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万人迷翻车指南(NP)》 瑶阶树 1 沧瓯山,扶绥崖。 世人盛颂,扶绥崖以灼灼桃花闻名天下,每逢乍暖还寒之时,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初春已至,融融春风裹挟着片片桃花舒展凛冬的僵硬,世间万物仿佛霎时间活络了筋骨,蓬勃生长。 因风而起的红,漫山遍野,深的浅的,漫遍江天的万里红总是让人不禁啧啧称奇。 因此,扶绥崖便有了一个十分雅致的别称——万里红。 只是,与扶绥崖顶惊艳的景色大相近庭的是,扶绥崖底下的地牢。 扶绥崖底的地牢用于惩戒沧瓯山建宗以来违背门派戒律之人,凡是进入扶绥地牢者,无一不是大凶大恶之徒。 无论这些人在外界如何权势滔天,声名烜赫,只要被压进扶绥地牢,便再无出头之日,只能在扶绥地牢熬过修真者无尽绵长的岁月。 只不过,扶绥地牢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囚犯,他并非怙恶不悛之人。 相反,他是沧瓯山来岚峰峰主抚泗子座下首徒苏凛钰,世人皆称赞来岚峰苏凛钰“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其容止可窥知一二。 如此芝兰玉树之人,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扶绥地牢之中。 因何缘故,想必只有苏凛钰和沧瓯山长老们才知晓吧。 来岚峰,清雎殿。 与扶绥崖前一枝两枝千万朵醉春风的夭夭桃花相比,清雎殿前安静冷清,除却几棵常青的凤梧桐,半点未沾春意盎然的欣欣景象。 “师父,大师兄不是有意违逆门规,您应当知道,大师兄不过是天性良善,不忍看无辜之人丧命。师父,您就饶了大师兄吧。” 说话之人是一名粉衣少女,眉目灵秀俏丽,一头浓密的乌发在脑后扎成双钗望仙髻,睫羽细密的杏眼饱含着浓浓的担心和焦急。 柳如鸢见平日里对她有求必应的师尊沉默不语,心下更是着急,向来笑意盈盈的杏眼也逼出了一串泪珠。 柳如鸢不明白为何师父独独在这件事情上执拗不放,执意将大师兄打入扶绥地牢中受苦。 明明连师父也不愿意让大师兄受此等无妄之灾。 抚泗子对入门最晚的小弟子向来多了几分纵容和偏爱,但是此次他并没有回应柳如鸢的请求。 粉衣少女攥着殿中坐在雕枝黄花梨椅上老者的衣袖,那老者仙风道骨,长须美髯,眉心紧蹙以至于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这正是苏凛钰的师父,来岚峰的峰主抚泗子。 “师父,大师兄是您一手教导长大的,他的品行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如果您真的因为这件事责罚大师兄,难道不就是堕了您恪守的准则吗?” 柳如鸢泪眼朦胧地看着表情肃穆的抚泗子,声音嘶哑,饱含着莫大的失望。 “小师妹,不要再让师父分心了。我相信师父自有定夺,师父向来公正廉明,总归不会害了大师兄的。” 身旁的男子分开揪着抚泗子衣袖不肯松手的柳如鸢,他虽然神色冷峻,但是眉宇间也隐约可见几分焦虑。 “越向晨,你别碰我!你一点都不念着大师兄对你的好,不帮我劝着师父反而来和稀泥。” 粉衣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越向晨,利落地拍开他的手,左手插着腰右手指着越向晨鼻子毫不客气骂道: “你们都不在意大师兄的死活,只知道天玄镜上劳什子狗屁预言。若预言是真的,九州三界倾覆岂是我们能够逆转的;若不是,九州死去的万千冤魂又何其无辜!” 柳如鸢脑海中想起扶绥地牢中阴冷潮湿的环境,心中火气更甚,不喘气地吐出了一长串的话语。 “万事尚且有一息转圜之地,何况是瞬息万变的未来。仅凭一句‘人族顾氏嫡子恐成祸患,倾覆万界’的预言便盖棺定论未来便是如此,你们深信不疑,以致九州多少顾氏宗族新生儿惨遭毒手,更有甚者斩草除根恐留后患,顾氏大大小小宗族灭门无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因所谓的预言,九州造下杀孽无数,沧瓯山因此担上了多少因果。如此这般惨状,你们真的忍心袖手旁观吗?住手吧,如此下去,不是顾氏子倾覆万界,而是修真者自取灭亡!” 柳如鸢美目含泪,声音沙哑,看着神色不变的抚泗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去看看大师兄。地牢的环境恶劣,而且大师兄被压入地牢时深受重伤,不知道熬不熬得下去。” 她顾不得平日的礼节,大声地吼出了心底压抑许久的担忧与怒气,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小师妹……师父,我去照看一下小师妹,徒儿先行离去。” 越向晨见此也随柳如鸢离去,十分担心年幼的小师妹鲁莽之下做出擅闯扶绥地牢的傻事。 “罢了罢了,我也是真的老了,还要被如鸢的一番话点醒。凛钰做得没错,他一直都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孩子,是我们这群老骨头做错了,做错了……” 抚泗子捋了捋长髯,目光越过庭内葱郁的凤梧桐,良久才长叹了一声。 沧瓯山落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雨过千峰泼黛浓。山色连绵,黛色深浅宛若娉婷少女雅致的远山眉,盈盈眉眼更添几分妩媚。 扶绥崖上,霏霏春雨打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乍眼一看,十里桃花万里红,滟滟湖光山色晴。 走在前方的是一名俊秀挺拔的青年,月白色锦袍的衣摆绣着飘逸的如意云纹和卷曲盘绕的茱萸纹。 他神色淡然走动在朝露未落的绿茵上,分毫不沾春日清晨的露湿。 粉衣少女稍稍落后半步,她偏头看向神色淡然的青年,轻蹙蛾眉,语气中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急切和关心。 “容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照看苏师兄。我这儿有一些上等治愈灵药,师兄被压入扶绥地牢前就身受内伤,未曾好好治。况且扶绥地牢中阴冷刺骨,我担忧师兄伤势因此加重。” 柳如鸢单手覆上腰间的储物袋,手腕一翻,掌心倏然出现了几个白瓷瓶,从瓷瓶口逸散的几丝药香不难知道这几瓶灵药的不凡。 容翊垂眸,眼神淡淡地掠过柳如鸢手心的丹药,他的声音温润平稳: “柳师妹,这些丹药你收回吧,即便我能带得进去,以苏师弟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无法使用。” “是我莽撞了,容师兄,扶绥地牢里灵力无法流转,而师兄又被禁了一身灵力,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些上好的灵药普通人反倒无法使用。” 柳如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白净的脸颊上蒸腾出一片霞色的晕红。 “无碍,柳师妹,你不过是太担心苏师弟了。柳师妹,就走到这吧,我现在就去看望苏师弟。” 俊秀的锦袍青年掐指默念做了个法诀,他身形微微一动,便迅速地消失在桃花飘散的扶绥崖顶,柳如鸢只来得及看清那一段流云般的月白色衣袖。 柳如鸢朝前多走了两步,在扶绥崖边站定向下看去。 与云蒸霞蔚的扶绥崖顶不同,扶绥崖下闇黑冷寂,死寂浓稠的黑色犹如巨兽大张的嘴巴,贪婪地吞噬每一个失足的旅人。 扶绥崖下是一个被自然法则遗弃的死地,没有风,没有光,连灵气也寥寥无几,却有着胜于外界百倍的重力和压力。 即使是金丹修士失足落入扶绥崖都难以凭自身实力出来,更何况是普通人和失去一身灵力的修士。 柳如鸢愣愣地看着空中被风吹落的片片桃花瓣,伸手想接住一瓣,却看见桃花瓣不受牵引般直直地朝扶绥崖底坠下去…… 身姿挺拔的青年沉默地站着,飘逸的广袖垂下,露出一截白皙细腻宛若凝脂的手腕。 他垂眸凝视着雕花交缠的铜镜,纤细浓密的睫羽遮掩住眼瞳中复杂的沉思。 他抬起轻轻地抚摸天玄镜上繁复的花纹。 古朴的铜镜骤然大放异芒。 天玄镜是沧瓯山的镇山至宝,通古今,晓万事,可预知三界祸事。 自天玄镜警示魔界大乱动荡难安之事后,已然千年时光悠悠而过,天玄镜未曾有过如此大的动静。 看来三界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安定的时光又要被打破了。 青年见此迅速地收回手退后一步,他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薄唇微抿,垂眸不语。 虚空中直射的光线似乎扭曲了一瞬,骤生的细风微微吹动了青年两颊垂落的青丝。 青年转身恭敬地作揖,清亮如珠玉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之地无比清晰: “掌门,师尊,林峰主,秦峰主,弟子苏凛钰拜见各位前辈。” 只见此时青年四周已然出现了四人,左边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虽是剑眉入鬓,燕颔环眼,但是因为周身温和清净的气质,让人不免多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他是沧瓯山的掌门——白鸿峯。 他身边站着一脸严肃,眉头紧蹙的抚泗子,他目光炯炯,盯着不远处的已经暗淡下来的天玄镜,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下巴的长须。 林峰主和秦峰主是来筠峰和来华峰的峰主,两人神色虽说不上抚泗子那般苦大仇深,但是眉宇间的愁绪显而易见。 他们并没有走上前去,以修士的耳目,万里之外视物纤毫毕现,更何况是在不过两米的距离。 “百年之内,人族顾氏嫡子恐成祸患,倾覆万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心神一震,不过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都无比清楚地明白—— 九州三界又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乱潮…… 注释: 1、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吴融《桃花》。 