碍。” “……” 他话音落下后,沉默的气氛便再次蔓延开来。 牧听舟又忍不住腹诽,这股能把话堵死,把气氛降至到冰点的样子,和某个人确实很像。 却不曾想郁长留又开口了,他像是有意所指:“说起来……” 牧听舟一愣,随即应道:“小师傅叫我裴延就好。” 郁长留:“……” 他选择性地跳过这个名字:“可以叫你阿延吗?” 牧听舟:“啊……可以。” 郁长留从善如流,他环顾了一下周遭:“若是我没有猜错,我们应该是落到了不周山的北边。” 他状似无意地问:“阿延进秘境之中,是想找些什么吗?” 牧听舟闻言,爽朗一笑:“我本就是一介散修,不周山秘境之中那么多天材地宝,找到一样半生无忧,我兄长想要进来碰碰运气,但是他前几日不凑巧修炼时走火入魔,此番一行只好我独自一人前往了。” “要问想要找什么……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随处碰碰运气罢了。” 牧听舟早就知道会被人询问到这,提前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他见郁长留在听到“我兄长修炼时走火入魔”时脸色有些古怪,刚想进一步询问。 耳畔倏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牧听舟本身警惕心就强,登时偏过头,与此同时手中的长剑也掷了出去。 “谁——?” 郁长留也望了过去。 东粼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锐利的直线,深深地没入了合抱粗的枝干之中,头顶的绿叶簌簌落下,一旁的灌木丛之中都好像在颤抖。 没有动静。 牧听舟瞥了眼身旁的男人,按捺住心底的杀意,只是扬声道:“再不出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须臾后,那簇草丛才颤颤巍巍地被一只手扒开,从后面钻出来了一个人。 他弱弱道:“等……等等,这位侠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是个穿着万鹿山道服的少年,脸上戴着宽大的镜框,灰头土脸地冒了出来。出来的时候还被脸旁边的灵剑下了一条,差点腿软一屁股坐地上。 “我,我是万鹿山的弟子,先前无意间落在了此地,无意冒犯,无意冒犯,还望少侠手下留情。” 少年磕磕巴巴地说完这句话,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牧听舟身旁的男人身上,看着他的这副装扮,忽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您,您莫非就是……李,李修缘师兄?” 第144章 郁长留还没说话,牧听舟便懒懒开口:“他不是。” “……”少年踌躇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见小师傅一身袈裟,侠士您腰间别着万鹿山的玉牌,误以为你们是万鹿山的客卿……” 牧听舟轻笑一声,上下扫视了眼:“眼力还不错。” 他手一挥,东粼剑身颤抖了一下,飞回了他的手中,牧听舟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将灵剑收了回去。 他瞥了眼那少年,只见他在看清东粼剑后双眼直冒光,他登时生出了几分欺骗小孩子的愧疚感。 但这份浅薄的愧疚感在郁长留平淡的眼眸中烟消云散,他听见身旁的男人淡淡地开口,像是在询问他今日吃什么一样轻淡。 “阿延。” 牧听舟:“嗯?” 郁长留:“要杀吗?” 他的声音古板无波,不带一丝波澜,成功地让牧听舟怔愣了片刻。 牧听舟:“嗯……啊?!” 他猛地扭过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微张着唇瓣,一时间有些语塞:“你,你说什么?” 郁长留沉静地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多么惊世骇俗:“这里临近兽王谷,傍晚时分会有惊潮的兽群,再往里面深入便是兽王的洞穴,或许阿延想要的东西就在其中。” 牧听舟听得一愣一愣的,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并不隶属于任何宗门,而在这种聚含着无数珍奇宝藏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 ——简而言之的说,同行的人越少越好,毕竟谁也不知道谁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道理牧听舟都懂,他脑海里甚至都想好该怎么打发掉这个万鹿山的少年了,却不曾想郁长留一个佛修竟然率先开口。 牧听舟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万鹿山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了。 他脸色倏地煞白,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我不会跟你们抢任何珍宝的,真的!” “我虽然隶属于万鹿山,但,但我不是剑修,我是一名医修!”少年急急忙忙道,为了证明此事还掏出了自己的小药包,“我本来,本来不想加入秘境的——因为我学艺不精,再加上只是医术,但,但师父一直劝说我来试试,我便过来了。” “真的!我不会觊觎任何宝物!” 药修…… 牧听舟正沉思着,就听见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此人是万鹿山现任掌门的关门弟子,芮星宇。” 难怪。牧听舟摸了摸下巴,思忖着,世间药修确实罕见,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份。 他不露痕迹地睨了眼身边的“大石墩”,忽地笑了,撞了撞他的肩膀,语气亲昵道:“你也是,吓唬小朋友做什么,要是他信以为真了怎么办?” 少年眼睛红红的,一边又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解释,慌张得要命,牧听舟看得心底直发笑,他抬手摘下了帷帽,露出了帷帽后面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却在此时此刻让少年心生出了几分安全感。 “小孩,你也是,慌什么劲——喏,看看这个。”他拎着郁长留的手腕抬了起来,他腕骨上带着的那串沉冷佛珠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可是佛修,你有见过佛修杀人吗?” 哪怕牧听舟这般摆弄着郁长留,后者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原先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甚至还染上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口气。 芮星宇被他唬得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对面的这两人一个是佛修,另一人腰间还挂着他们万鹿山的玉佩。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声地问他是不是可以离开,结果看见面前的两个人竟已经转身准备先行一步了。 牧听舟算计着时间,扭过头疑惑地问:“你不走吗?这里天色将晚,会有兽潮噢。” 芮星宇大惊失色,原本他一个药修落得这般孤身一人的境地就慌得要命,前后又被吓唬得直接傻了眼,一听见有兽潮拔腿就跟上,那模样像是现在身后就有野兽追着似的。 牧听舟收回视线,想要悄悄碰碰身旁男人的手背,指尖无意间触及了他的那串佛珠,又被冻了一个激灵。 …… 即便是一触即离,那触感也有些不太对劲,牧听舟借着帽纱的遮掩,垂下了头,眼尖地发现了那佛珠上的“不对劲。” 不知在什么时候,那原先完好无损的珠子上竟然生出了一道浅浅的裂缝。 何泽明 第七十四章 这裂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牧听舟心存疑惑, 又感觉像是方才两人跌落时无意间划到的,否则为何这般明显。 “在看什么?”郁长留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也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牧听舟顿了顿, 道:“你的这个, 裂开了。”他指尖朝下, 指了指他腕骨上的那串佛珠。 郁长留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无碍。” 既然当事人都不甚在意了,牧听舟也没多说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凑近了些许, 低声问道:“郁兄,你方才怎么装得这么像,差点连我都要信了。” 郁长留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冷寂, 温声应道:“倒是阿延,这红脸唱得不错,你若是想要带上他,其实还有很多更简单的办法。” 他话中有话, 谁知牧听舟根本没有往那处想, 沉思了会道:“说的也是, 我这不是灵机一动嘛, 直接接了你的戏。” 第145章 郁长留沉默片刻, 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提示道:“现在九重天不比从前,走一步都有可能踩进一个坑中,万事都要小心。” 他捻了捻指腹上的触感, 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一次真是来对了。 牧听舟向来主张的都是以拳头说话, 而他本人也比较争气,早些日子被牧纹盯得紧,整个少年生涯能比得上他的也只有裴应淮一个人,更别说是堕了魔之后。 再加上有祁萧然的辅佐,用绝对的物力将幽冥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九重天不一样,这里的人各个两副面孔,人前一张人后一张,牧听舟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这一类人,将他只身一人扔进来,即便是有通天的能力也很难翻得了身。 别看他表面上点头应道,实际上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郁长留瞥了眼他在看见身后的少年追上前来时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的灵剑,还有周身那若有若无般扎人的灵气,难得地升起了一丝欣慰的感觉。 两人的背影就这般大大咧咧地摆在芮星宇的面前,没有一丝防备。 他一只手扶着笨重的镜框,气喘吁吁地跟上:“等等,等等我……” 牧听舟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回头打趣道:“小孩,你这体力也不怎么样嘛,你师父就这般把你一个人丢进来,就不怕出事吗?” 他话音刚落,余光猛地看见一道黑影从芮星宇的身后一闪而过,牧听舟的声音戛然而止,灵剑脱手而出直冲冲地朝着芮星宇袭去。 芮星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吓得双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不不不不是说不杀我吗?! 灵剑斜斜地擦着他头顶的发丝一掠而过,剑身入肉时发出了一声扑哧,芮星宇身后登时响起了一声野兽的哀嚎。 他扭头一望,那差点没被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给熏死,两眼一翻又要过去了。 牧听舟:“……” 牧听舟一言难尽地别过眼。 这小孩干什么来了? 郁长留也默了两秒。 芮星宇身后的魔兽整个头颅都切断,滚落在了地上,从截断面口不断流出猩红的血液。 啪嗒一声,一个清脆的东西落在了地上——是一个散发着暗紫色的晶石,咕噜噜地滚到了芮星宇的脚边。 “五,五阶魔兽……”芮星宇喃喃自语,整个人看上去都已经傻掉了。 “愣着干什么,不要吗?” 东粼剑飞了回来,原本银光锃亮的剑身上滴答着腥臭的紫色血液,牧听舟轻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漫不经心地朝芮星宇道。 芮星宇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拂了拂快要掉下来的镜框,赶忙连滚带爬地上前将地上的那颗紫色晶石捡了起来。 他不顾上面的血液,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而后站起身送到了牧听舟面前。 ——结果非常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 “拿远点拿远点,别靠近我。”牧听舟感觉自己可能是跟裴应淮待久了,也沾染上了些许洁癖。 芮星宇:“可……”可这是五阶魔兽的晶核啊!!相当于元婴期的修士了!! 就这么……就这么被轻飘飘地一剑斩杀了?? 他像是捧着一颗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朝郁长留那边挪了挪,却被他一记冰冷彻骨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哦,这位大神也不要。 芮星宇浑身僵硬,正准备将这块人人都嫌弃的晶石给收起来,倏然察觉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是万鹿山弟子们玉牌之间的感应。 牧听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腰间的那块发烫的玉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动静。 “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吗?” “确定,师兄就放心吧,我的眼力你还信不过吗?” 灌木丛被巴拉开来,为首的那人四处张望了番,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地上横躺的魔兽尸体,还有那手中攥着魔兽晶核一身是血的芮星宇。 四目相对,无声地寂静蔓延了开来。 芮星宇:“……” 芮星宇:“等等,我不是——” 拨开灌木丛的少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顿时结巴了:“芮,芮,芮星宇?!它竟然是你杀的?!!” 芮星宇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急忙想要解释。 郁长留指尖微动,一道灵力被弹到了他的身上,芮星宇张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唔唔唔唔了半天,尝试多次无果后才察觉到是身后的两人作祟,塌着肩膀泄气了。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哇,你不是药修吗?!这么厉害?!”后面跟着的少年两眼放光,不顾脚下的脏乱凑上前,讨好道,“师兄,师兄带着我一起好不好?!” 他的目光掠过芮星宇,望向了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倒抽了一口气:“掌门大人竟然还给你配备了两个镖师?!” 眼看着这几个人恨不得直接叭叭到天黑,郁长留冷漠地开口:“要走吗?” 牧听舟笑眯眯地:“走什么,这不是挺热闹的吗?”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天色近晚,黄昏染红了半边天。 牧听舟半身隐匿在树荫之中,他不急也不燥,就这般静静地等待着。 眼看着夜幕逐渐降临,深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野兽的低吼声,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第146章 终于还是芮星宇率先提出:“我……同我身后的二位侠士同行,你们要一起跟上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奈何芮星宇的感知能力实在是有些差,他瞥了眼身后的那两人,见他们没什么动静,只好继续道:“你们跟在我们身后就好。” 牧听舟拉着郁长留一声没吭,四个人就这般上了路,行走在被黑夜笼罩的密林之中。 他一袭白袍在黑夜之中有些晃眼,帷帽的白纱随着夜风微动,露出了尖瘦的下巴。 易容术只能变化表象,不能变化骨相。 况且先前祁萧然让他吃下抑制魔气的丹药也快要到时效了,牧听舟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遭。 率先走在前面与芮星宇肩并肩的少年扭头看了眼后方,试探性地问:“师兄,掌门大人给你分配的这两人,是什么修为的呀。” “一个是佛修,另一个怎么看上去像是个散修?” “这散修不会连元婴都没有吧?岂不就是个拖油瓶?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了?”少年夸下海口,甚至一丁点尴尬都没有,声音很大,也不怕被听见。 牧听舟一阵唏嘘,先前就听说九重天上不怎么看得起散修,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芮星宇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一下。 他头皮一阵发麻,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还,还没问师弟姓甚名谁呢,我好像,好像没在万鹿山见过你。” 那少年一挥手,不介意道:“师兄唤我何泽明便好,我不过是万鹿山小小的一个外门弟子,师兄没有见过我是正常的。” “不过这个散修……” 牧听舟听得正起劲,没想到话题一次又一次地牵扯到了自己身上。他正准备开口,忽地感觉到身侧男人的气息一沉。 一股尖锐的杀意瞬间喷涌而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就连牧听舟都有些始料未及。 这股杀意的终点非常清晰明显,直冲冲地冲着那少年而去的。 这是……怎么了? 牧听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偏头望去时,才发现郁长留唇线紧抿,眸色深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上的佛珠,不知是不是错觉,牧听舟觉得那佛珠上的裂缝比先前的大了几分。 就这么一下,牧听舟竟然看不出这人的深浅。 前面的几人毫无察觉,依旧谈笑风生地走在最前面,只有芮星宇不知怎么啦,猛地打了个寒战。 有先前兽潮的预警,几人不敢在山林间徘徊,好在不远处恰逢一处山洞,芮星宇上前查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活物的踪迹。 篝火冉冉升起,为了保险起见,芮星宇在洞穴外设了一层隐匿气息的结界,以防止休息时魔兽的入侵。 洞穴很深,再加上夜色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牧听舟与郁长留落脚在了靠里面的位置,肩并肩紧挨着一起。 牧听舟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了何泽明的身上,正好也对上了他的目光。 何泽明一愣,镇定自若地移开视线,转头又去和芮星宇说话去了。 “诶?竟然是那魔兽直接撞上的你们吗?亏我先前还追了它大半个森林——气死我了。”何泽明语调欢快,“不过我可不是说要和你们抢晶石,这种玩意还得是凭实力打赢得到的才舒坦嘛。” 牧听舟倏地嗤笑出声,在空旷的洞穴之中回荡了许久。 何泽明:“你笑做什么?” 牧听舟摇摇头,没个正形样地倚在石壁之上,懒懒地摆了摆手:“没事,你继续,你继续。” “正好让我也来听一听,你一个金丹都不到的外门弟子,是怎么追着个五阶魔兽跑了半个森林的。” 佛修不杀生 第七十五章 芮星宇闻言扭头望向何泽明的方位, 疑惑地眨了眨眼:“对哦,你是怎么做到的?” 何泽明神情之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就听芮星宇一拍手掌:“哦对, 我好像听说掌教们在弟子们出发前都会给他们备上一些防身宝器。” “你是不是也有一个?”芮星宇脸上露出一丝羡慕, “真好,我师父在我走的时候都没有给我一个护身法器。” 牧听舟严重怀疑这小子是怎么安然成长到这么大的。 ——他活了大半辈子,死心眼的人见过不少,但是像是这般单纯到极致以至于显得有些愚蠢的还是第一个。 他第一次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干脆眼不见为净,偏头悄声与身旁的男人说话:“诶,郁兄,你是如何得知今日傍晚会有兽潮发生的?” 牧听舟坐姿懒散, 辰时立的仙风古道的散仙人设已经荡然无存,他口中嚼着丹药,说话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凑近。 他原本身上的气息被障眼法给遮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还有些欲盖弥彰地带了个遮掩的香囊, 幽然的香味顺着夜风丝丝密密地钻入了郁长留的鼻腔之中。 郁长留悄然屏息, 睁开双眸回望过去, 很平静地道:“上一次不周山秘境开启的时候, 我来过。” 牧听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足足回味了有两三秒后倒抽一口凉气:“上一次不周山秘境,那不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吗?!” 他狐疑地扫了眼郁长留,感觉这人是在吹牛。 第147章 “既然这样,那我也跟你说个事。”牧听舟朝他招招手, 这动作之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郁长留顿了一下, 还是听话地凑了过去。 “其实吧,上一次不周山秘境,其实我也在。”牧听舟哼哼了两声。 他明明是半开玩笑地说,却倏然听郁长留认真地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倒是没想到郁长留竟然会符合他的话,牧听舟顿时笑了,“开玩笑的你也信。” 郁长留默默地心道,他确实知道。 因为当初,就是他与牧听舟两人在不周山秘境之中,夺得了逢春祭的魁首。 牧听舟稍稍挪开了距离,郁长留几不可察地长呼了一口气。 他心下发紧,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暴露些什么。郁长留的指尖摩挲着沉冷的佛珠,指腹轻轻划过了那道裂缝。 “你介意吗?” 郁长留回过神,瞧见牧听舟终于将他那顶帷帽摘了下来,拇指指了指两人身后的一直聊着天的三人,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还想再等等看。” 等等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何泽明还能耍什么滑头。 郁长留则是一丁点都没有将那人放在心上,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青年。 “等等。”他道,扭头从储物戒之中拿出了……一个毛绒毯,然后递给了牧听舟,温声道,“盖上吧,夜风吹得凉。” 不光牧听舟呆了一瞬,就连身后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的何泽明也呆住了。 ……这,这是来休假来了?? 哪怕是牧听舟也无言静默了一瞬,他艰难地从那张舒适柔软的毛毯上移开了目光,挣扎了一会,开始婉拒了:“不了,郁兄,这肯定是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的,我也不是什么娇气之人……就躺这里便好了。” 了解他的人听了这话高低得回怼一句,毕竟牧听舟挑剔的指数几乎能和他的能力成正比了。 可惜面对他的人是郁长留…… 他只是淡淡道:“我带了两条。” 牧听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他立刻道,而后从郁长留手中接过毛毯,心里还在犯嘀咕。 ——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牧听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裹紧了被褥,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郁长留重新闭上眼入定去了。 牧听舟偷偷摸摸地瞧望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能看走眼了,他竟然先前以为郁长留和李修缘是一伙的。 从他的身上,牧听舟能感受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有些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从郁长留的身上看到了裴应淮的影子。 牧听舟轻呼出一口气。 近日来他一直有意避开心里的那道坎,如今这才三日过去,牧听舟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内心有些抑制不住的担忧——不单单是担忧裴应淮会逃走,其中还夹杂了很多莫名的情愫,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理不清楚。 但若是,若是祁萧然没有照看好他,让旁人欺负去了该怎么办?! 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牧听舟甩甩脑袋给甩走了。 他自嘲地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担心谁不好,去担心裴应淮会不会被人欺负。 “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了冷寂的声音,瞬间将牧听舟拉回了神:“嗯?” 夜深了,不知什么时候背后那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仅剩下牧听舟耳边传来的这道声音。 不知是不是他想裴应淮想的次数太多,竟然恍惚间听错以为是师兄在喊他。 他定了定神,道:“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一般人都会点到为止,谁知郁长留像是看不懂气氛似的,继续追问:“很困扰你吗?” 他声音平淡地问:“是因为那只梦魇兽?” “……” 牧听舟几分睡意被他这么用一句话给驱散了,干脆坐了起来,毛毯顺着肩膀往下滑,他传音给他,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就它?算了吧。” “不过是一个伪装成人的畜生罢了,顶天了只会招呼招呼几头没脑子的野兽过来,别的他也不敢了。” 说着,又想要为自己临时打补丁:“噢,我的意思是,它修为看上去也不高,应该对我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牧听舟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那群人去哪都喜欢带着一个佛修了。 因为就算是有突发情况,面前这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总而言之就是安全感满满。 沉默继续蔓延开来,牧听舟想了想,还是率先起了个头:“跟我说说呗,上一次你在不周山秘境之中都遇到了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 郁长留想了又想,毕竟那一年他正好是同牧听舟一组,他见过的事情牧听舟都见过,这般明晃晃地说来他肯定会怀疑。 “你知道在不周山秘境之中,其实还存留了一个村落吗?”郁长留回忆着从前,缓缓道,“他们是最早一批来到不周山脚下的,自那之后便日积月累,在这里生活,繁衍——直到战争的发生。” “那场战争……莫非是涿鹿之战?!”牧听舟错愕地问。 郁长留微瞌双眸,应道:“嗯,涿鹿之战后,开辟了三界,但一开始滞留在不周山的族群选择了停留,化成了山林的一部分,自此在这里扎根。” 第148章 牧听舟:“那他们在秘境化成的时候……”没有离开吗? 话音还未落他自己就觉得有些好笑,那群人甚至在涿鹿之战时期都不曾离开,更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秘境了。 “诶,我还蛮有好奇心的。”他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道。 牧听舟还想听更多关于这个村落的事情,他刚准备凑上前询问,却猛然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婴啼般的嘶吼声,尖锐又刺耳,瞬间划破了整个洞穴的宁静。 那声婴啼像是轰鸣的炮响声炸裂在耳边,瞬间将在睡梦中的芮星宇给惊醒了。 牧听舟被打断了话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正想要起身“整顿”一下这个队伍里的不正之风,却忽地听见一串沉静之中夹杂着一丝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身旁的男人起身站了起来。 牧听舟微愣,抬眼看见他腕骨上的佛珠被他摘了下来。 郁长留垂眸,冷冷清清地望了牧听舟一眼。 只此一眼,好像周遭喧嚣的声音尽数褪去了,只剩下古老梵珠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它单挂在郁长留的右手上,被递到了牧听舟的面前。 “可否帮我拿一下?”郁长留问。 牧听舟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佛珠上那股冰冷刺骨的触感依旧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郁长留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回应。 耳边芮星宇的惊呼声响起,终于,牧听舟还是叹了口气,他退后一步,嘀咕道:“都说佛珠是佛修的命,你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地就把珠子丢给旁人。” “也不怕我拿了就跑。” 郁长留闻言,微微弯了弯眉眼,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又温声问道:“那作为交换,能借剑一用吗?” 牧听舟:“……”你一个佛修还会用剑,要不要这么离谱?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一旁躺尸的东粼听话地飞到了郁长留的手中。 男人道了声谢,脸上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随后他转过身,在何泽明和芮星宇惊慌的神情之中,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洞穴的门口。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洞穴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野兽,一对对竖瞳在漆黑的夜幕下闪烁着绿油油的光,个个垂涎欲滴地望着眼前只身一人的男人。 【他身上有灵力的气息……】 【要杀了吗?】 【杀了,吃了,正好补补身子……】 魔兽之间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难听得像是在砂纸上划过一般。 虽然灵力只恢复了六成……郁长留挥了挥手中的灵剑,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但舟舟想要留着那只梦魇兽,那暂且先不杀他吧。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漆黑的瞳眸扫过眼前站成一排不断逼近的魔兽们,它们将洞口处团团包围,堵死了里面人唯一逃走的希望。 “完蛋了。”芮星宇喃喃道,“佛修是不杀生的。” 可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郁长留冰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森寒,与此同时,他心念一动,灌入了灵力,而后轻飘飘地挥动了手中的东粼剑。 这一抹银光骤然撕裂了空气,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狭长锋锐的剑光横向劈开了面前这一堵肉墙。 速度之快,芮星宇,何泽明……包括牧听舟在内,都没有反应过来。 伴随着一声声扑通落地的闷响声,几只巨大魔兽的头颅应声落地,鲜血从断截口喷涌而出,像是下了一场血雨一般,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道路。 好巧不巧,正好有一只魔兽趁乱接近了何泽明的身旁,却未能幸免。 何泽明躲闪不及,半边身体被暗色的血给染红,表情呆滞地望着面前被浸透在血雨之中的男人。 男人一身袈裟佛衣,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他脸上毫无悲悯,执着剑转身,轻描淡写地扫了眼近乎瘫软在地上的何泽明。 在牧听舟的注视下,郁长留顿了顿,轻轻启唇。 他的声音古板无波,不带一丝感情:“阿弥陀佛。” 兽王白虎 第七十六章 这一折腾, 一夜便过去了。 修士们虽然不用睡觉,但必要的休息还是必不可少的,牧听舟怜悯地瞥了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何泽明, 破天荒地答应了芮星宇想要歇息一会的提议。 主要是他觉得何泽明现在这副看见郁长留就满脸惊恐的样子着实很好玩。 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 不管芮星宇怎么和他说话, 何泽明都是摇摇头一声不吭,和先前放飞自我的样子大相径庭,好在芮星宇看不懂气氛,一直叭叭叭说了个不停, 才让气氛没有过于尴尬。 牧听舟重新带上了帷帽,给自己施了一层净身咒,重新变成了那副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模样。 深林之中,一路上都能看见禽鸟走兽的痕迹, 乱石上被踩踏过留下了深深的足迹,杂乱无章,却很整齐地冲着同一个方向。 昨夜确实发生过兽潮,看这留下的痕迹, 规模甚至还不小。 牧听舟若有所思, 比起兽潮, 这看上去更像是一场逃亡。 他想了想, 站起身, 决定率先问一问郁长留:“你有什么想要寻得的东西吗?” 郁长留摇了摇头:“我寻求之物并不在此地。” 第149章 牧听舟沉思一会,干脆道;“那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他站起身,手指向了与地上足印相反的方向。 “反正也没有事情干,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不行!” 何泽明倏地喊出声,被郁长留冷眼扫了一眼, 条件反射地将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吞了吞口水,神色之中划过一丝惊恐,强装镇定还是说了出来:“不行,那边……很危险,不能去。”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问:“很危险吗?” “危险到甚至都可能丧命的程度?” 何泽明:“对。”他再一次重复了一遍,“不能,不能去那里。” 梦魇兽的能力并不强,并且还有局限性,大部分都只能是在睡梦之中才能触发,好在他们能有与魔兽沟通的特殊技巧。 可何泽明昨夜盯着这两人半天了,还在聊天,完全没有说要养精蓄锐的意思。 ——所以他悄悄地与平日里和他相熟的魔兽沟通之后,决定在半夜的时候发起攻击。 谁知……那么多五阶魔兽竟然在眨眼间就身首分离,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一群人当中他最不看好的那一个佛修! 他不甘心,更何况这两人并没有揭穿他,所以何泽明留了下来。 但现在,他们竟然说要去那个地方…… 何泽明当即产生了退意,他强撑着笑意,对芮星宇抱了抱拳:“师兄,多谢你们昨夜的出手相助……我还有其他要事要办,就不先跟着诸位了。” 芮星宇有些失望,想要出声挽留,就听身后的牧听舟半截子插话进来。 “诶?这么快就要走了?”他手肘搭在郁长留的肩膀上,带着点玩味道,“别呀,怎么说我们都算得上是共患难的好友了……” “况且,被你这般一说,我更加好奇了,若是有你带路,也好找一些。” 牧听舟说:“你说是不是呀?” 他语气轻柔,丝毫没有强迫的意味在其中,甚至用的都是商讨的语气。 可偏偏何泽明就是听出了其中满满的威胁。 只有一个牧听舟其实并不足为惧,毕竟这个散仙从外表看上去修为就不怎么样。 主要可怕的就是他身后的那个佛修,一句话不说就冷冰冰地望着他,威慑力十足,何泽明都害怕他只要一说个不同意,这人下一秒就能冲过来把他脑袋砍了。 何泽明深呼吸一口气,牵强地扯了扯唇角:“那,那确实,这位小兄弟说得对……接下来就由我来带路吧。” 一行人之中,只有芮星宇还在傻傻地觉得高兴,像是全然看不出何泽明的勉强,还高高兴兴地道:“真好!师弟,我们又可以一路同行了!” 何泽明:“是……是啊。” 他一开始觉得这个傻白甜还挺好骗,现在越看越不忍直视。 在牧听舟的威逼利诱之下,何泽明无奈地率先走在了前面,而那两位煞神走在了他的身后,完全将他的去路给堵死了。 牧听舟同郁长留肩并肩走在了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起来郁兄,先前在你身边遇到的另一位你的友人呢,怎么不见你同他一起?” 他试探性地问着,也是想要尽可能地打消自己心底对郁长留的顾虑。 若是他们是一伙的,那他日后也不必多手下留情。 郁长留却冷漠地应道:“只是相识罢了,算不上交情深厚。” 这还不算交情深厚? 牧听舟心中冷笑一声,若不是他先前就看见郁长留出现在檀若寺,就真的要被这人给骗过去了。 他故意拖长语调,应声道:“原来是这样。”总而言之就是有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郁长留:“……” 他哪怕是知道牧听舟在阴阳怪气些什么,眼下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郁长留耷拉着眼皮,没有接他的话。 一行人从太阳东升一路走到了午时,这一路上遍地都是被踩踏的树木,而从深林之中逐渐传来的强烈压迫感也让芮星宇和何泽明咽了咽口水。 何泽明步伐明显变得缓慢,他身为魔兽,自然能感受到空气之中的紧绷和源源不断袭来的警告气息。 再深入进去,就要到兽王划分的地盘边界了。 无形无踪的威压让何泽明寸步难行,终于在临近边界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僵硬地扭过头:“我,我只能带着你们到这里了。” 他定了定神,收敛起先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结结巴巴地对着牧听舟说:“若,若是要更加深入,你……你必须要保证我的安全。” 这梦魇兽一路上都像是只缩头乌龟一样,能说出这话倒是让牧听舟有些惊讶,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何泽明一眼,嗤笑道:“哟,还不错,这么快就学会威胁人了。” 何泽明哪管得了那么多,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先阐明自己的可用之处试试看呢!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被那佛修一剑斩杀的时候,谁知牧听舟一拍手掌,清脆的动静吓得何泽明身躯一震。 牧听舟脸上笑眯眯的:“不错, 那我就答应你好了。” 何泽明:“……啊?” “看看我旁边这位郁大师,没有他的允许,整个秘境之中谁敢伤你?!”牧听舟拍了拍郁长留的肩膀,大放厥词。 第150章 何泽明:“这……”他试探性地望了眼郁长留:“这不太好吧……” 郁长留面无表情,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听上去十分勉强。 但也正是这一句话,让何泽明定下了心。他重新转过身,屏住呼吸,抬起步伐。 而后,踏过了那一道界线。 迎面而来的便是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野兽圈占地盘时留下的浓厚气息。 何泽明近乎要被这种气息给吓得腿脚发软,他浑身颤抖着,僵硬得像个石墩一样一动不敢动。 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立起,而周遭的灵气像是在叫嚣着要绞杀一切闯入它地盘的人和物。 ——这便是九阶魔兽的实力,近乎大乘期的存在。 何泽明耳畔嗡嗡地什么都听不见,却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风,倏然将他鼻尖的气息给吹散了。 他恍惚间回过神,扭头望去,牧听舟正嫌弃地啧啧赞叹,一边用帷帽在眼前扇着风,飘然浮来的灵力盖住了浓厚的血煞气。 何泽明登时松了一口气。 牧听舟扇着风,朝他努了努嘴:“走吧,继续带路。” 带路…… 带什么路。 何泽明自己都不敢踏入此地半步,自然也是不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一块更像是沼泽之地,四周都是烂掉的泥巴,甚至扒开木丛都能看见一地的碎骨。 宛若人间炼狱。 不知是不是觉得何泽明走得太慢,牧听舟轻啧了一声,干脆直接越过他,朝着更深处的森林走去。 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混杂在血腥气之中便不是那么明显了。 牧听舟动了动鼻尖,蹙着眉,竟隐约觉得这股味道好像……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他对这面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地兴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郁长留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很好的距离,能率先出手的同时也给足了空间。 牧听舟甚至称得上是健步如飞,面前的景象一幕幕地掠过,光亮也是从不远处的密丛之后投射过来。 他一个闪身,白光骤然放亮,再定神时他已经站在了一个视野空旷的平原之上。 待到牧听舟看清了面前的情况时,他瞳孔骤然一缩。 在这平原之上,遍地都是近乎风化的骨头,粗的细的,有长有短,白花花的骨头大大咧咧地露在了外面。 入目一片雪白。 在这堆积成山的雪白尸骨之上,正趴着一只体形巨大的白虎,它的爪子上沾满了鲜血,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趴在骨骸之上,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随处而来的风将鼻尖的血腥气给冲淡,何泽明和芮星宇上气不接下气地夺命猛追,才能勉强赶上两人的速度,结果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面前这只巨大的白虎给吓得差点昏过去。 芮星宇惊愕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甚至曾一度想过直接转身逃跑。只是待到他无意间扫到了白虎的腰腹时,忽地有些愣住了。 只见在那白虎宛若丝绸般柔软净白的腰腹之上,像是突兀地被人用难以洗去的黑色颜料涂抹上了一个字,在一片皓白之中极为显眼。 芮星宇定睛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字样,分明像是一个“延”字。 魔气泄露 第七十七章 牧听舟很显然也看见了那个“延”字, 他呆了一瞬。 那字迹经过了漫长时间的消磨,如今已经变成了相对模糊的一团,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大致的轮廓。 即便如此, 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 白虎原先在白骨堆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听见了动静后将目光挪向了一旁擅闯进来的人类。 原先他并不以为意, 送上门来当零食的大有所在,只是…… 白虎倏地动了动鼻子,而后警觉地站了起来。 牧听舟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看见那庞大的动物身躯一震, 从喉咙中发出滚滚低吼,目光缓缓锁定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它前肩压低,猛地一跃而起,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呈一种非常紧绷的状态。 何泽明很明显地感受出来了,正疑惑着,就见白虎龇牙咧嘴地亮出了利齿与尖爪,朝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何泽明&芮星宇:“?!!” 郁长留沉着脸上前一步, 却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制止了:“别着急。” 牧听舟虽然姿态懒懒散散的, 但他眼中却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 情绪和肌肉都紧绷到了极点。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将帷帽递给了郁长留:“好兄弟, 替我拿一下!” 在他尾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虎掌已经从天而降,轰然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白虎喘着粗气,挪开爪子, 正想一巴掌朝身边的郁长留也呼过去,被他冷眼一瞥, 登时虎瞳瞪圆汗毛直立。 恰逢此时,身后传来了那道非常欠揍的声音:“小猫咪,在看哪边?” 白虎回神,又再度低吼着朝后方越去。雄厚的灵气顺着尖锐的利爪,瞬间将空气撕裂。 牧听舟几不可察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眸色深了深,他心念一动,身侧划过一道银色的利芒,气势汹汹地将白虎逼退。 第151章 牧听舟退后两步,悄然摁压□□内焦躁喷薄的魔气,抬手拂了拂自己的耳侧。 脸部薄薄的那层易容皮之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狭长的划口。 趁着郁长留没有发现,他赶忙将脸侧的伤口修补好。 抬眸一看时,东粼已经被白虎逼得节节败退了。 该说不说,这畜生好歹也相当于是个大乘期的修士,若是就这般被东粼打趴,牧听舟还不乐意呢。 他唇角扬起一抹弧度,眸光晶亮,身形一闪,霎时间便窜了出去,执起东粼便朝着白虎刺了过去。 噌的一声响,东粼并没有完全贯穿,但也给白虎留下了不小的伤口。 一道白一道蓝色的身影在空中交织在一起,周遭狂风刮过,铺天盖地地卷席了地面上的所有白骨,甚至连带着修为低下的芮星宇和何泽明都有些站不住脚。 郁长留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冷漠地想干脆直接让他们被刮跑算了。 结果他刚这般想着,另一头牧听舟就传音过来了。 因为是在缠斗中,他的气息稍有些不稳定,隐约能听出他原来的本音,他言简意赅道:“别让他俩死了。” 郁长留唇瓣轻抿,随手落了个结界保护罩在他们的身上,忍了好一会才叮嘱道:“别受伤了。” 牧听舟笑骂:“可别看不起我了。” 说着,他手中的剑陡然一震,借着身形的阻挡,猛然溢出的魔气缠绕在白虎的身上,直接将撕咬着剑身的白虎给抖落下去,坠落至半空的白虎无法控制身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锐利的剑尖直直地朝着他刺了过来—— 轰地一声巨响。 漫天四起的尘埃迷蒙了所有人的视线,原先的白骨化作了齑粉簌簌落下。 郁长留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尘埃的正中央,拳头有些抑制不住地握紧在身侧。 终于,尘埃散尽,隐隐约约露出了其中一人一兽的踪影。 只见牧听舟手握东粼剑,剑身深深没入了地面之中,与白虎的脖颈相差微毫的距离。 而先前那只异常凶猛的白虎此刻却四脚朝天,抖着腿一动都不敢动,虎瞳瞪得多大,竟然是被唬得一动不敢动。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白虎微张着嘴巴,獠牙露在了外面,模样看起来有点傻。 牧听舟则是长呼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这才有些懊恼地将地上的剑拔了出来。 方才那一瞬,何泽明和芮星宇或许并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郁长留就说不准了。 见他表情有些不善,白虎的长须又抖了抖,恰巧刮过牧听舟的侧脸,被他不耐烦地挥到了一旁。 他站起身,执着剑朝郁长留走了过去,心里却在想着该如何面对这一情况。 说实话,魔修伪装身份进入不周山秘境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也有不少魔修会这样干,但像牧听舟这般隐瞒身份欺骗佛修的,还是头一回。 他沸腾的血液也在慢慢平静了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走到郁长留的身边。 他思忖片刻,觉得若是这般将郁长留杀了也不太道德,毕竟人家满打满算还救了他两回呢。 思来想去,牧听舟想着不如干脆撕破脸皮,两人分道扬镳算了。 他板着脸走到郁长留的身边,正想说些什么,就见男人轻缓地吐出一口气,上前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抬起手,蹭掉了牧听舟脸侧上无意间沾上的灰尘,顺带悄无声息地将他脸上肤色不均匀的易容皮给修复好了。 郁长留:“嗯?” 牧听舟板着脸,到嘴边的狠话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了,他瞬间破功,有些泄气地耷拉着肩膀,问:“你都看见了?” 郁长留很平静地问:“看见什么?” 牧听舟:“……”非要让人把话说明白,真的很烦。 他冷笑一声:“没什么,我就问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我的英俊神姿。” 郁长留失笑:“看见了,很清楚地看见了。” 牧听舟:“……” 牧听舟有些狐疑:“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在暗指些什么?” 郁长留淡淡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啊。” 分明是很阴阳怪气的话,却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哄人的感觉。 牧听舟忍不住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烦人?” 郁长留眼中含带着复杂的情绪,让牧听舟有些看不懂。 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回答道:“有啊。” 有人说过。 在很久很久的从前。 你真的很烦 第七十八章 裴应淮依稀记得, 牧听舟在很久很久的之前,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牧听舟第一次参加逢春祭,没想到正好和不周山秘境开启的时日撞在了一起, 他自然是无比兴奋的。 但在他得知是要与裴应淮一同前往的时候, 这份兴奋瞬间变成了气恼。 他噔噔噔地跑到郁清名的面前, 板着小脸问:“裴……师兄也要去吗?” 郁清名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带着点微醺:“不仅去,他还要跟你一起去。” 牧听舟:“……” 牧听舟气得咬牙切齿,他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那也不可能是我去配合他。” 第152章 郁清名轻描淡写地将酒壶丢在一旁:“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去吧。” 而后, 就甩手不管了。 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牧听舟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说都不可能退出的。 那就不得不去找裴应淮了。 少年身穿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道袍,狭长飘逸的长发被扎在了脑后, 随着身体的弧度左右摆动。 他一路上备受瞩目,时不时地有两三名外门弟子想要上前搭讪,但都被他回绝了去。 牧听舟一路直冲到剑堂,腰间垂挂着的剑穗叮当作响, 他一把推开了剑堂的大门:“裴应淮!” 剑堂之中登时噤声。 原先在周边围观的少年人在见到来者之后都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毕竟人人皆知万鹿山的大师兄与二师弟关系有多差, 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霉头。 牧听舟一眼就看见了人群正中央赤着上身练剑的少年,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唇角带着一抹恶劣的笑:“师兄,来比一比?” 汗水从裴应淮精瘦的胸膛上一路滑落至肌肉分明的腹肌之间,他随意地抹去,引来了不少女修的低呼声。 他沉默地瞥了眼牧听舟, 没有说话。 倒是在一旁陪着裴应淮练剑的李淞敏锐地感知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试图上前一步好言相劝, 结果被裴应淮的一句话说得眼前一黑。 裴应淮淡淡道:“行。” 李淞捂着胸口,叹了口气,走到了一旁,将场地让给了牧听舟。 牧听舟连眼神都不带分给他的,直勾勾地盯着裴应淮,这才慢慢悠悠地提出了条件:“有个前提,如果我赢了,你就得让出这次逢春祭和不周山秘境的名额!” 周遭一片哗然。 只有裴应淮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应声道:“行。” 他语锋一转:“那若是我赢了呢?” 牧听舟沉默片刻,输了什么都不能输气势,他正想咬咬牙也说自己放弃名额时,就见裴应淮偏过头,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袍,冷冷清清地开口:“那若是我赢了,进不周山秘境后必须听我的,危险的地方不让你去,你不能贸然前往,成交吗?” 牧听舟非常干脆:“成交!”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乘人之危提一点更过分的要求,但是他是有备而来,绝对是不可能输的。 他轻哼一声,站在了剑堂的另外一边,沉下心来,吐气……紧接着,倏然出剑。 谁能抢得了先手,谁才有更大的概率能站得到最后。 裴应淮神色丝毫未变,迎剑而上。 两人的剑法师承扶柳剑尊,对对方更是知根知底,甚至闭上眼都能猜到对方的下一招是瞄准的哪里,一时间导致场面有些混乱,难分伯仲。 直到牧听舟长睫微敛,他手中灵剑一转,柔软的剑身倏然转变了方向,朝着裴应淮的身后探去。 可惜裴应淮就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的,直接挡下了他的偷袭。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分出胜负,周遭的墙壁上已经叠满了剑痕,先前的围观人群早就跑没了影,生怕一不小心被这不长眼睛的刀剑给伤着了。 两人从辰时打到了傍晚,直到郁清名发现晚膳时候找不着人,这才在早就乱七八糟的剑堂找到了他们。 郁清名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啪嗒一下把门推开,正准备开始发火。 他原以为会看见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推开门后,整个却愣了一瞬。 不远处的石阶上,两柄长剑凌乱又随意地被丢在一旁,而先前咄咄逼人的少年此刻却紧闭双眼,被青年揽在怀中,看上去……睡得正香。 郁清名:“?” 他面无表情地问:“我是眼瞎了吗?” 裴应淮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动作轻柔地将牧听舟放在了一旁的,拿起了……破破烂烂外袍,他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盖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剑堂的门被轻轻地掩上,郁清名冷哼一声:“你们搞什么呢?” 裴应淮头疼地拧了拧眉:“您就别管了,到时候舟舟与我同去,我会……好好襄助他的。” 郁清名叹了口气,觉得他着实有些不容易,拍了拍裴应淮的肩膀,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舟舟他年纪尚小,平日里万鹿山人多口杂,难免听信了一些传闻,你……” 裴应淮打断道:“我知道,师父。” 他道:“在我心里,舟舟永远都是我的师弟。” ------ 那日的战况最终是以牧听舟灵力耗尽而解决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前期的战况实在是太过勇猛了,而裴应淮更会合理的分配灵力的运用。 他不是那种耍赖的人,在极其不情愿的心情下,他还是被裴应淮拖拽着上了一叶飞舟。 这一叶飞舟之上不止有万鹿山的弟子,还有很多旁宗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抱着一种想要见见这位传闻中的万鹿山大师兄而来的。 牧听舟从辰时开始心情就不好,更不想看见讨厌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乱晃,找了个理由便到外场想要吹吹风,结果身后的那人不厌其烦地紧随其后。 ……身后还带了一众小尾巴。 “裴兄,交个好友如何?我是……” “裴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先前在论剑会上与你交过手的那一位,若是不介意可以喊你聿珩吗?” 第153章 甚至还有更甚的—— “聿珩师兄,我……我也能喊你师兄吗?” 牧听舟忍无可忍,耷拉眼皮转过身,不善的目光成功地让几人停住了脚步。 他一把拽着裴应淮的衣袖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冷冷地发问:“你,姓甚名谁?万鹿山的?没事跑来我们场地作甚?” “你,你又是哪号人物?裴应淮一天天交过手的人比你吃的盐还多,你又算得上老几?” “还有你……”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你是郁清名新收的徒弟吗?张口闭口的全是师兄,还是说乾元宗也改名叫万鹿山了是吗?” 他压抑了一早上的怒火终于得以发泄了一些,牧听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该滚哪滚哪去,小心我大喊一声你们掌教直接过来抓人信不信?” 几人一看连几句话都搭不上,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裴应淮有些好笑,随手拨了拨他被长风吹乱的碎发,成功地引来了少年不满地一瞪:“别碰我!” 牧听舟嘀嘀咕咕道:“本来就心情不好,看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就心烦。” “喂,我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回来,你能不能现在原路返回?”牧听舟抬起头,诚心地发问。 裴应淮:“你说呢?” 牧听舟道:“那我们各退一步,你别来烦我,我也不去烦你,我们各走各的路,你说呢?” 裴应淮提醒:“那个赌约……” 牧听舟打断:“行了行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的很烦?” 裴应淮想了想,诚恳地回答:“目前还没有。”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接话:“那现在有了,我说的,你真的很烦。” 身旁倏然传来了一声嗤笑,牧听舟扭头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青年,腰间挂着却是乾元宗的令牌,手中执着长扇,晃晃悠悠地开口,语气熟稔:“聿珩,这是哪家不知礼数的小孩?” “这般你都能忍?”青年晃晃悠悠地上前,长扇轻摇,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这不是牧家的小孩儿嘛,我记得……你应该是父母早亡,难怪小小年纪嘴巴这般不干净。” 牧听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却是鲜少有人胆敢摆在明面上来说。 他上山了那么多年以来,除却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这还是第一次。 牧听舟不气也不恼,他有些稀奇地瞥了眼装模作样走过来的青年,瞥了眼裴应淮:“认识?” 裴应淮没有说话,但是脸色已经明显冷了下来。 那青年身后跟着几个小跟班一直在那附和,将他捧得高高的,白衣青年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继续同裴应淮套近乎:“诶聿珩,说起来,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吧?怎么样,把死小孩丢在一边,此行与我同组……” 他正想着拉近自己与裴应淮的距离,却倏然感觉脖颈间闪过一丝凉意。白衣青年身形僵硬地扭过头,正看见一缕寒芒贴在自己的脖颈处,哪怕微微一抖都有可能拉出一条血线。 与此同时,裴应淮凉薄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家的小孩,有诸多冒犯,还望公子海量。” 他漫不经心道:“说起来,公子又是哪一位来着?” 有事师兄没事裴应淮 第七十九章 先是被人架着长剑在脖子上, 后又是被裴应淮明里暗里的打脸威胁,白衣青年面色铁青,却碍于脖颈上的长剑不敢吱声。 那只抓着长扇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在那么一瞬间, 他真的以为这柄灵剑会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脖颈。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裴应淮的动作停顿了两秒后, 才收剑而立。 与此同时,他身旁先前没有吭声的少年站了起来,上上下下用扫视的目光瞅了眼白衣青年,非常响亮的嗤笑了一声。 魏如好不容易喘口气, 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牧听舟启唇冷讥,毫不留情:“笑你没脸没皮。” 还没等魏如气急败坏,他倏然一拍手:“这样吧,你不服我对不对, 那不如来比比怎么样?” 他说:“就比……看看你抗下我几招。” 牧听舟话音刚落,魏如正想不屑地嗤笑一声,却发现少年人身形一闪,登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魏如瞳孔猛地一缩, 感知到了扑面而来的果决杀意。 牧听舟暗中运转周天, 正准备将腰间的灵剑一把抽出, 悄然转变成刀背,准备狠狠给这个逼来一击—— 结果却发现自己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牧听舟:“?!!”他一下子失去平衡,就连剑都没有抽出来。 少年一反方才冷静沉着的模样, 龇牙咧嘴地朝身后挥了挥拳头,威胁道, “让你放开听见没有?!” 裴应淮正想低声开始哄人,就听牧听舟气得磨了磨后槽牙:“他刚刚说我拖后腿!他刚刚说我不如他!那就来看看到底是谁不如谁!” 裴应淮:“……” 他拎着少年的衣领将人拽了回来,无奈道:“关注点在这里吗……退一万步说,你难不成想把整个飞舟都给拆了吗?” 裴应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那师父应该会很生气吧。” 第154章 牧听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打了个哆嗦,内心仅存的一丝侥幸也被扑灭了。他肉眼可见地有些泄气,冷着一张脸重新站回了木板上。 见终于说服了他,裴应淮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重新面对着魏如,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几分。 “那既然这位公子想要比试的话,不如道逢春祭上比一比怎样?” 魏如:他什么时候说要比试了??! 但眼下又不可能临阵脱逃,魏如强壮镇定冷哼了一声:“比就比!来看看到底是谁能站到最后!”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牧听舟的心情,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飞舟落地不久后转头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个时候的不周山一如既往的虚无缥缈又无法触及,牧听舟一下飞舟便惊呆了,直到裴应淮提醒两人该出发时他才回过神来。 恰巧身旁来了个小师弟扭扭妮妮地询问裴应淮可不可以加入他们团队,牧听舟眼前一亮,想着不如找个人进来自己偷偷溜走。 可惜他的神情太过明亮,被裴应淮一眼看穿,他面无表情地道:“想都别想。” 而后,拽着牧听舟一路向西山进发了。 逢春祭的计分机制非常简单,不周山之中秘宝无数,甚至还有各种小地图未曾开发,谁获得的秘宝和魔核最多,谁便是逢春祭的赢家。 ——这里并没有太多约束,甚至连死斗都可以执行。 牧听舟曾经一度怀疑将逢春祭放在不周山秘境之中是不是让某些特殊人群私下底去寻仇的。 西山更是众魔兽的聚集地,有的魔兽修为甚至高于常人,好在他们智商不高,牧听舟一剑一个。 不一会,裴应淮的行囊中九多出了一堆魔核。 这并不是牧听舟第一次遇见魔兽,先前牧纹也私下底养了一个,平日里帮着牧纹处理一些断肢残臂,久而久之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煞气。 在这段时日里,裴应淮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专门捡他杀掉魔兽的魔核,擦拭干净后放进储物袋之中。 他不管他,牧听舟还乐得清闲自在。 随着两人的不断深入,周身瘴气也在逐渐增加,压得人灵气有些滞停。 忽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伴随着滚滚气浪的袭来,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闪身跃上了身旁的树上。 正因如此,牧听舟才看清不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的利虎,鬃毛凛凛,竖瞳之中满是愤怒,一掌劈向了面前不断逃窜的人类。 牧听舟定睛一看,顿时乐了。 哟,这不是方才还夸下海口的魏如嘛。 此刻的他身上半点风雅不存,狼狈地四处逃窜着,白色衣袍上的阵法岌岌可危,就差一点就要被利虎那一爪子给拍没了。 牧听舟乐得看戏,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些什么,他目光一顿,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对着裴应淮说:“师兄,你在此处等我!” 说着,身形一闪,直冲冲的对着利虎的身后冲了过去。 裴应淮还没来得及制止,人就窜没影了:“……”他的手还维持着制止的动作,随即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他指尖一弹,一道强力的护身咒法便落在了牧听舟的身上,将他的声息完全隐匿。 牧听舟穿梭在树丛之间,四处张望着,没一会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那利虎的身后,隐藏着一处洞穴。 那洞穴的入口十分隐蔽,被利虎庞大的身躯一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那其中定有宝贝! 牧听舟双眼发亮,趁利虎不备,一个闪身便进入了洞穴之中。 洞穴并不深,一眼就能望到头,这也让牧听舟第一时间发现了面前的东西。 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颗蛋。 一颗通体雪白的蛋。 牧听舟登时愣在了原地。 他神色不明,缓缓走上前,指尖萦绕出一丝灵力,漂浮在那颗雪白的蛋上,想要探究一番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那灵力不过是凑近了一丁点,那颗白色的蛋便倏然将灵力给吞噬殆尽,一丁点都不剩。 牧听舟登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颗蛋,不死心地又驱了一道灵力出来。 结果又被吸收了个干净。 牧听舟:“……”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兴致缺缺地朝外走去,可就在这时,身后倏然响起了一道脆裂的声音。 他停住步伐,偏头望去。 那颗雪白的蛋,似乎是吸收了他的灵力,被提前催化了。 滚圆的蛋顶出现了一道清晰可闻的裂缝。 牧听舟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条裂缝。 他心中陡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正准备快马加鞭地离开,只听“哗啦”一声。 身后的蛋,完全破了。 牧听舟按捺不住好奇心,最终还是扭过头去,望了一眼。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出来,滚圆的眼睛带着一片薄薄的蓝膜,脑门顶上黑色的毛形成了一个“王”的字样。 它恰巧冒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对上了牧听舟的视线。 一人一兽足足地对视了有两三秒,那白虎幼崽猛地张开嘴巴,牧听舟心下一沉,眼疾手快上前一把薅了过,捂住了它的嘴巴。 第155章 幼崽眨巴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牧听舟:“嘘——别叫。”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这只幼崽的嘴巴,觉得手感甚好,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又狠狠薅了一把。 洞穴外,魏如已经跑远了,利虎不敢追的太远,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原路返回。 牧听舟神色一凛,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正准备放下幼崽离开此地,结果不经意间腰间的剑柄勾住了它的白色毛发,白虎崽崽一个吃痛,张嘴就嗷呜嗷呜的叫了起来。 这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之中尤为清晰明亮。 牧听舟:“……” 他浑身一僵,僵硬地扭过头。 洞穴外那沉重的步伐先是一顿,随后急促地奔跑了起来,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牧听舟咬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身旁的白虎崽崽还在委委屈屈的嗷呜,张口咬住牧听舟的裤脚拽了拽,企图引起注意力。 一前一后的变故闹得他整个人头大,牧听舟干脆一把捞起白虎崽崽,揣在了怀中。 然后,拔腿就跑—— 一阵长风从利虎的脚下刮过,牧听舟速度极快,瞬间窜没了影,等利虎反应过来自己被偷家之后,愤怒地扭过了头,高昂的嚎叫震彻了整个山谷。 它的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紧急逃窜的牧听舟,纤长的胡须都在暴怒中颤抖。 牧听舟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捞了一手差点掉下去的白虎崽崽。 他按照原路返回,一路上还差点被树墩子给绊了一跤,循着记忆找到了先前他与裴应淮待的那棵树。 眼尖的发现了衣袂飘飘的青年腰挂着小囊袋还站在原地,牧听舟面上一喜,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顺带着将周遭的灵力也一同吸进体内。 “师——兄——!!” 与此同时,裴应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正要偏头去望是不是牧听舟回来了,一声像是要炸裂耳膜的声音响在耳旁,即便是裴应淮也懵了一瞬。 他顺着声音眺望而去,恰好看见不远处的赤袍少年灰头土脸,与他方才嘲笑的那人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就是,少年的头顶还紧紧扒拉着一个圆脑袋的白虎幼崽。 牧听走再次气吞山河,这一次,用一种像是要让整个不周山秘境中的人都听见的气势喊道。 “师——兄!!救——命——!!” 那震颤的尾音之后,还拖曳着几不可闻的一声“嗷呜”。 (回忆结束) 第七十九章 牧听舟手脚利索, 三两下手脚并进就爬上了树梢,站在裴应淮的身后,还在不停催促:“快点啊, 再不出手那大老虎就要把我两都吃了。” 裴应淮扶额:“……” 他已经不知道今天要叹多少口气了。 但人又不能不救, 他轻飘飘地落地, 并起双指,以灵气化为利刃,在面前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狭长的横线。 在拿那道横线之上,盘踞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仿佛只要有人踏过这条横线,就会被这股气息直接绞杀。 迫不得已之下,利虎半道急刹车停住了脚步,改为低低地吼叫。 终于是把发狂的利虎给制止住了, 牧听舟头上顶着个白虎崽崽探出了个脑袋张望,见形势被控制住了,这才跳下了树梢。 废话,这利虎一看上去就是七阶魔兽, 堪比一个大乘期的修士, 牧听舟才不会做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他拍了拍身上方才沾染的灰尘, 落在了裴应淮的身后, 利虎看见他头顶的白虎崽崽, 再次发出了警告的吼声。 牧听舟冷哼一声:“你叫,你叫再大声也没有用,你两分明毛色都不一样,你一个黄毛你觉得自己能生出个白毛的崽崽来吗?!” 若不是他一只手攥着裴应淮的衣角, 裴应淮都要夸他硬气了。 利虎似乎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她焦躁不安地徘徊在原地, 却依旧不敢越过那道横线。 双方就这般僵持在了一前一后。 牧听舟悄悄薅了把白虎崽崽的白毛:“喂,你家里人在前面等你,能不能别赖在我这里了?” 谁知白虎崽崽的爪子扒拉得更紧了,扯得牧听舟头皮生疼,疼得他当场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微凉的手横插了进来,食指与大拇指捏着白虎崽崽的后颈肉就将它提了起来。 裴应淮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它,正想给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扔出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它的头顶,稍作停顿。 顿在原地足足有三息的时间,他才重新将白虎崽崽扔到牧听舟的怀中,在他满脸疑惑的神色之中问:“你喜欢它?” 说喜欢……倒也谈不上。 但是牧听舟从小就对毛茸茸的事物没有什么抵抗力。 裴应淮见他呆愣愣的样子,哑然失笑:“你可知你抓到的是个什么东西?” 牧听舟低下头,与白虎崽崽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迷茫。 裴应淮继续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它应该是整个魔兽族的王,天生的九阶魔兽。” 他的语气平淡,说得轻描淡写,搞得牧听舟也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懵懵懂懂地应了声。 他前半生与魔兽的接触只有牧纹养的那一个,对于其他的也不过是听掌教和郁清名随口一提。 这般看来,他还真就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第156章 白虎崽崽还以为他们要丢弃它,嗷呜一口咬住了牧听舟的衣袖,任凭怎么甩都不松口。 就在牧听舟还有些犹豫的时候,面前的利虎忽地低吼了一声,率先退后了两步,一双竖瞳紧紧地盯着牧听舟。它的双肩压低,神情中还隐隐透着一股不甘,却还是慢慢地在两人面前匍匐着身子,呈了一种诚服的姿态。 利虎为七阶魔兽,善通人性,它收敛了身上的杀意,竖瞳落在白虎崽崽身上的时候柔和了不少,又忌惮似地看了眼地上的那道横线,它稍稍退后两步,示意两人跟上前来。 牧听舟抱着白虎崽崽跟在它的身后,一边还要警惕它会不会直接回头给他来一巴掌。 ——可惜没有,这一路上都十分地和平,直到他们跟着利虎来到了丛林的深处,利虎的爪子扒开面前的草丛,又看了眼牧听舟。 两人的面前是堆积成山的魔核,随着利虎震动的脚步声哗啦啦地往下落。它径直走到了树丛的最深处,从里面扒拉出了一个铁盒子。 牧听舟还没来得及想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铁盒子,便看见利虎勾着铁盒往前送了送,又指了指他怀中的白虎崽崽。 他微愣,上前将铁盒打开,一股灵力的气流瞬间扑面而来,浓厚的灵气让他整个人浑身一轻,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竟是隐隐有了突破之向。 传言道不周山秘境之中灵力雄厚,哪怕是吸收了一息的灵力,在修为上都可能有质的飞跃。 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回过神,才发现这铁盒之中摆放着几枚晶核。 裴应淮上前瞥了一眼,解释道:“若是我猜得没错,这几颗晶核应该就是这只白虎的粮食。” “九阶魔兽在成年之前都需要由这些早就准备好的晶核来维持生命。” 利虎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情绪,像是隐隐约约在警告着什么。待到看见牧听舟将铁盒收了下来,这才从鼻腔中喷出一丝响声,退了三步,转身消失在了树丛之中。 牧听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余光蹿出一道白影,手中的铁盒一沉,白虎崽崽已经扑了进去,叼了一块晶核砸吧砸吧吃的津津有味。 牧听舟:“……” - 就这样,第一日过去了,各个宗门的弟子们顺应着弟子令牌的号召重新聚集在了一起,掌教们在周遭布下了结界,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给不少人养伤。 牧听舟回到聚集地时,已经是最后几名了。 他顶着一个鸡窝脑袋,头发被白虎崽崽的爪子勾得杂乱无章,灰头土脸的,整个人就像是经历过什么混战一样。 总而言之,和身后依旧一尘不染的裴应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牧听舟累了一整天,懒得和他在继续闹腾,干脆席地而坐,一把举起面前的药酒一饮而尽。 干燥的喉咙顿时受到了治愈,少年长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人群里叽叽喳喳分享着今日的喜讯。 药酒的药性在体内生效,导致牧听舟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身后有种熟悉的温度慢慢凑近,他才掀了掀眼皮:“做什么?” 裴应淮凑上前来,手中拿着一个木梳子,将他早就松松垮垮的马尾给摘了下来。 柔顺的黑发乖巧地披在脑后,给他平添了几分乖顺感。 只是这抹乖顺感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没事就滚,离我远点。” 夜深人静,除却篝火燃烧发出的声音外,就是不远处聚集的人群的窃语声。 白虎崽崽窝在他的脚边,身子团成了一团,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裴应淮清清冷冷地问:“准备给他取什么名字?” 牧听舟:“裴狗……嘶。” 他的脑门上被敲了一下,少年登时想要转过脑袋瞪他。 “好好想想。”裴应淮手中梳着他的头发,缓声道,“若是你有心,可以与他签下契约,届时也可以带着他离开不周山秘境。” 签下契约也就意味着有了牵绊…… 牧听舟浑身一顿,忽地声音低了几分,语气却是很倔强:“不,我不签。” 裴应淮以为他是在同自己置气,毕竟先前这种事情不在少数,他也没有多劝,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不知是不是他在太阳穴按摩得过于舒服,牧听舟半倚在他的怀中,脑袋昏昏沉沉。 突然灵光一闪,他睁开双眼,支棱起来:“不如就叫……怎么样?” 裴应淮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脑袋重新按了回去,“安生睡吧。” 牧听舟又打了个哈欠,兀自决定下来,越想越觉得自己取得名超级帅气。 一个毛茸茸的毛毯从他的脑袋上盖了下来,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牧听舟,他蜷缩着身子,终于禁不住困意的卷席。 少年窝在毛毯之中,眉宇间还带着一抹疲惫,沉沉地睡去了。 ------ 牧听舟想了整整一夜,才定下了结论。 ——结论就是,俗话说近墨者黑,郁长留原先那般无欲无求的佛修,估计是和李修缘待久了,现在也会时不时地冒出几句冷笑话来。 说起来……另外一个人也是…… 牧听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啧了一声,视线略过郁长留,落在了还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两人身上:“喂——” 第157章 何泽明条件反射地应答:“我在!” 牧听舟说话间,身后的那只巨大白虎也凑了上来,不胜其烦地开始拱来拱去,成功地让牧听舟恼火了。 他眉眼一瞪:“再动来动去把你杀了喂鱼。” 白虎呜呜了两声,窝在他的身边不动弹了。 牧听舟对它是何其了解,他瞥了眼已经目光呆滞的何泽明:“你去后面,看看有没有个洞穴。” “洞穴里面应该还有一点魔核,你们两个去看看,顺便都清理出来。” 这也是牧听舟方才想起来的,不周山历经了千百年的变迁,大部分的地方都变了个样,只有这里让牧听舟隐约有些印象。 但这一丁点的熟悉感也被这周遭的沼气给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待到两人噔噔噔地跑开了,郁长留这才状似不经意间道:“这只魔兽好像认识你。” 牧听舟心不在焉地应声:“有过接触,但是不多,怎么了?” 他原以为郁长留是看上这只白虎的能力,便道:“它生在不周山,长在不周山,估计不会愿意同你出去。” 郁长留反应了有足足两秒钟的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莞尔:“我没有想要将它带走的意思。” 他的声音中透着笑意:“我只是想问问,它的名字叫什么。” 牧听舟:“……” 他唇瓣翕动,声音却像是蚊子哼,“……” 郁长留:“什么?”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它叫……虎妞。” 煞神 第八十章 郁长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牧听舟脚趾抠地,很想将早些年觉得这个名字很帅气的自己给拖出来打一顿。 他闭了闭眼,还未说什么, 就听见芮星宇的惊呼声在不远处响起。 “!!!” 还没等几秒, 便看见少年满脸光彩的跑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魂都快吓飞了的何泽明。 确实,魔核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人类看见同类的尸骨。 芮星宇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跑了过来,里面装满了魔核,几乎将空间袋的容量撑到了极致。他刚想将手中的空间袋交给牧听舟, 后者轻飘飘地传来一句:“给你了。” 芮星宇:“??” 他登时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牧听舟笑眯眯道:“作为交换,可不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旁人,知晓了吗?” 芮星宇一下子反应过来, 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空间囊带收拾了起来。 他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道:“裴,裴兄, 若是不介意, 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到万鹿山的宿营地?” “此次出行, 掌教们先前就安排好了要在第二日午时之前回到相应的宿营地清点人数……”芮星宇指了指牧听舟腰间挂着的令牌, “令牌上有感应……” 牧听舟一愣, 这才发现万鹿山的令牌正散发着阵阵烫意,他思忖片刻,敲了敲虎妞的脑袋:“想跟着就变小点。” 虎妞嗷呜了一声,白光闪过, 变成了巴掌大的小虎崽,顺着牧听舟的裤脚一路向上攀爬, 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郁长流在一旁细心地给他理好了衣物,将帷帽递给了他,淡声道:“你们先去吧。” 牧听舟的手一顿:“你要走了?”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过于亲昵,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忽略了郁长流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嗯,有些外事需要处理一下。”那僧人语气柔和,“会尽快与你们汇合的。” 牧听舟:“……噢。” 他想了又想,眉宇蹙紧,挣扎了半晌,还是上前了一步,凑近低声道:“别排斥。” 他手中悄然打出了一道法令,混杂着一缕强势的魔气,法令在贴近郁长流的手背时像是融进了他的皮肤中消失不见。 是一道只有牧听舟看见的法令,紧紧的贴附在郁长流的手背上。 牧听舟松口气,退后一步:“为了保险起见,你自己再贴一道灵力在上面,免得被人发现了。” “……就当是我们有缘吧,若是你遇到危险了,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抹去法令的痕迹,这样我就能知道你的方位了。”他认真补充道。 牧听舟心道,最好是能还了当初在云衔山的一命之恩。 他抬起头,倏然撞入了郁长流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他清楚地能看见在那旋涡般的黑色之中明澈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一股异样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牧听舟一怔,倏然看见面前男人的那张脸逐渐靠近。 他听见了一声似有似无地喟叹,随后,被人轻轻环抱了一下。 那串古寂的佛珠发出了碰撞的声响,微凉的触感在后背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保重,注意安全。” 临别之际,郁长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走入了深林之中,消失了踪影。 不光是牧听舟,就连芮星宇也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问:“裴兄,你是不是,先前就认识……额……” 直到这僧人离开,芮星宇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就像是一缕刮过的长风,来时悄无声息,去时渺无踪影。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声音冷淡地道:“走吧。” 第158章 认识吗? 到了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了。 还是说……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忽地抬步走了三两米,甩下了身后的两人,掏出了传声符。 他的动作急促又突兀,芮星宇只好停下步伐等待他。 传音符的光骤然亮起,牧听舟:“萧然!” 祁萧然慢吞吞地在另一头应声:“怎么了?遇到麻烦了?” 牧听舟语速飞快:“裴应淮呢?” 那边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牧听舟的陡然一沉,还未沉声开口,就听见那边传来了声响。 “喏,在这呢。”祁萧然的声音并无什么变化,“就在偏院,你要去看看吗?” 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牧听舟长吁一口气,说:“不用了……他近日恢复的如何?” 祁萧然回答:“如我想象的一般好,并无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叮嘱道:“最后一味药引就在不周山秘境之中,尊上,您……” “我会去寻的,你把人给我看好就行。” “嗯。” 祁萧然沉默地掐断了传音符,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偏院,终于忍不住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 牧听舟一路跟随着芮星宇,期间何泽明还抱着侥幸心理,趁着那和尚不在想要趁机跑掉。 ——毕竟他一个魔兽混迹在修士之中,暴露了那便是死路一条。 可惜他的盘算终究还是打空了,牧听舟肩上原先昏昏欲睡的小虎崽鼻尖耸了耸,倏然警觉,下一秒,身旁轰然一声巨响,一只巨爪已经将何泽明给拍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连声求饶:“等等,少侠,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少侠,您看……我已经领着你们找到它了,留着我也就是一个累赘,不如把我丢了,少侠们的行途也能安稳一点……你们觉得呢?” 芮星宇这才恍然地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一口一声喊着自己师兄的竟然不是人…… 低阶魔兽的气息完全被白虎所压制,何泽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 他们太过于深入丛林,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走出深林之后才能看见零星的几个人。 芮星宇循着令牌的指引,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人烟的气息。 巨大的淡蓝色结界张开,直冲云霄,在上方独属于万鹿山的纹章极为显眼。 久违的熟悉气息展露在自己的目前,牧听舟驻足了几秒后,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他带上了帷帽,宽大的帽纱将肩头的小白虎也笼罩了进去,牧听舟将身上的气息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一进入结界,掌教们便看见了芮星宇那张欣喜的脸,登时眼前一亮一拥而上,一边上上下下地查探着芮星宇身上的伤势。 见他安然无恙后,为首的那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随意地检查了两下牧听舟和何泽明身上的令牌后将他们放入结界之中。 “去休息一会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为首的那人声线偏冷,余光倏然扫到牧听舟的身上,一顿。 他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番牧听舟,干脆地问:“你是谁?” “我们宗门好像没有给散仙发过令牌。” “……”牧听舟正准备开口,芮星宇倏然凑了上来,磕磕盼盼地解释:“先前……我落下时,撞见裴兄与檀若寺的僧人在一起。” “这,这枚令牌是那僧人赠,赠予给他的。”生怕掌教们不同意,芮星宇涨红了脸,“裴,裴兄先前救过我好几次,是,是个好人。” “好人”牧听舟:“……” 他耸耸肩:“就是如此。” 为首的那人眉宇紧拧,捕捉到一个细节:“你姓裴?” 牧听舟点头:“裴延,举手之劳,不用谢。” 语毕,他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结界之中。 身后众人:“……” 他们看了眼嘿嘿傻笑的芮星宇,无奈地扶额:“既然救过星宇的命,那就没有办法了。” “你们先进去吧,好好歇息歇息。” 芮星宇和何泽明赶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牧听舟的身后,看得一个长老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看看,堂堂掌门……竟然变成了一阶小小散修的跟班,成何体统?!” 另一个柔和的女声开口:“算了,既然星宇这般说了,那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这个裴延还救过星宇的命呢……师兄,你怎么了?” 只见为首的那人鹰隼般的瞳眸紧紧地盯着牧听舟的背影,喃喃自语:“裴……应该不太可能。”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几人皆沉默了。 有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说……他可能是……” “不可能。”另一人打断,“聿珩师兄的性格绝非如此,况且,此人身上的血煞气很重,远不如聿珩师兄身上那般干净——再说了,若是师兄也来到了不周山,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其他人连声附和。 山头的另一边,在云顶之上,盘踞着一片片黑色的云雾,夹杂着诡谲的气息,魔气如闪电般骤然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山头之上。 黑色的云雾缓慢地盘踞在空中,暴虐的狂风像是要卷席一切,周遭的绿树歪歪扭扭的被云雾吸入了天际。 第159章 在这一片狂风大作之下,唯独一人茕茕孑立地站在山头之上,纹丝不动。 那人一袭袈裟僧袍,腕骨上的佛珠叮铃作响。 他缓缓闭了闭眼,在他的身后,凝聚着一柄柄寒光利刃,将试图破坏一切的狂风尽数阻挡。 在这一刻,天际之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又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渺小的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原先的面具早被长风撕扯而下,露出了那张冷清俊逸的脸,此刻却有一道道漆黑的魔纹攀爬上他的侧脸,在这份清冷之中独添了一份森寒,周身缠绕着冷冽的魔气,宛若一尊煞神。 裴应淮毫不畏惧地抬眸,对上了天上那个巨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不可能再让你接近他了。” 魔修的侵袭 第八十二章 随着天色逐渐变晚, 篝火冉冉升起,宿营地之中的人数却不见多。 掌教们与长老们聚集在一起,脸色有些凝重。 不周山秘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这般大规模的让弟子们加入逢春祭, 增加不少夺魁概率的同时, 肯定也会淘汰不少修为不过关的弟子。 牧听舟收回目光,轻嗤了一声,仰头将杯中的暖茶一饮而尽,瞥了眼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芮星宇:“去, 拿瓶酒来。” 不知怎的,今夜莫名有些烦躁。 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芮星宇犹豫了下,悄声提醒:“裴兄,我还未及冠……” 牧听舟无言片刻, 歇了心思,百无聊赖地蹂躏着手中的小白虎,气得它长着嘴巴直想咬人。 忽然之间,虎妞动作一顿, 随后一个激灵, 踩着牧听舟的小腹站了起来, 警觉地动了动鼻尖。 一道熟悉的气息趁着夜幕的遮掩一闪而过, 在人群之中如泥鳅般滑行着, 找准时机一头扎进了人堆之中。 这就像是一个小勾子,似有似无地勾动了牧听舟压制许久的魔气,他舔了舔唇,眸中一丝兴奋一闪而过。 在不周山之中, 出现一两个魔修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万鹿山的长老和掌教们竟然一个人都未曾察觉。 他安抚似地摸了摸虎妞的脑袋, 指尖勾着它的胡须转来转去,惹得它又低低地投来了不满的视线。 “哇——这是你的本命灵兽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女贴了过来,她的眼睛像是黏在了虎妞身上,羡慕地问:“你们……已经签下契约了吗?” 牧听舟勾唇轻笑,不予回答。 他这副漫不经心地态度成功惹怒了少女身后跟着的人,看道服模样应该是某个内门弟子。 “左师姐,他这般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这契约兽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咱们不同他一般见识……走,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几处外伤?我替你治疗!” 他想要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少女,刚伸出手的那一瞬间,虎妞猛地扑了上去,尖锐的牙齿斜斜地擦过他的袖袍,撕扯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芮星宇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它这是在不满你说它不是什么好货。” 一旁的左叶萱也在附和:“是呀,这样多不礼貌。” 那男弟子气急,见左叶萱不愿离开,也不好言相劝,跺了跺脚转身就走了。 倒是左叶萱待他离开后,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席地而坐,与芮星宇肩并肩坐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她嘀咕了一句:“一天天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起,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也不知道这自信心到底是哪里来的。” 她坐了下来,无意间露出了腰间长生峰的弟子令,扭头见牧听舟望着那弟子的背影有些出神,不免有些尴尬。 “你……不用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左叶萱解释道。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嗯?”他反应了才发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笑眯眯地应答,“啊,原来是这样。” “我只是,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在牧听舟的目光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名男弟子的背后牵扯出丝丝缕缕黑色的线条,宛若一跟跟蛛丝般将他整个人都束缚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那个少年仿若无事地坐下后,竟然没有一人发现了他身上的怪异之处。 但很显然,这群人之中并不包含何泽明。 他还没来得及卧槽出声,被牧听舟淡淡一瞥,硬生生地讲口中惊呼给咽了回去。 何泽明作为魔兽常年生活在不周山之中,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使出全身功力也只能骗骗像芮星宇这种人。 他紧张兮兮地靠在一旁,目光时不时地瞥像那团黑色丝线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哪怕是相隔甚远都还能听见少年在人群之中侃侃而谈的得意声音。与此同时,缠绕在他背部的黑线也在不断蔓延,近乎将他半个身体都包裹在其中。 何泽明看一阵阵犯恶心,无意间瞥到了牧听舟姿态懒散,倚在山石边上那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不知为何,狠狠打了个寒战。 这魔修动的手脚太过光明正大,不出意外明日之内绝对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在半夜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他身上还盖着从郁长留那里顺来的小毛毯,跟旁边一众睡在地上的苦行弟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160章 方才的那声响将所有人都惊醒,当众人抬眸望去时,就见一道黑影直冲冲地冲向了掌教们的位置! 被那丝丝缕缕黑雾包裹着的,赫然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内门弟子。 他的眼白被黑线填满,看上去极为恐怖,四肢扭曲着朝着结界处撞去。 他的身体被黑线驱使着,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了都未曾停下,可旁人根本看不见那丝丝缕缕的黑线,能看见的只有少年那张已然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脸。 咔嚓一声。 不堪重负的结界上陡然裂出了一道道碎纹,借由着外力的印象,在里面看来脆弱不堪的结界轰然崩裂,灵力四溅。 牧听舟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飞溅而出的结界碎片。 …… 轰雷声聚集在头顶,黑云压城,谁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结界之外的不周山秘境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牧听舟也很是诧异,可当他抬头看向头顶时,猛地一怔。 在那堆聚集的黑云之中,一抹银蓝色的剑光尤为明显,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黑云之中,仿佛是在和什么东西斗争着。 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牧听舟蹙着眉头,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背原先那道印纹的地方,他想要上前一步,可那层云之中穿梭的人影太过模糊,就连牧听舟自己都不确定方才有没有看走眼。 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来,耳边倏然传来了一道惊呼声。 “掌教,就是昨天来的那个散修!我昨夜绝对没有看错!” “魏师兄自从进入不周山秘境以来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绝不可能沾染什么污秽之物,只有昨夜,师兄想要去喊左师姐一起的时候,我就看见那个散修眼神很不对劲!” 郁长留在欺骗他? 第八十三章 这个穿着内门弟子道袍像是发了疯一样逃出去的少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层层叠叠地站在结界前。 在一句句嘈杂的人声之中,一句非常小声,但又非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牧听舟的耳中。 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偏头望去。 一个同样是穿着内门弟子道袍的少年附在长老的耳边轻声低语, 领头长老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恰好与牧听舟的目光相交在空中。 牧听舟依旧是那副白衣飘飘笑意晏晏的模样,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朝着长老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那个偷偷告状的少年还在滔滔不绝地添一把火:“掌教师父, 您知道的,魏师兄从来不会看不起任何散修,但若是有心之人这般利用了他的善良心性,魏师兄在毫无防备之下肯定会中招!” “掌教大人, 还请您明鉴!” 牧听舟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左叶萱脸色沉了下来,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你魏师兄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在场有谁不知道?与其将问题推卸到一个毫不知情的旁人身上, 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多去调查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到最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那告状的弟子也不甘示弱, 仗着自己站在掌教身边, 昂首大声道:“左师姐,你可不能因为魏师兄曾做过一两件错事就一棍子将他打死——况且我先前说的是关于那个散仙的事情,他从方才一句话不为自己辩解,难道不就是心虚的表现吗?” 左叶萱都要气笑了, 可就在这时,昊天长老眉头一皱, 厉声喝道:“行了!” “后续的事情我等自会查明清楚,宿营地不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若执意争吵,不如就回到万鹿山再去修炼两三年。” 一听他这般说,众人顿时噤声了。 左叶萱也被身旁的女修拉了拉胳膊,悄声劝阻:“师姐,你看那人一句话都不说,你这般替他解释,又有何用?” 牧听舟确实没什么反应——比起和比他小个百来岁的小孩吵架,倒不如方才逃走的魔修对他的吸引力大。 一夜过去了,偷懒也偷懒够了,倒不如就直接分道扬镳好了。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带上了帷帽,看模样像是想要离开的架势。 这一举动引起了昊天长老的注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出手,在牧听舟的脚边落下了一道灵印,恰好落在了他的脚前,阻挡了他的步伐。 牧听舟脚步一顿,偏过头,在帷帽的遮掩下,他危险地眯了眯双眼。 昊天长老一袭黑色长袍走上前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这位小友,既然你昨夜是与星宇一起入营,我不会过多为难你。” “但还请你稍等片刻,待我们查明真相后,自会放你离去。” 表面上冠冕堂皇地说着敬语,但只要稍作思考便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牧听舟嗤笑了一声,心道万鹿山的行事风格永远能正中戳在他的讨厌的点上。 他懒洋洋道:“那可不太行,这位——什么长老来着?我可不是你门下的弟子,我可是很忙的,真的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里耗时间。” 一旁,芮星宇顶着一堆死亡视线磨磨蹭蹭到牧听舟的身边,小声提醒:“他,他叫昊天长老,他先前是掌管魏师弟他们一队的掌教。” 牧听舟一听,意味深长地道:“噢,原来是自己疏忽职守,现在要找个替罪羊,正好就看上我了啊。” 第161章 芮星宇浑身一僵,对于他这种跳脸嘲讽的行为表示敬而远之。 昊天长老气得神色黑沉如水,他狠狠一拂袖,锐利的灵气脱手而出,形成了一面坚不可摧的罩子,将牧听舟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关在了其中。 “伶牙俐齿!我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牧听舟看着眼前暗纹流动的结界,唇角扬起了一抹不屑的弧度。他并不着急,反倒神清气闲地倚靠在身后的结界上,一只手放在颤抖着的东粼剑之上,另一只手安抚着跃跃欲试的虎妞。 昊天长老见状,冷声道:“说来奇怪,这万鹿山令牌虽然是我很久之前便发出去的,但我从来不记得有将任何一块令牌交予到一名散修的手中。” “我倒是很好奇,你手中的这块令牌,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芮星宇见状急忙想要解释:“是檀若寺……” 昊天长老打断道:“别跟我提檀若寺,此行前来的佛修满打满算都只有李修缘一人,他身份特殊,连令牌都不需要,更不可能将令牌送给一个散修。” …… 不光是芮星宇,就连牧听舟都愣住了。 牧听舟沉默良久,才出声问道:“……你又是如何确定檀若寺只来了李修缘一人的?” 他问出的语气称得上很不客气,昊天长老忍了又忍,才冷冷开口:“李住持与我宗向来交谊匪浅,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问出的这句话?”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牧听舟也已经听明白了。 他的脑袋里瞬间闪过郁长留的身影,想起了两人先前相处的时日里,他那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模样,最终全都汇聚成了一句疑惑。 ——他是在骗他吗? 牧听舟回想了一番,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不光是这一次,就连上一次他前往檀若寺的时候,这个男人都没有亲口承认过他是一名佛修。 而牧听舟则是看见了他的那身袈裟与佛珠先入为主。 在那瞬间,他忽地歇了心思。 他自认为自己非良善之辈,若郁长留接近自己是另有企图,不管他此时在多远的地方,牧听舟都能立刻飞过去给他一刀捅了。 相比之下,面前的这些争执就更像儿戏了。 牧听舟唇角微撇,他松开了攥住东粼剑的那只手,伸出指尖轻轻一点面前的结界,只听见清脆地哗啦一声,淡蓝色的结界宛若玻璃罩子一般碎成了一片片晶莹,簌簌落下。 昊天长老浑身一震,猛地抬头:“你——!” 牧听舟心烦意乱到了极点,脑中一闪而过祁萧然的叮嘱,他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硬生生地将这烦躁感压了下去。 “这位长老,你看,我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一介过路人罢了,你在这盯着我,是没有结果的。” 破天荒的,牧听舟竟然试图开始讲起了道理,他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他方才轻飘飘地就将昊天长老的结界给瓦解,宛若当头一棒敲在众人的头上,昊天长老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忌惮。 但他若是不找到一个替罪羊,那最后的问题很明显就会重新落在他的头上。 与其担上责任,为何他不用这现成的理由呢?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股陌生的气息(已修) 第八十四章 无法试探出牧听舟的深浅, 再加上昊天长老另有心思,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牧听舟和他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小虎崽, 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结界之外。 这散修一袭白衣, 衣袂飘飘, 晃晃荡荡地消失在了深林之中。 昊天长老敛下眸中的一缕深沉,沉声道:“这件事还有待调查……我怀疑是魔修干的好事,任何人若有任何怀疑,不得隐瞒, 必须及时上报,听见了没有?!” 众人稀稀疏疏的应答,只有芮星宇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牧听舟的离去的背影。 何泽明犹豫了一下, 凑了上来,拉了拉芮星宇的衣角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芮星宇有些失落地说:“裴兄,临走之前都没同我们说一声呢。” 何泽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一定还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芮星宇稍稍打起精神, 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说不定之后还能再遇到郁兄呢。” 何泽明:“……”那就算了吧。 他眸光状似不经意间扫过昊天长老, 想到了方才与牧听舟擦肩而过时听到的话, 不经又长叹了一口气。 可恶,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梦魇兽,却要承受如此重负…… 何泽明眼睁睁地看着昊天长老微侧过身,与身侧的几人低声说完话之后, 便收了结界,同样转身走入了丛林之中。 他连忙收回视线, 回过神,指尖敲了敲腰间上的那枚玉牌。 咔嚓—— 接收到了消息的牧听舟一口咬下嘴里的丹药,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坐在高树之上,一条腿耷拉而下随意地晃荡着,悄无声息地展开了神识,庞大的灵力将周遭尽数笼罩。 一道黑色的魔气咻地一下从不远处袭来,牧听舟微微扬了扬下巴,那道魔气堪堪擦着他的喉间擦过。 见面即是杀招。 牧听舟扶了扶差点掉下去的帷帽,语调微扬,带着些戏谑:“哟,这不是老熟人嘛,那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下狠手呀,让我多伤心。” 第162章 长风拂过树梢,绿叶摩挲着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直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出了动静,一声不耐烦的轻啧响起,一个穿着道服的少年从中钻了出来,瞪着不远处树梢上的牧听舟。 赫然是先前逃跑掉的魏洲! 只不过他身上的道服如今破破烂烂的,脑袋上也顶着几片落叶,脸上身上都是被树枝划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极为狼狈。 魏洲的脸色黑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了,冷冷地瞪着牧听舟:“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牧听舟闻言,跃下树梢,无辜地耸了耸肩:“不周山秘境的此等好事怎么可能少得了我一个,你说对不对。” “滚。”魏洲毫不客气道,“既然你不想管幽冥的事了,不如就早点把位子让出来,别天天占着茅坑不拉屎。” 魏洲在魔修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镇守着西边的一块区域,却因看不惯牧听舟的作风自成一派,占山为王。 两人之间虽然接触不多,但每一次都是火花四溅。 牧听舟微微一笑:“我也说了,你要是能打得过我,就来抢啊。” 魏洲气得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我可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只要别坏了我的好事就行。” 他顶着一张稍有些少年气的脸,语气却过于老态龙钟,实在是有些喜感,牧听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偏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魏洲只想抽他。 他正想问些事情,余光之中却闪过一道白刃,魏洲脸色猛地一凛,闪身退离。 一道剑光陡然斩来,直接将两人之中隔开了一道狭长的剑痕。 牧听舟嚯了一声,也退后三两步,面对着魏洲的怒瞪,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对此毫无关系:“你附身的这具身体可是万鹿山的弟子,如今人家打过来了,你想想怎么办吧。” 三言两句之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止他一个,今日你也得给我留下。” 昊天长老低哑的声音响起,他斩断了面前遮挡着的树丛,一袭黑袍遮住了他苍老的容貌,执着剑缓缓走了过来。 先前飘荡在不周山顶上的那群黑云被长风捎带着飘到了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其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雷光闪烁。 雷云的阵阵轰鸣声响在了耳侧,低沉却又莫名刺耳。 牧听舟心念一动,仰头望去,心里陡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若他先前没有看错,那个在云层之间穿梭之人,与郁长流的身影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 牧听舟收回视线,直直地望向了昊天长老:“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我与一个散修,没什么好说的。”昊天长老冷冷开口,他缓缓抬起了剑,剑尖指向了牧听舟。 宗门中人向来是看不起散修的,魏洲有那些想法,与昊天长老也脱不了干系。 牧听舟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他嗤笑一声,说:“几百年过去了,你们这群老东西还是冥顽不灵,口口声声说着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有完没完?”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帷帽,虎妞趁机跳下了地上,绿幽幽的竖瞳紧紧地盯着昊天长老。 昊天长老缓缓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帷帽之后露出了一张他熟悉的面容后,惊愕地呆在了原地:“你……” 他话音未落,牧听舟却倏然出手了。 他身上的伪装被卸去了七七八八,自然也就不必隐藏,先前积攒在体内的魔气喷涌而出,迅速地朝昊天长老涌去,将他层层包围。 就在此时,一道轰雷声却骤然降下,刺目的电光直接将这层魔气罩子给撕裂。 牧听舟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 这股陌生的力量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其中流淌着一股让他极为厌恶的感觉。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像是被这股莫名而来的力量给影响了一半,牧听舟内心的烦躁感在此刻攀登到了一个极致。 赤色的瞳眸宛若熊熊燃烧的烈火,一一种将所有都吞噬殆尽的气势,浓厚到极致的魔气宛若一个握紧的拳头,,狠狠地朝着昊天长老砸了下去。 在这一击下,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裂缝顺着力道蜿蜒地蔓延开来。 而魏洲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不周山独有的白色之气在裂缝之中来回穿梭,地面上尽是断枝残垣,却唯独不见昊天长老的尸体。 牧听舟则是自己也被这一击给唬愣住了。 直到一声轻叹将牧听舟拉回了神。 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双手宛若黑幕一般遮在了他的眼前。 与此同时,牧听舟的耳旁响起了那道极为熟悉的,梵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润声音。 近乎的条件反射,牧听舟骤然转头望去。 眼前的那只手也在同一时间撤了回去,身后的男人退身到了一个克制的位置。 郁长流一只手拎着晕厥过去的昊天长老,只身独立地站在牧听舟的身后,眉眼一如既往的那般深沉。 他方才灵力消耗过多,又在情急之下将昊天长老从那巨大的攻击范围内给拎了出来,脸色显得分外苍白。 第163章 郁长流拭去唇角溢出的一丝血迹,偏过头闷声咳了一声,面色微沉,有些嫌恶将手中的昊天长老丢在了地上。 这动作,莫名有些熟悉。 牧听舟很快反应过来,神色不善地道:“你想做什么?” 他握紧了手中的灵剑,脸上警惕的表情瞬间刺痛了郁长流的眼睛,胸口中传来的阵痛感让他微微一窒。 郁长流率先别开视线,轻声道:“我并非有意阻止。” “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牧听舟:“什么意思?” 郁长流指了指天上还未散去的黑云,他道:“你行事虽然冲动,但并不是下手没轻没重的人……方才,你并没有想要将此人斩杀的念头吧?” 牧听舟一愣,又听见郁长流继续道:“方才,有没有感觉到经脉有种被扭曲的错觉,这种错觉调动了你全身的情绪,以至于使出的力道让自身都有些惊异。” “若是你的那一拳直接将昊天长老斩杀,那……” 他又闷声咳了一下,脸色愈发透明,牧听舟有些犹豫:“你——”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郁长流掌心托着一股强劲灵力铺散到了昊天长老的身上,在触及到昊天长老的那一瞬间,两股力道俨然碰撞在一起,巨大的气流冲突而开,就连牧听舟的帷帽在这种力量下被直接掀飞。 尘埃漫天遮蔽,簌簌落下。 牧听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被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郁长流缓缓道,冷漠的眼神扫过地上半死不活的那人:“此人的身上被下了禁制,也算是他自己的一个底牌吧,若是真的硬碰硬上了,受伤的反而会是你自己。” “原来是这样。”牧听舟忽地轻笑了一声,撩起额前垂下的碎发,站稳身姿朝郁长流躬了躬身,“看来郁兄又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救了我一命。” “大恩不言谢,既然如此,不知郁兄能不能顺便再替我解解惑。” “什么?” “郁兄是不是对我,还有对地上这位昊天长老,有些过于了解了?”他道,“这一路上,郁兄虽没有对我抱有什么恶意,但眼下看来,你的目的也并不简单吧?” 郁长流眸色猛地一沉,就听见牧听舟继续道,“既然郁兄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又看上去与李修缘并不是一伙的,那无非就是恰巧与我看上了同样的一个东西,亦或是……” 牧听舟顿了顿,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裴应淮派你来的?” 捉奸现场 第八十五章 面对着牧听舟的质问, 郁长流罕见地沉默了两息。 也正是这份沉默,才让牧听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与裴应淮相识, 而且两人之间的交情还不小! 郁长流:“……” 他心知是躲不过去了, 闭了闭眼, 正准备开口时,余光中却倏然闪过一道银色的光线,而下一秒,他的四肢被尽数束缚在了牧听舟掌心下的银线之中。 银线的另一端攥在牧听舟的手中, 绕过了层层叠叠的树障,将郁长流团团围困住。 而白袍散修则是缓缓上前,以一种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个遍。 “佛修佛修……我竟还不知道,我师兄在什么时候认识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佛修……”牧听舟摸着下巴, 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些年来他时刻紧密地监视着裴应淮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他在九重天之时,也有幽冥的眼线潜伏在他身边。 就像先前裴应淮失去修为变成废人一事,也是那些潜伏的眼线第一时间将他从闭关之中唤醒告知的。 裴应淮身边的人, 牧听舟不能说知道的有多少, 但像这么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佛修,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 但牧听舟在这一刻就是非常不爽了起来。 以至于他说话的语气都生硬了起来:“你和我师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裴应淮那狗在外面还养了人?” 他的问题越来越诡异, 郁长流轻咳一声打断,有些无奈地扶额解释:“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牧听舟紧追不舍:“那是哪样?我是不知道你们名门正道的规矩,但是据我所知能以你这样不介怀的态度对待魔修的,整个三界也找不出几个怪胎来。” 若不是长期受到裴应淮的熏陶, 以佛修这出了名的死犟驴绝对是免不了一战的。 “说!是不是裴应淮派你来阻碍我的?” 郁长流长舒一口气,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是阻碍, 是保护,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会及时出手。” 保护。 这个陌生的字样在牧听舟心底掀起了一道不小的激浪,他愣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一番,即便是觉得有些奇怪,最终还是沉默着将银线收了回去,没再应话。 ——他对旁人的敌意一向十分敏感,但从这个男人的身上,他感受不到有一丝一毫的杀意。 牧听舟硬邦邦道:“我不需要人保护,也不需要有人跟着。” 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炼化地火的圣焰与最后一味药引,确定好郁长流对他没有什么威胁后他也好安心一些。 他正准备往前走,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扑通”的声音,像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第164章 牧听舟俨然转头,就看见郁长流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地倒在了,额间不断有冷汗溢出,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心底暗骂了一声,疾步上前将人捞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喂,醒醒,你怎么了?” 探入了灵力之后才发现,此人的经脉之中已经一团乱糟,断断续续的灵力甚至都无法连接在一起,肆意在他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掏出了祁萧然事先准备好的丹药,赶忙塞入了他的口中。 没过一会,男人的脸色慢慢好转了一些。 牧听舟沉下心来,有些怔愣地望着郁长流,灵力的丝线顺着他的指引落在了男人的脖颈之上。 灵力的感知显然比触碰要来得更敏锐一些,他很快就发现了在脖颈与脸部的衔接之处有一丝异样。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显然就是易容之后留下的痕迹。 鬼使神差之间,牧听舟缓缓抬起了手,贴近了那道易容的衔接口。 …… 半晌之后,他轻声骂了一句,又收回了手,改将郁长流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借力将人撑了起来。 这时,刚刚逃走的魏洲不知又从哪探了个脑袋出来,张望了番:“你怎么这么大手笔啊,半个林子都快给你轰掉了。” 牧听舟不想搭理他,不知怎的,他打心底不想让郁长流和魏洲产生什么纠葛,所以就直接扭头走人。 魏洲却跟了上来,一边与他套近乎:“诶,这人是谁?看装扮像是个佛修?是你认识的人?” “这人怎么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那方才他是怎么在你手底下把人揪出来的?” 牧听舟一顿,并没有回答魏洲的问题,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就赶紧滚。” 魏洲笑道:“别介呀,你现在已经在万鹿山的追查名单上了,又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不如到我那边躲一躲?” 牧听舟言简意赅道:“滚。” 他一边感受着身旁人有些紊乱的呼吸,耳边又时不时地传来了魏洲的调笑声,简直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虎妞——” 他冷声喊道,下一秒,魏洲便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巨大白虎竟然直接扑了上来,将他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牧听舟冷冷道:“你有那么多个分神,死一个也不碍事吧?” 魏洲:“……”他暗暗想要挣脱束缚,在碍于这具身体修为的上限被压得死死,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他只好咬牙切齿地道:“行,你狠。” 牧听舟:“带路。” 魏洲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没等他飞速跑路,周身就已经被层层银丝给囚困住,形成了一个牢笼。 他走在最前面,领着牧听舟穿过密林,走到了一个山洞前。 那山洞外被他用障眼法的结界给围住,若不是修为高深的人绝对不会发现在这密林之中竟然还有这种据点。 里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墙角摆放着一个木床,就连煮饭烧水的炉子都一应俱全,就差把他在幽冥的府邸给搬过来了。 牧听舟:“……” 第一次见到有比自己还能折腾的人,他无言片刻,才将郁长流放置在了床榻之上,又给他喂了几颗丹药,这才转头望向魏洲。 魏洲身边还漂浮着削铁如泥的银线,不敢轻举妄动,他站定在原地,无奈道:“能不能先把这些撤掉。” 牧听舟:“不。” 他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拎着椅子坐下,长呼出一口气,懒懒散散道:“你怎么会来这边?” 魏洲气得一口淤血堵在胸口:“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一切我都计划得好好的,就差最后一步了就能到手了 !” 牧听舟皱眉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单说说,你在万鹿山那边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原先潜入万鹿山就是为了打听圣焰的消息,结果一夜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发现。 魏洲道:“……不会吧,你还不知道吗?” “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逢春祭魁首的奖励。” 牧听舟道:“你是说……冰鉴镜?你要那玩意干什么?” 魏洲眸光一闪,含糊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唰的一下,一道匕首闪着寒光划过魏洲的脸侧,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妈的,这小子来真的……魏洲倒抽了一口凉气,赶忙道:“行,我说,我说!” “冰鉴镜虽然对于我们魔修来说没什么用,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啊……”魏洲不情不愿道,“冰鉴镜还是唯一一个能开启秘境里世界的钥匙啊,这你都不知道吗?” 不周山秘境也分为外界与内界,只是牧听舟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镜子是开启内界的钥匙。 若是外界没有圣焰的消息,那会不会说明有可能在内界之中呢? 一个念头瞬间成型,牧听舟眸光扫过魏洲,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法子确实可行。 在魏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牧听舟倏然撤走了他身边的银线,猛地扑了上去,攥住了他的衣领。 “衣服,脱掉。” 魏洲倏然瞪大了眼睛,移开了目光,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断袖,就算你对我那什么,我也不可能……” 第165章 牧听舟却懒得听他废话,一只手想要顺着他的衣襟直接将万鹿山的道服给扒下来。 魏洲一时着急,暗中发力,反手一推,一下子就将牧听舟推了回去,他自己欺身而上,压制住了牧听舟的双手双脚,紧绷着一张脸:“你,你可别欺人太甚我跟你说,别以为我只是个分神就是好惹的。” “退,退一万步说——怎么看你,你都是下面的那一个吧!”魏洲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末尾就像是蚊子哼一样啥也听不清楚。 牧听舟:“?” 牧听舟:“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睁着一双死鱼眼,语气不善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赶紧把道服脱给我,你就可以滚了。” 魏洲一愣:“道,道服?” 他脑袋里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瞬间涨红,干巴巴道:“噢,原来是这样啊……” 牧听舟无语了:“要不然是闹咋样?” 魏洲:“我,我还以为……” 他望着身下青年懒懒散散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底陡然冒出来了个大胆地念头,这股念头——或者说是欲望近乎要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呼之欲出。 就在他咬咬牙,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肩膀上冷不丁地搭上了一双冰冷的手。 在牧听舟微微睁大的双眸之中,魏洲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冰寒彻骨的声音,与此同时,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霍然拍在了魏洲的头顶。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魏洲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就已经被掀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石壁上,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 “啊,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牧听舟只手将魏洲掀飞, 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郁长流的脸色稍稍缓和,冷冽的视线扫过倒在一旁的魏洲,压制住心底的躁郁:“还好,也多亏了裴兄的丹药。” 他状似无意间再度提起:“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一想到这个, 牧听舟登时来劲了,他眼咕噜一转,心生一计,问道:“说起来, 郁兄此行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有办完吗?” 郁长流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又生出了什么鬼点子,无奈片刻后,模棱两可道:“并无什么要紧事,怎么了?” “那既然这样, 不如我们一起参加逢春祭吧!”牧听舟解释道, “不周山秘境是九重天的都可以参加, 里面不免掺杂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但逢春祭是只有宗门之间才会有的比试。” “我这边正好有个人选。” 牧听舟指了指还扶着墙站起来的魏洲, “喏,现成的道服也有了。” 郁长流:“……” 他叹了一口气,基本上已经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我的意见重要吗?”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既然我答应过……裴应淮要跟着你,我就不会食言。” “爽快!”牧听舟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多客气了。”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了魏洲的方向,一人神色冷寒,一人神色戏谑,摩拳擦掌地缓缓凑近。 魏洲心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等——牧听舟,咱俩好歹也相识了那么长时间了对吧……” 牧听舟意味深长道:“原来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样一个重感情的人,魏洲,说实在的,我真感动。” 他话音将落,就见身旁的郁长流毫不留情的抬手,一击手刃落在了魏洲的颈后,直接将人敲晕了。 牧听舟莫名地扭头,见身旁的男人眸色微沉,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心想:原来这和尚还是讨厌魔修的。 郁长流感应到什么,扭过头来,神色竟已经缓和了不少:“怎么了?” 牧听舟望而惊叹,心底又陡然升起了一丝异样感,只觉得郁长流与裴应淮之间一定关系密切——否则怎么会单单因为钱财就答应与他这么一个魔修同伍。 他沉默着将魏洲身上的衣物都扒了下来,郁长流熟稔地接过,用灵力将上面的破洞给缝缝补补完善后交给了牧听舟。 原先的道袍上破破烂烂的全是洞,在郁长流柔和的灵力修复之下,逐渐变成了崭新的模样。 牧听舟:“……” 他接过了郁长流手中的外袍,将身上的白袍褪了下来露出了里衣,又将万鹿山的道袍重新给套了上去。帷帽被丢弃在了一旁,牧听舟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绳子,叼在嘴上,将头发全部扎在了脑后。 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身姿挺拔的清俊青年竟然就是方才那懒懒散散的散修。 牧听舟站在铜镜前琢磨了好一阵子,总觉得有哪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身后的温度逐渐贴近,他微微站直身子,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牧听舟察觉到那双手缓缓靠近自己,将他后面内翻的衣领扯了出来,仔仔细细地重新理好。 然后,退离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牧听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此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冷冽,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两人走出洞穴,牧听舟偏头望向了身旁的人,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法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心。 他问:“郁兄先前,是怎么和我师兄认识的?” 郁长流:“……” 这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一针见血,让他着实有些无言以对。 第166章 郁长流缓缓开口:“我与聿珩,应该是在惊元三十年相识,也是在一次试炼之中。” 惊元三十年。 牧听舟满打满算下来,到现在也已经过了百年的时间,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这么早就认识了? 他轻哼一声:“你与我师兄之间可瞒得真好啊,连他身边的人都无从察觉。” 郁长流眸色柔和了些许,随后便听见牧听舟继续道:“还是说你们两个之间,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郁长流:“……” “算了。”牧听舟瞥了眼他,“要是真有秘密也不会同别人说。”他顿了顿,用一种狐疑的语气又问,“不过,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郁兄,你应该不会是我师兄藏在山门外面的姘头吧?” “……”郁长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牧听舟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停下脚步,危险地眯了眯眼:“先说好,我师兄这人虽然不算好骗,但他那颗时不时发扇的菩萨心肠,倒是很容易被人就拿捏住了。” “现下裴应淮已经变成了我的人,先前那些欺负他的,我自然也会一个一个讨回来。” 牧听舟声音淡淡的,无形之间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意。说完后又变成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率先抬起步子朝前面走去。 独独留下郁长流一个人站在了原地。 但牧听舟远没有像他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他的内心高高悬起,一边打起十万分精神警惕着身后。 一有动静,他也能立刻反应过来回击。 郁长流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像是风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甚至连修为的深浅都试探不出。再加上他口中的“受裴应淮之托”,更让牧听舟没法信任他了。 如果说这个人也是看中了仙盟掌印或是有其他所图,牧听舟不得不防备一手。 他上前走了好一会,也没有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动静,扭头望去。郁长流还站在原地,额前落下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色,让牧听舟有些观察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莫非是自己刚刚说的有点重了? 牧听舟揉了揉脑袋,上前两步,语气缓和了些:“当然,我堂堂幽冥尊主,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若不是些太过分的……” 如雪山般清冷的气息骤然接近,牧听舟话还没有说完,猝不及防间被打断,拉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怔愣着:“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郁长流的唇瓣轻轻地蹭着青年的发顶,落下了一道悄无声息的吻。 