2、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吴泳《水龙吟》。 瑶阶树 2 漫长阴暗的甬道笔直地通向寂静的地牢深处,缄默的守卫肃穆地立在道口,他们表情不悲不喜,只是眼神沉寂暗淡。 扶绥地牢的无声足以逼死世间大多数追求清净的苦修。 守卫沉默地检查了容翊的令牌,这期间没有任何的交谈,扶绥地牢里还是一片逼仄的死寂。更多小说请收藏:xyushuwu11.com 在某一瞬间,容翊甚至觉得这地牢中不存在任何活物,否则,以修仙者的耳目,怎么可能没有听到一丝声音呢。 可这确确实实,沉默得令人绝望。 容翊朝两位缄默的守卫作了个揖,随即缓步走进扶绥地牢中。 夜色无垠,漆黑宁静的夜幕霎时间被地平线上的燎原烈火点亮,沸反盈天,喊声不绝。 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孩童尖锐刺耳的哭喊声,兵器刺入人体鲜血泵射的‘噗嗤’声,还有各色各类术法的碰撞声,房屋熊熊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定不能留下任何顾氏嫡系的活口,杀光他们……” “对,不能放跑任何一个人……” “否则,我们都得死……” 平日里的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仙人脸孔狰狞,不顾形象地挥舞着双手,眼中充斥着癫狂杀戮的情绪,白衣飘飘的长袍上沾染了大量喷溅飞洒的血迹。 他毫不在意地擦掉脸上温热的鲜血,目光一扫,瞥见到柴房边露出一角的衣袂。 他双目赤红,裂开了嘴巴诡异地笑了起来,语气激动地指向那处。 “看,那里还有一个……让我看看是谁~” “快出来吧,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快出来吧~快出来吧~” 他并不急于动动手指头捏个法诀直接杀死他,而是慢慢地走进那间柴房,故意地将脚步踏得沉重而清楚。 他慢慢的走进了,随距离而渐响的脚步声仿佛是一把剜肉尖刀,一步一步凌迟在躲藏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心上。 他歪着头,目光炯炯紧盯着柴房角落颤动的衣角。 他在桀桀怪笑。 “哟哟哟,找到你啦~” 他抽出一把长剑,火光中剑刃上反射出他白净的脸颊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简直就是魔族饲养的只知杀戮的傀儡。 他看见柴房角落中躲着一个布裙木钗的年轻妇人,姣好的脸上布满泪水和灰尘,她神色尽是恐惧和哀求。 她似乎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毫不犹豫地将长剑刺进女人的喉咙,霎时间鲜血喷射而出。 她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锃亮的长剑。 终于,她焦急地伸出手捂着喉咙上血肉翻卷的裂口,但是鲜血仍是源源不断地从她纤细的指缝中流出来。 她的口中发出类似于破旧的鼓风箱的“嗬嗬”声,大量的鲜血将她一身浅色的布裙沾染成了深绛色,血液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她的美目中倏地滚落下了一大滴晶莹的泪珠。 泪珠顺着脸颊掉进了她面前的血洼中,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最终消失不变。 至始至终,他带着一种诡异的欣赏的眼神看着她瞳孔逐渐散大直至失去鲜活的光芒。 她死了。 他满足地笑了。 当他转身正准备离去之时,一声微不可闻的啜泣声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惊讶地挑了挑眉,转身走近墙角,随意地推倒妇人的尸体。 只见一名六七岁的瘦小孩童躲在她的身后,灰扑扑的脸上被泪水冲得黑一道灰一道的,他的双手紧紧捂住嘴唇不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来。 他的眼睛很大很黑,或许是因为太瘦了,他的眼睛大得惊人,睫毛浓密细长。 这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与之前的年轻妇人的眼睛有几分相似,玻璃似的眼瞳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眼前的人,眼尾泛红,双眼亮得让人不寒而栗。 即使他年岁还小,但是眼底的仇恨和阴鸷让人想起荒原上游荡的孤狼,随时准备与前来掠食的秃鹫拼个鱼死网破。 或许他此刻已然有些无趣,又或许他只是惊惧这个孩子狠厉的眼神,总之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个孩童。 他举起淌着鲜血的长剑,正准备直直地刺进去时,手腕突然被凝聚的气劲打中。 突如其来的酸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的长剑,他捂住手腕仓皇地张望四周。 “是谁?快滚出来!我爹是真鸿派的许长老,若我出了什么事情,他定是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的声音带着虚张声势的警告,被衣袖遮住的手却暗中起势,准备趁人现身之时打个措手不及。 一名男子在凌空出现,一袭白衣胜雪,乌眸明亮,眉如墨画,一副神姿高砌的仙人模样。 明明是凛然不容亵渎的长相,却因为眼角一颗艷红的泪痣竟压过眉宇间的清傲冷淡而显得分外妖娆多情。 他贪婪地注视着苏凛钰的姝丽的面容,最后眼神黏腻地胶着在他眼尾那一抹娉娉袅袅的绛色。 苏凛钰向来厌恶如此直白而露骨的眼神。 他眉头轻蹙,强压住心中的不快,开口质问: “既是真鸿派的弟子,为何滥杀无辜?修真者不得插手人间事物,更不得滥杀无辜,你们犯了修真界的大忌,我在此即可按照修真界规则处置你们。” “美人儿,你怎么如此善良天真,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都是该死的顾氏嫡系,他们都该死!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必须死!”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哄然大笑,眼角有意地瞥过那个男童,眼神中闪过几丝决绝。 “我也不过是为了活下来,修真者为了追求长生踏上大道。我不想造杀业,但我没得选择,我又何错之有?” 说罢他迅速地朝苏凛钰发动攻击,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以措手不急掩耳之势朝苏凛钰袭来。 他似乎笃定眼前的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打量他的眼神越发直白和贪婪。 苏凛钰修为高深,即使是被猝不及防地偷袭,仍是身姿轻盈地躲过了他的攻击。 苏凛钰余光中竟然瞥见他抬手正准备解决掉墙角的男童,心中焦急万分,掐指一个法诀打了过去。 他后背遭受重创,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几步,无力地倒在男童面前的地面一动不动。 苏凛钰终于放下心来,他不过使了六分力道,保得住那人不死,只不过重伤昏迷,待处理完后便押着他交由本派掌门处置。 他看着四周炽热的火光大盛,火势愈演愈烈,似乎要燃烧殆尽一切的血腥与杀戮…… 这一切的源头,都只是因为那日天玄镜中他所看见的预言—— “百年之内,人族顾氏嫡子恐成祸患,倾覆万界。” 他们口中振振有词的“防范未然”“未雨绸缪”,不过是道貌岸然的私欲和蔑视生命的遮羞布。 苏凛钰闭上眼外放神识探寻周边,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地上,他们脸上尽是惊恐和入骨的绝望。 他们有的是正值壮年的顾家长辈,有的是豆蔻年华面容娇艳的小姑娘,还有青春洋溢满怀一腔热情的顾氏男儿,甚至还有尚在襁褓的咿呀婴孩—— 他们明明有着尚未绘制的美好未来: 待字闺中的顾氏小姐或许恋慕着十年苦读的寒门弟子,只待他高中状元便十里红妆迎娶心上人; 年轻的顾氏少爷或许有着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梦,在边疆戎马一生; 咿呀学语的婴儿此时应该享受着父母的疼爱,在悠悠的童谣中陷入甜美的梦乡。 而这一切,在今晚之后,荡然无存…… 苏凛钰知道,宁崇靖远县顾氏嫡系,除此男童外——无一生还。 瘦小的男童悄无声息地捡起近在咫尺的长剑,剑刃上还淌着未干透的鲜血。 那是他娘亲的血。 男童看着倒在面前的男人,就在不久之前,他用这把带血的长剑,杀死了从小和他相依为命的娘亲。 他黑得纯粹的眼瞳四周布满了猩红血丝,如一张疏而不漏的蜘蛛网,纵横交错盘亘在眼膜中央,赤红的眼角透出的狠戾让人触目惊心。 他悄无声息地举起了长剑,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地刺进面前人滚动的喉管中, “噗呲” 殷红的鲜血瞬间喷射出来,溅上了男童巴掌大的脸庞,他裂开嘴笑了起来,从无声渐渐放大声嘶吼,他的呜咽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愤怒。 苏凛钰回过神来,忽然听见嘶哑的哭声,一低头就看见被剑戳得喉管子千疮百孔的炮灰,三魂七魄都差点被不愧是未来最强王者之一的狼崽子顾怀瑾吓飞。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第一束微光撕破夜色抵达满目疮痍的宁崇靖远的顾氏,岸汀的柳枝抽条,花圃的百花竞放,万物生机勃勃,仍是一片美好景象。 顾怀瑾的声音微弱却坚定,大得惊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清冷雅致的白衣仙人。 他说: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娘亲,但是娘亲死了。” “如果你不要我,就没有人要我了。” “我会死的。” “所以,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带我回家……” 瑶阶树 3 石壁两侧燃烧的烛火影影绰绰,给阴暗死寂的走道带来了几分难得的光亮。 幽深的甬道深处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距离的缩进,苏凛钰终于看清来者的相貌,一袭月白色锦袍,墨发如瀑半披在身后,薄唇之上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入鬓。 当真是俊逸非凡的好皮囊,这妥妥是仙侠文中的男主标配。 苏凛钰暗戳戳地端详了一番出场的新人物,心中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长成这副英俊帅气的模样, 容翊俊朗清润,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俊美中不失阳刚之气;而苏凛钰的相貌虽好,但是眼角殷红的泪痣平添了几分柔媚的姝色,委实不受苏凛钰欣赏。 通俗来说,就是太娘气了。 苏凛钰在脑海中疯狂呼叫系统,强烈抗议自己的长相不够英俊帅气,不过系统一如既往地高冷,丝毫不理会苏凛钰的抱怨。 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容翊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种相顾无言的场面。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神色清冷的苏凛钰,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看出他内心的想法,不过是几日未见,这人姣好的眉眼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显得冷淡而疏离。 “凛钰,你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容翊见他面容有几分憔悴但仍是红润之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句。 苏凛钰摇了摇头,“我没事,师父虽然打了我一掌,看上去伤势吓人,其实并不严重。” 那日真鸿派的人莫名寻上来岚峰,双目赤红的真鸿派长老许南山嘴中说着让苏凛钰出来受死,赔他儿子性命云云之类的话。 抚泗子本就耐着性子,谁成想横冲直撞之下还毁坏了抚泗子平时细心呵护的草药园子。 抚泗子性子火爆,许南山点名道姓地辱骂他最器重的大弟子已经让他一腔怒火蠢蠢欲动,现在又见他毁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直接和他打了起来。 经过双方弟子的调解之下,许南山终于静下心来和抚泗子说明事情原委。 稍稍平息了一番怒火的抚泗子一听到苏凛钰将人家派出去做任务的一组外门弟子全灭了的事情,按耐不住的火气噌噌噌地往脑门上冒。 “快将那臭小子给我找过来!” 抚泗子显然气得狠了,连平时爱端仙风道骨的架子都不顾了,命人迅速地找回苏凛钰。 这厢的苏凛钰才将这个狼崽子带回来岚峰的住所安置下来,苏凛钰倒是没想到,这个狼崽子发了狠咬死了个人,转头就和没事人一样装可怜求收养。 被那双黑得渗人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凛钰瘫着一张冰块脸应了下来。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宅男,苏凛钰对这种船新的出行方式——御剑飞行感到十分陌生,再加上怀中多了一只狼崽子,导致苏凛钰一路上飞得歪歪扭扭,不甚美观。 还好小爷我机智,将这狼崽子的脑袋摁在怀里,不然来岚峰大师兄苏凛钰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苏凛钰盯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颇为自豪地想到。 不过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糟了,忘记给这狼崽子加个保护罩了。 苏凛钰忙将怀中的狼崽子转了身,小孩柔顺的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在头上盘成了一个鸟窝,小脸发白,嘴唇被吹得青紫,眼神飘飘忽忽打着转似的,全然没有之前狠厉的模样。 这倒霉孩子,会不会吹傻了。 未来仙魔两界叱咤风云的反派不会就这样折损在小爷手中吧,那剧情也不用走了,小爷直接下线去下个世界了。 不知为啥,此刻苏凛钰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道魔性的声音: 傻掉的小孩不要扔,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老人小孩都爱吃…… 苏凛钰此时思维无限发散,被突然上线的系统一声机械声吓得差点神魂出窍。 [你再耽搁下去,我连你一起炸了。] 苏凛钰竟从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中察觉出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他赶忙将狼崽子带到自己房中的床上躺下,给他身体打入一道灵力,苏凛钰引导着灵力在他的身体里转了一圈,小孩的脸色明显变得红润起来,温暖舒适的环境下令原本心神疲倦的小孩放下警戒,顿时昏昏欲睡起来。 苏凛钰见他眼皮子打架似的偏不肯安生睡下,稍稍阖上不久就猛然睁开眼看看四周,小手紧紧抓着苏凛钰的手腕不肯松开。 苏凛钰试着掰开他的手,谁成想这狼崽子越抓越紧,苏凛钰动手去掰反而把他惊醒。 苏凛钰睁着双死鱼眼看着小孩无辜的小脸,心里无奈得只想捂额长叹。 “你要怎么样才肯安安心心睡觉?” “我害怕,你陪陪我好不好?” 小孩怯生生地说道,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小鹿的眼睛般纯真无暇,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清澈与懵懂。 他扁了扁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苏凛钰,要不是苏凛钰之前还看见了他眼睛都不眨地捅了那个炮灰十几刀,或许他还可能被这狼崽子蒙骗过去。 虽然但是,真的好萌啊。 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苏凛钰也不可能不答应这个狼崽子,否则以他倔强的性子,非要睁着眼睛整晚不睡地逼着苏凛钰答应。 “我可以陪你,但是你要好好睡觉,不许睡一下就睁开眼睛看一下。” 容貌昳丽的仙人温柔地注视着顾怀瑾,伸手掖了掖他胸前的被子。 顾怀瑾看着眼前人姣好艳丽的容颜,心底涌上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抓住它。 他急急忙忙地追问,心底仍是不安心极了。 “我醒来一睁眼就可以看到你吗?” “嗯,你醒来就能看见我,安心睡觉吧。” 他仍是耐心十足地回答着顾怀瑾的话,微微泄露的温柔不禁让他沉溺。 “快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别害怕,我在呢。” 顾怀瑾睁大着眼描摹着眼前人的精致的眉眼,无奈汹涌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渐渐闭上眼睛陷入梦乡。 不知为何,他没由来地相信,今晚会是一个久违的好梦。 苏凛钰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地让不省心的熊孩子乖乖睡下,这厢又急急忙忙跳出个弟子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清雎殿赶。 当苏凛钰刚刚迈进清雎殿一步时,全殿的目光一瞬间朝他扫射了过来,苏凛钰微不可查地僵直了身体。 堪比红外线的目光直勾勾地聚焦在苏凛钰身上,苏凛钰的大脑飞速转动。 不是,我杀人还是放火了? 怎么一副犯人提审的架势。 哦,对了……我杀人了,把人家一个小队都给灭了,还偷偷救下了未来的灭世反派。 不过我好心灭了火。 苏凛钰正神游天外,但在旁人眼中,一身白衣的苏凛钰神色恬淡脚步沉稳地走进殿中,无视大殿中质疑、揣测、恶意的眼神,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 他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恭敬朝殿中的人行了个礼。 殿前的抚泗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揪着那一把稀疏的胡须,苏凛钰都担心他一个用力把胡子揪完了。 抚泗子看着神色平静的苏凛钰,心里稍稍有点底,他按耐住心中的火气问道: “凛钰,真鸿派的许长老说你杀害了真鸿派的二十多个外门弟子和他的儿子许葛明,确有其事吗?” 大殿中俊美的白衣男子声音朗润,似珠玉掷地般清亮。 “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抚泗子瞬间暴起,他将手中的茶盏朝半跪在地的苏凛钰砸过去。 苏凛钰不躲不闪地承受下来,他的额角被茶盏砸破,鲜血迅速地从狰狞的伤口中涌出,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显得过分殷红。 抚泗子手指颤抖地指着身姿挺拔的苏凛钰,气得扭曲的脸上展露着他内心巨大的愤怒和失望。 “你……你这个逆徒,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怎么做出这般行径!” 越向晨深谙抚泗子的火爆性子,知晓他现在连将大师兄逐出师门的想法都有,但是他现在却不能站出来劝解抚泗子。 正在气头上的抚泗子是不可能听得下任何解释,只会觉得是推卸责任狡辩罢了。 偏生一旁的痛失爱子的许南山还在火上浇油,唯恐抚泗子袒护自己的大弟子。 “人人都称颂沧瓯山弟子‘诸恶无作,众善奉行’,今日一见,果然是言过其实,虚名误人啊。” 许南山苍老的眼中含着满满的恶意,状若忧愁地长叹了一声,嘴中劝解的话语却是诛心得很。 “这来岚峰的大师兄,应当躬先表率,怎么自个却做起了的魔族人的嗜杀行径。倘若不知情的人造谣,说沧瓯山藏着魔族败类,沧瓯山的赫赫名望可要如何是好啊。” 