他的眸中一片深沉,漆黑乌沉的情愫在其中暗潮涌动,郁长流闭了闭眼,竭力将这呼之欲出的躁动给压了下去。 真的很难办。 他心中这样想着,克制着身体上的动作,害怕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将牧听舟又吓跑,所以到最后,也只是轻轻搂了一下就退开了。 牧听舟脸上的怔楞还未完全褪去,抬眸时对上了郁长流异常认真的视线,心下没由来的猛地一悸。 他听见眼前的男人轻声说,“他是你的。” “他只会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 这句话,直到两人混迹进万鹿山的队伍之中还依旧回荡在牧听舟的耳旁边。 他思绪混乱着朝前走去,身旁的人同他说话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身后的人情急之下拉住了他:“裴兄,你怎么了?” 牧听舟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就和前面的人撞上了,他抽回了手臂,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没事,就是在想些事情。” 他还想继续朝前走去,扣在手腕上的力道忽地一紧,郁长流将他拽到了身旁,避开了周遭汹涌的人潮:“小心——” 两人的距离此刻很近,郁长流俯身凑近他的耳旁,一股清冷的气息瞬间钻入了牧听舟的鼻腔之中,弄得他鼻子痒痒的。 郁长流用气音在他的耳旁轻声道:“注意前面。” 牧听舟还没来得及将其甩开,耳旁骤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老们放心,再怎么说贫僧也曾是万鹿山的人,这点小事不用多说,贫僧也会将这作乱的魔修给揪出来的。” 不远处,李修缘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眯眯眼地笑着。在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少男少女,一口一个脆生生地喊着“修缘师兄”。 而李修缘则一一应答。 牧听舟站稳身子,有些惊异地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第一次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李修缘的长相来。 此人虽然不修边幅,但奈何那张脸实在是过于出众,以至于将他身上的一些其他的特质给盖了下去。 但…… 牧听舟喃喃道:“这群人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无意间发现李修缘的目光恰好扫过人群,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间在空中交会。 牧听舟一愣,就见李修缘脸上挂着歉意的笑,随后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就在两人还有两臂之远的距离时,郁长流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李修缘探究的视线。 李修缘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很快反应过来,忽地笑出声来,刚想要一巴掌拍在郁长流的肩膀上,被后者冷眼一瞥,举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第167章 李修缘轻咳一声,收回了手:“……你这段时间都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郁长流紧抿着唇瓣,神色冷清,不予作答。 谁知李修缘的目光却掠过了他,落在了被他遮挡在身后的牧听舟身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道:“长流,怎么不跟我介绍一下?” “这个小兄弟,怎么看着这般眼熟啊?” 镜中试炼 第八十七章 “这位小兄弟看着有点眼熟啊, 我们是不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修缘这般说着,似是又想要上前一步。 牧听舟抗拒的神情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只觉得面前一直纠缠的男人真的很烦, 刚准备说些糊弄话, 就见一个人影率先上前一步, 将自己的视线完完全全给遮挡住了。 郁长流声线冷冽,其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警告意味:“李修缘——” 李修缘身形一顿,沉默了有两三秒后,妥协似地摊了摊手:“别这么凶嘛, 我不碰还不行嘛。” 他嘿嘿一笑,对着牧听舟眨了眨眼:“小兄弟,我们日后有机会再聊~” 牧听舟冷漠地应答:“不了,在下与佛修天生犯冲。” 李修缘愣了一下, 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扬长而去。 牧听舟一言难尽:“……” 将李修缘的事情抛之脑后,牧听舟回首望去,不远处的几位长老正在讲解着下一场逢春祭的关键信息。 “既然你们已经顺利度过了第一道试炼, 那想必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试炼。”长老站在高台之上, 目光扫过底下一众跃跃欲试的弟子们, 缓缓道, “第一道试炼的目的是探查你们在秘境之中的求生能力, 那么第二道试炼,就是测试你们遇到急变险情时的心性能力了。” “第二道试炼,名为——炼情三尸。” 听到了这个名字,牧听舟骤然蹙眉, 轻啧了一声,心道:麻烦来了。 所谓三尸, 无非就是人心之中的贪嗔痴,对于九重天这群一心向道除了无上大道别无他求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牧听舟这种后天堕魔,从不控制自己内心欲望,向来随心而动的人,无疑是被这第二个试炼死死克制的。 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跌进自己的欲望之中,最后被自身的三尸给吞没。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开始是以散仙的身份进入不周山秘境,而不是以万鹿山弟子的身份。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这逢春祭的试炼步骤那是一个都没有改进。 牧听舟轻叹了一口气,顺手拐了拐身旁的佛修:“郁兄,第二关对你来说是不是很简单。” 郁长流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偏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他。 牧听舟莫名:“怎么了?” 郁长流默叹一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牧听舟嚯了一声:“哥,难不成你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到算不上。”郁长流道,“只不过有些棘手罢了。” 不远处高台上的长老已经将一些事情给吩咐完,率先跳下高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开口道:“心性的考验颇为特殊,稍有不失便会走火入魔,在几位掌门的决定下,特此将冰鉴镜祭出,以此用来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毕竟,在昨夜的逢春祭之中……混入了一个魔修。” 长老严肃的目光扫视着队伍之中,最终目光缓缓停在了牧听舟的身上,而后微怔。 牧听舟毫无芥蒂地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长老:“……” 他思忖着万鹿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陌生的面孔,随后便看见了他身旁的佛修,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呆住了。 “在冰鉴镜之中,你们可以任意组队,但切记,组队的人数越多,相对地,试炼难度也就越大。”长老在留下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离开了,留下了一众跃跃欲试的弟子们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 长老从一个檀香木盒子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冰鉴镜,镜子上的布被揭开,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出一道绚彩的光芒。 这道看似温和的光芒缓缓地扫过一整片土地,在众人身上稍作停留后又慢慢地挪到了下一个人的身上。 像是审视一般。 牧听舟心中暗道不妙,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光芒,看着它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朝着自己逼近—— 额间落下一滴汗珠,牧听舟咬着后槽牙,只觉得居然失算到了这一步。 冰鉴镜原先就是破除一切幻象的法宝,一些简单的易容在它的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就在光芒接近的那一刻,他耳旁响起了一道声音:“失礼了。” 一个微凉的手顺着他的长袍钻了进来,顺势抓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一道如清流般又静又冷的灵力盖了上来,飞速地顺着他的里衣内外,流淌过牧听舟的每一寸肌肤,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地包裹在其中。 待到冰鉴镜的光芒扫过牧听舟的身上时,稍作停顿了下,随后毫无波澜地又转移到了下一个人的身上。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恼羞成怒的红晕攀爬上了他的耳朵。 在郁长流有些疑惑的目光之中,牧听舟跺了跺脚,将身上残留的那股灵力给挥散,嘀咕了一声:“我又没有找你帮忙……” 第168章 在郁长流灵力流淌过的地方,有一种莫名酥痒又舒适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牧听舟的错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先前在什么地方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但不得不说,郁长流这一手确实在情急之下帮了一个忙,毕竟牧听舟都做好实在不行就直接明抢的举动了。 他重新调整好呼吸,轻咳了一声,鬓角落下的碎发遮住了还在泛红的耳廓:“虽然……但还是得谢谢你。” 郁长流:“……” 郁长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无奈地扶额,低低地笑了起来。 牧听舟:“你笑什么?!” 郁长流抿着唇线,唇角扬起,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这般……我都要开始嫉妒了。” 嫉妒,如今能和他靠得这么近的自己。 冰鉴镜浩浩荡荡地扫视过整个队伍,没有一丝异状地回到了长老的手中,长老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瞟了眼角落里的牧听舟与郁长流,猜测可能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若有什么问题,冰鉴镜早就探查出来了。 他在其中注入了一丝灵力,借力开启了法器,一道道绚烂的光芒投射了出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扇巨型的门。 底下的弟子已经成群结队地进入了镜子之中,还有一些并没有找到组织的,也准备咬咬牙直接上。 牧听舟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了先前一起的何泽明与芮星宇,两个人抱团缩在最后方,看着面前的水镜般的门,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也难怪,这炼情三尸的名字一听上去就极其古怪。 牧听舟思忖片刻,拉了拉身旁的郁长流:“你先前进去过镜子里面吗?” 郁长流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牧听舟笑了笑:“那正好,既然队伍里有个熟悉的人,我也放心一些了。” 正当郁长流疑惑着放心什么的时候,只见牧听舟拍了拍脸颊,露出了亲和的表情,走到了何泽明与芮星宇的身旁,拍了拍两人的肩:“二位,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 两人正疑惑着转过头来,霍然看见了郁长流的身影,眼睛都亮了几分:“可以吗?我可以吗?” 牧听舟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倒不如说,是郁师兄说无论如何也想要加入你们,你们是熟人吗?” 牧听舟此刻顶着的那张脸与先前的不同,何泽明和芮星宇自然也就没有认出来。当两人的目光望向郁长流,看见他唇角微微下沉,脸上淡然自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俩一眼的时候…… 这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无论如何也想要加入”的感觉吧…… 但芮星宇才管不了这么多,他是亲眼看见郁长流出手的人,自然想要赶紧抱紧这个大腿不放。 两人连声答应,跟着牧听舟来到了郁长流的身边,随后整顿齐全,几人再度朝着镜中出发。 那一道道水雾一样的轮廓扩散开来,牧听舟率先抬步,指尖触及到镜面时一股刺骨般的凉意钻入骨髓。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足下一脚踩空,牧听舟瞳孔猛地一缩,在半空中稳住身形,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但在这猝不及防“暗算”下的何泽明和芮星宇可没有那么幸运,两人成功落地,但也摔了个起仰八叉,连连哀嚎。 “嘶——” 待到芮星宇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师弟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有些疑惑地开口:“师弟,怎么了?难不成方才落下时你也受了伤?” 可当他顺着牧听舟的目光朝前望去时,看见了一个素白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几人的面前。 芮星宇后知后觉地认出了来人,缓缓瞪大了眼睛。 这个一身素白的男人背脊挺拔,五官线条锋锐又冷峻,神情一如芮星宇记忆之中的那般古板无波,那双漆黑的双眸一动不动,直直地落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男人轻轻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那般澄澈冷冽。 “牧延——”他望着牧听舟,静静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道士与狐狸 第八十八章 只手拎着长剑的男人冷漠地抬眸, 淡淡道:“你不该来这里。” 他正这般说着,轻描淡写地挥剑,将面前的重重迷雾斩断, 走上了前来, 站定在众人的面前。 芮星宇已经傻掉了, 直到那股强势又冷冽的气息逼近,这才堪堪反应过来,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你……你是……” 面前的男人不冷不淡地瞥了眼芮星宇:“掌门的血脉。” 芮星宇瞠目结舌:“你,你真的是聿珩师兄!那, 那师兄口中的牧延不会是……” 还未等他说完话,芮星宇的余光之中赫然闪过一道赤色的光线,猛然间朝眼前的裴应淮刺去。 “!!!” 牧听舟俨然出手,周身漂浮着以赤色光线牵动着的匕首, 漫天飞舞地刺穿了裴应淮的身体。 霎时间,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在匕首的贯穿下像是被惊起涟漪的水面,化为点点星光簌簌落下。 芮星宇和何泽明登时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牧听舟言简意赅道:“走了。” 第169章 芮星宇:“诶?!” 郁长流沉默着跟上, 牧听舟挥了挥手, 这才慢悠悠地解释:“不过是一个幻象而已, 不足为奇。” “冰鉴镜的能力不止如此, 若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最好现在就原路返回的好。” 芮星宇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后赶忙跟上。 他将心底浮现的问题重新又咽了回去,犹犹豫豫地瞥了眼牧听舟的背影。 穿着万鹿山道袍的青年走在最前方,从芮星宇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瓣, 还有微微绷紧的神情。 可事实上,牧听舟远没有表面上那般从容。 看起来这个该死的镜子里, 能确确实实地将人内心所想的一切具现化。 他嘴角微沉,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灵剑,闷着头朝前走,一边警惕着身旁会不会还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可是,没有。 周遭不知从什么时候就陷入了一片死寂,连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就连身后那两道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牧听舟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身后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蹙眉问:“郁兄,那两个人呢?走丢了?” 郁长流神色不变,淡淡开口:“应该是方才没注意的时候分开的。” 估计是害怕牧听舟不相信,紧接着又缓缓地补充了一句:“虽然长老们让你们组队,但大部分情况还得是由自己来解决。” 这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的幻境还是得自己破。 可两人又这么走了有半个时辰,却还是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上,在这期间连一点情况都没有发生。 波折,困境,变故……一个都没有发生,但牧听舟还是嗅到了这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忽然间,身后悄无声息地传来了一丝灵力波动,像是小石子落入了沉静的水面之中,虽然起的水花不大,但却尤为明显。 牧听舟心下一沉,深呼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希望我的猜测没有错。” 而后,猛地拔尖朝身后刺去。 郁长流瞳孔一缩,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条件反射地退身几尺躲开了攻击,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看来是没有猜错。”牧听舟剑尖指向他,平静地道,“方才我就在猜,你能憋到什么时候,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忍不住了?” “郁长流”的身上出现了像方才裴应淮身上的那道波纹,在牧听舟的眼前逐渐幻化成了一团扭曲的黑色波纹,漂漂浮浮地呈现在牧听舟的眼前。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嗓音不复方才清亮,变得沙哑低沉。 牧听舟挠了挠脑袋,仔细地思忖了下,说:“直觉?” 那黑影登时一愣,随即暴躁了起来:“直觉?!若是你的直觉让你错杀了一个人怎么办?!” 牧听舟耸耸肩:“那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黑影一时语塞,半晌才找回声音,“没想到那一向古板迂腐的万鹿山上竟然会生出你这么样的一个人。” “可惜啊。” 黑影前一秒还在喟叹,在话音刚落下的后一秒,身形骤然扭曲,朝牧听舟袭去。 牧听舟举起长剑想要隔档,在锋锐的剑刃触及到黑影的那一瞬间,它好似一道水纹,被长剑切成了两半,但动作却丝毫未减!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传来了东粼的声音:“不对劲!要小心!” 那被劈成两半的黑色波纹无孔不入,找准位置,一个劲地扎了进去。 牧听舟闷哼了一声,后退两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手中的灵剑落地。他只手覆在眼睛上,待到眼中的那一丝异状消退后,这才缓缓放下手臂。 可目光所及之处已是一片黑暗——像是浸入了水中,那种逼仄的死寂蔓延在牧听舟的周身。 有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 牧听舟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身来,碍于四肢疲软,只能倚靠在墙边,坐在了地面上。 五感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逐渐消退,就连东粼漂浮着想要触碰他的手指时,也只能感受到一些微凉的触感。 随之而来的,是落在身上细密的雨点,很凉,漫天落下的雨点打在牧听舟的脸上,有种透着刺骨的凉意。 此时的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雨点挂在了长睫上,牧听舟眼睫颤了颤,将雨水抖落,顺着鼻梁的弧度下划,在他的眼睫下方落下了一道水痕。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在耳侧,紧接着,牧听舟感觉到自己被人环抱了起来。 这道气息太过熟悉,这个拥抱太过温暖,牧听舟有些不适应,他挣了挣,却换来了那人的一声轻斥:“别动,你浑身上下都是伤,要是不小心又裂开了怎么办?” 牧听舟内心羞愤,他神思混乱,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而先前消退的五感也在这道温暖的怀抱下恢复,他动了动手指,攥住了眼前人的衣襟。 “放……放,放我下来。”他口舌有些不清晰,废了好大劲才磕磕盼盼地勉强说完一句话。 男人将外袍搭在他的身上,阻挡了大部分的凉意与雨水,顺势还颠了巅:“那可不行,啧,怎么变这么轻了?别耍小脾气了,先跟我回去再说,这样下去又要感冒了。” 第170章 迷糊之间,牧听舟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想要理清思绪,可脑袋里面一片冗杂,这般昏昏沉沉的情况下,他被人带进了怀中,步伐平稳缓慢地朝前走去。 牧听舟挣不开,索性也不乱动了,舒舒服服地躺在人家的怀中,好不容易才将脑袋里拧成乱麻的思绪给整理清楚。 ——不出所料,这应该是冰鉴镜衍生出来的幻境。 只是……这个幻境里面为什么总能出现一些讨厌的人。 这个不满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两人停下,那人推开门,将牧听舟放在侧身了床上,自己则是将他身上沾湿的外袍拿开,拿出一条干毛巾将他浑身上下擦拭干净。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抬眸望了眼,觉得更怪了。 裴应淮什么时候看上去这么高了?? 忙忙碌碌的男人并没有怎么管身上潮湿的痕迹,反倒是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药材,俯下身时,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了出来。 “怎么才出去这么点时间,就把自己身上搞得遍体鳞伤的?”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手上动作麻利的将清凉的药膏覆在牧听舟身上的伤口上,“下次还跑不跑了,嗯?” 牧听舟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扫过了他的脚边,蹭在了男人拿药的手上。 “——?”他后知后觉地偏过头望了一眼,看见了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环绕着,亲昵地勾在了那人的腕骨上。 像是下意识地将人划分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牧听舟整个人都傻了,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感觉到自己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蹭地一下跳了下去,不顾裴应淮的阻挠,在犄角旮旯里面翻出了一面铜镜,抬头望去。 一只通体纯白的雪狐站在镜前,表情看上去有些呆呆愣愣的,头顶的一双立耳不自觉地抖动着,在他的身后还拖曳着一双毛茸茸的大尾巴。 只有那一双竖瞳,是宛若红宝石一般的赤色,波光粼粼尤为好看。 “好了,跑什么?”身后的高大身影靠近,弯腰将小狐狸捞了起来,见他这副呆憨憨的模样,忍俊不禁,“没有变丑,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好看的。” “……” 牧听舟只感觉脸颊烧得慌,他后退一蹬,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瞪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裴应淮。 他的本意是:能不能别靠我这么近! 可显然,裴应淮将他地意思理解成了另外一种—— 他低声诱哄着“好了好了,是我不好,确实是我不该忘记的。” 他干脆席地而坐,只手一捞,就将小狐狸捞进了怀中,微微俯下身,柔软的唇瓣顺着白色的毛发,在他的头顶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柔软的笑意荡漾在他的眼中,裴应淮一只手顺着毛,在小狐狸的脊背上来回拂动着。 轰的一声。 牧听舟听见了自己脑袋里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道长与狐狸(二) 第八十九章 “你, 你在干什么……?” 牧听舟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狐狸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稚嫩,他颤抖着长须,呆呆傻傻的, 莫名有些可爱。 惹得裴应淮弯了眉眼, 又想要在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一口。 还好这一次牧听舟反应及时, 绷着脸举起爪子,恰好抵在男人的唇边,挡住了他的攻势。 他现在脑袋混乱成一团,本想要静下来观望一番目前的趋势…… 但是像这样!谁还能静得下来啊!! 牧听舟抬眸瞅了一眼, 想要将爪子放下,半道却被人托住。他恼羞成怒地抬头:“你到底想——” 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现面前的男人唇角紧绷着,脸色蓦地冷了下来,眉眼之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凶戾。 这是……怎么了? 牧听舟的爪子登时顿在了原地, 茫然地想,翻脸这么迅速的吗? “别动。” 估计是察觉到自己的神色有些吓人,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放缓语气:“让我看看。” 他动作轻柔地扒拉开小狐狸右腹的毛发, 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侧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感。 血色溢了出来, 打湿了净白的毛, 滴答滴答地顺着裴应淮的指节往下流淌。 “这是谁弄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裴应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偏偏牧听舟从中听到了一丝异样。 清凉的药膏被裴应淮的指尖带着涂在了伤口之上,隐隐散发着痒意,牧听舟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我怎么知道。” 他甚至连伤口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但从裴应淮的指尖滑动的感知下, 猜测是一道狭长的伤口。 “估计是被树枝划到了吧。” 他下意识地运作灵力想要将这道伤口治愈,可无奈这具狐狸的身体之中连一丝灵力都没剩下, 牧听舟歇了心思,趴在了裴应淮的膝上昏昏沉沉地瞌上了眸子。 不出所料,这应该就是冰鉴镜勘察过他的内心之后,幻化出来的一个幻境。 破局的关键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况且这个身体的行动能力有限,只能明日一早起来再勘察情况了。 牧听舟这般想着,落在背脊上的大手缓缓地抚摸着,舒适又安逸,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在男人的腕骨上。 第171章 裴应淮的气息一如既往地清冽,不知是不是变成妖族之后对气味敏感了很多,被这股熟悉的气味包裹着,牧听舟甚至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十分平和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牧听舟是在一片阳光之中醒来的。稍稍刺目的阳光落在床铺上,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兴许是周遭的环境太过安逸,牧听舟缓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饿了吗?” 耳旁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如清涓般的流水,牧听舟瞬间一个激灵,昏沉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那张令人心烦的俊脸凑了过来,轻轻在小狐狸的头顶上落下一吻,震动的胸膛与喑哑的嗓音再度响起:“饿不饿?” 牧听舟竭力抑制住内心的不自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身子,故作凶恶道:“知道我饿了还不快去准备?!” 谁知裴应淮竟然面露疑惑:“准备什么?” 他只手一捞,就将半臂长的白狐捞进了怀中,额头倏然凑近,牧听舟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尾尖。 额头抵着额头,裴应淮微微闭上眼睛,体内的灵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他驱使着进入到了小狐狸的身体里。 ——与其说是灵力,倒不如说是精气。 妖族向来是以旁人的精气转化成为灵力使用,但……这还是牧听舟第一次体验这种神奇的感觉。 一道道暖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一股脑地涌进了牧听舟的体内,又顺着经脉流淌至全身。 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他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饱腹感”。 牧听走稍稍挣了挣,很轻易地就挣脱了裴应淮的束缚,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他仰起头,看着男人重新睁开了眼睛,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这几日在外面,是不是都没吃上一顿饱饭?” “还折腾出一身的伤,下次还跑不跑了?” 牧听舟懒洋洋地晃着尾巴,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虽然没有弄懂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是看起来是他自己主动跑出去的。 那应该就是关系不和了? 正这么想着,门外忽地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裴应淮望了眼天空,喃喃道:“竟然都这么晚了。” 他也站起身,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披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道袍,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啊!裴道长!您终于回来了!”门外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村民们都等您好久了!”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昨日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 牧听舟有些好奇,走到门前,探出了个脑袋去观望,赫然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前,双手负在身后,嘀咕着抱怨了两句。 少年没有收到回应,还想上前一步问什么,却蓦地与牧听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身形明显一顿,陡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随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少年连忙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裴道长您昨夜又去找他了吗?” 他看着裴应淮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些不满道:“道长,您不会又渡给它精气了吧?村长都和您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老是那么好心。” “这种级别的妖兽,就连做您本命灵兽的资本都没有,实在不行,您将它交给我,我替您——” 啪嗒一声响声,将少年的声音戛然打断。 裴应淮的手扶在门框上,与墙壁接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光是少年,就连牧听舟都给吓了一跳。 他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找我有事吗?” 少年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随即退后一步,磕巴道:“没……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道长,后日的赏花祭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裴应淮想都不想,直接开口想要拒绝,却发觉衣角微沉,他侧目望去,小狐狸的尖牙勾着他的袖角,摇摇晃晃地挂在上面。 那双清亮的赤瞳之中明晃晃的满是诉求。 “……”裴应淮将他从袖口上摘了下来,捞进了怀中,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垂眸道,“知道了。” 少年面上一喜:“那,那我到时候会等着道长的!” 生怕裴应淮临时改口,他赶忙挥了挥手,跑远了。 牧听舟:“……” 他的眸色渐沉,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巷口,这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或许可以从他的身上入手。 牧听舟这般想着,下意识地蹬了蹬,从裴应淮的怀中跳了下来。 他偏头望了他一眼,看见男人一身道袍静静地站在门外,脸上还带着苍白的气色,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宛若一尊雕塑一般,被阴影包裹着。 而他则是站在门外,阳光照得他的皮毛散发着阵阵暖意。 门槛像是一道清晰的界限,横在他们的中间。 牧听舟心念一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抬步走入了内室之中,后腿一蹬,直直地撞入了裴应淮的怀中,把人撞得后退了半步。 雕塑瞬间活了过来,有些讶异地低头望去:“怎么了?” ……总不能说他一时脑抽吧。 牧听舟沉默着没有应话,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桌案上的丹药,尖利的爪子勾了勾裴应淮的衣角,将他朝着桌案的方向带去。 第172章 裴应淮顿时心领神会,眼里的冰霜霎时间融化,藏着丝丝笑意:“我没事,倒是你,让我再看看伤口呢?” 他扒拉开白色的毛毛,那道狭长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露出了粉色的伤口边缘。 似乎是知道牧听舟在想些什么,裴应淮轻轻将他放在了地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换来了小狐狸不满的神情。 裴应淮温声道:“去吧,出去透透气,午时前回来就好。” 牧听舟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自己离开,噔噔噔地朝外面跑去,离开时还回头望了一眼。 男人身姿挺拔地坐在桌案边上,见他望了过来,唇角微扬,叮嘱道:“记得要在午时前回来噢,伤口小心些。” “……” 冰鉴镜参照着他的记忆做出来的这个裴应淮,莫名让他有些,怎么说呢,心神不宁? 牧听舟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循着那个少年的步伐,拐入了小巷中,消失了踪影。 待他离开后良久,内屋之中的男人还是停留在原先的动作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黑云逐渐盘踞在屋顶的上空,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惊雷。 细密的雨点簌簌落下,伴随着最后一道惊雷乍响,桌案前的男人身躯猛然一震,闷声一声捂住了额头,冷汗顺着脖颈的弧度打湿了衣襟。 须臾后,他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侧目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下雨了,得去接他了。” 吃醋 第九十章 牧听舟步伐轻巧, 悄无声息隐匿在墙角的阴影之中。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前方少年的身后,穿越过小巷,走了好一会, 倏然间, 竖起的耳朵尖尖动了动。 他敏锐地抬起头, 看见不远处的少年身形微顿,紧接着朝着前方的三两人群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平哥!我回来了!” 牧听舟咻地一下,窜入了一旁的树丛之中, 透过树叶的缝隙间望去,位置恰好能清楚地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站在榕树下,仰头望着头顶的高干,闻声回头望去, 看见来人后脸上露出了淡雅的笑容。 “阿良这么快就回来了?道长如何说,答应了吗?” 少年兴奋地应声:“道长答应了!我只是提了一嘴,道长就答应了!他会和我一起去赏花祭!” 景若见状忍俊不禁,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我就说, 道长与阿良曾经那么深厚的感情, 怎么会因为时间的长短而消失呢?” 咔嚓—— 他话音刚落, 一串不起眼的树枝断裂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丛中传来, 登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但景良却想不到这么多了, 他连声应道:“平哥你也觉得对吧!我觉得是阿淮上山磨炼了太久,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才变得这么内敛的。” 景若平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灌木丛:“说起来——昨夜那只狐狸跑掉了,阿良有什么头绪吗?” 闻言,景良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没好气道:“我看见那个畜生了,跑回阿淮的身边了, 刚才还看见呢。” “……没事。”景若平漫不经心道,“一个低贱的妖族罢了,连化形都不会,不用放在眼里。” “……” 不知为何,景良忽地沉默了,他脸上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景若平微怔,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景良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仰起头,笑了笑,“那平哥,我先回去准备赏花祭的物什啦,我记得阿淮特别喜欢吃村口那家的糖葫芦,我去买给他!” 说着,就想要跑离。 景若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等等。” 在景良疑惑的目光下,景若平收敛了脸上的淡笑,眉眼瞬间变得低沉,他的视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一旁的灌木丛之中。 牧听舟心下一惊,只见青年神色阴郁,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藏匿的方向走来。 霎时间,尖锐的危机感乍然响起,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细密杀意让牧听舟汗毛陡然竖起。 牧听舟竖瞳猛地一缩,身体条件反射地骤然一跃而起,跳上了围墙之上,整条狐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景良:“!!”他抬起头,惊异地望着围墙上的白狐。 景若平淡淡道:“看起来你被他一路跟着过来了。” 景良厌恶至极,啧了一声:“平哥,这畜生完全是一点不长记性啊,上次被那般对待,如今还有胆量跟着我。” “不如我们……” 牧听舟精神宛若绷紧的弦,伏低身体,目光紧紧地盯着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那股尖锐的杀意仿佛如银针一般扎在他的识海之中,每一根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这个人,非常危险! 可为什么…… 但随即牧听舟就想明白了,这或许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意识,而他身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许也和这个人有关系。 黑云缓缓盘踞于上空,双方沉默着,一时间都僵持在了原地,轰隆震响的雷声昭示着这山雨欲来的气氛。 忽地,牧听舟听见了身后的小巷中传来了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一两滴湿意落在了鼻尖上。 他恍然间转过头,看见了一个人立着油纸伞,只身独立地站在巷口,抬眸时,宛若冷冽雨水的凉意丝丝浮现在眼底。 第173章 “下雨了,我来接你。”裴应淮仰头望着他,如是说。 他朝着围墙之上张开双臂,细密的雨点落在了他的长袖之上,留下了暗色的水渍。 不知怎的,牧听舟莫名觉得这一幕好像下剑堂后在门外等着接他家长。 有些羞耻。 白狐狸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应答,后腿一蹬,跌入了裴应淮的怀中,被他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油纸伞下。 尖利的爪子扒拉着男人的衣袍,牧听舟顺势想要往上爬,凑近告诉他赶紧远离不远处的青年,哪曾想从喉咙中竟只能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听上去像是甜腻的撒娇。 牧听舟:“……” 气死。 他装死一般将脑袋埋入裴应淮的怀中,一动不动了。 他感觉到脑袋被轻柔地拍了拍,像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似的,低沉磁性的嗓音响在头顶:“慌什么?” 雨水落下的凉意被裴应淮完完全全地隔绝在了外面,牧听舟这才感觉到有不断的暖意从对方身体上传来。 牧听舟怔愣地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漆黑深邃的眸中。 他的手下意识搭在裴应淮的手臂上,哪知爪子钩住了一角,哗啦一下,直接将整洁的衣袍 不远处的景良看着突然出现的裴应淮睁大了眼睛,他上前一步喊道:“阿淮……” 景若平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将景良的身形护在身后。 他脸上重新扬起了淡淡的笑意:“道长,这是您家的狐狸呀。” “方才跟了景良一路,我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呢。” 牧听舟气得龇牙咧嘴磨着爪子。 你他娘的才阿猫阿狗! 要不是他现在灵力不足没法化形,否则早就把这群都干趴下了! 他这副狐假虎威摇头晃脑的样子戳到了裴应淮的点,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可这抹笑意在触及前方的青年时荡然无存。 并没有搭理景若平,裴应淮只是冷然一瞥,将小狐狸的脑袋重新塞回了怀中。 “走了,回家。” 牧听舟:“……”你妈的。 他憋屈地窝在裴应淮的怀里,一路回到木屋前,他挣了两下,跳了出来。 “不是说放风到中午?”他没好气地问道。 裴应淮将油纸伞收了起来,立在墙边,认认真真道:“这不是下雨了,要是毛毛打湿了会感冒的。” 牧听舟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只好跳到一旁沉思去了。 他重新理了理思绪,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一阵荒唐。 他?裴应淮?竟然会喜欢吃糖葫芦?? 以牧听舟对他的了解,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来的更实际些。 看起来冰鉴镜在这个幻境之中自动补全了一些设定。 ——比如说裴应淮是半道出家成为的道士。 ——比如说前身身上的伤跟这两兄弟脱不了干系。 …… ——还比如说景良与裴应淮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 牧听舟心底忽地陡升起一丝恼意,连带着看一旁端坐着的裴应淮都不爽了。 他爪子随意一呼,想要将桌案上的茶杯掀到男人身上,谁知站起来得太猛,一时脚歪,啪叽一下踩进了旁边的砚台上。 砚台在空中翻滚了一下,落下的漆黑墨汁完完全全将牧听舟浸没,白狐狸瞬间变成了一只黑狐狸,滴答滴答地落着墨点。 裴应淮:“……” 牧听舟:“……” 牧听舟:“……看什么看?!” 他抖了抖身子,直接将未干的墨汁甩得到处都是,离他最近的裴应淮自然在劫难逃。 还没等裴应淮反应过来,他又飞速跳到了地上,一股脑地直接往门外冲去。 裴应淮一把将桌案推开,稍行灵力,整个人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出现在了门外,眼疾手快地一捞,将肇事逃逸的罪魁祸首捞进了怀中。 “放开!” 牧听舟喉咙之中发出警告的低吼,内心的烦躁近乎飙升到了极点。 只要看到裴应淮这张脸,他就能想到方才景良提及他时,亲昵的称呼还有羞涩的神情。 无奈裴应淮一直不撒手,牧听舟挣了几下挣不开,索性不挣了,骂道:“滚远点,别烦我!” 雨点伴随着凉意打进内屋,裴应淮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才放开了他。 一放开,牧听舟嗖地一下窜了出去,连带着身上的墨汁一起,弄得内屋里面乱七八糟的。 裴应淮:“……” 裴应淮无奈地道:“偷袭我不成反倒自己生气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其实牧听舟自己也不知道这份恼怒从何而来,他站在木柜的顶端俯瞰下去,基本上整个内屋之中都挂满了黑色的爪爪印,简直不堪入目。 他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种陌生的情感来势汹汹,打得牧听舟猝不及防。 他回首想了想,在真实世界之中,裴应淮从来没有与身边的什么人产生过多的交集过。 这个人好像游离于三界之外,让人触不可及。 可就是这么触不可及的人,在每一次他被师父罚的时候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也正是这个旁人看来不可高攀的人,总是能在他在九重天挑衅的时候将事端压下来。 第174章 …… 牧听舟趴在木柜之上,第一次有种事态超脱控制的忐忑感。 他向来是藏不住事的类型,于是在裴应淮平静的目光下,他站起身,蹭了蹭发痒的鼻尖,所以他强行压下惴惴不安的内心,用长满尖刺的坚硬外壳将自己包裹。 “赏花祭,不许去。”他直勾勾地对上了裴应淮的目光,隐隐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冷冷道,“那个叫景良的,我劝你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牧听舟认认真真道:“否则,你明日见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小没良心的(已修) 第九十一章 ……虽然话是这样说。 但是就连牧听舟自己都没有十成十的信心能越过那个什么景若平的眼线把景良给杀掉。 但是! 裴应淮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妖族, 所以话还得说狠一些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震慑……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听了他的话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惊奇的事情,随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舟舟。”裴应淮眉眼含笑地问,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牧听舟干净利落地跳下高柜, 轻巧地落在地上, 冷笑一声:“你在痴心妄想什么?不过是我的储备粮罢了。” 小白狐狸一扬脑袋:“废什么话!正好,到饭点了,我饿了。” “你,过来!” 他这般说着, 还是率先跳上了桌案,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在身后晃来晃去。就这般走到了裴应淮的面前,爪子勾上他的衣物,迫使裴应淮微弯身子, 扬起狐吻抵在了他的胸前,与此同时还凶巴巴地威胁着:“我警告你,一会可不准跑——” 丝丝缕缕诱人的精气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直至蔓延到牧听舟的全身,他惬意地眯起双眸, 有种酥酥麻麻非常舒服的感觉, 飘飘欲仙。 难怪妖族是靠着吸取人类精气而活, 这滋味确实不同凡响。 只是…… 他睁开雾蒙蒙的双眼, 试探性地观察着裴应淮的脸色, 眼见着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透明,却依旧紧闭双眼没有一丝要退离的意思,牧听舟登时有些焦躁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裴应淮竟是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精气依旧毫不吝啬地朝着牧听舟的体内流淌而去。 牧听舟:“……” 最终还是他率先退后一步,与裴应淮断开了连接。 后者慢慢睁开了双眼, 脸色已然近乎透明,偏过头来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模样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脆弱。 “你,你没事吧?” 牧听舟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上前一步,将爪子搭在他身上,渡去了几缕“来之不易”的灵力,见裴应淮的脸色好转了许多后才松了口气。 “别误会,要是你死了,我可就找不到另外一个冤大头了。” 裴应淮眸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执起他的爪子低头亲了一口,凑近问:“我听你的,没有跑。” 牧听舟嗖地一下收回了爪子,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特别是被他触碰的那处,有种火辣辣的错觉。 但这份悸动,在他抬起头来看见这一片狼藉的内屋后,缓缓地平息了下去。 裴应淮心痒痒的,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后,便挽起袖子道:“行了,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是那砚台先动的手,怎么能怪你呢?” 牧听舟:“……” 他自知理亏,这一次倒是老老实实地跑到一旁没有再添乱了。 不知是不是变成了妖族,就连他的心性都明显朝着奇怪的方向靠拢了…… 白狐狸躲在书柜的后面,露出了两只尖尖的立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身上的毛发。他偷偷瞅着裴应淮先是稍稍叹了口气,随后任命般卷起衣袖,像个田螺姑娘似地开始忙碌起来。 牧听舟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起这人方才撑着伞走在小巷之中,那副纤尘不染的模样。 再与现在浑身上下充满凡尘烟火气的模样一对比,瞬间就顺眼了不少。 那双幽幽的赤瞳在昏暗的角落里发出萤柔的光,他看着裴应淮任劳任怨地将地上桌上墙上的黑色墨渍擦了干净,看着他不知从哪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木质浴桶,看着他起锅烧水,待到水温恰好,他伸出手去试探了下,将锅中的水倒入了木桶之中…… 等牧听舟反应过来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后脖颈的白毛瞬间炸起,被拎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处于蒙圈状态,尾巴尖尖没入水中后他才恍然醒悟,挣扎着想要逃离。 “裴应淮——裴狗!放开我!” 裴应淮微笑着拒绝:“不行,这个没得商量。” 然后,不顾牧听舟的拒绝,执起皂角将他翻来覆去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就连柔软的肚皮也不例外。 折腾完所有后已经月上中天了,窗外蝉鸣牧听舟筋疲力尽地摊死在床上,先前乌漆嘛黑黏成一团的毛毛也早已恢复了净白柔顺。 裴应淮估计也是累得够呛,躺在他的身旁,胸膛上下起伏着。 牧听舟瞥了眼他,慢吞吞地挪着位置,盘着身子躺在了裴应淮的身上。 他的重量不轻,裴应淮闷哼了一声,侧过身子,将毛茸茸的白狐狸捞进了怀中,脸埋入了他的脊背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175章 裴应淮:“香了。” 牧听舟:“废话,方才才洗过。” 他道:“行了,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听见你说话就烦,赶紧睡觉!” 语毕后,他也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缩在温暖的被褥之中,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牧听舟又等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被褥,悄无声息地站在床榻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望着床榻之上熟睡的人。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柔和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投射出的阴影照在地上显得狭长又岿然。 牧听舟再三确认过裴应淮是真的睡着后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打入了一股灵力进入他的体内,默不作声地替他修复着那极度缺少的精气神。 没有办法啊,他这副身子没什么太大的能力,要是唯一的储备粮就这么死了,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牧听舟给自己找足了借口。 白日里又是吸精气又是打扫屋子又是给他洗澡的,更别说这冰鉴镜造出来的裴应淮没有什么高深的修为,自然也是累得够呛。 临走之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没动,牧听舟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趁着月色头也不回地跑离了木屋。 也就是在他前脚刚迈出木屋,后脚抬起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幽邃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跑远了的小白影。 裴应淮轻啧了一声,坐起身,喃喃自语:“就少叮嘱了一句,趁人不备就跑没影了,小没良心的……” 小没良心疾驰在黑夜之中,在月光的映衬下宛若一道银色的闪电。 尖利的爪子触碰在地上,却依旧寂静无声,他收敛了全身的气息,隐蔽在阴影之中 穿过小巷,灵力包裹在全身,与此同时,牧听舟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点。 循着白日里记忆的方向,面前的一切重新变得开阔了起来,遇一路奔驰到了小巷的末端,刹住了身形。 他在榕树下,看见了一个人。 清朗月光下,一个青年只身独立地站在榕树下,即便是粗布短褐,但周身流淌的灵力却是纯粹至极,与先前见到的那般判若两人。 是景若平。 牧听舟眉眼微沉,刚准备解开收敛的气息,倏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 “——来了。” 牧听舟眉心狠狠一舟,心下微沉,索性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跳在了地上。 他干脆地问:“你是谁?” 牧听舟向来看人很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趁着冰鉴镜不备而顺着缝隙钻入到了他的幻境之中。 看起来来者不善。 他先前只不过吸了两次精气,身上的灵力还并不算特别充裕,但是在危急时刻扭头就跑的余力还是有的。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青年转过身,眼眸微垂,轻描淡写地从榕树上折下一条枝叶,把玩在手心中。他温声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牧听舟冷笑一声:“拉倒吧,骗骗裴应淮还行,骗我就算了。” 青年轻叹一声:“牧听舟,你有想过,你到底想要什么吗?” “……?” 话题跳脱的太快,导致牧听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景若平继续道:“修为?财富?还是地位?” “怎么样才能让你,离裴应淮远一些呢?” 一股莫名的怒火陡然烧了上来,牧听舟眸色骤然一冷:“看起来是没法好好谈谈心了。” 既然没法谈拢,那不如就直接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他一跃而起,灵力积攒在爪尖,朝着景若平的方向狠狠拍去。 轰然一声巨响,爪子落地,在地上印出了一道深深的爪印。 青年恰好站在这道爪印的后方,却毫发无损。 牧听舟心下一惊,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赶忙撤身退离,冷汗狂冒——能给他如此强大危机感的人,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个。 可景若平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冰凉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垂眸,自顾自道:“还是说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灵力的载体?” “你现在可以提一切要求,除非伤天害理的事情,现下我都可以满足。” “要不然的话,只能你杀掉一次了。”景若平淡淡道。 形影不离的妖族 第九十三章 明明是刚刚初秋, 夜晚还没有那么寒冷,可牧听舟却觉得瞬间如至冰窟。 ……什么叫,再把他杀掉一次? 他在说大话吗? 牧听舟细细揣摩了一番他的神情, 不管是从那淡漠的神色还是认真的语气中都看不出有一丝开玩笑亦或是说大话的成分在。 可这也说不通啊?他敢确信自己先前并没有见过这种人, 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他肯定也会有所注意。 但在牧听舟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像是景若平这样……那双眼睛望向着他时,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看路边随意的一株花草。 没有轻蔑, 也没有愤怒,甚至都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在其中。 可还没待牧听舟想明白事情的原委,景若平率先有了动作。 第176章 他弯下腰,垂着眼睑看着手中那条被折断的枝叶, 然后将其就近插进了面前的泥土之中。 随后他站起身,道:“这世界的一花一草,哪怕就是一片落叶,都有存在的意义, 他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存活下去罢了。” “而你, 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说, “所以我并不想杀你。” 紧接着, 牧听舟看见他唇瓣开合, 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可以好好想想,我并不着急。” “——哪怕是,你现在最为困扰的事情,我也可以替你解决” 牧听舟:“……” 他沉默着看着青年的背影扬长而去, 萧瑟的长风吹过他净白的绒毛,清朗的月光逐渐被乌云给遮挡。 昏暗再度笼罩下来, 夜幕之中,仅剩下那两束赤色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 直到临近太阳升起时,牧听舟在晃晃荡荡地回到了小木屋之中,而裴应淮此刻已经醒了。 屋内一片昏暗,牧听舟用身子挤开一道门缝,刺目的阳光顺着缝隙投射尽门内,形成了几道斑驳的光晕。、 他轻轻地将门掩上,转过身冷不丁地看见一个人影半身埋没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坐在桌案边上望着他。 牧听舟登时被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在做什么?” 裴应淮问:“一晚上没回来?” 牧听舟底气不是很足:“是又怎么样?你,你先前可没说不能出去。” “……”裴应淮无声地叹息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谁?”牧听舟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鲜少在裴应淮面前撒谎,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语气生硬地想要转移话题:“说起来,今日应该就是赏花祭了吧,好歹也是答应了人家的邀请,你不提前准备一下吗?”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牧听舟脑子中一片混乱,满心都是方才夜晚景若平说的话,却猛然间听见了木椅在地上拖动时候发出的刺耳声响。 眼前骤然一暗,他茫然地抬起头,就看见裴应淮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轻声问道:“舟舟,我很担心。” “那个男人很危险,和你从前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他道,“舟舟……别再去接近他了好不好?” 见牧听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裴应淮神情之中浮现出一丝焦急:“舟舟,你能明白吗,那个人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唇瓣依旧上下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牧听舟茫然地道:“什么?”方才一闪而过严重的耳鸣声将裴应淮的声音尽数盖住,他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鲜少会看见裴应淮这种——惘然若失的感觉,即便是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像是触及到了牧听舟内心里地那根软线,牧听舟莫名有些心软,他跳上桌案,刚想说什么,却被倏然传来的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思绪。 而裴应淮却像是恍然醒悟,拧了拧眉心,低声道:“不对,不应该这样……” 他的这副样子太过反常,让牧听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赶忙上前,爪子勾住了他的衣裳,歪着脑袋问:“你怎么了?” “那个景若平,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人族罢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怕的?”他故作轻松地道,“况且,你同那个什么景良……关系不是挺好的,再怎么说他哥也不会伤害你的。” 裴应淮眸色幽邃,沉沉地望着牧听舟,直至把他盯得浑身都不舒服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垂着眸,大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牧听舟的身上,帮他捋顺毛发,感受着他的体温。 男人动作轻柔,全然无视了外面催命一般的敲门声。 他俯身将一脸懵逼的白狐狸给抱了起来,额间抵在他的额头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牧听舟抖了抖耳尖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传来的一声:“阿淮……道长?您在家吗?”微微蜷缩着的爪尖昭示着他内心无处安放的羞耻感。 ——但是并不讨厌。 裴应淮身上的气息向来是干净又清冽的,透着一股非常好闻的风雪气息,哪怕是冰鉴镜中创造出来的人,也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兴许是见他今日地状态明显有些不对,牧听舟按捺着内心的悸动,没有将裴应淮推开。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久到牧听舟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后,裴应淮这才堪堪撤离,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起身去开了门。 屋内外都有被裴应淮事先设下结界,景良在门外完全感受不到里面的一丝动静,就在他就快要打道回府的时候,这座小屋的门被拉开了。 景良欣喜开头,在看见裴应淮肩膀上的那个白团子后,眉心狠狠一蹙:“道长,赏花祭就要开始了,正好我今日早晨带了两个包子来……你要不要吃一个?” 他这变脸的速度,牧听舟看了都甘拜下风。 倒是他手中的肉包子……散发着一股迷人的香气,瞬间就勾起了牧听舟的食欲。 以裴应淮的性子,别人的东西他肯定是看都不看一眼—— 在景平话音落下后,裴应淮沉吟了两息后,随即上前一步接过了他手中的牛皮纸袋,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热腾腾的雾气与香气。 第177章 景良的眼睛瞬间一亮。 牧听舟蹭地一下站起身,一个趔趄差点从他的肩头滑落:“??!”你没事吧?? 在他的死亡注视之下,裴应淮拿出一个包子撕了一角放在嘴里,咀嚼的非常仔细,像是在确认什么。 “嗯,没毒。”裴应淮一本正经地道,将剩下的包子撕成两半,捏着里面的肉馅,递到了牧听舟的嘴边。 牧听舟:“……” 他的味蕾瞬间被激起,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后,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口吞尽。 牧听舟眯起双眸,赞赏道:“确实不错。”他甚至将流在裴应淮指尖上的肉汁都舔食了干净,整个一小花猫的模样。 在景良不可置信地目光之中,裴应淮完全不给一丁点面子,慢条斯理地将湿漉漉的指尖擦拭干净,微微颔首道:“多谢,他很喜欢。” 景良:“……” 牧听舟舒坦了,懒懒散散地趴在他的肩头,大尾巴晃荡着,颇为惬意。 景良率先在前方带路,等到他们到的时候,空地之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 花团锦簇般的折纸被高高悬挂在枝头,柳绿花红的色彩与枝头粉嫩的花朵相比起来稍有逊色,却能引来无数人驻足观赏,一片热闹景象。 景良走上前,抱怨道:“我才过来,你们都已经喝上了?” 他的身后跟着裴应淮,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毕竟,人人皆知他们曾经要好的关系。 景良身旁的亲友们见到来人登时睁大了眼睛,悄悄凑上前问他:“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将道长请过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的类型呢……” “是啊是啊,道长看上去一副避世绝俗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这么好说话?” 景良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呵,也不看看我是谁,前些天我开口一提,阿淮就直接答应了!” 友人们一阵唏嘘。 有人问道:“说起来,道长肩膀上盘着的是妖族吧?” “诶对对对,我先前就看见了,道长的身旁无时无刻都跟着一个妖族。” “阿良,你有什么头绪吗?” 闻言,景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强扯出一丝笑容,道:“我……我也不知道,可能阿淮将他带在身边有什么自己的顾虑吧,我……” 说着,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脆弱。 友人们见状立刻安慰道:“放心吧阿良!在一个畜生和你之间,道长肯定会选择你的!” 景良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真的?” 友人拍拍胸脯:“放心!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景良热泪盈眶:“能遇见你们真的好……” 不远处,牧听舟趴在裴应淮的腿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幻境做的实在是有些恶趣味。 连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都能拎出来。 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置了不少水果与食物,可牧听舟一丁点都提不起劲,尾巴尖悄然勾上了裴应淮的腕骨。 而不远处,那群人打的盘算他在十万八千里远都能听见了。 牧听舟忍不住叹了口气,懒懒散散地掀了掀眼皮,看着景良和他身旁的一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有些面露犹豫,但在身旁人的怂恿下,景良深呼吸了一口气,望向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在牧听舟注视下,景良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走来,最终站定在裴应淮的身前。 他看着垂眸沏茶的男人,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阿淮……能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说点事。” 占有欲 第九十四章 “阿淮, 能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说些事……”景良鼓起勇气问,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就, 就我们两个人。” 听了这话的裴应淮没什么反应, 倒是牧听舟掀了掀眼皮, 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 不远处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人做着打气的动作,幅度之大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就连牧听舟看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正值少年时”啊。 可惜了。 牧听舟耳朵尖抖了抖,在景良希冀的目光中, 从裴应淮身上弓起身打了个哈欠,又转了个方向,换了个姿势又趴下了。 “你——!”景良一时气急,随即反应过来, 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地道,“我与阿淮有事相谈,你为何就不愿放他离开呢?” “他是一个独立的人, 又不是你的东西!” 语毕, 他又用那种渴望的目光望向裴应淮, 踌躇道:“阿淮, 我们走吧?” 牧听舟:“走什么走?” 不知为何, 他说出来的话在其他人听来跟嗷嗷叫没啥区别,好像幻境之中,狐狸体态下的说的话好像只有裴应淮一个人能听见。 面对着景良那张有些蒙圈的了的脸,牧听舟索性闭上了嘴, 后腿一瞪,直接勾着裴应淮的衣袍一路向上, 坦坦荡荡地站在了他的脑袋上头。 白狐狸微微昂首,狐吻稍稍咧开,眼里全是明晃晃的挑衅。 景良:“……”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他记忆中这么一个仙风道气的人会让一个低贱的妖族踩在头顶上。 景良咬着下唇,愤愤地想,阿淮内心一定是非常都不愿意,才……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男人唇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披散着的长发无意间被尖利的爪子勾住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抬手捏了捏白狐狸的爪尖,可却是什么训斥的话都没有中,眼中满是柔和的纵容。 第178章 而他脑袋上面的牧听舟不满地抽回了爪子:“不准捏。” 在这一刻,仿佛时间都滞停了下来,仅剩下枝干与树叶摩擦时发出的梭梭声响。 男人抬头将白狐狸抱了下来,白狐狸状似挣扎恼怒,那蓬松的大尾巴悄无声息地,极具占有性地环绕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圈画进自己的地盘之中。 ——可本人倒是不这么认为的。 牧听舟的爪子被他捏在手心里把玩,烦躁地甩开,而裴应淮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幻境不会一直让他保持着这种废物身体吧??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景良已经跑远了。 对于这种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牧听舟向来是转头就忘。但凭借着这一次赏花祭,也让镇子里的人们知晓了这位向来拒人千里之外的道长,有一个贴心随行的妖族。 这个妖族懒懒散散,完全不像是被囚在道长身边——反而是娇娇气气的,四肢完全不着地,时时刻刻都好像得有人抱着。 这一下子气氛就僵持了下来。 与裴应淮不同,牧听舟向来比较敏感于气氛的变化,他瞥了眼正在不远处围成一圈正在安慰景良的那群人,时不时投来了略有些复杂的目光。 而这复杂的目光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鄙夷在其中——可这几道目光甚至对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裴应淮。 霎时间,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心头,将他的一双眸子烧得一片赤红,周身扎人的灵力似有似无地向外发散着。 他先前吸收了来自于裴应淮的精气,散发的灵力当中自然也含带着一部分裴应淮独属的那股森寒冷冽的气息。 刺得周遭人纷纷都避开了视线,冷汗直冒。 裴应淮轻抿了一口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模样是想对此现状无动于衷了。 终于还是有人率先忍不住,站了出来。 这人站起来时身高近乎比景良高出了一个脑袋,身上穿着粗制麻布,横眉怒目,脸上挂着一副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神情,可额头上不断溢出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大汉看了看裴应淮那状似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又看了看裴应淮怀中那还没有他巴掌大的白狐狸,定了定心,走上前去。 “道长,您这样就没意思了吧?”他语气不善道,“你们修道人的规矩不就是斩妖除魔吗,这般容忍一个妖族肆意妄为伤害无辜村民吗?!” 哦,冲着他来的,那没事了。 牧听舟那双如野兽般赤色的瞳眸中带着一丝不屑,舔了舔爪子。 大汉登时吞了吞口水,但一想到自己方才从景良手中接过的玩意,又鼓起了信心。 他双手负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摩挲着掌心的那颗珠子,再度上前了一步。 “道长,若是我没有记错,村长请您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压兽族,您这样,让村民们很难信任道长您啊……” “当然,我们也并非要为难道长,只要您……”大汉这般说着,负在身后的手指一捏,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魔珠化作粒粒晶莹从他的指缝之中簌簌落下。 瞬息之间,大汉猝然朝着牧听舟的方向伸出手,魔珠的破裂使得牧听舟体内的灵力凝滞了一瞬,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汉的那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 “只要您将这只妖族交给我们暂且保管一段时日——” 猝不及防之间,牧听舟也没料到这人竟然敢直接上手,体内的血液瞬间宛若沸腾了般,蒸得他脑袋晕乎乎的。与此同时阵阵耳鸣声传来,他双腿一软,直直地倒在了裴应淮的膝上。 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了有好一段时间,他感受到有人焦急将他抱起,鼻尖隐隐约约缠绕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铁锈味,伴随着一声巨物重重落下的声音,牧听舟眼前阵阵发黑。 待到耳鸣声逐渐褪去,牧听舟终于缓过神来,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眸。 周遭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面前的大汉轰然倒地,成为了一记警钟当头敲在众人的头顶。 眼看着牧听舟幽幽转醒了,裴应淮低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牧听舟终于还是撑不住,趴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事情发生得都太过于突然,谁都没有料想到赏花祭是以这般方式结束的。 甚至就连景良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哥……云哥是死掉了吗?” 有人连忙上前去探了他的呼吸:“还有气!!” 众人悬着的心再度落下了。 裴应淮怀中抱着白狐狸,站起身,目色沉沉地朝外走去,竟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 他走到了村口时,蓦地停住了脚步。他并没有转身,微微偏过头,状似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巷口,传来的声音之中透着彻骨的冰冷,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我会亲自,追究到底。” 语毕,便带着牧听舟扬长而去了。 而在街巷的另一角,一个黑色的身影微顿,随后深深地望了眼裴应淮的背影,随即也转身遁入了黑暗之中。 - 热。 这股宛若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的燥意卷席着牧听舟每一个理智,他尝试着不断用体内那些所剩无几的灵力去镇压体内这股燥热感,却无济于事。 第179章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的弧度滑落,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床榻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又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的身旁蓦地多了一抹身影,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但总感觉体内的燥热似乎是消退了些。 牧听舟本能地寻找这股凉意,指尖触到了一片柔软,他紧紧地攥住了那一片衣角,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就凑了上去,像个小狗一样在来人身上闻来闻去。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这的时候的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全然没有看见面前男人骤然暗沉的眸子,身后还未完全褪去的尾巴甩来甩去,强行将面前的人拽至了自己身前,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却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片虚影。 “呜……” 他发出了宛若啜泣般的呜咽声,不知是不是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声音中透着一丝恼怒,偏偏在此时此刻听上去更像是在撒娇。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动着,他闭了闭眼,用最大的力气将他从自己身上剥离。 “舟舟,再忍一会。”他低声哄道,“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力道,牧听舟睁着没有聚焦的双眼,贴近,软绵绵却又恶狠狠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砍下来!” 他也强撑着眼皮,摸索着裴应淮身上的凉意。 带着烫意的指尖抚上他的眼睛:“再把你的眼睛戳瞎。” ——这样你就只能看得见我一个人。 指尖顺着侧脸的弧度向下,停留在唇角,而后微微使力,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然后,然后才是砍舌头。” ——这样你就不会说那些花言巧语了。 “最后……” 他手中稍稍使力,从衣襟敞开的领口处,将掌心紧紧贴在了裴应淮的胸膛前,感受着手心中一下,又一下跳动的心脏。 牧听舟喃喃道:“算了,要是把心脏也挖了,你就要死掉了。” 随即他直接勾着他敞开的领口,尖锐的指甲轻而易举地便撕开了他的外袍,只听见哗啦的一声,那原本干净得看不见一丝褶皱的道袍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床榻上。 在那之后,牧听舟并没有将利爪收回去,而是抵在了裴应淮脖颈的命脉处,微微昂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知何时,他已经翻身坐在了裴应淮的身上,两人坐在床榻的边缘,后者为了护着他不一头栽下去,一只手虚虚地环在纤瘦的腰间。 颈部传来的尖锐刺痛逼迫着裴应淮扬起了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定定地望着眼前已经化形的 青年。 银色的长发柔软地搭在两人的肩膀上,与黑色的头发交织在一起,混乱之中又自然垂下。 一如当初裴应淮刚刚醒来,看见他的那副样子,面容瑰丽的青年摆着高傲的姿态,唇角噙着恶劣的笑,语气傲慢:“师兄,你看,不管怎么样,你最终都还是会落在我的手里。” “你永远,只能是我的东西。” 拉扯 第九十五章 近乎衣不遮体的青年跨坐在裴应淮的身上, 他身上单薄地披了件青蓝色的道袍,衬得皮肤雪白。 净白柔软的大尾巴垂落,轻轻扫在男人的小腿上, 一下又一下, 含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牧听舟此刻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 赤色的瞳眸中潋滟一片,没有聚焦地落在裴应淮的身上。 他伸手轻轻一推,便将毫无抵抗力的裴应淮推倒在了床榻上。 裴应淮瞳孔一缩:“舟……” “嘘——”牧听舟歪着脑袋,伸出食指竖在唇间, 头顶上的那对狐耳稍稍晃动着。 裴应淮克制地闭了闭眼,周身运转灵力,再一次试图将脑袋里的杂念给压下去。 现在还不行…… 现在正是化形的重要节点,碍于先前那颗珠子的影响, 若是在幻境中出了什么问题,会以百倍的方式转移到本体上。 可就在他正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侧脸忽地贴上了一个发烫的温度,磨磨唧唧地蹭来蹭去, 试图用他身上的温度给自己降降温。 牧听舟无意识呢喃, 声音带着些许委屈:“师兄, 有点热, 好难受, 还有点渴,浑身不舒服……” 裴应淮的手轻抚在他的脊背上,低声道:“师兄知道,再忍一忍, 再忍一忍就过去了。” 牧听舟胡乱在他身上蹭着,低沉的声线中带着一丝喑哑响在耳旁, 他感受着身下震动的胸膛,还有那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声音。 ——堵住就好了。 ——只要堵住了,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思已至此,牧听舟偏过头,目光有些发愣,过了两三秒,他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在裴应淮微微睁大的眼睛中,他俯下身,薄唇轻轻碰了碰那微凉的唇瓣。 唇瓣的温度比身上的任何一片都要冰凉,瞬间让牧听舟那团成一团的浆糊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睁着双眼,看着裴应淮骤然暗沉的眸色,维持了堪堪一秒的理智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无奈下一秒就又再度被热浪吞没。 牧听舟毫无章法地啃咬着裴应淮的唇瓣,尖尖的虎牙在薄唇上留下了一道道白痕,就连裴应淮的下巴上被啃得都全是口水。 裴应淮:“……” 他只手捏住牧听舟的下巴,微微使力,迫使青年松口,仰头不满地瞅他。 第180章 裴应淮声音低沉,循循善诱道:“张口。” 牧听舟本能地听话张口,男人的拇指抵在了他的犬牙上,一滴血珠顺着指腹滑落,充满灵气的血液滴落进牧听舟的口中。 他舌尖一卷,满意地眯了眯眼,再次伸出舌头想要接住摇摇欲坠的血珠。 可就在血珠滴落的那一瞬间,口中的手倏然抽回,紧接着,一个不容置喙的力道覆在他的脑后,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进。 牧听舟的惊呼声被吞进了交错的唇齿间。 他危险地眯起双眸,刚想要挣扎,就察觉到清冽醇厚的灵力顺着两人贴紧的唇瓣中渡了过来。 灵力来势汹汹,霎时间将牧听舟的理智尽数吞没。 一个毫不吝啬地给予,一个肆无忌惮地索取。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口中的空气在裴应淮的掠夺下所剩无几,青年稍稍挣扎了一下,却换来了更加无情的压迫。 就在牧听舟近乎要窒息的时候,他的耳旁似有似乎地传来了一声低叹。 “——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会换气?” 裴应淮抽身退离,指腹带走了牧听舟唇角溢出的一丝透明,揶揄道:“满意了?” 充裕的灵力流淌在经脉之中,将体内的那股燥热给暂时压了下去。衣袍完全被汗水打湿,牧听舟气喘吁吁地躺在床榻上,闻言抬眸怒瞪了眼他,软绵绵地骂道:“滚蛋。”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牧听舟终于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了。 “这群狗东西,搞偷袭是吧……”牧听舟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胸膛剧烈起伏着,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累的。 虽然看不惯这群人的做法,但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幻化出了人行。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牧听舟瞌上双眸,柔软的被褥被拉了上来,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下,意识再度下沉,他沉沉地睡去了。 - 漫长的夜幕终于开始收拢,裴应淮将牧听舟安顿好后,目色柔和地看着他缓缓睡去,这才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将紧皱的眉头抚平,出神地望了他许久。 直到天边泛起了白肚,霞光扫过木屋的窗前,一缕阳光投射进昏暗的木屋之中。 裴应淮愣了愣,抬手,将窗沿的缝隙关上了。 他站起身,落脚时悄无声息,推开门,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在木屋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依旧是那副姿势,仰着头出神地望着头顶的树梢。 周遭没有一丝声响,即便是这样,景若平还是收回了视线,他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道:“你来了。” 身后没有应答的声音,但冷厉的气息不断地从身后袭来。 饶是景若平也有些无奈了,他转过身,望着来人。 “好久不见。”裴应淮平静地打着招呼。 景若平弯了弯眼睛:“好久不见,伤养的怎么样了?” 裴应淮道:“托你的福,挺好的。”他不冷不热地回应着。 景若平:“嗯……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应淮心底陡升起一抹厌烦,干脆学着牧听舟的模样,懒散地倚在了树干旁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再相见会是像上一次的结局那样。” 他的视线稍稍下移,望向了景若平的胸口处:“毕竟——上一次的那道贯穿伤,很疼吧?” 景若平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羸弱,算得上瘦骨嶙峋的手抬了起来,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处。 在那里,明显可以看见漂浮的青袍顺着他手的方向朝着身体内部凹陷进去。 在他的身体上,赫然呈现出一个洞口一样的伤。 景若平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不算什么大伤。” “倒是你,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杀掉的滋味如何?” 裴应淮眸色沉冷,那张万年都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愠怒,随即转瞬即逝。 “我和舟舟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他干脆道,“若是不想再修养上个百年时间,就赶紧滚——” 景若平闻言,唇角微微勾起:“这里毕竟是他的幻境,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抗拒法则的影响,所以我也没有办法久留。” “只不过,若是你现在出手,那牧听舟可是得要一个人去面临双重幻境了,再加上先前共生丹的影响……” 景若平故意顿了顿:“你确定出去之后你看见的还是一个完整的他吗?” 他话音刚落,一道锋锐的剑气骤然袭来,宛若能划破空间一般的气势直直地瞄准了他的额间。 景若平身形一滞,对于裴应淮的剑法,他是丝毫不敢怠慢,偏过头堪堪躲开了袭击,却也在脸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印。 裴应淮指尖的光芒明明灭灭,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仿佛透不进一丝光亮,直勾勾地盯着景若平,浑身上下散发着尖锐的警告。 景若平心下一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裴应淮的反应如此之大。 看来上一世最后的那一战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景若平稍稍缓和了一下呼吸,准备率先后退一步,冷不丁地又听见了裴应淮的声音传来:“无所谓。” 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 第181章 “毕竟还有一种破坏幻境的方法不是吗?”裴应淮缓缓开口,“毕竟这是双重幻境,只要先行将属于我的那处幻境破坏了,另一个幻境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饶是景若平也被他这样的想法惊了一跳。 像冰鉴镜这种级别的法宝,将人拖进幻境之中自然就是与幻境主人的神识和神魂连接在一起的,这种破坏环境的方法,转而言之无异于等同于自杀。 景若平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死一回,让你变疯了不少。” 裴应淮淡淡应道:“多谢夸奖。” 景若平啧了一声,轻声道:“或许当初就不应该将你送到万鹿山上。” “算了,这具身体反正也撑不了太久,再待下去也就是讨人嫌。” 青年后退了一步,身上飘散起了白色的光点,犹如虚无缥缈的光影般逐渐消散。 临别之际,景若平回首又望了一眼身后的那棵巨大榕树。 他别有深意地道:“聿珩,时间是有限的,还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 景若平的声音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仅留下了裴应淮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亲眼看着这道光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他眸色暗沉依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心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便抬起步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裴应淮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冷不防地看见一个只身单薄,套着一袭外袍的青年倚靠在屋旁。 霞辉照在他的身上,给青年整个人镀上了一道朦胧的光边。 由于太过于猝不及防,裴应淮眼中的阴沉与神情之中的错愕交织在一起,对上了牧听舟静若止水般的目光。 掉马(二更) 第九十六章 “……” 死寂一般沉默的气氛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裴应淮竟也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的神色完全僵住了,霎时间被这一幕打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牧听舟神色难辨, 他的下颌线紧绷着, 像是在竭力扼制住某种情绪, 可再望去时,又好像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裴应淮生涩地开口:“你……”刚刚都听见了? 谁知刚说出来一个字时就被打断了。 牧听舟眼底划过一抹讥讽,出言便是嘲讽:“跑这么大老远来就为了跟一棵榕树自言自语?”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裴应淮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我见时辰尚好,便想着来看看。” 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真的没有看见别人?” 牧听舟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怎么的,你想说你没有在对着榕树自言自语, 而是在和别人偷情?” 他不假思索地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足足有两息时间,随即忍耐着浑身的不自在。 牧听舟别开了视线,状似不耐烦道:“行了, 道长今夕的身份可是人人都趋之若鹜, 我是怕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被人拐跑了, 还要麻烦我跑出来找人。” “啧, 结果刚一出来就听见你搁那自言自语。”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他摸了摸被冷风吹到冰凉的皮肤, “冻死我了。” 牧听舟甚至已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不管是嘲讽还是不耐烦,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冷风将他脑袋里如乱絮一般的思绪尽数吹散, 仅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这里竟然是双重幻境。 牧听舟依稀记得在入第二道试炼以前,长老确实说过可以不同人组队进入幻境, 但随之的幻境难度也会不断增加。 但裴应淮理应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幽冥才对…… 那日,他被拉入幻境前,好像就已经与何泽明他们走散了,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就只有…… 郁清名一个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由得浮现了出来,牧听舟敛下了眸中的情绪,深呼吸一口气。 如果郁清名在幻境之中的身份就是扮演裴应淮的角色呢? 他那身单薄的衣袍在长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冷风顺着敞开的衣襟灌入,冻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一件还带着温暖体温的衣袍被人披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要出门也不多穿几件,拂晓时村子里还挺冷的。” 清冽的气息,熟悉的动作,再加上平日里那种明目张胆纵容的神情…… 他妈的。 牧听舟暗骂了一句,想要自己骗自己都不太可能了。 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他身形微顿,死死咬着牙关,在心底冷冷一笑。 行,既然他想演,那他就陪他演个够! 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异常:“我没找到多余的衣裳。” 裴应淮:“……” 他沉默着,而牧听舟也没有再次开口,两人便用着沉默结束了这段话题。 裴应淮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着牧听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底难得地尤为忐忑。 但他平日里也经常摆着一副死人脸,所以现下就连裴应淮都没法猜到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过两步路的长度,裴应淮却觉得走了有大半天的时间。 第182章 他看着牧听舟脚步一顿,停在了房门前,好不容易落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又稀奇又好笑。 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又不慌不忙地转了转脖子,举起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如往常一样面不改色地推开了门。 裴应淮:“……” 真的是要死了。 他再一次犹豫地开口:“舟舟,你……” 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让牧听舟给打断了。 一打开屋门,扑面而来的暖气让牧听舟舒适地眯了眯眼,他随手将外袍脱下,闻言,转过头,有意所指地说:“说起来,我记得我不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裴道长,你又是从哪得知我的本名的?” 若是在从前,裴应淮的回答一定会是毫无破绽。 可惜,现在的他只能在胡乱的思绪中寻找答案。 还没等待他的回答,牧听舟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算了,我对这答案也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道长竟然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妖族,着实有些倍感受惊啊。” 牧听舟并没有给裴应淮什么开口的继续,他拉过木椅,随意地跷着二郎腿,神姿慵懒,银色的长发乖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继续道:“不过既然道长助我化形,那我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一件事吧。” 既然这是一个双重幻境,那就意味着需要破坏两个阵眼。 可如今日日跟裴应淮待在一起,现在就连一个阵眼都不曾找到,牧听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懈怠下去了。 出幻境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 事已至此,牧听舟瞥了眼站在他身前,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赤色的眸光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 “裴道长——”牧听舟故意拖长了语调,“既然您答应了交易,那我们之间应该就算是清算完了。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 “不行。” 裴应淮倏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在牧听舟有些错愕的目光下,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思绪,回到了先前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男人骤然上前一步,稍稍俯下身,顺着敞开的领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胸膛上满是昨夜被牧听舟啃咬出来的红痕。 碎片样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牧听舟不自在地别过视线,神情有些紧绷。 “不算清算。”裴应淮身上的压迫感十足,可偏偏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忘了,那日深夜的悬崖边,是谁将遍体鳞伤的你捡回来的?” 牧听舟:“……啊?” 裴应淮深知他没有这段记忆,便提醒道:“那一夜,外面下着滂沱大雨,而我恰好下山,遇到了倒在草丛中遍体鳞伤的你,那个时候的你近乎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是你拉住了我,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强迫着我签下了契约的——”说罢,他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牧听舟有些愣怔的脑袋,“你看。” 灵力再一次幻化成丝线状,一端缠绕在牧听舟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是缠绕在裴应淮的手腕上。 “……”证据确凿,牧听舟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确实是他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良久后,他终于还是率先叹了口气:“裴道长,这般强迫人是不对的,我知错……再说了,你没有问题吗?通常情况下一个道士被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妖族缠上了,难道不是会直接出手为民除害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是我占了上风呢?” 裴应淮面不改色地道:“或许是因为我天生心软,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苦吧。” 而后他又补充道:“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牧听舟:“。” 他将骂人的话吞了回去,第一次见识到他这个清冷高贵的师兄竟然也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那,那契约现在也可以……”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干脆地“不行”。 倒不是裴应淮太过强硬,现下的状况是,牧听舟的精神空间与本体连接在了一起,若是一个不注意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势。 ——最主要的是牧听舟这个冲动的性格,若是裴应淮不多看着点,准又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最好是能让他一直待在屋子里就好了…… 裴应淮这般想着,于是微笑着再一次拒绝了牧听舟的提议。 “行吧。”青年终于垂着眸子叹了口气,他扯了扯唇角,“那裴道长就准备这般将我关在这一个木屋之中吗?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的一种方式?” 他仰起头,眼尾氤氲着极淡的红色,向下耷拉着,漂亮的瞳眸灿若繁星。 ……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移开了视线,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也不是一定要待在屋子里,毕竟契约又不是禁锢,你若有想去的地方还是可以随时离开的。” “但不管如何,契约都是不可以切断的。” 牧听舟飞速道:“成交!” 裴应淮:“……” 他无声地叹息一口气,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事先与我联络,避免大部分冲突,千万不可轻易妄为,懂了吗?” 牧听舟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只觉得一阵荒谬。 第183章 这般生动且相似的两个人,他怎么可能还以为一开始的裴应淮是冰鉴镜幻化出来的? 这么明显的破绽他都没有发现…… 牧听舟眼底闪过一丝深沉,抬眸望了眼转过身忙碌的男人,心底嗤笑了一声。 可惜了,即便裴应淮这般苦口婆心地说。 但他也没有答应,对吧? 解阵的方法 第九十七章 可惜即便牧听舟这般想着, 但碍于这几日他的化形期还不是很稳定,再加上裴应淮没什么事情就会将他带在身边,一直都没有找到偷溜出去的机会。 一直到了三日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这一日, 百无聊赖的牧听舟睡在床榻上, 身侧忽地陷下去一块, 他感觉到脑袋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力道。 他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余光里坐着一道朦胧的身影。 这段时间他都是靠着裴应淮的精气转化成的灵力,两个人之间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以至于牧听舟也越来越喜欢他的气息。 这般想着, 他就已经下意识地挪了挪脑袋,枕在了裴应淮的大腿上,前爪也勾在了他的衣袍上。 完完全全一副占领地盘的模样。 见他睁开了眼睛,裴应淮微怔, 收回了手,声音中带着些许歉意:“吵醒你了?” 他鲜少会散发着这种犹豫的气息,牧听舟心底敏锐地响起了一声警报。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 裴应淮又沉默了下来, 沉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牧听舟心里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他甩了甩脑袋, 爪子勾上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 甩了甩大尾巴:“怎么了?” 裴应淮轻叹了一口气, 他沉吟片刻:“……我需要离开两日,回一趟师门,不便带你一同前往,但若要有什么急事就通过契约联络我。” 牧听舟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口中的师门并不是万鹿山, 而是这具“道长”身体的师门。 难不成是这两日让裴应淮发现了什么破阵的法子?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裴应淮清冽的声音再一次响在头顶。 他的话语中暗藏深意, 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什么:“这个村庄里对妖族的敌意太过强烈,你孤身在外时也要小心。” 牧听舟心念一动,随即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可他说得太过模糊,他刚想出口问些什么,只见裴应淮站起身,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了一个珠子,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了那颗白色的珠子之中。 牧听舟瞬间被夺取了注意力。 待到那白色的珠子被灵力浸染得变成了苍穹般的蓝色后,裴应淮才停止了输送。 维持人形需要耗费不少的灵力,他怕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牧听舟灵力不足,所以事先将多余的灵力储存在了灵珠之中,以备后面的不时之需。 虽然牧听舟并不知道他其实不是冰鉴镜幻化出来的,但他却是对牧听舟知根知底的——即便他这两日装出的那副乖巧的假象,裴应淮也对他内里的反骨一清二楚。 一时间消耗了太多灵力,裴应淮脸色苍白了几分,他将灵珠递到牧听舟的面前,后者两只前爪抱在灵珠上爱不释手,随意地点了点脑袋,胡言乱语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看家的,你快去吧快去吧。” 浑身上下写满了:有事启奏无事就赶紧退朝! 裴应淮稍稍叹了一口气。 他眸光微闪,俯下身将牧听舟抱了起来,在他羞怒的神色之中,鼻尖轻轻在那尖尖的狐吻上碰了碰。 他低喃一句:“那我走了。” 说罢,也不顾白狐狸炸起茸毛,将屋子里的一切都安置好,才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被亲得直发愣的白狐狸才反应过来,气得直磨爪子,恨恨地想:“果然是这几日太过纵容这小子了,等幻境结束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过…… 牧听舟轻巧地跳上了窗台,顺着敞开的缝隙望去,在外面那处寸草不生的荒原上,穿着青色道袍的身影茕茕孑立地朝着山上走去。 他出神地望着这一幕,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牧听舟才恍然回神,忽略心底某处空荡荡的感觉,跳下了窗台。 一道白光闪过,小巧的狐狸赫然变成了身形修长的青年。 牧听舟随手将自己这头非常显眼的银发给扎了起来,从衣橱之中找出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 这件衣袍显然不符合裴应淮的尺寸,那应该就是事先替他准备好的了…… 青年轻啧了一声,有些不爽地将其披在了身上,又把灵珠妥善保管好,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喃喃道了一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基于上一次赏花祭上发生的事情,整个镇子上都冷清了不少,不过相对的,村口医馆面前围绕的人就有些多了。 ——基本上都是被那个大嗓门给引过来的。 “医师!!医师您轻一点——!!” 牧听舟还未凑近,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哀嚎,宛若杀猪一般震响了镇子的早晨。 “云哥!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牧听舟的登时停住了脚步,变转了方向,朝着哄闹的医馆前走去。 第184章 整个镇子上下只有这么一个医馆,周围都围上了不少人观望,牧听舟站在人群外围,只能勉勉强强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在赏花祭上想要对他出手的那个大汉满脸痛苦地躺在床榻上,额前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只手软绵绵地耷拉在身旁,身上则是扎满了银光锃亮的细针。 而景良站在他的身边,一脸焦急地鼓励着他:“云哥,再坚持一下就好,你昨日才醒过来,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可惜老者面无表情地又落了一针,大汉浑身抽搐着,两眼泛白,就差直接晕过去了。 这不像是在针灸,倒是像在上刑。 牧听舟嘀咕了一句,就见医师直起身子,收回了手中的银针,淡淡道:“好了。” 景良愣了一下,看着大汉两条光秃秃的手臂:“可……云哥说他的两只手没什么知觉了,难道这两只手不应该再扎上两针吗?”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啪地一下合上了木盒:“已经没救了。” “在裴道长出手的那一刻,这两只手臂就已经没救了。” 景良呆呆地看着,唇瓣颤动了下,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牧听舟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幻境里的村民竟然还会发生分歧? 伴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只见牧听舟周身围绕的村民像是猛然醒了过来,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若不是胡云擅自出手,裴道长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实不相瞒,我也算是看着阿淮长大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可那是妖族啊,妖族向来生性残暴,胡云的提议我觉得有待商讨。” “裴道长看起来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性格,说不定会有自己的想法呢?” “……” 这群人一人一句叽叽喳喳个不停,但不知为何牧听舟莫名听得浑身不舒服,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直到—— 不知道有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我今日早晨看见裴道长离开了镇子。” 那个声音犹豫了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这一次的事情他生气了,那裴道长还会舍命救我们吗?” “毕竟封印兽潮的首要关键就是裴道长的精血呀。”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了。 景良骤然出声:“不会的!这里可是阿淮土生土长的镇子!他肯定不会弃于我们不顾的!” 即便是这样,人群之中还是一阵唏嘘,看着躺在医馆里不省人事的胡云,皆是摇了摇头。 只有站在外围的牧听舟一人,神情恍惚,耳旁一阵嗡鸣。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干涩得可怕。 “那,那裴道长会怎么样?” 身旁的村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游历到我们村子的旅人吧,这你都不知道?按照仙长们的说法,这只不过是裴道长的一次历练,历练过后裴道长便会羽化登仙,根本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干涉的事情。” “……” 那人同情地道:“不过我劝你啊,还是赶紧离开吧,我们是没有办法离开才出此下策的……兽潮很快就要来了。” “两日之后,就是月圆之夜了。” 说完,村民们便各自散去了,独独留下了牧听舟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脑袋里的思绪纷杂,包括这整个幻境的走向都极为奇怪,可在这股奇怪的感觉之中,偏偏又生出了一丝熟悉的违和感。 直到独自回到木屋之中后,牧听舟也没有想明白这奇怪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想了想今日的所见所闻,试图从杂乱的思绪中整理出一条线来。 如果这个双重幻境之中是有两条线的话,那么属于裴应淮的那条线应该就是舍己救人羽化登仙。 ……等等。 他所熟知的裴应淮虽然算不上是个老好人,但是舍己救人的事情做的也不少,冰鉴镜应该不会傻到让这么这种事情成为裴应淮的阵眼。 要么是裴应淮的阵眼另有隐情…… 要么就是裴应淮这个人,或许在因为某些事情而抗拒着这所谓的“舍己救人”。 可若是这样,那为何他又会自请上山呢? 想到这里,牧听舟只觉得更乱了,他叹息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盏便一饮而尽。 茶水还防止在茶壶之中,裴应淮在临走之前在茶壶的外层留下了一道独特的灵力结界,以至于这壶茶水哪怕是放上三日都还是温热的状态。 牧听舟像是猛然间察觉到了什么,怔楞出神地望着手中已经空荡荡的茶杯,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心中陡然升起,近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这个人,不会是想要一个人将幻境破解吧?! - 这还是裴应淮第一次被拉入双重幻境。 于山脚下的镇子不同,这座山上常年积雪不化,落雪覆盖在山头,又被寒风冻结成冰川,如幽谷寒潭般凄冷,终年不见阳光。 被拉入幻境时他也不过是分神状态,本体上的伤势还未痊愈,在冰鉴镜中连三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法使出来。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继续给牧听舟每日源源不断地供给灵力。 裴应淮呼出了一口冷气,心底苦笑了下。 第185章 这种刺骨寒风吹在脸上的感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万鹿山的冬季鲜少飘雪,但他却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冬日,万鹿山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 那一日是他的生辰日。 ……说是生辰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标准,应该说是他被郁长流捡回来的日子。 而牧听舟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这则消息,兴致勃勃地跑到了他面前:“师兄!明日是不是你生辰!有没有要给我的礼物?!” 一旁的李淞无奈地接话:“舟舟,这是聿珩的生辰,不是你的生辰,你应该给聿珩准备礼物才行。” 牧听舟一听,啧了一声,当即就白了一眼李淞:“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气鼓鼓地,噔噔噔跑掉了。 少年人的脾性本身来得快去得也快,裴应淮还以为到了下午牧听舟便会忘了这一茬,谁知在当天夜里十分时,卧房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小心谨慎地又轻轻敲了两下,确保裴应淮能听见后便不再敲了。 裴应淮从床上坐了起来,来开门一瞧,果不其然,正是早晨气冲冲跑掉的牧听舟。 他不知站在门外犹豫了多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道服,精致的脸上被寒风吹得煞白,时不时地还吸一吸红彤彤的鼻子。 “师……师兄。” 这模样,看起来惨兮兮的,裴应淮连忙侧身让他进了屋,顺便又打了一盆热水替他擦了擦脸:“何时到的?怎么现在才敲门?” 牧听舟却认认真真道:“因为我在作决定!”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师兄,明日应该是你生辰吧?” 裴应淮一愣:“嗯,怎么了?” 牧听舟眼睛一亮:“那我们不如,下山一起过吧!” “我今天问了师父,师父说生辰日要吃长寿面才行,但是我问了一圈都说山上没有这个玩意。” 这是牧听舟第一次提出要下山,先前哪怕他再想牧府,都没有提出一次要回去看看。 望着眼前少年眼中绽放的光芒,鬼使神差之间,裴应淮点了点头。 两人在还没有天亮时就避开了巡逻弟子的眼线,摸下了山。 一路上牧听舟都兴奋不已,看上去反倒像是他的生辰一样。 两人抵达山下时,天空已经开始透出一抹雾色,空气清冷,在房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牧听舟倏然停下了脚步:“啊。” “……下雪了。” 裴应淮仰头望去,仙雾朦胧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偏偏白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又融入了地面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牧听舟稍稍移开目光,眸光撞见了不远处酒气飘飘的瓦楼,正准备抬起步子:“说来师兄,你才是真的一次山都没有下过吧?” “今儿我就带你来瞧一瞧咱们镇上最有名的酒楼里,他们家长寿面怎么样!” 说罢,他昂首挺胸,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率先走在前面。 裴应淮眸中浸着一丝笑意,正准备抬步跟上,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大人”忽地想起来什么,脚步猛地顿住了。 牧听舟:“……” 裴应淮:“?” 牧听舟哭丧着脸转过身:“我,我忘了要带荷包。” 裴应淮:“……” 但牧听舟向来人小鬼大,眼咕噜一转,又心生一计。他悄咪咪地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走这边,师兄,脚步声轻点。” 他一路带着裴应淮穿过大街小巷,直到一扇紧闭庄肃的宅门呈现在了他的面前,门前的牌匾上清晰地印刻了两个字。 ——牧府。 牧听舟驾轻就熟地避开了正门,走到了一个小巷口,仰头指了指眼前明显矮了半截的围墙,道:“师兄,翻过去!” 裴应淮:“……” 两人跟作贼似地翻进了牧府中,牧听舟靠近墙角仔细听了听,半晌后才放下心来:“放心,祖父应该不在府上,师兄,你先在我屋里待一会,我去去就回!” 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跑掉了。 裴应淮还以为他去拿钱袋了,便没有再多管,静静地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人回来,不免得有些担忧。 外面的雪飘得更大了,屋檐上堆积了薄薄一层白霜,平整而洁白。 整个牧府中静得好似一枚银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又等了十来分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准备去寻人。 也就在这时,门口冒出来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牧听舟回来了,只是这一次身上沾满了不知从哪蹭到的黑灰,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一片,脸上也是青一块黑一块,像个小花猫似的,只剩下了一双晶亮的眼睛。 在看见裴应淮后,他嘿嘿一笑,转身又进屋了。 片刻后,小小的影子出现在门后,他手上捧着一个碗,以至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让碗中的东西洒出来。 在裴应淮木愣地神色之中,牧听舟终于将碗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桌案上,抹了一把虚汗,结果又蹭了一脸的灰。 牧听舟昂着下巴,有些骄傲道:“这可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碗长寿面,不是我自夸好吧,这一碗,绝对值得上酒楼里那几银两还不一定能吃得到的好!” 第186章 说是长寿面,那碗里却没一条是面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放入水中的时间太长,早就坨成了一团,即便闻上去有一股面食的清香,但看上去绝对和面条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裴应淮却恍若未闻,径直走上前,端坐在了桌案边上。 在碗的旁边,还细心地附上了一双筷子和一个茶匙。 就这样,在牧听舟紧张的神情之中,裴应淮一口一口地将碗中的面疙瘩给吃得一干二净,连一滴汤都没有留下。 他动了动唇瓣,刚想说些什么,牧听舟就及时打断:“等等!还没许愿呢!” 他凑了上来,嘿嘿一笑:“师兄,既然我同你一起下山,那是不是能把你许愿的机会也分我一半?” 裴应淮点了点头,无声地准许了。 “好耶!那我先来!”牧听舟想了想,闭上了眼睛,脑袋里倏然浮现出郁长流先前说的话语。 他就这样,肩上覆着一层轻薄的积雪,站在被大雪包裹着的庭院中,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道:“那我希望,师兄可以永远没有负担,永远可以平安喜乐!” “好了!轮到你了!”牧听舟睁开眼睛开始催促。 裴应淮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他学着牧听舟的样子也闭上了眼睛,心底默念着什么。 须臾后他睁开双眼,眉眼弯弯道:“好了。” 牧听舟凑上前,好奇地问:“师兄,你许了什么愿望?” 裴应淮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可不能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牧听舟登时大惊失色:“啊?!那怎么办,我刚刚已经说出来了。” “无碍。” 裴应淮开口,抬手将他肩头的雪拂去,又替他裹好了衣裳,在漫天簌簌飘落的雪色中,他道,“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 与记忆中那触手可及的温暖不同,眼前肃穆的一切,再加上凌寒刻骨的霜雪,无一不在诉说着艰苦。 裴应淮开始庆幸自己这一趟幸亏没有带着牧听舟一起来。 他呼出的冷气在空气中化作白雾冉冉升起,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半山腰上望见了一座隐匿在一片漆黑之中的道观。 那座道观的山门前近乎被白雪所完全覆盖,裴应淮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清理掉一部分积雪。 他推开了门,里面不出所料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跨过门槛,足尖落地的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团烛火陡然升起,忽明忽灭地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切。 那是一尊通体金色的雕像,宛若亘古以来就长立于此,静静地站在正殿中央,上面雕刻着古朴又精细的花纹。 他双手合十,闭目,低眉俯瞰,分明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佛像,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彻骨的气息。 直到烛火燃起,裴应淮完全地走入了殿堂之中,抬起眸时,恰好对上了一双静静凝视着他的双眼。 不知何时,佛像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他神色怡然,慈眉善目地与裴应淮对视着,空洞的声音响彻耳畔。 ——“你终于来了。” 旧识 第九十八章 裴应淮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仿若顶天立地的佛像。 他抬手拂落身上的落雪, 扯了扯唇角:“你倒是不惊讶。” 裴应淮除了在牧听舟之外的人身上鲜少会露出这般强烈又厌恶的情绪,而佛像倒也没有在意什么,只是凝望着他良久, 幽幽叹了口气:“……聿珩, 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你明明, 是可以与吾等平起平坐的存在。” “算了吧。”裴应淮毫不留情地拒绝,冷漠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像你这样跟个石头似的被困在雪山上千年,得不到一丁点回应?” 佛像又叹了一口气:“一切皆是命数, 既然吾等生于天地间,就应当背负起这份责任,你明知如此,却要执意逆天而行, 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舍一人能救天地,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轰然一声巨响。 裴应淮面前的石墩被他一掌砸了个稀烂,碎石散落一地,迸溅在佛像的身体上, 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宛若敲响了无声的警钟。 佛像:“……” 裴应淮道:“废话少说, 直接开始吧。” 他眉宇紧蹙, 面露出一丝厌恶, 干脆撩起衣袍,席地而坐。 看见这一幕的佛像微微惊讶,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略带惋惜地垂眸忘了坐在地上双眼紧闭的男人。 就让祂来看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位高不可攀的天道之子,衍化出这般强大的三尸吧—— - 月上中天, 清朗的月色被不知何处飘来的黑云给遮挡住,就连最后一丝风声都不曾流露,紧绷的气氛仿若山雨欲来前的死寂一般蔓延开来。 距离裴应淮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一日了,除去桌案上那杯依旧留有余温的茶水,整个内屋之中就只剩下一片冰冷与死寂。 床榻上躺着一团黑影,一动不动,只剩下衣衫半敞的胸膛还微微还有些起伏。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屋外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便尤为地明显。 一根树枝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即便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将床榻上的人给吵醒了。 可不知为何,床上那人依旧没什么动静,翻了个身子,气息再次变得平缓。 第187章 屋外的几道黑影身形一顿,无声地瞪着眼,用着气音道:“小声点!把他吵醒了该怎么办!” “把谁吵醒?” “还有谁?那只狐狸精啊!”景良烦躁地蹙眉,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再开口,却倏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略带玩味的声音。 “诶——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有成为狐狸精的能耐。” 景良猛然间回过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蹲在房檐上歪着脑袋的青年。 黑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头顶,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不经意间露出了里面藏匿的一抹极为漂亮的银色。 碍于黑色的隐匿,青年近乎与整个黑夜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他在此时出声,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有任何的异样。 “不可能!你刚刚明明还在——”景良扭头望去,顺着窗沿的缝隙望去,原先团在床榻上的那一团黑影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不,应该说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皆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牧听舟见暴露了,也不再隐藏,他扬起手,顺势松开了黑色的道袍,那件衣衫被长风托着飘飘扬扬地落在了景良的脚尖前。 景良为怔,莫非是这黑色道袍有什么隐匿声息的能力?! 他还没想明白,牧听舟就已经跃到了他的面前,轻笑一声说:“夜半三更不睡觉,忙活大半天不睡觉,我还以为是在干嘛。” “噢,原来是在做贼啊。” 景良顿时恼羞成怒,急急忙忙与他拉开了距离,给牧听舟身后的那群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顺势将他包围成了一个圈。 “你错了。”景良说,“我们是在惩恶扬善!正好阿淮不在此地,你唯一的庇护所也没有了!” “我的庇护所?小少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牧听舟笑了,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这一众看看炼气期的村民,“他庇护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 寒光骤然闪过,牧听舟身形前趋,他猛地一出手,用周身灵力震开了包围的人群,气劲散开,尖锐的利爪已然停留在了景良的脖颈前。 ……耳边适宜的响起了裴应淮临走前叮嘱的话语。 牧听舟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没能干净利落地将景良的脖子扭断。 景良浑身一颤,但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坚定:“没想到短短这几日过去,你这狐狸精竟然都已经能够化形成人了,你到底吸了阿淮多少的精气!” 牧听舟想了想:“略多略多。” 景良气得眼睛通红,深呼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夹,从衣袖里夹出了一叠黄色的符咒。那黄色的符咒像是有意识一般,一页被景良攥在手中,另一叠四散到了周围的人手中。 牧听舟心中警铃大作,猝然收回手,无奈碍于妖兽身体的封禁,速度慢了一秒。 这一秒的时间,那页符纸已经蹿到了他的面前。 牧听舟微微睁大眼睛,写满了黑色咒文的符纸宛若流水般浮动着,压制着周遭的一切灵力波动。 他心道不妙,赶忙侧身躲开符咒的控制,回头就早已发现另外几页符纸已经从那几人手中蹿到了他的面前,形成了四面坚不可摧的结界。 形势忽然逆转,眼看着结界将牧听舟包裹,景良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牧听舟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指尖轻轻触碰到结界表面,一种灼热与冰冷交错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是一种很熟悉的痛感。 在他刚刚进入到幻境的时候,他遍体鳞伤地被裴应淮找到,牧听舟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身上有这种顿挫的痛感。 这结界要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看起来他应该已经是突破过一次了。 景良凉凉地开口:“没用的,这是专门为困住妖兽而准备的补妖笼,若是不想吃苦头就不要轻举妄动的比较好。” 听了他这话,面前的青年竟然真的不动了。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那这位小少爷想带我去哪?” 不知是不是在那淡蓝色透明结界的反射下,牧听舟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柔软的银色长发随着身体的弧度落在身前,衬得凌厉的五官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景良:“……”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随即飞速挪开了视线,故意压沉声线道,“这就不是你可以管的了。” 就这样,牧听舟被牵制着带着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其间景良都时时刻刻绷紧着神情,看得牧听舟心底有些发笑。 “小少爷,裴道长若是回来之后看见我不见了踪影,你猜他会怎么想?”他故意开口问道。 景良的身体肉眼可见的一僵,他飞速偏头瞪了他一眼:“闭嘴!” “阿淮那里自有我会去说,不劳你费心。”景良哼哼,“我与阿淮一同长大,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哪怕是经隔了三年五载的时间,都不会有一丁点的变化!” 哪怕知道这是一个幻境,牧听舟还是抑制不住地阴沉了脸色。 景良瞥了他一眼,趾高气扬地继续说道:“况且,阿淮小时候经常喜欢将我带在身边,我们甚至连沐浴睡觉都在一起!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的!” “看在阿淮的面子上,我勉强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他顿了顿,“但是无论怎么说,都得等到明日之后了。” 第188章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景良已经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条昏暗的密道前,几人顺着密道往下走去,看见了一处巨大的铁牢。 景良身后的几个跟班连忙上前将铁牢的牢门打开,语气不善地催促:“快滚进去!” 牧听舟嘴角微沉,像是任命了一般走了进去,靠着墙席地而坐。 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铁牢的角落,在那里置放了一条连着墙壁的锁灵环,上面痕迹斑驳,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丝暗红。而在锁灵环的周围,四散了几缕刺目的净白毛发。 若他猜得没错,这里就是他来之前被拘禁的地方了。