越向晨一听这话暗道不好,抚泗子极重名声,许南山这话里话外就是讥讽抚泗子自己没有教导好苏凛钰,败坏了沧瓯山自建宗立派以来的名声。 顾不得抚泗子正在气头上,越向晨已经准备拦住青筋暴起的抚泗子,但是抚泗子的修为高深,不过筑基期的越向晨如何拦得住。 抚泗子飞身凌厉地朝苏凛钰拍了一掌,苏凛钰被这一掌打得吐出一大口鲜血,洇湿了雪白锦袍上的青竹白鹤,一副清风朗月的花纹染上了冬日艷红的寒梅,徒然生出几分残忍的美感。 他强撑着身体不倒下去,低垂着头剧烈地咳嗽,随着每次咳嗽,捂着嘴巴的掌中出现一滩温热的鲜血。 “许道友,沧瓯山会给予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抚泗子甩袖而去。 瑶阶树 4 “苏师弟,那二十四名真鸿派弟子,你何必亲自动手?” 容翊的目光停留在苏凛钰的前额,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其上,红褐色的血痂被瓷白的肌肤衬得更加刺眼。 那是被茶盏砸破的。 “修仙者不得参与凡间俗事,不可滥杀无辜,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已犯了大忌。将他们交由各自的宗门处置,后果也不会差多少。” 容翊语气平淡,目光却不离苏凛钰冷淡的面容。 他想要问个明白,他知道苏凛钰向来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其中必有苦衷。 青脂灯烛火幽幽,静默地烧了一寸烛泪。 “那日我到时,看见那个母亲,她身后藏着一个孩子,她的喉咙明明被刺出一个血洞,却在无声地说着话,我见她反复地说着‘怀瑾,别怕’。” 苏凛钰垂眸,浓密的眼睫不安地颤抖,像一只翩跹在花丛中的羽蝶,眼角的泪痣殷红如血,给那姝丽的脸更添一分难言的脆弱。 “我救不了她,但我想要帮帮她。” “说来也可笑,那一刻,我突然还她一个公平。” 乌发仙人半张姝丽的脸掩藏在黑暗中,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绽放出了璀璨的亮光,让人不免想要晨光将至的启明星。 “师兄,我当时想的不过是一命偿一命罢了,现在想想真是太天真了,在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中讲公平,真是太可笑了。但是倘若交由宗门处置,那些人也只会被不痛不痒地责罚一番,我并不曾后悔。” 容翊心中叹息,苏师弟是孤儿,自小体弱多病,被来岚峰峰主抚养长大。即使心中清楚人心险恶,但是心底总是存着一分善意。 “你没做错,下次注意些,别被人找到了把柄。还有,柳师妹和越师弟他们都很担心你。” 容翊语气放软了些,心底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妥协,微微向前走进了一步,伸出手摸摸了面前人的头顶。 总归,自己还是护得了他的。 “师兄,可以帮我个忙吗?我带回了一个孩子,他叫顾怀瑾,帮我照顾一下他,有几句话帮我转述给我师父。” …… 那日顾家灭门,自小生活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社会的苏凛钰表示整个人都裂开了,虽然在电视剧中见过这种血腥的场景,但是看见和亲身经历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好不容易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苏凛钰转头就看见半张脸沾满鲜血的顾怀瑾,在火光中折射出亮光的长剑淌着殷红的鲜血,身后冲天的熊熊燃烧似乎要烧尽一切的火焰…… 紧接着,杀千刀的系统愉快上线,丢下了一堆棘手的任务。 【主线任务触发,剧情“顾氏灭门怀瑾玉” 任务内容:杀死在场除了任务目标之外所有的活口并灭掉许葛明的元神,保护好任务目标,秘密将之带回沧瓯山。 备注:苏凛钰总是以为自己是个压轴出场的终极boss,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个救驾来迟的小太监,谄词令色地恭候小皇子回朝。】 谄颜媚色的小太监·苏凛钰灰溜溜地“喳”了一声,接下了任务。 系统是高冷的系统,但是任务却是不正经的任务,总是借机嘲讽苏凛钰,偏偏苏凛钰还不能回击。 苏凛钰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狼崽子,挥手布置下了一个保护罩,双手五指呈鹰爪状迅如闪电地朝许葛明头上抓去。 顾怀瑾见眼前的白衣仙人从男人头上拽出一个白蒙蒙的拳头大小的光团,那光团在他白皙的掌心中不断翻滚,挣扎着想要逃出去但是又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他好奇地端详着白衣仙人掌心不停变化的光团,隐隐从中看出了那个男人丑恶的嘴脸,但是却又不十分明显,若隐若现,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你要是动我一根汗毛,我爹一定替我报仇的,我发誓,你会死得很惨的……” 光团的中传来了尖锐熟悉的叫声,他仍是愚蠢地叫嚣着要给苏凛钰好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道自己的处境。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在你身上用刀划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在上面涂满蜂蜜,将你丢进五毒窟里,让蚂蚁,蜈蚣,蚰蜒还有蝎子爬到你身上伤口里啃食……” 话语中的怨毒令一旁的顾怀瑾狠狠地皱起了眉,他看着白衣仙人脸色平静地捏碎了掌心中的光团,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尖锐嘶哑的谩骂声戛然而止。 “你在这儿不要动,等我回来找你。我在你身边布下了一个保护罩,没有人能伤你。” 仙人伸手摸了摸顾怀瑾的头发,顾怀瑾抬眼望去,火光映衬下的白衣仙人,脸上染上几分霞色,反倒给雅正温润的面容添了几分无双姝色。 他眉宇间的笑意细微,犹如暗夜破月,清辉乍泄。 “我叫顾怀瑾,瑾是美玉,娘亲说我是无价之宝。” 所以你别不要我,我很值钱的…… 瘦小的男童睁着一双琉璃似的猫瞳认真地说道,他的话听上去牛头不对马嘴,不过苏凛钰赶着去做任务也没有深究。 “无价之宝,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苏凛钰丢下这句话便御剑离去。 珠玉居,这是苏凛钰的住所。 沧瓯山的的亭榭楼台取名讲究,大部分出自诗句,取名往往蕴涵着美好的寓意,但是苏凛钰的珠玉居却不是。 珠玉居本来不叫做珠玉居,其由来让人忍俊不禁。 苏凛钰是单系变异冰灵根,平时修炼时总会布下结界避免惊扰,练气期大圆满的苏凛钰在冲击筑基期时,精纯的灵气逸散,脆弱的结界完全承受不住这种紊乱强大的灵力,在第一轮冲击下直接溃散。 活跃的冰灵力四散游走,苏凛钰的住所四周的温度迅速下降,越靠近安凛钰越寒冷,处于中心的苏凛钰完全不知道他的睫羽,发丝上都是细小的冰蓝色冰霜,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冰雕美人。 进阶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等到苏凛钰将丹田内的冰灵力压缩成一汪精粹至极的湖蓝色液体时,筑基已成。 在这段时间,苏凛钰的住所边一群弟子围观这奇特的景象,高空中艳阳高挂,炙热的阳光烧的人额前微微出汗,但是苏凛钰头顶却噼里啪啦地下着冰雹,大大小小的冰雹密集地砸在苏凛钰的屋顶上。 如此大相径庭的蔚然景观,让人啧啧称奇。 柳如鸢心直口快,灵动的杏眼满是开怀的笑意。 “大珠小珠落玉盘,大师兄的住所,以后就改名叫做‘珠玉居’吧,又好听又好玩。” 这个灵机一动的名字获得众人好评,抚泗子甚至还帮苏凛钰重新提了一副匾高挂在房前,即使苏凛钰他是十分拒绝的。 这就是‘珠玉居’名字的由来。 抚泗子和容翊两人站在珠玉居内,抚泗子仍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眼睛瞅着房内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男童身上。 容翊坐在床边,伸出手搭在男童的额上,那瘦小的男童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润,嘴唇皲裂,微微渗出鲜血,看上去像是发烧了。 那日自从苏凛钰匆匆离去,已经一天半了。苏凛钰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将这件事情私下告诉抚泗子,只能托付容翊去看望顾怀瑾。 苏凛钰是真的害怕顾怀瑾这个反派因为无人照顾饿死在珠玉居,他肯定会被系统撕了。 天不遂人愿。 顾怀瑾可能不是饿死的,而是高烧烧死的。 好吧,虽然死法不一样,但是结局一定是系统手撕苏凛钰。 顾怀瑾的心神本来大受刺激,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随后又被毫无带孩子经验的苏凛钰无证驾驶御剑飞行,在空中吹了好一阵子风,等到好不容易心神松懈睡下时,苏凛钰人又抓去问罪一去不归。 倒霉孩子顾怀瑾当晚就发起高烧。 索性容翊来得早,发现了顾怀瑾发着高烧,但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又是凡人之体,不能服用灵药,只能煮几副凡间的退烧中药喂顾怀瑾喝下。 “苏凛钰这小兔崽子,买一赠一,净给我捅娄子,还说带回来了一个无价之宝,这是带回了一只麻烦精。” 抚泗子长叹了一声,看着床榻上脸色红润的男童,心中的忧愁更甚,揪着胡须的手越发用力。 “容翊,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我去议事厅找掌门商议一下。” 抚泗子说罢便消失在房中,此时珠玉居外夕阳将落,群山青翠接映,橘红的晚霞中夜露渐重。 容翊垂眸看了眼沉睡的男童,他眉眼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正做着什么美梦般。 瑶阶树 5 “掌门,那孩子是顾氏嫡系后代,名唤顾怀瑾,是那日凛钰从宁崇靖远县中带回来的,凛钰通过容翊之口转述于我。” 