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景良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就准备离开,却被身后倏然传来的声音给叫停了脚步。 “小少爷——”牧听舟的声音懒懒散散,带着几分被结界困住的疲乏与喑哑,听得景良心里一阵烦躁。 他转过身来瞪着眼睛:“干什么!” 周围的那群人也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牧听舟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下,猛然间捕捉到景良眼中划过的那一丝不自然,心下对于方才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他故作虚弱,像是被结界吸去了灵气一般,脸色变得尤为苍白,靠在墙边叹了一口气:“小少爷,我都已经被你们锁成这样了,你也可以稍微放下一些你的戒备心了吧?” “我想你单独聊聊,可否让这群闲杂人等离开一会?” 景良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一人率先站了出来:“不行!谁知道你这该死的狐狸精是不是要耍别的花招?!” 牧听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加上他这张独具欺骗性的脸,说出来的话莫名带着几分信服度:“这位小兄弟,我都被你们折腾成这样子了,还能耍什么花招?” 景良沉默片刻,开口打断道:“算了,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可……”旁边的人见他开口发了话,也不便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后便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随着密道的石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整个密牢之中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先前说有话要谈的牧听舟在此刻却是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了。 景良率先按捺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僵硬地开口问道:“你,你方才什么意思,我劝你别耍什么滑头点子!” 牧听舟抬眸,目色沉沉地盯着景良,还是没有说话。 但这种气势上居高临下的威压使得景良浑身不舒服,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就在他坚持不住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牧听舟幽幽开口了。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 “你说——我是喊你景良好呢,还是喊你冰鉴镜好呢?”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锐的刀刃被他轻轻松松地玩转在掌心之中,气定神闲地说完这句话,看着景良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随即像是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了,景良欲盖弥彰地别过视线,额头冷汗直冒,吞了吞口水,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岔开话题。 但牧听舟唇瓣微动,抢了个先,略带遗憾道:“算了,其实我对这件事情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景良:“……”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牧听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玩味地开口:“我比较好奇的是……”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梦境再现 第九十九章 “我们先前,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牧听舟唇角噙着笑,看似游刃有余,目光则紧紧地盯着景良。 果不其然, 景良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善于隐藏, 以至于神色之中被戳破的慌乱都昭然可见。 景良入世时间并不长, 自然不懂得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只能一味磕磕绊绊地躲闪:“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慌什么?”牧听舟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 “冰鉴镜喊着不舒服,还是喊景良吧。” “早在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了——虽说这幻境有两个阵眼,裴应淮出现在镇子中充当了一个救世主的存在也并不违和。”他摸了摸下巴,“但这一整件事, 难道才是最违和的不是吗?” 景良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创造的幻境有漏洞吗?!” 还真是不经激。 牧听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道:“诶,我可没这么说,你可别添油加醋。再说了, 你方才不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怎么现在就听懂了?” “……”景良咬着下唇, 不可置信道, “难道不是你自顾自地就定下了我的身份?!” “但那些都不重要,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他穷追不舍地追问。 牧听舟故意学着他语气说话:“诶?你不是口口声声都说你与你的阿淮一起长大吗,连他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眼看着景良气得双眼通红就差落眼泪的时候,牧听舟终于感觉到自己心里前些日子堆积起来的郁气散去后,他这才不慌不忙用一种批判的语气说:“幻境是个好幻境。” “可惜啊——”他拉长语调, “你太过自负了,就连你对裴应淮这个人, 都有着自以为是的深刻误解。” 景良微愣,抬头时,看见牧听舟唇角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我是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 第189章 “但是这种强加到他身上,还自以为是为了他好的想法,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了?” 一股寒潭般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景良心中油然而生:“……你什么意思?” 牧听舟冷冷道:“还听不明白吗?他根本不想做什么旁人口中的救世主。” 他终于明白了先前那种违和感是从而来的了。 虽说是幻境替他增加的设定,但裴应淮是从一开始就被镇中的村民追捧,以至于对待他的态度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但那些都是有所求的。 就像是那些跪拜在佛前的虔诚者一般,他们也像这群信徒一样祈求者神明的救赎。 唯一不同的,裴应淮是一个人。当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时,旁人的诉求在他这里就变成了束缚的枷锁。 而这一切,都是幻境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强加在他身上的,甚至从没有人问过裴应淮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牧听舟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浮现出来的怒气给强压了下去。 景良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确信的呢?” 不知为何,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两人相处时的景象。 这段时日以来,牧听舟对着他的态度也不复从前两人在幽冥时候的针锋相对……好吧,其实算是单方面针对。包括在木屋中养伤的这段时光,两人近乎一直待在一起。 裴应淮更是寸步不离地待在他的身边。 若不是知道这人心思深沉,早就规划好了一切,牧听舟都要以为是他故意黏着自己了。 还有在那日凌晨,与裴应淮站在树下交谈的青年……是叫景若平来着? 景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十分罕见的纠结的神色。 牧听舟决定再添把火:“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你哥好像还想杀了我,不会裴应淮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吧?” 景良:“怎么可能!” “而且……也没有人想要你死。” 他纠结片刻,终于还是幽幽叹了口气,席地而坐,与牧听舟隔着铁牢四目相对:“你不要再激我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能告诉你的,不能告诉你的,你基本上也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又是这一套相同的说辞。 牧听舟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仿佛在瞬间就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一般。 景良说了两句话就闭嘴了,当他再抬起头时,看见面前的青年蓦地笑了。 他笑得十分好看,与先前那副阴阳怪气的嘲讽笑意不同,他唇角轻扬,鸦睫下的眸子带着细碎的笑意,这一次也确确实实让景良呆了一秒。 就在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却倏然一闪,下一秒,冰冷的锁链已经扼制住了他的喉咙,方才还靠在墙边屈膝而坐的青年却在眨眼的瞬间闪现在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牧听舟的眼中依旧含带着柔和的笑意,修长却冰冷的手指轻轻摁压在景良颈侧的穴位上,轻柔的声音响在了景良的耳侧。 “小少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既然你都知道我是魔修了,那你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们魔修都有一项独门秘籍吗?” 若是无视了脖间稍稍用力就能将景良整个脑袋都拧下来的锁链,两人之间的相处确实宛若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在景良紊乱的呼吸之中,牧听舟随意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赤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道:“我先前还没有试过给化形的器物施过搜魂术,自然下手也就没个轻重,到时候若是弄疼小少爷了,牧某在这里给你先道个歉。” 景良:“……” 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间滑落,他脸色苍白,唇瓣无助地颤抖着,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难不成这人先前的示弱都是装出来的吗?! 还没等他好好想明白,就感觉到一直摁压在他脖颈的手挪开了,与此同时,这双冰凉的手落在了他头顶。 这个人……是个真疯的!他是真的会下手! 景良瞬间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恐惧使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颤颤巍巍道:“等等,若是你真的搜魂了,到时候你也活不了!” “不如,不如……”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直到他冷不丁地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声音。 牧听舟:“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景良连声点头:“各退一步!各退一步!我把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牧听舟非常干脆利落地松开手:“成交。” 景良:“……”这答应得也太利落了…… 牧听舟松开了落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可缠绕在他喉间的锁链依旧没有松懈,他稍稍退后半步,带着些许歉意笑道:“诶,早知道小少爷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不就好说话了嘛。” 就这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牧听舟正思索他们该怎么才能用这种奇特的姿势交谈时,就听见景良破罐子破摔自言自语的声音:“先说好,这种情况谁都会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不能因为我是个器灵所以不照顾到我的安危,况且也没人事先将这件事保密,所以既然他很诚心地问了,秉持着知无不言的道理……” 第190章 牧听舟:“。” 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景良胡乱自语完抬起头,恰好对上了牧听舟一言难尽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试图揭过方才的那一幕,板着脸故作严肃道:“事先说好,我知道的事情也非常的片面,若是里面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可不能再威胁我了。” 牧听舟心底发笑,虽然这小少爷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思深沉之人,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一根筋。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眼前的场景骤然间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事物顷刻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手中的锁链也在逐渐淡化,景良的身影远去,只留下了一声自远方传来的似有似无的轻叹。 “是你想要看的,最后可别怨我……” …… 直到细密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天边响彻一道惊雷,牧听舟恍然间醒悟,脸上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至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 雨? 不是。 他怔愣地低头,才发现地上滴落的液体暗红一片,铁锈味被大雨冲刷着,混杂着奇特的冷香。 腹部传来的阵痛烧灼着他的神经,而那暗红色的血迹还在源源不断从剑柄滴落在地上。 耳旁传来的阵阵嗡鸣声将他的思绪完全冻结,以至于他后知后觉地才发现,他跪坐在地上,腹中直直地插着一根……枝条。 只是这根枝条上,缠着一股极为霸道强劲的剑气,硬生生地割开了他的皮肉。 而牧听舟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就连容貌和衣着都与牧听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漆黑如墨的眼中透露着寒霜般的冷冽。 男人身姿挺拔依旧,居高临下地站在牧听舟的身前,望向他时宛若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应该说是像在看一个无恶不作的魔修。 他的神色在朦胧月色下被细密雨点映照得晦涩不明,一如既往的清冽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涩。 牧听舟恍惚地听见他开口问:“所以,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执意前往吗?” 梦境再现(二) 第一百章 “所以, 哪怕是这样你也要执意前往吗?” 裴应淮的声音很清晰地响在了他的耳边,直到这时候牧听舟才有了些许的实感,落下的冰冷雨点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即便腹部被树枝贯穿了, 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丝毫的痛觉, 他垂着眸, 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体中流走,混进了雨水中,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 他花费了一息的时间便判断出,这个是由景良创造出的另外一个幻境。 只是这个幻境……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不, 应该说是一模一样,只是先前看到的场景太过于模糊,让他一时间没能联想起来,这就是他在裴应淮出事前闭关时看见的场景。 ——就连捅进自己身体里的这根树杈子都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 景良的声音适宜地响起来了:“我能给你看的只有这么多,但这途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会第一时间把你剥离。” 牧听舟:“。” 他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因为这一次被拉入幻境时早有准备, 这一次他还算得上心平气和, 也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边的环境上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境了。 自打他将裴应淮劫回幽冥关押起来之后, 就再也没有入梦过了。 大乘期的修士鲜少入梦, 牧听舟上一次入梦还是在密室之中, 但如今对于此地的记忆已经算得上比较模糊。 当初在入梦时不真实的感觉在景良的手下重塑,这一次,他是真真实实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 面前的男人紧绷着下颌线,深邃瞳眸中的酸楚清晰可见, 见牧听舟一直低着头,又开口问了一遍:“你还是要去吗?” 牧听舟正整理着纷杂的思绪, 闻言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刻裴应淮浑身上下也是一团糟,甚至可以称得上比他看起来还糟。 他的脸色很差,看得出来受了不小的内伤,素白的道袍上被刀刃划得更是破破烂烂,显得狼狈不堪,完全没有曾经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那张向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凌乱,唇角有一处非常明显的伤口,看上去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拳。 相比之下,牧听舟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处□□上的贯穿伤,但对于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来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周边的房屋早就被他们两人的灵气波及倒塌,牧听舟握了握拳,发现体内的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了。 看这场景,应该是已经打完了。 牧听舟暗暗思忖,根本判断不出来这究竟是幻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他像是被某种能力驱使着,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竟然干脆利落地将腹中插着的这根树枝直接抽了出来。温热的血液瞬间飞溅而出,溅出了几滴落在裴应淮的衣袍上,他好不容易才分出一丝灵力才勉强将血止住。 牧听舟眼中明显带着嘲讽,甩了甩手中带血的树枝,说:“不会吧,仙尊大人在九重天历练了那么长时间,如今就剩下这点道行还想来挡我的路?” 裴应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腹部的伤口,呼吸微微一窒,牧听舟近乎条件反射地就知道他现在的想法。 第191章 估计就是他到底伤的重不重之类的。 裴应淮全然不理睬他的阴阳怪气,沉声道:“幽冥地火自打开辟天地以来就燃烧了千千万万年,哪怕有那么多人尝试着要将其驯化或是熄灭都无济于事。” “若是没有什么准备,你这一行无异于是飞蛾扑火。” 不知是他说的哪句让牧听舟怒火增生,他一脚踩在方才的树枝上,喀嚓一声将其踩成两半,冷笑一声:“是,我等平凡人怎么能和万人之上的仙尊大人相提并论,但大人又是如何得知我没有任何事先准备的?” “况且,你不觉得,你这手伸得太长了吗?”他顿了顿,看着裴应淮稍稍垂落的眼睫,心底浮现出了一丝难言的感受,但还是一字一顿地讲后半句说完了,“还是说仙尊大人早就忘了,当初究竟是谁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牧听舟说:“明明是你先松的手,现在又想要牵扯进来,哪有那么好的事?!” ……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事,幽冥地火早就被镇压了千年的时间,很快就要达到触底反弹的临界点,与其跟这种事情牵扯上关系,倒不如说离得越远越好。 这也是牧听舟很不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裴应淮不惜要和他拼着命打一架,也不愿意松口让他过去? 他虽然觉得不理解,但不妨碍他很会说些扎心窝子的话。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裴应淮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来。 牧听舟微怔,别开了视线,语气不善地说道:“……我知仙尊大人慈悲为怀善心泛滥,恕我不会再让步了。” “所以,让开。” 裴应淮:“……” 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干涩地道:“地火积压千年,一旦爆发,不光是幽冥在劫难逃,就连人界与九重天都无法幸免。牧延,你要明白这是三界的灾祸,不是你一人之责,不应该由你一人来挡。” 牧听舟:“哦,这不是我一人之责,难不成这是你要一人背负的吗?” 他嗤笑一声:“不是我说,裴应淮,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一个人想扛起整个三界的灾祸,你才是哪路来的神仙吗?”牧听舟毫不客气地道,“我现在提不起劲跟你在这扯什么歪理,趁我生气之前赶紧滚。” “不行。”裴应淮冷静地拒绝,“只要我一走,你就会想着驯化地火。” 牧听舟被他这一出整气笑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心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放缓了语调,连带着称呼都变了:“师兄,你看这打也打完了,劝也劝完了,你总不可能待在幽冥一辈子就为了看住我吧?” 这倒是说到裴应淮的点上了,他确实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看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还是无声地摇了摇头:“起码在我想出法子之前我都不会离开。” 牧听舟:“……死牛鼻子。” 他平生第一次升起了一种无力感。 牧听舟抬眸瞅了眼他。 幽冥本来就是修魔者的绝佳之处,这里又是最接近地火的地方,空气中的瘴气和脚下沸腾的岩浆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裴应淮。 而他体内的灵力还在缓慢恢复,照这样打下去恐怕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分出什么胜负来。牧听舟觉得自己在这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他待在原地无言片刻,转身就走了。 只是这一次走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一个尾巴。 这个时期的裴应淮更加少言寡语,两人自打忘川一别,除了牧听舟故意挑事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正经地有过对话了。他的回应向来死板,牧听舟口中的阴阳怪气就像是砸进了软垫之中,渐渐地他也就失去了兴趣。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尾巴在朱颜殿外停下了。 牧听舟也懒得管他,轰隆一声把门关上了。 裴应淮一如先前所说,在他想出法子之前,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朱颜殿不远处的榕树下,这么一站就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他能沉得住气,可牧听舟不能。 这半个月内,牧听舟是半步没有离开过朱颜殿,一直搜寻着压制地火的方法,可这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找的? 他坐在墙栏边,施了一个小法术,面前的墙壁倏然变得透明,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站在榕树下那个挺拔的身姿。 裴应淮连姿势都没有动过,身上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牧听舟无声地叹息了一口气,转头叫来了人:“去,备一身干净的衣裳,把这盒丹药给仙尊大人送去。” 见下人有些犹豫,牧听舟没好气地发了个白眼:“到时候人在幽冥地上半死不活地回去,指不定又要有一通麻烦,我可不想这样。” 最后又补了一句:“别说是我送的。” 下人连声告退,牧听舟回过头,猝不及防间对上了裴应淮的视线,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将法术抹去了。 牧听舟有些懊恼地轻啧一声,又投入到了修炼和找功法之中。 地火的危机并不是迫在眉睫的,它的威胁是长久以来积攒在一起的,只是近日来频繁传来暴动的魔气让下面人心惶惶。 直到有一日,牧听舟一如往常一样随口问道:“仙尊大人还在吗?” 这一次得到的回答却同之前的不太一样。 第192章 牧听舟微怔,条件反射地大步走向窗沿边,发现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还站在榕树下,他心底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这一个月以来,两人像是心照不宣的,一人在殿内,一人在殿外,像是莫名的陪伴似的。为了幽冥的安危,牧听舟近乎倾尽全力来搜寻线索,每当他无功而返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好似看见那个人时,那股躁郁的心情就会随之消散。 两人沉默对峙着,死寂一般的气氛蔓延开来。 裴应淮平静地望着他,开口了:“牧延,我要走了。” 牧听舟停顿了两秒后,蓦然笑了:“终于想开了?” 裴应淮点了点头,应道:“嗯。” 牧听舟倚在门前,问道:“姑且能先问一句,大人找到什么法子了吗?” 裴应淮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办法。” 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又或许是这长达一个月的瘴气入体让裴应淮的声音带着些许喑哑,他说:“地火存在了千百年,里面浸染了太多人的杂念与欲望,如今就连幽冥都快要镇压不住了,除了将这些欲望和杂念尽数吸收,否则不可能将地火炼化的。” “所以,没有办法。”他垂着眸道,“时间不多了,九重天的事务堆积在一起,我要……暂且离开一段时日。” 记忆碎片 第一百章 牧听舟感觉到有意思不一丝的地方。 这人都已经在幽冥站了足足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什么没有想明白,结果突然这么来一下,搞得牧听舟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人说要走, 他也总不能强留, 这一个月内九重天上也在不断施压, 搞得他异常烦躁,就差上去把那一窝人一锅端了。 牧听舟紧抿着唇瓣,冷冷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即便心里传来了阵阵奇怪的感觉, 他竭力忽视,直到裴应淮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他才缓缓将朱颜殿的门关上了。 只是没想到,此行一别, 足足到两年后,他们才再度重逢。 地火就快要压不住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三界。 牧听舟一边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一边不得不分出心神来查探地火的情况。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有人轻轻敲响了他的门。 牧听舟头也不抬:“什么事?” 祁萧然站在门口, 目光中透着担忧, 轻声道:“妖族那里传来了消息, 说是找到了能压制住地火的方法, 但作为交换, 必须要让他们分一杯羹。” 牧听舟:“让他滚。” 这套说辞他这两年时间听了不下十几次了,地火的存在确实危险,但也足够稀有。嘴上说着想要帮忙,实际不过是想要沉寂盗取地火试图炼化控制它。 想到这里, 牧听舟还是叹了口气,眉宇紧蹙:“这群人还真的……不死心啊。” 祁萧然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郁气, 青年身边是堆积如山的卷轴,发丝也有些凌乱地披在身后,眼下的青黑昭然可见。 他唇瓣轻抿,长睫敛下眸中的思绪,端着手中的汤药走上前。 “今天到喝药的时间了。” 那碗中的汤药还散发着一股热气,赤红色的液体流淌在其中,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在两年前,牧听舟曾亲身尝试过,若是将地火分离出一小部分,可不可以先顺着这一小部分将其炼化。 ——可惜失败了,仅仅是一瞬间的时间,暗中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灼出来的痛楚还是忍不住让他心生退意。 别说是炼化了,估计再接触个几秒钟,他整个人就要化了。 由此也落下了病根。 祁萧然日日为他配药,好不容易才将人养好了些,就又投身于寻找镇压的方法去了。 时至今日,已经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再加上近些日子妖族传来了不安分的动荡,迫使牧听舟还要分出一分神去管住这些人。 “……这一个个的都没有能让人省心的。”牧听舟烦躁地蹙起眉,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强忍住了想要吐出来的欲望。 他道:“我先前就想问你了,这玩意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怎么能这么难喝?” 祁萧然面不改色地收起了碗:“良药苦口,你也该听听劝了。” “你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你肯定会率先撑不住的。”祁萧然望着他,“该休息休息了,地火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怎么可能不着急。”牧听舟头疼地瞥了眼散落一地的卷轴,“关于地火的记载,完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三界之中除了仙盟的藏书楼他还没有翻过,其他的基本上都被找了个遍,就连三昧真火的炼化方法都给他找到了,偏偏在地火这件事上没有一点进展。 思已至此,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烦躁,莫名地想到两年前裴应淮离去时说过的话,他心念一动,问:“最近九重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祁萧然张了张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自打你师兄回去之后,九重天那边就好像是一潭死水,完全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 “那裴应淮呢?”他像是不经意间提及,随即想起来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又冷笑了一声,“算了,仙尊大人的事情岂是我等凡人能够置喙的。” 第193章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牧听舟呼出一口气,拧了拧眉:“那最近先把重心放在妖族身上,别让他们的人混进幽冥里……如果真的有找死的,直接杀了就行。” 祁萧然应了一声后,转头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站住了脚。 身后传来了牧听舟的声音,有些疑惑:“怎么了?” 祁萧然声音闷闷的:“没事。” 牧听舟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若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这药也不是每天必须要喝的,况且都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内伤该好的早就好全了。” 祁萧然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酸楚,应了一声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后,牧听舟才稍稍松了口气,方才强撑起来的状态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疲惫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这种状态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消除的。 牧听舟脑子凝滞了一瞬间,目光呆呆地,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似的。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模糊了一瞬,长发散落,牧听舟身子一晃,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这是怎么了?”他心中这般想着,脑袋却混沌一片。 赤色的衣袍散落一地,牧听舟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眨了眨眼睛,可眼前还是模糊一片。 好在地上还留有一堆残卷缓冲,他倒是并没有摔疼,只是浑身乏力地靠在了墙边,心脏止不住的一下又一下地鼓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抚上胸口,眼前阵阵发黑。 是太累了吗?牧听舟忽地想起方才祁萧然地叮嘱,兀自想着,一阵阵困倦再度朝他涌来。 眼前黑影重叠,模糊了视线,他自然也没有看见有个人就站在暗处,静静地望了他许久的时间。 直到牧听舟脑袋一点一点的,再也撑不住,眼看身子一歪就要倒下的时候,他才疾步上前,长手一捞,将牧听舟歪倒的身子捞进了怀中。 牧听舟:“……?” 他的身形漂浮在半空中,再看清来人之后倏然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虚浮的身体,直接问:“还有没有办法能让我进去的?” 景良姗姗来迟,光团漂浮到了牧听舟的身边,宛若泡泡一样裂开,一个人影落在地上,瞥了眼现在的状况,干脆利落地道:“不可能了,这一次把你拉出来就已经花费了我不少的功夫。” “若是你再进去一次,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又强调了一遍:“你不记得先前你们掌教怎么说的了?若是真的在冰鉴镜中迷失了方向,第一次可以勉强将你拉出来,第二次就……就连我也没有办法了。” 牧听舟罕见地沉默了,就在刚才,他确实满心扑在了幻境的剧情当中,两年的时间悄然流逝,他甚至连一丁点发现都没有。 他沉默良久,出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给我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是未来发生的事情?你是想跟我说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最终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景良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搞得头大:“你先等等……你觉得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牧听舟反问:“难道不是?话又说回来,先前我在闭关的时候,是你将这幻境的前半部分传送到我脑子里来的吧?” 景良磕磕巴巴地嗯啊了两句,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牧听舟硬生生地将他的脑袋掰回来:“别转移话题,说。” 景良打开他的手,扭了扭被拧疼的脖子,最终还是承认了:“是,先前我想给你看的就是这些,我只是折中取了一些比较重要的部分……” 牧听舟都快要被气笑了:“你跟我说这是比较重要的部分?!那下面的呢?幻境中的我为什么会昏迷?你不会觉得你的话圆的很通顺吧?” 完蛋。 景良一看牧听舟眯起双眼起了杀心,立刻开口:“虽然!虽然这其中可能有点点小小的误解,但是你哪怕亲身经历过一次幻境,还没有发现什么吗?” “为什么你找遍三界都找不到一丝关于镇压地火的消息,那是因为这根本早就超出了三界之内的范畴!” 牧听舟:“……难道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怎么可能!”景良道,“我是隐瞒了一部分其中的信息不错,但不可能有办法随意篡改记忆的!” 此话一出口,景良就知道糟了。 牧听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他眯了眯双眸:“记忆?你说这是谁的记忆?” 景良捂着嘴巴直摇头,原以为牧听舟还会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下去,谁知青年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了三秒后,扯了扯唇角:“算了。” “你继续,超出三界范畴之外了,所以呢?” 景良叹了口气,瞥了眼下方时间早就凝滞的画面,他的声音低了低:“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不同的使命,只不过是孰轻孰重的关系罢了。” “相比你先前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什么天道之子啊,命定的孩子啊什么的……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因为阿淮的使命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他是由天道衍生的孩子,天生的化龙命格。”景良开口道,“化龙命格……只有历经过他自身的劫难后才会被天道所认可。” 第194章 “很多人,包括你,很多时候面前是有很多条道路的,只是有的道路你选择了,注定会经历一些苦难。” “但是他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落幕 第一百零一章 “所以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没法在幻境中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吧?”景良深呼吸一口气, 又强调道,“所以啊!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又何必强求呢?” “若是你还为三界的安危着想的话, 就听我一句劝, 赶紧离开他的身边吧。” ……离开他的身边。 确实,裴应淮有他自己的道要走,而自己既然选择了魔修的这条路,就注定两人要分道扬镳。 牧听舟定定地望着景良, 眼中含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景良也没有催促他,反倒是给足了时间让他一步步消化这么多信息。他与牧听舟并肩站着,一眼就能看见他此刻的神情。 半晌后,青年狭长的眼尾微微垂下, 晕开了些许殷红,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从景良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尖瘦的下巴与被咬得泛白的下唇。 牧听舟安静地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一片雾色的阴影之中, 宛若一块被打碎的璞玉, 脆弱又孤寂。 景良面露不忍, 他方才的一席话无意宛若一记重锤, 任谁都没有办法接受的那么快。 他心知两人之间的关系虽不融洽,却更像是并蒂莲一般,早就融入了对方的骨血之中,哪怕是烧灼也会连着根茎一起。 但是没有办法, 景良咬咬牙,果然还是得由他来说清楚说明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显然让牧听舟陷入了迷茫之中。 景良瞥了眼 两人脚下早已凝滞的幻境画面,他随手一挥,那画面就像是消散的浓雾一般模糊直至散去。 即便是这样,牧听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看起来是他先前那一副苦口婆心的劝说起了效果,景良顿了顿,犹豫过后还是上前,一只手拍了拍牧听舟的肩膀:“……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虽说你俩是同门师兄弟,但你在万鹿山上不也没待多长时间嘛?退一万步说,没了阿淮你之后的日子也能过得开心一些,你说对吧!” 牧听舟:“……” “你说的对。”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我与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强扭的瓜不甜,我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景良心中一喜,还没待他来得及说话,就又听见青年语调骤然落低,喃喃道:“可再怎么说,也得离开这个地方才能跟他讲明白啊,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就稀里糊涂地让他离开吧……” 景良一拍手,懂了,这是想先出幻境是吧?他手一挥,拍拍胸脯大气地道:“放心,就算不找到阵眼我也能让你出去。” 牧听舟眸光一亮,追问着确认:“真的吗?” “这是双重幻境,哪怕我们其中一方没有找到阵眼所在,也能安然无恙地出去吗?” “安然无恙……倒也算不上。”景良挠了挠头,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呢,阿淮早比你先一步的已经入阵了,估计他应该是想凭借自己之手强行破关,因为有天道的偏爱,所以他的试练应该不会特别困难。但是你不一样,若是你直接突破阵眼,估计会造成不小的损伤,严重点还有可能造成神魂上的损伤。” 景良语调倏地一扬:“但是有我在,那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我,虽然我打架不是很在行,但……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面前的青年沉默不语,低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滚的思绪。他倚在墙边,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嗯?我在听。” “你方才说,强行突破阵眼有可能会受伤?” 景良心中冒出了一丝异样感,但他前半生太缺乏与人相处的经验,所以并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也可以被称之为——危机感。 他点了点头,警告道:“所以若非有我的准许,突破阵眼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原来是这样。”牧听舟若有所思道,须臾后,他抬起眼眸,一反方才落寞的模样,扬起了一抹笑容,“其实我这个人吧,有一个习惯。” 景良心底陡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瞥了眼两人面前相隔着的铁栏,丈量了一下它的硬度和距离:“什么?” “就是吧。”牧听舟拉长语调,眉眼弯弯,笑意晏晏道,“我这个人,是不撞南墙不会死心的类型。” “就算是撞到了南墙,我也会……” “直接一拳打碎——” 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在死寂般的牢笼中骤然响起,滚圆的灵珠在牧听舟手中被猛地捏碎,晶蓝色四散的光芒霎时间被他吸收进体内,陡然间散发出惊人的气劲,让牧听舟的修为暴涨至大乘期,近乎与他幻境外的修为持平。 这颗灵珠总共是三日份的量,裴应淮注入其中的灵力只多不少,牧听舟硬生生憋了整整三日,终于还是让它派上了用场。 清冷的月光顺着牢笼的缝隙钻了进来,青年缓缓浮起的身姿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黑色的衣袂被猎猎长风捎带而起飘荡在空中,连带着他身后那暗藏惊人气势宛若弯钩一般的尾巴,森寒的压迫力如潮水般涌来。 景良直接傻了眼,刺人的杀意四面八方地朝他靠近,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惊起,连连后退。 第195章 面前的铁栏杆在牧听舟锋锐的指甲下被大卸八块,哐当响地沉闷声落地。 景良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别过来!我方才不是,不是说了,你若是想要强行突破必定会被反噬!你懂什么叫反噬吗,就是有可能连性命都不保的那种!!” 牧听舟此刻的形态半妖半人,深红色的瞳孔闪烁着冷血的光,一头披散的银发如瀑布恣意铺散,脸上爬满了独属于妖族的黑色咒文,瑰丽又诡谲。 他不断朝着景良的方向逼近,苍白的唇角轻扬:“我先前不都说了,若是有南墙堵在我面前,直接砸了便是,至于其他的后果,我选择最后再考虑。” 景良心里暗骂他是不是疯了:“那!那你先前说要离开阿淮,难道也是在,在做戏吗?!”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眼中写满了揶揄:“我从未说过这些话,难道这不是你兀自理解的吗?” 景良不断被逼退,很快背部就抵在了墙边,冷汗簌簌直冒:“你难道就这么不顾全大局吗?!那你刚才还说你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强扭的瓜不甜!这可是我亲耳听见的!!。” “是啊。”牧听舟随心应答,“是我说的啊,强扭的瓜不甜。可我若是就爱吃苦瓜怎么办,总不能还限制人的喜好吧?” 景良被他这一番驳论给说得哑口无言,他浑身抖得像个骰子一样,面露难掩的惊恐。 他向来是以冰鉴镜的模样问世,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任何人类,只是先前听说了一些关于牧听舟的传闻,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笑得这般好看的男人浑身上下写满了刺骨的杀意。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就连灵力都有一瞬间的不稳定,目光所及之处像是扭曲了一样,景良浑身一颤,又飞速凝结灵力稳住动荡。 只这一眨眼的功夫,但远在雪山上的裴应淮还是陡然睁开了双眸。 黑沉沉的眸子深沉似墨,他抬起头,看见了正静静望着他的那尊佛像。 佛像沉吟两息,缓缓开口:“你也感觉到了?” “有一处非常熟悉又庞大的灵力骤然而起……聿珩,那是你的灵力吗?” 裴应淮还未从记忆的束缚中完全走出来,他眉宇森冷,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比起先前那朵静而清冷的高岭之花,更像是刚堕入幽冥的魔鬼,身上的煞气甚至让佛像都有些怔愣。 “这是第二次了。”他死死攥着拳头,手臂青筋突起,紧绷着下颌线,像是竭力压制着某种快要爆发的情绪,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扑面而来的风雪仿若尖利刀刃毫不留情地自他身体周遭刮过,整个世界好像在此刻静止了,只剩下了裴应淮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 - 另一边,牧听舟正思索着该用怎样的手法才好时,忽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身形一顿,低低地笑了下。 景良现在是只要见到他一笑就一阵毛骨悚然,他被逼得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好提议:“我放你出去!我放你出去行不行!” 谁知牧听舟却摇了摇头:“时效已经过了,已经不作数啦。” 景良紧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疯子……” 牧听舟耸耸肩,并不作应答。 时间紧迫,既然裴应淮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那相比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牧听舟不敢托大,浑身的灵力宛若莲花般缓缓绽放,他飘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地上已经差点晕厥过去的景良。 而后,磅礴的灵力猛然间从他手中迸裂,宛若星雨般毫无保留地朝景良砸去。 只听见咔嚓地一声脆响。 幻境裂开了。 蛛丝网般的裂缝不断蔓延扩大,而先前灵力轰砸的地方已然看不见了景良的身影,只剩下了一道深坑昭示着方才所做的一切。 碎片如齑粉般速速落下,只见余光中闪过一抹银色,牧听舟手疾眼快地将那块碎片捞入掌中。 紧接着,嗡鸣声接踵而来,吞没了他的整个世界,刺骨锥心的痛楚让牧听舟眼前阵阵发黑。 反噬开始了。 但哪怕是到了这种境地,牧听舟还有闲情逸致地比较了一下到底是反噬更痛一些还是在幻境中触碰地火更痛一些。 冰鉴镜破裂,无数还未寻找到破阵之法的万鹿山弟子们被迫传送了出来,此刻也都是一脸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稀薄的灵力再也没有办法支撑起牧听舟漂浮的身体,他浑身痛得仿佛已经没了知觉,余光瞥见了一抹疾驰而来的素色身影。 在跌落的那一刻,牧听舟微微偏过头,看见了裴应淮瞳孔猛缩朝他奔来的身影,唇瓣上下开合,看那样子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牧听舟心底嗤笑一声。 ——谁稀罕做那破劳什子救世主啊,就算世界真的毁灭了又与我何干? 他心中轻叹了一声,用着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总不能一切都让你料事如神称心如意吧,师兄?” 在坠落后意识消散之前,牧听舟缓缓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耳旁传来一道焦急又熟悉的声音: “牧听舟——!!” 师父没死?! 第196章 第一百零二章 牧听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行动无疑是冒险的。 他哪怕再狂妄也不曾与仙阶品级的冰鉴镜正对面硬碰硬, 更别说景良身后还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景若平。 可他就是忍不住。 不管是景良劝说他时语气中那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还是他一口一个阿淮叫得亲昵的嗓音,都让他心底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说白了, 到头来, 不过都是这群人自说自话罢了。 凭什么要让三界的灾祸都让他一人背负, 口口声声说着都是他的劫难,实际也掩盖不了这群人冷眼旁观的事实罢了。 牧听舟动手前很冷静,他深吸的那一口气,如冰锥般刺骨寒冷的空气吸入了肺中, 登时将牧听舟心底的那团燃烧的火给熄灭了。 就在这极致的冷静下,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后面要发生的事情,甚至在某一刻都想要嘲笑自己。 ——他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的了? 不管从前和以后发生的任何事情,既然那人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自然就没有放开他的道理。哪怕是天道降下神罚来阻止,也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裴应淮早就是他的人了,自从那明净晶蓝的灵力被染成他的颜色开始……不,或许更早, 早在那人从万丈深渊中强硬地将他拉回人间, 又狠心将他抛弃在幽冥时, 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所以牧听舟毫不犹豫地, 干净利落地选择一拳击碎整场环境, 用他那非常规却又十分合理的强硬手段硬生生地破开了这堵南墙。 ……虽然后续会有些麻烦,但是牧听舟绝不后悔。 神魂之中连接着的痛楚无时无刻地传遍至全身,他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仅存的意识让他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风雪气息。 牧听舟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人好像现在还有神魂契约在身, 一方重创另一方必然有所感应,他有些头疼拧了拧眉。 希望那人别生太大的气的好。 在痛楚与黑暗的孤寂声中, 意识缓缓下沉,接触到平静的水面后荡漾开来一圈圈涟漪。 昏暗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牧听舟的耳侧隐约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气。 那人好像听见了他方才所想一般,幽然开口:“虽然说我这大徒弟对旁人脾性不算特别好,但迄今为止他长这么大,我倒还真没见过他发过什么脾气。” “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你啊臭小子。” 牧听舟猛然间睁开眼睛,目光呆愣愣地望着声音的来处,一片虚空之中,那道身影逐渐打破湖面的平静,惊涛骇浪登时乍起,水花迸溅开来,冰冷冷地溅了牧听舟一脸。 他神情空白地想,这不会是损坏冰鉴镜后留下的后遗症吧,比如说随时随地能看见已经死掉的人什么的…… 待到那个身影完全浮现,来人腰间依旧挂着令牧听舟熟悉到近乎落泪的竹笛,一袭单薄青衫,清俊的面容上挂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眸光甚至有些涣散了。郁清名眉宇一蹙,凑上前,抬手,弹指—— 啪。 一声非常清脆响亮的弹指崩的牧听舟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郁清名不客气道:“臭小子,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先前不就……”随即他转念一想,嘀咕道,“哦对,先前见的时候把你的记忆给封住了。” 一想到这个郁清名就又来气了,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左右踱步着,腰间的竹笛与腰佩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冷冷一眼扫过牧听舟:“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能让为师省心的。” “年纪不大,倒是知道开始搞强取豪夺这种俗不可耐的戏码了是吗?怎么,你是觉得你师兄一个人太轻松了,给他施加一点生活上的压力是不是?” “还有裴应淮!他倒好,我让他照顾人,他他娘姥爷地给我照顾到……咳,真的气死我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给你们师父上炷香的好——!” 郁清名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一直垂着脑袋的青年猛然间向前一扑,猝不及防地给他撞了个满怀,力道大得将郁清名撞了个趔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哪怕牧听舟现在的身高近乎与郁清名持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猛头扎进了郁清名的怀中。 郁清名的声音静了下来,他的眸光柔和了几分,落在他脊背上的那只手上下抚动着。 “嗯,长高了,也瘦了。” 牧听舟不作声,点了点脑袋,手指痉挛似地紧紧攥着郁清名的衣袍。 郁清名眼神更加怜爱了,没想到从前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小孩竟然变得这么会撒娇了…… “师父。”牧听舟闷闷地开口。 郁清名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柔和地应答:“嗯?” 牧听舟:“是不是我也不小心死掉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郁清名:“……” 他额角青筋直跳,隐忍着开口:“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你师父我还没有死,准确地说还没有完全死。” 牧听舟身形顿住了,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寒毛立起,陡然抽身退离,双膝一软,标准的跪拜在郁清名的身前,非常熟练地喊出了那句话。 “——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清名:“……” 温存的气氛戛然而止,郁清名都快被他给气笑了:“行行行,那你来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第197章 错在不该背叛师门,堕入魔道,一心求死。 错在哪怕知道裴应淮将他送往幽冥已经是当时的最佳之选,却还不由自主地痛恨。痛恨裴应淮将他丢弃,更痛恨当初没有能力的自己。 错在不该听信他人,强行掳走裴应淮,将他置于众矢之的,逼迫威胁他与自己签下契约。 …… 想说的话有很多,先前清晰的不清晰的仿佛在这一句话的质问下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尽,露出的只有残酷又赤、裸的真相。 牧听舟沉默着,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头顶传来了一声叹息。 “都错。”郁清名摇摇头,“为师知你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那些陈年旧事,但都错了。” “舟舟,我和你师兄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过你什么?” 牧听舟愣愣地抬起头,在郁清名那双温和却又严厉的目光下,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不该沉不住气,行事极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重创敌人。” “是了。”郁清名沉默半晌,不冷不淡地开口,“你要不要数一数,这已经是你的第几回了?” 牧听舟急急忙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郁清名给率先打断:“你想说自己这一次并没有冲动行事对吧?那好,我问问你,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难道不是借由冰鉴镜的能力进入秘境内界之中再寻找药方?不过就是被一面破镜子就三言两语挑起了怒火,牧听舟,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他忽地俯身,抓住了牧听舟的手臂,直直地盯着他,不让他逃过一丝一毫:“你与聿珩自小是我一起看着长大的,难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旁人能随意说三道四的吗?!” 牧听舟呆呆地回望着郁清名,心中堆积的阴霾不知怎的,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倏然就消散了。 片刻后,他低下脑袋,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当然不是,所以我才生气……嗷,师父,真别打了,我已经及冠了!已经及冠了!!” 牧听舟捂着脑袋,哭丧着脸,赶忙站起身来,退离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对了师父,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掌门亲口传达的消息啊,说您死……” 郁清名瞪了他一眼,牧听舟立刻捂嘴改口:“坐化,坐化。”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情势复杂,说来话长,现在没什么时间让你在这听我长篇大论的废话,你只要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就好。” “虽然我没有死,但一段时间内也凝聚不成实型。”郁清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我警告你,先前你与牧纹对峙时的记忆已经被我收走,等到时机成熟时自然会还给你。” “你给我老老实实养伤,不准、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听见了没有?!” 牧听舟不知怎的陡然响起他与裴应淮先前双修时的场景,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和冰冷又薄薄的唇瓣,他登时被吓了个激灵,慌忙摇头:“不做,不做!” 郁清名瞥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不放心,他摸了摸下巴,左思右想,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好点子。 竖起指尖,他的灵力仿若清风拂过树梢般掠过了牧听舟的额头,随后消失不见,后者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郁清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就这样,不错。” “行了,你可以赶紧醒来了,再不醒过来你师兄估计也得急死了。” “这是何意?” 郁清名耐着性子道:“这里与外面的时间流动并不一致。”他扒拉着手指算了算,“若是不出意外,外面已经过去了有半个月之久吧。” 他看着牧听舟依旧是这副呆怔的模样,眼神终于柔和了些许。 “那,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见吧。” 下一秒,牧听舟只感觉到自己的身后被一双手轻轻一推,黑暗尽数消散,而郁清名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宛若是做了一场幻梦般,牧听舟挣扎着从黑暗之中苏醒了过来。 苏醒 第一百零三章 牧听舟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房梁。 独属于九重天上的那种朴素的净白,空气之间勾着丝丝缕缕令人烦躁的精纯灵气。 似是知道牧听舟不喜欢亮堂的房间,此时的屋内被昏暗所笼罩, 一片寂静, 偶尔能听见屋外传来几声虫鸟鸣啼的声音, 但并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静谧感。 牧听舟偏了偏脑袋,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带着一些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眯着眼睛朝外望去。 估计是设有结界的关系,从里面来看并不能看出时间。牧听舟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这里并不是幽冥——应该说,这里其实他非常的熟悉。 不知道是躺了多久, 四肢有些过于僵硬,但浑身上下的清爽感证明经常有人来替他细心地擦拭身子,他轻呼出一口气,心底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牧听舟暗自思忖, 大概是毫无防备之下深入敌军让他难得地有些紧张, 趁人还没被人发现, 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般想着, 他站起身, 舒展身子时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咯噔的声音,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浊气,试着运转了一□□内的魔气。 如针尖般刺痛的感觉迫使他停下了动作,牧听舟脸色瞬间煞白, 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第198章 看起来被反噬的伤确实不容小觑。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在身上搜寻了起来,可身上的衣物早就被人换成了干净舒适的道服,自然是什么也找不到。 直到牧听舟不经意间一瞥,望见了桌案上置放着的乾坤袋,他上前翻找了一下,果不其然在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他当时随手接住的冰鉴镜碎片。 牧听舟清了清嗓子,弯起指节在镜面上敲了敲,并没有得到什么反应。 他耐着性子,又好声好气地轻声喊了句:“景良?” 镜子像是回应了他的声音,泛起了阵阵涟漪,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没有任何响应。 牧听舟:“……”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柔和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意料之外的落寞:“啊,原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啊,那算了,扔掉也不会太可惜。” “就是希望别被什么野狼野狗给误食了才好。” 他自顾自地说完,作势起身想要打开窗户将镜子丢出去,就听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你能有那么好心?!!” 牧听舟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低头与镜中浮现的人影对望,这抹笑意明晃晃地刺激到了景良的眼睛:“你!你简直就是个骗子!你满口胡言乱语就没一句话能……等等,你怎么回事?” 景良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怔愣的神情,定定地望着牧听舟。 牧听舟疑惑:“怎么了?” 景良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思考,干脆让自己变成一个真实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了牧听舟此刻的模样。 “你自己看吧。” 冰鉴镜自然不同于别的铜镜,将牧听舟此时此刻的模样清清楚楚地展露了出来。镜中人的眼睛圆润而明亮,乌黑的瞳仁中还带着几丝挥之不去的笑意,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柔软,半掩地遮住了浓郁又精致的眉眼。 先前给景良留下深刻印象的凌厉感早已荡然无存,这般望去,像是一个单纯容貌精致的万鹿山少年弟子——就连那头标志性的银发都已经被染黑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身上的道袍都显得有些宽大,衣袖和裤脚长出来了一截,活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牧听舟也呆住了:“……原来这反噬竟然还能有让人返老还童的效力呢?” 景良怒不可遏:“你觉得可能吗?!!” 牧听舟猛然间想起了方才在梦境中与郁长流之间的对话,还有在离别前他那一缕钻入额间的灵力。 罪魁祸首已经显而易见了。 牧听舟无言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没、关、系,反正这副样子还更不会引人注目一些。” 他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景良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全程被关在乾坤袋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哦。”牧听舟面无表情地应道,“那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就拿去喂狼算了。” “等等——!” 见他当真不像是在作假,景良登时急了,忙道,“但是我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现下的大致情况我也都了解了!” “你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个月之长了吗?” 牧听舟愣住,他没想到只是和郁长流说两句话的功夫外界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景良叹了口气:“你昏迷的这些功夫,外界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不清楚你们人类之间的那些纷争,但是若你想要逃出去,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今日他们好像要举办什么庆典,好像说是要庆祝阿淮归位什么的……后面的我就没听得太懂,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 牧听舟眉头一皱,从这三言两语之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信息点。 ——裴应淮回到了仙盟,会在今日举办庆典。 或许这应该会是一个出逃的好机会。 他绝对不能被仙盟的人抓住。 思以至此,牧听舟沉吟片刻,又问:“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有谁来过?” “要说谁……”景良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 牧听舟昏迷的这段时间基本上他一直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偶尔传来的声响都是很小很小的,时不时地还会有人轻语低喃的声音,但那些都太过于模糊,乾坤殿的位置离床榻又比较远,景良没有听得太清楚。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没什么人来过。”景良道,“我的活动范围太过狭窄,整个屋子在这两个月之内都非常地安静,所以没能听见什么有效的消息。” 牧听舟轻抿唇瓣,蹙眉应了声,随手找到一根长绳将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拢了起来束在脑后,又将镜子的碎片揣在了怀中,趴在窗台上低声道:“接下来就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了。” 景良:“?” 窗外一片原野,空无一人,牧听舟指尖轻轻触碰到结界之上,那层笼罩在整个屋子外的结界瞬间哗啦一下全碎了。 牧听舟:“……!!” 动静很大,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赶忙将窗户拉了上去,仗着自己身形变小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肃穆的琼楼玉宇之上,琉璃砖瓦雕砌而成的大殿明净又堂皇,为首的男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间回首,冷冽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虚虚地落在隔空处。 第199章 他身穿一袭素色白袍,衬得身形挺拔修长,宛若一柄未出鞘的利剑,五官轮廓锋锐锋利,眸色幽邃黑沉,唯独眉宇间夹杂着一抹阴郁挥散不去。 身旁的随侍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眼:“仙尊大人,您有何吩咐?” 裴应淮定定地望着大殿的出口处良久,而后垂下眸子冷淡地开口:“无事。” 另一边,牧听舟只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景良声音闷闷地:“要走你自己走,能不能别把我也带上?” 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看守的人,牧听舟心中正疑惑着,闻言想也不想道:“那怎么可能,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你看我像是会丢下好朋友独自离开的人吗?” 这句话槽点太多,景良无力开口,只得叹了一口气。 越走就感觉这里不像是万鹿山,倒像是仙盟的根据地。牧听舟眼下没法使用灵力,意识到这一点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悬梁上,小心又谨慎。 不同于幽冥的简易构造,仙盟的路显然更加错综复杂些,高耸入云的仙山与层峦叠嶂的山脉,让牧听舟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都没有绕出这山环水绕的环境。 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面的彻底摆烂,牧听舟望着眼前再一次出现的溪流,他有些绝望地问:“这里,刚才我们是不是来过?” 景良沉吟:“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次已经是第三次绕到这里来了。” 牧听舟从未来过仙盟,更没有在里面迷路过的经历。他身体才刚刚治愈还没有好全,此时已经感觉到腿脚有些发软了。他干脆席地而坐,坐在了溪流旁的石墩上。 反正方才绕了足足三圈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估计都是去到那个什么庆典上了,只有牧听舟一个人累得满头是汗,肚子也饿得咕噜叫。 哪怕,哪怕随便来个人也行…… 他指尖触在水面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面,看着涟漪荡漾开来,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时的轻柔感,直至感觉到身侧倏然一暗。 牧听舟脑袋里警铃大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挥出了一拳。 来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有些错愕地接住了这看似绵软实则有力的拳头,愣了半晌:“……你没事吧?” 牧听舟反映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外貌已经改变了。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抱歉,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来人笑眯眯地回答,将他的拳头松开:“无事,怪我走路没有声音。看小友的模样,是来参加仙尊大人的庆典的是吗?” “啊?” 那人眨了眨眼睛,指着他身上的道袍说:“小友难道不是万鹿山的弟子吗?是和师兄弟们走散了吗?” 牧听舟现在满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连声点头:“对对,先前一个不注意就不小心走散了。” 来人沉思片刻,而后道:“既然我们的目的地都是一样,那不如小友跟我来吧,时间不多了,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看着朝自己伸出的手,牧听舟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主要是若是让他自己在这里绕,哪怕是绕一辈子都可能出不去!! 牧听舟浑身上下的烦躁感近乎要溢出来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身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充满了可疑。 但为了走出那个鬼地方,他又不得不跟在这个人的身后。 先前听祁萧然说现在九重天上出现了好多拐卖小孩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有没有可能面前的这人也是其中之一? 毕竟他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的恰到好处,而牧听舟现下没有任何灵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感觉到不对掉头就准备跑。 牧听舟垂着脑袋胡思乱想着,理所当然地忽视了面前青年偏头望向他时眼底流露出的笑意。 就在他心底越来越悬的时候,眼前的人停住了脚步:“好了,我们到了。” 牧听舟倏然抬起头,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座琉璃砖瓦雕砌的大殿,毅然伫立在天地之间,霞光映照在上方,恢宏又缥缈。 见他还愣在原地,青年提醒道:“庆典已经开始了哦,现在我们再进去的话会显得有些突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牧听舟:“什——?”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溜,却倏然被青年抓住了手腕,“等……” 可面前的殿门已经被推开了。 刺目亮眼的光从里面投射出来,牧听舟眯起双眼,手腕上传来的触感让他不适,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放开!” 这一声的音量分明很低,可在寂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大殿之上,就显得尤为突兀了。 原先空荡的大殿之中此刻站满了人,略带好奇的目光望向牧听舟时让他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下一秒,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 视线掠过了人山人海,隔着众人望去,而在最高处的大殿之上,站在上方最为瞩目的白袍男人恰好垂眸,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 不知为何,牧听舟心底忽地咯噔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看见那个清冷淡漠的视线微微下移,望向了他被人牵住的那只手。 收徒 第一百零四章 第200章 牧听舟毫无知觉, 怔愣地望着高台上的人,倒是他旁边的青年面对着裴应淮的死亡注视,求饶地笑了笑, 无奈松开了手。 裴应淮这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重新转过身, 瞥了一眼身旁的侍从。后者心领神会,微微欠身后便退离了高台,独留下了裴应淮一人。 男人气质偏冷,宽大的衣袍素不染尘, 眉眼淡漠,仿若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青莲,不沾染丝毫情欲,是与牧听舟记忆中截然相反的模样。 这还是牧听舟第一次以这种仰视的角度去看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 隔着如潮汐般的人群,恍惚之间,牧听舟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漏跳了半拍,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 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谁知,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裴应淮偏头望来, 那道沉寂的眸光直挺挺地穿过人潮, 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个时刻,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陷入寂静,身边那些怪异的视线和嘈杂声都在悄然褪去,只剩下了牧听舟胸口中的心脏发出的一声又一声跳动。 陌生又悸动。 他看着男人遥遥相隔, 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薄唇轻启, 不冷不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 “今日劳烦大家聚集在此,并无他事,只是来宣布一件事情。”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日,我会带着我的徒弟一起重回万鹿山。” “他身体还未痊愈,在此期间,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搅扰。” 此话一出,登时在场引起了不小的喧哗。 自打聿珩仙尊从万鹿山上出师多年以来,从未有过收徒的先例,倒是有不少人绞尽脑汁地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自家孩子塞入仙盟或是万鹿山上,就为了得到他的一句指点,可毫不意外地皆被拒之门外了。 毕竟当年扶柳剑尊也是屈指可数的大能,若要是有人能继承这两人的衣钵…… 可不幸就这么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要以为聿珩仙尊在幽冥受尽折磨命不久矣的时候,他竟然恢复了灵力,非但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反而还带回来了一个徒弟???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按捺不住,开口关切地询问道:“大人,您的伤势如何了?那魔头没有对您做什么吧?” 接二连三的问题随之而来:“仙尊大人,属下知您心系苍生,可收徒肯定会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您从回来之后还未曾好好歇息……” “对啊对啊,不如大人您先去休息,将您新收的徒弟放在万鹿山上也好啊,若是您不介意的话,正好犬子也是今年入籍万鹿山,孩子们可以一起修行。” 总而言之,明面上打着幌子的人也不在少数,就是不知道这群人剖开后的内心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了。 牧听舟倚在墙边,冷眼旁观地望着这一幕,只是大脑有些放空。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 什么徒弟? ——裴应淮什么时候收徒弟了?他怎么不知道?! 牧听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还没等他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台上那人兀自说完了三句话之后,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了高台之上,留下了一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人群。 牧听舟茫然地站在原地,只听见身旁传来了一声轻笑,他回过头,看见方才带着他来到主殿的青年正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你也觉得惊讶吗?”他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牧听舟:“?” 他皱起眉头,没明白这人是何意,但这抹微笑在牧听舟眼中又感觉到莫名的眼熟,正想要继续追问,却被旁边的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大人,这边请。” 先前跟随在裴应淮身边的那个侍从倏然出现在了牧听舟的身后,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牧听舟紧抿着唇瓣,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青年。那人似乎是感知到了牧听舟的注视,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张着口型缓缓道:那我们之后再见。 ……有点奇怪的人。 牧听舟忽略掉心底的那一丝在意,并没有多理睬,跟着一袭白衣面无表情的侍从走出主殿,拐进了旁边的水榭长廊之中。 长风如潺潺流水般荡过水榭长廊,牧听舟抬头望去,裴应淮正站在这水榭长廊的尽头,也恰巧看了过来。 侍从顿住脚步,弯了弯腰,恭敬道:“那大人,属下就从您到这了。” “等等。”牧听舟叫住了他,“我方才就想问了,你认识我?” 他紧紧盯着侍从的神情,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心神不定的破绽。 毕竟他的身份在九重天上一向敏感。 可惜没有。 这人跟他主人一样摆着一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又用一种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语气道:“您是随着仙尊大人一起来的,不管您是什么身份,在仙盟之中我们都需要尊称您。” “……”牧听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可从那张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 而这个时候,裴应淮也走了上来,自然而然地将牧听舟落在鬓角的碎发别在的耳后:“睡醒了?” 他的抬手的姿势太过自然,导致牧听舟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瞥了他一眼:“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比如什么时候收的徒弟,他怎么不知道? 第201章 “嗯?”裴应淮想了想,“应该没有?” “行。” 牧听舟点点头,二话不说掉头就准备走人。裴应淮哑然失笑,自然而然地上前,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以两人目前的身高差来看,更像是裴应淮上前一步将少年圈进了怀中。 全然无视了旁边瞳孔地震仿佛到山崩地裂一样的侍从,裴应淮凑在他耳边,温声道:“怎么一醒就这么大的火气,身体好些了吗?” 牧听舟冷冷开口:“你管不着,我要走了。” 在这里只有糟心。 裴应淮低声问:“怎么走?你现在身无灵力,仅凭着这双腿走出去吗?” 牧听舟翻了个白眼:“怎么了?大爷我就算没有灵力也完全不可能像先前的你一样被我抬着回幽冥!” 裴应淮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勾起牧听舟束在脑后的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漫不经心道:“那是肯定的,我怎么可能跟堂堂幽冥尊主相提并论呢。” “毕竟尊主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破除双重幻境的人。” 牧听舟:“……” 这句话中传来隐隐约约传来的冷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裴应淮静静望着他,看得牧听舟一阵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裴应淮却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饿了吗?” 牧听舟脑袋正疯狂转动着该怎么解释:“其实吧我也不是……嗯?” 裴应淮淡淡喊道:“段冀。” 侍从这才一个激灵,神情恍惚地走上前:“大人,已经将一切都置办好了。” 裴应淮点了点头,瞥了眼还有些坐立难安的牧听舟,忽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在牧听舟烦躁的表情下将他拉了过来:“若是没什么别的事,今日我就会带着我徒弟一起回万鹿山。” 同时在两个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裴应淮唇角勾起,眸色却一片黑沉:“嗯,就是这样。” 他带着牧听舟一路走到长廊的尽头,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扑面而来的一阵饭菜的香气,让牧听舟脑袋的思绪一下子抛之脑后。 裴应淮说的没错,他现在更像是一个会饿会累的凡人,醒了那么长的时间,又在仙盟之中迷路了那么久,腹中早就传来了阵阵饥饿感。 红烧肘子,清炖鲈鱼,香干肉丝,豆腐丸子…… 总结一下,基本上就没有牧听舟不爱吃的菜。 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矜持地咳嗽一声,嘀咕道:“既然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也不是不可以再待一会。” 裴应淮眼中带着笑意,领着他坐到桌案前,又贴心地给他布好菜,望着牧听舟细嚼慢咽的模样,他心中悬了三个月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那一日,幻境被牧听舟一拳砸碎,现实与幻境重叠在一起,裴应淮从山上飞奔而下,正好看见牧听舟坠落的那一幕。 刺目的赤色从他的唇角不断溢出,裴应淮近乎肝肠寸断,灵力不要命地输入进牧听舟的体内,试图替他修补好神魂之中的反噬。 可惜无济于事。 反噬并不是外界造成是伤害,裴应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牧听舟在他面前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牧听舟从前并不经常露面,在场也只有两三个人认出了他的模样,可裴应淮想不到那么多就急急忙忙带着他回到了九重天。 什么计划什么打算全被抛之到了脑后。 只有怀中这个人的安危占据了裴应淮整个心脏。 牧听舟看着碗中已经堆积成小山的饭菜,有些无言。他心念一动,瞅了眼裴应淮的样子,不着痕迹地问他:“你这三个月……应该感觉很好吧。” 不仅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就连修为也一并恢复了。 “不好。” 裴应淮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在牧听舟愣愣的表情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睡了很长时间一直醒不过来,我试了很多办法但都无济于事。” “……。” 裴应淮轻声叹息道:“牧听舟,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若是出事了,我真的会疯掉。” 上山 第一百零五章 “诶, 你们听说了没有,仙尊大人好像今日要回来了!!” “是真的是真的!我今日路过前山的时候看见他了,还以为是看错了。” “但是你们有没有听说, 这一次仙尊大人好像还带了个凡人回来……” “凡人?!” 三三两两的人群围聚在山前,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面面相觑。 虽然不周山秘境提前关闭了,但门派试炼并没有结束,还有大部分的弟子没有回来,以至于前山的剑堂这段日子格外冷清。 只是今日有些许的不同。 聿珩仙尊安然归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比起这个,大伙们更想看一看这位大人相中并收为弟子的凡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样。 上山的必经之路上,两旁的绿植斑驳地投射下倒影,印在了林间小道之上。 碍于这些绿植的关系, 半山腰的灵力并没有非常浓郁,反而十分稀薄,因为全都被吸收了去,各个都长得郁郁葱葱。 面前的一切都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熟悉, 他四下张望, 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 第202章 “没想到那么长时间过去, 万鹿山竟然还能保持这副模样。”牧听舟感慨道, 这里也算是他为数不多非常喜欢的地方。 幽冥常年无光, 虽说瘴气对于魔修来说百利无一害,但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归有些腻。 只是…… “距离产生美,你能不能别靠我这么近,你的洁癖呢, 治好了?”牧听舟偏头瞥了眼近乎快要贴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前山的路比较难走, 他身体机能还没恢复完全,裴应淮便走在他的身后,低垂着眼眸看着他的脚下的步伐,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听舟干脆停下脚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裴应淮:“有。” 牧听舟心力交瘁,和这人说话像是挤牙膏一样,他掉头闷着头走路。两个人一前一后,气氛有些沉闷,牧听舟心里是抓耳挠腮的难受。 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从上一次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变成了这样,牧听舟觉得别扭,以为他只是生气自己擅自主张,偶尔还会上前搭两句话,但裴应淮的回应永远是不冷不淡的。 真是不知道这人脑袋抽了什么风。 可要说关系重新降到了冰点吧…… 裴应淮又一声不吭地再次贴了上来,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问道:“累不累?” 牧听舟不想搭理他,没有应答,裴应淮沉默片刻,又问:“怎么身体变成了这副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 牧听舟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才回想起来好像还没有对他说师父的事情。他有些含糊地岔开了话题:“可能是因为反噬的缘故吧,之后肯定可以恢复的。” 这句话说完,牧听舟面露纠结,还在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他此刻低着头走路,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全然无视了脚下的台阶,陡然上前跨了一步,差点一脚踩空。 裴应淮瞳孔猛地一缩,飞速伸手将他捞进了怀中,灵力顺着牧听舟的躯干一路游走了一遍,声音有些发紧:“怎么了?脚扭了吗?受伤了吗?” 这种明显过度的反应是牧听舟没有想到的,四仰八叉地落在裴应淮的怀中,他只能抬起下巴仰头看他。 牧听舟眨了眨眼睛:“……我只是不小心踩空了一脚,还不至于受伤。” 他忽视掉心里那道奇怪的感受,站稳身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仰头,恰好看见了裴应淮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牧听舟微怔,他定定地望向他,刚想要开口,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倏然打断。 “诶?聿珩?” 牧听舟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正站在石阶的另一边,疑惑地看着他们…… 准确地说是看着他。 牧听舟觉得这人面相熟悉,眯起眼睛在脑海中寻找着记忆,能用这种熟稔的语气同裴应淮搭上话的他应该都记得才对。 “呜哇,真的是个凡人诶,连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这般说着,青年一脸好奇,想要走下石阶再看一看这个能入得了裴应淮眼的人到底是谁。 结果裴应淮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高挑修长的身形直接将牧听舟挡在了身后。 “他性格内向,不喜外人接触,若无他事,我们就先别过了。”裴应淮似乎并不想让他与仙盟的人有多少接触。 谁知那人像个自来熟一样完全没有听裴应淮在讲些什么,身形一闪,直接绕到了牧听舟的身后,顶着一副好奇的表情凑了过来。 “嘶。”徐清影缓缓睁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牧听舟眉眼微沉,与此同时也在打量着面前这人。 能与裴应淮搭上话的显然不是什么小啰啰,也就说明这人有可能透过皮层的伪装看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若是身份暴露就麻烦了。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稍稍退后了一步,后背抵上了一堵人墙——是裴应淮。 在他怔愣的片刻中,裴应淮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轻声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然后,在徐清影的目光下,几道剑气顺着他指尖朝向的位置朝牧听舟奔去,围绕在他的周身,宛若一道铜墙铁壁一般将牧听舟保护了起来。 ——而本人因为暂时失去灵力并没有任何发觉。 直到牧听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半山腰的尽头,裴应淮这才转过身,目色沉沉地望向徐清影。 徐清影登时后背冷汗直冒,连退几步连连求饶:“等等,先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有意要发现的,要是我想说刚刚就揭穿了,根本不用等到他走了之后才跟你对峙吧?” “而且,再怎么说,你这尊大佛难得回来一次宗门,还传出了这么奇怪的传闻,我这个做掌门的好奇心重一点提前来勘察一下情况怎么了!” 裴应淮冷漠地凝视了他良久,而后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他身体不适,我带他回来养伤。” 徐清影:“噢,噢?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在他的身边吗,只不过一个不周山秘境而已,他怎么会受伤……” 徐清影说话显然没有经过大脑,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停了下来,心中暗道不妙。 “……”裴应淮拧了拧眉,长呼出一口郁气,道,“事情就是这样,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不会接触什么外人,也不会离我太远,徐掌门无须担心。” 第203章 徐清影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过身,步伐不自觉地加快,近乎是以疾驰般的速度朝着牧听舟的后脚追了过去。 半晌,徐掌门叹息了一口气,喃喃道:“这到底是谁不能离开谁啊。” - 另一边,牧听舟走在林间小道上,扭头望了眼身后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 又四下张望了下,确保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在附近后,这才伸手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块镜子碎片。 他垂下头,小声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裴应淮这两天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镜中,景良百无聊赖地横躺着,掀了掀眼皮接话道:“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你多虑了吧?” “他从前不就是这副对旁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吗?” 牧听舟一口气憋在胸口:“那确实,你之前不也吃过他好几个冷眼。” 景良莫名其妙:“你干吗突然就生气了?我还没气你把我本体砸了个粉碎呢,你有本事有气冲他发去啊。” “……没冲你撒气。”牧听舟捏了捏镜身,觉得自己也有些问题了,“可能真的是我的错觉吧。” 他从石阶一路之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直到快要抵达尽头时,景良出声提醒后才抬起头,对上了一众伸着脑袋好奇的目光。 只见石阶的尽头上挤满了人,身上穿着各色道袍,甚至人群之中还有几名掌教混迹于其中。 怎么说呢,牧听舟上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的时候还是他被万鹿山围剿的时候。 气氛有些微妙,在这一群黑压压的注视下,牧听舟只能硬着头皮上。 但又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牧听舟每上一层石阶,这众人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后了几步,和他保持在了一个十分安全的距离下。 他心道奇怪,还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又上了几层石阶,竟然有好几名掌教面露苍白之色,惶惶而逃。 牧听舟不能理解,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轻啧了一声,闷头只顾向前走,等到他站定下来后才发现,面前已然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外门弟子。 他心道奇怪,想着不如上前问问。他盯着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这位……小师兄,你可知主峰的路如何走?” 那位弟子仓皇抬头,只觉得周遭一片阴冷,但碍于修为并不出众,完全感知不到这扎人又锋利的剑气从何而来。 他在牧听舟的笑容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身后的道路,额前滑落一大颗汗滴:“朝,朝那里走。” 牧听舟置若罔闻,关怀地皱起了眉头:“小师兄,你好像流了好多的汗,怎么了?你没事吧?” 说着,他就想要凑近再感知一下,谁知他刚往前了一小步,那弟子猛地瞪大眼睛,连连后退:“我,我没事!劳烦师弟关心了!我突然想起来方才掌教在喊我,先走一步了!” 牧听舟手伸在半道,看着这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微笑还未散去,脑袋上就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理由 第一百零六章 景良幸灾乐祸地说:“看来讨人厌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很讨人厌呢。” “讨厌的人”冷笑一声, 不想听他多废话,掌心摁在镜面上将其塞进了胸前的衣襟之中:“闭嘴吧你。” 前山光秃秃一片,不知何时先前聚集的那群人早就跑光了, 如今四面皆是山, 牧听舟有些犯难地停住了脚步。 他是真的有些不认路了, 百年过去,即便有很多地方的路没什么变化,但记忆依旧十分模糊。 顺着先前那名弟子指引的方向,牧听舟沉吟片刻, 正准备抬步朝前走去时,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又迷路了?” 牧听舟抬眸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衫道袍的青年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不认识。 牧听舟淡漠开口:“你谁?” 青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周身散发着极具威胁性的剑气, 笑道:“不记得我了?前些日子你还在仙盟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顺着他的话一想,牧听舟便记起了眼前的这人:“原来是你啊。” 他兴致缺缺地问:“有事吗?” “无事,只是先前听说这里聚集了很多弟子,我前来查探一番。”青年定定地站在原地, 没有贸然前进, “对了, 我姓贺, 是万鹿山执法堂的任职长老, 小仙长莫非就仙尊大人新入门的弟子吗?” 牧听舟印象中执法堂的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当年都恨不得追在他屁股后面抽,面前这位贺长老的长相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既然要在万鹿山待上一段时日,就不能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树立敌阵了。 牧听舟站定身形, 不卑不亢地道:“旧闻贺长老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小仙长一名担当不起, 不过有幸被仙尊大人所救罢了。” 贺延弯了眉眼,眼中露出了笑意。 先前还说完全没见过他,眼下就“百闻不如一见”了。 他并没有当场揭穿,试探性地上前一步,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就在他堪堪跨过那道安全线时,牧听舟周身缠绕着的剑气陡然一凝,万箭齐发般直勾勾地冲向了贺延的方向。 无奈之下他只能停住脚步,笑道:“您是仙尊大人带回来的人,身份自然非同寻常,我等自然要小心一些的。” 第204章 “只不过大人许久未曾回来,临安封被掌门设下禁制暂且封印,你倘若找不到路了,不如让我来带路吧?” 牧听舟觉得这一幕莫名熟悉,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行:“那就劳烦……” “不劳费心。” 他话音刚说到一半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气息再一次靠近他,“禁制我自会解开。” 不知何时裴应淮已经站在了牧听舟的身后,抬手在他肩头一拂,如泰山压顶般的威压这才从牧听舟的身上散去。 裴应淮低着头,低声道:“今日你走了太长的路,我带你先回去歇息。” 说罢,两人面前忽地陡升起一道阵法,他们身形一闪,竟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徐清影姗姗来迟,只看见了他们的背影,待到两人消失之后,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眸望去:“见到人了,你开心了?” 贺延眼底的笑意未散,轻轻点了点头:“嗯。” “很开心。” “先前在仙盟无意间撞见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再见了。” 徐清影警告道:“近日我劝你还是离临安峰远一些,聿珩心境不稳,若你贸然前往必然会受伤。” “我知道。”贺延稍稍叹息道,“他此次受得伤不轻,也难怪聿珩会这般着急。” “等他再好些吧。”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能见到他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 徐清影说不出话来,拍了拍贺延的肩膀,“回去吧。” - 临安峰外。 一层淡蓝色的结界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峰座,牧听舟双脚刚落地,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差点没给这突如其来的传送阵给颠吐出来。 裴应淮掌心抵在他的后背,源源不断传输着灵力替他梳理,如此细心却换来了毫不留情打在胸口的一拳。 不重,软绵绵的。 牧听舟按捺住翻滚的胃,哑声道:“给我滚远点。” 裴应淮手掌一顿,竟然听话地退离了几尺距离。 牧听舟:“……”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 他更气了,紧绷着精致的脸蛋,别过脸,冷冷开口:“开门。” 裴应淮现在是说什么应什么,抬手轻描淡写拂开了徐清影先前设下的禁制,刚想带着牧听舟进去,可惜牧听舟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跨过还未完全消失的禁制,将他抛在了身后。 他眸色微微暗沉,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翻滚情绪,这才跟上前去。 临安峰原先是郁清名的峰座,只是当时发生了诸多事情,先是郁清名离开,后又是牧听舟叛宗,这座无人问津却又饱含回忆的峰座自然而然地被过继给了裴应淮。 原先的陈设无人敢动,整座峰座上空无一人,就连鸟兽鸣啼的声音都不复存在,静得有些可怕。 郁郁葱葱的竹林栽植在山前,随着禁制被打开,仿若静止的世界重回世间,长风刮过树梢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牧听舟走了一会,有些憋屈地站定在了竹林面前。 旁人是不知道,但是他曾在这片竹林的阵法上吃了不少的亏,虽说破阵的方法早就铭记于心,但这么多年过去,难免阵法会有些许改变。 裴应淮一眼便看出他在担忧些什么,顺手执起他的手,带着他上前两步。 他掌心微热,和牧听舟的掌心贴在一起,他感觉到有些湿润,挣了两下没有挣开,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总比什么都不说来得强一点。 牧听舟勉强说服自己,踩着裴应淮前进的脚步一步步地跨越过竹中阵,被他牵引着来到了小屋前。 裴应淮抬手推开门,屋内空空荡荡,连一张床铺都不曾留下,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未曾问津过了。 他刚一开门,牧听舟一脚踏入其中,反手就将裴应淮拽了进来,哐当一声就身后的木门给关上了。 牧听舟反手一掏,就将男人抵在了墙边,微仰起头,一柄寒芒锐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间。 裴应淮瞥了眼,淡淡问道:“从哪来的?” “顺来的。”牧听舟冷冷开口,“怎么样,占我便宜的滋味一定很爽吧,翻身做主的感觉一定很爽吧?” “之前旁边有人不好跟你算账,这下你满意了?怎么不和全世界都通告一声,聿珩仙尊新收的徒弟就是幽冥尊主的化身?!” “这段日子对我爱答不理的,说什么话也都只应个两三声,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就心满意足了是吗?” 牧听舟瞪圆眸子,清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委屈,他甚至知道单靠着这把匕首根本伤不到裴应淮的一根汗毛,可他就是气! 堆积起来的控诉近乎占据了他整个心脏,牧听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紧紧攥着裴应淮胸前的衣襟:“怎么?又是准备一句话不说,然后同我先前对你的那样将我锁在这一个小小的屋子里,再对外宣称幽冥尊主早就被你生擒?” 牧听舟胡言乱语,早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有些泛红的眼眶,一想到自己之后的就有些心里没底,他心一横,恶狠狠地道:“早知道当时在秘境里面就不该救你……” 还未说完的话语被尽数吞没,淹没在了唇齿交错之间。 第205章 那张冷峻的面容在眼前骤然放大,袭来得猝不及防,牧听舟瞪大眼睛,感受着唇瓣上的触感,软软的,凉凉的,一抹晕红染上了耳廓。 裴应淮并没有做什么,单纯地就是唇瓣贴着唇瓣,堵住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 他轻轻摩挲了一番,扣住了牧听舟拿着匕首的手腕,稍稍退离。 裴应淮微俯下身,领口张开些许露出了里面的皮肤,一抹殷红顺着他脖颈的弧度缓缓滑落。 牧听舟像是猛地被这一抹殷红刺痛,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却被裴应淮强劲的力道钳住,无法动弹。 刀尖抵在他的命脉处,刺破皮肤,血液滴答落下染红了素白的道袍。 “没有困你。” 哪怕是化神期都不一定能在裴应淮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他此刻却被一个毫无灵力的少年制住了手脚,俯身平静地望着他的双眼,抬手将牧听舟眼尾溢出的湿润擦去。 “你身份特殊,如今身受重伤,又没有修为傍身,若此时将你送去幽冥,无疑是将你推进另外一个火坑。”裴应淮淡淡开口,“说你是我新收的徒弟,只不过是一个借口,郁清名将你变成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想让我再接近你。若想让你光明正大且耳根清净地在九重天养伤,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一重身份是最稳妥的。” “近期外界有些不太平,碍于地火的压制并不稳定,很多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裴应淮想了想,想要找出一个委婉一点的词语说:“难免也会有你看不惯的人和事,在这种今非昔比的情况下,你待在我的身边是最安全的。” “……” 牧听舟低垂着脑袋,满脸通红,讷讷地应了一声:“那你能不能放开我了。” 裴应淮从善如流地将他放开,抬手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你知道的。” “只要你想杀我,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反抗。” ……骗子,净会说些好听的话。 牧听舟忽地想起两人在幻境之中对峙的场面,心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抽回了手,这才将匕首收回了袖袍之中。 “那这次就勉强原谅你。”牧听舟凶巴巴道,“下次什么事都要说清楚,下不为例听见了没有?!”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吻,进而想要仓皇而逃,却又被裴应淮拉住了手腕。 身后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什么事都要说清楚?”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扯了扯嘴角:“倒也,倒也不用什么都说清楚,就……放开!” 裴应淮手上微微使力,两人的位置瞬间互换,少年背靠在门框上,被挤在了狭小的空间之中,他呆呆地望着不断靠近的人,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牧听舟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短,最后停在了一个鼻尖相触的位置。 他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还在心想怎么这人能这么熟练时,裴应淮清冷的声音已经响在了耳旁。 “那不如我们来说一说,为什么秘境里我让你乖乖等我,结果你反手就给我把整个冰鉴镜给炸了?” 碰瓷 第一百零七章 “……” 毫不意外换来的是一片寂静。 两人目光对峙了良久, 牧听舟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就是这副心虚的模样倒是和记忆中一个样,看得裴应淮眼中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抬手薅了一把牧听舟乱糟糟的头发。 “收拾一下吧, 我去给你煎药。” 牧听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被揭过去了, 他自己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应完才想起来这屋里啥也没有到底拿什么来煎药。 屋内昏暗一片,只有零星几点光透过窗沿照了进来。由于先前施了洁净咒倒也还算干净,没有什么灰尘, 牧听舟随意地找了个地上就地坐下,点上了一盏烛灯。 烛火摇曳,点亮起了小小的一隅之地。 牧听舟出神地望着这一小簇烛火,屋子里非常安静, 他忽然间觉得这样子安逸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静下来了,在幽冥的时候,即便是在朱颜殿,也能清晰地听见地火烧灼沸腾时传来的声音, 不止如此, 他的经脉中的魔气时常由于魔障的关系会在修炼时沸腾, 虽然不疼, 但总能惹得他心烦意燥。 像如今能这样做个没什么修为能力的普通人也蛮好的。 想到这里, 牧听舟没忍住抬眸瞥了眼裴应淮的背影:“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他用一种打趣的语气道:“仙尊大人不会准备一直将我关在这吧?” 裴应淮正置办着一些简易的家具,起码能让整间冷清的屋子看起来有人情味点。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低低地笑了一声:“等你伤养好些我带你走。” 牧听舟道:“那这段时间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裴应淮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刀具放在台上,问:“那你想做些什么?和那群还没入门的弟子一起上学堂?” 他瞧着他, 眉尾微挑:“怎么办,你现在可是连炼气都没有,当真要一起?” 牧听舟:“……” 牧听舟翻了个白眼,两脚一摊:“你可真是饶了我吧。” 趁着裴应淮忙碌的这段时间,牧听舟闲着也是闲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我出去溜达溜达,药煎好了来喊我。” 第206章 估计整个上重天也找不出一个能这么颐指气使跟裴应淮说话的人。 但是当事人只是轻笑一声,叮嘱道:“嗯,别跑远了,竹林的阵法……” “在来的路上就记住了。”牧听舟背过身挥了挥手。 裴应淮扭过头瞥了眼身后的扬长而去的少年,指尖悄然萦绕出蓝色的剑光,可下一秒就见牧听舟停住了脚步,偏过头。 “哦对了。”他轻啧一声,“别再把你的剑气缠在我身上了,受不起。” “走了。” 啪嗒一声,木门被带上了。 裴应淮微愣了下,随后勾起唇角,转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 牧听舟晃荡到峰外,又循着记忆穿过了竹林阵法,迎面吹来了一阵清爽的风,他舒适地眯了眯双眼,站在崖口伸了个懒腰。 就在此时,胸襟内倏然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给牧听舟吓了一大跳:“喂,让我也出来吹吹风。” 牧听舟将景良从胸襟前掏了出来,没好气道:“你个破镜子要吹什么风,闲得蛋疼。” 景良:“你可真没礼貌诶,怎么还搞物种歧视?” 他凑近镜面,睁大眼睛张望了番:“诶,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感觉还不错诶!” 牧听舟随口应声,将景良揣在衣襟前,一路朝着山下走去。 景良倒是对周边环境充满好奇,恨不得直接从破碎的镜框中钻出来:“这也是阿淮长大的地方吗?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九重天,没想到这里环境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诶!” 不顾景良的抗议,牧听舟面无表情地将他重新揣进了衣襟里,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含含糊糊地说:“闭嘴吧你。” 景良气了好一会没和他说话,须臾后,他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忍不住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不会走远吗?这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到头?” 牧听舟没有应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现在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管得这么多,话说回来你怎么还赖在我这?” “我赖在你这?!你还好意思说!到底是谁之前把我带回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牧听舟道:“要我放你走?没问题啊,那我现在把你丢在这里,你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景良不吭声了。 牧听舟轻笑一声:“你可是活了上千年的神阶品器,你要是想走我也拦不着,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现在让我放你离开也没问题啊,可你行吗?” “所以,你什么时候找你家大人来接你回去啊?” “你是不是在套我话呢?我跟你说,你可别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好骗的我!”景良越听越不对劲,“倒是你,还想见我家大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啊?” 牧听舟听了这话也不生气,淡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嗯,那你就保持着这副样子吧,反正被困在镜中的人也不是我。” 还没等景良暴躁出声,牧听舟耳朵微动,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动静,他嘘了一声:“有人,别出声。” 他走了蛮长的时间,显然已经走到了平日里外门弟子活动的范围区域,有不少几名穿着内门弟子道服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围聚在一起,不知在嚷嚷些什么。 牧听舟打着凑热闹的心态走上前去,一眼就看见被这群内门弟子围在中间的人,嚯了一声。 ——竟然是提前结束试炼打道回府的阮星宇。 他显然并不擅长应付这一场景,有些手足无措地被围在了原地:“师兄师姐们……我这回,真的没发现什么东西,不周山秘境碍于什么原因被关闭了,掌教们直接带着我们换了一个位置,所以……” 其中一名弟子硬声打断:“不可能一点发现都没有吧?阮师弟,虽然你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也不能这样言而无信吧?说好的丹药,说好的法宝呢?竟然一个都没带回来吗?” 阮星宇怯怯地回答:“真的没有,况且师父率先叮嘱我了不要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一个师姐不耐烦地说:“丹药和法宝哪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看就是阮师弟收了钱不想办事吧?!” 阮星宇登时傻眼了,连带着脸上那副厚重眼睛都塌了几分,着急道:“可我,我也没有收钱啊,师,师姐,话可不能乱说。” 牧听舟倚在树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景良也听到了动静,悄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趁火打劫吗?” 牧听舟嗤笑一声:“不,这叫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眼看着这群人就快要说出“实在不行阮师弟将灵石折现给我们吧”的俗套剧情时,牧听舟终于看不下去了,懒洋洋地出声:“不是吧,现在掌门的亲传弟子都混得这么差了吗,被一群才筑基的内门弟子搁这……” 他想了想,用了一个非常恰当的词来形容:“碰瓷?” 那群为首的少年面露不悦地转过身:“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这里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一缕刺目的阳光恰好投落下来,牧听舟眯了眯眼,唔了一声,感觉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九重天上的这种处处是阳光的氛围。 不过确实,好久也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 第207章 “喂,跟你说话呢,你他妈的往哪看?!”那领头少年看上去脾气十分火爆,微昂着下巴,一步步朝着牧听舟接近,他上下打量了下他,嗤笑一声,“喂,你不会是个连炼气都没到的门外汉吧?” “看你这身道服,刚入门的外门弟子?不知道见到我们的要尊称一声师兄师姐吗?” 牧听舟忽地笑出了声:“师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啊?” 景良:“……”这话怎么莫名感觉有点熟悉。 但该说不说,他是真的能拉仇恨! 牧听舟话音刚落,就见那群人脸色齐刷刷地沉了下来,阮星宇慌忙地上前想要阻止,却被一巴掌推开了。 情势反转,现在被围着的人改成了牧听舟。 牧听舟:“哇哦,好凶,我好怕。” 仿佛对眼前凝滞的气氛一无所知,牧听舟望着逐渐逼近的几人感叹了一声,啧啧赞叹。 阮星宇:“……小兄弟你要不要先别说了。” “没事,今天师兄师姐们就教教你规矩。”领头少年不屑道,“看在你是个连炼气都没到,师兄们也不……” 眼前白光一闪,只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领头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已经被卡着脖子死死地摁压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四肢不断在地上挣扎着。 “咳,松……松开!” 可他好像越挣扎,脖颈上卡着的那只手就越发用力,直到他脸色都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压在他身上的白衣少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牧听舟自始至终都气定神闲,他吐掉嘴里那根嚼烂的狗尾巴草,另外一根手指竖在唇齿间:“嘘——” 少年歪着脑袋:“都说了,自称我师兄之前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祸从口出这句话,难道没听说?” 身旁的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状给惊傻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想要将牧听舟拉开。 “我劝你们可别动。”牧听舟笑道,“要是我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点,这脑袋可就得和身体分离了。” 有个女修咽了咽口水:“我们……我们才不听你吓唬人,掌教可就在附近!你私下底动手已经违反了宗规,贺长老是不会放过你的!” 好像是印证了她说的话,一道清隽的声音倏然在牧听舟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撑腰 第一百零八章 这声音莫名听着有点耳熟, 好像前不久才听过。 牧听舟偏头望去,手上的力道未减,看见了这个静静站在他身上望着他的青衫男人。 他身上的气质温文尔雅, 细碎的长发半遮住了眉毛, 露出了一双深沉又温和的眉眼, 算得上气质出挑。 也正是这种非常突兀的气质,让牧听舟先前记住了他。 “贺……”他卡壳了,贺什么来着? “贺掌教!”一旁的女修已经出声了,“您来的正是时候!您看他……喂!你怎么还不松手!!” 眼看着地上的那领头少年眼睛已经翻白了, 少女惊叫道,赶忙想要上前将他拉开。 可传来骨头交错的声音硬生生地让她止住了脚步。 牧听舟似笑非笑:“都说让你别靠近我,头给拧下来了该怎么办?” 有人怒道:“我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哪怕贺长老在此你也胆敢这般放肆!!” 牧听舟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可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既然是选择了动手, 那不是就要做好被杀死的准备了吗?” 众人被他这一套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是贺延率先无奈出声:“阿……这位小仙长,你要是再掐下去,他可就真的要没气了。” 牧听舟不知想到了什么, 蓦地松开了手。 躺在地上的少年已然面色青紫, 就差口吐白沫一命归西了, 身后的几人连忙上前将丹药喂给他服下, 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这人之前才看见他和裴应淮待在一起, 而这一次牧听舟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再加上先前还有没算完的老账,总不能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带去执法堂吧。 那地方他可真是不想再去了。 牧听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扭头就想回临安峰, 可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一个力道拉住了他的衣角。 是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的少年, 他脖颈间还顶着清晰的指印,模样看上去有些凄惨,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拉住他。 他嗓音嘶哑地说:“你想逃吗?” 贺延缓缓扶额,他刚想出声打圆场,却被牧听舟倏然开口打断,他笑了下,笑容看上去很和善:“怎么会。” 牧听舟抬眸,冷冷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贺延:“那既然如此,贺长老就请带路吧。” 阮星宇这才恍然梦醒,赶忙上前想要为牧听舟辩解,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被牧听舟偏头冷眼一瞥,吓得缩回去了几分,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不是……” 贺延凝望着他,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却也有些忍不住发笑。 有的人,其实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他身上的一些本质都是不会变的。 ——比如说牧听舟最吃不得激将法这一套。 - 照常理来说,牧听舟的这层身份还并未正式拜入万鹿山,但这种和内门弟子发生内斗一事还是头一回,本来只需要由带他来的那人将他领回去闭门思过三日就行,可牧听舟不愿意。 第208章 通俗化来讲,他觉得和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斗去了执法堂已经很丢人了。 如果裴应淮这时还要过来硬插一脚,那他估计就会开始想如果方才直接把这人脑袋拧下来然后直接跑回幽冥当个心血来潮的纯粹反派会不会更好一些。 牧听舟一路上脸色都很臭,熟悉的道路不断逼起了他心底那段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终于在贺延回头瞅他的第四次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把我当猴看呢?” 他向来是不知收敛为何物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一幕让一旁亦步亦趋跟着的少男少女们面面相觑,都看见了眼中的幸灾乐祸,估计是把牧听舟当成了在家中兴风作浪的纨绔小少爷,还以为到了万鹿山会有人纵着他这种俗套戏码吧。 贺延长老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实际上惩戒起人来毫不心慈手软,一整个活阎王转世。 贺延转过头,只是悄悄弯了弯眉眼。 没一会执法堂就到了。 牧听舟眉毛皱在一起都快要能夹死一堆苍蝇了,他跟着这群人走进去之后才发现,两旁边零星站着身穿执法堂道服的人,各个面色严肃。 待到贺延走了进来,齐刷刷地喊:“贺长老日安。” 这阵仗莫名有些让牧听舟想笑,但回想了一下在幽冥他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又笑不出来了。 贺延径直走到了主位上坐下,他神色骤然一变,带着几分肃穆与冷厉,周遭的气氛倏地紧绷了起来。 几名少年少女吞了吞口水,周遭隐约的威压让几人浑身不适汗毛直立。 只可惜,牧听舟现在身无灵力,完全感受不到一点。 他还以为这位贺长老会先问他身边这几个毛孩,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外人,偏心自家弟子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没想到贺延竟目光直直地望向了他的方向。 他问:“怎么回事?” 牧听舟一怔,耸耸肩道:“就是你看见的这么回事。”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敷衍,他想了想,唔了一声,指了指身旁的阮星宇:“具体可以问问他。” 他的本意是想让阮星宇说出刚才自己被威胁的事情,毕竟这人一路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让我来说!快让我来说!”的倾诉欲。 还没等到贺延开口,阮星宇就迫不及待地解释:“这,这位小仙长是无辜的!” “他,他是为了帮我才,才出手的。”他磕磕盼盼地解释完前后事情的经过,虽然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但好在也能让人听得明白。 完事后,阮星宇又重复了一句:“他,他真的没有错!” 期间,一旁的少年脸色难看,恶狠狠地瞪着阮星宇,吓得他说话更不利索了。牧听舟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目光。 一边又有些满意地想,还算是有骨气,自己在不周山秘境里总算是没有选错人。 阮星宇在对待自己的事情上可以一味迁就,但若是将旁人牵扯进来…… 待到他说完,一旁的少年就忍不住插嘴:“贺长老,不是您想的那样!” “闭嘴。”贺延拧了拧眉心,冷冷训斥道,“从不周山秘境之中带回的秘宝必须统一上交给宗门,不得私藏,我只问一句,你们是否有私下底告诉阮星宇藏匿住秘宝再带回瓜分的事情?” “不得撒谎!” 那一众内门弟子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站稳身形,却一个都没敢回答。 贺延一看这样子就明白了,他一挥手:“带下去,罚三十鞭,静闭十日。” “等等——!”领头的少年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不甘心地指向了牧听舟,“那他呢?!” “他也有违宗规,明明是您说弟子之间不得私下斗殴,虽然是我先出手的没有错,但我并没有碰到他!一开始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谁知他却突然一下冲了上来将我摁在了地上!” 贺延紧蹙着眉头:“诡辩……” “行呗。”牧听舟坦然道,“那就罚呗,罚什么?三十鞭?十日?一视同仁,我无所谓。” 他自打决定跟着来到执法堂的那一刻起就没准备独善其身,自然也就无所畏惧。 就是…… 牧听舟心底轻啧了一声,最好是别传到那人口中才好,要不然又得是一阵闹腾。 可他却完全忘了自己现在这副孱弱的身子是多么不经风吹雨打。 贺延当即开口打断:“不行!” 他眉宇间罕见地浮上了一抹焦虑:“你本身就需要静养,身上还有伤,这三十鞭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不同意。” 阮星宇在一旁趁机:“是啊!这位小兄弟明明只是帮我出头!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牧听舟愣愣地望着贺延:“你……” 贺延摁了摁眉心,移开了目光:“不行,就算我同意,他……退一万步说,你并不是万鹿山的人,并不受到宗规的约束。” 到底是谁在诡辩啊。 牧听舟心底有些发笑,不过经此一事,他确实在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想起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集算起来并不是很多,但却让牧听舟印象非常深刻。 也就在此时,执法堂背后的大门被推开了,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望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两个人。 第209章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冷冽的风雪气息。 徐清影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和他身旁那人的脸上如出一辙。 阮星宇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想要躲在牧听舟的身后,哪知道牧听舟也稍稍退后了一步,偏过脑袋想要装死。 “……” 这两人抱团在一起,莫名有种惹事后遇到家长的心虚感,牧听舟从没有过哪一刻像这般想挖个地洞溜出去的感觉。 裴应淮静静地望着他。 在这一瞬间,不管是呆站在旁边的内门弟子,还是两旁一列的执法堂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眼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们穷尽半生的努力都无法远观的那人此刻十分冷静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正直直地望向了不远处精致的少年。 徐清影和贺延也都静了下来。 裴应淮目光微微下移,望向了阮星宇抓着牧听舟的那只手。徐清影倒抽了一口冷气,瞪着眼睛示意阮星宇赶紧放开。 可惜后者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信息,他缩了缩脖子,由于紧张反而拉的更紧了。 徐清影扶额:“……” 牧听舟干脆就直接摆烂,梗着脖子回瞪了过去,直到把自己瞪得双眼泛酸之后才觉得自己这副动作太过幼稚,又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裴应淮静静地望了他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过来。” 牧听舟垂头丧气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感觉到一个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与此同时,他拉着牧听舟的,让他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裴应淮身形修长,此番看来比牧听舟高上了一个脑袋,站在他的身后像是一堵厚实又沉重的墙,平静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众,最终停留在了贺延身上。 他淡淡开口:“不必替他辩解,早在我带他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万鹿山的人了。” “既然我来了,那就不如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裴应淮眉眼微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学堂 第一百零九章 看这架势, 已经打定主意是要护短了。 徐清影默默叹息一口气,扫了眼已经傻了眼的内门弟子还有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弟,心道你这么欺负几个孩子也不害臊。 事实证明在裴应淮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害臊这两个字, 而他身前站着的少年即便是有, 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写。 