抚泗子脸色微沉,语气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 “难怪凛钰那日在清雎殿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所有罪责,不为自己解释分毫,原来就是为了护住这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何不与我商量一番。” 抚泗子咬牙切齿的模样令来筠峰峰主林谦忍不住插嘴,他语气揶揄: “你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吗?人凛钰甫一开口,你就一个茶盏掷过去,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斩立决,得亏你没下死手,不然好好的一个大徒弟说没就没了。” 白鸿峯见这两人似乎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忙开口安抚: “凛钰没事吧?那孩子说到底是无辜的,他与凛钰有缘,就留在你门下修习吧。谢决,你要好好教导他,不要转身就做甩手掌柜。” 白鸿峯又回想起抚泗子当年抚养苏凛钰的情景,一时之间便多叮嘱了两句。 “当年苏凛钰被带进沧瓯山时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谢决你倒是清闲畅快,转身就与秦知止相约喝了三天三夜,大事不上心,小事不注意,现在凛钰一副冷冰冰毫无人气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 抚泗子被掌门说得有些尴尬,按下心中对顾怀瑾莫名的不喜,他满口应了下来。 “掌门,凛钰他人没大碍,我自有分寸。只是,真鸿派那边如何交代?许南山那个阴险小人,非要让凛钰被逐出师门才能罢休。他也不想想他的好儿子办的是什么事情,怂恿一伙外门子弟杀尽了宁崇靖远的顾氏嫡系几百口人,几百条人命还不抵一个许葛明吗?我看这个许葛明死了活该。” 白鸿峯抬眼看着愤慨的抚泗子,手袖一摆,制止了他滔滔不止的话语。 “谢决,不可妄言。许南山的要求不必理会,他自是不会声张如此有损门派名望的丑事。只是,凛钰还是要罚的,按本门门规处置,由容翊执行。” 沧瓯山门规第三条第四则—— 凡戕(qiang)害修士者,轻者鞭刑五十,重者废除灵力逐出师门。 苏凛钰在扶绥地牢中委实无聊,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系统给他放电视剧看,因此他迷上了一部据说年度爆火的家庭伦理剧《绝世情缘之佳偶天成》,又名《总裁的千万前妻带球跑》,聚集了伦理,虐渣,打脸,追妻火葬场和浪子回头等诸多狗血元素的豪门虐恋。 其三观不正让人发指,男女主男二女二中金句颇多,总之全员恶人,苏凛钰每日都要搬好板凳准备收看。 今日还没等到苏凛钰收看每日的两集放送,扶绥地牢中来了两名弟子将他押送到刑罚处受刑。 虽然苏凛钰并没有进过刑罚处,但是他也知道执掌刑罚处的是铁面无私的刘长老,对待弟子一视同仁,下手毫不留情,底下的弟子偷偷称呼他为刘阎王。 吾命休矣。 [系统,你坑死我了,整整五十鞭,鞭完我要升天了。] [有没有那种痛觉屏蔽的金手指啊?统统~] [没有,系统不提供任何金手指,请宿主不要过分依赖系统。] 系统的回应相当冷漠无情,大约是因为前些日子被无聊的苏凛钰疯狂地骚扰了一番,它的回答罕见地变长了些,不再是只字片语,甚至还反手扎了苏凛钰脆弱的小心脏一刀。 [自强自立是中华民族的优良品格。] [……] [算你狠!] 苏凛钰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踏进了看起来格外冷清的刑罚处,当他已经做好看见刘长老的准备时,却见一身白衣的容翊走在前头,手中捧着一根黑亮的皮鞭,有四个弟子跟在他身后站定。 这鞭三指宽,鞭长六尺五寸七分,握柄上缀着红穗,除此之外浑身漆黑。 这鞭是由天山千年玄蟒皮制成,柔韧无比,见血入寒,寻常受过十鞭至少将养半月,鞭痕可能永远不褪。 这是沧瓯山的刑罚处专门用来处罚犯规弟子的蟒寒鞭。 “苏师弟,你的鞭刑师父交由我来执行,请苏师弟作好准备。” 苏凛钰见到容翊时心生绝望,容翊是沧瓯山掌门白鸿峯的首徒,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即使平时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毫无架子,但是决也不会做出偏袒包庇的行为。 所以,是刘长老执行还是容翊执行,其实都没差。 这两人虽然形事作风大相径庭,但是本质上都是不偏不倚秉公办事之人。 那一刻,苏凛钰泪流成海,在心中哭成一只狗。 苏凛钰老老实实地在青石板上跪好,凛然不屈地挺直了脊背。 “来岚峰大弟子苏凛钰,违反沧瓯山门规第三条第四则,鞭五十。” 凌厉的破空声呼啸而来,容翊握住手中的蟒寒鞭,轻轻一抖,将盘起来的蟒寒鞭抖开,扬起手就朝苏凛钰打了过去。 “啪——” “第一鞭。” 容翊挥着蟒寒鞭,嘴中冷静地报着数,蟒寒鞭带着强劲的风声落在苏凛钰纤瘦的后背上。 啪,啪,啪! 容翊口中的报数越来越快,鞭子一鞭接一鞭地落下,很快苏凛钰的后背渗出一道道交叉的殷红血痕,渐渐地染红了沧瓯山弟子专有的月白常服。 这蟒寒鞭的威力,寻常弟子不曾体会过,但是也有所耳闻。 蟒寒鞭自带玄寒,这千年寒气会随着血沁入受刑者的骨髓肌理,冻得人唇舌青紫,瑟瑟发抖。 行刑过程中,受刑者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而骨髓中却像是浸着寒冰般,行刑者到最后,总是会因这种难熬的冰火两重天而哭天抢地。 容翊身旁的弟子见此都极不忍心,他们见苏凛钰脊背笔直,总是让人不免想起凌霜傲枝的青竹,身上的白袍已经被打得褴褛,露出了白皙如玉的纤细脊背,羊脂玉般的肌理上偏生艳红的鞭痕纵横交错。 黑发,雪肤,血痕,三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交织成一副惊心动魄的美感。 突然间,盯着苏凛钰的弟子们觉得口干舌燥,纷纷脸颊微红地低下了头,不知脑中生了何种绮念。 “第四十九鞭,第五十鞭,鞭刑结束。” 容翊脸色不变地抽完五十鞭,纯黑的蟒寒鞭上血色一片,尾端上淅淅沥沥地滴着血,沉闷地砸在脚下一尘不染的青石板上。 安凛钰的身姿依旧挺拔,额前沁出点点细汗,粘着几丝黑发,薄唇上沁出一颗血珠,给苍白的唇添上了几分血色。 “噗——” 苏凛钰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脊背也如雪压青松般弯了下去,捂着胸膛拼命地喘息。 容翊脸色一变,赶忙扶住安凛钰,其他弟子也纷纷上前对安凛钰嘘寒问暖。 容翊懂些医术,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安凛钰大约是气结于心,重伤未愈,所以血气上涌。 “我带着苏师弟去疗伤,先行告退。” 苏凛钰几乎半个身子靠在容翊身上,后背上淋漓的鲜血也沾染到了容翊洁白素净的锦袍上,远远看上去像绘上了一幅凛冬寒梅图。 苏凛钰这一口老血吐得确实挺煞风景的。 他在脑海中和系统吹嘘着要凹个铮铮铁骨的人设,不按套路出牌的系统在苏凛钰受完最后一鞭的时候,慢悠悠地说了句风凉话。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气血上涌的苏凛钰顿时被气的喷出了一口老血。 “师兄,今日谢谢你。” 苏凛钰话说的含糊,但是容翊也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在刑罚处,容翊看似将一柄蟒寒鞭挥舞得虎虎生风,鞭风凌厉强劲,但落到实处之时,便已经卸了七八成力。 容翊微微挑了眉,嘴角含笑,这样生动狡黠的表情苏凛钰已经多年没在他脸上见过了。 他指了指右手手肘处,将袖子撩起来给苏凛钰看,那里包着一块白色的纱布,因为之前挥鞭使伤口再次裂开,现在已经渗出了一片血色。 “我昨日手臂不慎受了伤,所以不大使得上力气,请苏师弟见谅。”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仿佛时光回到了他们年幼时相处的场景,不靠谱的抚泗子丢下年幼的苏凛钰跑去喝酒,又冷又饿的苏凛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试图抵御寒冬的侵袭。 苏凛钰饿的快要出现幻觉,突然他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孩子。 那是悄悄来看望小师弟的容翊,容翊比苏凛钰大四岁,性格与如今沉稳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 容翊性子活泼,他手中拿着一个油纸包的口水鸡,这是他偷偷下山买回来当见面礼的,正好解决了苏凛钰的燃眉之急。 大抵是苏凛钰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只鸡给当时容翊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以后的隔三差五,容翊总是会带各式各样的吃食给还没辟谷的苏凛钰加餐,那时候的容翊,会绘声绘色地和他描绘凡间琳琅满目的美食,会带着影绘石刻录下扶绥崖十里桃花的美景给他看,会带着他去溪潭摸鱼玩水逗弄百兽园的仙禽。 自从见过苏凛钰后就越发调皮捣蛋的容翊让掌门总是有点担心,生怕他拔了哪家仙禽的尾羽或者踩了哪株珍稀的仙草灵花。 那时候的容翊,用最简单的方式陪伴着孤独沉默的苏凛钰,试图让他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意。 他只是觉得,像小师弟这样好看的人儿,不多笑笑的话总觉得可惜。 即使现在容翊的行事作风已经带着几分掌门的风度,但是心底,依旧是那个心疼弟弟的容翊师兄。 瑶阶树 6 即便容翊故意放水,苏凛钰后背上的伤,也是整整卧床修养了一个半月才完全见好。 这一个半月里,发生了一件巨大的事情,那就是未来神鬼莫测的反派大boss顾怀瑾——他似乎傻了。 顾怀瑾自那日高烧之后,便失去了记忆,他忘记了火光烛天后断壁残垣的宁崇靖远,忘记了那抹剑刃寒光滴下的血,更忘记了自己姓甚名甚,是何方人士,有何等深仇血恨。 他身上没有血海深仇的桎梏。 这是一个干干净净心思懵懂的孩童。 顾怀瑾分明谁都不认得,偏偏在见到苏凛钰的第一眼,就兴奋地飞奔扑进他的怀抱。 才堪堪到苏凛钰腰身的小豆丁,抱着他的气力大得惊人,勒得苏凛钰的老腰隐隐作疼。 “仙人哥哥,你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顾怀瑾比之前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好看许多,可能是来岚峰的伙食丰盛,山水养人,顾怀瑾的身高像雨后春笋一样噌噌噌地往上窜,面上长了点肉,显出几分乖巧可爱。 他仰着头看着神色冷淡的仙人,又大又圆的眼睛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敬仰与濡慕之情。 “我好喜欢你。” 他瞅着苏凛钰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弯月,用小脸蹭了蹭苏凛钰的衣服,像是发现了无价之宝般紧紧地抱住那人纤细的腰身。 [系统系统系统,我咋办啊?这孩子傻了吧。] [这不关我的事,真的真的,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原剧情中并没有出现这个匪夷所思的走向,苏凛钰不禁有点慌。 [……]系统怒气值+20 让我来考考这个小傻子的智力有没有出现问题。 被幸福砸的云里雾里的顾怀瑾见眼前的仙人,秀眉微蹙,启唇说道: “你知道地球是圆的吗?” 嗯哼??? 顾怀瑾一头雾水地看着苏凛钰,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好。 [……]系统怒气值+30 “呃……换一个简单一点的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二!” 眼神灵动的男童不假思索地回答,脸上洋溢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好的,看样子没傻。 苏凛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失忆后的狼崽子开启了颜控属性和卖萌加分这一点苏凛钰倒是没想过。 狼崽子一朝变成小奶狗。 哦豁,真是刺激。 呃……真是世事无常。 “我叫苏凛钰,是你的大师兄,平日里也随他们喊我师兄就好。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苏凛钰将缠着他腰身的狼崽子扒拉下来,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这是一种给人感觉到十分重视和平等的姿态。 “师父说我叫安怀瑾,师兄你知道瑾是什么意思吗?” 男童奶声奶气的话令苏凛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嘴边绽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 “知道,瑾是美玉,你是无价之宝。” 顾怀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眉眼含笑的仙人,仙人笑起来真好看,他脸上渐渐漫上一层霞色。 顾怀瑾近日养得极好,浑身上下像是裹着雪皮,越发往粉雕玉琢的小奶团靠拢,全然没有之前阴郁狠鸷的模样。 这小脸一红,好似一个饱满甜美的红苹果。 [统统统!顾怀瑾好可爱啊~我想捏捏他的脸,这样会不会崩人设?] [……] [不可以] 系统高冷地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苏凛钰卧床修养时,身为师父的抚泗子前来看望过几次,见苏凛钰没大碍,便衣袖飘飘地潇洒离去。 被抚泗子数落念叨了几天的苏凛钰瞬间腰不疼腿不痛了,甚至想要起身跳一支劲爆的广场舞。 不过,抚泗子这个师父当的委实不靠谱,自个儿一身轻松云游四海,转头就将这个狼崽子丢给了苏凛钰教导。 那日,抚着长须眯着眼睛的抚泗子颇有一副松骨鹤神的高深模样,对苏凛钰郑重地嘱咐:“我要出趟远门,怀瑾与你有缘,又只认你,就由你教导,你教他礼义,教他仁善,收余恨,正性情。” “师兄,师兄~你在哪里?” 站在空旷的庭院中的粉雕玉饰的男童东张西望,奶声奶气地呼唤着苏凛钰。 男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惶恐不满,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顾怀瑾对苏凛钰有种天然的依恋,好似初生的幼鸟贪恋着父母的怀抱,时时刻刻都要和苏凛钰待在一块。 苏凛钰练剑,他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苏凛钰打坐,他有模有样地挺直小身板发呆; 苏凛钰沐浴,他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盯梢。 [……] [统,顾怀瑾他好痴汉啊……] ……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 近日来,这往日风波不起的修真界又开始活泛热闹起来,各宗门中年轻一派的已有展露头角者在说书人口中一一点评。 原因无他,十年一次的宗门比试将于近日举行,这次的比试地点设在了阳渝慈新城,这座城坐落于高耸巍峨的宿南山下,慈新城中民风淳朴,气候终年温暖湿润,是以慈新城中草木葳蕤,花团锦绣,是个十足的赏花嘉地。 少年英雄郎的事迹总是茶楼酒肆中必不可少的热门话题,风雨楼的集英榜上、穷经阁的千秋录里、绘风流的美人谱中最新排名前十的,往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下菜佐餐。 在慈新城中最大的酒楼醉霄楼中,一名相貌儒雅的说书人坐在中间滔滔不绝地说着,身边围着一群兴致勃勃的看客。 那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又善于吊人胃口,只见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天下人皆知,风雨楼的集英榜是各大宗门中新晋弟子的精英榜,千秋录是三界中重大事件的记录簿,而美人榜,显而易见,就是各大宗门中声名远扬的绝色美人。千秋录暂且按下不表,今年的集英榜和美人谱中出现了一名黑马,竟然占据了两榜中的前十。” 听众中一片哗然,纷纷议论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后起之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那说书人也不急,慢悠悠地喝了口清茶解渴,惹得性子急躁的听众催促不已,这才娓娓道来。 “这名少年郎,名唤安怀瑾,是沧瓯山来岚峰抚泗子座下最小的弟子。” 那说书人打开折扇颇为潇洒地扇了扇风,而后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 “要说这安怀瑾身世颇为凄惨,自小父母双亡,寄居篱下,某日来岚峰峰主抚泗子见此子根骨卓绝,聪慧乖巧,心生喜爱,便带回来岚峰抚养教导。 安怀瑾不过弱冠,已有筑基修为,实乃举世不出的奇才。 在某次执行宗门任务时,途遇青霞镇水灾泛滥,探查之下竟然发现乌术河中蛰伏着一只作恶的狡镧蛇,安怀瑾与狡镧蛇缠斗了三天三夜,打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终于才将这食人蛇妖斩于马下,拯救了青霞镇的无辜百姓……” 那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手脚不停地比划,似乎他当时就在现场经历了这场决斗。 “那狡镧蛇有筑基大圆满的修为,那时的安怀瑾堪堪筑基初期,他们之间差了三阶,俗话说得好,隔一阶,隔座山。越阶打斗不落下乘便是厉害至极,安怀瑾甚至越三阶斩杀狡镧蛇,可谓是旷世奇才。” “你说了这么久怎么没说到这安怀瑾的相貌如何,是怎么排上美人榜的?” 一名布衣的中年男子插嘴道。 英雄侠义之事佐以仙人之貌才能相得益彰,锦上添花,否则,只能单单夸一句侠义作为,慈悲心肠。 说书人见座下的人纷纷被调动起兴趣,一拍醒木,又端起桌上微凉的清茗小酌一口,接着说道: “且听我慢慢说来,安怀瑾仙姿玉质,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生得风流韵致。 自然是榜上有名,位列第六。” “看你这读书人说得文绉绉,绕死个人,不就是皮囊好看吗?可这安怀瑾是个七尺男儿,怎么就能排上美人榜?” 总有听众稀里糊涂,不服气地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这位客官莫要着急,这绘风流的美人榜,并不拘泥于性别。真正的美人,是不分性别的,况且美人榜上第一就是男子。这第一美人,恰巧就是新秀安怀瑾的同门师兄,来岚峰的大师兄——苏凛钰。” “古书云:‘美色足以移人’。其实不然,美色在媚不在皮。世人不知,以为美色。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 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这苏凛钰有十分姿色,加之浑然天成的媚态,一见即令人思,思而不能自己,遂至舍命以图。” 说书人一脸神思向往的模样,让座下的听众心底也生出了几丝难耐的旖念。 “你这说书人,忒欺负人了吧,我们这些人都没见过这第一美人是啥模样,你说得再有鼻子有嘴巴,我们也想象不出来这第一美貌如何。” 被勾起满腔好奇的听众这下就不干了,非要说书人说出个一二三解解馋思。 那儒雅的说书人神秘一笑,留下了八个字便结束了这次的说书。 “瑶阶玉树,仙姿佚貌。” 注释: 1、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曹雪芹《红楼梦》 2、古云:“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维何?媚态是已。世人不知,以为美色。……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惟其是物而非物,无形似有形,是以名为“尤物”。……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李渔的《闲情偶寄》 瑶阶树 7 与此同时,醉霄楼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苏凛钰看似脸色平常,实则手中的茶杯差点捏碎了一个。 