徐清影:“……” 他轻咳了一声, 也喊道:“星宇,过来。” “你来跟师父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他道。 阮星宇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乖乖走上前,想用他那磕巴的腔调又说了一遍。 牧听舟忍不住了, 要是再让他听一遍得把他给急死,他出声打断:“不用那么麻烦。” “此事一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这群人指使你徒弟私藏秘宝瞒而不报,第二个部分就是胁迫他交出法宝, 但好巧不巧正好被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士给看见了。” 牧听舟指了指自己,又道:“但率先动手的人是我,原因嘛……” 他瞥了眼那群快缩成鹌鹑的一群人,淡淡道:“他们好心, 想要教教我什么是尊师重道, 想听我喊一声师兄。” “……” 此话一出, 不光是徐清影, 就连贺延也沉默了,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裴应淮。 牧听舟本就不想来执法堂,结果没想到裴应淮还是来了,他烦得要命,掀了掀眼皮问:“既然他都说我是万鹿山的人了, 那就请贺长老定夺吧。” 定夺完他好走人。 贺延与徐清影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贺延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道:“既然你已拜入临安峰下,那就得遵守宗门内的规矩。” “既然这样,那就罚你……与他们一同上学堂吧。”贺延缓缓道,“宗门弟子们之间还需和睦相处才好。” 牧听舟:“……哈。” 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地扭头望了眼身后的裴应淮,在看见他脸上毫不遮掩冷厌时才恍然明白。 “可我没有灵根啊。”牧听舟睁着眼睛说瞎话,“若是一起去剑堂,那我岂不是天天都会被人欺负?” 贺延温声道:“无碍,你不必与他们一同修行,只需要同他们一起坐在学堂上就好。”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那你不如直接罚我二十大板来得好一些。 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无声地摁了摁,不用回头都知道裴应淮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但先前的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行吧。”他轻叹一声,顺手捏了捏摁在肩上的那只手,像是安抚似的道,“既然贺长老都已经发话了,那我就谢过那免去的二十鞭了。” 他拉着裴应淮,转身道:“弟子先行告退。”后就走出了执法堂。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那股悬在头梁上冰锥般刺骨的寒意终于缓缓散去,徐清影蹙着眉走上前:“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聿珩在这不是摆明了要给他撑腰,你怎么还……” “听舟向来不喜欢仗势欺人,这一点从来没变过。”贺延轻声打断,“况且……” 他后面的话语并没有明说,但徐清影还是莫名地听懂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聿珩那边由我来说吧,下次不能再这般莽撞了,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如今聿珩今非昔比,不可以再这般放肆了。” 第210章 贺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 执法堂外,牧听舟与裴应淮一前一后,走在临安峰的林间小道上。 裴应淮走在前面,沉默不语,但牧听舟很明显地能感觉到他有些生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牧听舟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现在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是一个不注意给人得罪了,那他后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终于在心底说服了自己,牧听舟快步走上前,趁裴应淮不注意,一跃而上,两只胳膊环在了他的脖子上,整个人趴在了裴应淮的背上。 还以为他会因为惯性向前趔趄两步,谁知裴应淮稳稳地接住了他。 “生气呐?”牧听舟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趴在他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吐在裴应淮的耳侧,“我又没有杀人,你就当我出门打了个架,况且我不是好好地解决了这件事嘛,怎么还生气?” 裴应淮不说话,捞住了他的膝弯免得他一时不注意掉下去,淡漠地吐出了一个嗯字。 他对此并不想解释,只是一步步地背着牧听舟走上临安峰。 一路上牧听舟都滔滔不绝:“果然我还是没法直视执法堂,当年我可是在那受了不少苦呢。”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下山,半道遇到了一群人在欺负一个小孩,当时我就看不下去了,把那帮人揍跑之后好巧不巧的执法堂长老来了,还以为是我搁那欺负那个小孩,直接二话不说就给我带了回去。” 一想到这件事,牧听舟心底就还来气:“当时师父还在外出游行,还是你到执法堂给我带了回去,为此我还受了不少苦呢。” 裴应淮又淡淡地应了一声。 知道他半句憋不出一个屁的性子,牧听舟向来是自言自语的都能说个大半天,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临安峰上。 裴应淮站在门前,牧听舟从善如流地跳了下来,推开门进去了。 里面的陈设已经完全布置完毕,柔软的床铺上残留着阳光照射的暖洋洋的气味,一旁的桌案上静静地摆放着一碗已经冷掉的汤药。 身后的门啪嗒一下合上了。 周遭陷入了寂静,牧听舟心底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他讪笑了下:“你,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裴应淮静静地望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牧听舟瞥了眼桌案上已经冷掉的汤药,总不能说自己凭借着第六感吧。 他耐着性子问:“可我方才已经解释过了,是他们先动的手,总不能让我干看着什么都不干吧?” 裴应淮沉默良久,忽地上前迈了一步,将牧听舟逼进了一个狭小逼仄的角落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冷冽的风雪气息扑面而来,迫使牧听舟退后了一步,背部抵在墙壁上。 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嘟囔了一声:“个子高了不起啊。” 裴应淮盯了他良久,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他与旁人交谈时,还有与贺延说话时的场景,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无限滋生出的躁郁感,眼底黑沉一片。 他唇瓣微动,像是有很多话想要说,最终却只汇聚成了一句话。 “一直待在这里不好吗?”他轻声问,“只有我们两个人。” 牧听舟心脏一颤,怔愣地抬起头:“什么?” 整个屋子蓦地静了下来,安静到他甚至都可以听见此刻胸膛之中传来的鼓动。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牧听舟抬眸时能够看清在那漆黑的瞳仁之中,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须臾,裴应淮退身两三步,垂眸淡淡道:“去学堂可以,但是不能惹是生非,每日下学之后都得回到临安峰,准时喝药。” 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谁会惹事啊!再说了也不是我想去上那劳什子学堂的!我还没来的及抱怨呢!” 他赌气似地与裴应淮擦肩而过,端起桌案上冷掉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汤水划过喉咙泛起了一股腥酸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铁锈味,难喝得近乎要让牧听舟呕出来了。 “呸呸呸,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能比祁萧然熬得还难喝。” 话是这么说,但牧听舟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汤药给喝完了。 此时太阳已经西下,清澈蔚蓝苍穹被染上了柔和的金色,光晕慢慢染开,从临安峰上望去特别漂亮。 默默地看着他喝完汤药后,裴应淮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离开了,留下了牧听舟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无所事事地望呆。 其实他很喜欢发呆,有种将大脑放空的舒适感,可以远离一切烦恼。从前他就很喜欢坐在这个位置上,顺着窗沿的方向望去,恰好能看见下山的那条必经之路。 等到裴应淮处理完事情之后回到临安峰时已经不早了。 他在黑夜中独行踽踽,几乎要融入黑夜之中了。 他依旧能想起方才徐清影听到他说的话时那副傻掉的模样,仓皇之下上前的那份欲言又止,还有最后那一声包含复杂情绪的叹息。 “聿珩,你身上所背负的向来是我们无法触及的,所以我更没有资格拦你。”徐清影苦笑一声,“虽然万鹿山不比当年,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你的同门师兄弟。” 他后面的话并未说完,只是在裴应淮的肩膀上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应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推开了门,身后传来了徐清影有些犹豫的声音:“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他离开?” 第211章 “再等等吧。”裴应淮淡淡道,“到他伤势好全。”说完,他便离开了。 身后温暖的光线越来越远,林间小道的路上空无一人,黑暗之中一片寂静。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忽地眼前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像是有意在指引着他上山的那条路似的。裴应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然间抬起头,望向了山顶的位置。 就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两三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灯笼悬挂在木屋前,烛光并不是很大,却能清晰地照亮前面的路。 在一片皎洁清亮的月光下,一个人影坐在窗沿边上,双腿悬空晃荡着。估计是听到了动静声,少年停止了动作,瞥了过来:“啊,终于回来了。” 威慑 第一百一十章 “你怎么还没休息。”裴应淮看了眼挂在屋檐下, 明显是就地取材制成的简陋灯笼,问道。 牧听舟从窗沿上跳下来,揉了揉眼睛, 明显有些睡意朦胧了:“嗯, 这不是在等你。” 裴应淮顿了片刻, 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等我做什么,我就是和徐清影说一些事情。” 牧听舟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是他感觉到奇怪的地方。 他师兄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做事循规蹈矩,其实骨子里也是有一股逆反的劲在的, 否则也不可能直接将他带回了九重天。 这么随心所欲的人回到万鹿山之后还时不时地跑过去找宗主说些悄悄话,很难不让牧听舟多想。 ——有可能和他身上的秘密有关。 这么一想,牧听舟就硬生生地一直坐到了他回来,可满心的问题在看见他独自一人走在林径上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时, 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已经知道了?”牧听舟问。 裴应淮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牧听舟噢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准备上榻歇息, 就见裹挟着一身风雪的男人也上前了一步, 将身上的外袍褪去, 束起的长发也被解了下来, 朦胧的一片烛光之中, 那双落在他身上的黑瞳之中竟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牧听舟:“?”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褪去外袍后,也跟着上了床榻,非常自然地就躺在了他的身边,此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点多余。 更主要的是他下意识地往里面侧了侧, 给裴应淮腾出了一个人空闲位置。 这个床榻还是两人小的时候郁清名给的,对于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足矣, 但是对于一个成年人和长大一点的少年来说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牧听舟憋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彼此劳累了一整天,困意卷卷袭来,更不要说裴应淮适宜地添了一句:“别忘了,明日还得早起上学堂,现在还不睡吗?” 无奈之下,他嘟囔了句,整个人缩在墙角,眼睛一闭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之中,他始终能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直到没有了意识。 睡着之后的他身上少了几分棱角,多了几分乖巧,一缕碎发垂落在鼻尖,裴应淮抬手将他拂开。 他如愿以偿地将蜷缩着的少年揽入怀中,喟叹一声,仿佛在这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弛,他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片寂静声之中,只有窗外虫鸟鸣啼声眇眇忽忽。 -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牧听舟就被推醒了。 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适的觉了,迷迷瞪瞪地睁开一只眼睛,恍惚之中好似看见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站在床榻边正在喊他,只是这张脸他不曾见过。 这里是临安峰,哪可能有除了裴应淮之外的第二个人在。 牧听舟一巴掌打开了那人的手,紧皱眉头翻了个身。 下一秒,耳旁冷不丁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再不起床,晨课可就要迟到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的时间,他才猛地睁开眼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裴应淮——?”睡意都被惊走了,牧听舟坐了起来,里衣松松垮垮地滑落至肩头,他有些惊悚地望着站在床前看着他的少年,“你你你……” 虽然这张脸并不熟悉,但是那双极具有辨识度的眼睛让牧听舟懵了一瞬:“你这是要外出?” “不是。”裴应淮言简意赅道,伸手替他将半露在外面的肩膀给拉上,而后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不想上学堂吗,我陪你一起。” “哈……”牧听舟呆滞地看着他,感觉可能是自己睁眼的方式有些不太对,还没等他重新躺回去,就被裴应淮干脆利落地拽了起来。 一通忙碌之后,裴应淮替他束起长发,又替他整理好了衣领,看着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牧听舟,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 就这样,两人重新走在了曾经他们走过千万次的道路上,一路朝着前山的学堂进发。 说到底,上学堂这件事是贺延提出来的,牧听舟也搞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好在裴应淮只是对此表达了一下不满,并没有明显阻止的意思。 那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 待到两人抵达学堂的时候,里面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人。牧听舟推门而入,一众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中几道包含复杂情绪的尤为明显。 他捕捉到这些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堂下,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内门弟子,赫然就是昨日与他起了冲突的那几个。 第212章 只是这一次,这群人的神色闪躲,并不想与牧听舟对上视线就匆匆移开了。 贺延正站在台上,目光落在牧听舟身上时柔和了几分,可在他看见紧跟其后的另外一人时,他的神色稍怔。 他很快反应过来,对他们道:“你们随意找个空位坐下吧,要开始上课了。” 学堂之中是两两位置相邻,牧听舟挑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眼前的剑谱经书已经摊开,看得他一整个头大。 裴应淮还是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正襟危坐,他神色淡淡,看上去也不像是在正经听课,牧听舟凑过去,低声窃语道:“你来真的?这学堂有什么好上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瞟了眼周遭,不少人看似认真听着课,实际眼睛一直往他们这里瞅。 他还以为裴应淮并不会搭理自己,哪想身旁的人竟也俯身凑了过来,两人的脑袋轻轻碰在了一起,牧听舟听见他似笑非笑地低声道:“主要还是怕你乐不思蜀。” 牧听舟:“??” 他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之后的课他都没能听进去,主要是“裴应淮在开玩笑”这件事占据了他的整个脑子,回过神来时学堂外沉闷的钟声已经响起了。 下了堂之后,牧听舟坐得浑身酸痛,只想着赶紧回去躺着歇着,桌案前赫然多了一个身影。他掀了掀眼皮,发现是昨天被他摁在地上的那人。 两个人的交谈瞬间引起了整个堂内人的注意,周遭不知不觉地就安静了下来。 牧听舟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站起身:“回去吗?” 裴应淮淡淡应了一声,也跟着站起了身。 “喂,等等——。” 见他理都不理自己一下,戚竹顿时慌了神,赶忙上前想要拉住他,谁知牧听舟身形一晃,那一片衣角便从戚竹的掌心滑落。 少年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戚竹没法,只好赶忙跟上。 可刚踏出学堂一步,戚竹只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道攥住了他的衣襟,直接将他整个人给揪了出来,嘭地一声摁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这一摁,差点没让戚竹一口血吐出来。 “啊,昨天还没挨打够?” 昨日那副嚣张气焰早就荡然无存,戚竹额角滑落豆大的汗珠,他吞了吞口水,看着面前这副挂着似笑非笑神情的少年:“不,不是,是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戚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扣在自己衣襟前的手:“这个,能不能先松一下。我,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牧听舟一愣,松了力道,戚竹趁状连忙躲开了距离。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笑道:“你又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戚竹顿时卡壳了,他支支吾吾地待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牧听舟兴致缺缺地想要转身走人,身后却传来了戚竹磕磕巴巴的声音:“我,我先前不知你是仙尊大人新收的徒弟,昨日说的话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哦,原来又是一个被聿珩仙尊名号震慑的人。 牧听舟背着身,瞪了一眼倚在墙边饶有兴趣看着他的裴应淮,转过身冷冷道:“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入道,他也算不上是我什么师父。” 戚竹瞠目结舌:“不可,不可在背后妄议仙尊大人……不对,你竟然真的没有入道吗?那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你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擒拿?是仙尊大人教你的吗?” 这一口一个仙尊大人喊得牧听舟头大,已经被他纠缠的有些不耐烦了:“你有事吗?” “……” 只见戚竹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语速飞快地说:“是这样的,就是咱两昨天的事情传到了我爹的耳朵里,他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用一种诚恳地语气说:“然后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到我家里坐坐。” 牧听舟:“没兴趣,走了。” 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戚竹登时傻了眼:“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这还是我爹第一次邀请别人,你可别……” 话说到一半,他就噤声了。 因为戚竹清晰地感受到先前那个倚在墙边一句话没说的少年抬眸,幽邃的眸子中一片冷冽,直勾勾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那一瞬间,戚竹还以为自己是被什么冷血动物给盯上了,背部汗毛陡然立起。 牧听舟莫名其妙地回头:“你爹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没事别来烦我。” 说罢,也不顾戚竹满头虚汗,将靠在一旁一直看戏的裴应淮拽起,扬长而去。 戚竹怔怔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又回想起方才的那一个眼神,心底刚准备松口气,就见不远处的牧听舟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 好像是在用余光看他。 来访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着, 一路直上。 还是裴应淮率先开口,他问:“你方才看他做什么?” 牧听舟没有直接回答,他嗤笑了下, 也问:“那你方才吓他做什么?” 他本以为裴应淮并不会应答, 却听他轻笑一声, 似笑非笑地反问:“要是那人真是个死心眼儿,惹得我们幽冥尊主不愉快了,岂不是又要在九重天闹出事端来。” 牧听舟翻了个白眼,一边快步朝前走去不想搭理他, 心说他哪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第213章 回到临安峰后,裴应淮身上的伪装褪去,动身开始给牧听舟煎药。整个屋子之中弥漫了一股非常浓厚的中草药味道,不算特别好闻, 但牧听舟并不讨厌。 汤药煎好,顿时一股苦涩的味道传来,牧听舟鼻尖动了动,隐约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苦涩之中弥漫着轻微的铁锈味, 若是仔细去分辨, 竟然还能闻见一丝幽香。 这股幽香混杂在了气味之中, 冲淡了突兀的铁锈味, 让牧听舟一阵恍神, 正思索这似曾相识的味道时,裴应淮已经端着汤碗走上前来了。 汤碗被放置在了一个食盘之上,在碗的旁边,还放置着两块色泽金黄的饴糖。 牧听舟一愣, 眼睛几不可察地亮了几分:“这东西你是从哪搞来的?” 饴糖只有山下的镇子才有得卖,两人一路直上, 牧听舟根本没察觉到他什么时候买了这些饴糖。 不知怎的,他从小就不喜欢蜜饯的口感,觉得这玩意过于柔软,所以哪怕是喝再苦的药时,他都不会用蜜饯来中和苦汤药味。 这玩意幽冥也不是很多,唯独近些年,牧听舟偶尔会去人界买上一袋回来,那一袋就会吃很久。 只是……这件事哪怕是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不曾知晓,那裴应淮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中存疑,但是并没有直接问出口。在裴应淮眼神示意下,牧听舟端起了苦汤药,回想起昨日汤药的味道,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神情,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汤碗被撤走,牧听舟还沉浸在这股难以言喻的汤药之中,眼前的饴糖已然被人捏起,送入了他的嘴中。 修长的指尖仿若无意间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碾过,牧听舟还没来记得从这举动之中细细品出什么,那微凉的触感就已经退离了。 牧听舟怔愣地抬头,饴糖含在口中微微鼓起,模样看上去与裴应淮记忆中的小少爷重叠在一起,他轻笑一声,幽邃黑沉的眸子中漾开一缕笑意。 牧听舟心下一颤,慌忙别开视线,双手抵在男人胸前,像是想要掩饰什么:“这个糖……从哪来的,还有吗?” 裴应淮顺从地直起身子,牧听舟的手从他的衣襟前滑落,他慢条斯理道:“有,不过不能给你。” “牧小少爷,不乖乖听话还想吃糖?”他唇角勾起淡笑,像是打趣道,“你若是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待着,明日的这个就再给你一颗。” 牧听舟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明日这个时候不还是喝药吗?喝药不就等于吃糖吗? 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候已经迟了,牧听舟一个人坐在原地生闷气生了好半天,无言望了眼半晌天,有些出神。 裴应淮这两日看上去好像很忙,给他煎完药后又不知了去向,但临走之前还叮嘱了一堆事情,烦得牧听舟直赶人。 他习惯性地坐在了临安峰山前的巨石上,身侧刮过清凉的风,捎带起垂在鬓角散落的长发,迷蒙了双眼。牧听舟一条腿屈起,双手懒散地撑在身后,一袭青蓝色劲装衬得腿形笔直修长。 他的身旁摆着一面碎片状的镜子,其中清晰地倒映出了一个人影,看模样也是在悠闲自在地侧躺着吹凉风。 其实牧听舟大致还是能猜到裴应淮近些日子在忙些什么的,无疑还是他先前在不周山秘境之中撂下来的烂摊子,但牧听舟并不想多费脑子在这件事上面。 他还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你准备在我这里赖到什么时候?”一片宁静之中,牧听舟率先开口问道。 景良翻了个身子,透过镜面望向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家大人是不会想见你的,哪怕你拿着我要挟他也没有用。” “我要挟他?”牧听舟指了指自己,“你知道要挟这两个字怎么写吗就胡说八道,我有虐待过你吗?只不过本着与人为善的理念,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流浪。” “毕竟我多心软良善啊。”他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景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现在是知道了,你嘴里没有一句能信的。人做某件事情都是为了一个目的的,那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阿淮呢?” “明明你们不是同路人,而且对此你也心知肚明,却还要一味强求,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景良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两个人,他更不能理解牧听舟对于裴应淮的这股执着。 牧听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人类之间的感情可比你想象中的水要更深一些,在人前刀剑相向的对手在背后也有可能是惺惺相惜的故友,在战场上互相厮杀的死敌也有可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有些事情,若不是亲身体会一下是根本没有办法理解的,我和裴应淮之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景良憋屈了,因为他确实没法理解,所以他叹息一口气,放弃了:“随你吧。” 他不再说话了,毕竟他和牧听舟之间算不上什么深交,更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劝阻。 一道长风吹过,牧听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望去。 在上山的那条林径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牧听舟瞥了一眼,没管,继续望着天空发呆。 那人站了一会,见牧听舟还是没有丝毫要搭理他的意思,自己又是非常唐突地登门拜访,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 第214章 站了有好一会,牧听舟叹了口气,开口问:“贺长老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一旁的碎镜揣进了怀中,站在巨石之上,望向贺延时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贺延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一阵恍惚后才淡笑道:“听闻你下午没有去学堂,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牧听舟兴致缺缺地说:“没什么事,单纯地不想去,但我也觉得没有兴师动众到让贺长老亲自前来一趟吧?” 贺延见他这种警惕心十足的模样,失笑道:“是真的。” 他轻声道:“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牧听舟狐疑地盯了他半晌,见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才跳下石头,他头都不回地走入竹林之中,走了两步才回过头问:“不进来吗?” 贺延连忙抬步跟上,跟着牧听舟的脚步穿过竹林,来到了那间封尘已久的木屋前。 牧听舟推门而入,阳光渗透进屋内,照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进来吧。”他四处张望了番,“没有茶,只能请贺长老进来坐坐了。” 贺延坐在桌案前,竟显得有些拘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遭一番,温声问道:“近日身体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牧听舟倒没什么不自在的地方,背倚在竹凳上晃晃荡荡,懒懒道:“都挺好的,除了没法用灵力以外,都挺好的。” 贺延静默半晌,见他并没有什么要隐藏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替你去问问药堂堂主?” “贺长老费心了,不过还是不必了。”牧听舟婉拒道,“裴应淮天天给我喝的药已经够我受得了,再来几碗我可真就受不了了。” “……” 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贺延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了几分。牧听舟瞥了眼他,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开口道:“不过没想到昔日一别,贺长老竟然坐上了执法堂堂主之位,挺不错的呀。” 贺延生怕他误会什么,急急忙忙道:“不是的,当时是芩鹤长老坐化之后,执法堂群龙无首,迫不得已之下我才接手的这一职位……” 牧听舟好笑道:“你同我解释什么?既然是自己决定的道,一路走下去就好了。” 倒不能怪贺延多想,主要是上一代执法堂堂主芩鹤长老对牧听舟所做的……哪怕至今贺延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那段过往的,也是为数不多清楚牧听舟心底有多厌恶执法堂的。 贺延心底微微苦涩,但并没有过多表露,他重新扬起一抹淡笑:“听舟,欢迎回来,我……我们都很想你。” “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就是个柔弱无力的平凡人,经受不起贺长老的这份大礼。”牧听舟摆摆手,“除了你之外,还有旁人察觉了吗?” 贺延认真地摇了摇头:“宗主也知晓此事,其余的人都不知情。”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听舟,你放心,现在的万鹿山是不会有人会伤害你的。” 牧听舟微愣,看着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忽地想起贺延小时候的性子其实并不如现在这般温吞,这也是他为什么第一眼并没有将他认出来的原因,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问道:“说起来,贺长老可知近日万鹿山有什么不知身份的人来访吗?” 相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知身份的人……”贺延眉宇蹙起, 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还不曾在山门中遇到过这样的人,怎么了?” “……”牧听舟摇了摇头, 叹息道, “没事, 还是当我没说好了。” 是他想得太天真了,若是那人真的来到万鹿山,自然不可能会被旁人发现。 见他再次陷入沉思,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 贺延心中着急,却又怕问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来:“发现了什么问题吗,听舟,你知道的, 我现在的身份不复从前,可以帮到你很多了!” “那就帮我留意一下吧。”牧听舟说,“若是你发现了有什么先前没有见过的人,或者可疑的人出现在徐清影身边, 及时告诉我。” 不能怪牧听舟多想。 自从他上一次在不周山秘境中逞了个能之后, 他在裴应淮那里的信任值大打折扣, 甚至到了裴应淮与他寸步不离的地步了。 对于发生在裴应淮身上的事情, 牧听舟向来敏锐, 不周山秘境的事情或许着急,但像是今日这般匆匆忙忙,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直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能找个人与他里外迎合, 贺延是最佳人选。 得到了牧听舟的嘱托,贺延连忙点头, 浑身上下写满了高兴。 在他离开的时候,正是恰好裴应淮回来的时机,两人在竹林外相遇,贺延朝他点了点头,默默地离去了。 牧听舟抱着手臂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将裴应淮打量了一番,确定他身上没什么异常后才松了口气。 裴应淮自然而然地走上前:“不冷?” 他只手一挥,被长风吹拂的竹林即刻慢慢停了下来。 牧听舟摇了摇头,还没等他问出口,裴应淮就像是提前知道他想问什么:“徐宗主接到了幽冥那里的来信,将我叫了去。” 果不其然,牧听舟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幽冥那里来信?!是萧然吗?” 第215章 “嗯,他让你好好养伤,幽冥地火的事情暂时还不用太操心,没有拿到镇压地火的法宝也没事,只是要注意别被发现了身份就好。” 这口吻,确实像是祁萧然的语气。 自此,牧听舟也算是放心了些,恍然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某些早就抛之脑后被遗忘掉的过去也在慢慢浮现……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捕捉到了一个重点:“说起来,我可是记得我第一日抵达不周山秘境的时候就给萧然传音了,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你还待在幽冥。现在想想……好啊!你俩当时联合起来算计我呢?!” “……” 裴应淮张了张口,发现以自己前半生所学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能让牧听舟满意的答案,索性闭上了嘴。 他这番模样牧听舟还有什么不懂的,这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想到他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一下。 他冷冷开口,越说越气:“裴应淮,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 “我身边的人都给你安排了个明明白白是吧!” “还有什么是你聿珩仙尊算不到的事情?!” 此话一出,不光是裴应淮,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沉默了,毕竟这所谓“他算不到的事情”在前些日子刚发生过一件。 “算了,懒得跟你说那么多。”牧听舟干巴巴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回到了木屋之中,脱下外衣就躺在了床上,被褥一蒙自个开始生闷气。 不光是生裴应淮的气,还生祁萧然的气,这人到底是哪一边的啊?!不会是他师兄派来的卧底吧?! 这一夜不知不觉地就这样过去了,等到牧听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迷蒙之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伸手推一推身旁的人,嘟囔了一句:“我饿了。” 却摸了个空。 牧听舟一下子睁开眼睛,清醒了,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裴应淮也就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扉:“醒了?” 牧听舟斜眼睨了他一下,还没忘记自己睡前生的闷气,也就是这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他手中端着的那个碗。 碗中的液体清澈见底,飘散着一股非常醇厚清甜的酒糟味,一下子唤醒了牧听舟的味蕾。 他眼睛一亮,再也端不住了,连鞋都没有穿就噔噔噔地跑下了地:“酒酿圆子?!” 万鹿山上向来秉持着清修的理念,大部分弟子都已辟谷,除却那群长老们私藏的好酒,要不然就是山田间种植的野菜——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苦。 要不然牧听舟也不会为了一颗饴糖就记很久。 裴应淮身上还裹挟着清晨山林间的清冷气息,他将手中的碗放置在桌案上,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入秋了,天气凉,穿好鞋再下床。” 牧听舟连声点头,视线都没从酒酿上移开半分。 裴应淮干脆微微俯身将他抱起,将他放在床上,蹲下身替他将鞋穿上。 牧听舟借力在他的膝盖上踢了踢:“从哪弄来的,背着我偷偷下山是吧?” 裴应淮失笑:“怎么说得我在你背后偷人似的。” 他缓缓开口:“本来昨日就想给你买了,但是徐清影临时将我叫了去,没有时间下山。今日正好趁着辰时店门刚开,我去买了一些来。” “还生气吗?” 牧听舟轻哼一声,跳下地:“生气。” “所以你的份也要被我吃掉了。” 屋内略有些干燥,牧听舟睡了一夜,嗓子早就有些干涩住了,酒酿很明显被裴应淮用灵力保持着冰镇的状态,顺着喉咙下肚,清清凉凉的,又甜又爽,驱散了零星的睡意,一下子让牧听舟清醒了不少。 “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喝过酒糟了。”他举碗感叹了一句。 幽冥的酒向来是又辣又烈,除了“应春”相对会好一些,牧听舟着实爱不上烈酒如刀割般入喉的烧灼感。 但酒酿就不一样,经过处理发酵的酒酿,那些辛辣味早已褪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甜丝丝的味道。 “你忘了?”裴应淮适宜地提醒,“先前在浔阳城时,不也尝到过一次?” 这么一说牧听舟就想起来了,上一回他们去人间的时候还是他刚将裴应淮抓来幽冥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像是一根弦般紧绷着,即便是这样,裴应淮与他并肩走在街市上时还是下意识地留意了街两边的小摊小铺。 碗底落在桌案上发出了轻轻的声响,伴随着一阵拖动的声音,牧听舟将碗推到了裴应淮的面前。 里面还有一大半没有喝完。 牧听舟别过脸,淡淡道:“我喝不下了,况且大早上喝这么冰的东西容易胃不舒服,我现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自然没法和你们修道之人相提并论。” 裴应淮再也忍不住了,眼中荡漾起明显的笑意,他轻声应道,指尖摩挲着碗沿,转了个圈,饮尽了碗中剩下的酒酿。 牧听舟忽地开口问,有意所指:“说起来,学堂的休沐日是不是就在明天?” - 这种事情向来是牧听舟比裴应淮更加关心,所以今日去学堂的时候他留意了一手,从贺延那里得到了准确的答案之中眼睛光都亮了几分。 牧听舟凑到裴应淮的面前,压低声音兴奋道:“有没有什么想法?” 第216章 裴应淮:“?” 牧听舟啧了一声:“休沐日啊!难得的休沐日,我能不能……”他立起两根手指,指尖点在桌案上,做出了撒腿跑的小人动作。 裴应淮:“不行。” 牧听舟登时垮了脸:“为什么?” “你身体还没养好,现在一阵风都能给你吹跑了,更不可能放你一个人下山。”裴应淮瞥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是真没有点自知之明啊。 两人虽然都窝在角落里,但谈话的声音都不算小,若是有心自然能听见一些。 比如说正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的戚竹,一脸跃跃欲试,像是想要插进两人之间的对话之中,可惜被牧听舟和裴应淮齐齐无视了。 戚竹向来不是个示弱的性子,山不来就他那他就去就山,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个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凡人身上碰壁吧。 他望着牧听舟看着裴应淮时晶亮亮的眼睛,忽地萌生一计。 戚竹转过头,点了点身旁的好友,故意用一种不大,但足以让整个学堂内的人都听清的声音道:“啊?陈兄?你刚刚说明日在山下有上元灯会?!此等好事怎么可以不叫上我呢?” 身旁的好友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陈兄?哪来的陈兄?” 戚竹见牧听舟明显偏了偏头,说得更起劲了:“就是山下啊,你不记得了吗,明日正好休沐日,本少爷带你去!” 裴应淮眉眼清冷,淡淡地瞥了眼生怕别人听不见的戚竹,心中浮现起一抹浅薄的杀意,锋锐的剑意悄然凝聚在指尖,戚竹只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他狠狠打了个颤。 可就在下一秒,一只柔软的手盖了上来,这只手的指腹上还残有薄茧,覆在裴应淮的手上,连带着他的心弦都被拨得一阵痒意。 那凛冽的剑意早在他附着上来的那一刻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裴应淮心念一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不妙,他抬起头,不出所料地对上了牧听舟笑眯眯的神情。 他眼中狡黠一片:“师兄,你方才是不是说,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可以了? 心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戚竹其实是想趁此机会能与牧听舟拉近一些关系的, 所以他起得比平日上学堂的时候都早,等候在学堂前。 毕竟学堂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即便没有办法知道牧听舟的具体位置, 但等在这里准没错。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家老爹在听说到这人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带回去见一见, 但戚竹鲜少会被寄予这种厚望的时候, 所以他对这一次的任务尤为上心——哪怕前段时间才被人摁在地上揍。 …… 可惜,他等了一个早上,不光是牧听舟,连个人影都没有。 因为牧听舟下山向来是不走寻常路的, 在临安峰,他有另外一条下山的路。 难得的休沐日,牧听舟已经潜移默化地逐渐适应了万鹿山的生活,好不容易今日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晃晃荡荡地下了榻站起身,他只手撩起睡得凌乱的头发,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望了一圈发现裴应淮并不在屋内。 屋内还弥漫着一股并不浓厚的汤药味, 牧听舟心念微动, 抬眸望去, 桌案上静静置放着汤药, 一看就是刚煎好没多久, 还散发着热气,一旁细心地摆上了一颗饴糖。 这汤药的味道他也见怪不怪了,但每次喝之前还都得做足了心理准备。 牧听舟将其端起来一饮而尽,被苦得龇牙咧嘴, 捻起饴糖塞入口中便推门出去了。 秋风徐徐,阳光下竹林的剪影重叠交错, 投落了满地斑驳的倒影。抬头望去,远处翠绿的重峦叠嶂,盘踞在山腰间缭绕的烟雾添上了几分迷蒙的色彩。 在竹林的不远处,一个人坐在巨石上,背后是峰回路转的群山。他低着头,手执短刃,好像在细细地雕刻着什么东西。 牧听舟抬手遮了下晃眼的太阳,朝着裴应淮走了过去:“在做什么?” 裴应淮没有说话,将手中的物什递给了他。 是两副半遮脸的面具,面具上还残留着被刀具剐蹭下来的细屑,粘在了牧听舟的指腹,他碾了碾,发现这还是一副石墨面具。 “做这个干什么?”牧听舟有些好奇地问。 裴应淮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上元灯会上会有傩舞,算是近些年融入的一个祭祀,猜到你会想去凑热闹,提前给你准备好。” 牧听舟咧开嘴,干脆坐在了裴应淮的旁边,本想凑过去看看他是怎么雕刻石墨面具的,却一下子反被他手中的短刃给吸引了注意:“这是不是我先前丢给你的那一把?” 他的银质匕首向来极具有辨识度,刀柄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火鸟,拖曳着的狭长尾翼近乎占据了半个刀柄,一如他本人一样,锋锐又张扬。 牧听舟还以为他早就丢掉了,正想再琢磨一下,就见裴应淮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雕刻好的面具递给他,不动声色地翻了下手,收起了手中的匕首。 他淡淡道:“灯会晚上才会举行,但是下午铺子都会提前开张,若是你不想等到下午人挤人就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好下山了。” 牧听舟一拍脑袋,一溜烟地跑回了屋了。 在他转身进屋之后,一个清瘦的人影从旁边的竹林中走了出来,瞥了眼还在定定望着牧听舟背影的人:“行了,回神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第217章 裴应淮没有搭理他,站起身,先前落在外袍上的细碎石墨屑瞬间被袭来的长风吹散。 “你来做什么?” 徐清影登时扬高音调:“我来做什么?你要不要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裴应淮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徐清影后知后觉地压低了声音,眼神止不住地往他手腕上瞟:“哪有像你这样治病的?万鹿山上什么珍贵草药没有,特意为人跑了一趟不周山秘境也就算了,你现在……你又不是什么杠精铁骨,再这么放血总归会吃不消的。” 裴应淮默了一瞬:“我心里有数,别在他面前提。” 徐清影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不会在他面前提,不是我说你,你难不成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吗?” 裴应淮:“没懂,说人话。” “……” 这已经不是徐清影第一次吐槽他这副性子了,面前这人他相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先前徐清影总觉得他这人古板无波,比起一个人更像是块石头,平日里油盐不进,严格把控自身与旁人的那道界限。他自己不会越过那道界限,也不会允许旁人过界,这也是为什么徐清影总是捉摸不透他的原因。 但自从裴应淮修为有损后,徐清影总觉得他好像有哪些地方变了。 那道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他像是开始终于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兴趣,甚至就连这种放血煎药的事情眼睛眨都不眨地就干了。 ——虽然只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 “我是想问,你到底想和他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道侣吗?”徐清影叹了口气,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的身上或许背负着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重担,日后必然会要离开的。你走的时候,想把他也带上吗?” “如果你还是不明白,那我就再问得直接一些——如果你消失了,你想让他怎么办?” - 牧听舟进屋后,站在柜门前犹豫了一会,还是从衣襟里掏出了那面碎镜。 景良听见动静之后,慢慢浮现了出来,睁开一只眼瞟他:“做什么?” 却见牧听舟直接拉开了柜门,二话不说就想将景良丢进去。 景良:“??!” 牧听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我和我师兄今儿要下山,总带着个电灯泡也不是个事儿,麻烦您老在柜门里待上一日了。” 景良:“……” 还没等他脏话爆出口,眼前唯一的光源啪嗒地一下合上了,外面传来了牧听舟敲了敲柜门的声音:“良兄,你好生待着,想吃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到时候带回来,你就能看着我吃了。” 牧听舟心中赶着下山自然也没想那么多,衣服胡乱地脱了满地的,裴应淮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默不作声地弯下腰跟在牧听舟的身后捡了一地的衣裳,将其担在了竹架上,抬头时正好看见牧听舟整理束腰时有些苦恼的模样。 他无奈道:“过来。” 牧听舟一边抱怨一边走上前:“九重天的衣服里三重外三重的也太麻烦了吧。” 裴应淮将束腰扎紧后就显得他的腰更细了,这身衣裳是裴应淮昨夜就准备好的,不同于素净的道服,上身是一袭赤色绣云纹的窄身劲衣,衬得身子优雅卓然,下身则是踏着一双墨色长靴。 牧听舟的面容本就张扬明艳,墨发垂肩,唇角微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意气风发的不羁感。 他这个人穿着打扮向来很讲究,艳丽又不俗气,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满意地弯了眉眼。 转过身时,就看见身后的男人站在原地,那双又黑又沉的眸子静静地落在他身上,仿若想要深深地将他刻进眼中那般,从未挪开过。 牧听舟像是从这视线之中读出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上前两步凑到裴应淮的身前,琢磨起他此刻的神情来。 可裴应淮并不想让他看清,侧身淡淡道:“既然收拾好了,那就准备下山吧。” 他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手腕,身后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调笑:“师兄,我都没着急呢,你急什么?” 牧听舟拦住他,没使多大的力气便将裴应淮拽了回来,那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感受着掌心下微微紧绷的肌肉,另一只空闲了的手垂在身侧,慢慢握住了裴应淮的手。 他师兄指腹上的剑茧就明显厚了很多,牧听舟在他食指上摁了摁,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藏于其中:“你还没说我今天好不好看呢。” 裴应淮的喉结滚了滚,反手握住他作乱的手,笑了下:“有这么夸自己的?” “我这是在说实话!” 牧听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眸光却下移,落在了那张薄薄的唇瓣上。他徐徐凑近,脸上的神情镇定自若,此时内心的击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见。 可就在两人的距离差之毫厘时,一只大手横插进两人之间,直接抵在了牧听舟的额头上,将他推远了几分。 裴应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现在像是个什么情况吗?” 牧听舟不明所以:“像什么?” “像是我在无良地诱拐哄骗天真小少爷陪我一起堕落。” 牧听舟扑哧一下笑弯了腰,收回了手,拍了拍裴应淮的肩膀:“行了,不闹了,再迟可就真得人挤人了。” 第218章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只是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狠狠碾了碾掌心残存的触感,气得眼尾都下沉了些,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暗骂了一声死木鱼脑袋,就连脚步都连带着重了几分,直接想要甩开他下山。 身后的裴应淮头疼地拧了拧眉心,抬步跟上了。 迫害宗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徐清影还未离去, 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瞅瞅前面那个,又瞅了瞅后面那个。 他用眼神示意裴应淮:发生什么事儿了? 牧听舟径直擦过他的肩膀朝着一旁的竹林深处走去, 裴应淮紧随其后, 脸上难得看到一些犹豫的神情, 没有多搭理徐清影,跟在牧听舟身后,像是一直想要没话找话说。 徐清影看得稀奇,眨了眨眼, 跟上了。 结果没跟上两步,牧听舟就先停了步子,转过身扯了扯唇角,连装都不想装了:“你跟过来干嘛?” 徐清影被怼地一愣, 心说这小子吃火药了吗,就见裴应淮给他使了个眼色,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他斟酌了两秒,决定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了比较好, 结果就听牧听舟凉凉地道:“那既然宗主也对山下的灯会这么感兴趣, 不如就一起吧。” 徐清影:“……”他这时候走还来得及吗? 他思忖片刻, 眼睛转溜两圈还是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微妙, 先前只是听说裴应淮对牧听舟有多迁就, 如今亲眼见识到了还是觉得很稀奇。 牧听舟已经顺着阵法进入竹林之中了,徐清影正准备跟上,就见裴应淮抬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随后加快脚步跟上了。 徐清影:“……” 从竹林里下山的路还是牧听舟之前逃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整个宗门坐落在山林间,周遭无时无刻都有护山大阵加持, 想要下山只能通过前山的传送阵法。 可郁清名向来不是什么安稳的性子,这种受拘束的日子他可过不了多久,就直接干脆在临安峰背面的结界开了个口子,方便他随时可以偷溜下山。 牧听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这件事情。 竹林的阵法只有牧听舟与裴应淮两人知晓,徐清影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两个人身后,本来打着看戏的心情跑过来的,结果被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搞得不上不下的,浑身难受。 他没忍住,走到裴应淮的身边,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传音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在外面的时候看你们两个还没什么事呢,怎么就进了个屋出来之后就成这样了?” 倒影投落在裴应淮的身上,将他半边身体埋没在阴影中,从徐清影的角度望去有些阴沉。 他咽了咽口水,决定还是当个透明人比较好。 就在这时,一直走在前方的少年倏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沉默地望向了徐清影的方向,眼中略带考究。 徐清影被他盯得心中一阵发毛:“……怎么了?” 牧听舟摸了摸下巴:“你就准备这样下山?” 裴应淮不喜欢露面,所以除却那群仙盟至高层,鲜少会有人能将他认出。但是徐清影就不一样了,他那张脸就是万鹿山的标志物,显眼得很。 但显然徐清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没明白:“什么?” 牧听舟瞥了眼裴应淮:“喏。” 徐清影一看,身旁高大的男人已经明显矮了一截,依旧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容,浑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是熟悉的味道。 他连忙也给自己覆上了一层伪装,三人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从山上走下来的普通弟子,除了牧听舟的面容格外出众以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低调。 牧听舟满意地点了点头,徐清影在他身后跟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这里是下山的路?” “嗯,记得别和别人说,被发现了就不好了。”牧听舟漫不经心地接话。 徐清影:“……” 他无言地瞥了眼裴应淮:这就是你的好师弟。 裴应淮面不改色地追在牧听舟的身后,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他的右手状似无意间碰了碰牧听舟的手背,后者视若无睹,故意放缓脚步,与身后的徐清影肩并肩走。 牧听舟偏过头,用方才被裴应淮碰过的左手搭在徐清影的肩膀上:“说起来,我方才还没和宗主打过招呼。” 他有意所指:“先前我与我师……师父说话的时候,宗主就已经在那片竹林之中了吧,怎么不出来?” 还能为什么?!徐清影在心里快崩溃了,不都是因为你师兄把你看得跟个宝贝一样谁都不给碰不给见,否则见你一面哪要这么困难!! 但是他表面依旧冷静,点头道:“我与聿珩有要事要谈,所以趁着他有空之日前来看看。” 其实是和你有要事要谈,但是有些人不肯。 前方的裴应淮眼睛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清影,还有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 徐清影后背全是冷汗,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与牧听舟拉开距离的时候,他已经轻飘飘地将手摘了下来,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清影,转而笑了下看向裴应淮:“既然宗主大人这般说,那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咯?” 再遇故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219章 裴应淮张了张口, 看上去想说些什么,牧听舟不想听,斜眼睨了他一眼后就走了。 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山下, 碍于牧听舟的身体状况几人的步伐并不是很快, 而他自己又是很久都没有走过这一条路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午时才到山下的镇子上。 上元灯会起源古老,慕名而来的旅人数不胜数,闹街上早就人头攒动, 两侧歪歪扭扭的贩铺正不停有人吆喝着,不少人带着面具,估计也是为了晚上的傩舞做的准备。 牧听舟恍惚之间才发现,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这么热闹的场景了。 朱颜殿从来都是幽冷阴暗的, 他身侧的那些人就像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没有机会的时候潜伏起来,一有机会就伺机而动。 唯一称得上有些许人烟的地方也就是酆都城了,但他向来不过多干涉酆都城的事务。 仿佛有一条非常明确的分界线横在牧听舟的面前, 他垂着头看着地上这条分界线, 身后是枝繁叶茂的竹林, 投落下的阴影近乎将他整个人笼罩于其中。 他有些出神, 感觉到右手的手背又被人轻轻碰了碰, 带着点小心翼翼,见他没有过多的反应才慢慢贴近,带着点无法挣脱的强势挤进了他的指缝之中。 牧听舟侧目望了眼,而后被牵带着, 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喧嚣声如同潮水般袭来,他听见身旁响起了声音:“饿不饿, 累不累?” 肚子里传来了适宜的饥饿感,到嘴边的那句不饿被牧听舟吞了回去,他默默地望了眼裴应淮,难得地不想再呛他。 裴应淮易了容,又缩了骨,如今的身形看上去没有比他高多少,牧听舟平视就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他对于今日上午发生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牧听舟很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况且这一次的目标还是裴应淮,他以为以他们之前发生的事情和关系已经可以…… 可他若是真的不愿意,现在这样牵着手又是在做什么! 牧听舟没忍住,瞟了眼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手心。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进去的那短短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的心里发生了一些些改变,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件事…… 身后的徐清影追了上来:“等一下,我们这是要去哪?”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遮住了徐清影望向裴应淮的视线——所以他心底哪怕再不愿意,也还是将这人给拽上了。 细想这段时日来裴应淮的神出鬼没,他也确实有些事情要问问这人。 “我们这是去哪?” 牧听舟问道,他的掌心渗出了一些汗珠,满心的别扭想要让他抽出手,自顾自地对抗了一会手腕上的那股劲,却忽略了前方的路,啪叽一下撞到了裴应淮的背上。 这人的后背肌肉硬邦邦的,跟撞在石墩上没什么区别。牧听舟倒抽了口凉气,揉了揉泛红的额头,裴应淮此时已经停下了。 他心有灵犀一般也同时仰起头,面前这座坐落在闹市之中,却偏偏仿佛与周遭的幻境格格不入的这座建筑,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满隆客栈。 这名字有些熟悉,勾起了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牧听舟微微讶然:“满隆客栈?这和满隆坊有什么关系?” “从名字上就可以得知,其背后的大老板应该就是鼎鼎有名的江亦,江坊主。”徐清影走了上来,问,“你怎么会知道?你和江坊主先前认识?” “不过那位江坊主神龙不见尾的,先前在浔阳城举办了一场拍卖会后就销声匿迹了,你怎么会和他有来往?” 牧听舟:“……” 该怎么说呢,熟,又不是很熟,毕竟上一次见面他还狠狠地把人揍 顿,消失不见估计也是养伤去了。 “怎么会,像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认识这样子的人物。”牧听舟似笑非笑地应答,顺手拐了拐身后那人,“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裴应淮垂眸道:“不想吃吗,酒酿元宵,听说这家客栈做的很好吃,试试?” 牧听舟登时眼睛就亮了,他微昂下巴,却遮掩不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那你在等什么,还不进去?” “不急。”裴应淮道。 他正说着话,就看见面前满隆客栈的大门倏然被拉开,从里面跑出了个气喘吁吁的人影。 那人身上穿着一袭青衫,与粉色的腰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若一只飞出笼的孔雀,脸上带着略显苍白的脸上在看见楼外站着的三人时明显抽了抽。 牧听舟探究地看着他,一时间觉得他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这身奇特的配色给他留下了不小的视觉冲击,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到的这个人。 那人迎了上来,拿出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珠,隐晦地看了看周遭,小声道:“大人,您今日前来……” 牧听舟正疑惑着为什么眼前这人能一下子识别出裴应淮的伪装,身旁的人好似已经看出了他的疑惑,低伏下身子,在牧听舟耳边轻声道:“这人是江亦。” “——!” 脑海里的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江亦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可还未等他想明白事情,他们已经被江亦带着进了客栈之中。 第220章 “几位大人请,此处人多口杂,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原以为这大名鼎鼎的满隆客栈里也是人满为患,却没想到进去之后才知道,除了几个走动着的小二,整个客栈之中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竟然看不到一个旅客的影子,周遭的墙壁上贴满了符纸,将楼内的所有气息都封锁在其中,没有泄露半分。 与外界的喧嚣声不同,大门一关,里面十分的安静,宛若踏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什么人一样。 江亦眼色一使,先前那零星的几个小二也一并退去,整个大堂就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他明显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先是小心地瞥了眼裴应淮,然后老老实实地对着牧听舟鞠了一躬,喊道:“牧尊主,我先前听闻您受伤了,特意命人备了一些珍惜草药,您明日回山后正好可以带一些走,小小薄礼,还望原谅在下曾经的错误之举。” 牧听舟:“……” 徐清影:“……” 江亦说完才发现没人接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牧听舟瞪着眼睛欲骂又止地表情。 牧听舟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眼徐清影的反应,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交接,而后又十分默契地寻思别开了视线。 算了。 牧听舟心道,反正也应该早就被发现了。 略有些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江亦这点察言观色还是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再也不开口了。 还是裴应淮率先打破了这份死寂:“药端上来。” 江亦连声点头,命人将刚煎好的药端了上来。裴应淮接过,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了牧听舟的口边。 在这么多双目光的注视下,牧听舟莫名感到有些羞耻,他别过脑袋但无处可躲,只好乖乖地张口将这一勺汤药吞下。 不知过了多久,瓷碗终于见了底,裴应淮这才将他唇角残留的药渍细心拭去。 终于,牧听舟忍不住了,他啪地一下拍案站起,耳廓通红,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低骂道:“行了,你没看见从刚才开始旁边那人就一脸的‘我有要事要说再不说就要憋死了’的表情吗,天天看着我做什么,你去看看他啊。” 裴应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瞥了眼旁边的江亦,像是要从他脸上真的看出‘我有要事要说再不说就要憋死了’的表情。 妖族现身(已修) 第一百一十六章 裴应淮终于像是施舍一样给了他一个眼神, 江亦连忙上前,那表情就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大人,你们有所不知, 在下在此修养了近乎一个月, 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城中的妖族越来越多了起来。” 一下子听到一个陌生的词语, 牧听舟一愣:“妖族?” “没错。”江亦点了点头道,“妖族这群人向来隐居深山老林之中,完全不多过问外界的事情,甚至有的人倾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见到妖族一面, 可这一次像这样大规模的倾巢出动,还是聚集在万鹿山脚下的镇子中,很难不让人想太多。” 江亦小心翼翼地抬眸,问道:“这段时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要说最近发生的大事……除却牧听舟一个人炸了整个不周山秘境以外, 那就应该和幽冥地火有关了。 只是……牧听舟再有先见之明,幽冥地火沸腾的事情他除了身边的人谁也没有告诉,除非妖族的人在他身边也步下了眼线。 牧听舟坐在木椅上,一只脚屈起踩在椅面, 长睫微敛, 遮住了眼底的思虑, 闻言笑了下, 打趣道:“就连江坊主都不清楚的事情, 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心中有数,能近得了他身地无非就那几个,但他对妖族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下意识地望向了裴应淮, 在看见他的表情后倏然一怔。 ——他那张假脸十分贴合骨相,就连眉眼的位置都能看出有三分相似, 如今眼尾微压,唇瓣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在听到妖族的事情后神色明显沉了下来,那双瞳仁黑沉沉的,宛若一潭死水。 他在生气。 牧听舟瞬间就意识到,裴应淮这是在生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裴应淮这般明显的将情绪浮现在表面。 看起来是旧交,他暗暗想着,而且还是结下过梁子的那种。 对与这群从未见过的妖族,牧听舟倏然就产生了兴趣,眉眼似乎弯了下,露出了兴趣盎然的表情。 他凑上前,继续问道:“然后呢?你调查了半个月,调查出来什么没有?” 江亦登时来了劲,神神秘秘地说:“尊主,您还真别说,我确实发现了一些苗头。” “这群妖族,整天神神叨叨地,听说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徐清影听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裴应淮:“人?找什么人?” 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殊不知这些小动作早就被一直盯着他两人看的牧听舟尽收眼底。 江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这群妖族本身就不善于与外人接触,在这镇子里这么长时间,这群人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这些消息还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的。” 从方才开始裴应淮就一直没有说话,他不表态,徐清影也不敢妄下定论,他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句话,见好就收,想给牧听舟使个眼色,回头再细说这件事。 第221章 可惜有个人像是完全看不见他的眼色似的,一个劲的提问。 “诶?那江坊主得到的消息不会不准确吧?”牧听舟朝他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整个街坊的商铺可都掌握在江坊主手里呢,这管他什么妖族人族的,难道不是人越多,江坊主的财运就越好吗?” 江亦苦笑道:“不瞒尊主说,兴许你们再山上不曾听闻,这山下的镇子中不知是谁散播了一些谣言……” 他话说到半截就没声了,瞅了眼牧听舟。 牧听舟:“说。” 江亦叹了口气:“有些谣言是说,这群妖族是牧尊主派来的,这一次他将仙尊大人安然无恙地放回仙盟,其实寻的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目的就是为了打入仙盟内部。而这妖族,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首先要吞并的就是万鹿山。” 牧听舟:“……哇哦。” 他面无表情:“我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 这段时间他被“关在”万鹿山上专心养病,没想到外界的谣言竟然已经传成了这副模样,竟一时有些无言。 也就在此时,裴应淮开口了。 他的声音虽然和平日里听上去并没什么两样,可在牧听舟耳中却显得有些低沉:“行了。” “这件事你不用在再插手。”他望向江亦,拧了拧眉,“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要让妖族勘察到你的存在。” “是是是。”江亦连声点头,眼看着气氛就要再度僵硬下去,他连忙找补,“大人,我记得您先前命我准备的酒酿元宵,不如我现在让人给呈上来?” “不用了。”牧听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直接将裴应淮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左掏掏右找找地掏出了两副面具晃了晃,“我和我师兄准备先去街市上看看,毕竟是难得地上元灯会,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度过吧?” 他拽起裴应淮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含糊,看得徐清影直发愣,反应过来后连忙也站了起来:“等等,我同你们……”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裴应淮侧目一个冷眼给打回了原位,徐清影一时语塞,与江亦四目相对。 牧听舟将木门推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另一头。 - 闹街上人头攒动,倒是看起来比先前又多了不少人,为了被人群挤散,牧听舟紧紧抓着裴应淮的手腕,油滑的像是一条鱼似的在人与人的缝隙间来回走动。 他们好不容易走出了闹街,人群明显稀少了不少,牧听舟这才松了口气,拂走了额角的汗珠,扭头抱怨:“我记得前些年来的时候这里人还没有这么多啊。” “嗯。”裴应淮应了声,抬手将他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大部分都是冲着聿珩仙尊故居而来,也不全是为了上元灯会。” “都是闲的,没事跑过来凑什么热闹。”牧听舟啧了一声,“你方才是怎么回事?那阴沉的脸色给那两个人吓了一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揶揄道:“方才江亦口中的那群妖族,要找的不会就是你吧?” “不会是你的旧情债找过来了吧?” 久久没有听到面前人传来应答,他有些疑惑抬眸,就见裴应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中明晃晃地写了无语,不置可否。 也对,毕竟先前出了那种事情,不信任他也正常。牧听舟笑道:“放心,师兄,我现在的小命可是被你攥在手里,可没什么闲情兴致去多管你的闲事。” 说这话时,他们两人的步伐更像是在散步,晃晃悠悠的,漫无目的。 直到牧听舟的余光所及之处闪过一抹黑影,他微微偏过头去,恰好看见那抹黑影消失在了一旁的巷子之中。 牧听舟心念微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师兄,没事,我懂的,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过往,这件事我不会追究的。”他在裴应淮肩上拍了拍,故作深沉地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确认,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想要搞事情的神情,裴应淮向来对他这副样子没有什么抵抗力,只得乖乖地被他牵着走,来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长巷之中。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先前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停留在角落良久,牧听舟和裴应淮也在他的身后盯着他看了良久。 有裴应淮刻意施加的隐息术,牧听舟只手一撑,直接跳在了巷檐之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这个黑影的面前,蹲下身歪着脑袋也凑了过去。 那知道面前这人手中竟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歪七八扭地混成了一团,比起写上去的字,更像是一同鬼画符画上去的。 只是在这一团鬼画符之中,他好像看见了几个比较熟悉的名字—— 墙下,戚竹也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了这是父亲的字样,却也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牧……盯……带”这几个字,他嘀咕了一句什么玩意后就捏巴捏巴团起来,正准备丢到一边,冷不丁地抬头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头顶,那双眼睛宛若黑曜石般澄澈又明亮。 牧听舟歪着脑袋,笑得露出了一颗尖尖的虎牙,举起手打了声招呼。 戚竹一阵悚意油然而生,他心里卧槽了一声,慌忙之下将信封塞入了长袍袖口之中,转身就想朝着巷子口跑去。 结果还没跑两步,就发现自己已经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 第222章 戚竹:“……”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少年冷着一张脸,只是这么轻飘飘地斜睨了他一眼,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就宛若凝固了一般,后背忽地升起一堆鸡皮疙瘩。 身后传来了慢悠悠的脚步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耳侧传来了笑意晏晏的声音:“戚师弟,别这么急着走啊。” “你还没说说,将我们引到山下来,又鬼鬼祟祟地跟了我们一路,到底是有何居心啊?” 黑脸白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虽说现在牧听舟没了修为, 但他在牧府中锻炼出来的直觉一向敏锐,从一到山下就察觉到有人在一路跟着他们了。 既然他都察觉到了,那裴应淮和徐清影自然不可能没有知觉, 只是他们自视清高, 懒得去管而已——牧听舟可管不了那么多。 戚竹被抓了个正着, 后背冷汗直冒,毕竟论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被揪出来了也不会很淡定。 宽大的袖袍垂下遮住了他掌心中攥着的信封,戚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不轻,他嘴硬道:“明明昨日是我先提及的上元灯会, 凭什么我就不能在这里?” 戚竹问:“况且……况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跟踪你,明明是我先来这个巷子口的!” 牧听舟可懒得听他辩解,他身子微歪,目光略过戚竹望向了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师兄, 方才我好像看见他手上拿着封信,信上有写我的名字诶——” 他告状都告得堂而皇之,丝毫没有偷看别人信件的心虚感,气得戚竹鼻子都歪了:“这明明是我的信!你偷看你还有理了?!” 牧听舟回道:“我这不叫偷看, 我这叫打探敌情, 谁叫你偷偷摸摸跟了我们一路, 真当没人察觉啊?” “算了算了, 你想要就给你看好了。”戚竹无言片刻, 终于是泄了气,他挥了挥手,从袖口中掏出捏得皱巴巴的信件,“我不是故意跟踪你们, 我先前在学堂前面等了你好久都没见你人来,就一个人下了山。哪知道一到了镇子上就看见你带着身后两个小跟班出现在满隆客栈前面, 给我吓了一跳。” “能进满隆客栈的人可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能,你甚至都还为入道,怎么可能有这份殊荣?”戚竹狐疑地看着他。 牧听舟:“……” 牧听舟:“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师尊不就是仙盟鼎鼎有名的聿珩仙尊他老人家嘛,定是下山之前提前打点好了……不说这些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还值得让你特意找个没人的角落打开来?” 他从戚竹手中接过了那封信件,重新打开来看了一番,两秒后又合上了。 ——先前他看见的那些鬼画符还以为是附在信件上的某种障眼法,这下贴近了看来,纯粹只是寄信的人写得一手烂字,看都看不懂。、 但他也确实勉勉强强从信上认出了一些字样。 裴应淮走上前来,牧听舟将信件交到了他手上,他打开看了两眼,也关上了。 戚竹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这可是我老爹亲手写的字样,除了他自己,旁人一概是看不懂的。” “……一般他除了特别重要的事情,也不会用手写信件这种方式给我传递。”他沉默了一瞬,捂着脸唉声叹气,“可是我看不懂啊,我真的看不懂。” 牧听舟对于戚竹口中有些奇葩的老爹充满了好奇:“那既然大伙都看不懂,为啥他还会要用这种方式,不就本末倒置了?” 听他说完这句话后,戚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对哦,不过每一次我老爹都会派人将信送过来,一般送信的人都会刻意交代事情,我平时哪怕不看信中写的什么也基本上都能明白我老爹的意思了,这一次怎么没人……” 他尾音还未落下,周遭的环境猛地一颤,与此同时,牧听舟与裴应淮一同抬起头,前者神情微微紧绷。 戚竹倒是被这突发事件给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不知何时,就连巷口的吵闹声也在逐渐远去,无声无息地结界从他们脚下陡然张开,连同三人一起,将整个暗巷尽数包裹, 戚竹卧槽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赶忙为自己辩解:“等等,这可真的跟我没关系!你看,我自己都在这个玩意里面!” 牧听舟脸上的笑意有些冷,他余光扫过暗巷的深处,故意上前一步接近戚竹,压低声音道:“如果你是故意将我们带进巷子中,再和其他人一同联手将我和我师兄一网打尽的怎么办?” “怎么可能!” 戚竹现在是越解释越乱,周边昏暗的环境给牧听舟的侧脸贴上了一层阴影,莫名给他添上了几分阴冷的味道,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先前被摁在地上暴揍的那场景。他连声摇头后退:“况且,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牧听舟嗤笑一声,“能有什么意义?在万鹿山上即便是想要同手也碍于贺长老的律令无法动手,最容易的办法不就是与我套近乎将我骗下山再动手吗?” “谁人不知先前与你起冲突的就是我?” 恰好此时裴应淮也收回了视线,淡淡地看了戚竹一眼。 像这样的双重压力降下来,戚竹百口莫辩,他神情慌张,脸上犹豫了良久,像是终于要下定决心将某件事情全盘脱出时,一抹利光从暗巷深处骤然起来,打破了三人只见微妙的平衡。 第223章 “少爷,不必与此人多说什么!” 只听见一声咆哮,原先躲在暗处的黑影突然出现,猛地朝牧听舟所在之地扑了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肉眼根本来不及反应,可牧听舟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防备身后,轻轻松松地便侧身躲了过去。 黑影扑了个空,挡在了牧听舟与戚竹之间,跟一堵肉墙似的。 戚竹被吓了一跳:“什么玩意!” 牧听舟依旧眉眼弯弯,对眼前这一切仿佛早有预料,目光落在了挡在戚竹面前的那个黑影身上,戏谑地说:“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出来呢。” 面前的这个黑影有着狭长的四肢,精瘦的肌肉均匀地分布在他的四肢上,其中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显得格外有力。 尤其是那一双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着绿光的竖瞳,宛若一只紧盯着猎物冷血野兽,使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阮星宇,估计早就被吓得魂不守舍了。 可惜他遇见的不是两个正常人。 裴应淮神情蓦地冷了下来,他的耐心早在黑影试图背袭牧听舟时就已经消耗殆尽了。他蓦地朝前一步,修为毫无保留地展开,泰山压顶般地威压当 头落在那个黑影身上,那黑影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一大截,哇地一下吐出好大一口血。 只是那喷溅在地上的血渍,竟然是暗紫色的! 牧听舟从裴应淮身后探出了个脑袋,嚯了一声:“百闻不如一见,原来妖族的血当真是紫色的。” 黑影强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无奈面对裴应淮无情的攻势,他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嘶吼想要从地上挣扎着站起。 直到头顶的夕阳西下,残留的一抹日光施舍般投射进暗巷之中,才让一直置身事外魂不守舍的戚竹看清了面前的黑影。 那算是一个人,又不算是,毕竟人是不会四肢着地行走的,茂密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从发丝的缝隙之间可以看清此人拥有一双暗绿色的瞳眸。 他是一只返祖的妖族,拥有十分纯净的妖族之血,纯拼力量几乎在整个妖族之中无人能敌。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碰了个壁。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了戚竹的耳中:“少爷……您……退后……” 牧听舟好心地拍了拍裴应淮的手臂,打趣道:“行啦师兄,别太着急,你的情债就在那里也不会跑,总不能把老账新账都算在人家头上吧?” “搞得好像我们才是那个反派一样,你说说这和你的身份多不符合。”他拍了拍裴应淮的肩膀,给他使了个颜色。 后者瞬间就心领神会,有些无奈地松了口,警告地捏了捏他的腕骨。 牧听舟走上前,弯下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而后又抬头看了眼戚竹,问道:“你认识他?” 戚竹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牧听舟问:“那他方才为何喊你‘少爷\'?” “……”戚竹揉了揉乱糟糟的发型,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口气,解释道,“如你所见,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还要问我做什么呢?” “我确实是你们口中那个什么妖族族长的儿子,但是我很早之前就被送到了万鹿山上修行,已经很久没有和妖族的人打过照面了。” 戚竹耸耸肩:“如你所见,平日里我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我老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只是通过信封的方式告诉我。”他看了眼地上挣扎着的黑影,神情有些复杂。 他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了。 先前的信封都是这个人交到他手上的,有的时候会伴随着一些老爹的口信,有的时候就是很沉默地对视一眼后,他就会离开。但每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无一例外他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再不济也是梳洗打扮的整整齐齐。 这一次出场的方式和模样属实是给戚竹吓得不轻。 那个妖族在地上喘着粗气,也想着挡在戚竹的面前,不让他受到半点伤害,戚竹有些犹豫,想要上前搀扶:“你……没事吧?” 妖族甩开了戚竹伸出的手,又咳出了一口血,声音嘶哑:“少爷,我没事,你先走,你先走吧少爷,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 戚竹顿时急了:“你这让我怎么走?好歹我们之前关系也算不错,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就跑?!” 妖族苦涩地笑了下,说道:“我奉族长之命跟随在少爷身边已经有十年半载,但一直潜伏于暗处,少爷能记得我已经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苦情戏码看得牧听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说……二位,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牧听舟无语道:“我和我师兄二人只是下山看个灯会,就算有别的天大的事,也是等到了今夜过后再做打算。先是被人跟踪不说,后又被人偷袭,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们不讲道理了?” 赎罪 第一百一十八章 牧听舟盯了这两人良久, 才道:“我们要离开了,你们怎么说?” 戚竹连忙道:“那就带上我们一起呗!” 他身旁的妖族连忙拉住他:“少爷,不可!此人是——” 可还没等他说完, 声音就半道消失了, 戚竹眨眨眼, 还在等他说完:“是?是什么?” 第224章 牧听舟无辜地笑了笑,而那妖族忌讳似地望了眼他身后的少年,死死咬着牙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戚竹只当是被方才的威压搞得神经错乱了, 一把将他拉起,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有些犹豫地问牧听舟:“你们……一会是准备会满隆客栈吗?” 牧听舟点点头:“是啊,好好的灯会被你们搞成了这样, 我也没啥心情继续逛下去了。” 戚竹连忙道:“那,那能带上我一起吗!我知道,先前偷偷跟踪的行为不对,我同你们道歉, 但他现在受了内伤, 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暂留在满隆客栈一段时间?” 牧听舟沉默地盯着他, 像是要透过他的语气和神情看出什么。 即便没有办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丝毫的灵力波动, 戚竹却在无形之中感受到一股压力, 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你怎么……怎么了?” 大约过了两三秒,牧听舟才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戚竹再一次想起自己被摁在地上暴揍时的场景,他后脖颈鸡皮疙瘩四起,打了个寒战。 他看了眼身侧踉跄着也要站起来的妖族青年, 深呼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向牧听舟:“我知道你不做亏本买卖, 所以这么一个东西来换客栈的两个资格,如何?” 戚竹心下一狠,将别在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递给牧听舟,身后响起了妖族青年的惊呼声:“少爷——不可!” 那枚玉佩被他层层叠叠的道袍长摆遮掩着,很难引人注意,如今被戚竹拿了出来,却是第一眼就吸引了牧听舟的目光。 那是一枚由三颗净白玉扣连接在一起的青云佩,中间翠绿的青云佩并没有引起牧听舟的注意,倒是这三颗净白玉扣—— “这是妖骨。”裴应淮清冽的声音响在牧听舟耳侧,呼出来的气微凉,吹得牧听舟耳朵痒痒的,“那三颗骨头应该是妖族族长身上的。” 牧听舟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廓,偏头瞪了裴应淮一眼,便听见戚竹道:“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是我老爹给我的。如果用这枚玉佩换两个客栈的名额如何?” 牧听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再不答应就显得人很刻薄了。其实他并没有想要捞走人家护身符的想法,可在听完裴应淮说的话后又改变了注意,默默在心里给未曾见过的妖族族长道了个歉,抬手将这枚玉佩接下了。 牧听舟道:“这枚玉佩我不白接,喏,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作为交换,他丢给了戚竹一瓶丹药,一打开,从瓶中溢出的香味瞬间让戚竹和妖族青年脑袋清醒了,甚至都感觉到竟然隐隐感觉到了修为突破的趋势。 这显然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伤药,戚竹也丝毫不含糊,直接倒出丹药就塞进了妖族青年的口中,满怀希冀地问:“如何?” 妖族青年被迫吞下丹药,胸膛一股气血用上,哇地一口吐出了一大滩淤血,登时感觉到浑身都轻飘飘的。他急忙压□□内躁动的灵力,神情颇有些复杂地望了眼牧听舟,终于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弯了弯腰。 - 徐清影怎么也没想到,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四个人。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其中一人身上乱糟糟地披着破洞衫,破洞衫上还透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另外一个人则是穿着他们万鹿山的道服,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什么情况?” 牧听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案上的冰酒酿一饮而尽:“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徐清影扶额,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等等……” 江亦在一旁紧盯着妖族青年良久,带着三分不确定地问:“你是妖族?” 那妖族青年紧抿着唇不说话,眼中警惕不减,倒是一旁的戚竹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对,不过你是……?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玄风隐蔽气息的能力应该在我之上来着,怎么今儿一个个都直接将他认出了?” “……出于某些原因,我对妖族应该还算是了解吧。”江亦道。 徐清影都快被面前这两个人无常的举动给弄得无语了,他压了压性子,还是忍不住道:“牧听舟,你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吗?” “还有你!聿珩!你真的就这般纵容他这样胡闹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带着些许平日里身为宗主的威严和责备,唰地一下,整个客栈之中都静了下来。 客栈外隐约响起了喧嚣声,似乎是傩舞祭奠已经开始了,与死寂一般的客栈中一对比,尤为的明显。 徐清影忍无可忍地瞪了裴应淮一眼,想要伸手将牧听舟拉起,哪想身前的凛冽剑意陡然袭来,硬生生地将徐清影逼退了三步。 气氛更加僵持住了。 还是牧听舟站了起来:“行了行了。”他转过身,顺毛似地拍了拍裴应淮的手臂,清亮的声音中带着些诱哄的意味,他压低声音对裴应淮道:“师兄,我也确实有些事情要与徐宗主说道说道,你在这边乖乖等我回来,替我盯着这两个妖族。等回来之后我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裴应淮神情依然生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牧听舟知道他这是松了口的表现,笑眯眯直起身子:“师兄真乖。”转过身,就看见一脸惊悚的徐清影和江亦呆呆地站在原地。 第225章 江亦喃喃自语:“在下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牧尊主的实力。” 徐清影:“……我也是。” 就连向来说一不二的聿珩仙尊都能被他一句话给哄骗住——! 随后,江亦带着徐清影与牧听舟来到了一个阁楼内,屋里的陈设非常雅致,他临走之际还贴心地为他们布上了一层隔音结界。 内室重新陷入了寂静,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徐清影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重新加固了一下隔音结界,对牧听舟说:“师兄,我们坐着说吧。” 牧听舟闻言嗤笑一声,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下,他懒洋洋地道:“不用叫我师兄,我早就被万鹿山除名了。” 徐清影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师兄先前对我施以的援手也是真切存在的。” 这倒是让牧听舟有些新奇地说:“我记得你从前的性子一板一眼的,可执拗了。” 徐清影在当时给牧听舟的记忆并不是很深刻,因为两人的性子比较极端,一个是掌教们心中头疼的对象,另一个则是好学生的代表。 继李修缘出家离开万鹿山之后,牧听舟也被宗门除名,在当时最有希望继承宗主之位的也就是裴应淮,只是没想到被仙盟抢了个先机。 徐清影近乎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上宗主的,牧听舟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正好处于自顾不暇的状态,自然也就没法分神出来管其他的事情。 徐清影轻叹一声:“师兄就不要打趣我了,此行一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师兄说。” 他定定地说:“幽冥地火就快要压制不住了吧?” “……”牧听舟这个时候就连脸上假意扮出来的笑容也散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几乎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 徐清影叹了口气:“师兄不必抱着如此强的戒备心,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幽冥作为三界之基就是为了压制地火而存在的。地火常年吸收了三界之中人的邪念和欲念,我师父曾推断,地火的封印会在百年之前就松动了,它早就不堪重负了。” “但是没想到百年之前发生了一件意外。”说到这里,徐清影抬眸望向牧听舟,后者心领神会,蹙眉接话:“你是说,裴应淮将我送往幽冥这一件事?” 徐清影点了点头:“对,魔修的根本就是以负能为食来提升修为,在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魔修迁移之中,无形间将地火的压力分摊了不少,双方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这百年来才能相安无事。” “但自始至终都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平衡。” 这般说着,徐清影的脸上陡升起一抹阴霾:“地火一旦沸腾,遭殃的可不单单是幽冥,整个三界都会受到牵连,这无疑是灭顶之灾。可有的人不这么想,这群人应该正在筹备着更加……远大而不切实际的想法,你应该已经猜到一些了。” “……是妖族?”牧听舟有些凌乱,“可是……为什么?还是说他们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过神罚?” “这我就不清楚了。”徐清影咬着唇,“我只是知道,他们似乎在使用一种非常邪乎的法子来进行祭祀,大规模祭祀产生的怨念可非比寻常,这才是我猜测幽冥地火已经开始动摇了的原因。” 牧听舟随之陷入沉思,还未等他理清这件事的前后因果,便又听徐清影喊了他一声。 牧听舟抬起头,对上了徐清影平静的目光,他心下一震,听见对面的青年淡淡的开口:“所以师兄也知道了,聿珩现在背着你做的这一切——暗中调查妖族到乃至于想要干脆顺从天命以一人身救三界世是为了什么。” “他拼尽全力也想让你独善其身,只不过是想要赎罪而已。” “赎当年,他亲手将你推入火坑之罪。” 逃跑 第一百一十九章 “……” 徐清影见他没有说话, 叹了口气道:“所以,师兄你应该知道了,仙尊他现在是竭尽全力也想将你置身事外, 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但仙尊也是为了你好啊。” “他甚至——!” 徐清影说到一半, 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噤声了,他长叹一口气:“总之,仙尊那个德行你也不是不知道,半句话憋不出来, 什么事都只是在背后默默做着。” 确实。 若是今日徐清影不说,裴应淮是不可能让他知道的。 这个人骨子里的□□跟牧听舟一模一样,他哪怕对此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济于事。 他没有办法制止裴应淮不对他做什么,相同地, 裴应淮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不去做什么。 牧听舟哪怕脑内已经衍生很多想法,但他表面上还是怔愣地神情,鲜少地看上去有些呆,徐清影一下子慌张起来, 他方才一时大意, 忘了面前的这个少年还是个病人, 兴许经不起这些惊吓, 他连忙道:“但师兄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仙尊大人本就是三界之外之人,倘若他日后真的飞升成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飞升成仙,这个词多让人心动啊, 整个大陆上从古至今飞升的人物屈指可数,可无一例外在那之后皆是杳无音信。 所以, 到底是飞升,还是消散了,谁也不知——可世人对此皆是绝口不提,毕竟飞升近乎是所有人的念想了。 第226章 可惜,徐清影太久没有见到过牧听舟了,他又不是一个喜欢用流言蜚语判断他人性格的人,所以他自然也并不了解牧听舟这个人。 只听见面前的少年忽地站起身了,他落寞地垂着眼眸,唇角微微撇下:“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做的事情一向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我也总不能一直跟在他后面跑吧。”他默默地道,“总不能撞到南墙还不死心吧。” “你能理解就好。”徐清影终于松了口气,看着他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你现在也不要想那么多了,安心在万鹿山上养伤吧,这段时日让聿珩带你到周边逛一逛……对了!我记得你很喜欢满隆客栈的酒酿,如何,还想再试试吗?” 牧听舟眼睛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那能拜托你帮我拿一份上来吗?” “……我现在还有些不想见到他。” 徐清影当即就应,豪爽地道:“你放心,你安安心心待在这里想一想,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他动作迅速,走之前还细心地将木门给掩上了,留给了牧听舟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 “……” 屋内再度陷入了寂静,牧听舟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这一次是着实有些愣住了。 他原先还以为要费更多的力气呢,没想到徐清影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没什么戒备心。 - 自打徐清影当上宗主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掏心掏肺地和其他人说这些话,很让他开心的是,没想到牧听舟竟然听进去了! 所以当他提出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徐清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轻哼着歌,顺着木阶走下,裴应淮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在看见他是只身一人走下来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他人呢?” 徐清影语气欢快地道:“他说他一个人想静一会,但是依我看他的状态,其实……” 哗啦—— 裴应淮骤然起身,木椅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痕迹,声音刺耳又沉重。 徐清影:“?!”他错愕地望着这一幕,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裴应淮眸色黑沉,一字一顿道:“你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徐清影莫名其妙地道:“对啊,只有一小会儿而已啊,有什么问题吗?” 裴应淮死死咬着后槽牙,冷冷地望了一眼徐清影,随即灵力附满全身,竟直接从一楼的木阶上跳到了二楼的平台。 他的速度之快是所有人都没有意料的,众人只感觉到眼前一个黑影闪过,裴应淮就已然出现在了头顶的位置,所有人都知他为何生气,但仅凭着他身上散发的这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就连徐清影都有些发怵。 屋外还有隔音结界,裴应淮抬手一敲,那结界就簌簌落下碎成了碎片,他一把将木门拉开,一眼就看见了屋内的陈设。 空空荡荡的,还残留了一丝熟悉的暗香。 徐清影后知后觉地赶了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便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内屋,当即愣住了。 “……这,这人呢?” 一看裴应淮这个表情,徐清影就猜到了大致:“他……他跑掉了?可是,为什么??” 徐清影实在是不明白,明明先前说要收手的是他,这二话不说就跑没影的也是他,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把你支开之前说了什么?”裴应淮沉声问。 徐清影:“他说,‘他不想再追着你的脚步跑了,撞了南墙再回头就来不及了’什么的,我以为这是他想明白了才这么说,可……” 裴应淮轻呵了一声。 想明白?他确实想明白了。 不过和徐清影想的可不是同一回事。 他毫无保留地将神识展开,随即刺痛感如针扎一般侵袭了他的识海,裴应淮眼前瞬间模糊,徐清影连忙上前:“聿珩,你神魂中还有伤,先前又失了那么多精血,不可这般妄动灵力了。” 裴应淮油盐不进,硬撑着用破损的神识将整个满隆客栈都给搜寻了一遍。 敏锐的神识将如流水一般无孔不入,穿过大街小巷,顺着墙壁的缝隙,穿进了人山人海的潮流之中。 戴着面具的少年被淹没在人潮之中,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猛然间回过头。 裴应淮的神识与牧听舟的视线隔空相望。 牧听舟身侧人海茫茫,万家灯火高悬于头顶,他微微沉默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脸上的石墨面具半悬挂在额前,露出了消瘦的下巴,他的唇瓣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无声地说出了什么。 最后一缕清风托拂着将万家灯火点亮,少年压了压面具,转身没入人潮之中。 偷天换日 第一百二十章 其实, 像这样逃走并非牧听舟的本意,但郁清名曾经教过他一件事情——如果眼下面临进退两难的抉择,只给自己三秒钟的时间思考, 答案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方才那三秒钟的时间, 就是牧听舟给自己的最后期限。 他一开始就知道, 跟在裴应淮身边是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任何调查的,如果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或者说想要保护这个人,就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牧听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法器,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本是他先前给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 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他将隐匿生息的法器顾挂在了自己腰间,浑身上下的气息骤然一变,连同脸上带着的那副面具一起,在茫茫人海之中淹没。 第227章 他步伐加快, 顺应着林间小道一路直上,按照原先后山的路径想先行一步回到万鹿山上,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遇到了行色匆匆的万鹿山弟子。 牧听舟实在没想到徐清影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连忙闪身躲进人群之中, 待这几人离开后他连跑带赶地上了山, 匆忙之间还差点踩错一处竹林阵法, 气喘吁吁地一把拉开柜门, 将里面的碎镜拿了出来。 景良从沉睡中一下子被唤醒:“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牧听舟把碎镜往怀里一揣,言简意赅道:“我们要逃跑了。” 景良:“……你身上还带着伤,就不能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消停一段时间吗?” “不能。”牧听舟已经感觉到一丝胸闷气短,他咳嗽了一声, 唇角扯出了冷冷的笑容,“不光不能, 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呢。” 就在两人对话的期间,他的余光已经看见了一抹身影顺着他来时的路上山了,牧听舟赶忙闪身躲进了竹林之中,看见来人之后一颗心再一次高高地悬起。 来的人正是裴应淮。 夜色之中,牧听舟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仅凭着他身上散发的冷冽又骇人的气压就察觉到有一丝不妙,好在他身上的法器起到了作用,裴应淮哪怕是与他擦肩而过,也不会有任何察觉。 他看着裴应淮眉宇紧锁,动作堪称有些凌乱地拉开了屋门,环顾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大敞开的柜门之上。 牧听舟暗道不妙,方才走的时候匆忙,竟然忘了把柜门给关上。 果不其然裴应淮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紧抿唇.瓣,眉骨稍稍压低,最终将视线望向了这片竹林之中。 牧听舟屏住呼吸,藏匿于层层叠叠的竹子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心脏跳得嘭嘭响。 可就在裴应淮快要接近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聿珩,山下已经搜寻过了,没有任何发现,要遣散祭典的人群加大力度找他吗?” 是徐清影。 裴应淮顿了顿,收回了手,转身道:“不用。” “……我或许知道他会去哪。”男人摁了摁眉心,再次转身时,面前只剩下了静静随着夜风飘荡的竹海。 - 这些事情宛若一团乱麻一样缠绕在牧听舟的脑袋里,方才的那三秒时间只够他做出一个小小的决定,根本没有办法理清他现在的头绪。 他鲜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纠结到让景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就这么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吗?不对……你要是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让他跟我们走?” 现在牧听舟一听到这件事就生气,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那你还在纠结些什么?” 牧听舟尝试换一种思路:“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很多岔路摆在你面前,但最终通向的都有可能是一个结局,你眼下会选择那条路?” “……” 景良沉默了,因为他听出了这句话的话外之音,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说的,他这段时间都已经和牧听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景良从未见过像他这般油盐不进,这般仅凭着一腔孤勇就想要逆天改命的人……不对,他曾经还见过一个人。 那人也是如此,仿佛早就将性命这种东西置身事外,竭尽全力孤注一掷也只想要救回一个人。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噢,他成功了。 景良久久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明明只是一个神器而已,偏偏总是承受着一些超负荷的压力,实在是过于为难他了。 他无奈地开口:“既然都有那么多条路,那你觉得以目前的状况看来,哪一条路是最快的——我的意思是,哪一条路是最容易得手的?” 牧听舟唔了一声,想了良久,一合掌,眼睛都亮了起来:“良儿,没想到你关键时候还是挺聪明的!” 景良:“滚啊!” 牧听舟嘿嘿一笑,故意压低声音道:“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是我真的被发现了……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随即他便正色道:“说起来,我先前在这里听到过一则传闻。” 景良本想骂娘,又被他这一脸认真样给唬了一下,愣道:“传闻?” 牧听舟点点头,将自己先前听到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妖族现在潜伏在这个城镇之中,据说是倾巢出动,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景良听完:“什么玩意?妖族竟然还没有死绝吗?” 他言语中透露出的不屑让牧听舟登时来了兴趣:“怎么了,看你这样是有旧仇?” 景良:“……不算。” 他嗤笑一声道:“只不过是一群想要偷天换日的疯子罢了,还算不上什么旧仇,不过妖族早该在很久之前就销声匿迹了,如今又跑出来了?” “偷天换日?我只知道妖族算是整个三界之中寿命最长的种族了,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很久之前这群人就隐匿起来不问世很久了。”牧听舟道,“所以我对这个族群的了解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猜测,这群妖族想要找的人应该就是裴应淮。” 景良想了想,蹙眉说:“那确实是应该好好调查一下这个族群了,不过你想要怎么入手?” 第228章 牧听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秘一笑:“今日就让你学一学,什么叫未雨绸缪。”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妖族。 牧听舟嘿嘿一笑,景良心底就陡升出一丝不好的感觉来。 果不其然,他看见牧听舟循着记忆回到了满隆客栈,他藏身在一个小巷子之中,探出半个脑袋来望着客栈的方向。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先客栈中就没什么人,如今大部分人更是被江亦遣散了寻找他,那剩下唯二的两个人,就是落单的了。 牧听舟跟作贼似的蹲在墙角守了好久,等到景良都有些犯困了,就听见他低声道:“出来了!” 只见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从满隆客栈之中走了出来,转过身朝客栈中的掌柜躬了躬身,说了些什么。 随后,他们二人竟然径直朝着这个巷子的方向走了过来,景良微微讶异:“你先前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会到这里来?” 说话的期间,这两人越走越近,牧听舟将身体隐匿在黑暗之中,轻声道:“这两个人,左边那个穿着万鹿山道袍的或许不知道什么,但是右边那个跟个乞丐似的人,应该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牧听舟测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法还有力气,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戚竹身上。 他眼尾微微下沉,浑身肌肉紧绷,在黑暗中,仿若一条伺机待发,死死盯住猎物的猛兽,这紧张的气氛一时间让景良透过镜面,呆呆地望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戚竹前脚刚踏入巷中的那一瞬间,牧听舟嗖地一下窜了出去,瞬间抬起手,将手中的匕首利刃抵在了戚竹的脖颈边。 他的出现太过猝不及防,就连他身旁的妖族青年都没有察觉,等到反应过来时,戚竹的命脉已经掌握在了牧听舟手中。 少年故意压低声音,恐吓道:“不许动,不许叫……也不许转头。” 戚竹心道了一声卧槽,缓缓举起双手,冷汗簌簌往下冒:“我不动,我不叫,大哥你劫财还是劫色,劫财我没有,劫色……勉勉强强也可以吧。” 妖族青年僵持在一旁,冷冷地盯着牧听舟:“是你。” “谁?是谁?”戚竹正想扭头,就感受到脖子上那柄剑霜寒般的温度,又不敢动了。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吗,牧师弟?”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朝前送了送。 戚竹反应过来,讨饶道:“等等——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牧,牧师兄?” 牧听舟顿了两秒,才缓缓将匕首收了回去,恢复了往常清亮的声音,似笑非笑地道:“倒是为难你认出来了。” 戚竹小心翼翼转过身去时,没想到真的是他,登时语气急促地道:“牧,牧师兄?方才你怎么突然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你!” 牧听舟心道我当然知道。 就在这时,一旁的妖族青年收起了满身杀意,又是用那种颇为复杂的神情望了眼牧听舟。 他道:“你找我们一定是有要事要说吧?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跟着我来吧。” 说实话,牧听舟并不信任这个人,他瞥了妖族青年一眼,没动。 妖族青年叹了口气,稍稍退后了一步,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腰:“尊主大人,若是您信不过,可以现在传递消息去往幽冥,倘若日后您有任何闪失,幽冥的人也不会放过妖族的。” 很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牧听舟抿了抿唇,低声道:“带路吧。” 两人全然无视了后面已然石化的戚竹,待到走出了很远的距离,戚竹才抬步一路小跑追上:“等等——你们方才是什么意思,什么幽冥什么大人??我怎么开始有点听不懂了……有没有人来给我解释一下?!” 牧听舟一路跟在妖族青年的身后,原先还以为会遇上一些巡逻的万鹿山弟子,没想到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人,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万鹿山的人在哪,刻意避开似的。 他稍微留心了一番,发现确实如此。 被抓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妖族青年带着他一路避开了万鹿山的弟子, 朝着城外走去。 身后是城镇之中祭典的喧嚣,前方的路却是一片昏暗。 牧听舟庆幸戚竹一直跟着他们,因为很多问题不用多提醒戚竹就会先问出口。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这前面感觉就是万鹿山地盘的边境了。” 妖族青年明显缓和了一下语气:“少爷, 我们正在去往妖族的聚集地, 在城中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所以族长命我们将根据地建在了城外。” 戚竹明显看了眼天,忧心地道:“可我和他明日还有剑堂的课……”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他甚至还在想着身边的少年和自己是同一节课的。 妖族青年顿了顿, 转头对上了牧听舟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少爷不必担心,您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戚竹松了口气:“那便成。” 牧听舟在这时忽地出声了, 他盯着妖族青年的背影,插话道:“你放心你家少爷不错,不过你倒是很放心我?难道就不怕我将你们的根据地暴露给其他人?” “你不会的。”妖族青年淡淡地开口,“等到了你便知道了, 我们族长一直想见你一面。” 第229章 牧听舟此刻有些疑惑了:“见我?”不是说倾巢出动在找裴应淮吗? “——到了。” 正当牧听舟揣着满怀的疑惑时, 妖族青年停在了一片芦苇丛前。 这丛芦苇因无人管辖而野蛮生长, 现在近乎已经长到了半人高的位置, 都快要将牧听舟的半个胸膛给淹没了。 这里的气息很杂, 空气中附带了沼泽泥土独有的土腥味,混杂着一股并不是很浓郁的铁锈味。 牧听舟一只脚踏入了泥沼之中,黑靴上不小心溅上一两滴泥点,他垂眸看了眼, 这泥点是非常明显的暗红色。 ……这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敛下心中的思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妖族青年, 只见他微微抬起手,从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上掏出了一小枚刀片,轻飘飘地将自己的手掌划破。 戚竹惊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妖族青年不作声,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流淌到地上,又渗透进泥土之中,他唇.瓣微动,无声默念着什么,随之脚下陡然升起一缕青烟,周遭的一切骤然亮起,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几幢青色的房屋陡然显现,稳稳当当地屹立在这片泥沼之上。 牧听舟暗骂了一声,难怪这群人这么信誓旦旦,感情是个拿身体献祭阵法的疯子。 分明没有放多少血,可妖族青年的脸色还是变得惨白,他闷咳了一声,声音喑哑:“少爷,牧尊主,请吧。” 牧听舟咬咬牙,还是率先踏入了阵法之中,戚竹左看看右看看,紧跟其后,待到三人全部踏入了阵法之中后,妖族青年一抬手,这结界就非常听话地合上了。 实在没有想到妖族竟然这么擅长隐蔽,就连在城外不足百里的地方雕漆出这么一个地方都无人察觉,牧听舟心中警铃乍响,若是从前的他,有能力察觉到这群人吗? ……又倘若,他们想要在无声无息之中带走裴应淮该怎么办? 他眉头紧锁,无意识地咬紧下唇,直到身旁出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你没事吧?” 牧听舟回过神,扯了扯唇角:“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还是多想想要是明日赶不上剑堂该怎么交代吧。” 戚竹哀嚎一声不说话了。 妖族青年领着他们来到了最深处的青瓦房之中,他四顾环绕了一下,轻轻将门关上,点燃了烛火,幽暗的房间顿时亮堂了一些。 他热了一碗茶放在了戚竹和牧听舟面前,牧听舟没有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又给自己热了一碗喝了下去。 妖族青年缓缓地开口:“牧尊主,咱们不如坦诚公布了说吧。” “吾为妖族族长座下第十三护卫阿玄,平日的职责是保护少爷的安危,所以其实一开始,我很不喜欢你。” “但后来的那枚丹药也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所以我也在想,或许你不是一个很难说话的人——” “那你就错了。”牧听舟冷淡开口,“要找好说话的,你不应该找我,应该去找裴应淮。” “并非如此。”阿玄说,“尊主或许已经通过旁人知晓了妖族潜伏在城镇之中的缘由。” 他抬起头,从散落的黑色长发之后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瞳眸,盯着牧听舟看了良久,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要找的不是旁人,正是您。” 牧听舟:“……” 阿玄继续道:“幽冥的地段旁人根本无法接近,更不要说眼下地火封印濒临崩溃,更是无人敢闯入幽冥之中。” “所以族长就派出了妖族去不周山秘境之中寻你……可接近你的人无一例外都没了消息。” 至于为什么没了消息,那个时候的牧听舟身边只有一个人跟着,答案就非常地显而易见了。 牧听舟沉了脸色:“你们跟踪我?”而他竟然对此没有一丝察觉。 阿玄却道:“尊主,当时那个人跟在您的身边,吾等还没有近身就被发现了。” “……” 牧听舟更气了。 阿玄无奈道:“在那之后,您被带回了九重天,吾等就更没有办法接近了,只能徘徊在城镇之中寻找别的法子。” “所以,你们找我是要做什么。” 牧听舟心中倏然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找裴应淮,那看起来这件事也不算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况且既然这群人有求于他,那他目前的立场还是安全的。 “尊主还是聪明人。”阿玄想要扯扯唇角露出一个笑,可惜他看起来并不是很熟练的样子,只好作罢,“这其中牵扯到了很多复杂的事况,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道清楚的,眼下我只想问尊主一个问题。” “——您想要平息地火吗?”阿玄问道。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开口:“就连聿珩仙尊都没法解决的事情,你们有办法?” 阿玄却答非所问,摇了摇头:“倘若妖族真的有办法呢,您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这个方法?” “哪怕……” 整个青瓦屋之中仅回荡着阿玄一个人的声音,冷淡之中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瞬间让牧听舟愣在了原地。 阿玄唇.瓣上下煽动,一张一合,就在他说出“哪怕”两个字之后,牧听舟耳旁轰然炸响了一道声音。 “牧听舟!回神!别信他!”景良的焦急的声音想起,与此同时,整栋青瓦屋猛地摇晃了起来。 第230章 阿玄猝然站起身,眉宇间罕见地染上了一抹焦急:“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拉过早就在一旁神游天外的戚竹:“少爷,您跟在我身旁。” 牧听舟却在这时轻叹了一口气。 他喃喃道:“这次的速度又快了。”真是每一步都让这个人猜得透透的,他有些头疼。 屋外传来了熟悉的灵力激荡感,凌空的剑芒瞬间掀翻了大半间青瓦屋,抬头一望就能看见头顶的月空。 阿玄一眼便望见了踏至半空的男人,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没有妖族人的阵法,不可能有人能发现这里的!” 他猛然间回过头,望向了从身后屋子中晃晃悠悠走出来的牧听舟:“是你?!” “你们两个人一直在做戏?!一路上你给他留下了记号?” 牧听舟叹了口气:“兄弟,留下记号的是我不错,但你方才不也说,没有妖族的血根本打不开不了结界。” “还有,请别把我和他说的关系那么好,谢谢。” 阿玄紧紧咬着牙关:“你……!” 脚下踏着凌寒剑刃的男人衣袂猎猎,漆黑的夜空之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下子就锁定在了牧听舟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牧听舟,后者自知理亏,默默地往右移了一小步。 下一秒,男人倏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眼中丝毫不带情感,宛若蔑视蝼蚁一般,一道巨大的剑阵陡然出现在了三人的上空,从那其中散发的阵阵寒意让阿玄忍不住的发抖。 裴应淮缓缓举起手,牧听舟暗道不妙,这一次看起来他是真的生气了,若是那个杀阵真的当头降落下来,别说是这个阿玄了,就连戚竹都会死在这里! 但他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明白。 牧听舟心急如焚,眼看着杀阵就要缓缓降落,威压甚至让阿玄和戚竹抬不起头来,冷汗簌簌直冒。 就在整个场面近乎凝滞的那一瞬间,一声“师兄”脱口而出。 “等等!”他噔噔噔跑上前,后腿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挂在了裴应淮的脖子上,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先别杀这个人,我还有事儿问他。 牧听舟没有一丁点办法,倘若自己还有修为,也能勉强跟裴应淮刚一刚,可惜他此刻就是个凡人,只能使出最笨的法子。 那道杀阵并没有伴随着牧听舟的声音而消散,依旧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牧听舟心中焦急,但知道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回旋的余地,他眼咕噜一转,悄声道:“师兄,我这次跟你回去,再也不跑了,好不好?你把这两人交给我来处理吧,问到我想要的消息之后我绝对不留他们!” 又过了两三秒后,徘徊在头顶的杀阵终于还是消散了。 牧听舟松了口气,跳了下来。 裴应淮转过身,哪怕是在黑夜之中都能清晰地看清他紧绷着的下颌线,他冷冷的目光上下将他扫视了一遍,片刻后轻轻启唇道:“牧听舟,你觉得我现在还会信你吗?” 牧听舟:“……诶?” 他微微有些懵,却看见裴应淮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牧听舟愣了两三秒,正准备将自己的手也递过去,却发现自己竟然全身上下宛若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 “?!!” 紧接着,他感觉到脖颈后面一疼,眼前一黑,浑身软绵绵地倒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耳旁传来了似是压抑到了极致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兴许,将你锁起来就会好一些?” 告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牧听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 内心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完了,他是不是还给忘了,裴应淮现在半只脚踏入魔道, 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待到他睁开双眼时, 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牧听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上并没有被附着什么遮挡物,所以只能是屋子内没有点灯了。 他头痛欲裂,后脖颈处还残留着痛感, 支棱起身子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脑袋空空荡荡,牧听舟茫然地环顾了一番周遭,眉眼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角落,忽地看见了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那处, 不知是忘了他多长的时间。 可惜牧听舟也不是寻常人,他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直到眼眶酸涩地泛红,这才用力眨了眨眼睛。 “你在那里做什么。”他开口问道, 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怕你跑了?”裴应淮漫不经心地坐直了身子, 那双黑沉的眸子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 不曾移开半分。 牧听舟嘟囔一句, 倒也没有非常硬气:“我能跑到哪里去。” 裴应淮唇角微扬, 没有说话,在这种场面下莫名让牧听舟感觉到一丝压迫感。 他心底陡升出一丝异样,正蹙眉准备开口询问,冷不丁地听见了一道像是细锁的声音, 清脆又轻灵。 牧听舟:“?”他疑惑地低下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抬起手,看见自己右手腕骨上缠绕着一串由细锁链编成的手串,而细锁的另一端埋进了被褥之中。 “你是在找这个?” 裴应淮的声音传来,牧听舟扬眉望去,只见在黑暗中,裴应淮的手腕上也同样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牧听舟沉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第231章 “没什么意思。”裴应淮淡淡开口,“这灵锁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只不过能让我知道你的方位罢了。” 这跟锁着有什么区别?! 牧听舟瞪着眼睛,冷冷开口:“解开。” 裴应淮没有反应,他便扬高了音调:“裴应淮!我让你解开!”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束缚感了,我答应你不跑了还不行吗?!” 裴应淮却猛地抬起头,脸色很冷:“答应?你答应了我那么多事,有哪几件是做到了的?我让你不要铤而走险,让你不要舍入险境,你听过吗?我让你好好待在九重天养伤,外界的事情不要多管,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哪一次不是在背地里继续调查?你让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他声音不是很大,却非常强硬,牧听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不甘示弱地反驳:“你明知道我按捺不住性子,你早就被牵涉其中,甚至还要因此丢掉性命,你让我全程冷眼旁观,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这件事也并不是与我全无干系……那群妖族要找的人分明是我,你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牧听舟一时上头,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来,他坐在床榻上喘着气,眼尾微微泛着红晕,以他这种别扭的性子,显然是被逼急了才会说出这些话。 “……” 裴应淮没有作答,只是站起身,径直一步步地朝他走来,站定在了床榻前。 他本身身高就高,如今站在面前,牧听舟得仰着头才能看他,干巴巴地道:“做什么?” 裴应淮深深望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话:“我管你是因为师父的嘱托,那你呢。”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中染上一丝像是自嘲的情绪:“你将我劫去幽冥,签下灵魂契约之后作为交换要替我恢复修为。如今我的修为也已经恢复,你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床榻上的少年额前的长发垂落,半遮住了面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身上披着过于宽大的衣裳,显得整个人格外瘦小又无力。 裴应淮说完,整间屋子中一股寂静弥漫开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静静过了半晌,就在裴应淮默叹一口气,率先后退一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股力道瞬间袭来,将他猝不及防地一拽,倒在了柔润的床榻上。 两人的姿势瞬间互换,牧听舟手脚并用压在他身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不起眼的红晕,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裴应淮:“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说一些违心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让我从中看出端倪?” 裴应淮一时错愕:“什……” “闭嘴!”牧听舟低骂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做这些事的理由——” 他猛然间俯下身,柔软的唇.瓣近乎粗暴地紧紧蹭过了裴应淮的唇瓣,他速度很快,带着点羞耻的颤抖,那抹湿润的触感触之即离。 牧听舟重新直起身子,狠狠用手背蹭了蹭唇角:“懂了吗?!老子他娘的就是不想看你死在我前面,这个理由够吗?!” 下一秒,他看见裴应淮的眸色倏地沉了下来,像是一块落石坠入死水般的湖面,惊起了阵阵激荡的涟漪,在那一片湖面下暗藏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你真是……” 男人仿若喟叹,以一种非常强势的力道再度将少年拉过,唇.瓣轻柔地贴到了他的嘴唇上,眷恋般地蹭着,噌地牧听舟脸色通红。 他伸手想要将裴应淮推开,却浑身使不上劲,偏偏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裴应淮舌尖乘虚而入,带着些情绪失控的热烈,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细碎的吻逐渐转变成唇齿间的交缠,肆无忌惮地夺取着他口中的空气。 静谧的屋中仅留下了两人接吻时的吮吸声,不知何时,原先垂落在身侧的手十指相交,掌心与掌心之间紧紧贴在了一起。 牧听舟头昏脑涨,右手无助地攥住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 “……” 不知过去了多久,整个屋子中弥漫起旖旎的温度,裴应淮紧紧地拥住了他,灼热滚烫的气息倾洒在牧听舟的脖间。 牧听舟有点痒,他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推搡道:“别贴着我。” 唇.瓣被亲得麻麻的,他附在裴应淮身上,心里想着先前裴应淮那日早晨还将自己推开了,不免得有些意难平。 毕竟亲都亲了,况且更亲密的事情也干了,如今也不可能双手一撒就翻脸不认人。 牧听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说清楚。 他盯着裴应淮的双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男人竖起的食指抵在了唇边。 牧听舟:“?” 裴应淮眸光温和,牧听舟却偏偏能从中看出几分执意的偏执,他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应该由我来说的。” 牧听舟看着他,忽地有种第一眼认识他的错觉,心脏跳得仿佛要炸了的感觉。 “我……”裴应淮思索着,难得有些卡壳,似乎在想该用什么言语去表达,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将你独自一人丢在幽冥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今重来一回,不管说什么我都不想让你再离开我半步了。”他缓缓开口道,“方才说遵从师父的嘱托,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第232章 “其实全部都是我的私心在作祟。”他抬眸静静地望着早就怔愣的牧听舟,非常平静地说,“你确实和我不一样,舟舟,你是一个有未来的人,若是将你强行绑在我身边,兴许对你来说并不……” “我也说了。”牧听舟啪地一下将手贴在他的两颊,同样非常平静地望向他,忽地打断道,“不管是你的现在还是未来,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他微微昂着下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裴应淮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哑然失笑,将头抵在少年的胸.前,闷声道:“没有了。” “我是你的,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他喃喃自语般重复道。 牧听舟道:“那你之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得第一个跟我讲!” 裴应淮沉默片刻,像是妥协道:“那你日后若是遇到事情,也得第一时间同我说。” 看着他面露纠结,裴应淮无言道:“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 牧听舟勉为其难:“……也成。” “那这个怎么办!”他抬起手,晃了晃腕骨上的银链,“你总不能一直关着我吧。” 偏偏在这件事上,裴应淮保持强硬的态度,他摇了摇头:“不是关着你,是保护你的安全。” “……”牧听舟嘀咕一声,“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裴应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痒难耐,凑上前去抱着他又亲了亲,亲得牧听舟脸侧和唇.瓣都湿润润的。 “你……那个药……唔……” 牧听舟被亲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中湿润一片,本想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只是他这副模样实在跟凶狠搭不上边。 他受不了了,稍微使了使力道,拽拽裴应淮的头发。 男人这才抬起头,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应答。 牧听舟戳了戳他的脑壳,状似不经意间问:“那两个人……我是说两个妖族,你应该没杀他们吧?” 不纯洁的关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裴应淮脸上的笑淡了三分, 下巴搭在牧听舟的肩膀上,将少年紧紧搂在怀中,呼出的气息倾洒在他的脖间。 “没有。” 牧听舟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心软,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还不能让这两个人在万鹿山的地界内出事。眼下妖族近乎将整个城镇包围了, 裴应淮绝对不会不知道这群人的异常行动,可昨天晚上还是像那般强行闯入了妖族根据地,甚至差点把妖族少主也给杀了,这跟平时的他的作风简直判若两人。 哪怕是方才已经决心将羞耻心抛弃了, 要让牧听舟说出一些关心的话语还是有些别扭。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怎么依稀记得先前城镇外并没有那一片泥沼地?还是说这是什么妖族的特异能力,目的就是为了隐藏……难不成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还是说你体内的魔气……”牧听舟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的给问出了。 他始终还是觉得, 裴应淮心中早在听见妖族有行动时便有了计划,此举是为了敲打一番,顺便将自己带回去。只是裴应淮目前行事魔气所感染,更加容易剑走偏锋, 先前有自己替他调理, 如今却没有一个抒发口, 牧听舟还是有些担心的。 ——饶是裴应淮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外之音, 他的指尖勾着少年黑色的长发, 将其缠绕在指尖把玩着,被牧听舟不耐烦地打掉之后才颇有些好笑道:“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呢?” “有人哪怕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还试图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带走。”裴应淮轻声道,“换位思考一下, 假如被带走的人是我,你又会怎么样?” 怎么样?这还用问? 牧听舟不假思索地想着, 肯定是第一时间把那个动歪脑筋的人头给拧下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牧听舟见状不吭声了,似是早就看出他想知道些什么,裴应淮又道:“但你猜的不错,泥沼地确实是妖族藏匿身份的一种方式。” “是一种,甚至连天道都能被骗过的方式。” 牧听舟猛地一惊:“我先前听闻妖族曾百年前犯下大罪,自那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难不成就是用这种方式藏起来了?” 妖族的事情发生在他出生以前,所以即便是牧听舟,也只是从三教九流的口中听闻了一些,但并不知事情的原貌。 裴应淮唇角扯出一抹讥嘲的笑:“不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引得天道震怒……”牧听舟喃喃开口。 裴应淮故意蹭着他的脸颊问,循循善诱地问:“想知道?” 牧听舟连声点头。 “那你主动亲我一口。”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生出了想要将他一脚踹下床榻的心思,“那你别告诉我了。” 裴应淮被他一脸嫌弃的神情弄得哑然失笑:“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可能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启唇,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牲祭。” 这个“牲”在裴应淮口中并非家畜,而是人牲! 牧听舟呆了一瞬。 经历了千百年来的变迁,现在的牲祭早就与上古时期宰杀牛羊献祭给神明从而换来平稳的生活时异事殊了。那一次的牲祭甚至可以惊动天道的怒火,显然非同寻常。 第233章 “妖族在那时就已经走到了三界的边缘。幽冥之地他们触及不得,九重天又动不起,所以这群妖打起了人界的主意。”裴应淮诉说时声音徐缓,偏偏牧听舟能从中听出一丝隐忍的怒火,“他们在人界蓄谋已久,以将近十万人族的血画下阵法,予以祭天。” 哪怕是在死人堆里蹚过的牧听舟也听得后颈寒毛直立。 “自那之后,妖族引起众怒,将自己的族群与整个三界划分开来,敛迹百年。” 牧听舟怔怔地道:“可……这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裴应淮没有应答,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后,才微微敛眸,唇角勾起,反问道:“你觉得呢?” 牧听舟:“……” 他气急,扭过头不想再搭理他了。 每逢问道裴应淮这种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是这般轻描淡写地揭过,牧听舟简直恨死他这副样子了。 好在今日也从这死鸭子嘴里套出了不少话——直觉告诉他,或许……不,应该是一定,这一次妖族的行动和他们的目的紧密相连。 牧听舟的后背紧紧贴在裴应淮的胸膛前,感受着他胸.前微弱的起伏,不知道脑子里忽地蹦出了个奇怪的念头,脱口而出:“那歼灭妖族也是你的任务?” 原本这一次他以为只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不曾想身后的男人竟然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即使没有外界的助力,他们也没有办法存活太久了。” “这群人,早就走在自我毁灭的路上了……” ----------- 牧听舟被找回来的这件事,徐清影还是第二日找上临安峰之后才得知的消息。 清晨,天空雾蒙蒙的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乌云遮天蔽日。临安峰周遭久违地筑起了一道如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徐清影心中隐隐有了思绪,却还是不放心,哐哐敲起了最外层的结界,差点没被上面的寒霜剑气给侵入经脉。 昨日牧听舟和裴应淮难得地坦白心事,随后便像个玩具似地被他抱在怀中,反复折腾到半夜才入眠,还没睡两个时辰就又被敲击结界的声音给吵醒,整个人低气压十足。 寅时还有些冷,裴应淮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从偏院中飘来隐约的汤药味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得已之下,牧听舟只好翻身从床榻上下来,随手抓起那件明显宽大得不属于他的素色外袍套在身上,露出了精瘦的锁骨,耷拉着眼尾开了门。 徐清影见到他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少年锁骨之上还残有未褪.去的红痕,仿若是有人用指腹轻揉慢捻出的暧.昧痕迹,在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牧听舟下榻着急,还没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赤足站在平地上。就在他距离结界还有两三臂远时,腕骨上的银链骤然收紧,即便还没有到完全将他束缚住的地步,却还是将牧听舟拉回了神,心情更差了。 他驻足在原地,神情阴郁地望着徐清影,唇色在阴云的遮蔽下愈发苍白:“有事?” 殊不知,这一幕在徐清影眼中是多有冲击力。 看着少年脖颈间的红痕和他腕骨上的银链,徐清影脑袋嗡地一下,霎时间一股难抑的怒火登时冲上心头。 “你……他……!你怎么可以……!” 徐清影脸色发青,像是被气得语无伦次了,这倒是让牧听舟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了:“宗主,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冽的声音:“舟舟。” 牧听舟扭过头去,就见一身熟悉的汤药味的裴应淮正拎着一双鞋站在他身后,神色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可偏偏牧听舟就感觉到他有些生气了,后知后觉地一股凉意顺着足尖窜至全身,他哆嗦了一下,乖乖地走上前去。 裴应淮眸色微动,在牧听舟看不见的地方,淡淡地瞥了眼正在结界外瞪着眼睛杵着的徐清影,随后便在少年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执起他白皙的足腕握在手中,将牧听舟脚底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在自己衣裳上蹭了蹭,微凉的指腹若有若无地蹭过牧听舟的足背,引得少年后背脊一阵战栗。 有点痒。 况且还有外人在,牧听舟却莫名有些羞耻,耳廓飘上一抹红霞,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师兄……徐宗主大人应该是来找你的。” ——所以给我少些小动作,快一点! 裴应淮墨色的眸中终于闪过熟悉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将少年的鞋替他穿好,又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长发,目光落在他的锁骨上,登时了然,顺手将他的长袍拢了拢。 将少年全部安顿好后,他才慢悠悠地扫了眼结界,徐清影面前的一片结界非常乖顺地打开了一个通道,让他走了进来。 裴应淮见牧听舟一脸困乏,便道:“再去睡会?” 牧听舟闻言,这才掀了掀眼皮,右手从衣袍中探了出来攥住了裴应淮的手腕,他紧紧地盯着他:“昨日不是说好的吗,你现在的事情我都有权全权接管,别想再把我支开。” 他言语之中无形间透露出的占有欲惹得徐清影又是一阵气结,见裴应淮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默许了他的行动之后,徐清影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牧听舟莫名其妙地扭头,眨了眨眼:“解释什么?” 第234章 “解释什么……”徐清影崩溃地道,“还能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一.夜过去你们两个的关系变得这么,不纯洁了!!” “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去和扶柳剑尊交代?!!” 敌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裴应淮手上的动作一顿, 垂眸望向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他深知眼前人的性子,郁清名于他就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却唯独不能不在乎郁清名的眼光。 可牧听舟艰难地从衣襟中透了出来, 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徐清影:“这和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说, 都快去百八十年了,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那套思想早就过时了。且不说他老人家早就仙去,若是师父他当真现在站在这里,也指责不到裴应淮的身上。” 牧听舟神色坦坦荡荡,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负担的样子,他深知是自己亲手将裴应淮拽下神坛,如今全然一副什么事都由他来抗的模样,让徐清影无言半晌。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清影抬眸瞅了眼裴应淮, 看着他眸色渐深,心下一悸,生怕他蹦出什么惊人的话语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算了,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 自己的事情由自己定夺,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来找你们还有一事。” 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 徐清影正色道:“那两个人,不对,应该是妖……你们准备如何处置?” 眼下牧听舟对外的身份还是聿珩仙尊座下的弟子……但对内,那妖族又很明显知晓牧听舟的身份, 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完全就是看牧听舟想要如何处置。 不过妖族的少主竟然混进了万鹿山……这件事是徐清影没有想到的, 正当他思绪百转千回时,就听见牧听舟道:“不用太着急。” “虽然现在不知道妖族这群人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他们自己将宝贝的妖族少主放进万鹿山的,那我们只需要遵从他们的意愿,将戚竹捏在掌心里,妖族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牧听舟朝两人挤了挤眼睛:“只要戚竹在,我们就多了一个筹码不是吗?” 徐清影:“可……” 他想说,就不怕那群嘴上打着为了深明大义的疯子直接破罐子破摔,连自家少主都不要吗? 可徐清影转念一想,从前的牧听舟就一身反骨,如今背后又多了个裴应淮作为后盾,更加有恃无恐了。 他扶额,有些无奈,牧听舟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无事,对面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打不了我就一跑了之。” 徐清影:“……” 你想跑,也得看看你旁边那人同不同意啊。 反正有人兜底,徐清影还是放下心来,叹了口气:“行行行,好好好,师兄你有打算便好。” -------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但牧听舟现在对妖族非常感兴趣,包括他先前收下的那枚据说是妖族族长的骨玉,都是为了之后做打算的。 所以在第二日的时候,他还是穿着万鹿山的道袍一大早便来到了剑堂。 他习惯性地窝在了最后一排,正准备靠在墙边打瞌睡,可周遭传来的几道奇怪的视线引起了他的主意。 牧听舟一抬头,前面几个悄咪.咪扭头望他的少年倏地就转过头去了,那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他发现偷窥。 牧听舟:“……?”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发现整个剑堂的人都是这般如此,活像是把他当成某种从未见过的珍稀物种般。 这种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沉闷的钟声响起,上午剑堂的课也上完了,贺延将书卷放在桌案上,给牧听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牧听舟便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贺延叹了口气:“昨日为了寻你,徐宗主派出了小部分内门弟子加入其中,但总不能说是幽冥尊主不见了要去寻,便临时给你找替了一个身份。” “……”牧听舟心中陡升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贺延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整个万鹿山都知道你就是聿珩仙尊的关门弟子了。” 牧听舟:“……” 可恶,失算了。 贺延垂眸看着他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唇角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打趣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得在临安峰上才能看见你了?毕竟论到剑法,整个万鹿山都没有一个人能与你那位师父媲美的。”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他双手负在身后,脚下踢着小石子,少年气十足:“论到剑法,怎么?我的剑法难道要比裴应淮差吗?” 贺延弯了眉眼,温声哄道:“怎么会,想当年师兄可是在逢春祭上与聿珩师兄并列夺得榜首的位置。可师兄却足足比聿珩仙尊晚入山了整整三个年岁,却能夺得如此豪名——师兄在我心里可是一直都很厉害的。” 牧听舟本来也没多生气,没想到贺延竟然认认真真地开始夸赞他起来,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牧听舟耳廓微微泛红,摸了摸鼻尖道:“你这番说辞,倒是让我想起好久以前你也是这般在我师父面前说的,我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啦。” 但随即他又很快补充道:“虽然,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和裴应淮的差距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 第235章 牧听舟比划了一下,看着贺延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说起来,我就记得好久之前你也很喜欢奉承我,这要是被徐宗主听见了可不得念叨两声。” 谁知,贺延却道:“并非奉承。” 身着青衫的青年身形笔挺,异常认真地望向牧听舟:“并非奉承,而是师兄在我心中一向如此,任何人都无法比拟……”哪怕是聿珩仙尊。 眼前的少年眼睛睁得圆圆的,估摸是被他这一番话给吓愣了,贺延还是将最后那句话给吞了回去,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这一番话,一如潮水洪流般,泄了个口子便有些收不住了。 贺延定了定神,缓缓道:“师兄,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初见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一个凡人,是你将我带上了山,才造就了我现在的一切。” “在你……入魔时,本应该是我陪伴在你的身边,哪怕跌至幽冥也不应该由你孤身一人,可我却……” 贺延并非是个坦然的性格,在坐上执法堂掌教之位后更甚,如今一番剖心析肝之语着实给牧听舟吓了一跳,连石子都不踢了。 他蹙眉道:“等等,我有点懵,你为何会这么想?” 贺延抬头,语气中透着一份落寞:“因为若是有我陪在师兄身边……” 他顿了顿,在心中道:那现在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的便是我了。 可贺延嘴上还是说:“那师兄就不会一个人堕入幽冥了。” 注意到了他的用词,牧听舟眸光闪了闪,闻言微微扬起嘴角:“你整些天都在想写什么有的没的,幽冥有什么好,乌烟瘴气的,还不如来当个执法堂打杂来的痛快些。” “别想那么多,那个时候你分明也在被掌门师叔关禁闭,能得知到你这份心意师兄就已经很开心了。”牧听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况且,我带你上山也不过是给你多一条选择的路,在哪之后的一切都是你师父和你一同铺下,若非你勤苦练剑,也不会有现在的成果。” 他摇头晃脑老神在在的模样莫名和他身上的少年气有些违和,贺延看着他毛绒绒的头顶,手有些痒。 就在贺延蠢蠢欲动地抬起手准备摸摸少年的脑袋时,牧听舟忽地偏过头,眼睛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伴随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贺延近乎一瞬间就知道了来者是谁。 他敛下眸中的思绪,默默收回了手,唇角扬起一抹标准的弧度,精准的望向了来人。 “聿珩仙尊。” 裴应淮脸上并未做任何伪装,眉目疏朗俊美,一身玄色轻薄的道袍衬得身姿挺拔修长,唯独那双眸子冷得有些吓人,直直地盯着贺延先前那那只近乎要落在牧听舟头顶地手。 贺延的指尖微微蜷缩,仿若已经感受到了如冰冷霜雪般的刀锋触之即离。 辰时的雾气似乎稍稍打湿了少年额前垂下的碎发,牧听舟高高束在脑后的发尾随着身形来回摇晃,他笑意盈盈地走到裴应淮的身前:“来了?” 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手抬手将他鬓角的碎发别在了脑后,与此同时眸光沉沉地望向了贺延。 牧听舟却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电火花,他歪着脑袋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应淮垂眸看他,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就在你同贺长老说话的时候。” “那你来这么早?!”牧听舟嘀咕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今日早上和我一起来剑堂,还害得我被人家像看猴一样看。” 牧听舟越想越气:“就是因为你前两天让徐宗主那么大费周章,现在好了吧,整个山上都知道你收了个关门弟子,偏偏还是个没有入道的凡人。你完了,你让师父他老人家脸上蒙羞了,郁清名气都能被气醒了。” 裴应淮耐心地同他解释:“这则消息早在仙盟里散播了出去,万鹿山是瞒不了多久时间的。” 牧听舟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轻哼一声:“那也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被当猴看。”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直接将贺延抛在了身后。他看着少年熟稔地伸手抓住了裴应淮的衣袖,在净白的衣袖上面随意地蹭了蹭方才自己不小心碰上的灰尘,弄得裴应淮整洁的衣裳瞬间多了片灰色,而男人也不过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屈起指节轻轻在他额前敲了敲。 “昨日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一个人也可以?” 牧听舟顿时怒道:“那你昨日还说给我一坛应春呢,怎么也不见你拿出来?” “应春”本是他在幽冥中解馋时喝的酒,没有什么辛辣味儿,反而有种淡淡的清甜,是他从郁清名手中学到的方子,又进行了一番改良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 先前在幽冥偶然的一次机会下,他发现似乎些许酒中含带着一些能够镇压体内躁动魔气的方法,便时不时地会饮上几坛应春。自打他出来之后,虽然体内没了魔气,但最近实在是有些心痒痒。 可惜每一次都—— “不行。”裴应淮非常冷酷地拒绝了,“你现在喝的药汤中有几分药性与应春冲突,而且我是说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再给你一坛,可别听岔了。” 牧听舟顿时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算了,就知道你不会松口。” “聿珩仙尊您事务繁重,就不多叨扰您忙活了。” 他竖起的手倏然被裴应淮给抓住,男人轻轻一拽,便将少年拽至了身前,倾身而下。 第236章 牧听舟的惊呼声淹没在了唇齿相交之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裴应淮抬眸,黑沉的目光落在了贺延身上,随后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退身而离,指腹拂了拂他的唇角。 “早些回来,我在临安峰等你。” 反应过来之后的牧听舟猛地瞪大眼睛,接连退了好几步:“你疯了?!” 这里可是剑堂!!要是不小心被路过的弟子看见了,明日还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传闻来! 这人真的是…… 牧听舟狠狠地瞪了裴应淮一眼,当着他的面嫌弃似地蹭了蹭唇角,成功换来对面的一声轻笑。 他扭过头,望了眼身后早就浑身僵住了的贺延,身形一顿。 完蛋,贺延应该还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都怪裴应淮!! 他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想要解释:“这个……” 贺延却半道打断:“没事的。” “我知道。”他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了裴应淮,神色逐渐变冷,但竭力抑制住情绪,缓声对着牧听舟道,“没事,师兄,我都知道。” 牧听舟:“……?” 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剑舞比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都知道些什么了?”牧听舟狐疑地凑过去问道。 贺延不想再过多讨论这个话题,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扬起的笑容显然有些勉强:“我们走吧,未时剑堂还有剑舞比试……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我记得你先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个部分, 就快要开始了。” “唔……” 牧听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了。 他应了一声, 并没有明说, 先前他喜欢剑舞比试的原因主要是能光明正大地和裴应淮比划比划——郁清名平日里看他看得紧,再加上万鹿山严格规定不可同门内私斗,牧听舟又做不出偷袭的举动,便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和他比试一番。 于是牧听舟先是顶风作案, 和郁清名抱怨了很多次都没得到准许,最后还是裴应淮被他弄得无可奈何了才出面和郁清名谈了一番,剑舞比试这才得以问世。 也算是偷偷给牧听舟开了一个小后门,满足了他一个小小的私愿——毕竟平日里鲜有机会能和裴应淮切磋, 牧听舟自然不想错过。 这背后事情的真相无人知晓,贺延只知道每一次牧听舟听见剑舞比试的时候都是两眼放光的状态,跃跃欲试。可如今裴应淮不在了,牧听舟自是提不起兴, 更何况跟着一群刚入门的小孩能切磋出什么名堂来? 他脑袋里想的还是应春, 随口便应了一声, 跟在贺延的身后回到了剑堂。 他正欲推开门, 门倒是被率先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忽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眼看着就要撞在牧听舟的身上,贺延眼疾手快地给挡了一下:“小心——” 那人也没想到就这么巧撞着旁人了,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准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诶?牧, 牧师弟……?” 那声音怯懦,牧听舟莫名耳熟, 他揉着被撞得泛红的手腕,抬起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人自己竟然还真的认识。 芮星宇一袭青衫,脸上依旧戴着那副看上去有些呆的黑色边框眼镜,火急火燎地朝外面赶,就连方才的道歉都也透着一股匆忙。 贺延紧蹙着眉头,沉声道:“剑堂不可打闹喧哗,需要我说多少遍?”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感,和方才与牧听舟说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牧听舟有些惊奇地瞅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的动作就被眼前的少年给打断了。 芮星宇竟然直接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隐晦地侧目望了眼剑堂之中,定了定心道:“牧,牧师弟,你,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贺延眉眼一沉就想拒绝,牧听舟给了他一个让他放下心的表情,便反手抓住芮星宇将他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少年唇角微扬,缓声道:“芮师兄,你有何时寻我,要这般匆忙?” 芮星宇终于喘息了一口气,他扶了扶眼镜,有些磕巴:“牧,牧师弟,今日传出来的一些传闻牧师弟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传闻…… 噢,是那些他和裴应淮之间的传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芮星宇语气急促地道:“是这样的,牧师弟有所不知,虽然仙尊大人并不经常回到万鹿山,但是山上仰慕他的人大有存在,其中也不妨有几名……行事比较极端的弟子。” “先前我正准备离开剑堂的时候,听见有位内门师兄千里迢迢来到剑堂就是为了参加下午的剑舞比试,我从他们口中听见了牧师兄的名字,据说好像什么……还让我师父将仙尊大人请了过来亲自观看这次的比试!” 牧听舟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芮星宇的师父正是万鹿山掌门,他懵了一瞬:“……啊?” 芮星宇补充道:“为首的徐师兄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我师父的亲侄子,我与他虽见过两三面,但算不上熟稔。他打从第一日进山就想要拜入聿珩仙尊门下,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本想这一次趁着仙尊大人回山的机会借由向师父提及这件事,没想到……” 第237章 没想到被他捷足先登了是吧。 牧听舟听懂了,感情是对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不满了,想要借此来拉踩一下,顺便在裴应淮面前展示一下自己。 “……” 他默了两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从三界的尔虞我诈之中脱离出来之后,就连看这种小儿科一样的勾心斗角都顺眼了不少。 牧听舟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那……裴,我是说,以仙尊大人那个性子,他可能会搭理这种事情吗?” 他说完之后又顿了顿,不对,说不准他还真的会! 比如跑过来专门看他什么的……虽然这般想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牧听舟却笃定地这般觉得。 芮星宇迟疑道:“虽然我不知掌门师叔是如何同仙尊大人解释的,但我听闻师父下午的时候也会一同前来” “牧师兄,我听闻你还有伤在身,切勿勉强自己,实在不行我去与贺延长老!” 说着他便转身就想走,牧听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芮星宇依旧一脸倔强:“师弟,你先前帮助我一次,如今这种状况下我必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度受伤。” 谁知牧听舟竟是微微扬唇:“芮师兄,你从前就是对旁人这般没有心眼吗?” “不必告知贺长老,此事我自有定夺。”他淡淡地开口,“师兄有心了,但不必为我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若是真的发生了,我师父在一旁看着也不会不管的。” 牧听舟站在原地,弯了弯眉眼:“倒是芮师兄,比起从前来说成长了不少。” 芮星宇莫名觉得眼前的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与他师父无异,即便他还是有些担心,可牧听舟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临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一枚护身符咒交到了牧听舟的手上,随后也不多管他的反应,直接跑了。 “……” 贺延从石壁后走了出来,揶揄地笑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师兄竟然也多了一名追随者。” 牧听舟叹了口气:“你就不要恭维我了。” “他毕竟是徐掌门的亲子,虽性格上还有些欠缺,但看见了也总不能不管。” 贺延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 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外表看来分明是桀骜不驯的性格,偏偏内里比谁都要细心,比谁都要心软。 一如那是将他从半山腰带回来那般,这分明与他,于旁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机缘,可这个人只不过是抬抬手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牧听舟实实在在地有些气愤了。 谁能想到裴应淮的烂桃花竟然能这么多,这跟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有什么区别! 都怪狗男人! ———————— 由于当年牧听舟提出的一些要求,剑舞比试可以由弟子们自己选择想要切磋的对象,但必须双方的同意才能继续进行。 牧听舟对谁当裴应淮的关门弟子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想多管,甚至生出了“不如下午的剑舞比试直接逃了算了”的想法。 可惜,不行。 牧听舟叹了口气,他百无聊赖地坐在看台的一边,视线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自己想要找的人。 徐清影会不会来他并不清楚,但看起来裴应淮并没有来凑这个热闹。 不来也好,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牧听舟看着武台上切磋的二人,剑气翻卷残云,剑声铮鸣作响,心里直冒酸水。 正当他寻思着事情时,眼前忽地落下了一片阴影,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恰好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面前的少年意气风发,神情之中带着挥散不去的倨傲,他下巴微昂,开口道:“你就是牧延?聿珩仙尊大人新收的关门弟子?” 这份倨傲一下子在牧听舟眼中 就变成了挑衅,他没什么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只手撑着下巴,淡淡开口:“不是,认错人了。” 那少年眼瞅着愣了一下,扭头望了眼别处,在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后又转过头来,怒道:“不可能!你就是牧延!敢应不敢答吗?!” “……” 牧听舟心中不耐,余光闪过一抹素色,他眼尖望去,徐清影不知什么时候抵达了剑堂,很显然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一边在用眼神疯狂暗示牧听舟。 可惜后者却完全接收不到他的信息,满心不耐,言简意赅道:“滚远点,别烦我。” 少年见他油盐不进,一时气急,正想上前一步,却忽地顿住了脚步,眸光晶亮地望向了牧听舟的身后。 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道:“可能你上山还不久,还未入道,自然是不知道关于你的师尊,聿珩仙尊大人道侣的事情。” “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早就是为聿珩仙尊大人未来的道侣了,这可是掌门叔叔亲口认下的,这就已经是亲上加亲的关系了!” “所以,仙尊大人的亲传弟子之位,只能是我的,而我也定然比你有资格!” 少年兀自说着,全然没有发现身后他掌门叔叔瞬间像是听见什么恐怖的事情,他满目都是眼前不愿接他战的少年。 牧听舟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神色,再度抬起头时,他唇角的笑意很冷,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238章 那少年没由来地觉得背后一凉,差点打了个哆嗦,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完全没有灵力的凡人少年还能散发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但他本着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还是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仙尊大人的亲传弟子之位我势在必得……你,你做什么?” 牧听舟身形陡然动了,他朝前走了两步,噙着笑意,摇摇头:“不是这一句。” “是上一句,你血脉相连的亲姐姐——什么?” 徐清影心脏狂跳,整个人都快吓疯了,他生怕牧听舟一个手抖就把面前少年的头颅给捏碎了,他疾步上前,力道强硬地将少年拉远了些。 “舅舅……?你什么时候来的?” 牧听舟不说话,眸中一抹熟悉的猩红一闪而过,冷冷地盯着他。 徐清影力道非常大,将少年拽得一个踉跄,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解释道:“等等,你听我解释给你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在很早之前,我同聿珩开玩笑的时候没想到恰好被路过的小姑娘听见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看得周遭众人皆愣住了。 “掌门大人同我解释什么?”牧听舟似笑非笑地开口,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他靠近,他淡淡地开口,“此事同我无关,毕竟当事人也并非是我——况且我是什么身份啊,掌门大人这般匆忙就不怕岔了礼数。” 他话中有话,徐清影听了出来,一阵头疼,正是此时他看见了牧听舟身后的人,登时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投去了视线。 而徐清影身后的少年在看见牧听舟身后的来人后猛地一下子呆住了,喃喃自语:“舅,舅舅,没想到你当真这么厉害,竟真的将仙尊大人请来了。” 徐清影:“……”你舅舅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而刚刚没来多久的裴应淮正想上前拉住牧听舟,却不料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去了。 牧听舟心中火烧得正旺,哪怕他心知这件事或许只是个假的传闻,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裴应淮和旁人的名字挨在一起,他就没有办法忍受,连片刻都不行。 裴应淮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了牧听舟的背影,而后又望向徐清影的位置。后者轻微地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只能无声叹息了一口气。 “既然要打,那就来吧。”牧听舟淡漠地开口,他转过身,像是重复了千万次那般熟稔,随手便抽出了裴应淮腰间挂着的那把剑。 少年剑尖垂地,皓白的手腕从长袍之中伸出,眼尾微扬:“既然看客都已经来齐了,这位小师兄,请吧?” 桃花酒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没想到掌门大人竟然会和仙尊大人一同出现在剑堂!你们去看了吗, 今日的剑舞比试!” “怎么可能?仙尊大人久居不出,我记得剑堂不是那群外门弟子练剑的地方吗,大人们为何会去哪里?” “好像是……内门的徐师兄听闻仙尊大人收徒的消息后不服气, 想要找那个凡人一较高下, 甚至还亲自让掌门将仙尊大人给请来了!” 不少人在听到传闻之后都惊掉了嘴巴, 但还是不想放弃这一个看热闹的机会,几乎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入剑堂看看这两人的比试。 而牧听舟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只手握着剑柄,指尖轻抚过剑锋, 银光利刃之上倒映出他此刻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熟知他的人便一眼就能看出——牧听舟现在!超级生气! 不光是被人跳脸挑衅,更甚的是面前这个姓徐的眼光真的一刻不停地在往裴应淮身上瞟,只要牧听舟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用一双毫无遮掩的目光望着裴应淮的位置。 “徐师兄, 再看就不礼貌了吧?”牧听舟凉凉开口,“请出招吧。” 徐世明收回了神,哼笑一声,他摇摇头道:“不, 还是牧师弟先出招吧, 我怕你甚至在我手中都接不下两招, 免得也会丢了聿珩仙尊的脸面。” 徐清影:“……”就没见过这么能拉仇恨的。 他瞟了一眼裴应淮, 悄悄传声道:“虽然我这侄子平日里目中无人, 但是他母亲在他身上也算是下了血本。” 徐清影犹豫了一下:“如今师兄他灵力全无,可徐世明已然是金丹巅峰的水平,师兄会不会……” 后面的不用明说也懂了。 他对牧听舟的了解并不是很多,有这份担心自然正常, 可裴应淮却比谁都清楚。 ——当初在幽冥的时候,场上的少年是如何将自己的□□一步步地锻炼至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因为在起初, 幽冥的环境即使是对魔修有益,但也依旧会排斥牧听舟这具先前修行过灵力的身体。 只有将自己的身体不断地炼化,彻底融入那种恶劣的环境之中,才能起到一种事半功倍的效果。 牧听舟才能在幽冥站稳自己的一席之地。 此话一出,牧听舟心中的火噌噌往上涌,但他还是微微扬唇,却在此时眸光中闪过一抹冷厉。 长剑在他手中宛若舞动的灵蛇,散发着独属于裴应淮身上才有的霜寒之意,在扎眼的瞬间直逼徐世明的身前。 他唇角的笑意僵住,没有想到他的速度竟然这般快,勉强抬起手来格挡。 铛—— 两柄利剑相撞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徐世明硬生生地被这一挥逼退了两三米,他瞳孔猛缩,稳了稳自己被震得发抖的双臂。 第239章 另一边,牧听舟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敛眸,笑道:“徐师兄,大可不必试探我的修为,我也可以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这具身体并没有入道。” “在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没有一丝灵力。”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 先前听闻仙尊大人新收的关门弟子是一个还未入道的凡人,相比于如今从面前这个少年口中亲口说出,还是比较震撼的。 牧听舟淡淡道:“但你觉得,为什么他能看上一个没有入道的凡人呢。” 当然是因为这都是假的。 但牧听舟绝对不会说出来,他轻挥长剑,银色的光在空气中一划而过,莫名显得高深莫测。 徐世明:“……” 面前的少年很显然是被唬住了,他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后劲依旧挥之不去,喃喃道:“难不成,你也是我舅的私生子?” 牧听舟:大可不必。 他不再废话,而是微微瞌上双眸,脑袋中开始回想起先前早就被抛之脑后的那些剑法,他记得其中一个…… 白雪覆盖高山,天空雾蒙蒙的一片,空中零落地飘着细雪。 牧听舟站在郁郁葱葱的松竹之间,薄薄的肌肉上附着着一层汗珠,咬着牙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恍惚之间,那双熟悉的黑瞳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这一剑,名曰惊鸿,算是我循着师父给的剑法改良了一番,更加适合你。” “舟舟,朝我出剑试试。” 武台之上,牧听舟的呼吸停顿一瞬,手腕稍稍旋转,感受着剑柄之上传来的冰凉而熟悉的触感。他的身形忽地飘忽,剑光乍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 徐世明鼻尖溢出一滴汗珠,目光紧随着他的身形而动,在他举剑的那一瞬间便清晰地在脑中浮现了牧听舟想要攻击的方向。 这一次,应该是腰腹! 他不假思索地举剑挡在腰腹前,视线紧紧追随着面前少年的步伐,可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牧听舟的身形却在他眼前直接消失了! “怎么可能——!” 下一秒,冰冷如寒铁般的触感停在了脖颈间,剑身在徐世明的余光中闪烁着邪气而危险的光,冷得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徐世明僵硬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本还在身前的少年,早就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绕到了他的身后。 牧听舟声音都不带一丝喘息:“五次。” 徐世明:“啊?” 牧听舟:“你方才在我剑下,一共有五个破绽。” “每一个都能直取你性命。” “小子,倘若你不是徐清影的侄子,按我曾经的性格,你早就死过千百回了。”牧听舟微微抬起下巴,哂笑道,“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才是大千世界。” 他敛眸,收剑,一想起自己方才使出的剑法与身法,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一如曾经的千百回那般,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总会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在他望来时轻轻扬唇。 牧听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 ---------------- 剑舞比试之后,牧听舟心中有些乱,再加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干脆丢了剑,不知不觉间一个人跑到了偏远的林子里。 树影摇曳,周遭一片静寂。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牧听舟终于顿住了脚步,转过身:“跟着我做什么?”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神情之中带着些许淡淡的无奈:“还是瞒不过你。”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贺长老还养成了这么一个跟踪人的坏习惯。” 贺延淡笑地扬眉:“怎么,师兄不记得这里了?” 牧听舟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周遭,恍惚了一下:“啊,我想起来了,这里是当初我遇到你的地方?” 贺延似是有些怀念地叹息了一口气:“是啊,师兄,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当年我还记得,我是被我……父亲,卖到山下的。” 他声音淡淡的,恍然间,这些难堪的回首都已经成为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师兄偶然路过将我救下,又将我带回了万鹿山的那段时光,是我最为珍惜的。” 珍惜到他此生都不会忘却。 贺延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重叠在了一起,他心中一片柔软。 牧听舟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漂亮又凌厉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些:“是啊,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小,刚到我腰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都可怜兮兮的。” 对于两人来说,那段万鹿山的时光始终都是印刻在骨血里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贺延率先打破宁静,他默默抬眸:“师兄。” “嗯?” 贺延做了个举杯的动作,他朝少年揶揄地挤了挤眼睛:“师兄,要不要来点这个?” 牧听舟的眼睛一亮。 这个可以有! 两人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悄悄地从竹林的另一边穿了过去,那副做贼心虚的神情惹得牧听舟忍俊不禁,打趣道:“贺长老,你这与幽冥尊主同流合污的事情要是被捅出去了,可就真是有千万张口也说不清了啊。” 第240章 贺延置若罔闻,温声反问:“那聿珩仙尊不也与师兄一同出入,世人又岂会在意我一个小小的万鹿山长老。”他像是看不见牧听舟忽地沉默下来的神情,伸手拉开了木门,一个昏暗的甬道通往了地下登时出现在了眼前。 是一个酒窖。 “师兄,实不相瞒,虽然我这里的桃花酒比不上应春,但口味确实值得一尝,师兄想要试试吗?”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鼻腔中都浸满了浓厚的酒香味,心痒痒的,没忍住往里面瞅了好几眼,心中满是纠结:“可裴应淮……” 贺延却打断道:“师兄不必挂怀旁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况且……” 他顿了顿,“倘若是师兄想要试试,哪怕是登天我也会想办法给师兄弄来。” 牧听舟心中莫名有些怪异,却不知从何而来。他纠结片刻,定了定心,还是决定下来。 他为什么要怕裴应淮! 他明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走!” 这杯桃花酒比牧听舟想象中得更香甜一些,有种入口即化的醇厚感,他眼睛一亮:“好酒!” 桃花酒比想象中的还要烈一些,从牧听舟的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 贺延弯了弯眉眼:“是不错的,我记得师兄不喜辛辣,故而将桃花酒酿成了香甜的味道,师兄若是喜欢,可以带两盏回去。” 随即他又补充道:“或者师兄也可以随时过来。” 牧听舟尝了鲜,强忍着恋恋不舍,他摇摇头道:“我现在在喝药,裴应淮不让我喝酒是有原因的,我尝尝鲜就好了。” 他没有忍住,又轻轻抿了一小口,却有种难以忽视的燥热感从胃部一直烧了上来,直冲心门。 他还以为自己是太长时间没有饮酒,被这桃花酒的酒气呛着了,闷闷地咳了两声。 带着凉意的秋风拂过,并没有将体内的这股燥热压下去。 牧听舟眨了眨眼,识海之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眼前一片迷蒙。 怎么回事…… 贺延似是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师兄?你怎么了?” 牧听舟晃了晃脑袋,低声道:“有些不对劲,你……”替我叫一下裴应淮。 他心下微微缩紧,连话也都只说了一半,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戒备。 也有可能是他大意了,若是酒中真的被加了什么东西呢? 牧听舟暗道不妙,轻咬舌尖,企图让混沌的神思保持冷静。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腕骨上的银链传来了一阵收敛的束缚感,拉回了他的神思。 没有任何缘由,他又忽地就安心了。 长风捎带起他的碎发,牧听舟攥着胸口的衣襟,眉宇紧蹙。 “师兄,你怎么——”贺延匆忙站起,身后的木椅倏然倒地。 但—— 他的目光再次顿住,望向了牧听舟的身后。 身前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差点被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盏给绊了一跤,贺延眼疾手快地想要上前扶住他,却被身后那个男人一个冷瞥定在了原地。 仿佛只要他挪动一下,周身的剑意叫嚣着近乎要将他撕碎。 贺延额间落下一滴豆大的汗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跌跌撞撞地朝不远处静静站在原地的男人奔去。 牧听舟只觉得身体内一股疯狂的燥热一股脑地将他吞没,赤炎烧尽一切,仅剩下了眼前的那人。 像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他瞳眸中闪烁着迷茫,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委屈,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低低地喘息两声,扯着衣襟外袍就想要脱下来,拉扯之间露出了白皙的锁骨。 贺延只看见了一眼便飞速移开了视线。 那股熟悉的冷意从前方传来,牧听舟下意识地贴了上去,近乎是挂在了裴应淮身上,饥饿地掠夺他身上的气息,喃喃自语。 “师……师兄,你再近些,我感觉有点热。” 这里怎么有变态! 第一百二十七章 裴应淮垂眸看着挂在他身上的少年良久, 久到牧听舟双臂都有些酸了,忍不住顺着他的身前滑落时,一只手锢着他的腰将他固定住了。 牧听舟嘿嘿一笑, 双颊浮现起不自然的坨红, 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变得滚烫, 双眸已经涣散了。 药性与酒气在体内冲撞,导致体内先前被裴应淮封印起来的魔气再度苏醒,开始肆意冲撞。 那汤药之中混杂了独属于裴应淮的精血,与牧听舟体内火属性的魔气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 而裴应淮制作的汤药就是为了维持这小心翼翼的平衡, 如今却在酒气的侵染下,这条分界线开始变得模糊。 魔气逐渐占了上风。 牧听舟浑身燥热,他轻咬着下唇,双瞳隐约已经变成了曾经的暗红色, 在一片水汽的晕染下尤其的漂亮。他双手搂着裴应淮的脖子,慢慢贴近。 少年的动作毫无章法,把裴应淮的双唇啃出一道又一道的牙印,像是无意识地在圈占地盘, 烙下了一个又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烙印。 裴应淮身形未动, 只是一只手懒懒散散地搭在他的腰间, 不知是在防止他不小心跌落还是什么…… 他放纵地让少年一遍又一遍地亲近他, 却并不着急给予任何回应, 那双幽邃冷淡的眸子越过少年的头顶,遥遥望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第241章 贺延脸上的淡笑已经完全挂不住了,仿佛冥冥之中,他像是一直被剥光了衣服的人, 就连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妄念此刻在裴应淮面前都一览无余。 他曾经就听闻,聿珩仙尊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如今却是第一次, 彻彻底底地,亲身体验了一回。 似乎是察觉到身前人的不专心,牧听舟有些气恼,硬生生地在裴应淮唇角啃出了一个小口子,一滴晶莹的血珠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牧听舟伸出舌头将那一滴血珠舔进口中。 裴应淮眸色猛地一暗,锢在少年腰肢的那只手也情不自禁地一紧。 也不知这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自己。 “既然当初无法做下决定,如今又何必扮成一副痴情模样。”裴应淮扯了扯唇角,声音淡漠,像是丝毫没有将贺延放在眼里。 “那你呢?!”贺延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反驳,“我不否认你确确实实将他拉回了神志,结果呢?你不还是为了保住你仙盟之首的位置,将他一个人独自丢在了幽冥!” “像你这样,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他道,“你我都有身不由已的时候,况且师兄也从未亲口说过选择你,那我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地望着裴应淮。 而裴应淮却平静地道:“说完了?” “……什么?” 裴应淮低头,淡淡开口:“这些话我建议你还是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再说吧,我先带他回去了。” 贺延顿时像是一拳打在了海绵上,心底陡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垂眸,还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口气,他低下头,终于还是给予了回应,俯身在少年的唇.瓣上印了一下。 男人低声哄道:“舟舟,你乖一点,回去给你奖励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奖励”刺激到了牧听舟的神志,少年瞪圆了晶亮的眼睛,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趴在裴应淮的肩膀上不动了。 贺延听见裴应淮抱起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微凉的唇在牧听舟耳畔停顿了片刻。 随后,牧听舟这才稍稍打起精神,抬起耷拉的眼皮,在贺延的注视下,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贺延:“……” 徐清影跟在裴应淮的身后姗姗来迟,即便是只听到了最后的两句话,也差不多将事情的原貌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他欲言又止地望着裴应淮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他肩膀上喘息的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叫住他们,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贺延的肩膀:“兄弟……” 贺延闷声打断道:“我还是不甘心。” “师兄最难过的那几段时日都是在幽冥度过的,我和裴应淮都不曾在他的身边陪伴,可为什么现在落在后面的人是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难道是因为先前裴应淮失去修为的事情?我知师兄一向心软,裴应淮定是趁他心软之时趁虚而入的!倘若我也……” “贺延!” 徐清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厉声打断贺延的自言自语,偏头看着他赤红的双眼,神色无奈,他嘴唇动了动。 “幽冥的环境向来恶劣,虽说是被魔修们成为修炼圣地,可那也是在牧听舟去往幽冥的三年之后了。” “他当时被送往幽冥的时候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又觉得他是凭什么在那个从未被踏足的地上,能安然无虞地度过了三年的时间,甚至还重新修炼恢复至鼎盛时期的?” 回到临安峰时,牧听舟的脑袋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 好在裴应淮即使给他输了一道灵力,他才勉强缓回了神。 嗓子干得要命,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牧听舟只能一个劲地扯着裴应淮的衣袖,无力地动了动唇。 裴应淮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举起杯盏凑到他的嘴边,壶嘴扬起。 牧听舟本能地张开口去接。 紧接着,他就被这股熟悉的辛辣味呛到了。 烧喉般的酒意再次顺着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牧听舟呛咳两声,双颊坨红,哑声道:“你,你想杀了我吗?” 他低垂着脑袋,根本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只能从他低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 “先前我同你说不可饮酒,你并没有听见去。”他的声音中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凉薄地开口,“如今酒意已经渗透进了你的经脉之中,强行逆转有可能会引起魔气絮乱。” “……”牧听舟颓了,他瞌上了眼睑,热浪一波波地再次涌来,他只能调整呼吸,想要借此来压制体内燥热的魔气。 有一股非常熟悉的魔气不同于其他顺着经脉流淌,而是竟然一股脑地朝着下半身涌去。 牧听舟猛地睁开眼睛:“?!”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魔修向来纵欲的根本原因,就是体内无法平息的沸腾魔气! 虽然他从未行事过男女之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他不知是被羞的还是燥得,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想要翻个身遮住那处的异样,却被男人无情地攥住了手腕。 那道声音意味深长:“躲什么?” “你想的都是些什么破烂方法!”牧听舟哑声抗议,可手腕上传来的体温将他体内躁动的魔气压了些许,使得牧听舟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强压住心底想要再一次靠近的悸动。 第242章 “……” 燥热感一滚又一滚地朝他袭来,直至最终将所有的理智全部吞没,少年轻哼一声,滚烫的掌心贴近裴应淮的脸侧,烫得他心底一颤。 “舟舟……” 裴应淮喟叹一声,完全将少年揽至了怀中。 牧听舟跨坐在他的身上,意乱情迷地胡乱蹭来蹭去,掌心贴在裴应淮的脸上,力道稍许强硬地将他的脸别了过来,凑了上去,滚烫的气息倾吐在裴应淮的唇角。 男人的眸色瞬间一暗。 他纵容着少年的一举一动,指尖勾起他鬓角一缕打湿的碎发,摩挲着他的脸侧,以一种近乎诱哄般伏在他的耳畔轻声道:“舟舟——” “想不想再舒服一些?” 一.夜春池凌乱,细雨绵绵。 ———————— 牧听舟第二日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只是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对于修者来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体内的酒气给挥散,可对于他一个凡人来说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以至于现在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牧听舟并不是一个断片的人,昨夜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攥着被褥,脸色涨红,气得浑身颤抖。 这时,他听见了木门被拉开的声音。 牧听舟猛地抬头,双眸瞪圆地望向来人:“你——!” 可话一出口,声音嘶哑的厉害,他登时顿住,闷声咳嗽了一声。 没法说话,只能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裴应淮不禁失笑,替他倒了一杯水,在他怒瞪的目光中细心地送到了他的唇边,而后用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被少年啪的一下打掉了手。 “别碰我!”牧听舟臭着一张脸,没好气道。 裴应淮淡淡应了一声,置若罔闻,俯身忽地靠近,牧听舟被惊了一跳,反应大地差点不小心跌下床榻去。 男人轻啧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把他捞进怀中,额头贴近,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已经恢复了寻常状态。 牧听舟体内的魔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双睫轻颤,垂着眸子,耳廓上显而易见地染上羞红,裴应淮蓦地回想起昨夜时他眼尾微红沾泪的模样。 ——即便嘴上说着别碰我别碰我,可实际上分明是他自己贴上来的,非常熟悉的口是心非模样。 牧听舟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作用完就丢。 ——他冷着一张脸,觉得两人的姿势太过奇怪。一.夜过去,整个屋子里的暧.昧气息过于浓厚,牧听舟忍不住伸手,动作绵软地将身前的男人推开。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强行从裴应淮身上抢过来的衣衫,过于宽大的衣袍略显得有些衣衫不整,他仗着临安峰上没什么人,赤足就直接推开他朝门外走去。 一打开门,不经意间抬起头,却与门外的侍童四目相对。 牧听舟:“……?!” 侍童浑身颤抖,像是看见了什么惊恐无比的东西,双手抖得牧听舟生怕他下一秒手中端着的药汤就要洒出来了。 在这一刻,他的内心的羞愤感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以至于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侍童半晌,才冷淡地开口:“给我的?” 侍童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牧听舟点了点头:“行。”他直接干脆利落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而后嫌弃地眉间紧蹙,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阴沉。 茶碗中的药汤还剩下一大半,他就这么端正,当着侍童的面,转身走进了屋中。 然后啪地一下摔在了裴应淮的面前。 侍童:“?!!” 他被这猛然地一声惊了一跳,倏然抬起头,看见了内屋之中神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心中暗道不妙! 他是奉掌门之命来临安峰给那个向来淡漠寡言的仙尊大人送药,但谁人不知,即便仙尊大人平日里看上去不问世事,可脾气绝非善类! 听说就连他的师尊扶柳剑尊都不曾对他这般强硬。 就在侍童以为面前的少年就要身殒道消之际,他看见先前坐在床榻上的男人站起了身,步伐轻缓地走到了少年的身前。 那扑面而来的威压寒意似乎已经将侍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可即便如此,少年面上依然冷淡,微垂着长睫,言简意赅道:“滚。” 侍童闭上眼睛,已经不忍再看之后血腥的场面了。 飞溅起的汤药沾湿了牧听舟白皙的小腿,顺着膝盖以下的部分缓缓流淌,褐色的汤药与净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应淮看着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眸色瞬间深沉。 这熟悉的神情让牧听舟心跳忽地乱了,他眼神乱瞟,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差点赤足踩在碎片上,一只手横来扣住了他白皙的脚踝。 裴应淮熟稔地单膝跪在他的身前,以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他,企图将他脸上想要遮住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垂眸靠近,轻轻在牧听舟的小腿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暧.昧至极的痕迹。 “你——!”牧听舟又惊又气,腿上湿润的触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又怕身后的侍童还在偷看,情急之下想要推开身前的男人。 “慌什么?” 男人指腹摩挲着那道痕迹,轻叹一声,这才将他小腿上的汤药擦拭干净,起身又为他整理好了衣冠,目色冰冷地瞥了眼门外忍不住还在偷窥的侍童。 第243章 而后,像是宣示主权那般,不顾少年羞愤地想要自杀的神情,再次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舟舟,再骂两句,嗯?” 来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牧听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瞠目结舌:“你……你!” 裴应淮神色如常,只手轻抚着牧听舟的长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好似暴露了什么。 牧听舟真的想一脚把这个变态踹开, 可惜门外还有人看着, 他深呼吸一口气, 低声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倘若是让那侍童传出去了,你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仙尊威名可就不稳了!” 他扭过头想要寻找那侍童的踪影,可门外早就空荡荡的一片, 他应该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临安峰。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事情有些大条了起来,这下倒是真的着急起来了,追出去想要张望一番, 但…… “喂!你起开些,裴应淮他真的不见了!” 裴应淮揽着他,淡声道:“无碍,应该是徐清影派来的。” “……”牧听舟干巴巴地应道, “那你要黏着我多长时间, 我还要去剑堂。”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道侣了。”裴应淮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声音闷闷地道。 他原先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长发被牧听舟无意间抓得有些凌乱, 散落在身后, 将他身上那种冷淡疏离的感觉剥离得干干净净。 裴应淮进门不久,还裹挟着未散的风雪气息,在慢慢靠近牧听舟的同时,这股冰冷的味道也被屋内的残留的味道给取代。 他恍惚之间才发现, 曾经那种想要将裴应淮拉下神坛时的想法,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 “在想什么?” 牧听舟垂眸看了眼裴应淮:“没什么。”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有些犹豫道,“是贺延吗?” 裴应淮摇摇头:“并非。” “是药性相冲的关系。” “药性相冲?”牧听舟疑惑地反问。 裴应淮点点头:“你这段时间里喝的药里,有我的精血,与你体内沉积的魔气恰好相冲。药性维持着平衡,酒气就是打破平衡的。” “……” 牧听舟愣愣地听着他用着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什么?” 裴应淮继续道:“先前不让你喝酒是有原因的,你不要……” 牧听舟忽地回想起先前喝得汤药中那种非常熟悉的铁锈味,他睁大了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抬了起来—— 那裴应淮的右手上,清晰可见的几道交错的血痕,被那银质的腕链半遮住,在苍白的手腕上看起来尤为可怖。 牧听舟甚至都能想象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用刀刃隔开手腕时的模样。 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一瞬间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甚至一瞬间生出了将这个男人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的冲动。 他双眸赤红,“你”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心下一狠,干脆双手直接摁在了裴应淮两颊,在男人微微惊诧的目光之中发狠地亲了上去。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慌乱,裴应淮安抚地顺着他的后背,一边纵容着他在自己唇上又啃又咬。 半晌过后,牧听舟才气喘吁吁地后退半步,哑声道:“你别再想骗我喝药了,我不可能再喝了。” 裴应淮顺从地应道:“嗯,不喝了。” “你这人——!”牧听舟气急,但一时间又找不出什么狠话来,只能有些挫败地移开了目光,眼尾微微泛红, 他低声道:“我之后不会再乱来了。” 裴应淮微顿,而后弯了眉眼,凑上前去,细密温柔的吻再一次落在了牧听舟的脸侧,一室温存。 ———————— 在那之后,牧听舟修养了几日。 他先前还不知道纵酒伤身伤神指的是什么,如今明白了,就那么两小口的酒意,硬生生地让他熬了整整三日。 好不容易在裴应淮的帮助下将酒意挥散了,他逐渐发现自己竟然能使用出一点修为了——包括但不限于将杯中的茶汤保温之类的,但依旧无法使用更加凌厉的魔气。 好在他也不是很气馁,起码在日渐恢复。 他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去剑堂修习,不少人私下底议论纷纷,猜测是不是他在秘密进行着聿珩仙尊的试炼。 裴应淮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牧听舟也不太想一个人去剑堂,索性待在临安峰上。 ——就在牧听舟青天白日之下昏昏沉沉地在躺椅上快睡着的时候,他被人推醒了。 睁开眼时,才发现是前两日送来汤药的那个侍童。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眸,无声询问。 侍童显然还没从上一次事情中反应过来,对着牧听舟说话时都磕磕盼盼的:“小,小师兄,掌教大人喊您去一趟剑堂。” “叫我?”牧听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侍童乖乖地点了点头:“徐宗主的原话是说,小师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学堂了,恰好这段时间贺长老也重新闭关,所以他才并没有多管。” “只不过今日新来了一位掌教,当日点名时发现小师兄并不在剑堂,所以让我来临安峰喊您一趟。” 牧听舟心存疑惑,暖洋洋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他懒散地翻了个身,挥了挥手:“不去,就算要去也让徐清影亲自过来跟我说。” 第244章 侍童登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慌忙之间拼命摇手:“不可不可,小师兄就不要为难我了……” 牧听舟:“……” 他烦躁地坐起身,揉了揉凌乱的长发:“你说新来了个掌教?那贺长老呢?” 侍童老老实实道:“贺长老说身体不适,已经在前几日闭关去了。” 身体不适…… 牧听舟若有所思,抬眸瞅了眼身前神色慌乱的少年。 “不去。” 侍童见他完全不犹豫地拒绝,更加不知所措了:“小师兄,求您了,您就别为难我了,若是我不能带着你一同回剑堂,我就……!” “你就?” 侍童一时间找不到措辞,语塞住了,老老实实道:“那我就只能再求求您了。” 牧听舟:“……” 他拧了拧眉心:“算了。” 他也不想为难一个侍童,烦躁地啧了一声,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掌教能越过裴应淮来找他去上剑堂课。 莫名之中,他觉得这一幕有些异样地熟悉,却又不知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临安峰去往剑堂的路不算近,两人晃晃悠悠地走着,一路上侍童估计是完全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看得出来非常的紧张,看得甚至牧听舟都想要逗逗他。 “小师弟。”牧听舟尾音故意拖长,“你上一回,看见了吧?” 侍童身形显而易见地僵住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小,小师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啊。”牧听舟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这下侍童是真的慌了,毕竟聿珩仙尊大人的秘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侍童曾经是磕破了脑袋都没有办法见到一面,更别说像这样偷窥到这么多不该看的。 “小师兄,我确实看见了。”他急切地道,“但是小师兄请放心,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置喙仙尊大人的,更不可能出去乱说!” “不。” 牧听舟忽地出声打断,微微勾起唇角,“这一回还真要拜托你一件事。” “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上一回你亲眼所见之事说出去就行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不是什么难事一样,而后他又顿了顿,补充道,“放心,不是让你夸大其词,就算传进了裴应淮的耳中也没什么。” 侍童愣愣地望着他,显然没有明白是何意,但也只能乖乖应下。 两人说着话的时间里已经走到了剑堂门口,侍童停住脚步,对牧听舟微微欠身:“小师兄,我的任务就是将您领到这里,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那我就先离开了。” 他顿了顿:“掌门大人还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牧听舟:“什么?” 侍童说:“掌教大人说,小师兄应该去见见他的,兴许见到之后在做定论也不迟。”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牧听舟眉宇紧蹙,心中地违和感愈发强烈了。 他看着眼前剑堂紧闭的木门,忽地心脏就开始痉挛一般地跳动起来。 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了…… 不知怎的,牧听舟倏然就产生了退意,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掌教,他第一次产生了排斥心理。 可又不由自主的,他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吱呀—— 他推门而入,在那一瞬间,周遭的所有喧嚣声都宛若潮水般褪.去了。 他一眼便望见了站在圆台上的青年。 那人身上依旧穿着惹眼的春衫,长身玉立,带着些许仿若世外之人般的干净和纯粹,透着一股温和内敛的气息。 青年唇线轻抿,目光投向了直愣愣站在门口的牧听舟身上,他温声问道:“不进来吗?” 明明他用的是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可听在牧听舟的耳朵里,莫名让这个曾经在血山尸海之中淌过的幽冥尊主狠狠打了个寒战。 解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 牧听舟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站在圆台上的青年关切地问,仿佛是在有意所指:“身体不舒服吗?” 牧听舟木讷地摇头,随即反应过来, 赶忙道:“没有没有, 没有任何不舒服!” 他从前些日子插班进剑堂的时候, 众人就看出他并不是很好相处,再加上有另外一层身份在,大部分人对牧听舟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 如今第一次见到他这种反应,倒也稀奇, 纷纷投去了注视。 牧听舟精神恍惚地走到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怔楞地看着台上的青年,听着他温润缓声的语调,这才后知后觉地缓过了神来。 …… 有多少年没有真正的见到他了呢。 如今算来, 怕是有百年之余了。 ——虽然两人曾在识海之中面对面的交谈过,但是当郁清名真正的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牧听舟还是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原来他真的没有……被他害死。 当初知道了牧府事情真相的郁清名, 恨不得提着剑将牧纹给挫骨扬灰。那个时候的牧听舟自身难保, 浑身上下的魔气几近暴走, 被裴应淮强压了下去, 神志不清地和他在仙盟的地牢中压制魔气。 待到他出来时, 便听闻了扶柳剑尊坐化的消息了。 第245章 ……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 是竹编敲在台面上发出的声音,和记忆中熟悉的声音重叠,将牧听舟拉回了现实。 他僵硬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郁清名的视线。 台上的青年淡淡道:“怎么, 是我教的没有贺长老教的好吗?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还能走神?” “牧延, 下学堂之后你留下来。” 牧听舟:“……” 他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 随着郁清名的话音落下,弟子们也都面面相觑,明显感受出了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都不想被卷入纷争中。没一会功夫,整个剑堂之中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郁清名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非常平淡,却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半分。 牧听舟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郁清名垂眸望他,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纠结,没忍住唇角微微扬起。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两三秒,郁清名抬起手,在少年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揉,声音微哑:“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至此一句话,牧听舟眼尾倏然就红了,看上去甚至都有点语无伦次:“裴应淮,裴应淮给了喝了药,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没有惹事,一直待在万鹿山上……还有,师父,你有在山脚下看见妖族吗?前些日子,他们……” 郁清名忽地将食指竖在唇间:“嘘,我知道。” 他轻柔地抚着牧听舟的头发:“头发长了,个子也……” 话说到一半,他又顿住了,忽地想起先前还是自己将他变成这副样子的。 他欲言又止,牧听舟面露疑惑,郁清名暗暗咬牙:“无碍。” “……阿淮呢?” “他……”牧听舟踌躇片刻,想了想,从一早上就没有看见人,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师父,怎么了?” “没事。”他嘴上这般说着,神色之中却透露着复杂,望着牧听舟。 这样子的表情牧听舟非常熟悉,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反倒是让他有些疑惑了:“师父,是有什么问题吗?” 郁清名看着他腕骨上的那枚银链,闭了闭眼,强压住想要将自己另外一个弟子的腿打折的想法,对他伸手:“给我。” 牧听舟微顿:“什么?” 郁清名:“银链。” 牧听舟犹豫了下,并没有过多纠结,反正郁清名是不可能害他的,于是正准备将腕骨上的银链摘下来递过去,也就在这时,剑堂的门猛地被人拉开,陡然间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吓得牧听舟一个激灵。 回首望去,竟是一脸阴沉的裴应淮站在剑堂的门前,有些咬牙切齿地回望着他。 他疾步走上前来,一把将牧听舟拉至了身后,手劲很大,很明显的反应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牧听舟有些摸不着头绪:“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但裴应淮却并没有应答,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裴应淮很少会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对谁说话,牧听舟听得心惊肉跳,拉了拉他:“你怎么了?” 郁清名懒散地倚靠在桌案边,闻言这才嗤笑一声,掀了掀眸子:“臭小子,这就是你对你许久未见的师父说话的态度?” “平步青云后翅膀硬了是吧?”他走上前去,身高看上去竟然同裴应淮差不了多少,两人就这般直勾勾地对视着,郁清名唇角噙着冷笑:“怎么,你师父我好长时间没回来一趟,托你照顾好你的师弟,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他话中有话,显然牧听舟并没有听出来,只是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地紧张。他被裴应淮拉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能感受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牧听舟没有忍住:“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他忽地想起是不是郁清名发觉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一时间着急,慌忙之间甩开了裴应淮的手,一步上前挡在了他面前,急冲冲地道:“师父!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从前只要遇到事情,基本上都是牧听舟和郁清名对峙,而裴应淮在旁边拉架,很少会出现这种角色反转的情况。牧听舟脑袋一热,率先就冲了上去,像曾经千万次裴应淮挡在他的身前那样,他站在了他的面前。 “师父,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牧听舟沉声道,“但在此之前,我们换一个地方不好吗?” “况且,我也想听一听你这段时间里,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一直杳无音信,也……没有再回来找过我们。” 郁清名似笑非笑道:“臭小子,现在轮到你替他说话了是吧?行,那先回临安峰吧。” 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揉了揉牧听舟的脑袋,被他不满地打开:“我不是小孩了,师父,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弄回原样?这副身体真的很不好做事!” “有什么不好,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小孩。”郁清名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又将他早晨被裴应淮打理好的发型给柔乱了,笑了笑,转身率先离开了剑堂。 待他离开后,牧听舟转过身,瞪着眼睛无声地询问,企图能从裴应淮这里得到一些答案。可惜后者神情复杂,只是抬手将他凌乱的发丝别在了耳后,淡淡道:“走吧。” 第246章 违逆天命 第一百三十章 临安峰即便被渡给了裴应淮, 但它还识得旧人,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便敞开了结界,郁清名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临安峰之中。 看着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旧居, 郁清名内心五味杂陈, 他微叹了一口气, 素手一挥,便将先前徘徊在竹林前的阵法给扯去了,随手在树梢上摘了一枝顺手的竹子下来,别在腰间, 翠绿一片。 待到裴应淮与牧听舟回到临安峰时,他已经坐在了桌案上,桌前置放着非常熟悉的那一枝竹柳,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一副正等着人送上门来的感觉。 牧听舟脊背一凉, 他偏头瞥了眼脸色深沉的裴应淮,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还不能放他们两个人单独对峙。 于是少年眼咕噜一转, 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 噔噔噔地跑到了郁清名的身边, 蹲在了他的身旁, 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师父, 喝茶。” 郁清名斜眼睨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递来的茶:“臭小子,现在轮到你给你师兄说好话了是吧?” 牧听舟持续装傻。 “坐。”郁清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 “你不是说想给为师好好解释一下的吗,现在为师就给你这个机会。” 牧听舟一听, 觉得有戏,连忙给裴应淮使了个眼色,却见后者不为所动,轻啧了一声,手指在身侧不安分地指向了另外一边,示意他先离开,这里交给他来。 裴应淮沉默无声地抗拒。 郁清名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笑意,又幽幽地道:“牧延。” “为师是老了,但还没有到瞎了的地步。” 牧听舟捂着脸站起身,想了想去也没想出个委婉的说法,干脆道:“师兄,徐宗主先前寻你人一直未寻到,不如你先去他那里一趟,回头完事了我再喊你回来?” 裴应淮:“……” 他抿着唇,牧听舟能从他淡漠的表情中显而易见地看出满脸的不赞同,身形未动。 牧听舟无奈,一路小跑地凑上前去,仗着裴应淮身姿高大遮住了郁清名的视线,轻声道:“师兄,此事让我来向师父解释好不好?” 说着,他踮起脚尖,一个轻吻便落在了裴应淮的薄唇上,目光落在了他紧抿的唇角处,微微勾起一抹笑,随即后撤一步,以一种并不是很大却足以让郁清名听清的声音道:“师兄这么不放心,不会是觉得师父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害我吧?” 裴应淮眸色猛地深沉下来,就连身后的郁清名举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 牧听舟只不过是随心试探一番,捕捉到这两人的反应后,登时心下一沉。 半晌后,郁清名似笑非笑道:“牧延,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你师父还在这儿呢。” 牧听舟赶忙闪身躲过袭来的一株竹柳:“师父冤枉,我怎么敢,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师兄,看见没有,你要是再不走可就真得吃皮鞭了——” 牧听舟疯狂给人使眼色,只听耳旁传来一声轻叹,裴应淮侧身一步遮挡住了郁清名的视线,垂眸淡淡道:“银链不可摘,倘若有事便在心中默喊我的名字。” 然后男人不咸不淡地偏头,警告似地瞥了眼郁清名,便拂起长袍离开了。 这一眼惹得郁清名哭笑不得:“臭小子……” 好不容易将这尊大佛给请走了,牧听舟终于松了口气,重新跑回了郁清名的身边,拉了把椅子便坐下了。 郁清名收回视线,淡淡道:“来说说吧,看看还有什么是为师不知道的。” 牧听舟却没被他这副模样给唬住:“先不说别的,恐怕此事师父早就知晓了吧。” “包括事先将我变成这幅模样,也是师父一早就算好了的。”牧听舟定定地开口。 郁清名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继续。” “既然师父早就知晓我与师兄的事情,那就证明在这百年期间您一直都在暗处默默看着我们,包括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所有机遇您都了如指掌,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没有办法出手干预。” “一个能看得见听得见,却无法触得到的地方,必然是离我或者裴应淮最近的地方,您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百年时间,不光是我,就连裴应淮都不曾察觉一丝一毫……”牧听舟顿了顿,“不光如此,在这百年的时间里你都守着那个地方未动分毫,可如今却忽然现身,想必那里应当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的动荡,以至于您不得不再度出山。” “再结合了一下裴应淮方才的那些反应……” 郁清名逐渐静默,牧听舟却宛若死死咬着猎物的猎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郁清名,那张少年气未褪的面容上展现出了十分陌生的另一面。 他沉沉地开口:“——我想了又想,脑中不知怎的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极为荒唐的结论。” “若是我猜得不错,师父,你应当一直藏身在幽冥之中。而这一个地方不能让裴应淮发觉,也不能让我有所警觉,除了最接近地火的幽冥地脉,在这整个三界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地方了。” 语毕,牧听舟骤然放松了肩膀,重新宛若没骨头似地瘫在了木椅上:“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言,若是师父反驳我说的不对,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第247章 即便他这样说着,可三言两语之中已然下了定论。 郁清名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称赞道:“让为师该说什么好呢?真不愧是心境通明的幽冥尊主啊,是为师小看你了。” 牧听舟笑道:“师父这般说这就抬举我了,分明是你们两个人在前面跑,留我一个人在后面奋力地追罢了。倘若停下一步,可就得被丢下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应当说是阿淮,他仅凭着一腔孤勇只进不退的原因是什么?”郁清名凝望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思绪万千,“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 牧听舟浑身一震,随即反应过来:“再次?这是什么意思?” 郁清名稍稍抬手,牧听舟便又为他斟上一杯茶,他举杯一口饮进:“言不可妄,行不可隳。命不可忽,天不可违。1” “恐怕这是就连一个幼童都知晓的道理,绝大部分人不违天命,是因为他们能力有限,无法违逆。”他缓缓抬头,“可阿淮不一样,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你应当也知晓,他自小就身怀天命,每下一步棋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你算是他命运之中唯一一条可变的线。早在冥冥之中,他的命运随着你这条飘忽不定的线开始有了别的方向。” “我将你收进山门,只是见你心性善良又天赋过人,望你有修为傍身可以安然渡过劫难,却不料这才是将你推入火坑的第一步。”郁清名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数,别说是他人的命数,就连自己的命数都是无法掌控的。可我没想到裴应淮早在那个时候就生出心魔,哪怕在你弥留之际还要妄图将你强留世间……” “……他不惜使用禁术,耗尽全身修为与功力,也要回溯时间将你留下。” 这几个字分开来牧听舟都能听得懂,和合起来他却完全不明白了。少年微张着唇.瓣,在听到‘施展禁术时’瞳孔骤然紧缩,呆呆地望着郁清名,久久不能回神。 他声音干涩地道:“师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阿延。”郁清名道,“你当初出关时,阿淮是不是全身经脉寸断,剑骨破碎,只能凭借着丹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这就是强行违背天命的下场。” “……” 在这一刻,牧听舟仿佛整个人的神魂都被撕成了两半,痛得他无意识地攥着胸口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喘着粗气,恍惚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模糊。 郁清名慌忙之下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滚烫的泪珠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郁清名心中绞痛不已。 “阿延?舟舟?!深呼吸!你看看我,你抬眼看看师父!” 在郁清名的一声声呼唤下,牧听舟慢慢地抬起了眸,双瞳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赤红色,豆大的泪珠顺着脸侧滑落。 “师父,我看不清了……”他喉中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哑声道,抬手一抚,才发觉自己手心之中早就沾湿一片了。 郁清名匆忙将他揽进怀中,顺着他的后背:“是师父的错,师父一时忘了你还有伤在身,这些事情咱们之后再议可好?” 牧听舟的脑袋抵在郁清名的怀中,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心中的酸涩勉强压了下去。 什么纠结什么面子在这一刻忽地皆化为尘埃和云烟消散不见了。 他缓了好一会,这才抽身退离,少年的眼眶依旧看起来红红的,面上却早已恢复了平静。 “我没事。”他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倒不如师父说一说,您这一次出来,寻到我,是想要做什么?” 郁清名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敏锐,无声地张了张口。 牧听舟倏然想到什么,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还是说我身上有什么可以压制住地火的东西吗?” “……”郁清名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现在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不错。”他道,“但并非是你,而是那群妖族。” “妖族?”牧听舟蹙眉道,“这怎么又和他们牵扯上关系了?” 郁清名似是感慨道:“你先别急。你应该有听说百年前妖族近乎被灭族的事情吧?” 牧听舟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那件事其实就是为师做的。”郁清名指了指自己,笑得眉眼眯眯,“当年是他们当年犯下大忌,为师也不会像那般赶尽杀绝,唉,造孽啊。” 牧听舟现在一听到“大忌”两个字心就颤,生怕又是什么和裴应淮扯上的事情:“此事我确实听师兄同我说了一些,是牲祭?” 郁清名点了点头:“可他们牲祭的目的,实则是为了借由牲祭之中产生的怨气从而引得地火封印的削弱。”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冷冷开口:“只有地火再度沸腾,将三界燃尽,届时妖族的凤凰蛋才能从火焰之中涅槃出生。” “到那个时候,三界才会真正地屈于妖族之下。” “……” 牧听舟瞠目结舌,非常诚实地赞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比我还疯的。” 况且这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族群! 纵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郁清名似是对他的诚实无言了几分, 而后又叮嘱道:“这群人跟你不一样,他们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族群,若是可以, 最好还是别和他们再搭上任何关系了好。” 第248章 “我知道的。”牧听舟心道已经晚了, 但是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凤凰并不惧怕地火吗?” 郁清名蹙眉想了想,道:“凤凰诞生于烈炎之中,向死而生, 据说是只有经历灵魂的燃烧后才能重生,整个三界能够烧尽灵魂的火焰也只有地火了。” “不管如何,你都不可以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听见了没有?” 牧听舟连声点头, 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师父,我最听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郁清名:“……”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少年却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师父, 倘若没有什么别的要事, 您会一直留在万鹿山吧?” 郁清名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沉思片刻, 随后无奈地道:“阿延, 我与阿淮都有天命在身,你知道的,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长久地滞留。” 就算以后你变得孑然一身,身边空无一人, 也得学会向前看…… 但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明说出来,只是淡淡地扬眉:“但近期我都会待在万鹿山, 为师都还没有好好看看你这百年来的长进如何呢。” “那师父可得要好好看清楚了。”牧听舟笑道,挥了挥手,“师兄还在徐宗主那里,若是我再迟些回去他就要生气了。” 郁清名笑着摇了摇头,道:“去吧,早些回来。” 待到他轻抿了一口已然凉掉的茶汤,望着牧听舟离去的背影时才恍然察觉,方才的那一段对话之中,他自己的事情被牧听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倒是先前牧听舟说要解释的事情只字未提。 记忆中那个倔强要强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郁清名喟叹一声,抬头仰望碧空,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 牧听舟步伐轻快地将木门带上,直到走出了临安峰的地境后,脸上的淡笑才倏地荡然无存。 他将怀中的碎镜拿了出来,轻声开口:“都看见了吗?” 那碎镜沉默良久,才幽幽地道:“看见什么?看见堂堂幽冥尊主的变脸速度吗?” 牧听舟并不理会景良的吐槽,走在万鹿山的林间小道上,晃晃悠悠地宛若放课后无忧无虑的少年。 “我有一个计划,你想不想听?” 景良心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可别讲给我听。” 牧听舟兀自道:“已知妖族境内兴许有能够压制地火的东西,这都不能让你心动吗?” 过了好一会景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扬高音调,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想去妖族偷东西?偷的还相当于是他们的镇族之宝?” 牧听舟双手负在脑后,懒懒散散的,有些不满地道:“什么叫偷?你说的也太难听了吧。地火沸腾可是整个三界的灾祸,就连你家主子都无能为力,我人美心善听闻妖族有一物什可以解三界患难,借来看一看怎么了?” 景良无言:“别把我扯进来就行了。” “诶,这怎么可以。”牧听舟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朋友了。” “……你对朋友的定义还真可怕。” 牧听舟不以为意,全当是对他的赞美了。 他心中早有定夺,在方才的交谈之中他就发现,恐怕郁清名并未全盘托出,甚至还有可能隐瞒了一些最重要的部分。 ——比如说,他一介凡体肉身到底是如何在幽冥地脉之中埋藏百年的。 ——又比如说,裴应淮所谓的天命他能猜得到,那郁清名又有何天命在身呢?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裴应淮这般警惕呢? 很多谜团混杂在一起,但牧听舟并不着急着去弄清楚,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会伤及到他身边的人,那牧听舟基本上都没有兴趣理会。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在身。 景良见他心情还不错,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你当真要去妖族吗?先说好我并不是关心你,但是那群人真的同你先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不一样的法?” 说到这里景良就来劲了,他循着记忆道:“在我印象中,这群人……不对,应该说是妖,张口闭口都是重振族群,是一群连家族亲人都会算计在内的坏妖!” 闻言,牧听舟若有所思:“是吗?” 景良直点头,第一次感觉到竟然他知道但幽冥尊主不知道的事情,登时昂起脑袋:“千真万确!” 还真不见得。 牧听舟忽地就想起了先前那串妖骨手串,他敛下眸中的思绪,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想告知,只是静静地听着景良细数那些曾经妖族的“丰功伟绩”。 估摸着景良也是一个人憋狠了,在镜中连找个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怕对象是牧听舟,他也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间都是景良在说,牧听舟随口应道两声。 说到后面,景良想说什么,却有些别扭,扭扭捏捏地开口:“倘若你真的要这么干,我也没有办法拦着你……反正你记得我的话就行,别到时候吃了个闷亏就得不偿失了。” 临近剑堂,牧听舟本来垂着头走路,本想漫不经心地回应景良一两声,倏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 第249章 在剑堂的门口,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少男少女,他们层层叠叠地围在一起,近乎将通往剑堂的这条小径堵得水泄不通。 而这群人正中央围着的正是那个牧听舟极为熟悉的男人。 少年原本轻快的步伐顿在了原地。 景良正说着话,就见牧听舟原本懒散的神情陡然滞了一瞬,随后非常迅速地转变至了阴沉。他对这个表情非常熟悉,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瞬间吓得声音都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 牧听舟并不应答,只是沉默地望着远处那群人 景良不明所以,便扒拉在他的衣襟口出,循着牧听舟目光所及之处弯望去。 他足足顿了有两三秒,随后惊叹了一句:“……哇。” 这是他能看的吗? 只见在那一片空地上聚满了人群,三三两两的弟子们将人群之中的两人团团围住,非常显然地衬托出人群之中那两人身姿挺拔秀美。 在人群的簇拥下,裴应淮与另外一名半掩面容的女子面对面站着,纤细的腰身完美勾勒出女子羸弱的身材,站在裴应淮的身前,有种小家碧玉般的感觉。 而在女子的身后,正站着另外一个牧听舟熟悉的人。 徐……徐什么来着? 牧听舟根本想不起来,也不想想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垂眸,唇.瓣微动,似是说了几个字,身前的女子便掩住嘴唇,满目惊讶,随后便眉眼微弯,一副羞涩的神情。 看到这里,牧听舟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景良往怀中一揣,冷冷道:“别出来,别发出声音。” 少年的步伐并没有放轻放缓,众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纷纷扭头望去。他站在人群之外,开口便用清亮的嗓音喊道:“师尊。” 人群之中的声音不知何时逐渐静了下来,非常自动地给少年让出了一条道来。 牧听舟笑得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本来就生得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天气入冬,早晨时换了一身白绒裘袄,衬得五官线条都柔软了不少,显得更加精致漂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应该只有他那双不知何时散落的黑靴系带,歪七八扭地躺在地上,让人看了就生怕他不小心踩到。 裴应淮早在他上前的那一刻,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也转过头,眸光落在少年身上时近乎遮不住眼底的艳羡。 牧听舟双手负在身后,乖乖地走上前,歪着脑袋笑道:“师尊,我回来了。” 裴应淮从喉咙中应答了一声,依旧是那双垂眸盯着他的表情。 牧听舟在心底骂了一句,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看向裴应淮身侧的女子,笑道:“师尊难得与他人交谈,是熟人吗?不介绍一下吗?” 徐若雨一愣,莫名觉得面前少年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敌意在,况且对着聿珩仙尊用这般语气…… 她侧目瞥了眼裴应淮,见他并没有斥责什么,仿佛是默许了少年这般逾越。 她大大方方地扬唇,语调轻柔地道:“你就是仙尊大人近来收进门的小徒儿吧?我应当算是你的师姐,不过已经出师多年,你可唤我一声徐师姐。” 牧听舟似笑非笑地道:“噢——原来是徐师姐,莫非就是先前那位与我师尊有过婚约的那位,徐掌门的侄女?” 徐若雨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微微睁大了美目:“怎么……怎么可能?!我从未说过我与仙尊大人有过婚约之事,此事可不能乱说啊……等等,徐世明?” 女子的声音陡然一沉,估摸猜到了“罪魁祸首”,沉着眉眼望向身后冷汗直冒的少年。 “姐……你先听我解释……”徐世明倒抽了一口凉气,撒开了腿就想开溜。 牧听舟这才知道是个误会,但他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轻哼一声,并不想过多搭理裴应淮,转身正准备走人时,手腕被拉住了。 “做什么?” 他扭过头,故意冷言冷语地说。牧听舟还没有忘记方才两人交谈时的场面,心里直冒酸泡泡。 裴应淮似是看出了他为何这般气恼,轻笑了一声,成功换来了少年更加气愤的怒瞪,甩手就想走人。 周遭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少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连聿珩仙尊的面子都不给一个! 可下一幕,他们却看见了更加震惊的画面。 男人拂开长袍,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在了少年的身前,垂着头仔仔细细地将他散落在黑靴之上的系带给重新束紧。 随后他又站起身,顺手便将牧听舟滑落至胸.前的碎发别在了耳后,垂眸看着少年瞪圆的眼睛,淡淡地开口:“回去吧?” “若是猜得不错,那人应该闲不住一时,已经开始备菜了,倘若迟些定要训话。” 男人身形微倾,熟悉的气息骤然接近,瞬间充满了牧听舟的鼻腔,鼻尖触及到了柔软的布料。 他听见裴应淮附在他的耳侧,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些许笑意,轻声问道:“舟舟想不想知道我方才对她说了什么吗?” 恢复修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听这语气就非常欠揍的样子, 牧听舟掉头就想走人,裴应淮见真把人气急了,哭笑不得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仗着自己背对着人群, 执起他的手腕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第250章 牧听舟猛地睁大眼睛, 快速抽回了手,压低声音:“你疯了?!” 裴应淮食指竖在唇间:“嘘。” “方才偶然间提及了徐姑娘的婚事,便听她提起心上人是个凡人的苦恼。”裴应淮轻声道,“也不知怎的矛头就转向了我, 架不住他们的问话,所以我便随口说了两句。”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说了什么?” 裴应淮微微一笑:“我说,我早已心有所属,只是他不怎么爱露面, 下回若是有机会再见上一面。”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毕竟徐姑娘四舍五入也算是你的师妹,见一面也无伤大雅。” 牧听舟:“……” 他发现裴应淮这张嘴真的是越来越滑头了。 少年没忍住,揪着男人垂下的衣袖就是一顿揉圆搓扁,弄得原本平整的衣袍皱巴在了一起。 两人一高一低, 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 周身投落而下的树影影影绰绰, 遮住了宽大袖袍下相交的手。 徐世明眨了眨眼, 疑惑地问:“姐, 你在看什么?” 徐若雨这才收回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惊魂未定,又竭力压制住眼底的波澜:“没……没什么。” “世明, 姐姐问你个事情。”她道,“仙尊大人与他这位徒弟的关系, 到底如何?你实话跟姐姐说。” 徐世明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应该挺好的吧?” 倏然间他又回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道:“牧延虽为大人的关门弟子,但好像剑法什么的并未受到教导,先前他打赢我的时候也是……姐?你没事吧?” 徐若雨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方才说……他叫什么?” ————————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的牧听舟已经满心扑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孤零零的灯笼挂在屋檐下,照亮了屋外昏暗的一隅之地,让牧听舟勉强能看清窗外正摇摇晃晃坐在躺椅上的青年。 窗外的月色尤为得皎洁,清冷的月光自穹顶倾斜而下,天际出现零星的几颗明星若隐若现。 青年长袖微挽,直到听见了身后屋内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这才素手一扬,一层隔音结界便笼罩住了整个屋子。 “喝酒吗?来一杯?”他端起酒杯问。 他话音落下,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郁清名的身后一道黑影闪过,不过眨眼的瞬间,裴应淮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郁清名又问了一遍:“喝不喝?” 裴应淮静默半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清名抿了一口酒,淡淡道:“都说了我和那个老东西只是共享记忆罢了,你倒也不必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起码你不用太警惕我会对阿延不利,你可别忘了你这身剑法和那套禁术是谁教给你的。” 裴应淮不冷不热地开口:“以防万一罢了,舟舟近来失了修为,我自然得多警惕一些。” 郁清名嗤笑一声:“就他?算了吧,我看他现在跟你一样是个人精,半点都忽悠不得。” 裴应淮蹙眉道:“你们下午都说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郁清名懒懒散散地说,“无非就是他将我近百年来的一举一动都给猜了个透,顺便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过事先说好,倘若他当真要做些什么,你我都是拦不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郁清名幽幽叹了口气:“他从小不就这样,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死犟死犟的。以前能力不足还会跑到为师面前喊上一喊,现在翅膀硬了干什么事我都得先猜他在想些什么,要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反正我是管不住咯。” 裴应淮眉宇紧蹙,声音逐渐沉了下来:“你明知他想要什么,为何还要将事情告诉他?” 郁清名却道:“聿珩,你不觉得你的保护欲有些过剩了吗?” “阿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有主张的人,你能护他一时,可当他身边的人都离去时,又有谁能护得了他一世?” “还是说,你永远都只想让他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莬丝子,哪怕到了事情的结局,也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郁清名摇了摇头:“聿珩,我知你因前世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你有没有想过,阿延是什么想法呢?” “……他是不是,也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呢?” 郁清名的声音轻缓,仿若流水般清涓,却又仿佛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须臾后,男人走上前来,垂眸望着他,声音又冷又淡:“还有酒吗?” 郁清名弯了弯眉眼,将手边盛满酒的杯盏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也别觉得我是帮那个老东西说话。”他道,“命数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是天注定了的。他决定要走哪条路,决定要怎么走,都早就是冥冥之中决定好的。” “聿珩,你是三界之中唯一的变数。” “若你想救他,不如多去想想该怎么救他……该怎么救你自己。” “你们两个啊,早就从一开始就已经绑在一起咯。” ———————— 裴应淮与郁清名的夜谈,牧听舟其实早就预料到,他硬是撑着酸涩的眼皮直到夜半三更,也只看见郁清名独自一人对月酌酒。 第251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趁着未升的太阳,扒拉开窗沿往外瞧了瞧。 屋外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两杯空空的酒杯孤零零地摆在那。 牧听舟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定是他睡熟时两人来了个促膝长谈,为的就是故意避开他!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神情阴沉,正准备下榻准备找那两人算账,却倏地顿住了脚步。 阴恻恻的表情逐渐变得怔楞,他低下头,虚虚地握了握右手,一道薄微又不起眼的魔气顺着干涸的灵脉一路滋养,酥麻的感受让牧听舟瞬间打了个激灵。 这是修为正在缓慢恢复的症状! 牧听舟登时眉眼就舒展开了,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夺门而出,想要立刻向那两人分享这则喜讯。 可他刚踏出一步房门,一道横空而来的剑气堪堪擦着他的头顶划过,锋锐无比,差点将牧听舟的一小撮头发给削落。 少年瞪圆眼睛,暗骂了一声,抬头望去。 不远处,两道身影在竹林之间来回穿梭着,叮当作响地铮鸣声荡漾开来,四散的剑气已经将周遭砍得一片狼藉。 牧听舟:“……你们在做什么?” 郁清名身上还隐约散发着酒气,抽空瞥了眼赤足站在门前的少年:“阿延啊,回去把鞋穿好再出来。” 裴应淮紧随其后,半分不让,剑气凌厉,近乎灵力全开。 两股剑气直直地撞在了一起,震得郁清名手臂一阵发麻,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叹:“好剑!聿珩,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也没有懈怠啊!” 牧听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过招的两人,深呼吸一口气,清晨的凉气顺着鼻腔钻入了身体之中,瞬间让他的脑袋清醒三分。 “师父,师兄。” “我修为恢复了。”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语调非常的平淡,甚至都还没有两柄剑撞在一起的声音大,“若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太久没回幽冥了,估计一堆事务在那等着我呢。” 唰的一瞬间,两道黑影骤然从眼前闪过,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的身前。 郁清名蹙着眉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遍,还没等他开口,裴应淮漆黑的眸子难得升起一丝紧张,抢先道:“什么时候恢复的?今日的药喝了吗?何时要回幽冥?我同你一起去。” 郁清名:“……”你小子,当我不存在是吧?! 他气得牙痒痒的,手中的灵剑再次蠢蠢欲动。 眼看着这两人二话不说又要打起来了,牧听舟:“……我开玩笑的。” 他挫败地扶额,妖族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应当还会在九重天再待上一些日子。 裴应淮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看得牧听舟一阵心软:“师兄,倘若我.日后真的有要是要先离开,一定会跟你说的。” 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郁清名:“……为师还在这里呢你们两个臭小子。”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先说好,我还没有同意你们两个人结为道侣!你,先给我回屋穿鞋去!你,过来,替我打下手,免得到时候你师弟吃不到早膳又喊肚子饿。” 牧听舟嘿嘿一笑,转身跑进屋里穿鞋去了。 跑了没两步就停住了,他蹙眉苦思冥想了会,不对啊,他一开始不是要去质问这两人昨日夜谈的事情吗?!怎么最后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恶,还真是老狐狸。 再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郁清名的事情尽量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即便他现在充当起了剑堂掌教的身份,徐清影也丝毫不敢怠慢——毕竟用脑袋想想也知道他是因为谁才回来的。 牧听舟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让成功让他联想到当初在万鹿山受到双面管制的时候。 曾经他就闲不住,更别说是现在了。 裴应淮太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仙盟, 如今事务堆积, 许多大事都得由他来定夺, 成日龙不见尾。原本牧听舟还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解放一段时间了,没想到…… “牧延,你来把上川剑谱的第十四章 背一遍。”温和淡漠却又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剑堂上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牧听舟一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虽然清醒是清醒了,但上川剑谱是什么东西? 牧听舟脸侧上还残留着印子,即便发髻束得一丝不苟, 却还是遮掩不了他眼底的惺忪:“啊?” 郁清名温和的笑了笑,手中的竹柳唰地一下敲在案边:“出去站着清醒一下。” 牧听舟:“……” 他蔫了,站起身,直挺挺地走出门外, 听着剑堂内郁清名继续讲课的声音, 倚在墙边整个人昏昏欲睡。 他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不经意间抬起头, 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正是徐清影和他那位刚从仙盟执行完任务回来的侄女。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觉得自己这般昏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正准备离开。 谁知还没走两步, 体内的魔气自动发散,恰好就听见了不远处那窃窃细语的两人。 “舅舅, 这个少年真的是……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牧听舟掀了掀眼皮,徐若雨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说可能被听见了,身躯陡然一颤,飞速地移开了目光。 第252章 她几不可察地退后半步,企图想要躲在徐清影的身后。 徐清影无奈地道:“……你别吓唬她。” 牧听舟嗤笑一声,问:“他人呢?” 虽然他问的没头没尾,但徐清影已经知道他说得是谁,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来妖族的异动被仙盟察觉了,估摸着这段时日应该去仙盟处理这些破烂事情去了……他没有和你说吗?”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应不答。 本来裴应淮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想让他接触这些事情,如今又加入了个浑身是谜的郁清名,他想要插手就更加困难了。 即便是问,也得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答案来,牧听舟索性就不管不问了。 ——表面上是这样的没错。 他轻车熟路地顺着山门往下走,那架势甚至让徐清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山门近日碍于妖族的关系已经开启了护山结界,不管外出还是入内都需要得到长老的准许。 牧听舟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体内的魔气日渐复苏,几乎快要恢复到了先前的七八分修为,可为了不让旁人发觉,他还得日日压制躁动不安的魔气,觉都睡不好了。 他抬手将结界戳了一个小孔,整个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结界之外。 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道:“赶紧吧,今日是我师父授课,还得赶回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旁的树干后走了出来。他身形高挑,披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遮住了面容与气息。 就连牧听舟也嚯了一声。 那人颇有些无奈,抬手将黑袍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牧听舟非常久违的熟悉面容。 “讲真,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来九重天,你也是,没事之后也不同我说一声,还害得我白白担心 这么久的时间。” 来人正是祁萧然,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从衣兜之中拿出了一瓶丹药递了过去:“这是你一贯吃的,压制魔气独有奇效,我改良了一番,你回去试试。” 牧听舟应了一声,接过丹药:“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什么进展?” 说到这里,祁萧然登时来了精神,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凑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你哪一次托我办的事我有让你失望过?” “先前妖族的行踪太过隐秘,甚至不曾留下一丁点踪迹。但我顺着你的想法换了个思路,没想到还真的给我查出了些名堂来。” 牧听舟眉宇一挑,祁萧然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你放心,自打你跟我说幽冥有可能暗藏妖族时我便留了个心眼,这一次派去的都是些死士,口风很紧。” 见牧听舟并没有什么反应,祁萧然继续道:“我顺着你给出的消息继续往下查,没想到在一篇久经失传的古籍之中还真查出了凤凰的踪迹。” “传闻之中,上古年间,凤凰是作为酆都大帝的左膀右臂而诞生出来的天地圣灵,他的作用则是赐予福泽,守护三界平衡。” “而这一福泽也被当时的第一批人类所发觉,从而选择信奉天地圣灵。”祁萧然说得绘声绘色,“凤凰便将于他们能够独特的力量,也就是妖兽的能力。” “这便是妖族的由来。”他道,“这群人觉得自己就是凤凰在三界之中的化身,是为天命之子,整天仰着头用鼻孔看人。” “原本他们相安无事的倒还好,可惜三界之中灵力逐渐衰败,凤凰为了填补这一空缺选择了牺牲,妖族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失去庇护一事,日渐衰败,不复从前的光风霁月,沉寂了下来。但他们安分了没有多久,不知从哪听说了凤凰涅槃一事,竟然企图自己动手再造神明。” “他们想要凤凰浴火重生,再复妖族荣光。” 听到这里,再一结合先前妖族在人界进行的牲祭,饶是牧听舟也不可置信道:“这群人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哪晓得祁萧然竟然也老老实实道:“确实,这三界之中有一个比你还疯的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堆比你还……哎哟。” 牧听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别贫,然后呢?” 祁萧然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小腿:“然后就如你猜得那样,妖族之中确实有一物为镇族至宝,被他们秘密供奉了起来,若是这个传闻大差不差没有出错的话,这个镇族至宝应当就是凤凰残留下来的某样东西……但这个东西哪怕是族长亲信都鲜少有能够接触到的机会,所以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得知。” 语毕,祁萧然叹息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消息了。” 牧听舟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怪你,妖族隐匿百年时间,必然有他们独特的方法,你能查到这么多消息已经很厉害了。”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初雪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继续在山下徘徊, 尽量不要引起注意,看看这群妖族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牧听舟道,“这两日郁清名和裴应淮看我看得紧, 若是太频繁的下山, 总归会引起注意的。” 祁萧然欲言又止, 但看着他面色红润,一看就被细心娇养得很好的模样,又把多余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还能怎么办?他闭上眼就是牧听舟刚闭关出来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青年虽然更加张扬凌厉, 浑身上下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一种颓唐和阴郁,目色黑沉地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253章 倘若不对自己狠一点,又怎么能镇得住底下那群蠢蠢欲动的人? 万千话语在祁萧然心中辗转成一声轻叹,他认真地道:“这是传音符, 我就在山下,有什么事及时和我传音。” 牧听舟从他手中接过符纸,垂眸半晌:“我知你想说些什么。” “萧然,再等等。”他声音很轻, 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在等一等, 就快要结束了。” 想要在九重天伪装成一名普通的修士并不容易, 牧听舟左思右想, 叮嘱道:“满隆坊坊主正居于城中,但我怕他是裴应淮在城中的眼线,若非必要切记不要和这个人牵扯上关系。” 满隆坊在三界的势力都很庞大,祁萧然深知其中利弊, 将黑色帷帽重新带好:“放心,我会小心不被发觉的。” 牧听舟点了点头, 顺手在街边的小摊上摘了两串糖葫芦,趁着小贩愣神的时候朝他丢了两块灵石,随口道:“不用找了。” 小贩惊怒的表情还未散去,又被欣喜所替代,连连点头:“多谢小少爷,多谢小少爷,恭贺新禧,岁岁平安!” 那动作熟稔地没有百八回祁萧然是不信的,他无言片刻,忽地想起来:“是不是快要到新年了?” 牧听舟脚步微顿,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眼下竟然已经入冬了,新年就快要来了。 天空不知何时雾蒙蒙的一片,他脖间围绕着狐裘,身外披着白色的白袄,唇红齿白,仿佛真的像是从哪家跑出来的小少爷。 牧听舟垂眸,口中呼出了白色的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萧然猜他另有叮嘱,所以并没有走开,静静地站在原地。 须臾后,牧听舟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淡淡开口:“你在城中调查妖族族长的具体方位。” “若是除夕前还不曾有什么察觉的话,便上山来吧。” 语毕,他就将手中的另外一串糖葫芦递到了祁萧然的手中,祁萧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过。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皱着眉头想要追问,可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风吹过,险些将祁萧然头顶的黑色帷帽给吹掀。 他一只手还拿着冰糖葫芦,手忙脚乱地将帷帽扶稳,在抬头时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踪影。 这城中的大街小巷牧听舟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祁萧然当然找不到他。 他又在城中晃了一圈,腰带上挂着从裴应淮那里顺来的灵石袋,左看看又看看,正偏头望向街坊的一处时,鼻尖倏然一冷。 牧听舟似有感触,抬头望天,苍茫穹顶一片灰蒙清冷,漂浮在空中的细雪簌簌落下,给整个世界平添了一抹净色。 细雪落在他的肩头,融进衣裳之中,晕开一片深色。 众人举头望天,周遭一片惊呼声。 牧听舟难得有闲情兴致,呼出一口冷气,正准备朝深巷再走走,眼前忽地落下了一道阴影。 他眨了眨眼,回过头,头顶纸伞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身前站着一个穿着素白衣袍的男人,男人的身形在一众人群之中尤为拔萃。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是熟悉的声音,牧听舟歪了歪脑袋,指尖点了点伞面,裴应淮顺应他的力道将伞面抬了抬。 裴应淮垂眸又问了一遍:“怎么一个人在这?” 牧听舟说:“怎么办,我被你师父赶出来了,不让我在剑堂待了。” “这偌大的万鹿山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能到镇子上来了。” 清亮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委屈,眼中却明晃晃地闪烁着狡黠。 少年上前一步,整个身体挤进伞中,他力道轻巧地捏了捏裴应淮的手腕,仗着有油纸伞的遮掩,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他稍稍垫脚,在裴应淮的唇上亲了一口。 裴应淮身形未动,瞳眸却陡地黑沉下来。 伞面倾倒,完全遮住了两人的上半身,空中的雪花飞飞扬扬,静静地飘落在伞面之上,落下薄薄的一层覆雪。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身路过的人一个又一个,直到牧听舟忍受不住般锤了锤他的胸.前,这才施舍般地退离了半分。 滚烫的气息拂在牧听舟的面颊上,烫出了一片红霞。 微热的指腹轻柔地摩挲在牧听舟通红的耳垂上,他似是听见身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牧听舟忍无可忍,微微使了使力道将人推离。 “别老蹭我。”牧听舟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将半张脸缩进白狐裘之中,企图遮住泛红的耳垂。 “走吧。”裴应淮抬了抬伞面,修长的手指将他的手尽数包裹在掌心之中,牵着他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道,“想吃些什么?” 牧听舟却有些迟疑道:“不回去吗?已经有些不早了,师父要是找不见人又得叨叨。” 裴应淮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无妨。” “反正你也不差这一日了。” 牧听舟:“……”没忍住,抬脚踹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余光处闪过一个黑影,偏头定睛望去,竟然方才一直寻他的祁萧然,在一众人群之中十分显眼。 牧听舟心头一跳,飞速走上前两步挡在裴应淮的面前,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雪了,赶紧回山吧。”他声音平稳,“别一会雪下大封山了,到时候就回不去了。” 裴应淮道:“我以为你还会想再逗留些许时间。” 第254章 他道:“毕竟幽冥从未下过雪,想看看吗?” 说得牧听舟心念一动,眼前飘落一片白雪,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指尖一片冰冷。 “等等!”牧听舟捻了捻指尖的凉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那个还在吗!” 他眉眼舒展,就差手舞足蹈了:“那个!你还记得吗!在临安峰后山的那个!” 在很久之前,牧听舟曾经有个小爱好,那就是在临安峰收集各种怪石,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临安峰上挖一挖,看一看又能淘出个什么玉石来。 那段时间临安峰上坑坑洼洼一片,气得郁清名直翻白眼,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孩子还小,不能打不能骂,干脆眼不见心为净。 只是没想到这一挖,竟然挖出了个温泉来。 郁清名也惊奇的很,但临安峰从一开始就生于天地间,谁也不知这底下到底有什么,挖出什么来也不算奇怪了。 三人一拍即合,直接将后山改造成了一个天然的温泉,每时每刻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天然温泉涌入池中。 那段时间牧听舟每日练完剑之后浑身酸痛都会去泡一泡,但久而久之也渐渐抛之脑后了。 如今初雪倒是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了,登时急不可耐地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牧听舟呜呼了一声,噔噔噔地就往山上跑。 妖族盛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细雪洋洋洒洒地飘落, 没过一会儿就将半座山覆了一层净色的白顶。 牧听舟的手被裴应淮握在掌心之中,暖洋洋的。两人一路顺着下山的路往回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几近顶端时, 牧听舟察觉到什么, 他抬头望去, 就看见手持折柳的青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站在万鹿山的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郁清名声音轻柔道:“回来了?” “下雪了,玩得开心吗?” 牧听舟:“……” 他匆忙将手从裴应淮的手中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了出去:“是师兄!” “先前我在剑堂外晃悠, 师兄恰好办完事回来,就带着我一起下山了,哪想到恰逢初雪,我们就赶在封山前回来了!” 牧听舟是郁清名看着长大了, 他那还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屁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瞥了眼裴应淮,见后者沉默不语,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牧听舟, 暗叹了一口气。 他的借口扯得非常生硬, 以至于气氛有些尴尬, 牧听舟生怕那折柳一不小心就抽到自己身上, 赶忙转移了话题:“师父!说起来今日已经是初雪了, 师兄说后山的温泉池还在,要不要一起去泡一泡?” 郁清名盯了他半晌都没有说话,盯得牧听舟心里一阵发毛。 须臾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开口道:“今夜恐怕是不行了。” “有人要找你。”郁清名放下手中折柳, 目光淡淡望向远方,“阿延, 你修为恢复几成了?” 听他的语气有些怪异,牧听舟敛下心中思绪,定定地开口:“只恢复了三重……怎么了?何人要找我?” 郁清名缓缓道:“见到你就知道了。” 牧听舟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刚想追问,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身侧之人骤然一冷的气息,心念微动。 恐怕是…… 他并未说什么,主动抬起手牵住了裴应淮的手,定了定神道:“那走吧?” 来者既是客,虽然此人并不讨喜,但徐清影作为宗主也得尽到应有的礼仪,将人安置在了前殿。 远远望去就能看见人站在前殿的门前,一脸郁闷。见到牧听舟他们终于来了,徐清影紧蹙的眉宇才舒展开了一些。 牧听舟走上前,长靴在雪地上落下了一个个足迹,他问道:“发生了何事?” “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直接找上门来。”徐清影呼出一口郁气,神色有些阴沉,“妖族族长来了。” 万鹿山一向是海纳百川,收弟子向来不问前程只看资质和天赋,所以戚竹一开始隐瞒身份进山入门这件事徐清影并不知情。 只是没想到他和芮星宇的那一幕正好被牧听舟给撞见了。 暴露了也没有办法,戚竹的身份向来敏.感,更别说是妖族族长亲自找上门来,哪怕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和不待见,徐清影也不能面上表现出来。 顶多先把人晾在一边。 牧听舟指了指自己,徐清影点了点头,轻声道:“怕是来者不善,不过你放心,这地方……”他抬头看了眼郁清名和裴应淮,拍了拍胸.脯道,“有这位大神坐镇,妖族族长还不敢在这里造次。” 牧听舟点了点头,偏头望向身侧的裴应淮——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这一路上攥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牧听舟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男人垂眸望他,不予作答,手中的力道却松了松,牧听舟顺势将手抽了回来,对于周遭有些惊异的目光熟视无睹,非常顺其自然地推门而入。 徐清影呆了一瞬,随后疯狂用眼神询问裴应淮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可惜裴应淮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跟在牧听舟的身后。 徐清影心中嘀嘀咕咕的,看了看裴应淮的背影,又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郁清名:“师叔……”你觉不觉得聿珩对他保护欲有些过度了? 第255章 可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郁清名手中的折柳倏地闪过一道寒芒,无形的剑意骤然施展开来,形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包围圈在整个殿前周围。 举目杀意尽显,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维护。 完事之后,郁清名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 徐清影:“……没什么。 ”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定定心神,也跟了上去。 偌大的前殿尤为空旷,牧听舟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一阵闷燥的气息,只觉得脑袋忽地就清醒了。 这股气息非常奇怪,那一瞬间将他好不容易压制在体内躁动的魔气再度挑了起来,几欲沸腾! 如若不是他如今只恢复一半修为,再加上上山前萧然给的丹药,恐怕在这股怪异的气息下他甚至都可能当场魔气失控。 他咽下喉间反上的一抹猩红,不动声色地抬眸。 大殿的中央坐着一个人——准确来说,并不算是一个人。 月光如银绸般倾洒,他孤身一人坐在软椅上,先前是微瞌着眸,听到了动静声后才懒洋洋地挑了挑狭长的眼尾。 在他的身后,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轻搭在扶手旁,远远望去竟看上去比他的前身还要大。 牧听舟不紧不慢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脊背笔直,丝毫不见一丝慌乱,落座于狐狸青年的正前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悄无声息的较量倏然展开,就连最后进来的徐清影都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双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狐狸青年的眉眼微弯,似是含笑,可当真正望去时,就能看见他眼底暗藏的一丝隐晦。 牧听舟纹丝不动,就连平日里那份漫不经心也已全部散去,漂亮瑰丽的面容上面无表情,只剩下冰冷。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身后笼罩而来的风雪气息将牧听舟身前的压迫感尽数逼退。 戚清凌稍怔,随后收敛气息,下颌线微绷,却还是淡笑开口:“仙尊大人,久闻大名。” 裴应淮没说话,满脸冷漠地站在了牧听舟的身后。 戚清凌似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他坐直身子,目光缓缓移向了他身前的少年。 他不是记得这两人以前势不两立,一见面就得掐架吗? 不光如此,前些日子不才传出裴应淮被牧听舟囚于幽冥的事件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跨度也太大了些吧? 即便内心动荡,作为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戚清凌面上微微一笑:“这位就是……该如何称呼您?幽冥尊主?还是……仙尊大人的关门弟子?” 牧听舟淡淡开口:“询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先得报上自己的名号吗?” “戚清凌。”狐狸青年眯起双眸,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像只狐狸一样,“我是戚竹的父亲。” 闻言,牧听舟饶有兴趣地抬眸:“噢——那既然你自诩戚竹的父亲,想必就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毕竟是我不小心将你儿子摁在地上揍,方才进门时送我了一份大礼也算是情有可原。” 牧听舟唇角微挑,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尖尖虎牙。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忌讳身后站着的几人,连告状都告得明明晃晃。 此话一出,戚清凌脸上的笑意忽地僵住了。 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说幽冥尊主心思狠戾杀人如麻,当年叛出宗门后便与九重天割裂了吗? 面前这一朵大大的白莲花又是从哪来的…… 戚清凌有意试探,开头那暗暗的较量让他对这个目标产生了一丝退意。 看起来传闻还是不可信的。 牧听舟暗暗捏了捏裴应淮的指腹,让他把周身冰冷刺骨的剑意收一收,免得到时候真的把人给吓跑了。 戚清凌放弃了试探的心思,干脆道:“尊主说笑了,你口中的这份大礼,也不过是我们妖族的保命手段罢了。” “倘若尊主感到冒犯,还望谅解。” 青年素手一翻,一块古朴深灰色的冥石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牧听舟瞬间感觉到先前那股怪异的气息便是从这块石头上散发出来的。 “这块石头是妖族密隐的象征,每一个妖族从出生起便会带着一块冥石。”戚清凌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试探,抱歉。” 少年面露嫌恶,轻啧了一声。 戚清凌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石头收了回去,又道:“我此行一来,不过是想要看看我儿罢了。先前的事情我有所了解,并非你之错,我等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希望你不要介怀。” 那毛茸茸的狐尾尖尖从戚清凌的衣袍中挑起了一个紫檀木盒子,戚清凌接过了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 紫檀木盒子之中,静静地置放着一条镯链。 这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镯链,上面遍布了细细密密的光点,仿若夜空中繁星点缀。由无数个环节连接在一起,细细感受下竟能从其中感受到一股极其舒逸的气息。 徐清影眉宇一蹙,有些惊愕道:“这……莫非是鎏金链?!” 戚清凌赞赏般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鎏金链。我先前听闻戚竹说,尊主旧伤未愈,兴许能用得上。我听闻这鎏金链似是有吸纳天地精华转为己用的奇效,亦有镇压魔气之力,想着尊主应当能用得上。” 第256章 牧听舟望着紫檀木盒之中的鎏金链陷入了沉思,直到先前一直搭在肩上的力道倏然远去,他才恍然回过神。 眼前的狐狸男依旧笑眯眯的,再加上他那张极具魅惑力的面容,任谁看了不对此心生好感。 可惜,牧听舟不吃这一套。 他摇了摇头,在戚清凌疑惑的目光中将紫檀木盒推了回去:“这件物什太过贵重。” “况且,我也不认为我们的关系有好到让你为我着想的地步。”牧听舟话中有深意,“倒不如说,我已经从你这里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戚族长还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戚清凌不知他所谓何物,顿了一会,还是将紫檀木盒子收了回来。 “实不相瞒,其实还有一事相求。”他道。 空旷的殿内忽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死寂的气氛弥漫开来。 三个人站在牧听舟的身后,与对面影单形只的戚清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清凌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突然静下来的气氛一样,叹了一口气:“是这样的,先前阿竹与我有过冲突,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族群,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孤身一人拜入了万鹿山门下,有些许年日不曾回过家。” “阿竹曾经同我写过信,提起过你。他从未给我写信诉说过同门的事情,尊主还是第一个。”他又暗叹一声,仿佛真的是在担心与戚竹之间的关系似的。 “若是尊主过两日没什么事情,不如与阿竹来族群之中坐坐吧。”戚清凌说,“恰好过两日,是族内盛会的日子。” 说完这句话,不顾愣怔的众人,戚清凌站起身,长尾自然垂落在地上,他长睫微敛,带着些许愧疚:“我想要摆脱尊主的事情只有这个,族内盛会并非小事,若是阿竹不能亲自到场的话会十分难办。所以我派出了一些族人徘徊在山脚下,想着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希望他们没有给徐宗主添麻烦。” 徐清影不想和他搭话,但还是强迫着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碍事……尽快撤走就好。” 戚清凌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离开了,只留下了那一条白绒绒的尾巴在身后摇曳。 牧听舟收回视线,看着围着自己的这一圈人,眨了眨眼:“怎么了?” 郁清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清影在一旁疯狂点头。 牧听舟哭笑不得:“这个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方才那份‘大礼’我不是没有收嘛。”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站起身,推开了前殿的门。 屋外一片苍茫,风雪漫卷,屋檐覆雪,冷莹莹的一片,唯有青竹屹立不倒。 牧听舟呼出了一口冷气:“其实,我大致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妖族盛会百年难得一遇,倘若他们自己不害怕暴露,去看看也无妨。” 说到这里,裴应淮恰好走到了他的身旁,少年唇角微扬,指尖勾了勾他的手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啦——” “毕竟我可是聿珩仙尊的乖乖小徒儿!就算他们再怎么造次,也得卖我师父一个面子,你说是不是?”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便你去吧。”郁清名翻了白眼,伸了个懒腰,“老夫可要去歇息了。” 在郁清名离开之后,徐清影见状也找了个借口溜走了,一轮皎洁的月光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牧听舟抓着他的指尖,其实内心是有些忐忑的。 他知道裴应淮不喜欢他与妖族产生过多的接触——但没有办法,在他的计划之中,妖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环。如今眼下戚清凌的出现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捷径,何乐而不为呢?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裴应淮。 牧听舟向来在裴应淮面前藏不住心事,所有事情都写在了脸上,就连那一抹恰到好处让他心软的忐忑也能一览无余。 裴应淮是生气的。 他喜欢这样平稳生活的日子,牧听舟不需要去关心幽冥的很多芝麻烂事,每日每夜也不需要担心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暴走。 他贪得无厌,想要这样平稳的日子继续下去——哪怕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消失,他也想要让牧听舟好好的。 可偏偏,总有人想要横插一脚,闯进这紧闭的门中找死。 他没有说话,任凭冷风无情地吹在脸上,似乎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戾气给吹散。 直到身旁的少年轻微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像是在撒娇,又带着点没好气:“咱们有事能不能回临安峰再说,大半夜的真的蛮冷的——” 裴应淮被拉回了神,垂眸,忽地俯身,在他略有些冷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他轻抚着少年的黑发,淡声道:“你先回去,我去处理一些事。” 夜闯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先回去,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牧听舟有些错愕,瞪圆了眼睛:“现在?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仙盟养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废物, 离了裴应淮就处理不了一点是吧? 他心中泛着嘀咕, 本来就有些烦躁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了。他干脆地拉住了裴应淮的手,冷声道:“什么事?你丢给我来处理,快刀斩乱麻好了,免得下回又生出什么事端。” 第257章 裴应淮心中柔软, 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有些余尾没有清扫干净,你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安安心心养伤吧。” 他顿了顿,随后补充道:“我很快就回来。”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 放开了他,没忍住还是叮嘱道:“虽然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劝你别总是心慈手软,必要的时候不必留手……反正道理你都懂, 我就不多说了。” 裴应淮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 哑然失笑, 心间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他没有忍住, 再次俯身在少年柔软的唇.瓣上印了一口。 他垂眸淡笑道:“嗯,我知道,不会留手。夜路小心。” 牧听舟只当他是在敷衍,连声应道, 仰头望了望天空细细密密飘下的白雪,原本沉寂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噢?记得早些回来。” 裴应淮点了点头, 只身独立地站在了纷飞的大雪之中,静静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一片净白的苍茫之中,他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眼中的柔和于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黑沉的冰冷。 另一边,戚清凌一路疾驰到了城外,先前这里的妖族阵营地被裴应淮一通搅和,如今已经藏不住什么东西了。 一排仗着尾巴和立耳的妖族赤足站在沼泽之上,恭迎着族长的归来。 戚清凌有些疲惫地抬了抬手,走进毡帐之中,立刻有人递上了一杯热茶。 “族长大人,您有受什么伤吗?”身旁的侍从担忧地上前问道。 “能受什么伤?本族长可是光明正大地‘拜访’万鹿山,他们总不能明面上直接与动粗。”戚清凌垂眸盯着杯中的热茶想,虽然没有明面上动粗,但他却也连一口茶都没喝上,还受了一堆白眼。 “不提了。”他道,“明日就将城中散布的族人召回,盛会在即,也该是回程的时候了。” 侍从却有些犹豫道:“可……” 戚清凌打断:“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我自有安排。” 侍从欠了欠身后便退下了。 也就在这时,杯中还未饮尽的酒忽地晕开一圈波纹,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冷,瞬间将戚清凌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叹息了一口气,淡淡开口:“我可不记得我还有什么遗漏下来的事情没有说清楚的,竟还能惹得仙尊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此人身形修长,一袭黑衣,手执长剑,面容上古板无波,可周身的气势却愈发凛然。 正是裴应淮。 他长睫微垂,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并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戚清凌一下子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暗暗提高了警惕——来者毕竟是聿珩仙尊,先前就听闻他修为一步登天,倘若…… 他捻了捻指尖,正准备暗暗运功传音给周遭的族人,眼前陡然闪过一道寒芒,一下子打断了他的动作。 戚清凌尾巴毛都炸开了,他神色一沉,冷冷开口:“聿珩仙尊这是作甚?” 裴应淮轻笑一声,抬起眸子,启唇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想得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我对你的计划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道,眸光却异常黑沉,紧紧地盯着戚清凌,“但是,不要把他当做你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是你的枪。” 戚清凌眉心狠狠一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昏黄的烛灯下,男人的眸光暗沉晦涩,骨血分明的手指指尖把玩着一个物什,戚清凌定睛望去,竖瞳猛地一缩:“你——!” 那是一串骨链,真正意义上的“就算化成灰戚清凌也必然认识”。 ——毕竟那是从他身上硬生生剥下来的一块骨头。 戚清凌双目赤红:“你把我儿如何了!”他倏然伸手便想抢,裴应淮身形后退一步,他扑了个空。 “只是一个警告罢了。”裴应淮剑尖垂落,漫不经心地道,“你有你想保的人,我也有我想护的。” “牧听舟是我的逆鳞,倘若谁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决的了。” 裴应淮掌心凝聚晶蓝色的剑意,轰然砸向地面,散开的气劲将周遭的毡帐尽数掀翻,压缩到极致的剑意迸裂开来,刺骨的寒意渗入戚清凌体内,几乎将他的血液都给冻结。 体内的灵力被剑意冻结凝滞,戚清凌连忙咽下口中溢上来的猩红,也顾不上营地之中的一片狼藉,慌忙打坐开始调息内力。 妖族隐退了百年的时间,不过也是仗着自己有独特的避世方法——可他们因为百年前的那场牲祭早已被天道唾弃,除却亲手被戚清凌送出去的戚竹以外,其他的妖族皆被天道气运给排斥。 哪怕戚清凌身怀绝技,非到必要的情况他还是不想和裴应淮硬碰硬。 体内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紊乱,戚清凌根本无心去强留住裴应淮,只能在打坐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一袭黑衣的男人临走时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笑,随后隐匿回黑暗之中,消失了踪影。 大部分妖族已经被散布在了城中,所以毡帐之中并无太多族人伤亡。 待到裴应淮离开之后,侍从这才小心翼翼地冒出了个脑袋,看见端坐在地上的族长顿时大惊失色:“您怎么样了?有受什么伤吗?” 第258章 戚清凌喘了声粗气,磨了磨后槽牙,身后的狐尾发泄似地插入地面,咬牙切齿道:“道貌岸然的混账玩意,明明是个疯子,偏偏装得比谁都正常。” “……九重天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他暗骂一声,阴恻恻地一笑,“不过无所谓,反正轴承已经开始运转了,现在就算他有通天的能力,也早已没有办法逆转了。” ————————————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簌簌落下的细雪,在一棵棵青竹上坠挂了一层雪白,但绝大部分还未落下时就被升腾而起的热气给雾化了。 巨大的天然汤池之中氤氲着迷蒙的水雾,一道身影于其中影影绰绰。 滴答—— 轻盈的水声滴落在石板上,池中少年抬起素白的手臂,露出了精瘦的锁骨和胸膛,懒懒散散地撩起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 “回来了?” 牧听舟被雾气熏得有些头昏脑涨,他转过身,眸子水盈盈地望着来人,下意识地朝他伸出双手:“抱。” 裴应淮弯腰,用外袍裹在他身上将人抱了起来。一脱离温泉,牧听舟就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倒抽了一口凉气,直往人怀里钻,弄得裴应淮身上也浸满了水渍。 牧听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像是个孩子坐在他的臂弯上,这姿势莫名有些羞耻,推搡了一下。 有一股滚烫的气息吐在脖间,裴应淮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味道,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暗沉。 “——舟舟,你身上好香。” 牧听舟蜷了蜷净白的足尖,面红耳赤地骂道:“废……废话,我刚沐浴完……你,你别……” 他忽地浑身一颤,睁大眼睛,音调不可置信地扬高:“你!你在做什么!” 湿润又突兀的感觉还停留在脖颈,留下了一道湿漉漉又暧.昧的齿痕。 突然被咬了一口,牧听舟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脱离他桎梏,却被一个强硬的力道摁在了怀中。 “别动。”男人声音喑哑,只手揽着他的肩膀,淡声道,“回头着了凉。” 牧听舟气死了,又不想挨冻,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人怀中。裴应淮慢条斯理地用衣袍将他滴水的发丝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 周身围绕着温暖的灵力,让牧听舟有种还身处于温泉之中的错觉,他困顿地闭上了眼睛,脑袋已经被睡意侵袭,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这人明明能用灵力将他浑身上下烘干,却还像是故意要拖延时间一般用衣巾将他的头发擦拭干净。 直到唇.瓣被人含在了嘴中,那人的舌尖轻柔地拂过了他的唇珠,将牧听舟的控诉声尽数吞进了唇齿间。 裴应淮蹭着他的唇.瓣,很轻地抿了一下。 他说:“带我一起去,嗯?” 牧听舟被亲得脑子能乱了,再加上了灵力的加持,他浑身就感觉要烧起来一样的烫。迷迷瞪瞪地又被他亲了良久,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就听见了他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什么?” “妖族盛会。” 牧听舟眼尾晕红,稍稍喘了一口气:“就你今夜整得这一出,人家不把你直接打回九重天就算好的了。” 他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裴应淮也没有问,只是俯身又静静地亲了起来,明明力道十分轻柔,牧听舟莫名有种像是被野兽叼进巢穴细嚼慢咽的错觉。 蒸汽将他的脑袋熏得找不着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他听见耳畔响起了裴应淮的声音。 “幽冥,是不是还缺一个后位?” 逆鳞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祁萧然在接到牧听舟的消息时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修长的手指痉挛似地捏紧传音符, 祁萧然的声音中透着仿佛已经梦游了般的不可置信,连敬语都给忘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牧听舟:“……” 他好声好气:“你先别激动。” 祁萧然浑然不觉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焦急地来回踱步:“三思啊尊上!” “尊上, 你知道的, 幽冥帝后的位置空缺了百年,多少魔修趋之若鹜皆被属下拒之门外。如今您不过去了一趟九重天,就从万鹿山带回来一位妃子,还是您先前最厌恶的道修, 这着实不符合常理啊——” 说罢,他压低声音:“更何况……”更何况那位该怎么办?! 可惜牧听舟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一句话就给祁萧然堵死了:“我做事情有符合常理过吗?” 他道:“行了,快没时间了, 你备好东西,我与你在山下汇合。” 说着,就啪的一下掐断了传音符。 牧听舟暗暗松了口气,身后那只一直把玩着他发丝的手不安分地顺着少年的脊骨来回拂动,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 没好气地回过头, 把裴应淮的手打在了一边:“这下你满意了吧?害得我还被萧然责备了一通。” 裴应淮弯了弯眉眼, 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 在他的发顶落下了轻轻一吻,声音低低地道:“舟舟真乖。” 牧听舟耳廓泛红,挣扎着跳下了地,眼神乱瞟, 语气也凶巴巴的:“我去找师父说点事!你给我待在这里不准乱跑……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后妃了,事事都得听我的!” 裴应淮低低应了一声:“都听你的。” 其实裴应淮能蹦出来这么个奇葩的念头也是牧听舟没有想到的, 他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裴应淮不会是疯了吧? 第259章 可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裴应淮似是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用吻将他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一边趁着他神志不清地亲,一边诱哄着他答应。 ……这,这谁能顶得住啊。 在去往妖族之前,还有一件事得解决一下。 牧听舟跑回了临安峰,正准备找郁清名把事情说清楚,没想到一拉开门,就看见他已经坐在桌案前了。 桌上摆着两碗泛着浓郁茶香的药汤,光是闻着味道牧听舟就辨别出不少珍稀药材,但早已没了温气,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郁清名掀了掀眼皮:“来了?坐吧。” 牧听舟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坐在了郁清名的对面,望着桌案上的两碗药汤:“师父果真料事如神,不过这是……?” 郁清名扯了扯唇角:“明知故问。” “你今日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恢复身体的吗?” 牧听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确实如此。” 郁清名凉凉地道:“为师是拦不住你们两个,本以为你还是少年脾性,喜欢什么东西都不长久,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也罢,左右我来此不过是想给你多一个选择的机会,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喝下这两碗药你就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牧听舟听完,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直接伸手将药汤捧了起来。就在这时,一枝折柳横来停在了他的手背上,止住了牧听舟的动作。 牧听舟微顿,侧目望去:“师父?” “你当真想好了吗,不后悔?”郁清名淡淡开口,“哪怕……” “不后悔。”牧听舟出声打断,他定定地看着郁清名,又重复了一遍,扬唇道,“师父,既然决定了,我就已经想到了。” 郁清名看了他良久,满心的劝阻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压在少年手背上的那枝柳条松了力道,磨了磨后槽牙,似是恨铁不成钢:“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死倔呢。” 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牧听舟连忙抽了手,端起两碗汤药一饮而尽。 郁清名见状,慢悠悠地站起身:“药性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起效,这期间你就待在临安峰上,我会在屋外给你护法。” 牧听舟此时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冰凉的药性顺着他的五脏六腑陡升上来,顷刻间转化为难忍的灼热,像是要将他的整个人都烧灼一般。 牧听舟勉强低咳一声,嗓音沙哑得可怕:“师父,你这是什么药,后劲这么大。” 郁清名说:“第一碗,是能让你恢复身体的药。”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第二碗……是能让你尽早适应凤凰传承的药。”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以至于牧听舟在冰火两重天的影响下根本没有听清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这滋味——简直堪比魔气沸腾时的错乱感。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融入了衣襟之中,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痕迹。牧听舟眼前模糊一片,近乎神志不清,他仓皇之中抬头,看见了他师父逆着光站在临安峰屋前的场景。 那双清凌的眸子之中浮现出一丝不忍,紧接着,这仅剩的一抹情感消失不见,被一种纯粹的无欲无求给替代。 仿若被一盆冷水当头倒下,触及到这个目光时牧听舟一下子清醒了。 ——这个眼神中充满了不悲不喜的神性,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人。 景若平,也就是在冰鉴镜幻境之中,充当了景良哥哥的那个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陡升而起,牧听舟死死咬着后槽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来:“等等——!”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轻微的关门声。 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牧听舟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办法让他静下心来思考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伸出的手绵软了下来,碍于视线受阻,牧听舟差点被一旁的椅子扳倒,就在他即将跌落时,屋内的门唰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的手被人接住,轻轻一拽就捞进了怀中。 牧听舟攥着他的衣襟,喘息道:“郁……郁清……” “嘘,别说话,静心调息。”裴应淮声音沉稳,大掌拂过他的脊骨,帮他平息着体内四窜的魔息。 “你去……”牧听舟不领他情,推搡着想要他出去找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暗色的眼底一片沉沉:“他走了。” 牧听舟断断续续地道:“不可能!他刚刚还说要给我,给我护法。” 裴应淮说:“嗯,所以我来了。” 牧听舟气急,不想搭理他,闷咳了一声,裴应淮见他难受得紧,没有办法,只好道:“他就在外面,嗯,不骗你。” 牧听舟终于安心了,眼前逐渐黑去,哪怕即将昏睡过去也强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不准,不准放他走。” 裴应淮应了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少年的身躯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肩头,灼热的吐息倾吐在他的脖颈。 他静静地等了良久,待到牧听舟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才将人打横抱在了怀中,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没有骗人,郁清名确实还在临安峰,在听到动静之后,他抬眸,淡淡开口:“要走了?” 裴应淮步伐速度不减,冷冷应了一声。 郁清名:“等等。” 第260章 他手中拿着折柳,走到了裴应淮的面前,心中喟叹一声,当初那个只有他膝盖般高的少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同样的身高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郁清名怔怔开口,“我都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不光是我……” 他道,“哪怕是天道也不曾萌生过一丝一毫伤害他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裴应淮垂眸,在郁清名希冀的目光之中启唇道:“事到如今,还要扮演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 “你也说过,人各有命。”裴应淮冷淡地开口,“你生于天地,是天道衍生出来的一缕意识,自有自己的天命,我管不着,也从未想过要强行扭改你的天命。”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利用舟舟来要挟我。” 在腊月寒冬之中,裴应淮的声音近乎要被寒风给吹散了:“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前半生纠缠于牧纹的阴谋之中,你袖手旁观也就罢了,最后却又是因为你我而死。”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你一直对不起的,只有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前世待到郁清名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只有大雪之中的一个孤寂的背影。 裴应淮抱着怀中已然冷却的躯体,神情空白一片,哪怕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郁清名此刻看着他的神情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喉中哽住,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半晌之后,郁清名才出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靠近,摸一摸牧听舟的头,却被男人一把打开。 裴应淮从喉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郁清名浑身发冷,上下牙齿忍不住地打颤:“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猛地抬头,看向了一旁只身独立仿佛融于天地间的那个人。 他只是天道的一缕化身,根本没有办法左右祂的想法。 祂遥遥望来,似是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悲不喜地望了一眼裴应淮怀中的人,随之便消失不见了。 牧听舟是自愿挡在裴应淮身前的,所有人都想将他从这个事件之中摘除,只有他一个人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奋不顾身,这是他的选择。 ……郁清名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再然后,裴应淮钻心研究禁术,拼尽一身功力逆天改命,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自打那一次之后便降到了冰点。 郁清名这一次出现,也不过是想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再给牧听舟一次机会——或者说是再给他一次选择。 只是…… 郁清名看着裴应淮渐渐远去的背影,手中的折柳不自觉地攥紧了。 ——只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势之下,牧听舟的选择永远只会是一个。 ———————————— 再次睁眼时,牧听舟感觉到身下摇摇晃晃的,身体上酸疼无比。 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经脉之中传来钝钝的痛觉,他本想支撑起身,无意间拉扯到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下惊动了身旁的人,就在牧听舟决定缓和一下的时候,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张大脸。 “你醒啦?” 牧听舟一惊,下意识地糊了一巴掌过去,啪地一下把人扇老远。 十成十的力道,要不是祁萧然早就熟知他的行动,估计能直接被打飞出马车外去。 尽管痛得龇牙咧嘴,祁萧然却管不了这么多,他睁大了眼睛,喜出望外:“你的修为回来了?!” 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怔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五指瘦削而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骨骼分明,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能够看见脉络与青筋。 ——不是小孩的手。 正当他疑惑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地停住了。 牧听舟还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长帘忽地被人掀开了。他回头望去,就见裴应淮探了进来,手中还拿着热腾腾的油纸。 “醒了?”他将手中的油纸递了过去,“饿不饿,吃点东西。” 牧听舟似是还懵着,接过油纸一看,竟是山脚下那家包子铺刚出炉的包子。他塞了一口在嘴中,含糊不清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郁清名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裴应淮没有说话,倒是祁萧然神色复杂地开口:“尊上您有所不知,其实您已经睡了整整一日了。” 牧听舟:“啊?” 即使马车中被裴应淮铺满了软垫,还是没有办法和临安峰的软塌比,牧听舟睡得发丝凌乱,一根碎发还翘在脑袋上。 祁萧然叹了一口气:“尊上,如今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很快就要抵达边界了,我还在想若是您一直睡不醒该怎么办呢。” 说罢,他又满脸复杂地道:“莫非您先前传音给我说的……额,后妃,就是……” 裴应淮坐上了车,放下车帘,闻言掀了掀眼皮,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牧听舟揉了揉脑袋,唔了一声。 祁萧然从开始的近乎呆滞到崩溃又到了最后的释然,他非常淡定地道:“尊上,恕我直言,仙尊大人需要做一些伪装。” 牧听舟一个包子吃完了,又拿出了另一个,顺带递到裴应淮嘴边。裴应淮身形微顿,低头咬了一口。 第261章 牧听舟问:“什么伪装?” 祁萧然:“……”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一些……外表上的伪装。”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双手一拍:“你是说让裴应淮变成女的?!” 祁萧然:“倒也……”不必做到这样。 牧听舟眸光闪闪地偏头:“师兄!” 裴应淮唇角噙着笑意,那双眸却深不见底:“嗯?” 牧听舟:“……” 牧听舟一下子就蔫了,苦思冥想了半天,这才勉强道:“那障眼法呢?” “障眼法行不行?就是让他外表看上去英气一点那种?” 祁萧然摸了摸下巴:“兴许可以。” 待他们临近幽冥边界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牧听舟抬手将幽冥的结界拉开了一道口,足以让马车经过。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久违的浑厚内力凝聚在指尖,轻轻松松便破开了结界。 扑面而来浓厚的魔气让牧听舟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心说这就是回到快乐老家的感觉吗? 正当他准备拉着裴应淮走入其中时,刚一只脚踏过那道界线,不经意间抬眸,紧接着,顿住。 眼前不知何时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齐声声地喊道:“恭迎尊上归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过得太安逸了,这气氛弄得牧听舟乍一听还怪不适应的。 他瞥了眼身后牵着的人,轻咳了一声,沉声道:“都起来吧。” 谱还得摆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没给我惹出什么大麻烦吧?” 又是齐刷刷地一声:“不敢——” 牧听舟满意地点点头,他牵带着身后那人的手,一步步从中间的路走过。两人的步伐走得极其缓慢——像是在故意炫耀一般。 不少人大着胆子趁机抬头望去,想要看看九重天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之姿给他们尊上灌了这么一碗迷魂汤,甚至还要刻意牵着人来幽冥封后。 那个女人身姿修长,这般看上去竟好似比牧听舟还要高上半个头。她头顶戴着薄纱帷帽,遮住了面容,却依旧能从这么远的距离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冷意与雄厚修为。 这个女人,不简单。 毕竟能和他们尊上并肩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善茬。 待到牧听舟离开之后,不少人围在了跟在他身后的祁萧然身旁,想要一探究竟。 可祁萧然不知抽了什么风,满脸严肃,听到问题之后什么也不说,叫人干猜哑谜。 最后被追问得烦了,祁萧然不耐烦去应付他们,只丢下了一句:“这人可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好惹,不想死的就离他远点。” “尊上可是将人看得紧紧地,别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这句话最终传到了戚静姝的耳朵里。 她坐在妆奁前,手指痉挛似地抠着簪子,周遭一片狼藉,尽是散落一地的碎片。 不远处,侍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头都不敢抬一下。 戚静姝原本漂亮文静的脸蛋也都扭曲在了一起,仿若低低地呢喃,却字字泣血:“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在尊上身边的,她一个九重天的女人!凭什么!” 哗啦一声,妆奁上仅存的物什也被她一把摔在了地上,瞬间化为碎片,侍女又惊又怕,浑身颤抖。 戚静姝深呼吸一口气,胸膛上下起,她忽地开口:“小安。” 侍女:“奴婢在!” “去,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身处之处。”戚静姝冷冷开口,“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狐媚子把尊上的心给夺走了,不,不对,尊上定是受她蛊惑!这个九重天的女人不可留。” 她停顿半晌,恨恨地咬牙,还是觉得不解气,干脆站起身,又道:“算了。” “本小姐要亲自去!” 另一边,牧听舟牵着“狐媚子”的手回到了朱颜殿,他微偏过头,对着一旁的侍从淡淡开口:“下去吧,日后没有准许不准有任何人靠近朱颜殿半步。” 侍从:“是。” 朱颜殿恢复寂静,牧听舟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两人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早就溢出了汗。他带着人走了个过场,从今往后,估计三界上下都会传遍这则消息。 ——从而也达到了牧听舟的目的。 他心虚地回头望去,裴应淮静静地站在月色之下,薄纱被长风吹得簌簌作响。 “师兄,不开心了?”牧听舟走上前,伸手撩开薄纱,细细品了品裴应淮现在的表情。 那道覆盖在外面的障眼法并没有对牧听舟起到任何作用,他眼中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比平日多了一个帷帽罢了。 他想从裴应淮的神情之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可惜那张常年淡薄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不知怎的让牧听舟忽地想起了他当初刚来幽冥时的那般场景。 思绪之间,他的动作比想法更快一步,抬手轻轻抚上了裴应淮的腰间。 青年指节修长,勾着那细细的束带,盘在指尖把玩:“师兄,为何不愿女装试试呢?” “啧啧。”他轻佻地道,“我倒是很想看看师兄的障眼法,到底有多好看呢。” 也就是在他说话时,裴应淮抓住了他作乱的手,低声反问:“当真想看?” 第262章 他眉宇间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俯身凑近:“既然想看,那便让你看个够。” 说罢,灵力盘踞在裴应淮的脸上,竟真的在牧听舟面前揭开了那道“遮帘”。 他的眼尾狭长,长睫微垂,眉骨一如既往的锋利,五官线条流畅又凌厉,如今在障眼法的修饰下平添了一份阴柔 不知不觉间,牧听舟已经被他挤在了墙角处,裴应淮执着他的手,寸寸在自己的脸上拂过。感受着指尖划过的触感,牧听舟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手指。 裴应淮淡声问:“可有何不同?” 牧听舟目光闪躲,轻咬着下唇,嘀咕道:“哪有什么不同,你的骨头又没变。” 裴应淮低低应了一声,掌心贴在青年的脖子后面,微使力道迫使他抬起了下巴。 呼吸轻吐,他道:“闭眼。” 牧听舟身形微僵,长睫轻颤,直到薄唇贴紧,身体被裴应淮牵动着才软了些许。 大掌流连于他的发顶,像是在顺毛,又像是在安抚。 牧听舟渐渐放下松来,不甘示弱地掠夺着他唇齿间的空气。 以至于窗外闪过了一道暗影都不曾注意——毕竟身旁还有个裴应淮,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过多注意什么。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在牧听舟看不见的地方,裴应淮漫不经心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对上了窗外那人窥探的目光。 妖族的秘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裴应淮的动作和他的外表看上去截然相反, 估计也只有牧听舟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 他的手紧紧扣在牧听舟的腰间,亲吻的力道堪称凶狠,将人死死地压在一隅之地。 牧听舟迫不得已张开嘴巴呼吸, 又被人趁虚而入, 夺走了口中的空气。 他呜咽了一声, 一丝晶莹顺着唇角流下。 这人是疯了吗?! 牧听舟睁开水盈盈的双瞳,身体变回来的之后,他的瞳色与发色也变回了原样,如银色绸带般的长发缠绕在裴应淮的指尖, 扯得牧听舟有些微微泛疼。 推搡着人,可惜裴应淮的身体纹丝不动,跟一堵墙似的。 牧听舟气恼地找准他的舌尖,恨恨地咬了一口, 一股血腥味顿时溢了出来。 裴应淮却依旧没有放开他。 不知怎的,他又有点心软了,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他方才咬出的伤口。 窗外的戚静姝已经看得浑身颤抖了。 她就说,尊上一定是被胁迫的!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凑上去?!九重天的女人都是这么有心机的吗?!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戚静姝完全没有意识到, 倘若牧听舟是真的排斥, 又有谁能像这般近得了他的身呢? 可戚静姝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在幽冥作威作福惯了, 冲动之下哗啦一把撞开了朱颜殿的大门,厉喝一声:“尊上!” 手中长鞭以破竹之势袭来,直挺挺地朝着裴应淮甩了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裴应淮终于放开了怀中那人。 牧听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身体早就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他只手抵在裴应淮的胸.前,把人往后推了推, 空隙之间吐出一口气,耳廓依旧泛着红晕,瞬间抬手便接住了这袭来的这一击。 再抬起眸时,方才的情动荡然无存,仅剩下了一片冷寂。 戚静姝只对上一眼,瞳孔猛地一缩,浑身发冷,仓皇之下想要抽回长鞭,却被牧听舟攥在掌心之中一动不能动。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实际上心底的羞愤已经快把他淹没了。 这人谁?!怎么突然出现的?!她躲在一旁究竟看了多久?! 戚静姝也知道自己偷袭不成反被抓住,但她实在是忍不了了,跪在地上,掷地有声地道:“尊上,倘若您是被绑架的,那你就眨眨眼!” 牧听舟眨了眨眼,一瞬间还以为这姑娘是在寻他乐子,但半晌过去了,他才逐渐意识到戚静姝好像……是认真的。 戚静姝:“我就知道!尊上您定是被这个狐媚子给绑架的!” 她轻咬下唇,红晕浮上脸颊,是被气的:“方才……方才,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强迫您做出那样的事情!” “属下这就解放您!” 说罢,戚静姝陡然起身,毫不示弱地对上了裴应淮冷漠的目光。 牧听舟头疼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都是些什么玩意,谁派你来的?左护法?” 戚静姝倔强地抬着下巴:“无人派属下前来,是属下自己发现的!” “无论如何尊上都是不会喜欢上九重天的女人的!”她气急,看着躲在牧听舟身后的那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撕下她虚伪的嘴脸,“尊上,我是知情的,您一贯讨厌九重天的一切,不可能就这么去过一次就对一个陌生女人一见钟情。” 戚静姝狠狠地瞪着眼睛,裴应淮淡漠地别开了视线,光明正大地在两人的目光下朝牧听舟身后挪了一步。 戚静姝:怎么会有这么绿茶的人?! 牧听舟:“……” 他只觉得头疼,猜测到应该是祁萧然提前说了些什么,再借由那些传闻逐渐发酵,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谁又知道,他一开始不过就是想给裴应淮一个名正言顺和他一起去参加妖族盛会的身份呢? 第263章 戚静姝被带了下去,临走之前还瞪着裴应淮,好似要把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牧听舟拧了拧眉心,无奈地瞥了眼裴应淮,看着他神似的那张脸,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这下裴应淮眼底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牧听舟笑骂道:“好啊,多大的人了,还能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你是不是刚才早就看见她在门外了?你故意的是吧?” 裴应淮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嗯。” 牧听舟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给无语到了,半晌才扯了扯唇角:“你这人……”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裴应淮像是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似的,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须臾,牧听舟问:“他呢?” 虽然没说名字,但裴应淮听懂了。 他摇了摇头,却并未说什么,牧听舟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问什么了。” “你们自有你们的要事在身……你替我跟他捎句话。”他道,“不管怎么样,临安峰都是我们三人的归去之所……他,你也别生气他的气了。” 牧听舟早就看出来了,裴应淮和郁清名之间那股无声的违和感。 裴应淮本身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仅有的几次发怒也是因为牧听舟的一意孤行,但他这一次对郁清名的态度太过明显,明显到哪怕是牧听舟也察觉出一丝端倪来。 他们之间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牧听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裴应淮对郁清名的态度这般将至冰点。 ——除了这件事是关于牧听舟的。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多说,只能含糊地提及两嘴。 裴应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包含的情愫复杂到让牧听舟有心慌:“怎么了……?” 裴应淮摇了摇头:“过来。” 他别过脸,避开了近乎失控的神情,攥着牧听舟的手腕,将人拉至的身前,一把揽入怀中,力道很大,死死地锢着人不让逃脱。 “好了好了。” 难得的,牧听舟没有和他呛声,心中略有丝心疼,轻抚着男人的后背。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敲门声,才将牧听舟拉回了神。 他回眸望去,只见祁萧然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站在殿前,估计站了有好一会了。 牧听舟轻咳一声,裴应淮顺势将他松开,可紧握着他腕骨的手丝毫未减力道。 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放任,牧听舟懒懒地靠在裴应淮的身上:“何事?” 祁萧然道:“尊上,一切准备就绪了。” 毕竟牧听舟如此高调地带着人在一众魔修面前亮了面,现在整个幽冥上下都知道了裴应淮的名号。 他们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半了。 牧听舟点了点头:“妖族盛会的一切也都准备好了?” “嗯。”祁萧然上前一步,将手中卷着的羊皮纸张翻开,上面画着的是一幅地图。 这段时日他近乎是竭尽全力投入到了调查妖族的任务当中,祁萧然就差使出浑身解数,顺着牧听舟给的线索也算是把整个妖族调查了个底朝天。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了眼安安静静站在他家尊上身旁的男人。 裴应淮接收到他的视线,淡淡一望,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手上的力道忽地松了下,似有犹豫。 牧听舟心下了然,反手抓住了裴应淮的手,挤进了他的指缝之中,与他十指相扣。 他道:“不用顾忌他,就直接说吧。” 祁萧然看见了他们两个堂而皇之的小动作,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够了。他指了指地图上画着的那枚圆圈:“妖族阵地就在这里。” 他缓声道:“尊上,经过属下这段时间的调查,倒是发现了一个妖族能够藏匿百年的秘密。” “百年之前,妖族触碰禁忌,早就被人皇驱逐。天道抽取他们体内的灵力,幽冥自然是不可能久待。九重天就更不用想了,基本上是人人喊打。所以我推测,他们的藏身之处根本不在三界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祁萧然看着陷入沉思的牧听舟,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位置,温声道:“您还记得这里吗?” 他提醒道:“不久前您才去到过。” 牧听舟猛地回想起来,皱起眉毛,带着点不可置信:“你是说……不周山秘境?!” 他陷入沉思,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怎么可能……不周山秘境百年才开启一次,上一次开始分明是很久之前,难不成他们完全不出来的吗?” “可若是这样,那戚竹又是如何出来的?他又是怎么拜入万鹿山的?” 祁萧然提醒道:“尊上,您忘了,戚竹拜入万鹿山的时间点恰好和您在逢春祭夺魁的时间点吻合。” 上一回逢春祭正是在不周山秘境之中举行的,那一次正好是秘境开启的时间! 祁萧然温声道:“虽然如今不周山秘境关闭,但是有了先前妖族倾巢而出的例子,也就代表他们现在不在秘境之中。” “尊上,兴许你们可以在不周山秘境的周遭寻一寻。” 祁萧然疑惑道:“说起来,这妖族族长虽然邀您去参加盛会,却为何不主动告知根据地呢,还要我们这般费力地去找。” 第264章 “……” 牧听舟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估计早就知道我们有在背后调查他了。” 临行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顺应着牧听舟的口谕, 祁萧然开始着手在不周山秘境开启的地方四处探查,倒是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探查出了一些什么东西来。 不周山秘境处于三界交汇之处,只算是仙盟管辖的边界, 也不知是不是裴应淮提前吩咐过了, 这一路上祁萧然都没有受到什么仙盟的阻碍。 他忙碌于妖族事务之中, 难得清闲半日,望了望雾蒙蒙的天穹,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尊上与那人如何了。 另一边,牧听舟半点没有感觉到祁萧然的担忧, 整日的同裴应淮黏在一起。 一方面是带着他在幽冥一众魔修面前溜了两日,基本上现在人人都得知了牧听舟身边那位神神秘秘的新宠。 另一方面,幽冥地火早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牧听舟先前想去看一下封印阵法, 可还未凑近就被这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给逼退了三步。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旁一起跟着前来的裴应淮,不出意料地看见对方紧皱的眉头。 看着面前缓慢扩大不断沸腾燃烧的地火,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是牧听舟率先轻叹一声,拉了拉身旁的人:“走吧。” 这一路上裴应淮虽然没说什么, 但牧听舟莫名感觉到他心情不是很好, 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剩下的时日, 也开始有些酸涩了起来。 他还不想这么早的离开……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牧听舟定了定心神, 唇角微扬, 手指霸道地挤进了他的指缝间,故作轻松地说:“萧然已经传来了消息,听他说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明日我们就出发。” “紧张吗, 裴妃?” 这个称呼说完,牧听舟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 裴应淮冷漠地掀了掀眼皮, 顺手捞了一把笑得东倒西歪的他,才没让牧听舟绊着脚下的石头。 “站好。”他轻声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下次还未完全好之前不要再靠近幽冥地火了。” 牧听舟微怔,随后垂眸,淡淡地应了一声。 心脏有些不可抑止地跳动,这段时日来裴应淮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牧听舟从他的一言一行之中感受到一种…… 一种焦虑。 牧听舟并不清楚是不是这个词,因为他从未在裴应淮身上感受过这种情感。 但他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很强烈的不安。 牧听舟知道这股不安是来自哪里,但他不能说。 至少现在,还不能让裴应淮知道他的打算。 他不说话了,裴应淮捏了捏他的指腹,侧目问:“生气了?” 他解释道:“不是不让你来,只是不想让你太担心。” 裴应淮垂眸道:“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管是你,幽冥也会没事的。” “嗯。”牧听舟道,“会没事的。”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朱颜殿前,现在碍于地火的沸腾,整个幽冥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烧感。 大部分魔修跑到了人界避难,也有少部分的知道不管跑哪都没用,干脆就和往常一样。 牧听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裴应淮说这话,指尖死死地扣着他的手指,裴应淮话依旧很少,可每一句都会有应答。 忽然之间,一片落雪从头顶簌簌落下,吸引了牧听舟的视线。 青年呆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去:“怎么会,下雪了?” “幽冥百年来从未下过雪,今日怎么……” “不是下雪。”裴应淮仰头望去,沉声道,“是山灰。” 幽冥不可能下雪,那只可能是地火将山体燃烧时产生的灰尘,如细雪一般被长风吹带着从天空落下,乍一看像是细雪,其实不然。 牧听舟哑然,长呼出一口气:“进殿内吧,如今的幽冥不比往日,再待下去就算是你恐怕也会吃不消。” 心中思忖着应该需要提前出发了,这么想着,殿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是传讯的人,祁萧然的传音符亮了。 牧听舟打了一个手势,三两步走到了殿外,一边还用眼神示意裴应淮待在殿内,这样会舒服一些。 他注入灵力,传音符乍一亮起,里面便传来了祁萧然的声音:“尊上。” 牧听舟:“嗯,找到了?” 祁萧然点点头,点完又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基本上大差不差了,我们在云从山的峡谷之中发现了妖族生活过的痕迹,临近的区域也发现了有几名妖族守卫镇守。区域太过偏僻,才多花了一些时间,属下不想打草惊蛇,便没有兀自接近。” 牧听舟道:“嗯,守好阵地,我与裴应淮明日启程。” 祁萧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叮嘱道:“一切小心。” 牧听舟也沉默了,他余光瞥了眼身后安安静静站在殿内的男人,轻声问道:“另外一件事……” “咳,都准备好了吗?” 祁萧然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尊上,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又顿了顿,没忍住还是道:“尊上,您真的要……” “嘘——” 牧听舟轻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祁萧然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眼眶微微泛红,低低地道:“是。” 第265章 牧听舟弯了弯眉眼:“嗯。” “辛苦你了。” 掐断了传音后,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酸涩,拍了拍僵硬的脸,这才转过身对着裴应淮弯了弯眉眼:“师兄,萧然已经找到了妖族的根据地,明日我们便可以出发。” 裴应淮没有说话,黑沉的眼瞳紧紧地盯着牧听舟,眸中闪过一抹赤红,在那一瞬间,牧听舟还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两息,牧听舟率先软了语调,上前一步勾住裴应淮的指节:“怎么了?” 裴应淮定定地望了他良久,倏然将他一把扯过,十分强硬地将他摁在了怀中,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牧听舟被叼住了唇珠,莫名感觉像是什么大型野兽叼住了后颈。 牧听舟没有闭眼,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侵略性与暗沉,他没有反抗,极为纵容,哪怕被吻得有些生疼了也一声不吭,反倒一只手开始安抚起裴应淮的情绪来。 第一次看见这人这么凶狠,牧听舟略感惊讶。 所以到底有没有被发现呢? 他不知道,思绪逐渐被淹没,脑袋里完全装不下其他以外的任何东西。 直到朱颜殿的门再度被敲响打开,外面那人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推开了门扉。 换来的却是男人低沉冰冷的一句:“滚——” 那人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声谢罪:“尊上,尊上,奴不是有意的,奴这就滚!” 灵力轰然砸向了门扉,外面那人被这么一声给惊了一跳,牧听舟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双眸含水地睨了他一眼:“这么凶做什么,又是谁惹你了?” 裴应淮紧抿着唇不说话,耷拉着眼尾,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想说自己舍不得他,想干脆直接把这人带回去藏起来谁也见不得,又想为什么他这么不听话…… 千篇话语最终却只汇聚成了三个字。 他贴着牧听舟的唇瓣,声音轻颤,虔诚又彷徨:“我爱你。” 牧听舟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笑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又没说去妖族不带你。”他道。 裴应淮执意道:“我爱你。” 他的手劲死死地锢这牧听舟的腰肢,俯在他的耳畔,偏执地连说了三声“我爱你”,一声比一声低,听得牧听舟心里直发软。 “我知道。”牧听舟耐心地道,“我知道,师兄。” 他从未说过情话,自然被这直球打得面红耳赤,目光四下乱瞟,含糊的,低低的也说了一声。 裴应淮闭了闭眼,竭力抑制住心中冒出来的黑暗念想,喟叹了一声。 “舟舟真乖。” 结界阵法 第一百四十章 第二日, 也就是妖族盛会的前一日,牧听舟与裴应淮赶往了不周山秘境。 牧听舟心中暗暗想着,估摸这一回真的能从这群妖族口中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幽冥的大部分事务都也已经安顿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不过他的本意是想让祁萧然找出这妖族珍藏已久地凤凰蛋的具体所在, 可惜并没有成功, 牧听舟倒也不气馁,要不然他也不会如约前往参加妖族盛会。 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瞥了眼身旁闭目养神的裴应淮,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指节捏了捏。 裴应淮睁开眼, 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牧听舟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临近不周山秘境的周边了,届时待我们前往妖族之后,千万要跟紧我, 不可暴露身份,听懂了吗?” 裴应淮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正当牧听舟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之后,他忽地唇角弯了弯:“我倒是没想到会有你对我说这句话的这么一天。” 他身上的气息愈发沉厚内敛, 相比与之前的那种剑芒锋锐的感觉, 更让人感觉是以一股平静的水面, 却无从得知水面下的暗潮汹涌。 牧听舟暗暗思忖, 这恐怕是与他神识入魔有关。 可惜就算是这样, 牧听舟也完全不憷他,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嘛,毕竟仙尊大人眼下可是我的后妃,身份今非昔比, 本尊主自然是得多叮嘱一些的。” 非常熟悉的阴阳怪气,裴应淮现在只觉得他哪哪都可爱, 眉眼露出了淡笑,没忍住将他拉着坐在身上,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鬓角处,低声地迎合道:“嗯,我现在是尊上的后妃,一定会紧紧地跟在尊上身后的。” 牧听舟并没有推开他,与他耳鬓厮磨了良久,终于还是候在外面的祁萧然忍不住了,敲了敲马车的门。 “尊上,我们就快要到妖族境内了……”你们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牧听舟嘴唇被他亲得泛红,唔了一声,还是红着耳朵将他推离了几分。 为了在祁萧然面前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端庄形象,他轻咳了一声,翻身从裴应淮身上下来,率先走下了马车。 而后转身,掀开了车帘,扬起一抹笑意,朝里面的人伸出了手。 夜色低垂,青年薄唇微抿,脸上还带着一抹未散去的羞意,衬托着明艳凌厉的五官有种别样的美,仿若黑夜之中唯一一道惊艳的光。 裴应淮的呼吸骤然间停顿,心脏开始不争气的跳动了起来。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牧听舟不免用眼神催促了起来。 第266章 裴应淮在他希冀的目光之中缓缓伸出手,只不过不是搭在他的手心,而是捏住了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便重新将青年拉上了马车。 牧听舟:“?” 他猝不及防地被重新拉入了马车中,倏然睁大眼睛,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余下的声音被堵进了唇齿之间。 祁萧然:“……” 他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去,叹了口气。 半晌之后,牧听舟被放开,小声地骂了一句:“你干嘛……” 裴应淮抬手,将他唇角溢出的水渍给擦拭去,淡淡开口:“不干嘛。” “想干就干了。” 牧听舟一时语塞,瞥了眼身后就差把自己锁起来的祁萧然,捂了捂脸无力道:“你快下来吧……” 他别过脸去,遮住了泛红的耳廓。 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能比他还脸皮厚呢! 他之前那仙风道骨的师兄呢?!去哪了啊!! 祁萧然看上去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给憋回去了,脸上全是明显的笑意。牧听舟冷冷侧目瞪了他一眼,祁萧然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笑意登时消失。 身后一种等待的魔修唏嘘了一声,也都别过了视线。 废话,这要是再看下去眼睛不得被尊上给挖出来。 只是他们先前被牧听舟派来调查妖族一事,多多少少都听闻了这位九重天“妖妃”的实力。 怎么说呢…… 不愧是能将他们尊上拿捏在掌心里的女人! 这群人的心里话牧听舟自然是没有听见,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烫意,暗暗握住了裴应淮的手,定定地道:“走吧。” 妖族的聚集地依旧十分隐蔽,倘若不是裴应淮走到一半停顿住,牧听舟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裴应淮手上微微使力,将牧听舟拽停了脚步。 后者停顿一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偏头吩咐道:“这一块估计就是妖族的根据地,倘若我没有猜错,附近应该设有结界,仔细搜寻一下,有消息了告诉我。” “是,尊上!” 没搜寻了一会,祁萧然便传来了消息。 还真给他找到了。 在他们周遭分散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石头上有很明显被人设下隐匿咒的痕迹,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应该就是结界阵法的一部分。 牧听舟对阵法什么的事一窍不通,好在他们这里有个玩阵的大佬。 他下意识眼巴巴地望向了裴应淮的方向,却见后者眉宇微蹙,牧听舟心道不会吧,连裴应淮对这个阵法都无可奈何吗? 正当他这般想着,就见裴应淮身形微动,上前一步,单单只是拨动了一下地上的那块石头,整个峡谷的气息却在下一秒陡然一变。 祁萧然显然对阵法研究得也不是很透彻,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牧听舟脸上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知道得还以为是他破坏了结界的阵法。 随着阵法逐渐散去,两岸的峡谷之中的原本样貌也慢慢显现了出来。 牧听舟缓缓停住了脚步,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讶。 阵法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显然不能简单的用一个“阵地”来形容。 这是一座城。 一座确确实实,坐落在两岸峡谷之中的城。 茫茫雾色之中,青砖黛瓦雕刻成的楼台烟雨显露出了真身,层层叠叠石器雕刻而成的妖族图腾明晃晃地显露在外,显然这确实就是牧听舟想要找的妖族阵地了。 饶是他也微微讶异——不过不是被惊的,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大胆,都这般田地了还敢在天道眼皮下这么明目张胆。 这也变相得说明了,这一次他们对这一次的计划势在必得,不成功便成仁。 他沉声道:“萧然,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这里,回到幽冥,哪也别去,听我指令。” 祁萧然并不放心他,蹙眉正准备说些什么,身旁便有个人率先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了牧听舟的身旁。 是裴应淮。 祁萧然看着与牧听舟并肩站着的那人,一时间怔楞在了原地。 也不知为何,看见裴应淮平静沉默走上来的那一刻,牧听舟脑袋里纷杂的念头倏然就不见了,也不慌了。 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这点变化,牧听舟哑然失笑,他轻咳一声:“就是这样,你先回去吧。” “若遇到什么事,我会及时同你联络的。” 祁萧然又想到了什么,偷偷塞给了牧听舟一瓶丹药,郑重地叮嘱道:“大人,请一切小心。” 牧听舟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悄无声息地传音道:“我估计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幽冥那里的……就拜托你了。” 祁萧然点了点头,带着一众魔修退下了。 牧听舟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面前这种城池走去,但还没有走多远的距离,牧听舟眼尖地发现这城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是那么恰当,那人一袭青衫站在月色之下,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摇摇晃晃,十分显眼。 牧听舟挑了挑眉:“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戚清凌冷 冷清清地抬眸,目光掠过了他,望向了他身后头戴帷帽的“女人”,停顿了有三息的时间,轻哼一声,收回视线:“这处的结界是我设下的,有人擅自动了结界,本族长自然要过来看一看。” 第267章 “没想到还真给你们找到了此处。”早些时候,戚清凌就对幽冥尊主这肆意妄为的性格有所耳闻,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尊主大人,您不会以为我邀您前来妖族盛会,没有提前告知妖族的方位是故意在刁难你吧?”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满眼写着:难道不是? 戚清凌忍不住拧了拧眉心,漂亮的脸上满是愁容:“罢了,既然尊上已经找到了这里,那就随我进来吧。” 他将目光再次移到裴应淮的身上:“这位是……?” 牧听舟轻描淡写地道:“哦,这位是本尊主的内人。” “幽冥的后妃。” 戚清凌差点没被口水给呛着,看着裴应淮清冷淡漠的神情,瞳孔地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忍了又忍:“原来是您的后妃,当真是……是,仙人之姿啊。” 此话一出,牧听舟和裴应淮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戚清凌尾巴都垂下了,他道:“那就请尊主和尊主夫人随我来吧。” “犬子恰好今日也回到了族内,明日便是妖族盛会,还请尊主耐心等上一宿的时间。” 打入内部 第一百四十一章 牧听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指尖悄无声息地准备落下一枚印记以防万一。 他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戚清凌就像是背后长了一只眼睛似的,凉凉地开口:“尊上, 您猜妖族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隐蔽千年?” 牧听舟动作一顿, 戚清凌便继续道:“这里的所有讯息都会被外侧的结界所屏蔽, 虽然不知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但这样是行不通的。” 被察觉到了小动作,牧听舟也完全没有一点心虚的感觉,他慢悠悠地收回了手, 顺带嘲讽了一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妖族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原来只有一个结界。” “那结界看上去也不是很厉害嘛,我的后妃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 青年下巴微昂, 神色之中带着些许不屑,分明是高傲的姿态,却意外得让戚清凌讨厌不起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瞥了眼跟在后面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后妃”, 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眼下九重天那里都快忙得焦头烂额了, 这个人还能腾出时间一起过来。 有些难办。 戚清凌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唇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容:“倘若我猜得没错, 尊上应该是第一次来访妖族吧?” 牧听舟扬了扬眉。 戚清凌倏然停下脚步, 在牧听舟疑惑的目光中正色道:“尊上定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妖族的传闻,在此在下想要提前澄清一下,那些都是一些愚昧老祖宗们犯下的错事。” “虽然现在妖族之中还有一些老不死的依旧活着,但已经不会再做出像百年前那种丧心病狂的错事了。” 戚清凌作为妖族族长, 从一开始与牧听舟接触时的态度就模模糊糊,如今又率先后退一步, 阐明了现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牧听舟也顿了顿,笑道:“戚族长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那个时候我出没出生都还不一定呢,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他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们今日前来拜访,不过就是为了开开眼界,看看这传闻中的妖族盛会嘛。” 戚清凌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笑道:“确实如此,不过在那之前,在下还有不少妖族特产想要给尊上尝尝鲜。” “这边请。” 妖族的城镇中可谓是应有尽有,上到琼楼金阙,下至街边小贩。戚清凌深知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玩乐的性子,带着他们面不改色的从一栋外表看上去就金碧辉煌的酒楼中路过。 牧听舟眨了眨眼,拽了拽身旁的裴应淮,悄声道:“这里看上去还不错,咱们今日要不要在这里歇脚?” 裴应淮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牧听舟:“怎么?你不会还怕小爷没带够灵石吧?” 裴应淮稍稍叹息了一口气,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强势地带着他远离了这幢酒楼。 看见牧听舟有些莫名的神情,裴应淮俯身,声音低沉地在他耳旁轻声问道:“舟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被他这么一问,牧听舟倒是又看了两眼,这才看见两三个穿着艳丽的妖族少年少女们站在酒楼的门外,脸上浓妆艳抹,姿态妩媚。 牧听舟刚刚不过是随手瞄了一眼,如今看清了也明白了,暗骂了一句,耳廓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不想住就不住了!” 意外得有些纯情。 戚清凌新奇地打量着牧听舟,下一秒却看见裴应淮眸色黑沉,警告似得望了他一眼。 好好好,戚清凌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传闻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尊大人竟然有这么强的占有欲,连看一眼都不可以。 而牧听舟则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无声的交锋,被裴应淮拽着手腕,还在他身旁絮絮叨叨地给自己解释。 戚清凌适宜地后退一步:“尊上,在下事先已经位两位准备好了歇脚的地方,若是不嫌弃,不如随在下来看一看?” 牧听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 后妃大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牧听舟长相极为张扬凌厉, 再加上他那一头银发与赤瞳,这一路上都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第268章 裴应淮不着痕迹地站在他的身侧,牵住了他的手。 牧听舟哭笑不得, 心想他师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瞟了眼戚清凌的背影, 倒是也发现了不少趣事。 ——好比如, 似乎这位榜上有名的妖族族长,在族群之中的威信有些岌岌可危啊。 他与裴应淮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他的发现暂时压在心底,跟在戚清凌的身后来到了他们今夜的住所。 戚清凌将他们领到了内室之中, 其中的布饰看上去十分典雅古朴,近看都是些极为珍贵的木料制成,看得出来戚清凌在其中也花了不少功夫。 牧听舟悄悄用指尖勾了勾裴应淮的掌心,暗暗示意, 微微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戚族长了。” 戚清凌面上也无懈可击:“尊主大人能来此一趟,已经很给戚某面子了,也多亏了您削了削犬子的锐气, 这才让他能抽空回族中一趟。”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勉为其难地让他回来了, 但……” 牧听舟挑了挑眉:“不会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屋内不愿出门吧?” “……说来笑话, 确实如此。” 按理来说这般精明的老狐狸养出来的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戚竹的性子倒是不然, 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弟子,也难怪一开始没人将他妖族的身份认出。 牧听舟心念一动:“介意我同他聊聊吗?” 戚清凌微微睁大眼睛:“若是尊主不嫌麻烦的话,戚某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会不会叨扰到尊主与……” 他卡壳了一下,目光移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裴应淮, 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来称呼他,干脆也就没有说了。 这一瞬间的停顿牧听舟没有在意, 倒是裴应淮不冷不淡地抬了抬眼皮,眼中黑沉沉的一片,尽是警告之意。 戚清凌选择性地忽略了。 牧听舟笑得眉眼弯弯,乍一看上去漂亮又净白,十分讨喜。 他道:“麻烦什么,都是同门,疏导后辈的心理问题是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职责,倘若我师兄在这里也一定会提出来的。”、 戚清凌瞠目结舌,第一次见识到了牧听舟这满口跑火车的功夫,而他口中那位“助人为善”的好师兄正满脸冷漠地站在一旁,就差提着把剑把人砍了。 他笑得勉强:“……原来仙尊大人这般,和善,我竟是不知。” 牧听舟估计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摸了摸鼻子站起身:“走吧,再迟些误了族长的大事可就不好了。” 戚清凌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那我在屋外等着尊主大人。” 他这么一走,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牧听舟拍了拍衣裳的褶皱:“那师兄,附近这一带就交给你了,我看看能不能从这老狐狸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裴应淮却没有说话,眉宇间的冷漠散了些,握着牧听舟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直到青年走了两步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男人手中微微使力,轻而易举地将青年拽至身前,牧听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拽了个踉跄,坐在了他的腿上。 修长微凉的指节蹭了蹭牧听舟的脸侧,裴应淮身上沉冷的气息让牧听舟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耳廓有些红,别过脸去低声道:“干什么?” “没什么。”裴应淮淡淡道,手上力道不减,在牧听舟白皙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泛红的指印。 青年不知道的是,他已然忍了整整一路,有些压制不住心底的阴暗面了。 妖族与世隔绝,族群之中兄妹通婚的不在少数,自然也就不讲究什么人伦道德,民风格外开放。方才走在大街上时,那赤.裸裸落在牧听舟身上的目光他察觉了一路,即使及时将人圈在了自己的一隅之地中,也不能完全阻挡这群妖族望向牧听舟的目光。 连带着看戚清凌时都有种抑制不住的杀意。 牧听舟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眉眼柔和了下来,难得地轻声道:“你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也要小心。” 在裴应淮沉默又极具侵略性的注视下,牧听舟侧了侧目光,忽地上前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口,随即又很快退离。 “行了,别腻歪了!我走了!” 说罢,便似是步伐有些慌乱地跑出了门外,啪嗒一下把木门关上了。 门内的人坐在榻前良久,这才微微垂了垂眸,阴霾逐渐散去,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前院的梅园树梢上积覆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被冰冷的长风捎带吹得簌簌落下,融化在了地上。 牧听舟走出去的时候,耳廓还有些发烫,他抬眸看见站在松叶下的戚清凌,定了定神。 戚清凌身后的大半个长尾缩在衣袍之中,呼出了一口冷气,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听舟走上前去:“冷?” 戚清凌回过神,笑道:“尊上放心,内殿之中设有暖炉,只要是在室内就不会这么冷。”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之中,戚清凌伸手扫落身旁木栏上的积雪,忽地听见身旁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戚族长,我这个人说话不太喜欢拐弯抹角,你可能也听说过不少我的传闻,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做起事来没什么方寸,也没什么底线。但若是戚族长提前给我透个底,兴许我还能收敛一些。” 第269章 牧听舟觉得自己都敞开天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老狐狸应当是讲究几份脸面的,谁知戚清凌却蹙眉道:“尊上大人这是何意,戚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 牧听舟当即嗤笑了一声,暗骂了一声没脸没皮,便不再说话了。 ——跟这种装睡的人永远也讲不到一起去。 不过他这番态度,倒是让牧听舟起了几分兴趣。 看起来这位忧国忧民的戚族长也没有表面的那么替妖族着想。 或者换句话说,他恨不得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最好是……能够颠覆整个妖族。 牧听舟压下心中思绪,今日第一次正眼瞧了瞧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 戚清凌疑惑地道:“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走了有些许路程之中,戚清凌停在了一座别院之前,他顿住脚步,拢了拢衣袍,面上依旧摆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神情:“尊上,犬子就在院内,戚某就不多叨扰。” “……他,可能也不太想见我。” 牧听舟正欲转身进入,就听见身后戚清凌轻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对上了狐尾青年认真的视线。 他肩膀微垮,不似方才的游刃有余,眸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牧听舟静静地站在原地,也不着急。 戚清凌开口道:“尊主大人,您当过父亲吗?” 此话一出,就换来了牧听舟有些无语的神情。 他唇角微勾:“是啊,您没有当过父亲,所以不知道一个父亲的决心,其实是很大的。” “——不管您信或是不信,在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愿望。”戚清凌说,“我只想戚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足矣了。” 牧听舟沉默下来,目光有些泛冷。 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很轻:“那你就应该直接告诉我,东西在哪。” 戚清凌并没有直面回答问题,只是道:“妖族盛会是每隔百年都会举办的盛会,所有的族人都必须参加,其中也包含……” 他噤了声,悄然竖起食指,抵在了唇间,做出了缄默的动作。 牧听舟微怔,而后见戚清凌弯了弯眉眼:“那在下就在门口等着尊主大人。” 牧听舟:“……” 他听懂了,但不妨碍他烦谜语人。 青年转身进入院门之后,戚清凌就在门外静静地等着,还以为这一站又会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没一会牧听舟就出来了。 戚清凌有些疑惑:“怎么了?” 牧听舟蹙眉道:“人不在里面。” 戚清凌神色微敛,沉声道:“戚竹常年不曾回族,对族内的一切都比较陌生,不可能会乱跑才对。” “戚族长先别着急,戚竹性子贪玩,被下人带着出去玩了也说不定,先找找吧。” 戚清凌紧紧拧着眉心,心中陡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嗯,那就劳烦尊主大人帮忙了。” —————— 戚竹确实是被人带走的。 不过不是什么陌生人,反倒是他比较熟悉的一位妖族长老,戚竹对他还有些印象,印象之中这位叔叔还是个挺和善的人。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妖族长老的身后,虽然不知道他叔要带他去哪,但是不妨碍戚竹好奇心重,一个人闷在屋内挺久,想着出来转转也不错。 他跟在他叔身后,周围的环境越走越陌生陌生,戚竹好奇地伸出脑袋:“叔,咱这是要去哪?” 妖族长老闷声道:“很快就要到了,族长正准备着明日的盛会大典,特意命我来此地接少主,您莫要心急。” 戚竹脚步微顿,摸了摸肚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实不相瞒,今儿和我爹赌气来着,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一个劲地说饿,摇头晃脑的,听得妖族长老深呼吸一口气,压下额角直跳的青筋:“那少主坐在此处不要动,我去给少主买一个包子。” 不用花自己灵石还能吃白食,戚竹好耶了一声,叮嘱道:“叔,我想吃两个包子!要肉的!” “……行。” 他们此时身处于闹街之中,戚竹非常听话地坐在了桌案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妖族长老拨开人群去买包子的身影。 趁着长老低头挑包子的时候,戚竹心气一沉,就是现在! 他陡然站起身,拔腿就跑,就差运转周身灵气,那速度近乎要飞起来了。 戚竹不认路,跑得心急,这闹街上人又多,左拐右拐了半天才拐出小巷。 他抬头一瞧,就看见不远处的绿林之中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人。 那人长亭直立,周身的锐利冷气就连几尺开外的戚竹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他脑袋一片混乱,只觉得这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那帷帽实在是太过显眼,再加上戚清凌先前想让他去接人时有再三叮嘱过的牧听舟与裴应淮的外表长相,戚竹一瞬间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也顾不得这性别是不是与记忆中的有误,戚竹跑得气喘吁吁,心下一着急,直接一个死马当活马医。 “后,后妃大人!救!救命!” 真相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后, 后妃大人!救——” 戚竹的声音卡在了半道,被迎面骤然袭来的剑风给掐了一半,他满脸惊恐, 声音戛然而止, 狼狈地闪身躲过这道剑风, 灰头土脸一片,看上去莫名有些好笑。 第270章 裴应淮淡淡地侧目望去,才看清来人是他,手中的剑却没有收回去。 很显然并不想搭理人, 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地上的那重结界上,完全无视了不远处还在地上扭曲爬行的戚竹。 戚竹不敢吱声,也不敢怠慢,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一回步伐变得小心翼翼了些,在边缘打量了好一会,见裴应淮没有什么举剑的动作后才蹭到了他的身后。 戚竹讪笑了下:“后,后妃大人, 您这剑法, 哪怕是徐宗主来了也过尤之而无不及啊。” 裴应淮没看他一眼, 戚竹依旧在锲而不舍地拍马屁:“就那举剑的姿势, 挥剑的招式, 简直就是仙人之姿!百年难得一见啊!难怪……难怪旁人都说您与幽冥尊主极为般配!” 戚竹绞尽脑汁,前言不搭后语,平日里读书本来就少,已经想不到一丁点词汇来形容了。他有些挫败地低着头, 暗叹自己怎么这么蠢,轻信旁人中了圈套不说, 竟然还在自家领地里迷了路…… 身后传来的压迫感近在眉睫,戚竹一颗心瞬间提溜了起来,正准备不管不顾再往前跑去,谁知身旁头戴帷帽的那人忽地抬剑了。 戚竹欣喜若狂地抬起头,就差直接在他面前跪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但裴应淮总归是愿意救自己了! 身后那股压迫感似乎是察觉到了裴应淮身上散发的凛寒剑意,还未见人身,就忽地逐渐消散了。 戚竹终于松了一口气。 面对裴应淮投来的视线,他下意识站直身子,张了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裴应淮还没出剑就已经把人吓退了,自然也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地面的结界之上,谁也没有先说话。 戚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什么东西来,还以为对方会对他为什么会被追杀问些什么,他挠了挠脑袋,这才试探性地开口:“后,后妃大人,您是迷路了吗?” 裴应淮凝眸须臾,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回话。 戚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闷葫芦的人,心里憋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缓缓吐了出来,“后妃大人,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迷路了。” —————— 戚清凌那边听了下人的汇报,再次核实是谁将戚竹带走之后,神色倏然阴沉了下来。 他拧了拧眉心,沉声吩咐:“让元一和元二出去寻少主……隐秘一些,别让那群老东西给发现了。” 元一和元二算是戚清凌比较信任的下属,让他们两个去好放心些。 牧听舟适意地走上前,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戚族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戚竹不见了,戚清凌显然没有办法再端着先前那副姿态,他此刻黑沉着脸,盯了牧听舟半晌。 牧听舟一点都不带怕的,眨了眨眼,姿态懒散地倚在墙边。 在锦素长袍的遮掩下,他的小臂肌肉微微紧绷,余光瞟向了周遭。 等待了好一会,才见戚清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神情之中的清冷与端庄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目的疲惫。 “尊主大人少安毋躁,若是真的想知道些什么,就随我来吧。” 戚清凌的长尾耷拉在身后,随手一挥,遣退了身旁服侍的人,偌大空旷的偏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苦笑一声:“你不用这般戒备,在妖族的地盘上……应该说在整个三界之下,都没有什么人敢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动你,更别说戚竹现在还是万鹿山的弟子。” 牧听舟顿了顿,敛了身上的杀意,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戚清凌有气无力地道:“因为他完全没有做任何收敛。这妖族的结界为何能够规避天道的勘察自然是有道理的,像聿珩仙尊那样硬闯后破解阵法的人从未有过,所以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察觉出来了。” 牧听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戚清凌又道:“闲话就不必多说了,随我来吧,你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凤凰传承吗?” 牧听舟不置可否,上前一步,就听见戚清凌轻声叮嘱道:“尊上,我要使用传送符了。” 下一秒,他的指尖夹出一张传送符,牧听舟的视线瞬间被那传送符给吸引了去。 与其说那是一张传送符,不如说是一块古老的石头。这并不是一块净白的石头,相反,由于时间的沉淀上面已经有些发暗,周遭圈围着的一片字样早已模糊不清,唯独石块最中央刻有的一道奇异的形状深深印入了牧听舟的眸中。 那是一只鸟爪的形状,锋利如弯钩一般的尖爪让牧听舟心头一震。 “这是……”牧听舟微微睁大眼睛。 “不错。”戚清凌点了点头,“这是凤凰骨,也是整个妖族之中唯一一个能够开启四方界的传送符。” 四方界…… 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词,牧听舟下意识地想要继续追问,可谁知戚清凌倏然向那石块之中输入灵力,刺目的红光陡然亮起,一股温暖到近乎炽热的灵力瞬息间将两人包裹。 牧听舟心神一怔,一股奇怪的感觉朝他袭来——像是重新回到了襁褓之中,被温厚的气息给包裹起来,有种……像是娘亲一样的感觉。 但牧听舟生来就没有见过他娘,只觉得这股气息来势汹汹,不适感近乎将他吞没。 第271章 他蹙着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想要躲避这种复杂的情感,却被戚清凌给拦下了。 狐尾青年沉声道:“尊主大人,不要抗拒,细细体会。” 牧听舟心道体会个蛋,他强忍着不适,最终这石头中的红光给吞没。 片刻后,偏院恢复了寂静。 对于牧听舟来说,不过是过了两三秒的时间,戚清凌的声音再一次响在了耳侧:“尊主大人,睁开眼吧,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 什么到了? 牧听舟正疑惑着,缓缓睁开双瞳,蹙着眉正想询问,紧接着,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忽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两人的周身围绕着层层云雾,那股非常熟悉的炙热灵力钻入了牧听舟的四肢,近乎灼烧到了他的骨髓之中。 周遭空旷一片,被云雾遮蔽,看得虚虚实实。唯一清晰地只剩下…… 面前的祭坛之上,以朱砂为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灼热的气息便是从阵眼处缓缓流出。在祭坛的上方,一座巨大的石鸟像连接着阵法的一头,精致的线条雕刻出石鸟像的尾羽,使得整座石像栩栩如生,巨大的翅膀朝两方展开,近乎笼罩了整个祭坛。 牧听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祭坛之上的阵法,一股凉意倏然涌上了心头。 他曾经见过这个阵法。 ——在牧府的密室之中,在他被牧纹强压着吸收魔气,强行入魔的时候。 戚清凌似是没有看见他的变化,淡淡的目光落在那祭坛之上:“尊主大人可有所耳闻,这四方界便是当初囚困凤凰的一方小世界。那个时候的妖族违背天命,贪得无厌,想要更多的力量,便将凤凰囚于此地。他们不断地从凤凰身上吸取力量,再不断地将新的灵力强行输送到他的体内。日积月累之下,凤凰心生怨念,感染了菁纯灵力,与此同时也影响了吸入凤凰灵力的妖族,使得他们脾性越发极端偏执。” “可真是一群疯子。”戚清凌冷笑一声,“在那之后的事情,尊主大人应该听说过了。” “凤凰日渐衰败,终究还是逝去。没有了神鸟的庇佑,妖族也不复从前,为了重新唤醒凤凰,他们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凤凰涅槃一事,尝试了世间所有的办法,可涅槃之火哪可能是这普通的火种。” 牧听舟缓缓接话:“所以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地火上面?” 戚清凌点头道:“不错,幽冥地火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百年前,我的……祖父还有父亲策划了牲祭一事,没想到真的撼动了封印,才使得地火重新沸腾。如今封印越来越稀薄,那群老东西就再一次打上了地火的主意。” “只要地火燃尽世间万物,凤凰便能从烈火中重新复活,妖族便能再度崛起。” 牧听舟:“……”他一时语塞,实在是有些想不出什么话语来接,干脆保持沉默。 戚清凌语锋一转,咬牙切齿道:“我身为族长,没有办法打消他们千百年来这荒谬的念头,实在惭愧……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在我儿身上。” “什么意思?” “地火燃尽世间万物,完全不可能有什么人存活,但妖族必须要留下种子,他们选择的种子便是我儿。凤凰的灵气向来与地火相符相容,他们想要借此机会将传承转移到我儿身上,让我儿提前适应神魂被焚烧的痛苦,这样便有几率在地火燃尽的时候有一线生机,只要他们提前将我儿转移到四方界之中。” 牧听舟低骂一句:“简直荒谬。” 戚清凌瞥了他一眼:“哪怕我竭力制止,也无人听服我的话,这妖族……不当也罢,所以我转而潜心研究阵法。” 牧听舟心下了然,知道他终于将话题扯上正轨:“什么阵法?” “是封印阵法。”他道,“地火的封印是天道所下,通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任何残缺,可偏偏有了牲祭一事才让封印阵法漏了洞。” “只要能将那个洞重新修补上,就不算太晚。” 戚清凌望着他有些愣怔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但想要修补上封印阵法的漏洞,就必须只身进入其中,哪怕是铁做的人,都不可能在地火之中存活半日,所以……” 他之后的话没有说完,但牧听舟却听懂了。 所以天道原先的方法是让裴应淮去修补这漏洞,毕竟他极为精通阵法,又有天生气运加持。 牧听舟咬牙切齿地想,看起来他这位好师兄,瞒他的东西还真是够多的。 回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牧听舟心底压着一层火, 狠狠深呼吸了两口才勉强压下:“你跟我说这些,是打算做什么?” “尊主大人还是爽快。”戚清凌干脆道,“我想同你做一笔交易。” “我先前就听闻您正在寻找压制那地火的法子, 倘若你愿意, 在下可以将修补封印阵法的咒术交给您。”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感情戚族长想出来的法子就是让我去死啊?” 戚清凌没有说话。 他对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幽冥尊主了解得实在不多, 只是听闻他一直在找寻压制地火的方法才试图将他引入此局。 他的态度如此模糊,戚清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将此事全盘托出。 牧听舟陡然阴沉了脸色,暴戾的魔气瞬间卷席了整个四方界,迎面而来的那股压迫感让戚清凌呼吸一窒。 第272章 紧接着, 他就看见面前的赤袍青年瞥了眼地上的阵法,仿若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眼中汇聚。 戚清凌心中倏然冒出来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这个人,不会一怒之下直接将这养蓄凤凰的四方界给毁掉吧?! 戚清凌身为妖族,早就被天道唾弃, 想要正面与大乘期的魔修硬碰硬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倘若牧听舟真的发起疯来,他还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牧听舟:“……” 他咬牙切齿,神色阴沉地盯着这熟悉的阵法, 心中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甚至想过直接什么都不干, 干脆直接把裴应淮囚起来, 等到地火沸腾的那一日, 一个也别想活。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近乎将他的背脊完全压垮,牧听舟现在有些茫然,茫然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那一瞬间, 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戚清凌足足屏息了半晌功夫,看着牧听舟最终还是微敛下颌, 收敛了身上扎人的气息。 牧听舟道:“我需要十日的时间。” 戚清凌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觉油然而生。 于是再三确认:“您真的……答应了吗?!” 牧听舟看着他脸上的疑惑,不耐烦地冷笑一声:“别给我吃了便宜还卖乖。” 他沉默两息,又道:“你说这是一笔交易,对吧?” 戚清凌连忙点头:“没错,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定全力以赴!” 牧听舟顿了会,道:“算不上什么难事……你能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吗?” ——————— 两个人从四方界出来之后天色近晚,站在冷风中双双对视很久,似乎都想消化一下今日的事情,直到侍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已经找到少主了,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 完蛋,他好像把他师兄给落偏院了。 牧听舟一阵头皮发麻,抬步就准备离开,就看见院外走进来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裴应淮。 牧听舟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询问:“怎么样?” 裴应淮不予作答,反问道:“你们去哪了?” 牧听舟眼中丝毫没有躲闪,神神秘秘道:“师兄,方才戚竹不见,戚清凌一时着急,我趁虚而入,找到了一处好地方,等我回去之后跟你细细说来。” 裴应淮定定看了他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伸手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前,淡淡道:“我在勘察结界的时候遇到他了。” 牧听舟:“谁?” “戚竹。”他说,“先前我去城外勘察结界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他。” 牧听舟一怔:“城外?” 裴应淮点了点头道:“他当时在被人追杀。” 牧听舟瞬间就想明白了,这恰好和方才戚清凌和他说得对上了!妖族为了留下那唯一的“火种”,必须要趁此妖族盛会的机会将戚竹掌控在手心里。 只是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会直接明抢。 戚清凌显然也才知道这件事,他上上下下将戚竹摸了个遍,除了脸上沾了些许灰尘以外,倒也没有受什么太大的伤,这才放下心来。 他闭了闭眼,将眼底酝酿的杀意尽数收敛,冷声道:“谁让你擅自踏出偏院的?” 戚竹自知理亏,但又有些不甘心,忍了很久才忍了下去,低声道:“抱歉。” 戚清凌不再看他,偏头吩咐:“带着少主下去,这一次都得给我看好了,不得再有半点差错。” “是。” 牧听舟看了看这父子两人的相处方式,不免有些啧啧暗叹。旁人的家事,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小拇指勾了勾裴应淮的指尖,又反被他握在了掌心之中。 戚清凌拧了拧眉心,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他转过身,正色地对着裴应淮道:“多谢您的搭救,倘若不是您,或许阿竹今日就要……” 这倒是让牧听舟有些新奇。 按理来说裴应淮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类型,以他对他的了解,就算今日戚竹暴死在他的面前,或许裴应淮也只会轻描淡写地瞥一眼,然后走开。 他的想法完全写在了表面上,那份惊愕丝毫没有遮掩,清风拂扬,捎带起透明的薄纱,露出了裴应淮稍稍勾起的唇角。 他意味深长地道:“都是同门,顺手拯救后辈于水火之中不应当是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职责吗?” “毕竟我,助人为善啊。” 牧听舟足足愣了有两三息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之前他同戚清凌说的,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仰头凑近:“师兄,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要知道,哪怕两人确定关系以来裴应淮都没有开过什么玩笑,大部分时候都是冷冷清清地把他抱在怀里,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脸上和唇上。 牧听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话比较多,通常情况下裴应淮会听得很认真,但也不过是淡淡地应两声,别说是开玩笑了,就连他自己的事情都是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 牧听舟瞬间喜滋滋了起来,这样的裴应淮让他感觉更像是“一个普通人”,而非众人口中的气运之子。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一声咳嗽给打断了。牧听舟轻啧一声,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没有处理完,登时漂亮的脸上乌云密布。 第273章 他拉着裴应淮,转过身,定定地道:“戚族长,多谢你能邀我来参加妖族盛会,虽然盛会没有看见,倒是看见了不少其他不逊于盛会的景观。” “不过看起来您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恕我直言,您还是多观照一番戚竹的情绪,别的我们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牧听舟也不想多说,他本就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性子,况且从小到大以来也没有体会过什么父爱母爱之类的,所以并不能理解这父子俩之间的相处方式。 “我的后妃在城外时恰好看见戚竹正被人追随了一路,今日有他出手相处,可若是他运气没有那么好呢?兴许眼下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结果了。”牧听舟忽地站直身子,行了一躬礼,“我们再这么待下去也不合适了,盛会我等就先不参加了,日后兴许还有求助到族长的地方。” 牧听舟只言片语之中是一点都没客气,就差直接说“我救了你儿子,所以你欠我一笔”了。好在戚清凌也只是苦笑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也回了一礼,便命人将他们带出去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还有意外之喜,牧听舟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从城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当他们踏出结界之后,眼前的世界却骤然一亮。 牧听舟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走出去的姿势不太对,否则怎么可能内里是黑夜,到了外面就成了白日了? 裴应淮开口道:“先前我就发觉了,这结界不光是有隔绝气息的作用,估计是连结界里面的时间流速都与外界的不太一样。” 牧听舟瞠目结舌:“……那具体的时间差有多少?我们才进去大半日,不会外面已经过了,额,一个月?” 裴应淮摇摇头:“应该没有那么长,莫约个一两日。” “一两日……”牧听舟忽地睁大眼睛,“等等——我们走之前是不是说快要除夕了?” “那这岂不是……”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我们岂不是把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人丢临安峰上过年了?” 裴应淮别开视线,唇角压了压。 牧听舟眼观鼻鼻观心,右手挤进裴应淮的指缝之中,状似无心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之前的新年都是怎么过的?” 裴应淮:“……” 牧听舟:“唉,我那个时候一个人……” 他太清楚怎么戳他心窝子了,不想听他提及陈年旧事,裴应淮干脆俯身,攥着他的手腕,薄唇紧紧地贴了上去。 “唔——!” 过了好一会,裴应淮才放开他,指腹划过他的唇角,神色带着些许无奈:“倘若我猜得不错,今日应该就是新年。” “应当还来得及。” “当真?!”牧听舟眉角的羞愤转而被欣喜代替,那双眸子亮晶晶的,“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裴应淮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被他拽着上了飞剑,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能看见万鹿山的山峰了。 牧听舟满心欢喜,但显然,他在裴应淮面前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带脑子,以至于两人一路疾驰到万鹿山山门前后,裴应淮都没有找到时间跟他搭上一句话。 新年的时候,大部分弟子都处于休沐时期,自然也就没什么事。山门前汇聚了不少今日准备下山过节的弟子们,他们抬头时只能看见天边划过一道剑光,那剑光仿若天边灿星,直到降落在了万鹿山山门前。 有眼尖的弟子已经看清了其中一人,他惊喜地高声道:“是仙尊大人!仙尊大人回——” 紧接着,他就像是被掐住嗓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第一反应也都是欣喜地循声望去,毕竟聿珩仙尊向来鲜少回门,更别说是回来过节了。 可当众人真正地望向山门口时,又齐齐地呆住了。 在望清楚裴应淮身后跟着的是何人后,这份呆滞很快转变为惊恐。 备年货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近乎是在瞬息间, 整个山门鸦雀无声。 这场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是谁声音颤抖地大喊了一声:“快——快去禀报掌门大人!!幽冥尊主来了!!” 这一声轰然在人群之中迸裂开来,众弟子恨不得身上长了四双.腿地一溜烟跑没了, 倏然的一下, 整个山门重新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在那句“幽冥尊主来了”尾音还没落下时, 牧听舟先是呆了一瞬,随即恍然想起来自己竟然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山门。 他甚至自己那臭名声,胸膛上下起伏了下,还是忍不住转头怒瞪道:“啊啊啊啊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裴应淮无奈道, “你甚至都没有给我一点时间和机会。” 牧听舟:“那你,那你也可以刚刚拉住我!” 本来自己名声就属于臭名昭著的类型,要是还把裴应淮的名声弄糟了,就怕他日后在仙盟那里还会遭到刁难。 越想越气, 好好的一个新年被弄成了这副样子,牧听舟气急,恨不得把时间倒流一下才好。 “舟舟。”裴应淮忽地出声,与此同时, 微凉的掌心贴近他的手背, 一下将牧听舟的整只手都牢牢地抓在了掌心之中。 他静静地望着他, 眼中一片沉静, 像是说了什么, 却又什么都没说。 天地一片,只剩下面对面的二人在长风中直立。 第274章 牧听舟像是被扼住后脖颈的猫,一下子噤声了。 半晌过后,他才微微垂下头, 嘀咕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裴应淮眉眼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牧听舟别开视线, 更气了,然后就听见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接上了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舟舟,他们总归是要知道的。” “这天下,也总归是要知道的。” 牧听舟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心底酸酸涩涩。 他微微垂眸,似是这样就能掩盖住内心的慌乱,低低地应了一声:“你说得对。” “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的神色太过低落,裴应淮眉头微皱,就见牧听舟语调一扬,阴恻恻道:“是要知道不错,但也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你们……” 牧听舟话还没说完,身后陡然小心翼翼地插进来了一个声音,顿了下:“这是在做什么新年仪式吗?” 牧听舟:“……” 他触电般缩回了手,扭头望去,发现来者是徐清影,松了口气。 他挑了挑眉:“哟,我哪有那么大的排面让徐宗主亲自来迎接我?” 徐清影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求助似的望向裴应淮,结果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他一下,满心满眼的都是身前的青年。 他心中暗叹一声,真是欠这师兄俩的:“好了好了,你也别阴阳怪气了,倘若不是有人告状告到我这里,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跑到这里来。” 面对着牧听舟疑惑的神情,徐清影翻了个白眼:“本宗主要准备年货啊要准备年货!我总不能让扶柳剑尊跑来帮我吧?贺延那个小子自从上次闭关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影,我真是……!” 他气急败坏地近乎要跳脚,看起来是真的忙乎了好一阵,翻了个白眼:“正好,你俩回来了,就赶紧过来一起帮忙。” 徐清影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说起来,今年那个家伙也会回来吧?” 裴应淮思忖片刻:“不出意外,应该是的。” 徐清影撇了撇唇角:“还得多备一个人头,烦死了,天天就知道蹭饭,怎么没见他把大伙喊到檀若寺去吃饭呢?” “吃什么?斋饭吗?”裴应淮说,“不行,舟舟吃不惯。” 牧听舟终于听明白了,唯一一个能和檀若寺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李修缘了。 他心底藏了事,轻啧了一声,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起来。 干脆停住了脚步,摸了摸下巴,倏然扬起了一抹堪称乖巧的笑容。 “徐宗主,既然檀若寺都来了人,那你介意再加一个人头吗?” 牧听舟把理由都给想好了:“毕竟新年嘛,肯定是人越多越热闹,你说对吧?” —————— 徐清影怒气冲冲地走了,身后还跟着被他强行拉去一起拾掇的裴应淮,牧听舟在他俩身后笑得眉眼弯弯地给两人挥手。 一转头,他便收敛了笑意,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边掏出了传音符,一边转身进了屋。 “萧然?你现在在哪?” 祁萧然声音含糊不清地从传音符中传了过来:“尊上,那石室中的阵法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属下正在加固之中。” “……”牧听舟沉默片刻,“把手上的事儿放一放,你来一趟万鹿山吧。” 祁萧然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登时声音都高涨了几分:“尊上,难道您决定收手了?” “不是。”牧听舟很干脆利落,表情有些冷,“相反,我决定这一次就动手。” 祁萧然:“……” 他嗓子发干,“那这最后一道阵法是至关重要的,您……?” 牧听舟:“我决定现下就动手,时间紧迫,已经没有什么空闲工夫了。” “今夜,李修缘也会来。”他淡淡道,“我或许需要你牵制住徐清影和李修缘,裴应淮和阵法那里我来搞定。” 听他这么一说,祁萧然登时正色了,他点了点头,应答道:“好,那我立刻出发,您等我。” 掐灭了传音符,牧听舟这才缓缓放下手,吐出了一口浊气,眼底一片深沉。 屋内没有开灯,他一袭赤袍隐没在黑暗之中,莫名添上了几分孤寂。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先前的事情。 戚清凌私下底兀自研究阵法,这件事先前没有外人知道,就算裴应淮手眼通天也无从得知这则消息。 ——而这,也是此事件的关键。 牧听舟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先前戚清凌跟他对峙时的场景: 狐尾青年站在四方界之中,感受着这良久的静默,随后扯了扯唇角:“尊主大人,时间不多了,再不放您出去,恐怕您的后妃就要找上门来了。” 牧听舟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喑哑得厉害:“我该怎么做?” 戚清凌解释道:“目前一切尚妥,您还不需要担心什么。待您将幽冥的一切置办完毕,在下便会将阵法的修补方式融进凤凰传承之中。” “在那之后,就需要您将凤凰传承吸收进体内,届时你会感觉到一股不输于地火的灼热灵力,您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股灵气给炼化——只有这样,您才能在修补地火时留有一线生机。” 牧听舟听明白了,扯了扯唇角,需要扬起一个弧度,却失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吸收了凤凰传承的人,兴许真的有机会尝尝这在地火之中涅槃的感觉?” 第275章 戚清凌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没错,但……”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万千传闻中的一种,像这种临近天地的古神兽的传闻,大多都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根本没有依据性。 “就算这是假的,凤凰传承也能够帮你抵御一部分地火的侵袭。”戚清凌意味深长地道,“在那之后,在下便会遵照尊主大人的吩咐,将那人的旧忆全部抹去。” 牧听舟心中想着事,略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待到你融合好阵法与传承之后,可以用这道传音符给我递讯。” 戚清凌接过了他手中的传音符,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被阵法传送出了四方界。 牧听舟回过神,又叹了口气,心道不如趁着这一次祁萧然回万鹿山的机会,问问他关于凤凰传承的事情,兴许有什么别样的突破呢。 拿定了主意,牧听舟也略略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兴许是屋内有些闷热,他干脆走到了室外。 正当他拉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倒是没穿着他那身破旧袈裟,反倒换上了一身常服,青袍衣袂飘飘,手中拎着两壶酒坛。这般看上去,倒比先前那要饭的模样顺眼不少。 李修缘见到他,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嘿,你小子竟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置办年货,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牧听舟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学着他的口气阴阳怪气地道:“嘿,你小子怎么不去帮着一起置办呢,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李修缘脸皮厚,他嬉笑着,露出净白的牙齿,晃了晃手中的那坛酒:“我可是客人,客人你懂不懂,还是个自带酒水的客人,你可要对我放尊重点。” 牧听舟毫不示弱:“怎么,你是客人我就不是客人了?都是退出师门的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李修缘煞有其事地道:“错错错,我是客人,但你不是。” “你是家属。” “……你!”牧听舟卡壳了,暮色黄昏之下,给他的耳廓染上了一层红晕,嘀咕道,“你这说的,倒也没错。” 还以为他会继续反驳的李修缘无言凝噎地两三息,而后兀自找了个空板凳坐了下来,嘭的一下将酒壶撂在了桌上。 牧听舟只觉得两人之间的争吵极为幼稚,翻了个白眼直直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掀了掀眼皮,瞅着那两坛酒:“给我师父带的?” 李修缘一说到酒眼睛都亮了,神神秘秘地朝他挤了挤眼睛:“错错错,再猜猜,这是给谁带的酒?” 牧听舟蹙眉凝神:“徐清影?” “还是错!” “……裴应淮?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鲜少饮酒。” “接近了一点点,但还是错!” “……”牧听舟无语了,“你这不会是给我带的吧?” 李修缘双手合掌:“猜对了!” “就是给你带的酒!” 牧听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能有这么好心?” 李修缘啧啧赞叹:“好师弟,这可是师兄费尽千辛万苦搞来的百年期的应春。” 牧听舟眼前一亮,紧接着,便又听见他说:“此等好酒,用来做你们二人合籍的交杯酒,应该不过分吧?” 风雨欲来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牧听舟呆了一瞬,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修缘轻啧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 牧听舟眼神渐渐不对味了,狐疑地接过酒坛, 凑近闻了闻里面散发出来的酒香:“确实是好酒。” “在这种好酒里面下毒, 这不太合适吧?” 李修缘:“……” 他无语凝噎半晌, 看着眼前青年虽然嘴硬,但很明显双眼亮晶晶的直嗅酒香味,俨然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李修缘无奈地叹了口气, 非常干脆利落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当着牧听舟的面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馥郁浓厚的酒香瞬间流淌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崖谷边都浸满了香味,牧听舟心里嚯了一声, 看得出来这一次李修缘确实是下了血本。 李修缘潇洒举杯,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他咂了咂嘴,眯着眼睛道:“ 现在还觉得我在里面下毒了?” 牧听舟眼巴巴地看着他:“那让我也尝尝。” “尝尝什么?你们两个又在背着我们偷吃什么好东西?” 还没等李修缘接话, 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李修缘身形下意识地微微紧绷, 但这一反应谁都没有察觉到。牧听舟转过头, 眼睛一亮:“师父, 你来了。” 扶柳剑尊仿若飘飘而落的绿叶, 身姿轻盈地落了下来,笑意晏晏地望向牧听舟。 牧听舟直接站起身:“师父,您老人家请坐。” 他轻车熟路地为郁清名拉开椅子,藏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在郁清名指腹点了点。 郁清名淡淡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坛酒上, 眉尾挑了挑:“方才我就闻到了一股百年酿造的应春味,还以为是闻错了, 心想这哪来的大手笔竟然能找到此等好酒。” 扶柳剑尊不光是牧听舟的童年阴影,同样也是李修缘的童年阴影,以至于他到了郁清名的面前都得乖乖巧巧恭恭敬敬的。 第276章 他站起身,对郁清名认认真真行了一场躬礼:“师伯。” “先前我在檀若寺时听闻了聿珩与舟舟的事情,他们二人皆是我少年时期的玩伴,聿珩更是帮了我不少事情。在他们合籍的这件事上自然不敢怠慢。” “我知舟舟先前就喜欢应春酒,便托人捎来了百年酿造的应春。”李修缘道,“师伯要尝一尝吗?” 郁清名瞥了眼那酒坛,微微昂了昂首,牧听舟替他斟了一杯,郁清名轻轻抿了抿,眼中浮现出一丝满意,赞叹道:“确实是好酒。” 李修缘笑道:“能让您满意,那我就放心了。” 没过多久,裴应淮就与徐清影回来了。 牧听舟还在和郁清名说着话,忽地郁清名就不说话了,目光怔怔地望向了他的身后。 牧听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扭头,就看见一个人逆着光朝他走来。 清冷的月色倾洒在那人的身上,再加上那柄散发着莹莹之光,整个人仿若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 郁清名微叹,该说不说,裴应淮确实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也难怪他家小宝就这么被他骗走了。 牧听舟神情微怔,眼睁睁地看着这谪仙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然后这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朝他伸出了手,掏出了一个红包。 ——红包? 牧听舟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又瞅了两眼:“这是给我的?” 裴应淮点了点头。 牧听舟心中有些发笑,将那沉甸甸的红包接了过来,笑嘻嘻地就想凑过去亲他:“那就谢过师兄了。” 一旁的人简直就没眼看。 徐清影说的年货,其实也不过是一些自己在后山种的菜,养的灵鱼什么的,美其名曰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 今夜集聚在这里的,哪一个说出去不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各个都已经辟谷了很多年了,除却牧听舟以外,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凡界的食物了。再者,他们也不屑于入口凡界的食物。 可偏偏,今日做饭的人是裴应淮。 主要还是因为牧听舟嘴巴挑剔,他又对裴应淮的手艺眼馋了很久——牧听舟虽然辟谷,但口腹之欲向来很重,嘴巴又极刁,顺其自然的,裴应淮慢慢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在新年这个象征着新的开始的节日,显然牧听舟是不可能敷衍了事的。 而旁边那群人,也顺道沾了光。 众人——连带着郁清名一起,凑到了那间并不算宽敞的膳房中,看着裴应淮轻车熟路地戴上布裙,手执掌勺,锅气腾腾。 没一会,一锅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便出炉了。 李修缘和徐清影看得眼睛都直了。 牧听舟倚在一旁的门边,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裴应淮掌勺,直到所有的菜全部出炉,他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瞥了眼一旁已经傻掉的两个人,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不知道去端一下的吗?” 徐清影和李修缘这才回过神来,端菜这事儿指定轮不到郁清名来干,牧听舟又是大少爷脾气,两人自然没话说。 李修缘走上前去,看着浑身上下沾染人间烟火气的男人将布裙摘了下来,有些欲言又止,他想拍一拍裴应淮的肩膀,却被男人凉薄的视线给逼退了回去,无言之下只好端起桌上炒好的几盘下酒菜,转身走出了膳房。 可还没走两步,牧听舟就听见李修缘“嚯”了一声。 他心中浮现起猜测,扭头望去,就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应该是穿着一身遮盖住身形的斗篷,埋藏在漆黑的夜色中,若不是李修缘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甚至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似笑非笑地道:“什么时候万鹿山都闯进一个小贼了?” 李修缘身形高大,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压得低沉,其中莫名蕴含了威慑力,可当人看见他一手端着一盘下酒菜时,那威慑力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本来那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在见到李修缘的那一身就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看见了紧随他其后的牧听舟,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牧听舟懒懒散散地走上前,白了李修缘一眼:“怎么,就准你过来,不准我喊人一起过新年?” 他丝毫不客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出现在一群正道魁首之中非常的不合适,依旧颐指气使道:“萧然,过来,还有两盘菜,你去膳房端来。” 祁萧然没法像牧听舟那样无所畏惧,他还没从那份心惊胆战之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执行了他的口令:“噢……噢噢!” 这样算下来,人总算是到齐了,祁萧然跟在牧听舟身后落了座,余光瞟向了坐在对面的二人。 他先前没有见过李修缘,这还是第一次,他暗暗思忖,决定不能坏了事。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身旁忽地递来了一盏酒杯,祁萧然受宠若惊地望去,竟然是扶柳剑尊笑意盈盈地为他倒了杯酒。 郁清名温声问道:“你就是舟舟身边那位能贤之辈?舟舟受你照顾了。” 祁萧然连忙举杯:“剑尊大人您抬举了,能贤之辈算不上,只是奉尊上之命行事而已。” 李修缘跟在后面又阴阳怪气地奉承了牧听舟两三句。 可奇怪的是,按常例来说,这个时候幽冥尊主已经要跳起来跟李修缘一决高下了,可他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只手撑着下巴,一句话没有说,眉眼被晕开的灯笼照得柔和了不少。 第277章 屋檐下的灯笼光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远处传来了弟子们下山时隐隐约约的嬉闹声,而后又被长风吹散在竹林之前。 牧听舟不知从何时开始,目光有些发直,面颊坨红一片。 而他的身前,置放了一坛已经空了的应春。 裴应淮伸手推开了他面前的酒坛,弯腰将他从椅子上打横抱了起来。 牧听舟紧蹙着眉宇,显然有些不太舒服,他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裴应淮的肩侧,灼热的吐息带着浓郁的酒气吐洒在他的颈边上。 裴应淮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怎么说话,除了牧听舟会同他搭话碰杯以外,其余几人都是各聊各的。 如今他动作柔和地将牧听舟抱了起来,桌案上静了一瞬息,紧接着又恢复了原先的场景。 裴应淮带着他回到了两人的住所,想要替他将身上的外袍给褪下,却被青年一把勾住了脖颈。 醉了的幽冥尊主格外黏人,一直扒拉着裴应淮的衣襟,嘴里不停地喊热。 直到男人被他蹭得一身是火,眼眸深沉,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唇.瓣,牧听舟这才消停了一会。 他呜咽出声,有些呼吸困难,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前的人,可双手落在他的肩头时又改为了搂住。 牧听舟被迫承受着风雨欲来前的侵袭。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裴应淮大发慈悲似的松开了他,牧听舟得到空闲喘息,耳廓通红地躺在床榻上 他稍微清醒了些,怒目圆瞪,眼尾染上一抹红晕,瑰丽又漂亮。 裴应淮心知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有些抑制不住自己,于是抽身退离,半道横来了一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他的腕骨处。 那只手的掌心滚烫,力气不大,含带着一份倔强和不服输,裴应淮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回过头,床榻上的青年胸膛上下起伏着,嘴唇被亲得又红又肿,可怜又可爱。 “师兄。”牧听舟喘了口气,垂下狭长的眸子,低低地道:“你留下吧。” “你就留在这里吧。”他说,“我想要你了。” 开do!(已修)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裴应淮的瞳色蓦地暗沉了下来。他俯下身, 一只手扣在漂亮青年的后脖颈处,轻轻又慢慢地摩挲着,语气却始终处变不惊。 “舟舟,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牧听舟嫌他磨叽, 即使双眼已经雾蒙蒙的了, 依旧想着不能输了气势,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气势汹汹地又吻了上去。 这一次,裴应淮却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他坐在床榻边, 牧听舟凑上来,坐在了他的腿上,脑袋混沌一片,毫无章法地亲吻着, 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始终能够感觉到,脖颈之后的手似是有意无意地在鼓励着他更进一步,于是牧听舟开始肆无忌惮,甚至开始上手扒拉起裴应淮的衣服来, 原本整洁的衣裳被他扒拉得凌乱不堪。 裴应淮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着急的地方——唯有那双幽邃的眸子中彰显出他此刻波涛暗涌的内里。 牧听舟向来对他的忍耐力心知肚明, 但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油盐不进! 腰带已经完全缠在了一起, 像是打了个死结, 牧听舟扯都扯不开, 甚至想着干脆用灵力把这腰带给扯断,一时间急得双眼通红。 青年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耷拉在裴应淮的肩侧,有气无力地喊:“师兄——” 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要找师兄帮忙?” 牧听舟点了点脑袋:“唔。” 裴应淮慢条斯理地执起他的手, 一边问:“找师兄帮忙,要说些什么?” 牧听舟脑袋里一片混乱, 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所以他弱弱的,带着点不确定:“……求你了。” “师兄,帮帮我,求你了。” 他的尾音还没有落下,蓦地转变成了惊呼声,眼前的世界忽地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压在了床榻上。 “师兄教你。”男人喑哑的嗓音响在了耳畔,他一只手牵带着牧听舟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之间,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牧听舟讷讷地道:“师兄,这样就解不开了。” “不着急。”裴应淮道,“师兄先教你。” 他另一只手拨开牧听舟的衣襟,指尖一路下滑到腰带,淡声道:“看好了。” 随后,修长的指节轻轻一勾,啪嗒一声,配饰便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牧听舟傻了眼了,他也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解开了。 裴应淮问他:“看明白了吗?” 牧听舟有些呆,摇了摇头。 裴应淮像是个脾气极好,极有耐心的领导者,他温声道:“那就再看一次。” 啪嗒又一下,里衣也给解开了。 牧听舟:“……” 他终于羞耻地崩溃出声,一只手臂挡住了眼睛,哑声道:“你别玩我了。” 裴应淮没有再说话,细心地将他的衣物全部褪.去,可偏偏滚烫的指腹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烫得牧听舟一阵哆嗦。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如雨打芭蕉般纷纷落了下来。室内一片静默,筑起高墙的蚌壳在此刻也被迫分开,露出了柔软的内里,隐约能够听见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低语声。 如此,一室旖旎。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代那般长,裴应淮重新替牧听舟清理干净后,将他抱上了床榻,而后躺在了他的身边,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青年的眼皮上。 第278章 青年一动都没动,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裴应淮轻声道:“晚安。” 他替两人掖好被褥,也渐渐地沉睡过去。 直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变得几不可察时,躺在身侧本该早已熟睡过去的青年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体没有动弹,只是眼皮子抬了抬,不远处桌案上的烛灯倏然亮起,幽幽雾气陡然从烛苗之中升腾而起,厚重的灵力毫不掩饰地将整个内屋覆盖。 牧听舟强撑着眼皮,运转周身内力,这才没有让自己拜倒在沉眠咒的威力下。 这下也总算能安心了。 他松了一口气,只手支起身子,下一秒扶住了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净白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与肩头的齿痕交错在一起,看上去艳靡又可怖。 牧听舟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暗骂一声:“真他娘的属狗的。” 谁知道这人外表看似光鲜亮丽清风明月,实则做起来跟疯狗似的乱咬。 ——简直是烂透了。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但念在他也是第一次,所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他起床下了榻,随手套上了一层外袍,迎着莹莹月光走了出去。 屋外,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门口,见他走了出来,迎面走了上去。 祁萧然抬眸瞥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低下了头:“尊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您猜得没错,那应春酒之中确实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但只要不实行阴阳交合之术,便不会发作。”他道,“您先前吃了属下的丹药,也不会中和掉药性,那中招的就只剩下……” 牧听舟浑身懒洋洋的,他抬起手,祁萧然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这药性并不会伤害到人体,只是会在运转灵力时堵塞经脉……莫约七日之后,便会自主消散。” 牧听舟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李修缘不管多少年岁还是这样不着头脑。” “那两人呢?” 他说的是徐清影和李修缘,祁萧然老老实实道:“后来两人互相不服输,拼起了酒,后半夜醉倒在前山了。” 牧听舟无语凝噎,实在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便道:“幽冥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尊上。” “好。”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淡淡开口,“所以您是一点都不准备插手了是吗?” 正当祁萧然一头雾水,还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另一个身影慢慢悠悠地从一旁的竹林之中走了出来。 赫然是先前消失不见的郁清名。 他也喝了不少酒,可面上全无醉意,又清又淡的眸子扫过他身后的别院:“你要我插手什么,不都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吗?” “人各有道,这是天注定的,倘若你选择逆天改命,就要承受随之而来的惩罚。”郁清名平静地与牧听舟对视,嘴唇上下开合,“就像是先前聿珩执意要逆转时间来救你一样,如今你又要舍命去填地火的封印。” “那个时候我没有阻止的机会,眼下又谈何资格不资格。” 他望着远处泛起的白肚,晨曦的金赤色霞光落下,漂亮得就像是牧听舟的瞳眸一般。 “天快要亮了。” ———————————— 地火的封印日渐衰弱,整个幽冥上下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烈焰的燃烧之中,就连吸进去的气有股难闻的味道。 饶是祁萧然也被这扑面而来的巨浪给卷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压下经脉之中的痛感,抬头望向牧听舟那张依旧处变不惊的脸时,暗暗思忖:估摸着整个幽冥唯一称得上是净地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吧。 “带路。” 祁萧然骤然回过神,朝前走去:“尊上,请跟我来。” “我托人将最后一道阵法也一并完成了。”他边走,边使用灵力挥开了最后一道屏障,巨大的晶蓝色结界蓦地陡然而升,顺应着祁萧然的召唤,逐渐打开了一条足以让人通过的裂缝。 这是牧听舟通过戚清凌给他的法子,耗费了大半身精力和灵力才开辟出来的小世界,虽然比不上四方界,但也足以抵御一些来自地火沸腾时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可明明是自己吩咐好的,偏偏这个时候牧听舟心中腾升起一抹别样感来。 他回头,看了眼面前这个从小时候就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走吧。” “你去万鹿山,找郁清名,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将你留下的。”他说,“待在这个人的身边,我也好放心一些。” “地火不会沸腾,你莫要担心太多。” 说到这里,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笑:“萧然,你思虑太多,日后非到必要的时候,其实摆摆烂也挺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这话一出口,祁萧然眼眶瞬间红了,他深呼吸两口气,强压下喉间的酸涩:“我,我是在担心这个吗?!你怎么办?虽然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但你的计划我猜得也已经大差不差了,你说说!你让我怎么办?!” “若是……若是裴应淮清醒过来,你让他怎么办?” 一说到这个人,牧听舟唇角的笑意就僵住了。他敛眸,淡淡开口:“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了。” “不过你说得对,也确实是该做个了断了。” 第279章 他说完话,便毫不留恋地转身,一脚踏入了小世界之中。 缝隙再度合上,独留下一个颓废的青年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下时的声音,十分的清晰,十分的有节奏,更像是某一种在虚无世界中的计时工具。 裴应淮睁开眼时,才发现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眼睛上方被蒙上了一层柔布,碍于经脉堵塞没能施展灵力,目光触及之处一片黑暗。 几乎是在瞬息间,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裴应淮冷声道:“牧听舟。” “诶,师兄。” 耳侧忽地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笑,紧接着,微凉的呼吸倾吐在了裴应淮的耳畔,“该说不说,不愧是师兄,一下子就猜到了。” 裴应淮呼吸一窒。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衣物摩挲时发出的声响,哗啦一声,清脆配饰落在地上发出了声响。 黑暗之中,浑身近乎赤.裸的青年束起身后那头柔顺的银发,走到了床榻边上,伸手勾了勾垂在两侧的银色长链,语气之中带着笑意:“师兄,有没有对这个很熟悉?” 牧听舟随意一跨,两条修长的腿勾在裴应淮腰的两侧,直直地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喟叹了一声,掌心银光微闪,一道锋锐的匕首倏地出现在他的手中,匕首的尖端朝着裴应淮的衣襟处,稍稍使力,那没有灵力护身的衣裳便轻而易举地被牧听舟划了开来。 裴应淮听见他煞有其事地笑问:“师兄,你看,我学得快不快,好不好?” 剖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学得快不快。 牧听舟有意所指, 显然指的就是先前裴应淮手把手教他怎么解腰带的事情了。 只不过很显然牧听舟的方法更加快捷便利,虽然会废掉一件衣裳…… 他用细长的银链将裴应淮的四肢拴在了床上,每条银链上都被提前设下了阵法, 同时也让禁锢住了裴应淮的灵力, 让他动弹不得。 这分明是以下犯上的举动, 床榻上的男人却蓦地笑出了声:“……这莫非又是尊主大人新想出来的情趣?” 牧听舟有些羞怒,这人怎么到了现在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他冷笑一声:“确实,是新的情趣。不过就劳烦仙尊大人,在这里再待上一些时日了。” 裴应淮笑容淡了些:“不行。” 牧听舟笑道:“以仙尊大人如今的状态, 这可由不得你了。” 裴应淮怔怔地看着他,眉宇之中夹杂着牧听舟看不懂的情绪,让他看得心脏一下子就钝痛了起来,像是溺水了的人, 四面八方的窒息感朝他一涌而来。 牧听舟胡乱别开视线,勾起的唇角再也没有办法强撑,缓缓放了下去。 裴应淮向来嘴笨,心底又气他自作主张, 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将身上的人抱紧。 一抬手, 便拉扯住了银链, 那清脆的声响陡然惊动了牧听舟, 将他拉回了神智,瞪圆眼睛:“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在接下来的七日好好取悦我。” 说着说着鼻尖就有点酸了,他声音中难掩的全是苦涩, 喃喃自语:“我也是,会有点害怕的啊。” “那就给我放开!”男人声音猛地拔高, 死死咬着牙关,目光一片通红。 牧听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哪怕是当初在裴应淮身负重伤被他硬生生劫到幽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一时间被吓得呆了一瞬。 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近乎暴走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丝柔和来:“舟舟,别怕……你把我放开好不好,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们……我们不是道侣吗?我答应你,我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你,我们一起想对策,好不好?” 他稍稍顿了顿,还是咬牙道:“就算,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我答应你。” 裴应淮的语气到了最后神志带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低微和请求,听得牧听舟拿着匕首的手顿住,猛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双泛红的双眼。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到裴应淮都要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时,牧听舟才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行的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很害怕的,也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在万鹿山时怎么没有好好修习阵法,害怕到时候入了地火的边缘,连阵法都还没来得及修补就被烧成灰烬了。” “我还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害怕我要是走了,你和师父的关系更差了怎么办;害怕萧然一个人,他修为并不高深,若是一个人在九重天过得跟……跟他小时候那副样子一样该怎么办。” “也害怕……害怕师兄你若是知道真相之后,生我的气怎么办。” 裴应淮:“那就……!” 牧听舟骤然扬高声音打断:“但是!但是我更怕,我更害怕师兄不在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裴应淮,你知道我的,我向来做事冲动又不计后果,还经常给你惹麻烦。”他道,“但是这一次,我想了很久。我不仅想了很久,我还想得尽量周全。” “凭什么,就准许你散尽全身功力,哪怕逆转天命也要救我。就不允许我来代替你去修补地火的封印呢,裴应淮,没有这个道理的。” 第280章 裴应淮蓦地睁大了眼睛。 牧听舟吸了吸鼻子,笑了下:“很惊讶吧,其实我在一开始就猜到一些了,直到后面师父同我说了些细节之后,我才知晓了事情的原貌。” 他趴在裴应淮的身上,听着男人此刻紊乱的心跳声,小声道:“好耶,起码我也能为你做些事情了。” “其实我从小就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凭什么你有最好的师父,最优越的修炼环境,还有出类拔萃的修为……反正哪一点我都比不上,入山之后还经常给你惹麻烦,最烦的就是你每次都会跟在我后面替我收拾麻烦。” “师父都没有对我这么好过。”他轻哼一声,“反正我很烦你,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烦,也烦你老是管我。但是我也知道你很讨厌魔修,死在你手底下的魔修数不胜数,所以我还以为牧府那桩事之后,你会……哪晓得你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我都那个样子了你还想着要救我。” 牧听舟兀自地说着,丝毫不想管听众的感受,他有些酸涩地想,现在不说白不说,反正到最后戚清凌都会把他的记忆消除,到时候连裴应淮记不记得他都难说。 “再跟你说个小秘密。”他伏在裴应淮的耳边,摇头晃脑地说,“其实你把我送到幽冥,我是很生气的,你知不知道?” 他有些小委屈:“擅自把我救了回来,原以为能就这样在你身边当个小伴童也好,结果你甩手就把我一个人丢到了幽冥。” 裴应淮忽地哑声道:“对不起。” 牧听舟心里一酸,软绵绵地蹭了蹭他的唇角:“没关系,那个时候我也还不清楚,其实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他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地往裴应淮身边凑,仿佛是要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雪气息完全融入骨髓之中一般。 牧听舟曾经听人说过,年少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心比天高,根本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比他更“惊艳”的人。 到后来,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裴应淮双目赤红一片,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死死地盯着他,恍惚之间才发觉自己那双拿剑的手竟然在颤抖。 “其实说了那么多,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若是我以前说放心不下你,是不是很好笑?但是你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你体内的灵力和魔气已经相交融合在一起了,倘若我走了,你若是钻了牛角尖也没人能拦得住你的。” 牧听舟说:“所以我跟戚族长做了点小小的交易。”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周身的细链哗啦一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巨大声响,紧接着寸寸断裂开来,牧听舟倏然瞪大眼睛,世界天旋地转,他被人攥着手臂狠狠地甩在了床榻上。 “不许。”裴应淮完完全全凭借着蛮力挣脱了细链,手腕处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流淌到指节上,又被蹭到了牧听舟的躯体上,雪白的肌肤配上殷红的血,旖旎一片。 他死死禁锢着牧听舟的双臂,似是已经猜到牧听舟要做些什么,怒目切齿道:“牧听舟,我不允许!” 牧听舟笑道:“那可不行,师兄,你现在还……” 说到一半,他一直叭叭叭的唇被人强硬地堵上了。 男人灼热的气息将他吞没,那种恨不得将他生吞的错觉让牧听舟心底一颤。若是在从前,牧听舟早就气他为什么这么凶了,可是现在,他恨不得裴应淮能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再不分离。 —————————— 七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从那日裴应淮挣脱了手上的细链之后,牧听舟也并没有再给他重新拴上——主要还是因为被摁在床上做了个死去活来。 从前期的坦然接受,到中期的求饶,再到后期的破口大骂,都没有激起男人心中一点怜爱之心。 正如他自己所想,男人恨不得将他融进骨血之中,每日每夜地在床榻翻滚着,直到牧听舟险些坚持不住要晕过去了。 好在前些日子祁萧然在屋中设下的禁制起了作用,在第六日的时候,裴应淮将口腔里的软肉咬得血肉模糊,强行抵御住了禁制的侵袭。 第七日,牧听舟实在是不忍他这般折磨自己,这才出手将其打晕。裴应淮打晕之前,还死死攥着牧听舟的手腕,不让他离去。 小世界之中的水滴依旧在平缓地落下,与平常无异,但牧听舟却是知道,已经到时间了。 床榻上的男人睡得很不安稳,哪怕是在睡梦之中眉宇也紧紧蹙在一起。牧听舟俯身抹平了他眉宇之间的褶皱,在那张苍白的薄唇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师兄,那我走了。” 他狠下心,一根一根地扒拉开裴应淮攥在自己手腕上不想松开的手指,一滴又一滴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裴应淮的眼尾,又顺着男人的眼角浸没入枕头之中。 身后的世界裂缝已经再度被打开,祁萧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尊上,到时间了。” 牧听舟闭了闭眼,当他再度睁开眼时,除却眼尾的红晕,别无他样。他站起身,凝望着男人熟睡的面庞,淡声吩咐道:“看紧了,不到最后一刻,不准让他出来。” ……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被烧成黑炭的样子,那样多丑。 第281章 最终的离别 第一百四十九章 牧听舟踏出小世界时, 戚清凌显然已经等候在外面了。 他有些诧异,扯了扯唇角:“没想到戚族长竟然这般心急?” 戚清凌沉声道:“不请自来还望尊主大人原谅,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凤凰传承已经准备好, 您……”他隐晦地瞥了眼牧听舟斑驳红痕的脖颈一眼, 示意着。 牧听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情/欲事后的混乱气息,身上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独属于裴应淮的味道,像是被强行打上了标记似的。 他却丝毫不在意,拢了拢衣襟, 遮住了不堪入目的肌肤:“走吧,去四方界。” “萧然,你留在这里。”牧听舟的语气很冷,微垂着目光, 并没有看他,“不准,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 祁萧然唇.瓣微动,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垂下头, 应道:“是, 尊上。” 牧听舟瞥了眼戚清凌:“走吧。” 戚清凌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这般果决, 心中倒是再一次刷新了他对牧听舟的看法, 眼中带上了几分赞赏。 “不愧尊主大人, 好脾性!走吧,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四方界!” 祁萧然沉默地看着牧听舟的背影逐渐远去,最后,缓缓地, 将目光移向了戚清凌。 那视线仿若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朝向了戚清凌的背影,后者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正好看见平日里向来温良醇和的人,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沉面孔。 戚清凌心下猛地一颤,欲盖弥彰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率先一脚踏入了四方界中。 还是那样的阵法,牧听舟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不适,嫌恶地别开了视线。 戚清凌深呼吸了一口气:“尊主大人,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了,您可要想好。” 牧听舟嗤笑一声:“这弓早就拉开了,事到如今你还在放什么屁话。行了,别搁这废话了,赶紧的吧。” 戚清凌怔怔看了他半晌,随后陡然提气,一拳砸向了祭台上的石像。 凤凰石像瞬间皲裂开来,簌簌落下的粉尘与石块迅速将地上的阵法给破坏,戚清凌轻轻一吹,整座雕像飞速化为尘埃,露出了最里面的核心。 那是散发着炽热光芒的圆石,其中蕴含的气息仿若要将靠近的一切都烧成灰烬,灼眼的近乎无法让人直视。 ——唯独牧听舟不一样,他只觉得这圆石之中蓄积的力量正在随着阵法的瓦解而喷涌而出,这股力量让他体内的魔气也一并沸腾了起来。 戚清凌强忍着被烧灼的痛意,却始终不敢直视凤凰的传承珠,他轻咳一声道:“尊主大人,这凤凰传承是千百年累积下来的灵力结合体,平常人根本是连碰一下都不敢碰的,只有常年与地火气息为伴的您才能触碰……我的意思是,我拿不了,只能您去拿。” 他说到最后险些破音,看上去是真的忍受不住了。 牧听舟表情淡淡,启唇吐出两个字:“废物。” 他走上前,在戚清凌震惊的注目下,缓缓朝那凤凰传承伸出了手。 纸上谈兵是一回事,亲眼见识到有人能够亲手触碰到凤凰之力,又是另一回事了。 戚清凌吞咽了下口水,生怕一个不察便让牧听舟被那凤凰传承给烧成了灰 烬。 牧听舟的指尖触碰上圆石的一瞬间,灼烧之意瞬间从他的指尖卷席到了整个身体的经脉处,他浑身陡然一震,一股铁锈味冲击了上来,牧听舟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戚清凌惊悚地看着他,牧听舟吐掉口中的淤血,哑声道:“为我护法。” 戚清凌忙不迭点头,坐下,耗尽全身灵力为他护法,咬牙道:“尊主大人,您可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从未有谁能够亲手触碰到凤凰传承还不被烧成灰烬的。” 牧听舟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说话了,余下的所有精力全部放在了融合凤凰传承之上。 …… 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牧听舟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示意着这还是个活人。 戚清凌不敢打扰他,但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了,再拖下去,恐怕时间就真的不够了——幸亏修补阵法的方法已经被他提前融入了传承之中,否则耗费的时间只会更长。 又静等了一日,戚清凌坐不住了,他死死咬着牙关,就在他准备伸手碰碰牧听舟还有没有鼻息时,面前一直端坐着的人却冷不丁地睁开了双眸。 戚清凌惊了一跳,随即被他身上散发的霸道气息给逼退三尺远的距离。 他眉目一凛——牧听舟突破了。 那双眸子不似从前的赤色,被凤凰传承给覆盖之后,如今已经染成了金红色,比先前更加惊艳漂亮。 戚清凌终于松了口气:“尊主大人,您终于醒了!” 牧听舟却并没有回应他。 那双金红色的眸子尤为的冷冽,像是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就连看戚清凌的眼神…… 这让他莫名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如今被牵制住脚步关押在幽冥的人。 戚清凌嘴唇翕动:“尊主大人……” 牧听舟站起身,他甚至都没有张嘴,冷冽又空寂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我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你的呢?” 第282章 他如今被凤凰传承侵染,看整个妖族都极为嫌恶,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别开了视线,直到身前的狐尾青年缓缓俯下身,单膝跪在了地上,只手放在胸.前:“尊主大人,一切都如您所愿。” —————— 地火的封印早就摇摇欲坠,如今幽冥前已经汇聚了不少能人力士,却皆被这灼浪给尽数挡在了外面。 他们甚至,连幽冥的境界都踏入不了。 包括徐清影和李修缘在内,所有人皆是紧蹙眉头,满目焦急。 “如今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有人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吗?如今连幽冥都进不去,更别说是压制地火了!” 众人一时间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可若是真的有办法,那早就用了,又何苦要等到这个时候呢。 不知是人群中的谁,忽地开口了:“聿珩仙尊呢?为何这种时候了,他竟还不到场,是将我们,将整个三界都置于何地?!” “是啊,坊间不都传闻聿珩仙尊是为天道之子吗?在这种人间浩劫的时候,倘若连他都没有办法,就没有旁人有办法了!” 周遭静了一瞬,随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近几日从万鹿山上传出来的一些传闻,有人按捺不住,还是问出了口:“徐宗主,您老实说……这聿珩仙尊是不是已经与幽冥尊主完成和解了?” “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徐清影脸色冷了下来:“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那人不服,反驳道:“眼下确实并非最好的时机,但若是聿珩仙尊已经和幽冥尊主同流合污,今日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拯救三界去牺牲自己!” 饶是徐清影也被说恼火了:“你们口口声声说的道义难道只有这些吗?!聿珩凭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三界,你们又凭什么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其实那些发生在裴应淮身上的事,徐清影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前几次他还愤怒不已地为裴应淮打抱不平,但渐渐地,心态也逐渐平缓了。 ——因为裴应淮本人,丝毫不会对外界的这些言论所影响。 但如今他下落不明,又被这群不知真相的人给诟病,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可裴应淮对外时的态度向来生人勿近,这也导致了很多人对他有不小的误解,以至于眼下大部分人都站在徐清影的另一边,口口声声叫嚣着要让聿珩仙尊立刻到此地来。 徐清影向来不会吵架,他气急了眼,就差动手上了。 哐——的一下,一把巨剑陡然插进了中间,众人侧目望去,只见李修缘冷着一张脸,手持剑柄站在徐清影的身前,冷冷开口:“吵完了吗?” “没吵完就来跟我试试。”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别连我都打不过,还说想见聿珩,不如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到了他们这个修为见面都会让对方三分薄面,可惜李修缘并不是什么文雅人,众所周知,他是一个疯子。 不少人心生退意,摇了摇头,退后一步。 为首的那人却丝毫不慌,眉目一横:“怎么?!事到如今在下又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了吗?!我就说了,一个仙盟盟主率先与一个魔修行苟且之事,罔顾人伦,如今甚至将三界置之死地!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可以尽情来反驳我!” 李修缘沉默不语,徐清影气得双目通红,他死死咬着牙关,正准备开口,声音蓦地被天边传来的一阵长鸣声给打断了。 长鸣似剑,在天际划过一道弧度,以疾风迅雷之势从天而降,乍然在众人面前炸开。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色陡地暗了下来,雷云遮蔽这片天际,一股庞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下来,宛若当头一棒,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却被这股气势压弯了腰。 ——这,这是,化神期!! 整个三界,如今除了聿珩仙尊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够进阶成功过,难不成是……! 就在众人抬头准备一探究竟时,一道赤色烈焰如惊雷般劈向了先前为首与徐清影争论的人,顷刻间那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被烧得连灰烬都不曾剩下一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一片火光之中,黑靴踏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宛若警钟一般敲响在众人的心头。 啪嗒,啪嗒。 尘埃散尽,那股独属于化神期的威压再度袭来,众人瑟瑟发抖,低垂着眸光,只能看见余光一抹赤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随后,他们听见了一个让人如至冰窟的声音。 那个声音的主人轻声道:“我幽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闹了?” 徐清影悚然地望着面前的赤袍青年,硬生生地憋得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 青年长袍拖曳,右肩处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刺目得简直无法直视,那头皎洁的银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金红色的瞳眸中挂着淡淡的笑意。 可惜,这抹笑意的深处是一片森寒。 有人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气急败坏地开口:“你就是那幽冥……!” 轰的一下,又是一团赤焰从天而降,尽数将这人的身体还有那没说完的话给烧成了灰烬。 “……” “……” 牧听舟淡淡开口:“在本尊的地盘,没让尔等开口,便不能说话,就这小小的规矩都不懂吗?” 第283章 众人:“……”你也没有提前说啊!!! 他这抬抬手指的功夫,就将人完全置于死地,显然修为已经大成,大部分人不想触了他的霉头,萌生退意。 可也不过是想了想,便又是几道惊雷而下。 牧听舟表情始终淡淡,仿佛真的不过是抬抬手,而不是杀几个人。 徐清影却有些看不下去了,蹙着眉想要上前一步制止,下一秒李修缘凉凉地传音了过来:“若我是你,就不会轻举妄动。” “你还没发现吗?他有点不太一样了。” 徐清影并没有被牧听舟的修为强行压制,他抬眸细细地打量起现在的牧听舟来,恍惚间透过他的背影,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愣愣地开口:“你是说……” 李修缘道:“你还没察觉吗?他现在简直就是裴应淮的翻版,就跟当初他亲手把这小子送进幽冥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而且……”李修缘摸了摸下巴,“这些死了的,全是方才跟你对着干,还有说裴应淮不好的。” “聿珩现在失踪不见,肯定和他有关系。”他笃定道。 徐清影直愣愣地看着牧听舟的背影,他每走一步,就传来一道惊雷声,以至于到了后来徐清影都已经麻木了。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临近幽冥的裂缝口,牧听舟这才停下了脚步,周遭已经一片死寂,根本不敢有任何人发出任何一丝声响,生怕自己就变成了牧听舟手底下灰飞烟灭的亡魂。 他停住脚步,侧过身,遥遥望向了人群尽头的徐清影与李修缘。他动了动唇.瓣,显然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一个字没有发出,微垂着脑袋,直直地走入到幽冥的裂缝中。 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夺命死神已经离开了,欣喜若狂地赶忙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焚骨之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清影依旧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天际遮蔽的黑云散去,他恍然间抬起头,被晃眼的阳光一刺。 “啊,天晴了。” 凤凰 第一百五十章 牧听舟是在一团迷雾之中苏醒过来的, 他醒来时,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在那团迷雾之中,他费劲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福大命大没有死成。 但他太累了, 在修补地火封印时几乎被烧成了一个炭人,身上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但幸亏有凤凰传承的庇佑,哪怕是幽冥地火也没能侵入他的神魂一分一毫。 直到他补全阵法,意识模糊一片, 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地火完全吞没。 他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仿若是与潮汐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被地火捎带着不知要去往何方。 等他有了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又或者说, 没有完全死去。 不知等了多久的时间,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的力气,他抬起颤抖的手,透过微弱的光看见自己的手臂一片焦黑, 甚至抬起时还牵动着些许皮肤碎片簌簌落下。 牧听舟闭上眼睛, 不用想都已经猜到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好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 心想变得这么丑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 只觉得精神与神魂方面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自打入魔之后,他已经很少能感觉到这么舒服的时候了,像是沉浸在流水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浸养着他的身体。 其实, 一片死寂是很可怕的。 在黑暗之中,万物都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甚至连抬手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哪怕是自己张开口说话,也听不见一点声响。这种寂静慢慢渗透进牧听舟的身体之中,一种未知的恐怖被逐渐放大。 他一直在催眠自己,只要睡过去就好只要睡过去就好。 他的心性一向非比常人,在这种极端崩溃的情况下,牧听舟一直死死咬牙坚持。 不能耗费一丁点力气,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能重新回到那个世界——然后,再去见一见那个人。 不知是不是心底腾升起的这一诉求,竟然真的让牧听舟苦苦支撑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他的神识近乎溃散时,一道陌生的声音蓦地响在了他的耳边。 “你想活吗?” 那道声音尤为突兀,牧听舟许久未曾听见有过任何声响,霎时间有道声音炸裂在耳旁,炸得他耳朵嗡嗡响,险些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那个声音见他没有答复,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再度重复:“小子,你到底想不想活?” “你真的很奇怪诶,你并非妖族之人,偏偏能够完好无损地吸收老夫的灵力不被反噬。老夫在这寂静之地观察了你好久,哪怕你是真的深陷绝望了也不曾开口呼救一声,你真的很奇怪。” 这声音像是憋了很久,终于能找到说话的人了,叭叭叭地一个劲说个不停。 牧听舟脑子基本上已经不会转动了,他唯一地念想就是积攒灵力重新杀出去,若是放在平日里他早就意识到说话的这个声音是谁了,可惜眼下最多也只不过是翻了个身子,懒懒散散地接话:“呼救?朝谁呼救?朝谁呼救都不可能有结果的,除了我能救我自己。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 第284章 那声音似是气急:“小娃子,话不能这么说,老夫先前就问你了,想不想活着出去,那就说明老夫一定是有法子的,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和老夫呼救呢?” 牧听舟掀了掀眼皮,嗤笑一声:“你要是真有法子,你自己早就出去了,你现在和我搭话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也出不去吗?” “嘿,你这个小娃子,口齿竟然比老夫遇到的那些妖族还要伶俐,不错。”那声音道,“不错,我确实出不去……或者说,老夫并不想出去,这本就是老夫创造的世界,离不离开,总归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说了两三句话之后,牧听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微怔:“你是……” 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牧听舟的面前蓦地亮起一道赤色的光芒,那光芒明明灭灭,那苍老的声音便是从这其中发出来的。 “小娃子,你还是第一个能毫发无伤接手老夫传承的人,不错。”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抬了抬自己焦黑的手臂:“你从哪里看见我是毫发无伤的?” “错错错。”凤凰道,“这只是机缘的一部分。” 那光芒赞赏地闪烁了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缘分的象征,你获得了老夫的力量,也就获得了在烈炎中重生的资格。” 凤凰涅槃…… 牧听舟的脑袋里陡然闪过这四个字,随之而来的狂喜将他淹没:“那……那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你已经通过了老夫的考验,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凤凰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千百年之后,老夫的传承竟然是被你这种执念颇深的小子给……也罢,既然这样,那老夫也附送你一份谢礼吧。” 牧听舟只觉得这人说一半藏一半,正想迫不及待地追问,就见这赤色的光团猛然放大,瞬息间将他整个人尽数包裹。 一股温热的感觉油然而生,困意袭来,牧听舟惊愕之余用尽力气强撑着眼皮也无济于事。 “等——!” 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一丝反应,便被红光给吞没了。 谋划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景元三十五年。 距离幽冥地火沸腾的那场浩劫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时间, 三界动荡也逐渐镇压了下来,目前看来一片祥和。 同样,也是牧听舟重返人间的第三日。 ——碍于他先前的身体被凤凰火烧成了灰烬, 凤凰只能临时为他捏造了一具身体。牧听舟被传送回了不周山秘境的山脚下, 他身上这副身体没有灵根, 足足走了有两三日才走出山。 走出山的第一件事,牧听舟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河边端详自己这副身体的样貌。 端详得越久,这眉目皱得就越紧。 ——这都是个什么玩意?! 这具身体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甚至称得上是长相清秀, 但和他之前的相貌比还是差远了好吧!! 牧听舟怎么看怎么嫌弃,好在凤凰先前就告诉他,只要找到原先的身体就可以将神魂渡引过去,牧听舟这才罢休。 于他来说, 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情,就已经回到了人间。他仰头望了眼周遭熟悉的景色,忽然之间又觉得好似什么东西变了。 但这一抹异样并没有在他的心底多做停留,他心中被一个想法满满占据, 几乎迫不及待。 ——哪怕裴应淮已经忘了他, 他也还想再见一见他, 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 可当他真正走出不周山时, 才发现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困难。 一座近乎变成废墟的城镇出现在他的眼前, 牧听舟眨了眨眼,四顾茫然。 先前这里……有这么一座废墟城吗? 萧瑟的长风吹拂过他身上的长衫,牧听舟在城中走了很久,四处遍地是断壁残垣, 碎石上方残留了不少已经干涸的深色血渍,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经历过一场非常惨烈的消杀。 牧听舟被这爆裂愤怒的剑痕给感染, 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脚步没停,四处搜寻着有没有生人的痕迹,但始终无果。 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违和感,可他却又不知这份违和感从何而来,只能继续一步步往前走。 如今的他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每一步走得都异常小心——毕竟不周山之中藏匿了很多珍禽异兽,以他现在的修为只有逃跑的份。 堂堂幽冥尊主除了在他师兄面前,何曾这么憋屈过。 牧听舟第一百次在心里把凤凰骂了一顿。 怕什么来什么,牧听舟的余光处倏然间闪过一道银光,他心中警铃大作,下颌紧绷,瞬息间闪身退离了原地,躲过了从侧边袭来的寒芒。 他眸中一冷,正准备反击,就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了一阵私语声。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没看见有人擅闯吗?!” “你是眼拙吗?此人身上分明散发了一股妖族的气息,是同族!” “……” 牧听舟心道这两人是不是眼瞎,他身上怎么可能有妖族那种臊气味? 他冷声道:“出来。” 那两个声音忽地一顿,随后灌木丛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影犹犹豫豫地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牧听舟手中攥着方才随手在地上捡的砾石,衡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思忖着该用什么样的力道能直接将方才偷袭的那人直接贯穿。 第285章 左边那人脸色不善,手上捏着一柄已经锈钝的利器,另一个人手中空空如也,表情似是有些尴尬,看上去又想搭话又想道歉。 “说说吧,想干什么?”牧听舟随手丢起手中的砾石,淡淡道,“打劫?还是杀人?” “不不不,怎么会?!”那名妖族大惊失色,连忙摆手摇头道,“阿泉只是从未在这里见过你,一时间有些应激……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十分抱歉冒犯到小友,在下名为阿宣,他是阿泉。在下从小友身上察觉到一丝……族人的气息,所以忍不住上前询问。” “莫非小友也是……吗?” 牧听舟:“……” 从眼前这人的语气中察觉到了非常显而易见的谨慎和畏忌,心中那种违和感更加清晰了。 他略有些含糊道:“算是吧。” 这具身体是凤凰捏造的,沾染上妖族的气息牧听舟不奇怪,奇怪的是…… 他歪着头问:“你们也是妖族之人?” “耳朵呢?尾巴呢?” 满打满算他也只认识一个戚清凌,先前看到的所有妖族也都肆无忌惮地展露了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于是牧听舟自然也就先入为主了。 谁知阿宣听完大惊失色:“不可,不可!” “这个人根本不是妖族之人,否则他根本就不可能不知道。”阿泉捏紧刀柄,咬牙道,“此人留不得!放他离开肯定会暴露我们的计划!” 牧听舟面色如常道:“我根本不知自己是不是妖族之人,只是和师父隐居山林了三五载年,先前脑袋受了伤,失去了一些记忆,这才是我第一次离开师父踏出山脉。” “所以你说的这些,我是真的没听懂。”他神色诚恳地说,“我也在寻找我的身世。” 阿宣见他也长得并不像坏人,心中顿生怜惜,他按住阿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师父不让你出山是正确的。” “现在的妖族……早已不复当年,倘若暴露了妖族的身份,可能就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牧听舟缓缓:“?” 他面上的疑惑不假,阿宣又吞吞吐吐越说越模糊,于是阿泉啧了一声,非常干脆利落地说:“我们族长,得罪了一个人,牵连了整个族群。” “自打那个人统治三界之后,就再也不允许旁人说出妖族两个字,更是残暴到见一个妖族杀一个,现在的妖族基本上死的死躲的躲,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也都躲在这城中了。” 牧听舟微张着唇瓣,手中上下颠覆的石头都不动了。 阿泉道:“既然你也是妖族之人,那我劝你还是别出去了好,你身上的气味没有经过遮掩,十分明显,被人发现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牧听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思绪纷杂,“等等——你说谁统治三界?” 阿泉百无禁忌,耸耸肩道:“裴应淮啊,哦,你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聿珩仙尊你肯定听说过吧?” “听说过。”牧听舟喃喃道。不光听说过,之前关系还非常亲密,“可,可我不是才入山没多久吗,怎么……” 怎么整个世界都变了?? 阿宣倒是很有耐心地问:“小友上一次入山时,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这个他记得,牧听舟说:“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幽冥地火沸腾之时,我师父带着我进山躲避。” 阿宣摇了摇头道:“小友,那并非三五年前,距离地火平息的浩劫已经过去三十五年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小友已经在山里隐居了足足有三十五年的时日了,难怪小友对外界这般陌生。” ……难怪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牧听舟恍惚间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周遭,当他看见某处时眸光微微凝滞。 阿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似是怀念地苦笑一声:“那里曾是整个妖族的盛极一时的崇山酒楼,如今也变成了这一片惨状。” “不过也难怪。”他叹了一口气,“谁叫族长他……亲手将聿珩仙尊的挚爱道侣推进了炼狱之中呢。” ————— 阿宣见面前的青年陡然沉默了下来,也不能放任他这般出去送死,只好和阿泉带着牧听舟回到了原先的根据地。 说是根据地,其实也不过是几块石堆砌成的避风墙,这一片荒漠了许久,已经被风沙浸染,就连吹来的长风之中都含带着细碎的砾石。 阿宣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青年面前,牧听舟接过,阿宣便在他的面前盘腿坐下了:“抱歉,暂时还不能放你出去,你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身上属于妖族的气息可能会引来追兵。” 他瞥了一眼阿泉,那人站直身子杵在一旁,神色淡淡地望向远方,不闻不问。 阿宣心照不宣,他望向牧听舟,给出了两个选择:“因为小友也是妖族的一员,所以我便直说了。” “一,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这里的阵法虽然破碎,但只要不是修为高深之人经过,是不可能发现这里生活的痕迹的,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二,也就是另外一种选择,加入我们的计划,事成之后倘若我们还活着,我可以教你隐蔽身息的方法。” 他说话时的语气温温和和的,但牧听舟本身就心怀异心,自然也听出来了阿宣语境之中的威胁——如果他想要擅自逃离,那下场必定是只有一条死路。 第286章 牧听舟心中嗤笑一声,敛下眸中的思绪,顿了顿道:“我也别无他处可去,一个人待在这里没两日就会饿死……我还是跟着你们一起吧。” “那接下来,就和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吧。”他缓缓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阿宣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吐出一口浊气,解释道:“我们准备,从聿珩仙尊的手下将族长救出来。” “倘若我们猜得不错,关押戚族长的位置,应该就是在九重天之上!” 牧听舟顺着他的话问道:“但你们不是说眼下裴……聿珩仙尊只手遮天,想要从他手上抢人,这根本无隙可乘呀。” 阿宣道:“其实是有一隙可乘的。” “聿珩仙尊早些年入了魔,境界十分不稳,只要竭尽全力攻其心血,说不定可能将他制住几息的时间。” 阿宣兀自说着,久久没能听见牧听舟的回应,有些疑惑地抬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时,心脏没由来地一窒。 月色与夜幕缓缓降临,斑驳的阴影落在牧听舟的身上,他微垂着脑袋,火堆上腾升起袅袅青烟。 透着这股青烟,阿宣清晰地看见牧听舟那双眸子,漆黑一片,又森又冷,杀意尽显。 旧人相见不相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抹杀意一闪而过, 阿宣瞬间如至冰窟,全身血液仿佛凝滞。 他毛骨悚然地抬头,打了个寒战, 但想要仔细一探时却发现牧听舟一直低垂着脑袋, 手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火堆。 阿泉比他更擅长战斗, 也更加敏.感。阿宣没忍住瞥了眼他,发现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依旧倚靠在石墙边闭目养神着。 一切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牧听舟似是感受到了他焦灼的目光,眨了眨眼, 抬起头不明所以:“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宣只能压下心中的慌动,摇摇头:“无事……说起来还不知道小友该如何称呼?” 牧…… “郁。”牧听舟辗转几番,将口中的名字咽了回去,“我姓郁, 单字名延,阿宣唤我郁延就好。” “郁延兄,你是怎么想的呢?要同我们一起吗?”阿宣问。 牧听舟目的十分明确,但明面上还是犹豫三分后才点了点头:“嗯, 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 你们准备几时出发?” 阿宣道:“基本上都准备得差多了, 明日辰时便可出发。” “我和阿泉都已经习得隐匿之术, 唯有你还不太熟练, 明日我给你寻一袭外袍,你切记将身体裹好。” 牧听舟心道还能有这么神奇的外袍? 但到了第二日,他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阿宣手中的这件黑色斗篷,顿了半晌, 还是接过来披在了身上,遮住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阿宣整理好包裹, 冲着阿泉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 他并没有对牧听舟说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只是叮嘱他道:“这里是九重天的边境,只要踏入九重天的边界就有被发现的风险,聿珩仙尊近些年来做事越发极端,切记要跟紧我们,否则就以我和阿泉的水准无法正面突破将你救出。” 牧听舟很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阿宣这才欣慰地笑了笑,三人重新启程,将这片被风沙淹没的废墟抛之了脑后。 三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这段时间对于牧听舟来说都是极为虚无的,直到再一次重新看到九重天这似曾相识的街坊,他的心中这才落实了一些些。 牧听舟上半身被黑色斗篷牢牢遮掩,只露出了一双清凌的眸子好奇地张望着。当他的目光落在街角的某一处时,眼眸缓缓睁大,猛地一下顿住了。 阿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他顺着牧听舟的视线望了过去,在街角的某一张茶桌上,三三两两的魔修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全然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阿宣心领神会,他道:“很惊讶吧?我依稀记得三十五年前的时候,魔修还不曾像这般肆无忌惮地踏入九重天的领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都在一直往前走,只有我们妖族,还留在原地,依旧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阿宣苦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集中精神,我们快要临界仙盟的领域了。” 牧听舟心知这是谁的功劳,他心中一悸,抬手捂住乱跳不止的心脏,默默收回了视线,走到阿宣身边状似无意间道:“那裴……聿珩仙尊身边如今有什么情.人吗?” “情.人?”一旁的阿泉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开口讥讽道,“先前听闻有人擅自靠近想要做他的情.人,结果被妖兽当场撕成了碎片,而那人独坐高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说到这里,阿泉气急败坏地道:“这种冷血无情的男人,就应该……” 阿宣看了他一眼,打断道:“谨言慎行。” 阿泉只好愤愤地闭了嘴。 没由来的,牧听舟心口一酸,有些难过地垂眸。 阿宣瞥了他一眼,流离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青年那张清秀的面庞,似是有意所指:“是个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哪怕是那个人也不例外。” “先前不就说他一心只想着他那死去的道侣吗?只要还有那一袭空缺,他就不是坚不可摧的。” 第287章 “郁延,你觉得呢?” 牧听舟心思纷杂,浑然没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敷衍点头道:“你说得对。” 阿宣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凝视了牧听舟的背影良久,喃喃道:“也是,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 仙盟戒备森严,他们三人根本无法走寻常道进入,剩下无非就是混迹进去,或者就是硬闯了。 首先排除后者,以他们三个人目前的水平,还没硬闯到一半估计就被打成筛子了,余下只剩下一种可能…… 牧听舟可不想还没见到人就被他的下属给劈死了。 他们三人隐身藏在仙盟门口不远处,紧紧地盯着那仿若壁堡般的巨石门,牧听舟更是抓耳挠腮地难受。 忽然间,不远处的马车声惊醒了三人,阿宣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座低调又奢华的车舆正朝着仙盟正门缓缓驶来。 阿泉一贯性子急,他阴沉着脸,声音急促道:“机会来了,这次要是把握不好,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呢,怎么说,干不干?” 阿宣犹豫了两息,眼看着马车就要接近仙盟之地,他咬牙道:“干,阿泉,坐得利索些!郁延,跟紧了!” 阿泉一只手拉住了牧听舟的手腕,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带着牧听舟一起飞跃了出去。 只见三道黑影一闪而过,下一秒,三人稳稳地落在了马车的尾端,阿泉手臂一掀,捏着匕首闪身冲进了马车之中。 牧听舟正准备紧随其后,却被阿宣拉住,他悄声道:“嘘,先别打扰阿泉,他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牧听舟眉宇一蹙,就听见阿宣低低地道:“要怪,只能怪马车里的这人运气不好。” 果然,没过多久时间,里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阿宣眼眸一亮,轻声道:“应该是阿泉结束了,走,我们进去。” 牧听舟悄然藏住了手心里的短刃,清凌的眸光落在阿宣身上片刻,又淡淡地收了回来。 算了。 虽然这两人心怀鬼胎,但好歹也算是将自己带回了九重天,目前还没做出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来,留这两人一命也未尝不可。 阿宣用眼神催促着牧听舟,后者收起了短刃,掀开了车帘。 与此同时,车舆陡然一晃,稳稳地停住了,紧接着,从前面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吆喝:“祁大人回府,还不快开城门——” 牧听舟眉心狠狠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定了定心,回过神来大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车舆之中。 紧接着,他呆了一瞬。 在金碧辉煌的车舆最前端,置放着一席软塌,一个漆黑长发的青年身姿板正,端坐在软榻之上,一袭月白色长袍衬得他身形修长好看。 他手中端着一盏茶,腾腾雾气升起时遮住了温和的眉眼,反倒叫人觉得他的气质更加温和。 而在青年的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先前擅闯进去的阿泉。 阿泉手中的断刃被丢在了一旁,整个身子岣嵝成一团,暗灰色的毛发抑制不住地生长出来,直到形成了立耳的形状。 “原来是一只狗。”软榻上的青年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冷淡的眸光移向了浑身颤抖不已的阿宣……还有半个身子探进来,鬼鬼祟祟的牧听舟。 牧听舟呆呆地望了那人半晌。 ……萧然。 青年的名字在牧听舟唇齿间周转了一圈,被他又默默咽了回去。 祁萧然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牧听舟,好声好气道:“这位小友,怎么不进来?你的两个族人都已经进来了,半个身子露在外边不冷吗?” “……”牧听舟歇了当场要跑掉的心思,蹭进了车舆内。 他神情颇为复杂,几欲张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站着做什么。”祁萧然眸光定定地落向牧听舟,伸手将茶杯往前推了推,轻描淡写道,“坐。” 牧听舟:“……” 这还是第一次祁萧然在他面前时用这种语气说话,未免有些新奇地多看了两眼。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谨慎地待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一个晃神的时间,马车再度启程,牧听舟心下没由来地有些慌神,垂着眸没说话。 祁萧然凝望了他良久才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收回视线,低着头摆弄茶汤:“本君依稀记得,仙尊大人曾下令不准妖族人踏入九重天半步。” “你们三个……是想谋反吗?” 祁萧然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般当头砸在两人的心头。 阿泉蜷缩在地上的身子一抖,陡然抬起头,双目通红,抢在阿宣面前哑声道:“和他们没关系,是我一个出谋划策的。” 阿宣恍惚间回过神,慌忙之下拉着牧听舟想要跪下,可他拉了一下没拉动,干脆不管他,跪在祁萧然面前道:“魔君大人,鄙人深知族长先前犯下了罪过,特意前来补偿。” “鄙人自知罪孽深重,无法靠近仙盟半步,阿泉一时心急这才出此下策,还望魔君大人赎罪。” 阿宣说得磕磕巴巴,靠在阿泉的身边,像是想要从他身上吸取一些温暖和勇气。 祁萧然手中的动作一顿:“……补偿?” 牧听舟目光也望向了阿宣。 阿宣疯狂点头:“没错,我们二人先前镇守在不周山脚下,以此偿还妖族犯下的罪孽,如今听闻仙尊大人似是已经敞开心结,连夜探讨了一番,决定为大人献上一份大礼。” 第288章 “——就是他!” 阿宣猛地回头,灼目的视线落在牧听舟的身上:“恕我逾越,鄙人从前曾一睹过……那位大人的尊容,郁延是为妖族混血,身上的气息只要稍微遮掩一番便能和旁人无异。” 牧听舟越听越麻木,额角青筋直跳。先前就觉得这两人图谋不轨,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现在想来原来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替身这一俗套的计谋?!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恰好与幽冥尊主七分相似! 哗啦一声巨响打断了牧听舟的思绪,他眨了眨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祁萧然一挥袖,阿宣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抽搐。 阿泉猝然抬头,目眦欲裂。 祁萧然一反常态,脸上的温和尽数消失不见,居高临下,冰冷开口:“你们还不配说出那人的名字。” “带下去,别脏了本君的眼。” 随着祁萧然的一声令下,凭空冒出来了两个人,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两名妖族拖了下去。 整个车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仅剩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旧人相见不相识。 牧听舟有些尴尬地捏了捏指节,他头皮一阵发麻,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怎么不把他也拖下去,怎么,难不成是真的要给裴应淮物色新的替身了吗? 祁萧然顿顿地盯了他半晌,差点没把牧听舟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须臾后,他淡淡收回了视线,问:“方才我没听错的话,你的名字是叫……郁延?” 重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牧听舟沉默良久, 没有接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祁萧然的反应显然是猜到了些什么,与其说问他是不是郁延,倒不如说是问他另外一个问题。 在牧听舟做得数不胜数的那些破烂事儿里, 有唯二两个他始终觉得有愧的人。 一个是祁萧然, 另一个就是裴应淮。 裴应淮不必多说, 两人之间牵扯得太深,他先前又走得这般决绝,倘若裴应淮还带着之前的记忆,肯定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祁萧然这个人……他从幼年时期就跟着自己, 再到后来哪怕入了魔也不假思索地就说要跟在他身后辅佐,凭良心说,没有祁萧然就没有今天的牧听舟。 他做事太过圆滑,很多次都将牧听舟从极端边缘来了回来, 两人之间曾无话不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然也算是他半个弟弟了。 ——可就是这么关心自己的两个人,牧听舟他执行赴死计划之前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反倒是和戚清凌里应外合。换位思考一下, 牧听舟自己都能被自己气炸。 他垂着眸子, 没有去看软榻上的青年。 祁萧然今日却格外的尖锐, 他嘭地一下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我在问你话!” “……”牧听舟答, “是。” 他抬头, 淡淡道:“若你真的只是要这个答案,那我就回答你。” “是。” 祁萧然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尾都被气红了。饶是他自知自己接受能力非比寻常,也被面前这人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强行压下语气中的颤抖, 冷静道:“你身为妖族,在没有准许的情况下擅闯九重天, 你可知这是会被杀头的重罪?” “擅闯九重天还不够,竟然还想抢夺本君的车舆,几百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牧听舟这倒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妖族现在是如履薄冰,没想到连上九重天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于是他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跟着先前那两个妖族过来的,其他的……倒还真的不知。” 他有些好奇地问:“我会死吗?” 他可不想还没见到裴应淮之前就被砍掉脑袋。 时隔了三十五年,祁萧然发现这个人真的是一——丁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的能语出惊人,还是这么的……能一句话把他气笑。 祁萧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看起来他还是念旧情的,牧听舟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见他缓缓开口:“来人——” 牧听舟:“?” 祁萧然:“将这个肆无忌惮在九重天上撒野的妖族也给本君拿下去。” 牧听舟:“……” 就这样,他被旁边冒出来的侍从也给带了下去。 那侍从一听见此人是个妖族的身份,连动作都粗暴了不少,扯着牧听舟细瘦的胳膊就是一拽:“不过是一个废物妖族,冲撞了大人就是死路一条,走!” 牧听舟被拽得一个踉跄,祁萧然顿时望了过来,眉眼一冷,厉声喝道:“放开!” 牧听舟本来拽得心里不爽,手中的匕首都有些藏不住了,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得手抖了一下,眼睛都瞪圆了——毕竟萧然冷着一张脸生气的时候还蛮唬人的。 他下意识地站直身子。 只是没想到那侍从反应更大,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来,头磕得嘭嘭响:“魔君大人饶命,魔君大人饶命。” 牧听舟:“……” 这剧本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祁萧然闭了闭眼,冷冷地开口:“待会儿自己下去领罚。” “是。” 第289章 他顿了顿,又道:“他……让他自己走。” 牧听舟心说萧然还挺体贴,就又听见青年冷眼一瞥,似是警告道:“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藏好,不准再露出来一点。” 好吧,也不是那么体贴。 …… 就这样,牧听舟懒懒散散地走着,两个侍从跟在他身后,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来了一副巡警督察的模样。 祁萧然沉默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压制住想要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本能,淡淡吩咐:“今日的事情,都给本君管好你们的嘴。” “不准传到盟主那里去,否则……” 侍从们齐齐应和:“是!” 祁萧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拧了拧眉心,似是有些头疼地道:“一会,派一个口风掩的,去给……去给他送点吃的。” 但下一秒,他又很快否决了:“算了,过会我亲自去一趟。” “先回程吧,去见盟主。” —————— 另一边,牧听舟还是第一次被带到仙盟的地牢之中,眼中满是好奇。 碍于先前有祁萧然的口令,没有人敢碰牧听舟一下,所以就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场面。 两名侍从上前打开了铁牢,牧听舟四顾张望了一番,眉心蹙起,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指指点点:“你们这里,空气不流通,环境太差了。” 侍从:“……” 你以为你是来休沐的吗? 两人不敢违抗祁萧然的口令,只能干巴巴道:“行了,别看了,进去。” 自打出来牧听舟就没有好好坐下来休息一会,要么在赶路要么在躲藏,就连那夜也是风餐露宿地住在妖族旧址,这一路算是把牧听舟累死了。 这具身体的能力本来就弱,牧听舟几乎是坐下靠在墙边就迷糊了。 周遭静悄悄地一片,却不时地有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不远处铁牢的门再度打开,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直到牧听舟的身前才停了下来。 容貌清秀的青年一条腿屈膝着靠在墙边,闭着双眸,懒洋洋地开口:“来了?” 他缓缓睁开眸子,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外面站着的那人……手中的那碗阳春面。 牧听舟眉眼一挑。 祁萧然动作微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并不是给两人谈话的好地方。他原本应该先去见裴应淮,汇报一些紧急的事务,却在去的路上满心想的都是被关在牢里的青年,心烦意乱之下干脆直接掉头,直奔膳房亲手给牧听舟下了碗阳春面端了过来。 牧听舟非常自觉,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微抬下巴对着旁边两个侍从道:“开门。” 侍从:“……” 他们犹豫地看了眼祁萧然,后者冷冷一瞥,扯了扯唇角:“看什么看,没听见吗?开门。” 侍从大气不敢喘,快速将铁牢门打开,牧听舟从善如流地钻了出来,站在祁萧然身边,颇有种乖巧的意味。 这神情祁萧然简直是不能再熟了,每次牧听舟惹出一些不好善后的事情后,都会露出这一副表情。 以至于到现在,他甚至条件反射地内心咯噔了一下。 下一秒,传来了一声非常熟悉的扑哧声 一道银光闪过,方才那出言不逊的侍从陡然瞪大眼睛,双手捂着被割开的喉咙,满脸的不可置信。 祁萧然眉心狠狠一蹙,望向了罪魁祸首——牧听舟站稳身子,双手负在身后,乖巧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满眼都写着:你看,我藏好了,没有露出来。 地牢之中还关押着不少通缉犯,基本上都是被魔君大人亲手抓进来的。 毕竟如果是落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估计连被押过来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死了。 霎时间,整个地牢之中一片死寂。 时隔三十五年,如今万人之上的魔君大人终于还是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拖下去。” 目光却一直落在牧听舟的身上:“……跟我来吧。” 祁萧然手中端着阳春面,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小尾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闷的气氛自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祁萧然早已事先驱散了侍从,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牧听舟挠了挠脑袋,率先开口:“这庭院,还不错?” 见祁萧然不回话,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确实不错。” 祁萧然忽地停住脚步,猛然间回头,眼睛红得吓人:“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那么长时间,你只想说这个庭院好看是吗?!” 牧听舟缓缓放下了手,垂下眸子,轻声道:“不是。” 祁萧然:“那你说啊!你难道不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吗?!” 牧听舟张了张口,踌躇了半晌,才似是有些无奈道:“抱歉……让你受苦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出口,祁萧然直接将手中的碗狠狠一丢,三两步上前攥住了牧听舟的衣襟,在他近乎茫然的表情中死死咬着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跟我道歉,你凭什么跟我道歉……你……” 说到最后,他近乎只能发出气音了。 祁萧然的内心比牧听舟还要茫然,他心想,这个人悄悄摸摸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说走就走,不带一丝留恋。现如今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竟然还跟他道歉…… 第290章 他凭什么道歉,明明是这个人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救了整个三界啊。 泪珠顺着祁萧然的脸侧悄无声息地滑落进牧听舟的衣襟,湿润感将牧听舟吓得浑身一僵:“萧然?!” “你哭什么?!我跟你道歉,我跟你道歉,不该把你一个人丢给仙盟……是不是你在这里受苦了?是不是裴应淮为难你了?!” 祁萧然无声地摇了摇头,咬着牙,又觉得自己这无意识落泪的举动确实有些丢人,眼睫狠狠在牧听舟的衣襟上擦过,再抬起头时除了眼睛还微微泛着红。 祁萧然在牧听舟面前时一向云淡风轻,就像是立在他身后无形的后盾。 牧听舟哪见过他这副模样,登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好在祁萧然非常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紧紧攥着牧听舟的手腕,目光盯着他:“尊上,您何时回来的?为何变了一副身躯?还能回到以前的身体吗?又为何会和那群妖族待在一起?” 这一连串的爆炸问题把牧听舟弄得头晕目眩,正想顺应着他的话接下去,就又听见祁萧然低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后,还会走吗?” 这个问题牧听舟回答得非常迅速:“不会。” 他定定地道:“不会走了。” 祁萧然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容:“那就好。” 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淡笑微敛,蹙眉道:“尊上,还有一件事……” 他话音还未落下,庭院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恭迎盟主”,牧听舟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朝庭院外望去,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身旁的青年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挡在他的身前,神色甚至看上去比牧听舟还慌乱:“快走!” 牧听舟一懵:“什么?” 祁萧然急促道,竭力压低声音:“来不及解释了,现在还不能让裴应淮看见你!你先进内屋中等我一会!” “快走!” 牧听舟:“等——” 但他招架不住祁萧然力道非常大,被拉了一个踉跄,恰好踩在了一块石子上,脚下一歪,身体抑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余光处倏然闪过一抹黑色的衣角,鼻尖甚至都能闻到隐隐约约传来的久违又熟悉的气息,牧听舟按捺下心中的悸动,下意识地攥住了来人的衣角。 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仅剩下祁萧然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只有牧听舟自己才能听见的心跳声。 来源于下方的胸膛,有力,又清晰。 牧听舟浑身僵硬,攥着来人衣角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下,甚至都有些不敢抬起头。 胸膛传来了震颤声,一道又冷又寂的声音响在了头顶,那语气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是牧听舟从未听过的森冷,冷到近乎将牧听舟的血肉也给冻僵了。 “在做什么?” 七情六欲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这个人的声音仿佛是刻在牧听舟骨子里的, 一听见就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像失了半条魂一样看着身前的男人。 明明于牧听舟来说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可当他真正抬起头时, 才真正地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了。 三十几年的时间并没有在裴应淮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那张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一片冷然, 微垂着眼眸,望来的目光中带着疏离和冷漠。 ——事到如今,牧听舟这才恍然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见过裴应淮的各种模样。 在曾经,男人望向他时, 大多数时候目光都是十分宁静的,会露出鲜少的笑意和纵容。偶尔也会有无奈的时候。牧听舟犯错时,他也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会紧抿着薄唇, 神情暗含警告意味。 可牧听舟从来没有见到过,眼底一片陌生和疏离的他。裴应淮此刻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过,眼神之中一片漠然, 漠然到仿佛在看着路边的小花小草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妖族?”男人忽地开口, 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牧听舟置若罔闻, 双手紧紧攥着男人胸.前的衣襟, 暗金色的龙纹长袍被他揪的拧巴在了一起也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最后还是祁萧然如梦初醒, 慌忙上前一步想要把牧听舟往后拉拉,谁知他身形刚动,男人陡然抬头,冷若寒潭的视线落在祁萧然身上, 扑面而来的威压瞬间让他止住脚步,冷汗嗖嗖往下滑落。 这个疯子…… 祁萧然心底狠狠骂了两句, 咬牙切齿地低了低头:“……盟主大人,此人是先前妖族供奉上来的……祭品,一时不慎冲撞了大人,死罪难逃,还请将此人交予属下来处置。” 牧听舟终于是回过神来了,瞪圆了眼睛,猛地回过头,什么祭品?! 祁萧然疯狂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先别说话。 好在牧听舟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再加上如今妖族的身份地位不复从前,裴应淮又不认识自己了,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甘,犹豫了下,还是松开了手。 祁萧然神色希冀,没错没错,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议,现在可不是面对面碰上裴应淮的好时机。 谁知就在牧听舟松手的那一刻,纤细的手腕就紧紧地被横来的手给攥住了,那只手力道极大,死死锢在牧听舟的腕骨上。 这具身子不如从前,脆弱得很,牧听舟被这力道拽得吃痛,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291章 祁萧然浑身一震:“大人——” 裴应淮手指冰凉,将青年拉至身前,另外一只手抚上他尖瘦的下巴,指腹细细地摩挲着滑嫩的脸颊。 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反问:“妖族的祭品?” 祁萧然回答:“……是。” 仿若被野兽紧紧咬住了脖颈与命脉,窒息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无端让人感觉到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氛。 牧听舟屏住呼吸,浑身僵硬,眼神躲闪有些不太敢看他。 裴应淮将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尽收眼底,一旁的祁萧然还在不停地试探,他唇角微撇,意义不明地问:“给我的?” 祁萧然想说不是,可不知为何话到了唇边,像是被某种不可抗力的力量硬生生地扭转,他再次道:“是。” “好。”裴应淮点点头,将人放开,淡薄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既然如此,那就洗干净了送到我的寝殿。” “就让我看看,这一次妖族的诚意有多大。”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一拂袖袍,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了一脸呆滞的牧听舟和显然也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的祁萧然。 足足愣了有三息的时间,牧听舟脸上的表情从呆滞转变到羞耻,又在祁萧然欲言又止的神情下转变到了羞怒。 “——他?他什么意思?!”牧听舟耳廓微微泛红,暴跳如雷,指着人离开的地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以前不还是不让人近身的吗?!现在随随便便就收下一个妖族当,当豢宠?!啊?!” 祁萧然有苦说不出,好不容易将人拉住,头疼地拧眉道:“方才根本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你先安静下来听我说。” “简而言之,尊上,您已经不能用你曾经对待他的态度去对待现在的裴应淮了。” 牧听舟眉头一蹙:“什么意思?我记得我当时只让人消除了我的记忆啊?” 祁萧然叹了一口气,将他带进屋内,开口道:“尊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您的存在,那裴应淮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让牧听舟莫名其妙:“不就是和平常一样吗?” 祁萧然却摇头:“错。您口中的平常,指的是裴应淮和您相处时的平常……裴应淮那些情感,都是您一手从他的脾性之中挖掘出来的。但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您的存在,裴应淮那些属于凡人的情感都将不复存在?” 牧听舟顿住,缓缓抬头。 “裴应淮这个人,从前看似淡漠疏离,但因为有您会触及他心中独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所以才会让这个人变得十分‘平常’。但如若将您的存在抹去,那这七情六欲,也将不复存在。” 祁萧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现在您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聿珩仙尊了吧。” 这是一个丝毫没有七情六欲,不在乎任何清规戒律,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兵器。 牧听舟呆呆地听着,试图努力消化这一切。 祁萧然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却还是狠心地说:“这些年间,我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般憎恨妖族,但死在他手中的妖族数不胜数。” 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将裴应淮几乎屠戮了大半个妖族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道:“尊上,如今他六亲不认,哪怕是扶柳剑尊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要是挡了他的道的人,都会死于他的剑下。” “所以,您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去找他。”祁萧然道,“最好现在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跑?”牧听舟忽地开口,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能跑到哪里去?你也都已经说了,现在的他只手遮天。” “那您也不能……” “所以我不会跑。”牧听舟平静地开口,直勾勾地盯上祁萧然的双眸,“实不相瞒,我拼尽全力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本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哪怕再远远地看他一眼,知道他现在过得好,我也就知足了。” 牧听舟说:“但我错了。他现在过得不好,甚至这一切还都是由我一手酿造而成的,所以我不会跑,也不能跑。” 祁萧然呼吸一窒,失声道:“哪怕这个人有可能将你再次杀死?!” “对。”牧听舟非常干脆,“哪怕会死在这个人手上,我也甘之如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都属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祁萧然不明白,他双目通红,哑声道:“那我不管你了。” “反正我修为不必他,到时候就算裴应淮真的要把你杀了,我也不会再管你了。” 牧听舟微微睁圆了眼睛,随后失笑道:“好。” 他打趣道:“我们萧然长大了,知道要明哲保身了,这很好,就应该这样。” “况且……我感觉应该不是无解的。”他声音很轻,微垂着头,明明是在和祁萧然说话,却更像在喃喃自语,“萧然,他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人就不能没有七情六欲,哪怕是天道,也不能逃过这则规律。” 心甘情愿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狠话放得是非常硬气, 但真正面对上裴应淮的时候,那种骨子里的怂劲又涌上来了。 更别说如今牧听舟这张脸,顶天了在他眼中也只能算得上能看——和他先前的比, 是绝对没有什么可比性的。 第292章 牧听舟长发还滴着水, 赤足站在镜前, 摸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 祁萧然递给他一条毛巾:“叹什么气?” 牧听舟问:“你说……我师兄也不是一个眼光不好的人啊,怎么就这一次看上了个妖族的祭品呢?” 他心中泛着嘀咕,怨气横生,酸泡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 非常烦躁, 牧听舟拿着毛巾在头顶胡乱擦了一下就丢到旁边。祁萧然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上前,一边替他擦拭头发一边叮嘱道:“尊上,一切要小心。我感觉裴应淮的目的应该不是找祭品这么简单, 他有过太多前车之鉴,此人性情早就与三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了。” 最后他道:“万事皆要小心……” 牧听舟胡乱点头:“嗯嗯嗯知道了。” 祁萧然将毛巾放置在一旁,替他整理衣裳的手蓦地一顿,随即又似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扬唇道:“好了, 记好,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冲撞了仙尊大人, 去吧。” 牧听舟眨了眨眼睛, 从话语中察觉到祁萧然的一丝异常,心领神会地应声。 他转过身,半干的长发披在肩头,身着单薄的衣衫, 衬得身形修长纤细。 推开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牧听舟抬起头,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皎洁月色下,一个人影倚在不远处的树干旁,高大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的阴影之中,极具侵略性的眸子似是猛兽一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压迫感让牧听舟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怎么三十几年不见,他师兄怎么变得这么…… 牧听舟咽了咽口水,一阵腿软,心脏却抑制不住地悸动起来。 黑沉的眸子遥遥望来,落在了他的身上。裴应淮的视线落在了他依旧湿润的发丝上,眸子眯了眯。 “过来。”裴应淮道。 牧听舟像只翅膀都不敢张的鹌鹑,磨磨唧唧地蹭了上去,可惜裴应淮现在的耐心几乎全无,他直接伸手一拽,将青年拽至了怀中。 大手附在他的脑袋上,牧听舟头皮一阵发麻,他缩了缩脖子,生怕这只手下一秒就能给他脑袋捏爆。 一股灵力凭空落下,将他发丝上的水汽完全烘干。 牧听舟木着一张脸心想,这难道就是上断头台前的最后一颗糖果吗? “……妖族,”裴应淮意义不明地轻声道,一只手顺着他的长发捋着,“极阴体质?” 牧听舟恍恍惚惚了半天,没听明白:“什么?” 真不怪他,周身围绕的全是熟悉到印刻在骨子里的气息。 裴应淮见他这副失魂的模样,轻笑了声:“看起来你也不过是妖族的一枚弃子。”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玩坏了也没事?”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透着几分冰冷,瞬间将牧听舟抽回了神智,一股透心的凉意爬上脊背,冻得牧听舟近乎打了个哆嗦。 微凉的吐息倾洒在耳侧,牧听舟心底暗骂着,身体却比脑袋里所想的更快一步——也不知是不是哪里毛病了,他不退反进,几乎直接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完完全全暴露在了裴应淮的面前。 青年挤进他的怀中,空闲的那只手柔柔地搭在了裴应淮的手腕上,轻若鸿毛。他似是有些被吓到了,眼尾微微泛着红晕,眼中满是委屈,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轻声道:“并非如此。是我仰慕仙尊大人很久了,做梦都想再见您一面。” “哪怕……”牧听舟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一拥而上的羞耻感,一边在心中怒骂一边柔声道,“哪怕是让我成为仙尊大人的禁……禁……” ——妈的说不出口啊!! 他耳廓已经完全红了,浑身颤抖着,“禁”了半天也没憋出第二个字。 一时间,周遭一片寂静,牧听舟睁开眼睛,求饶似的望向裴应淮。可惜后者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冷寂的眸子微垂,停在了他的身上:“禁什么?” 牧听舟:“……” 他深呼吸一口气,顿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还望仙尊大人给予我这份殊荣,让我能够服侍在您的身边。” 他面无表情地想,如果裴应淮不同意,那他就立刻翻脸!掉头就走人! “行啊。” 过了良久,牧听舟才听见从头顶传来的那道声音,他猛地抬头,欣喜抚上眉梢:“当真?你答应了?!” 牧听舟身居高位逍遥了半世,年少时是牧府唯一的小少爷,青年时又被众星捧月成为幽冥尊主,他从未与比自己身份阶位高的人说过话,自然也就没有那些自轻自贱的称呼。 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牧听舟,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有意的放纵和这一则漏洞,一个劲地往人怀里钻,甚至还心甘情愿地抵上了铐牢自己的锁链…… 裴应淮眸中一片深沉不明,指腹暧.昧地摩挲着他白皙的颈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挥之不去。 他盯着这道红痕,声音低沉,又重复了一遍:“行啊。”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有任何逃走的机会了。 —————————— 牧听舟从来都没服侍过人,退一万步说,连服软的机会都很好。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裴应淮的身后,时不时地抬眸瞅他两眼,恨不得一双眼睛黏在前面那人的身上。 裴应淮向来少言寡语,如今更甚,牧听舟被这沉默的气氛搞得十分不自在,抓耳挠腮地想要找话题。 第293章 “仙尊大人,您用过晚膳了吗?” 但最终,他还是只能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话。 裴应淮停步侧目。 牧听舟肚子非常适宜地响了起来,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 先前祁萧然端来的那碗阳春面也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洒了……现在他一整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抬眸讪讪地笑了笑,格外诚实地道:“实不相瞒,大人,其实是我有点饿了。” 他看见裴应淮闻言唇.瓣微抿,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当是他不想搭理自己,于是又默默地放缓了脚步,也不再提了。 也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牧听舟走得正出神,忽地听闻耳旁传来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紧接着,前面的男人蓦地停住了脚步。 一时有些猝不及防,牧听舟一下子撞在了他的后背上了,硬邦邦地像是撞在了一堵石墙上,鼻尖瞬间一酸,眼泪都快出来了。 牧听舟埋怨地揉了揉鼻子,抬起头就看见男人站定在他的面前,冷寂地垂眸望他:“吃什么?” 牧听舟:“啊?” 他随即反应过来,眉眼舒展:“都可以!” 说实在的,在凤凰小世界里的那段时间,他闻不到一点味道,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孤零零地一个人。 当时他就恨恨地想,出来之后一定要大吃特吃。 就看见裴应淮右手一挥,身旁几道黑影闪过,牧听舟条件反射得有些炸毛。 裴应淮道:“走。” 而后又没再管他了。 漆黑的月色将整个九重天的殿宇给笼罩,影影绰绰藏在黑夜之中看不清轮廓。庞然大物威严高.耸,还没凑近,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就已经扑面而来了。 牧听舟忽然似是感应到什么,触电般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殿宇的顶端。 ——那是整个漆黑的殿宇里最夺目的一道光线了。 在顶端之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水晶石,暗蓝色的光芒仿若星辰一般在夜空中闪耀,从外部无法看清内里的情况,并不刺目,却不知为何尤为地吸引牧听舟的注意。 他的心脏胡乱跳着,出神地望着顶端的水晶石,直到前方的步子声停下来良久,他才堪堪回过神。 裴应淮平静地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下暗藏汹涌:“在看什么?” 牧听舟:“嗯?没什么啊。” 他道:“没在看什么。” 他将这抹心悸压于心底,心里想着先把人哄好之后再偷偷去那地方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牧听舟心中打着盘算,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早已被身旁那人尽收眼底。裴应淮敛下眼底的冷意,淡声道:“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牧听舟:“嗯嗯嗯……嗯?” 他忽地睁大眼睛:“大,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吧?” 住在这里那岂不是相当于住在裴应淮的眼皮子底下?! “恐怕,魔君大人也不会容许我这般逾越的行为。”牧听舟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裴应淮斜眼睨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他是‘魔君’。” 言下之意就是——这里是九重天,所有事情还都是他说了算。 牧听舟一时语塞,在背地里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一起进入了殿宇之中。 还未走入内室,牧听舟鼻尖就已经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饭菜香,抬眸望去,只见那富丽堂皇的内殿的正中央置放着桌案,而桌案的上方是裴应淮早就吩咐人备好的饭菜。 看这丰富的程度显然不可能是在路上临时准 牧听舟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笑意,甚至那句“师兄”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他轻咳一声,正准备上前两步,却见身侧的男人伫立在了他的面前,正微垂眼睫,平静地看着他。 裴应淮道:“开始吧。” 牧听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啊?” 裴应淮像是早就意料到他的反应似的,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微讽的弧度。 “不是说仰慕本尊很久了吗?” 他微昂下巴,道:“不是说很会服侍人吗?”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点灯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说实话, 在牧听舟前半生里,从未伺候过谁——他就一纯纯被伺候的命,少年时期是牧府唯一的少爷, 即便明不是很好, 可牧纹并未在吃喝穿用上亏待他一点。到了青年时期又被裴应淮送去幽冥当万人之上的幽冥之主。 但如今事急从缓, 他一边回想着先前下属服侍自己时的模样,一边心不在焉地下意识咬住了筷子。 鼻尖萦绕着的饭菜香味完完全全勾起了他的食欲,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桌案上的饭菜都是牧听舟最喜欢吃的家常菜, 甚至还有几道是曾经郁清名的拿手好菜。 他眼巴巴地收回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孤零零的青菜上。 ——伺候人要先干什么来着? 哦对,要先布菜。 也不知是不是大脑运转得太快,都来不及过多思考, 身体已经比想法先行一步动了起来。 牧听舟执起先前咬着的筷子,在裴应淮身旁侍从的死亡注视下,动作飞速地夹起一片青菜送入了裴应淮的饭碗中。 第294章 与此同时,脸上挂起了笑:“大人, 您吃, 我来替您布菜。” 侍从眼睛瞪得巨大, 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了胸膛之中, 憋得脸色通红。 这个妖族是怎么回事, 竟然能这么不知分寸?! 他那视线恨不得将牧听舟盯了个穿,后者莫名其妙地抬头瞅了他一眼,还以为这人眼角抽搐是有什么怪病,寻思着他师兄现在怎么还把这种人放在身边。 牧听舟咬住筷子, 眼神催促着他,眸中写满了让他尝尝看。 ——毕竟他尝完之后自己也好动筷。 裴应淮被他盯得一阵沉默, 半晌过后,也执起筷子尝了一口。 身后的侍从登时用一种惊悚的目光望向他,匆忙上前一步,失声道:“仙尊大人,那是——” “嗯。”裴应淮微微敛眸,声音很淡地应了一声,“稍咸。” 牧听舟弯了弯眉眼:“那我尝尝。” 两人的相处模式细水长流,牧听舟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与裴应淮在一起相处时的自在和浑然天成,这种状态是不管任何人都插入不进去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侍从。 牧听舟自己吃一口,还不忘给裴应淮夹一筷子:“大人,您试试这个……哦对,还有这个,这个是我之前最喜欢吃的,呃,其中之一……” 他夹什么,裴应淮就吃什么,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裴应淮便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撑在桌案上,黑发自然垂落在胸前,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牧听舟。 黑沉沉的眸子中透出一丝光亮,贪婪的目光像是要将面前的青年尽数吞没一般,肆无忌惮地从他的鼻梁一路向下,停在了青年的唇瓣上。 身旁服侍的侍从早就在先前就被裴应淮遣散了,如今寂静无声的殿宇之中仅剩下他们两个人,除却木筷碰撞盘碗的声音,就别无其他了。 这气氛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要受不住的,可惜牧听舟并不是平常人,他早就习惯在这种状态下与裴应淮相处,自然也没有管那么多。 长夜将近,殿宇外的灯笼莹莹亮起,在黑夜之中闪烁着一束微弱的光线。 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殿宇前的那条路。 牧听舟无意间地抬头,萤火般微亮的光映照在他的瞳眸之中,仿若在黑夜之中燃起的一缕星火。他似是发现了什么,缓缓停住了动作。 裴应淮微顿,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淡淡开口:“很奇怪吗?” 他突然出声,倒是把牧听舟吓了一跳:“什么?” 裴应淮道:“按理来说,不管是修者还是魔修,都有在黑夜中透视的能力,只要将灵力附着于眼睛之上,不管是怎样的黑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轻声道:“所以我在殿宇前挂上了灯笼,你不觉得奇怪吗?” “……”牧听舟沉默片刻,“不奇怪。” 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裴应淮为何要挂起灯笼的人。 少年时期的他比较贪玩,当时的修为也不是很高,并不会驱使灵力附着于眼周,偶尔会有玩得很晚的时候。 天色昏暗,万鹿山的周遭又全是树木,遮天蔽日,放眼望去,竟然真的没有办法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精准地找到他们所居住的偏峰的位置。 那时的他第一次玩到这么晚,最后找了整整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只得气馁地坐在石墩上,眼巴巴地差点哭出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一亮,抬头望去时,不远处的山峰上竟然亮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亮光,却在这漆黑的夜幕中极为明显。 牧听舟微张着嘴,呆呆地望向那抹微弱光亮之处,心中有些不确定。 又过了好一会,树丛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年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他师兄拎着一个燃了一半的灯笼站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牧听舟顿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蹭到裴应淮身边,攥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道:“师兄,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裴应淮胸膛上下起伏了下,最终还是无奈地拉住了他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知晓你找不到,师兄点灯了,没有看见吗?” 牧听舟听着更委屈了:“那我哪知道那盏灯是你点的,你也没有提前跟知会我呀……我不管,你回去之后得帮我跟师父说。” 裴应淮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下不为例。” “下次倘若是再找不到路,你便抬头看看。”他说,“只要是师兄在,你就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再然后,这灯一点,便是点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时间,夜夜不灭。 他说完之后,裴应淮并没有接话,眸光扫过屋檐下的灯笼,袖袍轻飘飘地一挥,那灯笼的灯光倏然灭了。 牧听舟的心就像是这灯笼似的忽明忽灭,他强装镇定,扯了扯唇角:“大人为何……突然将这灯笼灭了呢?” 裴应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指尖轻挑,原本微弱明灭的光芒又忽地变亮了许多,牧听舟余光登时一亮,灯笼的光将殿宇前的整条道路都给照亮。 牧听舟:“……?” 裴应淮收回手,瞥了他一眼:“方才就想问你,不觉得太暗了吗?变亮些,才好看夜路。” 牧听舟:“……是,大人说得对。” 悬着的心再次落地——说到底,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为何能这般性情不定?! 第295章 他心底纠结,一边寻思着为何祁萧然能一眼将他认出,而裴应淮不能;另一边又在想裴应淮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举动……到底有没有将他认出来? 牧听舟这才恍然发现,他对眼下的现状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暗暗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再处在这么被动的位置上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若是裴应淮真的记不得他也没事,大不了他们两个从头开始,只要他还记得就好。 思以至此,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低垂着眉眼,顺从地道:“大人,夜深了,我来替您更衣。” 说罢,青年上前一步,轻轻扯住了男人的衣袖,将黑金色蟒袍长衫给褪了下来。 纤细苍白的手指勾着金边束腰,灵巧地解开了饰扣,啪嗒一声。 ……卡住了。 牧听舟:“……” 他不信邪,又用上了另外一只手,拧了拧那束腰的搭扣,却无意间又将腰带收紧了几分,卡得更死了。 足足忙活了大半天,牧听舟都没能找到重新解开束腰的方法,他头都不抬,硬是和这条腰带杠上了。 一只手贴着他的小臂挤了进来,在牧听舟怔楞的瞬间,慢条斯理地在他指尖触及的地方随手一解,那拧巴成一团的束腰便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了一道声音:“你是看我不喜,想勒死我吗?” 牧听舟:“……” 他紧紧咬着牙关,耳廓通红,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大人说笑了。” 裴应淮低低地应了一声,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指,在掌心中把玩了起来:“还是说……故意在欲拒还迎?” 牧听舟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冷笑了声:“怎么会的。” 裴应淮很快又接话:“噢,那就还是不喜欢我,企图勒死我呗?” 男人抬起手,指腹捏住了青年耳畔垂下的一缕碎发:“还是说,妖族口中的祭品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你是串通好打入九重天内部来杀我的?” 牧听舟无言片刻,拂掉了他的手,侧头道:“大人想得可真周全,可惜都不是。” 他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真的不是,我是很单纯地仰慕仙尊大人,是心甘情愿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把男人哄好了,在那之后他都没有再纠牧听舟的毛病,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被牧听舟将衣物褪去只剩下了一件里衣。 此刻牧听舟也有点眼皮子打架了,奔波了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早就将他的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地攥着裴应淮的衣襟,道:“大人,您先睡下吧,我在一旁看着您。” 他还想多看看他。 多看看三十五年后的他。 下一秒,他疲软的身体猛地被一个力道拉入了冰冷的怀中,惊呼声淹没在了唇齿间,牧听舟神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一气呵成地拉入了被褥之中。 那只手摁在他的后脑壳,裴应淮将人压在了怀中,言简意赅地开口:“睡。” “什么事明日再说。” 不知是不是这怀抱太过熟悉,牧听舟鼻子一酸,眼眶都有些红了。鼻腔之中萦绕着清雪般的味道,冷寂又淡雅,冥冥之中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 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之中,呼吸逐渐变得沉缓。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旁的男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眸,贪婪的目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落在怀中青年的身上。 那模样,仿若在皑皑白雪中茕茕孑立走了大半辈子的人,终于在暗无天日的世界中找到了那抹生机与光亮。 近乎□□的目光扫过青年的五官,无意识缩紧的怀抱使得青年有些难受地蹙了蹙眉。 裴应淮的指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瘦了。” 而后又似是自言自语:“无碍,养养便能回来了。” 他终于将人揽入怀中,胸膛与胸膛之间严丝合缝,他微微屈身,脸侧贴着牧听舟的脸颊蹭来蹭去。 荧蓝色的灵力如水般,在男人的趋使下化为了在空中化为了锁链的形状,无声地扣锁在青年纤细的腕骨上。并未浮于表面,而是缓缓地,坚定地,融进了他的骨血中,融进了他的神魂里。 裴应淮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波涛汹涌,声音喑哑,一次又一次地喊着:“舟舟,舟舟,舟舟……” 他像是即将溺死的人,在最后之际终于抓住了浮木,紧紧地抓住,再也不会松开手。 替身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生以来, 这还是牧听舟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色尚早,朦胧的晨光透过窗沿暖洋洋地倾洒在床榻上, 照得牧听舟微微眯起双眸,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依旧身处于那片黑暗和死寂之中。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身旁位置的温度还尚存温暖,显然昨夜和他睡在一起的男人刚起来不久。 牧听舟揉了揉眼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下了榻,没找着鞋, 只好光着脚踩在冰凉凉的地面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 这里的楼宇早就物是人非,牧听舟只身单薄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遭冷清一片, 甚至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牧听舟又不识路,想要打听裴应淮的去处尤为困难。 第296章 天色破晓,金色的光芒自天际冉冉升起, 清冷的长风吹拂过青年的发梢, 丝丝凉意钻入鼻腔之中, 牧听舟一时间没有忍住, 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双臂, 顺着长廊一路离开了前殿,正当他思索着实在是太冷了要不要原路返回的时候,耳畔忽地传来了几声嘀咕声。 那几道声音十分隐蔽,若不是牧听舟展开灵力寻找裴应淮的方位, 也不会捕捉到这段对话声。 “我昨天晚上刚从魔君大人那里出来,亲眼看见魔君大人上供了一支妖族给仙尊大人, 你可别不信。” “魔君大人?不太可能吧,先前不是有传闻那魔君大人从前侍奉的是那位……” “嘘,谨言慎行,不得直呼那位的名讳——实不相瞒,我的兄长昨夜有幸轮值当班,恰好就看见那妖族被仙尊大人带进了长生殿之中。” 说到这里,另外一个声音短暂沉默了两秒钟,随即不可置信地扬高了音调:“长生殿……?你确定?!那座殿宇除了当值的侍从可从来无人胆敢踏入的,都说那里面藏了不少好宝贝……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身边也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过别人了……就算真的有了新欢我觉得也很正常。” “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是个……” 藏在墙角里窃窃私语的其中一人余光闪过一抹白色,正说着话,抬头望去,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人有些疑惑:“不能是个什么?” “……”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不能是个妖族?” 两名侍从忽地睁大了眼睛,望向身后的位置,一名穿着单薄外袍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点点头道:“确实,再怎么说也不能是个妖族。” 这名青年身形略有些消瘦,藏在外袍下的肌肤隐隐约约透着雪白,容貌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出众,却十分养眼。他穿着实在有些怪异,这种大冷天居然赤足踏在地上,一丁点声息都没有发出,凑近时那两名侍从愣是没有察觉到一点。 青年下颌线微微上扬,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十足的贵气,再结合一下他来时的方向…… 左边的侍从率先看出了什么,他下巴微昂,用一种打量的眼神上下扫了下:“不会你就是那妖族吧?”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自己找上门来?” 牧听舟似是没有听懂,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能?” 他语气慢条斯理,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既然你们都已经说了,我现在是仙尊大人枕边人,你就不怕我吹吹什么枕边风?” “一届低贱妖族也胆敢在九重天上放肆!”右侧的侍从似是忍无可忍了,眉目一瞪,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大人心中早就有位心上人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我劝你还是乖乖收敛一点,别冲撞了其他大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替身?”牧听舟冷不丁听到一个词,脑袋里浮现出一些不正经的话本还有裴应淮那种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瞬间被雷得不清。 右边那人越说越起劲,见自己真压过了牧听舟一头,越说越上头,他嗤笑了一声继续说:“没错,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和曾经的幽冥尊主样貌几分接近就这般嚣张,说白了,其实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久违地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牧听舟一下子缓过神来,神情有些复杂:“怎么又和……幽冥尊主扯上关系了?” 谁知那侍从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现在我倒有些奇怪了,你到底是不是妖族的人?” “这三界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位幽冥尊主在殉身镇压地火之前,曾与仙尊大人是琴瑟和鸣的道侣关系?”那两名侍从不顾牧听舟已然呆掉的表情,颇为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就你?也妄图与尊主大人相提并论?” 牧听舟沉默了。 他的一生当中鲜少会遇到语塞的时候,今日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次。直到看着那两名侍从骂骂咧咧地远去,牧听舟才堪堪缓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重活了一世,他反倒成了……成了自己的替身了。 而且他分明记得清楚,在他镇压地火前除了身边那几人,根本无人知晓他和裴应淮的关系,怎么如今反倒是“三界人人皆知”了? 一堆事情像是杂乱无章的线交织在一起,牧听舟一想到就一阵头疼,也歇了去找裴应淮的心思——毕竟现在人人皆知他不过是一个替身。 正思索着裴应淮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牧听舟垂着脑袋,转过身,却冷不防地撞在了一堵人墙上。 青年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都浸出来了,摸着泛红的鼻尖,抬眸怒瞪—— 然后就熄火了。 牧听舟那凶狠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僵硬地转变成笑容,讷讷地开口:“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裴应淮垂眸,视线落在牧听舟没有穿鞋的脚上,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连带着神色都冷了不少。 牧听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怒意,还以为是方才自己那番“豪言壮举”不小心被他听见了,暗道了一声不妙,匆匆忙忙想要解释:“大人,您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等,裴……?!” 他垂着脑袋话正说到一半,忽地感觉到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世界猛地拔高了些。牧听舟倏然瞪大眼睛,尾音被吓得都有些颤抖,险些喊出了裴应淮的大名。 第297章 牧听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抱着坐在了裴应淮的臂弯处——以一种抱小孩的姿势。 这姿势莫名羞耻,牧听舟懊恼地咬了咬唇,深呼吸了两三下才将脸上的烫意给压下去。 裴应淮瞥了眼他悬在空中的脚,上面沾了些许灰尘,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拂。 牧听舟只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气流从足背拂过,泛起丝丝痒意,没忍住,蜷了蜷脚尖。 他被稳稳地抱在了怀中,裴应淮这才淡淡开口:“你刚刚想说什么?” 牧听舟:“……没什么。” 他没忍住开口道:“大人,倘若被旁人看见了,有些不太妥吧?” 裴应淮:“无事。” 他道:“不会有人接近。” 牧听舟被抱着走了好一会,依旧没觉得裴应淮的情绪有丝毫好转,正当他还在为先前的事情抓耳挠腮想要找机会解释的时候,裴应淮忽地出声了。 男人的声音些许低沉,带着一丝丝压抑:“你方才,准备去哪?” 一说到这个牧听舟就来气:“我还想问你,你去哪了呢。”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亲昵,又带着些许久违又熟悉的抱怨,让裴应淮眼中的凝寒消散了些。 碍于牧听舟的前车之鉴实在是太多,各个都让裴应淮刻骨铭心,他昨夜想了很久,索性给这人的神魂扣上了锁链,以至于只要牧听舟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 这一次,他不想这个人再有丝毫差池,否则…… 裴应淮淡淡开口:“谁让你不穿鞋就往外跑的?” 牧听舟莫名脖子一缩,很顺利地就被他带跑偏了,木讷地回答:“没,没找到。” 裴应淮道:“下次没找到就等我回来。” 牧听舟:“噢。” “……” 牧听舟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还没跟我说你上午去哪里了呢,怎么反倒你先质问我了?” 裴应淮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但那表情的意思明显就是在反问:怎么,不行? 牧听舟忍气吞声,泄愤般将他的衣襟给揪得皱巴巴的,自然也就错过了裴应淮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一路上确实没有再见到第三个人,牧听舟被他抱着回到了主殿,放在了椅子上。 此时几近午时,暖洋洋的阳光顺着窗沿投射了进来,稍显刺目,牧听舟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遮在眼前。 一抹翠绿的光蓦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顶端的那块晶石就这般明晃晃地置于长生殿的最上方,在金色的阳光下瑰丽又明亮。 ——那是昨夜看见的那块晶石…… 牧听舟灵光一现,忽然回想起来,看得微微出神。 没想到在裴应淮的内寝之中居然能够一抬头就看见。 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依然很难从外部直接清晰地看见晶石内部的样子,只是心底那处莫名的悸动让牧听舟始终有些在意。 就在他出神之时,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在看什么?” “他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牧听舟正看得有些出神, 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猝然回首,便看见裴应淮也正微微仰着头顺着他先前的目光看去。 男人的神色专注又沉静, 半晌才收回视线, 又问:“对那块晶石很感兴趣?” 牧听舟不知道这里该回答什么, 所以只能扯了扯唇角,含糊道:“……也不算吧,就是觉得挺漂亮的。” 谁知,裴应淮破天荒地竟然附和地点了点头道:“嗯, 特别漂亮。” 牧听舟鲜少听见他去夸赞什么东西,更别说用“非常”这个词了,于是没有忍住,又瞅了两眼, 心里直犯嘀咕:一块破石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还刻意放在这种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过段时间可以带你去看看。”裴应淮道。 牧听舟猛地回过头:“当真?” 裴应淮不置可否,搞得牧听舟心里都痒痒的,从见到这晶石的第一眼他的心底就莫名有种欲望, 想要一探究竟, 裴应淮率先提出倒省了他一个人前去了。 青年的心情难得美妙了起来, 坐在床榻边晃着净白的小腿, 有些眼巴巴:“大人, 有些饿了。” 裴应淮微微颔首:“穿好鞋。” 牧听舟咕噜一下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穿好啦——” 裴应淮朝他伸出手,牧听舟从善如流地递上,只感觉到男人掌心一片冰凉。 两人走出了殿宇之中,步伐不慌不忙, 像是在林间漫步,牧听舟也不着急, 反正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直到身旁的人忽地开口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状似无意间问道:“说来,你似乎并不是很担心你族人的死活。” 牧听舟脚步一顿,脑袋飞速运转:“因为……因为我本来就和他们不熟!” 他一点头:“对,大人,您可别怀疑错了人,我先前同您说的都是真的——我与我师父在林中隐居多年,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妖族的一员,您可要明鉴呀。” 裴应淮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这态度搞得牧听舟一整个头大,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暗暗打起了精神,不能再在裴应淮面前露了破绽。 就这样心里忐忑了半天,倏然又听闻裴应淮开口了:“你不想去见见他们吗?” 第298章 牧听舟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大人,我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 也不知裴应淮最后到底是信了没有,反正两人用完午膳之后都没再提及这件事情。 午膳之后,牧听舟昏昏沉沉,眼皮子都在打架,庭院外的躺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使他久违地喟叹一句——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了。 身旁的男人呼吸平缓,一种久违的安心油然而生,朦胧之间,牧听舟被人抱起,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皮,一双大手拂过眼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歇一会,我在这里。” 牧听舟攥着他的衣襟,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将他抱在怀中的男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裴应淮唇角微微勾起,轻声说了一声:“嗯,知道了。”后,便重新返回了内殿之中。 他并没有将青年放回床榻上,反而是紧紧地抱在怀中,带着些许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仿若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男人俯下身,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略显刺目的阳光,两人交织的身影投射在一旁的墙壁上,就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人,小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话语。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的时间,直到殿堂外传来了十分不客气的敲门声。 裴应淮如梦初醒,先是覆了一层灵力在牧听舟的耳畔,隔绝了那几声敲门声。他重新将人放回床榻上,怀抱骤然一空,他驻足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外面那人的敲门声逐渐显得不耐烦了,这才转身上前推开门扉。 他淡声道:“出去说。” 站在门外的祁萧然险些被气笑,刚想开口骂人,余光却顺着门掩的缝隙,无意间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那人。到了唇边的脏话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祁萧然冷喝一声:“行,出去说。” 确定大门被严严实实地关上后,祁萧然这才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应淮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祁萧然恨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应淮应了一声:“嗯,传什么?” “我今日已经不止一次听见说他是……他是……”祁萧然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出口了,“说他是他自己的替身。” “嗯。”裴应淮的回答似是漫不经心,眸光拂过庭院外的一草一木,淡淡道,“这不是挺好的么。” 祁萧然:“……” “行,那退一万步说,这些是什么?!”祁萧然猝然抬手,指向了空气中若隐若现,却极为强势的那层结界,淡色的结界近乎笼罩了整座殿宇,“你知不知道他刚从那个地方出来,你这样跟变相囚禁又有什么区别?!他有哪里对不起你了,要让你这般刁难对待?!” 哪怕面对祁萧然的质问,裴应淮的神色依旧如常,甚至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淡淡道:“他欠我的,我欠他的,早就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况且……”裴应淮的声音顿了顿,语锋一转,骤然低沉了下来,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森寒和冷意,“当年是你亲口跟我说他还有重来的机会的,只要有机会,那我便等他,如若不是那句话,你以为你……或者说是这个世界,还能存活多久?” 祁萧然恨不得咆哮出声,那还不是因为你抬手一剑就要把天道给劈了?! 但裴应淮确实说得没错……祁萧然无言反驳。 静了好一会,他才酸涩地开口:“那他……这两日过得如何?心情如何?有没有,有没有一个人发呆的时候?” 祁萧然声音有些急促:“你要多看看些,他只要一发呆心里就全是事,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就别让他再走了。” 事到如今,祁萧然才无力地发觉,好像如今的三界之中,唯独能留下他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了。 “……我知你心里有气,你也不要过多地为难他。”祁萧然道,“这两日我会抓紧时间研究出如何让他回到原来的身体里,你再给我些时间。” 他本以为裴应淮不予作答,却没想到他沉沉地“嗯”了一声:“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他离开了。” 不知怎的,一股凉意爬上祁萧然的脊背,他生硬地扯了扯唇角:“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告诉他你并没有失去记忆这件事。 裴应淮心知他说的是什么:“过段时日吧。” “等我亲手将过去做个了结之后。” — 另一处,在一处没有一丝阳光能够渗透进去的炼狱黑牢之中,静得悄无声息,仿佛在这一隅之地之中,就连时间都无法渗透进去。 一个身影,宛如死了一般,跪坐在正中央,一动不动。 在他的身体上方,悬挂着上百条锁链,各个都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早就残缺不全的身体悬挂于空中,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伤口。 血液仿佛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又顺着他的躯体滑入地面。 在血色的映照下,男人胸膛仅剩下微弱的起伏,昭示着这并非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他的身下,黑色的朱砂绘制而成的巨大结界阵法源源不断地将他滴落的血液重新汇聚,化为丝丝缕缕的灵力再度送入他的体内,以保持男人不断的生机。 第299章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尾早已从根部断裂的巨大毛绒尾巴。尾巴即便是还连接在他的身上,也只能无力地垂落,似是再也没有办法抬起来了。 不知过去多长的时间,两道由远及近的呼救声由远及近,其中夹带着妖族语言的谩骂。 男人察觉到这一丝动静,微微抬起了头——也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动作,漫天锁链的脆响被牵动,伤口再度被撕扯崩裂,叮叮当当一片。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了,微弱的光从门后投射了进来,在习惯黑暗的人眼中堪比直射阳光般刺目。 戚清凌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可眼中还是一片刺痛。 祁萧然走了进来,淡淡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随即吩咐身旁的侍从:“将他们两个人就丢在这里。” 一旁侍从手中拎着的赫然是先前企图劫持祁萧然马车的那两个妖族,阿宣和阿泉。 这两人被绑了个掩饰,唯独嘴巴没有被堵住,一路上骂得不停,祁萧然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去吧。”他凉凉地开口,“你俩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想救你们族长出去的吗。” “喏,他现在就在你们两人的面前,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把他救出去?” 阿宣和阿泉的声音戛然而止,四目相对,同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与惊悚。 这……面前这个血人竟然是……戚清凌吗?! 祁萧然说完这句话,也不顾两人大震的心神,又侧目斜眼望了眼跪坐在正中央的戚清凌。 他学着牧听舟的模样,微微扬了扬唇角,道:“哦,忘了告诉你。” “他回来了。” 出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管是祁萧然打开石门时, 还是那两名妖族被强行压过来的时候,戚清凌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波动,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 惊不起一丁点波澜。 直到这句话从祁萧然口中说出, 戚清凌才像是魂归人间, 缓缓地抬起头。 他满是血污的发丝粘连在一起,早已看不出曾经绝世风华。 阿宣和阿泉神色满是惶恐,就在他们都以为戚清凌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动了动唇, 嗓音嘶哑,就跟沙砾在草纸上重重划过似的,听得人心神一紧。 “……你说什么?” 祁萧然冷呵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还真是抱歉, 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哪怕时隔了三十五年的时间,他依旧回到了我们身边。” 刺目的阳光从祁萧然的身后投射了进来,将戚清凌照得一阵恍惚。 原来从他被裴应淮囚禁在这里……已经过去三十五年的时间了。 戚清凌舔了舔干裂的唇:“那……” 祁萧然微微垂眸,望着眼前一身傲骨被寸寸折断的男人。在过去的三十五年里, 他亲眼见证了裴应淮的疯魔时刻, 也见证了面前算计了牧听舟还不够, 甚至企图一并将裴应淮的记忆也消除。 可世间哪有这么好的馅饼。 他想用牧听舟的命来换他儿子的命时, 就注定了必须全权接受裴应淮燃烧不尽的疯狂和怒火。 祁萧然不知道裴应淮在小世界中那几日是如何度过的, 等到药效完全消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的时间。 那人硬生生地耗废了全身的灵力,终于在第三日撕开结界。出来后的第一句话,裴应淮声音嘶哑:“人呢。” 祁萧然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这个时候的裴应淮,看起来整个人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那句“他走了”无论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在那之后…… 祁萧然站定了良久:“等吧。” “等到他愿意来见你为止。” - …… 这些天下来, 牧听舟像是提前进入养老时期,待在九重天的庭院和殿宇中,都快闲出事来了。 每一日,裴应淮都能端回来不同的菜系,从南到北,牧听舟从一开始的惊悚到中期的麻木,再到后期欣然接受。 这段时日下来,硬生生地被养圆了一圈。牧听舟都有些怀疑是他对“替身”和“侍宠”的定义出了问题,还是裴应淮天生就这样…… ——反正就这段时间下来,两人出了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之外,没有丝毫其余的亲密接触。 终于在今日的闲暇之时,牧听舟恍然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悠闲了? 明明身体还没有找回来,很多事情还像迷雾一般未能得到解答,偏偏在裴应淮的亲自照料下,全都被他完完全全抛之脑后。 正想着该如何提及这件事情时,反倒是裴应淮率先开口了。 他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牧听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疯狂点头:“想,想出去走走。” 裴应淮淡淡地点了点头:“黄昏时回来便可。” 牧听舟咬着筷子瞅了眼天,眼下不过午时,他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当即跳下饭桌,就想往外面跑去,却被裴应淮拉了个正着。 牧听舟:“?”不带上一秒答应下一秒反悔的吧? 裴应淮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角,而后拿出手帕,细心地替他擦拭了干净:“等一会,给你扎个头发。” “……”牧听舟脸色忽地爆红,抬手蹭了下唇角,闷闷地应了一声。 第300章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裴应淮抽手时顺势将他鬓角自然垂落的一缕碎发别在了脑后,微凉的指腹触及发烫的耳垂,激得牧听舟一个激灵。 “我回去套件外衫!” 随后噌地一下就跑了。 裴应淮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凝视着青年落荒而逃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管隔了多少年的时间,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情。 牧听舟好不容易压下了脸上的热度,裴应淮才推门而入,状似无意间开口:“今日想去哪?” “……” 说实话,其实他不想对裴应淮撒谎。他对他撒的谎实在是够多了,不管是三十五年前,还是三十五年后。 那要说实话吗?牧听舟思忖,裴应淮这两日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温和,让他一下子深陷其中。 裴应淮倚在门沿边上,将他脸上的纠结尽收眼底,并没有过多催促,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无形之中给牧听舟增加了不少压力。 半晌后,牧听舟似是妥协般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脸,回答道:“大人,我在九重天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今日本想去找萧……魔君大人询问一些事项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得到裴应淮的应答,牧听舟心下忐忑,小心翼翼地抬眸瞅他,只望了一眼便愣住了。 裴应淮的表情并不明显,但他却很容易能从上面看到一丝……欣慰的笑意? 很怪。 牧听舟心里犯嘀咕,还以为裴应淮是不信,又道:“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裴应淮抬眼,说,“我知道。” 他上前,让牧听舟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则拿出一把木梳,将牧听舟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给梳理整洁,又用一条红绳三两下得将头发给束了起来。 裴应淮说:“去哪玩都可以,黄昏之前记得回来。” “我等你。” 牧听舟连声答应:“嗯嗯。” 祁萧然的院落并不难找,牧听舟循着先前的记忆,也不知是谁提前打点过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容易就在一片绿林之中找到了院落的踪影。 这一片枝繁叶茂,周遭遍地都是绿植药草,甚至有很多牧听舟都叫不上来名,想来大多数都极为珍贵。 这是祁萧然的爱好之一,曾经多次被牧听舟吐槽这像老爷爷一样的爱好。 他低着脑袋打量着地上这些药草,心说这要是不小心碰着哪了不得要了祁萧然半条命。 正打算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跨过这些土田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动静。 在这些动静之中,牧听舟敏锐的捕捉到两道小声的窃语声。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躲在簇拥的灌木群之中。 ——因为这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可牧听舟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牧听舟的视野之中。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神色之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出现在这里的赫然是先前被祁萧然关押起来的那两个妖族,阿宣和阿泉。只不过如今的这两人格外的狼狈,身上也沾满了不知从哪来的暗色血污块,衣衫上到处是破洞,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泥里爬出来的一样。 要不是两人身上散发的气息,牧听舟险些已经自己认错人了。 但更加值得深思的是,祁萧然的院落向来外人勿入,就是害怕有人不小心踩了他的药草,而这两人显然没有想那么多,鬼鬼祟祟的那副样子一看就没准备干什么好事。 牧听舟决定静观其变。 那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牧听舟听见阿宣在一旁嘀咕:“我听说这里应该就是九重天上种植草药的地方,这怎么遍地都是杂草?” 牧听舟正内心腹诽着,寻思着就算真的药草摆在你面前你也不一定认出来。 忽地看见阿宣头一扭,低声道:“阿良,我看不出来有哪些,你挑一挑有没有什么族长能用的?” 阿良沉默着点了点头,低头开始寻找起来。 牧听舟眉宇紧蹙,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紧接着,他又听见阿良慎重地开口了:“族长伤势过重,又被囚禁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哪怕身体上的伤能够通过丹药恢复,恐怕精神上的压力也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而且,这地上的草药我粗略得看了一下,极大部分都极其珍稀,还有一部分我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恐怕这里并不宜久呆。”阿良说完,暗骂了一句,“都是因为那个杀千刀的裴应淮,要不是他,我们妖族也不会沦落至此——” 阿宣沉声道 :“不要慌。” “既然裴应淮能够将族长囚禁那么久,要么忌惮族长的能力,要么是没有办法杀死族长。不管是哪个结论,对我们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只要能将族长救出来,我们就有翻身的机会!” 两人警觉地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人的踪迹,阿良凭借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药理知识,从地上采了几朵止血的药草,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 “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阿宣低声窃语,“先前那个洞还在,我们赶快些,还能在被发现之前钻出去。” 哪怕两人再小心翼翼,进出时悄无声息,也没有注意到就藏在不远处的牧听舟。 第301章 过了良久,直到整个林子之中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青年这才慢悠悠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身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恰逢此时,祁萧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牧听舟的表情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真怀念啊,我上一次见你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大半个幽冥的叛徒都被你杀完了。”祁萧然颇有些心虚地问,“所以,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扼杀威胁 第一百六十章 鉴于有三十五年前失约的先例, 牧听舟这回黄昏还没到时就早早地回了程。 踏上主殿边界时就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他还没走进院落时,就闻到了一股酒香味。 踏入院落后, 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石桌边上独自饮酒的裴应淮, 手中酒盏刚刚举起又顿住了, 淡淡开口:“回来了?” 牧听舟微张着唇,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裴应淮放下酒盏,指尖点了点身前的石桌:“去找祁萧然了?” 男人微微侧身,长发未束, 顺着身形缓缓垂落,他看着他,眼中好似只有从院落外走进来的那人。 “嗯。”牧听舟答,“见到了。” “那便好。”裴应淮说完这句话后, 将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牧听舟:“……” 他先前打的满腹草稿一见到裴应淮就全抛之脑后了,甚至就连方才燃起的怒火也散去了,剩下的感官以及他对裴应淮情绪的感官让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些焦虑。 甚至焦虑到要用酒来缓解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的牧听舟没由来得心里咯噔一下。 裴应淮站起身, 正准备朝他走去, 就见面前的青年忽地迈开步伐, 扑通一下就撞进了怀中, 那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裴应淮微微垂眸, 将他圈在怀中,问:“祁萧然欺负你了?” 牧听舟不应答,闷闷地摇了摇头,又抱紧了些。 “那是怎么了?”饶是裴应淮也不能成为他肚子里的蛔虫, “和旁人闹不愉快了?” 牧听舟又摇摇头。 他不想说,裴应淮也没有强问, 两人静静地在黄昏之下相拥良久,他才听见怀中那人抬起头,低声道:“是我错了。” “对不起。” 这声道歉非常的无厘头,牧听舟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想着给自己找补:“方才……我看大人一个人坐在院落里喝酒,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在这种时候我却不能陪在大人身边,实在不应当。” “下次……不,不对,没有下次了。”牧听舟神色异常认真,紧紧盯着裴应淮的眼睛,“我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直到,直到我……” 裴应淮骤然俯身,紧紧地揽着牧听舟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融入血肉之中,灼热的气息带着些许未散的酒气侵入了牧听舟的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掠夺着他口中的空气。 牧听舟身形一下子僵硬,随后被亲得软了下来,脑袋晕乎乎地想,这应该是他们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吻。 他被亲得大脑一阵缺氧,好不容易裴应淮退离了些,他慌忙呼入一口空气,紧接着又被男人再次抢走。 一来二去,牧听舟差点腿软地跪了下来,好在有裴应淮支撑着他的身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牧听舟附在他的肩侧喘着气,耳廓一片通红。 裴应淮顺着他的发丝拂过他的脊柱,声色喑哑:“没关系。” 他侧过脸,温热的唇瓣贴在牧听舟的脸侧,感受着他发烫的耳垂,轻声道:“回来了就好。” 牧听舟一惊,瞬间回过神,吓得背后冷汗都出来了。他抬起头,见裴应淮神色如常,这才勉强勾起唇角:“是,是啊大人,我下回定早些回来。” 裴应淮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似是无意间提及:“今日遇到什么好玩的了吗?” 先前那一句话像是试探,给牧听舟惊得清醒了不少,权衡了一下,还是将今日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 他蹙着眉道:“今日我在去找魔君大人的路上,遇到了先前的那两个妖族。我隔得有些远,只能听个大概,好像他们已经有计划要出逃了。” “嗯。”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们做些什么似的,语气很轻柔地问,“那你要同他们一起吗?” 牧听舟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方才还在您面前立誓,是一定不会离开您的。” 裴应淮点了点头:“那便足够了。” “剩下的,让祁萧然看着办吧。”他漫不经心地道,“毕竟,人是他关押的,出了事归根结底还是和他有关。” 牧听舟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是将这个话题转移开了。 ——毕竟,他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裴应淮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如今的这般态度,反倒是让他安心了不少。 用过了晚膳,牧听舟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躺倒在了床榻上。 今日外出花了他不少力气,眼下已经感觉到有些疲惫了,牧听舟对这副没什么修为的身体啧啧赞叹。 就在他昏昏沉沉近乎要睡过去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倏然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凉凉地道:“臭小子,你睡得倒舒坦。” 第302章 牧听舟猝然睁开眼睛,四周张望了下,没有人啊? 那声音随即气急败坏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把我忘了?!” 牧听舟这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响在自己识海之中的,原先的戒备散去,又躺倒在床榻上,懒洋洋地问:“哟,这不是我们凤凰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凤凰冷笑一声:“老夫是不想来,那既然你不想找回自己原先的身体,那老夫就先走了。” 牧听舟当即坐直:“等等——” “难不成你找到能让我恢复的法子了?” 凤凰冷哼一声不说话。 牧听舟能屈能伸,当即软了语调:“凤凰大人,您身份这般尊贵,怎么能和我这等俗人一般见识。” 凤凰挺了挺胸膛:“你确实是个俗人。” 那双小黑眼珠子一转,它问:“怎么,见到你先前在找的人了?” 一提到裴应淮,牧听舟唇角便扬了起来:“嗯,找到了。” “行了,别打岔,快点告诉我恢复的方法,这身体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凤凰边怒边骂:“臭小子,这可是老夫亲手捏造的,你竟然这般嫌弃。” “也罢,你本来就没这福气。”他轻哼一声,“我此行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和你原先的身体分离太久,若是强行融合,恐怕会伤了神志。” “但若是找到老夫曾经落下的一枚尾羽,兴许能助你融合身体。” 牧听舟问:“尾羽?在哪?为什么不直接从你现在的身体上给我摘一片下来,岂不是更方便?” 凤凰怒道:“老夫现在是灵体!灵体你懂吗?!” 巨大的赤色火鸟胸膛剧烈起伏,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那尾羽是老夫千年前就落下的,如今的具体方位老夫也不知,这就得你自己去寻了。” 凤凰身形骤然缩小,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牧听舟身旁的木椅扶手上:“算了,看你这小子脑袋瓜子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老夫就勉为其难地先给你领领路吧。” “你的这副身体是老夫捏的,所以老夫也能以这种幻化的形态待在外面,除了你没有人能看得见老夫。” 牧听舟看着好不容易飞出来的红色小鸟,硬生生地将口中那句吐槽给咽了回去。 ——我看你是自己憋得狠了想跑出来玩吧。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瘫回了床榻上:“你跟在我身边算是倒了霉了,你看看我,现在到哪之前都得先经过我师兄的应许,没有他的口令我简直寸步难行。” 凤凰对此非常的不能理解:“你都重新活了一次了,为什么这一次不顺从自己的心意,自由地活着呢?” 牧听舟嗤笑一声,反问它:“那你又是从何看出这一次我没有顺从我的心意呢?” 凤凰嘀咕道:“谁会自愿被囚禁在别人身边,当个附属品啊。” “这你就不懂了。”牧听舟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一看你就没有谈过恋爱。” 凤凰恼羞成怒:“没谈过怎么了?起码老夫是自由的!想去哪就去哪!” “是啊。想去哪就去哪……”牧听舟喟叹一声,“曾经的我也像你一样,想去哪就去哪。直到最后,我将这世间山川河流都看了个遍,才发觉我真正看的不是大千世界的一草一木,而是曾经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那些风景的人啊。” “……行了行了”凤凰良久才开口,有些别扭道,“你怎么说得这么肉麻,知道你离不开那人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牧听舟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裴应淮的好,只要他知道就足够了。 哦对了,说起来…… 牧听舟善意地提醒:“我建议你没事的时候还是不要跑出来了。” 凤凰一振翅,不愿意了,他此行就是为了出来看看这千年后的世界,在那一方小世界里都快把它给憋死了。 牧听舟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你说的这个旁人,总得有一两个意外。若是裴应淮真能看见你,把你认出来了,到时候咱俩一个都跑不了。” 凤凰不信这世间还有这种人,慢条斯理地和牧听舟搭着话,一边梳理自己的羽毛,看起来被关着的这千年时间确实把它给憋坏了。 大部分时间牧听舟都只是听着,偶尔回答一两句示意自己还没睡着。 他还在等裴应淮回来。 月色温柔,透过窗沿倾洒在床沿边上,像是盖了一层雾色的薄纱。 本该是宁静而又孤寂的夜晚,牧听舟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他脑海之中始终能回想起今日在祁萧然院落里听到的事情,哪怕知道这群妖族根本没有能力伤害到裴应淮,但他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可能是听说了戚清凌也被关押在九重天的某一处,始终有一柄长剑悬在牧听舟的头顶。 他有些心烦意乱,翻了几次身后,就连凤凰也看出来了:“你在烦躁些什么啊,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想干什么就去干,婆婆妈妈的像什么男人。” 凤凰还以为这事又和他那不可明说的恋爱有关,非常干脆地劝导。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咕噜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拧了拧眉心,呼出一口浊气:“你说得对。” 凤凰变化成一只小鸟飞在他的身边,看上去有些兴奋:“怎么说,你要开始逃跑了吗?” 第303章 牧听舟无情地捏住了他的喙:“别乱说,被旁人听见了我名誉就不保了。” 气得凤凰直开口骂人。 这还是裴应淮第一次夜不归宿——倒也算不上夜不归宿,只要牧听舟有信心能在夜深之前把事情解决了,那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犹豫再三,为了保险起见,牧听舟还是留下了一张纸条。 “大人,晚膳吃得有些撑,一直没等到您回来,横竖有些睡不着,遂出去走走消消食,很快回。” 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让凤凰没得话说。 留下纸条后,牧听舟终于安心了些,随后便踏着月色走出了殿堂。 夜幕之中,身后悬挂在殿顶端的那枚晶石散发出幽幽荧光。 走了两三里路,牧听舟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白日时没有在那两人身上下一道追踪符,否则这大半夜地也不至于找得这般辛苦。 那红色的小鸟就蹲在他的头顶,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终于在牧听舟一边悄无声息地躲避侍从,一边还要累死累活地寻找那两名妖族的时候,它大发慈悲地开口了:“小子,看在你这般辛苦的份上,你开口求求老夫,老夫兴许还会帮帮你。” 牧听舟刚想说不必,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忽地想起来自己头顶这只鸟,好像和妖族之间有那么一点复杂的关系。 说不定还真能从它口中套出什么消息来。 于是牧听舟便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在找两名妖族。” “……” 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就在牧听舟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凤凰晦涩不明地开口了:“……妖族?” “嗯。”牧听舟干脆地道,他将自己如何出来,又如何遇到那两名妖族,又如何和那两名妖族一起潜入九重天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遍。 不知不觉之中,牧听舟为了躲避侍从的眼线,走到了一片偏僻的荒野之中。他余光扫了眼,心说先前怎么没有察觉九重天竟然还有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 周遭一片荒凉,牧听舟说完之后凤凰便没再接话了。 最终,它沉默两息,才道:“你小子,应该也知道我与妖族有些旧怨吧?” “嗯,知道。” 凤凰:“那你还敢在老夫面前提?甚至还想让老夫帮你找人……妖?” “这可不是我先提的。”牧听舟耸耸肩,“不过你可能想错方向了。” 凤凰有些疑惑:“……你什么意思?” 牧听舟眼尖地瞥见了右侧的一片荒草之中有被人刻意拨开的痕迹,捏了捏地上湿润的泥土,果不其然在一片荒草之中看见了几双纷杂的脚印。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言简意赅道:“准确地说,我是去杀他们的。” 重活一世,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比较开了,性子也没有原先那般冲动偏激了。 但唯独一点,唯独裴应淮。 他不想再有任何威胁挡在他和裴应淮之间,哪怕这个威胁甚至还没有冒出一个头,都得被牧听舟亲手,重新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时那日 第一百六十一章 牧听舟在那一方小世界之中的性格大部分时间都是懒懒散散的, 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养精蓄锐,也很少有情况会让他做出选择。 以至于凤凰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就跟在说今日晚膳吃什么一样的平淡, 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 估计是被他这句话给惊住了, 凤凰在那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待在牧听舟脑袋上就这么看着他掌心凝聚灵力,一巴掌轰开了地面之上湿润的泥土。 他喘息着,一边暗骂这副身子骨实在是不行。 牧听舟蹲在地上,随手拨动了地上几块石头, 没想到不远处便倏然响起了几道声响。 他思忖着,看起来是找对了方向,就是不知道这里和之前阿宣阿良两人的藏身之地有没有关系。 牧听舟有些着急,怕赶回去的时候裴应淮找不到人, 面上更是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格外利索。 凤凰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提及:“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牧听舟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 凤凰道:“你这副身体, 老夫造的时候并没有灌输太多灵力进去, 以至于这具身体的修为……” 他委婉地提及:“以目前你的水平看来, 估计也不过是个筑基出头的水平, 倘若没有信心一击毙命, 我建议还是回去把事情告诉那谁的比较好。” 牧听舟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 “我先前试探过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再让他纠结此事。” “我大概能猜到,九重天和妖族最大的恩怨就是以我为始, 自然也得由我来亲手结束。” 这犟的怎么劝都劝不回来。 凤凰叹了口气,扑腾了一下翅膀道:“先说好, 我只能借你很少一部分的灵力,否则你这副身体承受不住,很容易爆体而亡。” 牧听舟淡淡地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手中执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划了几刀,眼前的幻法逐渐消失,出现在牧听舟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石门。 原以为这石门该有多沉重,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推,那石门便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清冷的月光顺着石门的缝隙进入了石洞之中,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眼前的路。 第304章 牧听舟心中一片沉寂,留意到周遭先前有设下结界的痕迹,却不知为何又被外力抹去了。 他踏入石洞之中,顺着石梯一路缓缓走下。 就在此时,凤凰在他的头顶倏然沉声道,语气中满是厌恶:“你找的位置没错,这里确实是有三名妖族的气息.” “只是……”说到一半,凤凰的声音顿住,牧听舟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其中有一道气息非常微弱,莫约是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了。”凤凰道。 这一下子就让牧听舟回想起阿宣和阿良在药田时说的话。 石阶狭小又逼仄,牧听舟走了好一会,才隐约听见了底下传来了熟悉的窃语声,而这窃语声在听到了他的脚步的同时也停止了。 阿良率先反应过来,他蹙眉给阿宣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浑身肌肉紧绷在一起。 那步伐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上去并不像是侍从会发出的脚步声,再加上这么晚的时间根本不会有人来管他们的死活。 一时间暗牢之中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戚清凌却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 昏暗的环境下,那步伐的声音就像是警钟敲在阿宣和阿良的头上,他们有些惶恐地对视了一眼,不会是今日偷溜出去采药的事情被发现了? 黑靴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阿良的心绪如剑弦一般紧绷,就在他忍不住要暴起的时候,黑暗的那一处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笼,伴随着一声埋怨:“这两旁边有灯笼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还害得我生怕一脚踩空。” 在这种环境下,自言自语式地对话就显得更加恐怖了。 趁着莹莹烛光,阿良一下子就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阿宣哑然道:“这么是你?” 牧听舟手中执着灯笼,漫不经心地偏头想要反问,正思索着要不要手起刀落赶紧解决后好回去,可没想到就在他抬眸的一瞬间,目光便凝结住了。 凤凰显然也看见了,瞠目结舌了半晌,呆呆道:“好家伙,谁这么大手笔啊?” 饶是他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见最中央那人和他全身上下被贯穿的锁链时,还是被惊得一时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跪坐在正中央的血人身体的重量被头顶繁杂的锁链牵扯住,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身上被贯穿的伤口。听到了动静声,戚清凌死水一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身上牵扯的锁链碰撞在一起散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在牧听舟僵在原地的时候,还是他率先开口了。 “好久不见。” 那声音嘶哑得可怕。 牧听舟足足缓了好一会,才神色复杂地走上前,没去管阿宣和阿良惊愕的神情,他立足于囚牢之前,微微垂眸,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人。 ——可以说戚清凌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唯一极具辨识度的还是那双无力耷拉在地上,早已血肉模糊的狐尾。 “好久不见,戚族长。”牧听舟提着灯笼,凑近时很容易便能看见戚清凌那双长期埋没在黑暗之中的竖瞳微微缩紧,他顿了顿,还是将灯笼移远了些,“你过得……嗯,看起来是不怎么样了。” 他永远知道该怎么戳一个人的痛处,戚清凌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下。 “……” 牧听舟身后的阿宣忍不住开口了:“你不是说你先前隐居在山林之中吗?你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与族长认识的?” 看着面前变成阶下囚的男人,牧听舟实在没有办法将他和他印象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妖族族长连接在一起。但造就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牧听舟并没有回答阿宣的问话,他将灯笼放置在一旁,盘膝而坐,恰好与跪在地上的戚清凌目光平视。 须臾之后,戚清凌嘶哑地开口了:“我在等你。” “等我?”牧听舟问,“等我做什么?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不。”戚清凌紧紧盯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过是微小的举动,沉重的锁链还是崩裂了他身上的伤口,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下。 阿宣慌忙上前:“族长大人,您还不能动。” 牧听舟紧锁眉头,冷声开口:“什么意思,说话。” 戚清凌喘着粗气,闻言咧了咧唇角:“尊主大人,您急什么,你看看我这副模样,都还没着急。” “当年你吸收凤凰之力去镇压地火时,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牧听舟心中陡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有办法,只能顺着戚清凌的话听下去。 戚清凌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他喘了一口气粗气,继续道:“当年我答应你,只要事成之后,我必定会拼上我的全部来帮你封印裴应淮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 “可不曾想,原来是我太过狂妄了。”他猛地抬头,毫无波澜的眸子中蓦地迸发出强烈的情绪,“是我不该,不该妄图与一个胆敢跟天道叫板的疯子下手……没错,我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完全就是拜裴应淮所赐!” 牧听舟赫然瞪大眼睛,就连手指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你什么意思?!你是说……” 戚清凌道:“没错,我根本没有办法,应该说没有机会消除裴应淮的记忆。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原原本本地记得一切。来!你不是很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老子撑到最后一口气就是想给你看看,你那疯子师兄到底在你死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第305章 牧听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苍白一片。 “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办法重生的,但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现在魔修也能出现在九重天之上,甚至能和道修打成一片吗?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你出来之后很少能再听见幽冥这两个词吗?”戚清凌兀自开始说着,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了,“全都是因为那个疯子,他一剑把幽冥和九重天之间的边界给劈开了,为的就是在那一片混乱岩浆之中找到你最后的尸骨。” 牧听舟呆呆地听着,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在说什么?我原先的身体应该早已被融入了地火之中,尸骨无……” 凤凰适宜地开口了:“不,应该不能。我始终都能感觉到你躯体的一丝气息。” 戚清凌道:“你原先的修为是化神期,又有你以神魂镇压地火在先,平息了躁动之后,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融化。只是我没想到那个男人胆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上言不接下语的,别说是牧听舟了,就连凤凰都着急了起来:“诶,别管那么多了,我有办法直接让你看到他的记忆。” 牧听舟刚想说不用,头顶的小红鸟展飞起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灵线落下,牧听舟只觉得神识之中一阵刺痛,再度睁开眼睛时,他懵了一瞬。 如今的他已然不是身处在那座暗牢之中,他的脚下踏着熊熊烈火,俯瞰去,扑面而来一阵炽热,周遭一片火海。他这才恍然回神,自己应该是已经和戚清凌的记忆连接在一起了。 在他的脚下,祁萧然神色之中一片惶恐,近乎使尽了全力牵制住他前面的男人:“等等,裴应淮,你真的不能去。” “地火的霸道你我皆知,他……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必然是不想让你出事。”祁萧然眼眶通红,挡在裴应淮的面前,“我不能让你去寻他。” 长风猎猎吹起裴应淮的衣角,牧听舟清晰地看见,强行突破结界的他脸色白得吓人,那双眸子黑得仿佛透不进一丝光线。 他的嘴巴没有张开,一股意念般的杀意已经朝祁萧然涌去…… “滚开。” 骤然一下听到了裴应淮的声音,牧听舟鼻尖一酸,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 可祁萧然一个医修哪是他的对手,没过三两招便败下阵来,眼前一黑,哇得吐出一大口血。 看得牧听舟一阵揪心:“萧然……”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一旁一步步走向喷涌地火的男人给吸引了去。在记忆之中牧听舟一点都动不了,他眼眶通红,就快要喘不过气来,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走进了地火之中。 “不要——不要!”他想要朝他奔去,却始终像是在原地踏步,声嘶力竭地想要阻止裴应淮这种自焚的行为。 牧听舟嗓子都喊哑了,直到翻滚的岩浆完完全全将裴应淮整个人吞没,他才浑身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师兄……” 凤凰也不忍看着这一幕,它叹了口气,落在了牧听舟的头顶上,展开羽翼轻轻在他头顶拍了拍。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就在凤凰想着要不要断开连接的时候,它的余光冷不丁出现了一抹黑色,急急忙忙地叫醒牧听舟:“喂,小子,快看——!” 牧听舟泪眼蒙眬地抬起头。 那是一具焦尸——如若不是他紧紧抱着怀中的那具躯体,定是认为他已经死掉了。那人身上被烈火包围,已经看不出一块好肉了,牧听舟甚至闻见了有一股烧焦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哪怕他浑身上下都被岩浆给包裹,却始终分出了一丝灵力护住了怀抱中的那具躯体…… 牧听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抚摸那具尸体的脸庞。 却在这时,情势突变——! 戚清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和面前这具焦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手中陡然冒出一抹蓝光,在戚清凌一声喝令下朝裴应淮袭去。 牧听舟瞳孔猛地一缩,就连凤凰也破口大骂:“这畜生!!” 可这缕蓝光还没有触碰到裴应淮时,就已然炸裂开来,气浪翻滚,焦体被掀翻出去时也不忘护着怀中的躯体。 在这一刻,牧听舟杀了戚清凌的心都有了:“你——你怎么敢!!” 一声陌生的喟叹响起,戚清凌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灵力为何被平白驱散了,空气之中,一抹朦胧的身影缓缓落下,逐渐凝成实质。 “孩子,这可不行。”那青年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望向戚清凌的眼神却始终居高临下,仿若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 他的目光转向地上的裴应淮,近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又是何必呢?” 焦体不说话,只是撑着地,缓缓地站起身,从口中吐出两个字:“禁、术。” 由于声带也被一并烧毁,裴应淮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可青年听懂了,他摇了摇头:“你自知回溯时间是禁术,便不可再使用了。我可通融你一次,是谅在你与我的身份相符。可这第二次,怕是不能行了。” 焦体不说话,重新抱起“牧听舟”,再次迈开了步伐。 两人擦肩而过时,青年冷不丁地开口,哪怕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也是十分平静的:“你要去死吗?” 天道转过身,凝望着裴应淮怀中紧闭双眼的银发青年,他淡淡地重复:“你这条命,还有命途中的这条线,是舟舟拼了全部的力气,哪怕甘愿镇压地火,也想要扭转的。” 第306章 “你想要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吗?” 焦体脚步顿住了。 天道露出了自他出现以来第一个表情——他眉宇紧蹙,眸中露出了些许痛心,轻柔地抚上了牧听舟的发顶。 “阿淮,我今日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了,你要让我再失去一个吗?” 天道,不,应该说是郁清名叹息了一声:“你劈开了幽冥的边界,从此之后三界便融合在了一起,你应当担起这份责任。” “我先前便同你说过,舟舟这孩子决定的事情,哪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与其在那个时候想尽办法制止他,不如随他去吧。”郁清名说,“他想要往前走,便走吧。只要我,你,我们为他铺好回来的路就够了。他这孩子向来聪明,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要好好活着,活到他回来为止。” 焦体几不可察地抬了抬头,眸中露出了星点光亮。 “至于……”郁清名目光扫过被定在一旁的戚清凌,“你随意处置了便好。” 焦体终于有了回应,他摇了摇头,抱紧了怀中的人。 郁清名顿了一下,蓦地笑了:“行,那你等舟舟回来了,让他来决定。” - 牧听舟进入的是戚清凌的记忆,也只能看见他所看见的。 在那之后,戚清凌被短暂关押在了地牢之中两日,再度重见天日时,裴应淮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不,有些不对了。 牧听舟恍惚地看着一袭黑袍的男人,如果说从前的裴应淮是千山雪上无法用温度融化的冰,那如今的他就是万丈深渊下惊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哪怕是看戚清凌的眼神,也是不带一丝情感,轻飘飘地扫落。 在那段记忆之中,他透过戚清凌的眼睛,看见了那杀神一样的男人,用仅恢复三成的实力,将大半个妖族屠杀殆尽。 那一日,天空落下的雨都已经成了血红色。 毕竟倘若没有这群妖族,裴应淮也不会在那一日,失去他的爱人。 收尾工作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戚清凌的记忆断断续续的, 他在这三十五年间被裴应淮折磨得不成人样,唯独只有地火发生时的那一段记忆还完好无损。 牧听舟贪婪地注视着记忆之中裴应淮的图像,看着他将祁萧然收入麾下, 看着他用短短的三年时间将三界一统, 看着他将剩下的妖族赶尽杀绝…… 凤凰则在一旁啧啧赞叹:“这小子的性格可真狠啊。” 不光手段狠, 对自己也狠。凤凰扪心自问,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种性格的人了。 直到两人将戚清凌的记忆全部看完,凤凰转头瞥了眼身旁失魂落魄的人,它听见牧听舟喃喃道:“是我错了。” 凤凰:“怎么, 看着你道侣的样子后悔了?” “……” 牧听舟轻声应了一声:“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是离了裴应淮就活不下去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内心涌上来的一股冲动,恨不得现在就把裴应淮拽到身前一把扑过去, 张口死死咬在他的肩膀上,新鲜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被他吞入腹中,融入骨血。 再次睁眼时, 他眸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淡淡开口:“夜深了, 该歇息了。” 凤凰心下了然, 随即断开了精神连接, 牧听舟眼前一阵眩晕,再度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地牢之中。 戚清凌的锁链哗啦一阵响,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神色晦暗:“你们, 对我做了什么?” 牧听舟执起身旁的灯笼,重新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鬣狗一样蠕动的戚清凌,叹息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知道我师兄这个人,吊着你这条命是想等我来解决。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把你杀了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但是没办法啊戚族长。” “我只要一想到你对我师兄出手时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他轻声开口,语调柔和,就连望着戚清凌的眼神都无比温柔。 这平静湖面下掀起波涛浪涌的杀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戚清凌狼狈地抬头,恰好看见了他唇角扬起的一抹笑意,倏然睁大了眼睛。 阿宣和阿良这才如梦初醒,虽然始终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族长出一点事——! 锃的一声,寒芒陡然在两人眼前闪过,两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只察觉到脖颈侧一凉。 牧听舟向来出手利落干脆,既然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倒不如先把身后这两个碍眼的东西给解决了。 在凤凰灵力的加持下,青年黑色的瞳眸之中像是燃起了赤色的火焰,出刀时不带一点犹豫,一击毙命! 那伤口直奔脖颈的命脉出,出血量惊人,殷红的血液飞溅在牧听舟的脸侧,平白给秀丽的面容平添了一股惑人的瑰丽感。 牧听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身后两具尸体应声倒下,莹莹烛火映照出他眼底的滔天怒火与锋锐杀意。 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依旧是不带什么表情。 戚清凌瞬间一愣,随即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浑身都在颤抖。 抖着抖着,他就癫狂地笑出了声:“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牧尊主,你有见过裴应淮那时候的表情吗?就和你现在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第307章 牧听舟垂着眸,跟听不见他说话似的,闲聊似的问起头顶上的小红鸟:“方才你有记得我把石门给关上了吗?免得一会有声音传出去,被人看见了不太好。” 凤凰振翅飞起,落在了地牢的横栏上,“关上了!关上了!” “嗯。”牧听舟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减,扭头又开始温声对戚清凌说话,“戚族长,别着急,我一会儿就给你放下来。” 戚清凌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脸上一片扭曲,赫赫地喘着粗气。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地牢之中的阵法尽是一些牧听舟先前学过的,指尖汇聚灵力在空中笔画了两下,那牢狱上的锁便应声开了。 戚清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身血色的青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只见牧听舟手起刀落,哐当的几声巨响,那些悬挂在空中的锁链寸寸断落,猛地砸在了地上。 浑身上下所有的伤口在同一时间被牵动,这滋味绝对不好受,戚清凌闷哼一声,口中咬得血肉模糊,硬生生没有惨叫出声。 牧听舟摸着下巴瞅了他一会,思忖片刻道:“戚族长,我记得你先前最爱漂亮,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帮你把锁链解开。” 戚清凌已经没有脑子去想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了,只见青年在他的身边蹲下身,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抓起离他最近的那一条锁链—— “啊啊——!!!!” 巨大的痛苦袭来,戚清凌这一次再也承受不住,嘶吼地惨叫出声。 牧听舟拎着手中的锁链,轻飘飘地站起身,饶是凤凰见了这一幕也是寒毛直立。 ——他竟然直接将锁链贯穿着从戚清凌的身体里抽出来了! 要知道三十五年过去了,这锁链早就有一部分与戚清凌的血肉长在一起了,这跟直接把他的肉撕下来没有什么区别了…… 牧听舟充耳不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根根地将那贯穿躯体的锁链抽了出来。 等到全部抽完,戚清凌已经浑身抽搐,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直到这时,牧听舟才觉得自己内心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些。 他久久凝望着地上的……那块血肉,淡淡收回了视线:“该回去了。” 凤凰呆呆地还没回过神,乍一下打了个寒战:“啊,啊?这就回去了?” 牧听舟蹭了蹭脸颊的血液,久违的黏糊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得蹙起了眉,凤凰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他发顶都不敢待了,乖乖巧巧地盘在牧听舟的肩头,一句话不敢说。 他一步步地朝着外面走去,周身冰冷的感觉直到夜幕重新倾洒在他身上时才回暖了些。 让他重返人间。 牧听舟出了暗牢之中,脸上的表情还是十分僵硬。他脑中混乱成了一团,已经无力再去思考下面的事情了。 青年有些挫败地想,打不了就暴露身份,被裴应淮关起来,狠狠地操上两顿就没什么事了。 他有些困顿,方才的运动把他也累得不轻,夜色之中,他无意间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黑夜之中的一缕幽光。 牧听舟脚步微顿,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打起了精神加快了回程的步伐。 他走得匆忙,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注意这荒郊野地里有没有什么其他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的尽头,黑暗中隐匿的两人才褪去了隐匿法术。 祁萧然算是对牧听舟的性格知根知底,但还是第一次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更胜一筹。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尊主大人今夜会找到此处的?” 裴应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今日早晨去找你的时候,应该是在药田遇到了那两个妖族。” “……” 祁萧然暴跳如雷:“我就说!!我的药田今天被哪个蠢货踩成了那副模样,原来是这两个死小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神识之中的牵绊让裴应淮感知到牧听舟匆匆回到了殿宇之中,这才堪堪收回了视线,他道,“不算早,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了。” 祁萧然骂骂咧咧地跟在裴应淮身后走入暗牢之中,顺便去给牧听舟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些善后工作。 还没有步入牢笼之中,就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祁萧然蹙起眉头:“那么长时间,他到底在这底下做了些,些……”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祁萧然哑口无言,裴应淮则是非常娴熟地开始打扫战场。 首先是将牧听舟来过的痕迹和气息给尽数抹去。 祁萧然:“……你说实话,这种事情你做过几次了?” 裴应淮想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暗之中,唇角似乎挑了挑:“他向来不喜欢收尾工作。”一般杀完人就溜之大吉了。 祁萧然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真的是有够无语的。 “那这个人怎么办?好像还有一口气。”祁萧然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戚清凌。 换来裴应淮一句:“随意吧,他出完气了。” 祁萧然麻木地想,哦,感情你留了这人三十六年就是为了让牧听舟出一口气,现在这口气出完了也就没事了是吧? 他叹了口气,加紧把地上的狼藉给收拾收拾,一边还嘀嘀咕咕地小声说:“我不管,反正你们两个到时候记得赔我药田。” - 牧听舟火速回到了殿宇,非常欣喜地发现裴应淮竟然还没有回来! 第308章 真的是天助他也!! 他动作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飞速褪掉身上沾满血渍的衣服,一脚踏入冰凉的水里——根本没有让他烧水的时间。 这寒夜里的水真的是透心凉,牧听舟狠狠打了个寒战,还不忘指使凤凰把地上那团血衣给处理了。 他运用了自己为数不多处理后事的脑袋瓜将一切都整理好,上下牙齿打着颤地从冷水里面站起身,胡乱套上裴应淮的衣袍,将身上的水擦干。 牧听舟冻得小脸发白,哪还有方才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的那股狠劲,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暖意,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蜷缩在被褥里面,心里祈祷着裴应淮再迟些回来,最好是今夜都别回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经,迷迷糊糊之间就睡过去了,直到天色渐渐泛白才隐约听见了门扉被打开的声音。 牧听舟双颊被捂得微微泛红,朦胧之中睁开双眼,进来的男人身上裹挟着一股冷雪气息,非常好闻。 躺在床榻上的青年下意识地伸出素白的手臂,被裴应淮精准地牵住了手。 牧听舟睡得不踏实,梦里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往事,他呼吸灼热,呜咽了一声,直往裴应淮怀里钻。 有些黏人。 裴应淮眸光柔和,正准备俯身在他的脸侧落下一个吻。可下一秒,他像是探查到了什么,微微眯了眯眼睛。 大手抚上牧听舟的额头,掌心触及之处一片异常的滚烫,再结合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很容易就想到他做了什么。 裴应淮舔了舔后槽牙,伸手掐了掐牧听舟的脸颊:“你洗冷水澡了?自己发烧了不知道?” 风寒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发烧? 发烧是什么…… 牧听舟有点烦躁地挥开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 嘟囔了句:“别烦我。” 裴应淮有些好笑,但这份笑意在摸到他隐约还有些湿漉漉的发丝后荡然无存。 得,不光是洗了冷水澡, 头发都没吹干就上榻睡觉了。 他总有千百种办法让裴应淮生气, 可偏偏事后这副可怜的模样又让裴应淮什么气都没有了。 于是, 倒霉的就是祁萧然了。 天刚蒙蒙亮,祁萧然先前处理了那三个妖族,一身血腥味,回去之后好不容易收拾干净歇下了, 又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 他板着一张死人脸,跑去开门,一打开,裴应淮就站在门外, 他颇有些疲惫道:“又怎么了?” 裴应淮言简意赅道:“舟舟发烧了。” “……” 祁萧然火速穿好衣物,紧蹙眉头,“怎么回事?是和这具身体契合的不好吗?还是说杀那三人的时候动用的灵力太多,产生反噬了?妈的, 不会是戚清凌那个狗东西趁他不备的时候下的黑手?方才看不好好好的, 怎么一回去就发起烧来了?” 裴应淮:“……” 他闭了闭眼, 冷冷吐出几个字:“洗冷水澡了。” 祁萧然:“……” 他忍着骂人的冲动, 把手上翻找出来的珍稀药草给收了回去, 换上了治疗普通风寒的药。 两人回去之后,牧听舟已经差不多清醒了,他浑身冰凉,额头冷汗直冒, 浑浑噩噩地想不会是今天中了什么暗招吧? 凤凰凉凉地在一旁瞅着他,“暗招是没有的, 你倒不如想想今日还干了些什么别的事。” 牧听舟脑袋里一团浆糊,哆哆嗦嗦地揪着被子:“别的事?什么别的事?” 凤凰也很久没有听说过修者还能得风寒的这件事了,显然也没往这方面想,一问三不知:“老夫也不知道啊。” 牧听舟在床上一边哆嗦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人:“裴应淮到底死哪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哗啦一下被推开,进来的人恰巧对上了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青年。 那双眼睛扑扇扑扇的,满是说不尽的委屈。 裴应淮快步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脑袋:“不舒服?” 牧听舟扒拉开被子,声音微哑得控诉道:“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一夜了。” 先发制人,就不会让对面找到纠错的先机。 果真,裴应淮抿了抿唇,主动向他解释:“今日有些事,回来的晚了些。” 身后的祁萧然冒了出来,牧听舟颇有些心虚地错开了眼神,看得祁萧然气笑了,似笑非笑地开口:“看来你近期混的不错,竟然真在仙尊大人身边荣获了一席之位。” “近来过得可真是舒坦啊。” 听出了他实际上是在阴阳怪气,牧听舟有气无力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一阵眩晕,闭上眼睛道:“魔君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伺候在仙尊大人身边的一介小侍从罢了。” 裴应淮完全不插入两人之间阴阳怪气的呛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温度不减,还是一片滚烫。 他体温向来偏低,冰凉的触感舒适地让牧听舟偏了偏头,下意识地蹭了过去,贴紧他的手背。 也不知道是谁伺候谁。 祁萧然嘀咕一声,没好气地询问:“这位小侍从大人,您今日是不是洗凉水澡了?” 牧听舟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回想起先前自己瑟瑟发抖只顾着把身上的证据给消灭的时候,支支吾吾地说:“啊?是吗?我记不太清了。” 第309章 “……”祁萧然深呼吸一口气,正想骂人,被裴应淮冷冷一瞥,硬生生将嗓子眼里的脏话憋了回去,“小侍从大人,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修为吗?” 牧听舟:“啊?” 他非常茫然:“什么修为?” 祁萧然:“筑基!!你才只有筑基!!你还没有练出金丹!还是□□凡身!不是金刚不坏!!” 他实在气急,一方面生怕牧听舟再这么自作主张把身体搞坏了,另一方面也真情实切地体会到了先前裴应淮的那种无力感。 牧听舟知道问题在自己,被训得一声不吭,他吸了吸鼻子,蔫蔫地应了一声:“我头疼,你别,别那么大声。” 祁萧然开了几幅药方,叮嘱道:“这两日就给我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就不要到处乱跑,听见了吗?” “风寒是小事,但若是你乱跑不注意休息,发展成疫病麻烦就大了。”祁萧然故意吓他。 青年额头一片虚汗,瞪圆了眼睛连声点头。 祁萧然终于走了,不知为何牧听舟心底蓦地松了一口气。 他鼻塞严重,如今只能用微张着嘴巴呼吸,眼巴巴地盯着裴应淮看。 只要一看见他,牧听舟脑袋里就能回想起之前在戚清凌回忆里看到的场景,突然又觉得这么让他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他这双眼睛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眨也不眨地黏在裴应淮身上,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又消失不见了。 看得裴应淮心中一阵柔软。 替他掖了掖被子,刚想站起身,牧听舟慌忙拉住了他的手:“你准备去哪?”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过黏人,他有些苍白地解释:“我就是随口问问。” 裴应淮垂眸看他,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指骨:“渴不渴,去给你倒杯水。” 牧听舟干巴巴地噢了一声。 他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接过温水,润了润嗓子,总算是没有先前那种嗓子干得要冒烟的感觉了。 喝完之后,牧听舟把杯子递给他,顺带指尖若有若无地勾了勾裴应淮的掌心。裴应淮身形微顿,随即恢复正常,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榻边上。 牧听舟登时正襟危坐,还有些小沮丧,他知道裴应淮要开始和他算旧账了。 ——比如到底是为什么连烧热水的时间都没有,还在这么大冷天的洗冷水澡。 裴应淮平静地看了他良久,问:“晚上出去了?” “……嗯。” 如果裴应淮已经知道了他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那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必然能发现他现在这具身体的背景漏洞……保不定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正准备兴师问罪等着他自投罗网。 牧听舟蔫了吧唧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先认错:“其实我……” 裴应淮打断:“我回来时夜深了,看见了你在桌案上留下的便条。” 便条?什么便条? 牧听舟脑袋还没转过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猛然顿悟。 “对!大人,我晚膳吃的有点多,撑得慌,想出去消消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经冻,竟然染上了风寒,让您担心了。” 牧听舟头正晕的厉害,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副苍白的说辞,没想到裴应淮闻言蹙了蹙眉,淡淡开口:“怪我,祁萧然今夜寻我有要紧事,忘了率先知会你一声,还害你等得这么晚。” 他语调温和,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诱哄,牧听舟晕乎乎地凑上去,脑袋抵在男人的胸前,喃喃道:“没事,回来就好。大人,下回你答应我,去哪都把我带上好不好?” 曾经的牧听舟以为,或许裴应淮的喜欢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没了自己,他或许会伤心会难过,但以他的强大肯定很容易就能走的出来。 ——毕竟这个男人先前就是个事业批。 哪怕到了至今,耳边回想起郁清名那句“你要去殉他吗”,心脏就止不住的绞痛。 既然他有幸能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就必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青年瞌着双眸,哪怕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在嘟囔着。 裴应淮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将他揽在了怀中,抬起手替他遮住了初升的太阳。 闻言,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嗯,一直在一起。” 跳脸嘲讽 第一百六十四章 病情来势汹汹, 第二日,牧听舟从睡梦中被裴应淮喊醒,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大碗怼在面前, 里面的苦汤药味都快溢出来了。 闻着这味道差点没有呕出来—— 牧听舟一个激灵, 瞬间清醒了, 把头扭到一边,鼻音很重:“我不喝!” 这一看就是祁萧然的恶趣味,他不信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风寒药非得做成这种难以下咽的味道! 但是…… 偏偏裴应淮就端着汤药坐在他身侧,甚至还怕他被烫着, 舀了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等不烫了才送到了牧听舟嘴边。 “……” 可恶,这个男人!! 牧听舟眼一闭心一横, 张口咬住勺子,又苦又辣的汤药一下子涌入口中,他的眼角被逼出了两滴泪。 好不容易把一勺喝完,他缓了好一会劲。 眼瞅着裴应淮又要慢条斯理地舀出第二勺, 牧听舟苦着脸道:“我是不是和你有仇啊。” 第310章 裴应淮唇角微勾, 眼中笑意明显。 “算了, 你给我, 我一口喝完!”他强忍着反胃, 硬是喝出了纵酒的豪气,仰头一口将碗中的汤药闷了。 也不是特别难嘛…… 他感觉自己和裴应淮待着的这段时间,性格口味都被他养刁了。 裴应淮顺势从他手中接过汤碗:“苦?” 牧听舟被苦得都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下一秒, 男人修长的手指扣在了牧听舟纤细的腕骨上,轻轻一拉, 冷雪般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应淮俯身,含住了他的唇瓣。 舌尖顺着齿缝间挤了进去,在他苦涩的口腔中扫了一圈,似是要带走那满口的苦汤药味。紧接着,像是无声的安抚,他勾起舌尖,与牧听舟的相交在了一起。 牧听舟攥紧他的衣襟,耳廓红了一片,晕晕乎乎地心想,他不也应该是第一次吗?怎么这么会啊。 房间倏地一下就静了下来,只剩唇齿相交时发出的旖旎水声。 窗外竹影摇曳,阳光顺着绿叶的缝隙投落在地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 牧听舟睁开双眸,细碎的柔光温暖了他的瞳孔,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雾。 他神情专注,带着几分羞红,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应淮,盯得人心底软成了一片。 裴应淮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眼尾,指腹来回蹭着那片晕红:“还苦吗?” 牧听舟睁大眼睛:“你,明明是你搞突袭,怎么还,还能问出这种话!” 裴应淮点了点头,淡定地开口:“噢,本来想说事先有给你准备好小甜糕,既然不苦了,那应该是用不上了。” 不能提,一提牧听舟就感觉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但他面子薄,绝对不可能是承认自己想吃小甜糕了,只得恶狠狠地盯着裴应淮,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快,打劫,把小甜糕交出来!” 裴应淮看了他两三秒,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揉了揉他的脑袋。 牧听舟:“???” 吃饱喝足之后,按照惯例,牧听舟原本是可以找时间出去走走的,结果因为这么一个风寒又被禁足了。 裴应淮端着空的碗站起身,牧听舟抬眸匆忙抓住了他的衣角,鼻尖红红的:“你要去哪?” “去祁萧然那里拿药。” 牧听舟瓦声瓦气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生怕裴应淮不同意,他紧接着又赶紧补充:“我知道你们要谈事,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裴应淮望着他不说话。 牧听舟松了力道,小声地说:“分明方才还说要一直在一起呢。” 他这副样子让裴应淮根本没法拒绝,顿了会,还是妥协了:“那一起去吧。” 牧听舟登时喜上眉梢,跳下床榻,拿起木架上的裘袄胡乱往身上套,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那我们快走吧,快走吧。” 裴应淮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牧听舟正疑惑着,走上前去,就听见男人叹了口气,将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披帛重新理好,毛茸茸的白色裘袄绕在白皙的脖颈上,遮住了刮来的长风。 他从一团绒毛中探出了脑袋,眼眸亮晶晶的:“走吧?” 裴应淮道:“嗯。” 实在不怪他,牧听舟这两日简直要被憋死了。自打他变成近身伺候的“小侍从”后,就没有再见到什么外人,也很久都没有和旁人说过话了。 ——当然,戚清凌不算。 他勾着裴应淮的手指,乖巧地扬唇,容色因为风寒的缘故略有些病气,那双黑眸看着裴应淮时,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人。 临走之前,裴应淮怕他冻着,又塞给他了一小杯热茶,被灵力包裹着防止热气散去,捂在牧听舟手心里暖洋洋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裴应淮一同出门,眼底带着止不住的兴奋,一只手捧着热茶,另一只手拽着裴应淮的衣袖,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了。 九重天确实和三十五年前的有些许不同了,由于三界的分界线被裴应淮一剑斩去,如今的九重天上多了不少魔修,少了几分冷气,多了几分热闹。 离开了主殿,穿过小桥连廊,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牧听舟跟在裴应淮的身侧,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循着记忆一个一个地方观察。昨日牧听舟走的不是这条街,所以自然也就错过了这条街上的景色,眼下的九重天已然如人间的闹市一般,他眼中的惊讶终于在看见不远处的包子铺时抑制不住了。 他甚至都不在意街坊周遭异样又好奇的目光,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问:“这里竟然还有包子铺?!” 脸上眼巴巴的神情裴应淮一看就懂,他点了点头,顺势牵住牧听舟的手,一边带着他往那里走一边解释道:“幽冥的边界模糊之后,总不能让那群魔修待在人界,权衡了一下,便让愿意的人跟随祁萧然来到了九重天。” 毕竟还有生活在酆都城里的人,这也算是牧听舟为数不多的牵挂之一了。如今听见他们都过得不错,他 也算是放了不少心。 快走到包子铺前了,牧听舟这才想起来什么,好奇地问:“那如果不愿意来九重天呢?” 裴应淮顿住脚步,垂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牧听舟:“……” 第311章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欢迎……仙尊大人?!”忙碌中的掌柜抬起头,话说到一半才看见了来人是谁,音调都变了个样,哆哆嗦嗦开口,“大人,小的最近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从未招惹事端,您可要明鉴啊!” 牧听舟乐了,看得出来裴应淮危名在外,大部分魔修遇到他都是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显然是忘记了,当初他自己稳坐幽冥尊主的宝座时,那群当属下的魔修也每日担惊受怕的,生怕这阴晴不定的主那日触到他霉头了就丢了小命。 “想吃什么?”裴应淮偏头问道,“你眼下还在风寒,不得选一些过于油腻的东西。” 牧听舟想了想:“那就最简单的菜包就好!” 掌柜怔愣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先是诧异又惊恐地瞅了牧听舟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裴应淮的反应,见他微微颔首,才小心翼翼地将新鲜出炉的菜包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大人,这是您的包子……” 牧听舟下意识地抽了两下手,没有抽动。 裴应淮很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接过了包子,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拿出了钱袋,放了一枚灵石在桌案上。 掌柜瞪圆眼睛:“这,这使不得啊仙尊大人,不过是一个包子,哪值那么多钱!” 裴应淮没有说话,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将包子递到了牧听舟手中,叮嘱道:“有些烫,等会儿再吃。” 牧听舟唔了一声,缩了缩手,有点冷。一旁的掌柜还站在原地一脸惊恐,生怕自己是活不过明日了,牧听舟一时间觉得好笑,既然裴应淮都没说什么,那他也不好插嘴,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袖:“大人,我们走吧,不是还要去魔君大人那里拿东西?” 两人转身离开,留下了一脸呆滞还没反应过来的掌柜。 临近祁萧然的住所,人便少了些,牧听舟左顾右盼,恰好发现了一块视野开阔的宝地,他呼出一口冷气,挥了挥手:“那我就在外面等你。” 这里确实视野不错,牧听舟随处找了一块石头,扫了扫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抿了抿手中温热的茶汤,看着远处的景色有些出神。 如今三界合并,幽冥倾倒,再加上牧听舟对外失踪了三十五年的时间,按理说眼下的情势一定是往九重天一边倒的。 可与他想象中的景象不太一样,裴应淮没有对魔修赶尽杀绝,甚至还提供了一席生存之地,顺带着祁萧然也成了仙盟的魔君主将。 这要是放在三十五年前,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段时间牧听舟本就脾性冲动,再加上一言不合还把裴应淮劫走,仙盟那里简直看见他就心烦。 也不知道裴应淮是怎么说服那群人老顽固的…… 牧听舟眺望着远方,思绪有些出神,杯盏中腾升而起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这副身体还是太弱了,连洗个冷水澡就会染上风寒,总觉得是时候要将恢复身体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要不然他真的只能当个天天跟在裴应淮身后跑,啥也做不了的小跟班了。 总不能天天啥都不做就当个小废物吧。 虽然这样的日子牧听舟还挺喜欢的。 他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坐在石墩上有些犯困,寻思着要是一会裴应淮再不出来他就要进去了。 “你不是说大人今日来此处了吗,怎么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有人出来?”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牧听舟没什么反应,继续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 直到那道声音又说:“仙尊大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想让我就这样无功而返吗?”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牧听舟这才掀了掀眼皮,望了过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极其鲜艳的赤红色。 嗯,颜色不错,是他喜欢的类型。 牧听舟在心里点评了一番,视线微微上移,看见了赤袍青年那张艶丽的面容,眼尾微挑。 还是个魔修? 这身衣服有些眼熟,牧听舟没忍住,又看了两眼。 这身衣服,还有颜色,是不是太像他之前穿过的某件衣裳了——至于是哪一件,牧听舟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兴许是牧听舟的注目太过明显,那赤袍青年皱着眉望了过来:“一个病秧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也是找魔君大人来求药的吧?” 牧听舟捧着茶默不作声。 青年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还是打消你那念头吧,魔君大人从不心慈手软,每日想要来求药的多了去了,他概不接应。” 牧听舟鼻塞地难受,闹了风寒,脑袋都慢了半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青年:“……” 青年面色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哑巴吗,为何都不回本少爷的话?” 牧听舟微仰着头,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鬓角几缕碎发垂落耳侧,端正地坐在石墩上,手中抱着散着热气的茶汤,净白的裘袄披在肩侧,乍一看像是别家出走的尊贵少爷,坐在此处等着什么人。 这种既视感太过强烈,江鸿忍了又忍:“病秧子,你不会也是在等那位大人吧?” 牧听舟终于有了反应,他懒懒地偏头,点了点头。 算是对吧。 江鸿面露嘲讽:“那位大人岂是你这等身份能见的,本少爷劝你还是早日死了那条心思,乖乖回家找你娘吧。” 第312章 牧听舟又喝了口茶,有些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这人从刚才就开始在逼逼叨些什么? 他有些犯困了,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目光时不时地望向院屋的方向。 江鸿一贯是被宠着长大的,自然看不得自己被无视,登时有些恼羞成怒:“总有些人啊,贪图大人的身份和美色,总是不要脸地往上凑,也不知害不害臊。”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江鸿得意洋洋地道,“我可是仙尊大人亲口定下的下一任道侣,到时候我若是和仙尊大人合了籍,肯定要把你们这群总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小狐狸精全都摁死。” 茶味浓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咔嚓一声。 牧听舟微垂着脑袋, 看着手中碎了一道裂缝的茶杯,沉默良久。 他意义不明地开口:“道侣?” 江鸿下巴微昂:“当然!” 牧听舟又问:“亲口认定的?” 江鸿:“那,那肯定的!” 牧听舟盯了他良久, 些许茶汤顺着那道缝隙沾湿了指尖, 他也不曾留意。 “当真?”他轻声问道。 江鸿移开视线, 声音弱了些许:“当真!本少爷说话岂能有假?!话说回来你这病秧子到底是谁,凭什么都是你在问我话?!” 牧听舟唇角微扬,嗤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茶汤被裴应淮的灵力护着, 还有些发烫,烫意浸红了牧听舟的指腹,有些刺痛,他摩挲了一下指腹, 没有说话。 两人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年少相识,到后来的相知相恋。他为裴应淮做的,裴应淮为他做的, 全都藏在他的心底。 即便不说出来, 他也心知肚明, 自然不会信一个外人的挑拨离间, 更何况这挑拨离间假得非常明显。 但是…… 牧听舟垂着眸, 指腹因为用力有些泛白,略显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但是他就是不爽,怪来怪去,也都只能怪他这具身体不争气,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赶往前面凑。 倘若他是在原先的身体,原先的身份, 根本不会有人敢把点子打在他的头上,更不会有人胆敢觊觎裴应淮! 一个魔修,身上穿着形似他的风格的衣服,甚至知晓裴应淮今日的行踪,刻意守在祁萧然的院府外无人阻拦…… 牧听舟甚至都知道那群老不死的东西在打什么主意。 可惜,他已经回来了。 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牧听舟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 江鸿见他依旧什么话都不说,还以为自己胜了一筹,咧了咧唇笑道:“你们这样的人我真的是见多了,只可惜啊,比不上我……” 他上前一步,余光冷不丁地看见一抹漆黑的颜色出现在院落门口,待看清来人后声音逐渐减小,直至噤声。 牧听舟也不是很想搭理他,垂着脑袋想着自己的事情。 莫约两三息后,他的身前落下一片阴影,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了站在他身前的男人。 裴应淮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眼压低,垂眸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那只已经碎掉的茶杯。 牧听舟反应慢半拍,“啊”了一声,余光瞥见了不远处表情已经呆掉的江鸿,不知怎么的脑子好像秀逗了一下。 他举起手,滚烫的茶汤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两滴灰褐色的印记。 青年长睫微颤,颇有些无辜:“大人,不小心碎掉了。” 裴应淮沉沉地嗯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放在一旁,看见纤细净白的指腹上明显被烫红的皮肤,眉宇终于忍不住皱了起来。 江鸿在一旁吓得根本不敢说话。 他实在没想到说的那些竟然会被裴应淮听见,小心翼翼地抬头就看见裴应淮紧蹙的眉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但他还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若是没能在仙尊大人面前留下印象,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还是先等等吧。 大人现在看着非常生气,指不定要收拾那个小病秧子呢。 裴应淮确实很生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这短短的时间里,牧听舟还能被这茶汤给烫着,他身体变了个样,难不成心智也退化成三岁孩童了吗? 他板着脸,执起牧听舟的手,眼底是不易察觉的心疼——这个人,就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吗? 裴应淮近乎无奈,语气有些生硬,但灵力却格外柔和地落在牧听舟的指腹上,一股凉意覆盖在那道红痕之上,很快就不疼了。 “怎么弄的?” 和裴应淮不同,牧听舟现在可以说是心情非常的好,他晃着双腿,歪着脑袋笑道:“不知道诶,兴许是这茶杯的质量不好,盘着盘着就碎了。” 裴应淮快被他气笑了:“盘着盘着就碎了?” 牧听舟应声直点头。 无声的叹息在口中辗转,最终还是被裴应淮吐了出来,他捏着牧听舟的指尖,轻声开口:“爱惜一下自己,可以吗?” 哪怕这不是你的身体,也是会有痛觉的。 “……” 牧听舟吸了吸鼻子,低低地应了一声:“下次我多注意些。”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杵在裴应淮身后的青年,有些酸溜溜地道:“我确实要注意些,您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图我这个身子,倘若要是病倒了,谁还能来照顾您的起居呢。” 第313章 裴应淮正站着,而牧听舟还坐在了石墩上,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天然的高度差,他此刻只能微微仰着头,凑近,拉住了男人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道:“大人,您不会让我如今伺候您,往后还要伺候您的道侣吧?” “大人,若真是这样,我会很难过的……”他揉了揉心口处,好看的眉宇都皱在了一起。哪怕裴应淮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一个人也能自顾自地完成了一场虐恋独角戏,“您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的。” 裴应淮:“……” 江鸿:“……” 这他妈哪里来的顶级绿茶??! 仙尊大人不是那等凡夫俗子,定不会吃这小绿茶这一套的! 裴应淮则是沉默了。 哪怕是三十年后,他也很难跟得上牧听舟的脑回路。先前眼里都是青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还站着个人,裴应淮侧目一瞥,这才发现还有个不认识的魔修站在他的身后。 目光触及到江鸿身上穿的衣裳时,裴应淮眸色才渐渐冷了下来。 他几不可察地遮挡住牧听舟的视线,神色若有所思。 “等等——!” 牧听舟眨了眨眼,察觉到不对劲,想都不想抬手就拉住了他,纤细的五指挤进了男人的指缝之中,与其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像是无声的安抚。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焦急,牧听舟缓了缓神,换了一种委屈的口气道:“大人,您不是答应我不看外人的吗?” 没人看见的地方,他食指轻轻勾了勾裴应淮的掌心,鼻尖蹭在他的衣襟处,吸了吸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没吸动,鼻塞了。 牧听舟一时间难受地蹙眉,瓦声瓦气道:“我不想待在外面了。” 出来溜达的时间已经够了,用午膳的时间到了。 裴应淮神色意义不明,眸子沉沉地盯了他半天,这要是旁人不得被他盯得寒毛直立。 可惜牧听舟丝毫不憷,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干什么,比谁的眼睛大吗?” 裴应淮:“……” 他叹了口气,屈起指节弹了牧听舟一个脑壳,轻飘飘地收回了掌心之中的那抹寒芒,“行,听你的。” “走了。” 说罢,也不想管牧听舟,兀自转身就要离去。 “诶等等我!” 牧听舟还没从那一指弹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跳下石墩,三两步冲上前。刚要抬手,就被裴应淮极其自然地牵住了,他嘿嘿一笑,“饿了。” “再买个包子?” “那不行,你中午是不是还要做好吃的?全吃包子肚子都撑饱了。” 裴应淮十分无情:“那你就饿着吧。” 牧听舟:“呜,大人,您怎么能这般对我?” 裴应淮:“……正常点,好好说话。” 在两人的身后,江鸿自始至终都像是凝滞了一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的尽头,他才如梦初醒,面色唰地一下惨白。 那一瞬间,从裴应淮身上展露出来的杀意是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可,可不知为何,他像是忽地又改变了主意,放了江鸿一条生路。 他随即想起近日来的那几道传闻,莫名觉得后背一凉,裹紧了长袍,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 这两日牧听舟哪都没去成,只能待在院子里养病,好在还有凤凰可以自由出入,于是它就变成了那个跑腿探查的……鸟。 又过了两三日,牧听舟身上的风寒终于好得差不多了,但他整日还是悠闲自得地躺在院落的长椅上,活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凤凰被指使了三日,终于忍不住了,跳到牧听舟的头顶,揪着他头顶的发丝,怒道:“臭小子,你不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吗?” 牧听舟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什么不对劲?我倒觉得挺好。” “且不说你天天使唤老夫使唤得勤快,就说你自己吧,你风寒不是已经好了好几日了?凭什么他还不让你出去?!” 牧听舟懒洋洋地回应:“哪有好几日,也就两三日罢了。” 凤凰看他这种不争气的样子就来气,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他是把你关了起来呢?” 牧听舟沉思片刻,才恍然大悟:“啊,原来这是把我关起来了啊。” 随后他耸耸肩,一副究极摆烂的模样:“这有啥的,随他去咯,他高兴就好。” “反正别少了我吃喝就行。” 凤凰无语至极,盘旋了半晌,最后还是拧不过他,飞落了下来,圆滚滚的身子立在牧听舟的面前。 “你那原先的身体,我已经找到了。” 不尽木 第一百六十六章 提到了这个话题, 牧听舟稍微振作了些:“你说什么?” “老夫整整花了三日的时间,才勉强找到了大致的位置。”凤凰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牧听舟:“为什么?” “因为这整座殿宇都充斥着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这股气息混淆了老夫的视线, 原先还以为是你在这里居住的时间长了……” 牧听舟心里忽地咯噔了一下, 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他微微睁圆了眼睛,就听见凤凰顿了顿继续说:“后来老夫才发现,其实不然。真正在不断混淆老夫视听的其实是咱俩头顶的那枚晶石!” 第314章 “那枚晶石的气息十分奇怪, 老夫盘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感知出一些端倪。”凤凰睨了他一眼,哼哼道,“看起来你那位道侣背后小动作也不断啊。” 牧听舟沉思片刻,摸了摸下巴问:“凤凰, 你先前说我倘若想融合原先的身体,是不是还缺了你的一片尾羽?” 凤凰愣了一下,点点头:“对,你现在的体质和原先的身体契合度有些差, 若是强行融合恐怕会落下后遗症。” 牧听舟:“……那片尾羽到底落在哪里了, 你实话跟我说。” 他的本意是不想管那么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融合了再说, 只要身体回来了,还怕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吗? 可不知怎地想起裴应淮那日垂下眸子声音低低地问他“能不能爱惜自己一点”时,这股冲动忽地就消散殆尽了。 可要去寻尾羽,就必然得走出九重天, 就冲着现在裴应淮对他的态度,着实有点难。 想到这里, 牧听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跟裴应淮解释这件事,唉,愁人。 “叹什么气?” 裴应淮恰巧走了进来,带上门,就看见牧听舟跟个老大爷似的躺在躺椅上,仰头望天,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发笑。 牧听舟心说,就算告诉你了也没办法解决啊。 他摇了摇脑袋,懒懒散散地侧躺在躺椅上,柔顺的长发自然垂落在扶手上:“没什么事。” 裴应淮看了他一眼:“想出去了?” 牧听舟歪着脑袋看他,勾唇笑了:“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应淮:“真话。” “真话就是……”牧听舟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见裴应淮唇角微撇,这才笑道,“真话就是,我也不知道。” 裴应淮后知后觉地被他耍了,也不恼,拂袖坐在了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牧听舟眨了眨眼,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微微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我打算去一趟人界。”裴应淮说。 去人界? 牧听舟正愣着,忽地听见耳旁凤凰喊了一句:“让他带上你!快!用你的花言巧语说服他带上你一起!!” “老夫现在没办法离你太远,只待在九重天根本感知不到尾羽的位置,只有出去了才能有一线希望!” 牧听舟顿时明白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能带上我一起吗?” “……” “大人?” 裴应淮眸色沉沉,没有说话,目光虚虚地落在牧听舟……身旁站在桌案上的红鸟身上。 凤凰原本还在他耳旁尖叫,倏然一阵冷冽杀意袭来,它羽毛都炸开,一下子噤声了。 “我草,按理说他应该看不见我才对啊!” 他扑棱一下翅膀,老老实实待在牧听舟的肩膀上不敢再说话了。 牧听舟不觉得奇怪,他早就意料到这一幕了,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弯了眉眼。 “话说回来,你突然去人界做什么?”牧听舟有些奇怪地问。 裴应淮收回视线,淡淡道:“找个东西。” “噢噢。” 牧听舟还在想着如何说服他,眼咕噜一转,站起身,衣摆摇曳,他走到裴应淮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凑近,低声道:“那大人一定不会舍得让我一个人在九重天独守空房吧?” 幽香的气息扑鼻而来,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牧听舟眼底闪过一抹得色,还未完全散去时,裴应淮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力道十分强劲,抬手一揽,环住了他的腰,竟然直接将牧听舟抱着坐在了桌案上。 “等——!”牧听舟失色道,“你怎么总是一言不合就……” “嗯。”裴应淮打断他说话,从喉咙中间滚出一个字符,倾身叼住了他的唇珠,将牧听舟还未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这不像是一个吻,牧听舟有种被大型肉食动物叼住细细密密啃咬的错觉。裴应淮含着他的唇瓣,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过他的唇缝,明明可以再用些力侵入唇齿,偏偏他就像是逗弄一般,游离在唇瓣外,上不上下不下地给牧听舟难受地蹙起了眉。 他小声呜咽着,裴应淮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脖颈处,明明用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力道,偏偏又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别着急。 牧听舟只能在心里抗议,雾气氤氲的眸子里满是控诉。 凤凰在一旁用翅膀遮住了眼睛,简直不忍直视。 让裴应淮这么发泄了一通,显然事情就好沟通了很多。 牧听舟趴在他的肩上微微喘气,小声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裴应淮蹭着他的鬓角,漫不经心地应声:“到时候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牧听舟胡乱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他以为还要等上个两三日的时间,没有想到裴应淮跟他说完的第二日,一大早就把他从床上喊醒了。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趟人界的吗?”裴应淮问,“不去了?” 牧听舟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去,等等我。” 手忙脚乱地一阵梳洗后,牧听舟耷拉着眼皮睡意朦胧地拉开了马车的门帘,冷不丁看见车内还坐着一个人。 第315章 他也没有过多意外,掀了掀眼皮,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面前:“你怎么在这?” 祁萧然一通阴阳怪气:“还不是因为怕某个小病秧子在这一路上水土不服,这不,把我也喊上跟来了。” 牧听舟没有搭理他,噢了一声之后便把脑袋靠在门框上。 倘若是在平日里,他肯定会对三十五年之后的人界十分感兴趣,但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找尾羽找尾羽,心不在焉的程度就连祁萧然都看出来了。 祁萧然清了清嗓子,悄声问他:“怎么了?怎么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和那位进展不太顺利?” 顺利……倒也说不上,前两日还被人当头挑衅了。牧听舟叹了一口气,悄咪咪地张望两眼,俯身凑近:“我只是在忧虑。” “?”祁萧然问,“忧虑什么?” 牧听舟说:“我在忧虑什么时候才能告诉裴应淮真相,总不能一直当我自己的‘替身’吧?” 他眉宇蹙起,满脸写着烦躁,这才让祁萧然恍然知晓——原来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啊! 他的尊上啊!!他那聪明智慧集一身的尊上啊!是什么给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你能一直把裴应淮蒙在鼓里的啊! 明明两人什么都…… “等等,你们两个之间……做到什么程度了?”祁萧然警觉地发问。 牧听舟呆了一瞬,随即耳廓都红了,支支吾吾道:“啊?就,平日里就,就亲亲嘴什么的,没有别的了。” 祁萧然无奈扶额:“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拍了拍牧听舟的肩膀,眨了眨眼睛道:“尊上,我觉得这些事情您还是就先抛之脑后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散散心,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您觉得呢?” 牧听舟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将尾羽和恢复身体的事情跟祁萧然通个气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牧听舟侧目望去,裴应淮倚在门边,微屈指节叩了叩门沿:“在说什么?” 他一下子泄了气,窝在软垫上:“没说什么,这一次我们准备去哪?” 裴应淮似是轻笑了一下,抬步跨了进来,坐在了他的身边:“我还以为你这一次不会问这个问题呢。” 正对面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祁萧然无语凝噎了,就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相处方式,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 可能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牧听舟歪着脑袋枕在裴应淮的肩侧,有气无力道:“大人,我大早晨的被你喊起来,你就别揶揄我了,赶紧说吧。” 裴应淮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尽木。” 牧听舟眼皮耷拉着,没有注意到一旁龟缩成鹌鹑的凤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然抬起头,漆黑的小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不尽木?木头?那是个什么地方?”牧听舟一头雾水,哪怕是在三十五年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马车缓缓移动,并不颠簸,恰到好处的软垫包裹着整个马车。裴应淮不慌解释,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只白玉盘,盘中放着各式各样的蜜饯、姜饼和糖球,放在了牧听舟面前的桌案上。 他捏起一块蜜饯,顺势递到了牧听舟唇边,待他吃下后,才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将指尖的糖渍擦了干净。 “不尽木不是木头,而是一座山的名字。”裴应淮说,“这座山,是现世仅存的,唯一一座活火山。” 囚笼(被迫掉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牧听舟对不尽木确实有所耳闻, 但大多数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这座现世仅存的活火山,对此也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兴趣。 但在这一次出行中,他身怀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必须给凤凰制造离开的机会, 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来探知尾羽的下落。 这片尾羽年代过于久远, 凤凰不能百分百肯定当初他落下的具体方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是这位置越走越觉得这么……奇怪呢。 自打那日它被裴应淮“看穿”了之后,凤凰就跟个挂件似的挂在牧听舟的肩头一句话不敢说。它没有跟着牧听舟他们坐同一辆马车,主要还是因为太怂了。 没办法,它安逸得太久, 乍一遇到这么个能将它看穿的存在,实在心慌得厉害,索性也不怎么跟牧听舟接触了。 ——以至于牧听舟到了不尽木的山脚下之后,才隐约听见凤凰小声地传音过来:“臭小子, 这一片的气息老夫有些熟悉,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地方,这人界我已经几百年没过来过了,不确定那就是尾羽, 待老夫先去探一探再回来告诉你!” 它临走之前, 还十分郑重地对牧听舟叮嘱道:“切记, 在老夫回来之前, 尽量不要去往别的地方。” 话一说完, 扭头看见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下一秒,哧溜一下就窜没了影。 牧听舟:“……” 他无奈地收回视线,扭头望向这直入苍穹的巨石山, 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惊叹。 哪怕是相距千里之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一股灼热浪潮。 遮天蔽日般的灰雪从天穹之上簌簌落下, 空气中的颗粒感明显到甚至有些卡嗓子眼。 牧听舟微微仰头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些才不是什么雪,而是从火山口之中飘洒而下的山石灰,连带着天色都阴沉沉的。 第316章 可就是在这弥天灰暗之中,唯独远处几近山顶的位置长满了葱茏绿植,层层叠叠地交错在一起,显得极为显眼又怪异。 “这些就是不尽木?”他啧啧惊叹,指着山间那些树干问,“不尽木原来不是一座山?而是这些不会被山火焚烧的绿植?” 裴应淮反手牵起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骨,摇头说:“聪明,说对了一半。这些只不过是沾染了不尽木的气脉,但大多都是些普通的灵植,并不是不尽木。” 牧听舟唔了一声,抬手挥了挥漫天肆意飘落的灰雪,眉宇微拧,似是有些嫌弃,没过脑子地随口道:“那你是要找什么东西?难不成你要说不尽木实际是一根烧不坏的树枝,但这树枝生长在火山口里,所以你现在要带着我去火山口捡这根树枝??” 裴应淮并不应话,而是叫祁萧然在山下等着,自己则慢悠悠地带着牧听舟往山上走,林径两旁都是些叫不上名的树木花草,见牧听舟有些难受地蹙起了眉,抬手画了一道符咒在他的眉心,瞬间让人感觉到沁人心脾,连带着那吸进去的灰气都消散殆尽了。 足足反应了有十秒钟的时间,牧听舟才猛然转过头,眸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是认真的?!” “这可不是什么儿戏啊大人!” 他师兄这般严于律己的人竟然会做出这么剑走偏锋的事情来?? 裴应淮扬唇,打趣道:“要不要猜猜看?” 牧听舟呆了两秒,才狠狠甩开他的手,音调陡然扬高:“你疯了?那里可是活火山,甚至有可能是跟幽冥地火同一时代出现的产物,你现在跟我说要进去到火山里面,就为了一棵不知道还有没有烧完的木头?!” “我不去!” 这是牧听舟重生之后第一次甩冷脸给裴应淮看,称得上是毫不留情,丝毫不给裴应淮留半点情面,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口气,“退一万步说,我哪能和化神期的您相提并论啊,我不过是个刚刚筑基的小喽啰罢了,还不想这么早早地就送命,恕我概不奉陪了。” 他这般强硬,裴应淮竟然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也好,你按原路下山,祁萧然会在山下等着你。” 语罢,也不去管他的反应,直接转身朝着山上继续走去。 牧听舟:“???” 他一个人在原地气得半死,恨不得直接掉头回到九重天把门一关,即使裴应淮现在跪在他面前求他都不一定开门! 他盯着男人的背影,右手竖起中指鄙视了一下,也不想管他,翻了个白眼就朝原路返回。 …… …… 半刻后,裴应淮停下脚步,平静地转身,毫不意外地看见气得眼睛都红了的牧听舟正站在不远处,脸上的神情倔强,憋了半晌才嘴硬道:“我怕你死在山上没人给你收尸。” 裴应淮笑了下,朝他伸出了手,牧听舟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牵住了他:“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法子,否则我立马掉头走人!” 两人的步伐并不是很快,裴应淮御剑飞行,几乎是没一会两人就抵达了山顶的位置。 这里的灼热气息更为浓厚,热浪滚滚而来,空气中弥漫的尘沙几乎能将两人尽数淹没,牧听舟的长发上都沾了不少飞灰。 好在有裴应淮的灵力罩,他并没有太感受到那十足的压迫力,低头俯瞰这山顶洞口时,滚滚熔岩在山体之中奔腾翻滚,看上去比幽冥地火过有之而无不及。 牧听舟瞠目结舌,实在没想到人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他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问:“这不尽木的树枝到底该怎么拿?” 他实在想不出,即使是有通天的本领,该如何在这岩浆之中拿到那一根树枝。 赤色的火焰浸透了裴应淮的瞳眸,像是在他的眼中也烧了起来。他久久凝望着这条山脉,须臾后,说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我的爱人死在了三十五年前。” 牧听舟微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便又听见裴应淮声音沉沉地说:“这三十五年间,我找遍了世间的各个角落,尝试过各种办法,都没能将他带回我的身边。”、 “但是我知道,他会回来。”他说,眸中浸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垂眸道,“哪怕是等上千万年载,我也会继续等下去。” 牧听舟心底咯噔一声,顾不上自己苍白的脸色,连忙弥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说不定……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回来了!” “嗯。”裴应淮很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每一年都是抱着这个念头活下去的。” “……” 这一句话彻底把牧听舟的所有话语全部堵死了,他张了张唇,眼眶在不知不觉之中红了。 裴应淮轻轻叹息一声:“让你跟着我,也算是委屈你了。这一次是我尝试的最后一次,倘若这个办法没能将他带回来,我也是该放弃了。” “!” 没由来的,一缕不祥的预兆从他心头闪过,仓皇之下牧听舟死死地拉住了裴应淮的手,“等等,你要做什么?” 裴应淮用一种轻飘飘的力道将他拂开,淡淡道:“不尽木是最后仅剩的方法,相传这棵树枝原本是从凤凰身上落下的一片尾羽,在经历了千万年载的时光变迁,落地生根,又因为凤凰火地灵力不断烧灼,所以这棵树枝没能长出枝丫。” 第317章 “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只要拿到了这棵树枝,做以媒介,就能将他从那无底深渊中带回来。”裴应淮顿了顿,又说,“若是失败了,兴许也能为他铺一条回家的路。” 牧听舟双目通红,五指痉挛似的紧扣着他的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句话:“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就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去取一棵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树枝?!” 裴应淮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或许是吧,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早就疯了,只要能将他带回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 牧听舟喘着粗气,漂亮的眉宇拧巴在一起,心脏仿若被一个手掌狠狠捏住,哽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应淮看着他,忽地就有点后悔了。 他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心疼,深呼吸一口气,将牧听舟的手再度拂开,甚至还有心思扬了扬唇角:“倘若我运气不是很好,可真就得麻烦你替我收尸了。” 裴应淮的目光落在了火山顶口处,又有点不放心地在牧听舟身上多加了一层防护,尽量不去看他的神情,驱使着剑意缓缓靠近火山口。 倏地,身后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偏偏裴应淮从其中听出了一股愤怒感。 “裴应淮,够了吗?” 他身形一顿,扭过头,猛地一顿。 豆大的泪珠顺着牧听舟的脸颊滑落,浸入衣襟之中,留下了淡淡的印记。他无声地落着泪,黑色的瞳仁中氤氲着雾气,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他又问了一遍:“裴应淮,我问你,你够了吗?” 同去(已修) 第一百六十八章 裴应淮沉默地凝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的对峙就此展开。 一如三十五年前,牧听舟还是幽冥尊主时, 那冷着脸, 微扬下颌, 执剑相向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他红着眼眶,手中空无一物,只剩下了一身倔强。 偏偏这个模样, 让裴应淮心脏如针尖扎入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牧听舟永远是他唯一的例外,他已经在他身上退步了千万次,本想用这一次的机会逼一逼他。 但裴应淮现在突然就后悔了。 他轻声叹息了一口气,本想率先退步——一如之前的千万次那样。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 先前一直站定在原地不动的牧听舟忽地上前了一步。 他虚浮在空中,脚下踏着裴应淮的剑意,在男人略有些怔楞的神情下,走到了他面前, 吸了吸鼻子。 “你真的好烦。”牧听舟轻声道。 裴应淮垂眸望着他:“嗯, 我知道。” 牧听舟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应淮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牧听舟抿了抿唇, 似是有些沮丧:“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我染上风寒的那夜, 你也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对不对?” “嗯。” 牧听舟又说:“你真的好烦。” 但这一次,还不等裴应淮接话,他又兀自开口说:“本来我, 没想瞒你这么久的,我这一次, 也没想离开你的,哪怕你不逼我,我也……” 我也什么呢? 扪心自问,他不也没有找到很好的时机去告诉他吗? 倘若今日不逼他一把,牧听舟真的会说吗? 他忽地有些生气,一边是气裴应淮竟然这么了解自己,一边又气自己确实被他猜了个正着。 在裴应淮略有些惊讶的神色之中,牧听舟倏然伸手推了他一把,猝不及防间倾身而上,狠狠咬在了他的薄唇上。 力道很大,那道牙印瞬间渗出了血,牧听舟还觉得不够,又张嘴咬了一口。 裴应淮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纵容着他咬完,拎着牧听舟的领口将人拽离了些许:“你是小狗吗,怎么还咬人?” 牧听舟唇瓣上还沾着血液的湿意,舔了舔唇,毫不示弱:“你才是狗吧,还用这种幼稚的方法激我,就仗着,就仗着……” 他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但裴应淮还是听见了。 ——就仗着我喜欢你。 男人呼吸骤然一窒,猛然将他拉入怀中,与他耳鬓厮磨,发狠般得不断重复:“舟舟,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待在我的身边,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师兄真的经不起第二次了。” “……” 牧听舟别扭地抿了抿唇,很少被裴应淮这般狂轰乱炸,但男人将他搂得很紧,以一种要把他融进骨血之中的力气,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嗯,不走了。” 裴应淮哑声道:“不骗我。” 牧听舟问什么答什么:“不骗你。” “……” 裴应淮深呼吸一口气,瞌上了微红的双眸,真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的长发垂落在牧听舟的脸侧,有些瘙痒,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冷不丁地闪过一抹赤红色。微微偏过头,就看见不远处一只小红鸟正朝着他们飞来。 “等等——” 凤凰扑扇着翅膀落在半空中,呆呆地望着脸上正抱在一起地两个人,有些狐疑地看了眼火山口:“这里难道是什么新的约会圣地吗?” 第318章 “还是说你们已经到了随时随地都能谈情说爱的关系了?” 牧听舟:“……” 他稍稍挣了挣,耳廓晕红,瞪了它一眼:“怎么,我们本来就是可以随时随意都谈情说爱的关系,嫉妒了?” 凤凰启唇相讥,可开头那半个字还未吐出口,一道晶蓝色的剑刃划破空气瞬间朝它刺去。 小红鸟毛都炸开了,狼狈地躲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牧听舟连忙摁住了裴应淮的手,挡在了凤凰面前:“等等!它不是敌人!” 裴应淮下颌紧绷,冷冷的眸光直直地望向小红鸟的所在之处,即便是被牧听舟摁着手,身上那凛然的杀意依旧不减。 凤凰扑腾着翅膀大叫:“臭小子!!管好你家这位,告诉他老夫是谁!” 牧听舟被吵得有些头疼,只能顺着裴应淮的毛,哄道:“师兄能看见它吗?他是凤凰的化身,我能出来多亏了它。哦对了,这具身体还是它亲手捏造的,不是敌人。” “它竟然是凤凰?”裴应淮哑然,实在没想到这般不起眼的小红鸟竟然是传闻中叱咤风云的凤凰,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转头凝望着火山口:“那这片尾羽就是你落下的了?” 被这么突如其来地打断了一下,凤凰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他轻哼了一声落在牧听舟的肩膀上,没好气道:“是又怎么样?不是老夫跟你说笑,只要你敢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牧听舟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没想到裴应淮竟然淡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火山原先就是由这片尾羽引发的,其中的岩浆全是由凤凰火凝结而成,并非普通火焰。” 听到这里,牧听舟攥紧了裴应淮的手:“那你还冒然前往!你就算是化神期,又不是飞升了,总归是□□凡身……不行,你不能去。” “我突然感觉,我这具身体挺好的,除了修为弱了一些,但是这些后天都可以炼。我也注意些,不会再感染风寒,也不会叫你操心了……不行,总之就是不行,你不能下去。” 什么理智什么计谋全都被牧听舟抛之脑后了,他如今已经称得上语无伦次,但说什么也不让裴应淮再进一步了。 他脑海之中全是在戚清凌记忆里看见的那个被地火烧成黑焦也执意要将他的躯体带出地火的裴应淮,不知为何冷得都有些打颤,手指痉挛似地蜷缩着。 “不行!”牧听舟这样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裴应淮蹙着眉将他发抖地身体揽入怀中:“你怎么了?” 凤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地懒懒出声:“虽然……” “虽然我不是很想打扰你们。” “但是吧,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在这?” 小红鸟昂首挺胸,右翅一拍胸脯:“这可是我的尾羽!” 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小红鸟,裴应淮显然并不是特别信任他,更不想听从他的指使。这期间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先前的一切都有可能付之一炬。 但是牧听舟不同。 在小幻界之中,即便不知时间流逝,他还是与凤凰相处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起初只是觉得这人实在聒噪,后来一个人待着无聊的时候也会同它搭上两句话。 不难看出,有人能够接受他的传承来到小幻界之中,让他惊讶之余确实也有些高兴。 “师兄。”他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小声传音,“凤凰好歹也是上古神兽,算是前辈,我们听一听他的,好不好?” 裴应淮:“……” 他冷着脸不说话了。 牧听舟学着他的模样,捏了捏他的指骨,裴应淮的心仿若个灯笼一下,气一下子泄了出去。他拧了拧眉心,无声地妥协:“先听听吧。” 凤凰哼哼了两下,心道若不是答应了这小鬼要帮他恢复身体,他才来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他用尖喙啄了啄牧听舟的脸颊,成功地拉回了他的注意,像是故意炫耀似地:“本来老夫就是准备让你一个人过来取尾羽,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说着,甚至斜着眼睛睨了裴应淮一眼。 成功让男人脸色黑了下来。 牧听舟有些哭笑不得,摁了摁凤凰的小脑壳:“您也消停一点吧。” “到底是用什么办法?” 凤凰清了清嗓子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神魂之中都有我的传承烙印,连那地火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是怕这个什么小火山了。” “但是保险起见,老夫还是会用灵力将你周身包裹,你去火山之中取尾羽这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行。” 裴应淮骤然沉声道,冷厉的眸光扫过凤凰:“没有先例,就有可能会发生意外,我不可能让他去冒这个风险。” “这个风险的后果我承担不起。”他非常干脆地道。 凤凰:“老夫也知道有风险!那怎么办?!眼下站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能力!” “……”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牧听舟叹息一口气,倒有些新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裴应淮这般不沉稳的模样。 “那不如这样吧。”他说,“师兄,这一趟,你陪我一起进去,可以吗?” 牧听舟笑了一下:“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负责任,但我还是想,若是师兄陪我一起进去,我或许能更心安一些。” 第319章 “前辈,你的灵力能护住我们两个人吗?”他偏过头,神色正经地问着凤凰。 凤凰:“……” 它站在牧听舟的肩侧,顿了半晌,狠狠地啄了一下牧听舟的耳垂,成功听见青年倒抽了一口两气的声音,这才没好气地开口:“可以是可以,但若是两个人的话,我的灵力没办法支撑那么长的时间。” “一炷香,老夫尽力支撑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足矣。”牧听舟眉宇展开,“师兄,你意下如何?” 男人冷着脸,须臾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牧听舟的发顶:“好,师兄与你同去同归。” 同归(正文完结)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但在此之前, 还有一件事情。” 裴应淮静默了两息,对上牧听舟有些疑惑的神情,启唇道:“我将你原先的身体也一并带过来了。” 牧听舟:“……?” 裴应淮别过脸, 声音闷闷:“我怕这路上会出现什么状况, 本想在取完尾羽之后就让你融合……” “前辈, 您觉得可以吗?”他定定地看着小红鸟,语气显然是比之前软和了不少。 这一句“前辈”很是满足了凤凰虚荣心,连带着他心情都愉悦了不少:“也不是不可以,倒不如说, 这样是最佳之举。” “在我的灵力包裹下,说不定能让他融合得更加完美。”它想了想,于是下定结论,“先将他原先的身体给老夫看看。” 牧听舟有些疑惑, 毕竟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类似“棺材”的东西,他自己也很好奇这具身体如今的现状。 只见裴应淮微微敛眸,手中缓缓浮现出一缕净白的光,在两人的注视下, 那道白光不断扩大, 而裴应淮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不少。 牧听舟心神大震, 下意识地想要制止他的行动, 被凤凰一声令下喝止在了原地:“不要动!” “什么?” 凤凰慎重地说:“不要动, 什么都不要做。” “这个人……”它轻轻地在牧听舟耳边喟叹道,“怎么说呢,这个人可真是……用情至深啊。” “倘若老夫猜得不错,他为了保你这一路躯体不灭, 应该是直接将这具身体放进了自己的神魂之中温养。再加上你们先前就神魂交融过,你的这副身体一直不断吸取他的养分, 倒是留存得还不错。” 牧听舟:“……” 他张了张口,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大,最终凝聚成了一个非常眼熟的晶体模样。 赫然是先前他在九重天主殿之上看见的那颗晶体! 他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在裴应淮的房中,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颗晶体,原来是这么回事…… 嗓子之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牧听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闭了闭眼,压下了眼中的湿意,望向身侧的男人。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牧听舟偏过头,狠狠咬了咬牙,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转过来时,便看见裴应淮小心翼翼地将晶体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说句实话,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自己的尸体,饶是牧听舟,在看见晶体之中沉睡的身躯时也没有忍住,蹙起了眉头。 晶体之中的青年静静地闭着双眸,睡颜安宁,凌厉的五官线条都显得柔和了不少。如皎月般银色的长发肆意散落,狭长的鸦睫透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饶是见多识广的凤凰,眼睛也有些看直了,足足呆了两三秒才回过神。 难怪这臭小子一直不满意我给他捏的身体…… 站在一旁的牧听舟则是一脸复杂,看了两眼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率先扬声道:“前辈,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开始了!” 凤凰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嗯,可以开始了。” 他叮嘱道:“即便是有老夫的灵力加护,你们进入火山之后还是会有感觉,这尾羽历经了千万年的变化,如今是个什么样老夫也不能清楚。” “要是真的遇到危险了,你就自己想想办法,记得找到尾羽后就赶紧上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啊!!” 牧听舟敷衍至极:“嗯嗯嗯好好好,您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凤凰一边生气一边还得给他们上好加护。 赤红色的灵力仿若结界一般围绕在两人身体的周围,瞬间隔绝了火山口处那扑面而来的余热。 牧听舟与裴应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走!” 两人脚下踏着凛冽剑意,划破长空,势如破竹般直直坠入火山口中。 哪怕有了加护,在火山之中行走也比想象中更加艰难。狂风呼啸,碎石在空中肆意飘散,脚下是滚滚熔岩,浓稠厚重得仿佛能吞噬万物。 在昏暗的一片废墟之中,牧听舟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也没料到底下竟然是这幅情景,瞠目结舌道:“这不相当于大海捞针?!” 裴应淮护住了他的眼睛,免得被沙尘迷住,他四下张望了下,沉声道:“退后。” 剑转流云,牧听舟瞬间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乖巧地站到一旁,还不忘揶揄道:“师兄,你可得悠着点,别一不小心把山给劈成两半了。” 裴应淮不搭理他,静静凝神,清凌剑意展开,空气中破碎的砂砾被长风卷席,竟然逐渐在裴应淮面前凝聚成了一柄长剑的形状。 第320章 牧听舟心道,这人对剑意的掌控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出神入化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应淮的举动,那柄长剑悬在半空中,一股霸道强势的气息如猛兽侵袭,无形之中竟然听见了铮铮剑鸣! 令人心惊的寒意自长剑展开,与脚下炽热的熔岩相互碰撞,谁也不让谁。 裴应淮心念一动,长剑出手,陡然斩向前方,晦暗的阴气瞬间被剑意分割,前方的路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走。”裴应淮言简意赅道,牧听舟赶紧跟上,展开神识四下搜寻。 越往深处去,那股无形的压迫力越大,哪怕是有凤凰的加护,他也觉得步伐愈发吃力,五脏六腑都泛着烧灼的疼痛。 “起码我们是找对的方位。”牧听舟面色苍白,喃喃自语,“过去多长时间了?” 裴应淮算了一下:“莫约半炷香时间,我们得抓紧了。” 牧听舟一声不吭地展开神识,不放过嶙峋怪石之中的每条缝隙。这一路上看到不少烧焦的植物,每次牧听舟满怀欣喜地侧目望向裴应淮,得到的答案都是他的摇头。 牧听舟神魂之中拥有凤凰的传承都已经如此难受了,更别说仅仅只有一道加护的裴应淮。他再怎么无所不能,也是□□凡躯。牧听舟咬着下唇,拉住他:“师兄,你不能再往里面去了。” “这里的气息太过浓厚,你没有传承,再走下去神魂都怕会烧起来。”他吸进了不少山石灰,声音哑得厉害,却是拉不住裴应淮一点,“裴应淮!我让你停下来!听见没有!” 裴应淮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站定在原地,回头,眼中的情绪在遮天蔽日的飞灰下暴露无遗。 他声音沉沉地开口,忽地喊出了牧听舟的名字。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就结为道侣吧。”他说,“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牧听舟愣住,很久之后才找回声音:“好,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再往后,他再也没有说过让裴应淮停下的话了。 又走了莫约一会,牧听舟的余光出蓦地闪过一道赤色的光,他心下一惊,突然出手拉住裴应淮:“等等!” 就在他拉住裴应淮的那一瞬间,一道冲天火光陡地一下从两人面前掠过,将裴应淮先前凝聚的剑意冲得一干二净。 牧听舟大惊,下意识地想要将裴应淮拉至身后,谁曾想裴应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的手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倘若是在平日,牧听舟就要笑了。但他面对着再次朝着他们一拥而来的“火龙”,面色极差,实在是笑不出来。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牧听舟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不知何时,盘踞在火山深处的阴气逐渐汇聚,轻而易举地被岩浆点燃,形成了一个巨龙的模样,连带着滚滚岩浆似是咆哮着朝两人陡然袭来。 这玩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金刚不坏一般,连裴应淮的剑意都没有办法斩断。 牧听舟现在只想骂娘:“我可没听说这不尽木里还有这种玩意!!” 裴应淮沉声道:“这是不尽木的衍生物,先前从未遇到过,舟舟,尽量不要被它碰到。” 牧听舟:“这我当然……” 他话音未落,那条“巨龙”擦着他的发顶掠了过去,差点没把他脑袋烧着。 牧听舟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不经意间抬起头,忽地发现那条巨龙的腹部好似插着一根什么东西…… “裴应淮!你看!”耳旁是呼啸的风,牧听舟只能大喊,“你看那个玩意,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不尽木!” 狂风捎带起裴应淮的长发,他抬起头时,显得他五官线条格外的冷峻。 “是——” 牧听舟骂了一声,顾不上狼狈躲闪时身上沾上的灰尘碎屑,撑着身侧的岩石就站了起来,掌心被烫得一片通红。 他与裴应淮对视一眼——甚至不用多说什么,他们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下一瞬,剑意与火龙碰撞在一起,火龙险些被打散在空中,但随之很快又凝聚在了一起。 这玩意是真的邪门,牧听舟暗骂一句,但显然它并没有一并衍生出灵智,只是一道晦气的产物,那就简单多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找了一处落脚点,眼看着巨龙就要朝着裴应淮的方向砸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牧听舟死死咬紧牙关,双脚发力,用力朝前一蹬—— 此刻已经几近半炷香的时间,凤凰在外面干等地有些着急,他轻啧一声,想着不会是真遇上什么不可名状的危险了吧? 就在它想着自己要不要也下去看看时,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乍然显现,凤凰眼睁睁地看着那座活火山似是溢满水的容器一般,内里的岩浆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就在这濒临喷发的时候,中间像是忽地瘪了下去。 一股非常强劲的灵力自中间的空洞迸发出来,连带着凤凰最熟悉的气息,那些滚烫的岩浆与其中凤凰残存的灵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尽数吸收了。 凤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啊……” 很快,它就知道答案了。 在那冲天的火光之中,一道赤红色的身影长身直立于空中,三千银发于长风中猎猎飞舞,衬得肤色略显苍白。 第321章 在他的脚下,狂风与烈焰纠缠交织在一起。荧荧火光之中,就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青年缓缓睁开了赤红色的双瞳。 空气中的灵力被他源源不断地吸收进体内,停滞不前的修为再度飙升,一直到化神期巅峰才堪堪停止。 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经脉之中充斥满满当当的灵力,久违的满足感让他微微眯起双眸。他握了握拳头,一如三十五年前从床榻上醒来时的模样,舒展了一下身体,筋骨拉扯的声音和舒适感将他拉回了神。 身后那股熟悉的冷梅气息也随之停了下来。 牧听舟缓缓转过身,两道视线在空中交会。 裴应淮现在的模样堪称有些狼狈,方才在压制巨龙时耗费了太多的灵力,脸侧也被砾石浅浅地刮出了一道伤口。 牧听舟的视线落在那道伤口上,他微微抬手,柔和的灵力倾泻而出,重新将裴应淮浑身上下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了。 这样才对。 他有些心酸地心想,他的师兄本就该是万人之上,光风霁月的。 “你……” “你……”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又在同一时间停止。 牧听舟回望,他扬了扬唇角:“师兄,你先说。” “……” 裴应淮的视线久久落在他的身上,一眨不眨,仿佛只要眨了眼,眼前的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须臾后,他才张了张口,声色喑哑:“欢迎回来。” 牧听舟猛地朝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他,泪光闪闪地蹭着他的胸口,止不住地重复:“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师兄,我回来了。” “嗯。” 裴应淮低头,吻在了他的发顶,“师兄带你回家。” “我们一起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