我啥时候成了第一美人。 我他娘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子汉。 这肯定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野榜。 (╯`□′)╯~ ╧╧ 顾怀瑾神色平静,似乎刚刚说书人口中的翩翩英雄少年郎不是他一样,他取下苏凛钰手中的空茶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满了一杯清茗,又将他平日最爱吃的玉桃酥,千丝卷不动声色地推到他面前。 此次由苏凛钰带着来岚峰的弟子来参加此次的宗门比试,与容翊和其他弟子分批前往,途中为了避免不需要的麻烦,苏凛钰和顾怀瑾这两人用术法掩饰了本来的相貌,化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师兄,这次的宗门大会我怕会辜负师兄的期望。” 顾怀瑾敛眉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苏凛钰一听,心中想着他大约是头次参与这种宗门大会,心中难免会有点焦虑。 身为高冷的大师兄,苏凛钰慢悠悠地抿了口杯中的茶,精致的眉间堆着淡漠,目光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无妨,尽全力即可。” “倘若我取得了大会第一名,师兄可否奖励我?” 顾怀瑾眉眼弯弯,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琉璃似的眼眸黑白分明,注视着你的眼底满满地倒映着你的身影,显得相当真挚和自然。 “好。” 为了鼓舞这只傻狗子,苏凛钰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即使现下苏凛钰面容普通,但周身的气质不凡,他留下足够的银两起身离开,收桌跑腿的店小二自然机灵,他赶忙小跑过来打理收桌,与转身离去的苏凛钰擦身而过。 店小二忽然嗅到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淡到几乎随风而散的香气。 雪松混着冷杉的气味,深吸下却有着六月玫瑰的馥郁。 他好奇地扭头看去,那人侧脸看上去是意料之外的普通寡淡,下颌的弧度精致流畅,五官中最出色的是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眼下艷红的朱砂痣像热烈的玫瑰,牢牢攥住人的心神,总让人好奇起这人哭起来是怎样的动人春色。 他呆愣地站在那里。 脸却慢慢地红了。 那人身旁的白衣男子似有所感地转头,见到店小二痴迷的神色,眉头微蹙,琉璃似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来,顿时邪气横生。 他做着嘴型,无声地盯着他说道: “再看就杀了你哦。” 分明他没有出声,但那充满杀意的声音似乎穿透耳蜗,直达楞怔的灵台,惊雷般地击溃了他眼中的靡靡之色。 “喂,王旭!王旭!喊你这么多声怎么不应呢?快去干活了,愣着干嘛!” 一名同是店小二的年轻男人用手肘撞了撞王旭,王旭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 远处一桌的客人朝他招招手,那名店小二殷勤地跑去帮忙。 王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无人知道他的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苏凛钰和顾怀瑾走在街上观赏景色,慈新城正值百花齐放的好时节,一路走来的店铺门前总要放上几盆千姿百态的花卉,含羞待放的,热烈绽放的,以及郁郁葱葱的绿蔓盘绕,带来了独属慈新城的花红柳绿的人文风光。 苏凛钰看得新奇,满目的姹紫嫣红,慈新城的男男女女穿得鲜艳,但也不见俗气,年轻女子布衣衩裙,眉目盈盈盛着一汪山清水秀,街上见到陌生男子不仅不害羞,反而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一番。 苏凛钰在人群中走着,忽然一名黄裙女子突兀地递来了一只娇艳的花枝后匆匆离去,苏凛钰一愣之下接了下来,细看之下,与现世的玫瑰竟然十分相似,姑且就算它是枝玫瑰花吧。 他转头一看,那名女子已经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之中,只留下一角鹅黄的裙袂。 苏凛钰拿着这枝红玫瑰一头雾水,顾怀瑾站在他右侧,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旁边的卖胭脂水粉的摊主是一个眉眼带着笑纹的妇女,她见苏凛钰一脸茫然的模样便知他是外地人。 “这位公子,众所周知,慈新城人杰地灵,花开得灿烂,人也热情。这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女子见到意中人时,便折下一枝盛开的摩罗桑递给那人或者掷到那人怀中,以表达自己的心意。当然,接了这枝花也不意味着你就要与姑娘结亲。” 那妇女端详着苏凛钰的眉眼,心中觉得这名年轻公子虽然长相普通,但是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勾人劲,惹得人总要多看几眼。 “我曾经见过一个俊俏的小公子,他手中捧着一大束花,被年轻女子围住出不去,那小公子太过腼腆,低着头死活不敢看人。被大胆的女郎两句火辣辣的情话就说得脸红到脖子根去了,看上去比那些花还要红些。” 那妇人忽然想起自己前些天看到的事情,反正现下也没有人来光顾,笑眯眯地和眼前公子分享。 苏凛钰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想到古代女子也可以这么热情开放,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后来呢?” “后来那名小公子家里人寻来,他捧着一大束花离开了,那些花多得几乎把他整个人挡住,而且我见那小公子的衣襟上不知何时还被人别了朵摩罗桑。” 一个行走的玫瑰花束,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机智地改变了相貌。 苏凛钰想象着那个滑稽的画面,嘴角忍不住带出一点细微的笑意。 最终他在这个妇人这买了几盒如今最畅销的胭脂准备捎给柳如鸢,权当听了个故事的酬谢。 当苏凛钰又一次收到年轻女子含羞带怯地递来的摩罗桑时,他就再也笑不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怀中已经攒了一小束的玫瑰花,又看了一眼旁边手中空空如也的顾怀瑾。 他心虚地沉默了一瞬。 打脸太快就像龙卷风。 他面前的粉衣女子脸皮薄,见苏凛钰愣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过她手中的花,便脸色通红地将花准确掷进了苏凛钰的怀中转身跑掉了。 (?`?′)/ 大妹子,你丢就丢呗,你倒是把上面的刺削掉啊,它扎到我了! 苏凛钰欲哭无泪地捏起怀中的花枝,想要把它塞进花束里面,旁边的顾怀瑾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苏凛钰怀中的花束整理了一番后拿在手中。 “师兄,我们回去吧,我有几个招式始终不太明白,想请你指导一下。” 顾怀瑾眼神殷切,苏凛钰转念想起顾怀瑾的对这次比赛的重视,于是点点头和他回到了这次主办方灵霄派安排的住所。 这次的各大宗门间的比试——惊蛰会,在阳春三月举行,取“惊蛰”一词不仅代表着每次的举办时间,同时还寓意修真界的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蓬勃生长。 秉承着切磋较量互相进步的原则,各门派都会派出自己门下金丹期以下练气九层以上的弟子参加比赛,惊蛰会以抽签决定每场比赛对象,层层晋级,最终排名前十的修真者将会获得各大门派共同提供的彩头,是灵丹妙药或灵器符篆等物品。 然而即使那些彩头再珍贵,也远远比不上夺得桂冠的奖品。 而第一名的奖品是万年灵髓,这灵髓来自宿南山灵脉孕育的钟乳石,十年时间才能集齐一个小瓷瓶。 这万年灵髓可以伐筋洗髓,改善修士的灵根,大大提升筑基期修士冲击金丹期的几率,要知道,筑基冲击金丹,成功者不足一二,这种能够直接增加进阶几率的天材地宝,一出世向来都遭人哄抢。 而且万年灵髓可以洗刷修士体内成年累月积累的丹药毒性,有些修士资质不足,便服食增加修为的灵丹堆砌一身虚浮的灵力,即使修士不使用这种方法快速提升修为,平常也会服用一些其他用途的灵丹妙药,经年累月沉积在经脉中,也会堵塞灵气运转。 虽然万年灵髓有千般好处,但是对于金丹期的修士却几近于无,所以才会设下了参与惊蛰会修士的修为限制。 瑶阶树 8 “道友承让。” 台上的身姿挺拔的男子微微颔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凌厉的剑气散去,他收回了抵在对方脖子上的长剑。 那人虽然修为与顾怀瑾相差无几,但是过起招来便能明显地察觉到这人的修为大抵上是丹药堆上去的,气息虚浮,空有一身花哨的招式,却毫无威势。 如若真处在生死关头的话,这种人大约是第一个丧命的。 顾怀瑾的第一场比赛抽中了天武派的弟子,整场比赛毫无悬念地轻易获胜,直接晋级下一场。 他站在台上,春日的阳光正好,倾泻在沧瓯山弟子独有的月白锦袍上,其上的飞鹤祥云暗纹流光溢彩,仿佛松间溪涧般滔滔汩汩。 他转头寻找人群中的苏凛钰,眉眼弯弯,对他遥遥地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少年气来。 这俊俏的少年露齿一笑,不知今晚又要入多少女子的深闺春梦中。 苏凛钰见他做着口型。 无声地说着,我赢了,师兄。 苏凛钰顿觉得有些好笑,微微颔首表示知情。 顾怀瑾从台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来到苏凛钰身边,一双还带着幼圆的猫瞳里,清亮澄澈的瞳仁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殷切,无声地催促着苏凛钰说两句漂亮话夸夸他。 苏凛钰思忖了一下,对上顾怀瑾熠熠发亮的双眼,语气平静地一一指出他这次对决中的不足。 “安师弟,此次比赛中你起势有劲,你一昧进攻却毫无防守,气势如出鞘的剑,进一寸便涨一寸,而后无坚不摧,过刚易折,倘若剑势未成便被折断,一泻千里。 剑修即便讲究气势如虹,一往而前,也要留三分气力防守,防守兼备才是上策。若不是徐松的修为虚浮,他也不会这么快败下阵来,最终结果也是未定之数。” 顾怀瑾自知理亏,垂下头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 那场比赛他为了快点结束见师兄,于是急切了些,但是还是被师兄发现了。 “罢了,以后不可这样。” 苏凛钰的视线落在顾怀瑾的头顶,他扎着高高的马尾,现在垂着脑袋,白色发带从两颊垂下来,长而密的睫羽温顺地垂敛着,在眼下投落两扇阴影,脸颊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 他的头发黑亮,额前分成两边的刘海尾部微微弯曲,挽在耳际,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一股从内而外的少年气青春勃发,总让人想起盛夏那一缕沁人心脾的柠檬香。 顾怀瑾噌地抬起了头,亮晶晶地看着苏凛钰。 “师兄,你不生气啦?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没有生气。” 顾怀瑾听到苏凛钰一如既往冷淡的语气没有气馁,反而露出了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两枚尖尖的小虎牙更显得可爱。 他起身便要离开比试台,顾怀瑾今天的比赛结束了,但是柳如鸢的比赛还没结束,他要去看看柳如鸢的比赛。 顾怀瑾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凛钰来到了柳如鸢比试的场地,柳如鸢还没开始比赛。 各门派的服饰都各有风格,看服饰辨认的话,现在台上比赛的是合欢宗的一名炼气大圆满女弟子和元明宗的一名筑基中期的男弟子。 那名合欢宗的女弟子衣着暴露,眉眼妖娆,宽袖纱裙旋舞之下,带着一股幽幽的花香。 那是合欢宗独有的魅雍香,修为不足、心志不坚之人闻之会心神失守,沉迷在自己的欲望之中,人人操控,大出丑态。 只见那紫衣女子足尖一点,挥袖朝男子放出一片粉色的霞雾,弥漫在比试台上,借此遮蔽视线夺取先机。 那名男子眼神清明,明显没有陷入惑人心神的粉雾之中,反观台下有几个意志不坚之人,眼神失去焦距,略带呆滞地看着台上那一道曲线优美的紫色衣影。 女子伸出一双凝脂般纤细的手腕,腕上带着一只精致的金莲手钏,缀着一圈小小的铃铛,这铃铛是佐以欲迭香雾迷惑心神,借此取得一息时间攻其要害。 台上那名男修士也是奇怪,与顾怀瑾一味进攻不同,他站在原地不动如山,没有一丝要攻击的意思。 若说他已经被迷惑心神那倒解释得过去,但苏凛钰见那男子眼神清明,呼吸平缓,不像是被迷惑的模样。 只是那张白净俊俏的小脸蛋委实有些红润过头了。 那女子身法灵动,转瞬间就来到了那男子面前,小巧精致的玉足带着一股凌厉的风正要踹上男子的胸前。 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拽住了女子的脚踝,用力一扯,紫衣女子重心不稳朝前扑去,眼看就要甩出比试台,但是那女子柔若无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子,手袖中发出一道浅紫色的长绸,绕上男子的手,反身借力蹬回来。 女子堪堪在比试台边缘站稳,她轻轻喘着气,在这初次交锋中她的衣裳微微有些凌乱,酥胸半露,脸颊酡红,微挑眼尾勾勒出无限魅色,双瞳剪水,仿佛蕴着一汪波光粼粼的桃花潭。 “闻哥哥,你就让奴家三招嘛~奴家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紫衣丽人眼神哀怨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一声闻哥哥叫得人骨头都酥了一半,柔媚婉转的嗓音尾音上扬,仿佛是许许多多的小勾子,勾得人忍不住想要答应她的话,抚平她眉间的清愁。 “紫嫣道友,做人做事都要脚踏实地,方可步步成功,切忌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那人一字一句好心劝诫着紫嫣,好似全然没有察觉紫嫣话中的未尽的靡靡之意。 紫嫣蛾眉轻蹙,“可是奴家要是输了,奴家的师傅会骂奴家是废物,狠狠地惩罚我,奴家很怕疼,让奴家赢好不好~” 紫嫣美目含泪,凄凄切切地注视着对面的人,仿佛他若是拒绝的话便是犯了滔天大罪。 “台上那个元明宗的,要不你就认输,让紫嫣仙子友免于被师傅责罚。” “对啊,闻摘星你就饶人一次吧。” “你输了也不会掉块肉,认输吧。” …… 台下的修士纷纷劝说着闻摘星自动认输。 闻摘星毫不理会台下的声音,他看着紫嫣,语气十分诚恳。 “紫嫣道友,即便我此次让了你一局,凭借着你的修为,你也会落败在实力更高的道友上,你也一样会被师傅责骂。 而且双方较量讲究公正公平,我让了你,岂不是对你的侮辱。即使你败给了我也没有关系,我会和你师傅解释这不是因为你资质平庸,而是修为不足。” 紫衣女子看似认真地听着闻摘星的劝诫,实则找准时机,趁着闻摘星苦心说道之时,飞燕般腾空使出她的本命灵器湘雪绫朝毫无防备的闻摘星袭来。 闻摘星毕竟修为比她高出两阶,即使是出其不意,但是仍是接下了她的偷袭,他,在缠斗之中,紫嫣左肩上的衣服滑落,露出了一片光洁细腻的雪肤,胸前饱满的雪胸露出了一小半。 闻摘星那时正出掌朝紫嫣打过去,见到这幅香艳的情景,硬生生地收了功力,饱含威势的掌风泄个一干干净,堪堪停在了紫嫣胸前一寸。 紫嫣惊讶地瞥见闻摘星脸上慢慢地爬上一层薄红,连耳垂都红得滴血。 闻摘星若无其事地收了掌,垂下了目光不肯直视嘴角含笑的紫嫣。 紫嫣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轻笑地倾身靠近闻摘星,红唇微启,眼神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娇媚。 “哎呀~奴家的身子被你看到了,你要对奴家负责~” 闻摘星沉默不语,越发垂着眼不敢看眼前故意俯身的紫衣美人。 白玉般的脸上,蒸腾起一抹红晕。 紫嫣见此情景,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撩起左肩滑落的衣裳,朝闻摘星逼近,闻摘星灵活地闪避,双方又一次打斗起来。 每次当紫嫣快要落败之时,她便屡屡“不经意”滑落衣肩,逼得闻摘星收回手。 [真是城会玩!]苏凛钰在心中为紫嫣鼓掌。 苏凛钰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恶趣味地揣测着系统有没有所谓的自我保护机制,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打码观看。 [没有。]系统冒了个泡。 [所以你可以白嫖船戏?]苏凛钰的脑回路总是让人惊叹连连。 [放心,你没有船戏。] [那是肯定的啦。] [所以只要你不去偷窥别人,我也就看不到。] [……] 极限一换一,算你狠。 苏凛钰无聊地看着眼前胶着的两个人,大约闻摘星实在没办法了,他从衣袖上撕下一张布条,蒙在双眼上。 “失礼了,紫嫣道友。” 蒙上双眼的闻摘星没太多顾虑,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紫嫣被他打落出比试台,在落地的一刹那,闻摘星施法使她勉强在地上站稳不至于跌倒。 紫嫣艳丽的脸微微发白,她捂着胸口站在台下。 闻摘星跳下比试台朝紫嫣走来,“紫嫣道友……” 闻摘星未出口的话被紫嫣打断,紫嫣眉眼狡黠,笑嘻嘻地对文摘星说道: “小摘星,姐姐我都是骗你,师傅对我最好了,她怎么舍得打我骂我,果然是纯情的闻家小公子。” 闻摘星脸上刚刚散下去的霞色若隐若现,他闻言羞涩地笑了笑,丝毫没有被欺骗的怒气。 “那就好,紫嫣道友。” 紫嫣穿过人群准备离开之时,正好经过苏凛钰身边,她瞥了眼冷冷清清的苏凛钰,眼眸一亮,眼波流转间惑人的春色无边,勾得人心神荡漾。 “我见这位道友天生媚态,媚骨玲珑,倘若修炼合欢宗心法的话一日千里也不为过,或许可以早早到达仙人之境。” 合欢宗并非只收女弟子,只是合欢宗女弟子极多,才会造成这种错觉。 合欢宗传承的修炼之法与世间大多数宗派截然不同。 世间修真门派大多信奉修仙一途,断情绝爱,斩断因果。情爱只会让人沉湎享乐,抛却初心,最后葬送广阔仙途。 合欢宗却反其道行之,推崇阴阳调和,男女双修,修炼合欢宗心法,与人双修之时,双方都可以从中获益,这与损人利己的炉鼎有着本质的差别。 “你想都不要想,师兄是我的,他才不会答应你。” “安师弟,不可对人无礼。” 顾怀瑾急匆匆跳出来反驳,他紧紧攥着苏凛钰的手袖,瞪着笑语盈盈的紫嫣。 “这位道友,小心你身边的小狼狗哦~养不好可是会反噬的。” 苏凛钰神色不变,听着紫嫣传来的密语,注视着那紫衣女子渐渐走远。 [系统,她是预言家吗?] 瑶阶树 9 与柳如鸢对阵的是四象宗的弟子卫子濯,柳如鸢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手中的岐焱鞭细致地缠在小臂上,她甩开鞭子,一条赤红色的长鞭随着破空声在空中甩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她飞身跃去,高高束起的乌发随风飘逸,火红色的长鞭如灵蛇般寸寸缠上卫子濯的左手,她攥住鞭柄,使劲往后一拽。 卫子濯却纹丝不动,柳如鸢微微一愣,她迅速松开对他的钳制,缠绕在卫子濯手上的岐焱鞭仿若一只伺机而动的灵蛇,稍有苗头便要迅速游走散去,时刻在都警惕猎物的动向。 柳如鸢的岐焱鞭离开了卫子濯的身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反手攥住了岐焱鞭,握在虎口绕着几圈,化被动为主动,用力一拉,打得柳如鸢一个措手不及,向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柳如鸢一双灵动的杏眼中含着几分被戏弄的恼怒,她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卫子濯,不退反进,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卫子濯身前,出掌朝他胸前击了过去。 卫子濯手中倏忽出现了一把紫竹扇,格挡下了柳如鸢迅如疾风的一掌,柳如鸢见一击不成,后退几步,趁机将岐焱鞭收回到手中。 柳如鸢瞪着对面风流倜傥的卫子濯,狠狠一跺脚,心中越发郁闷,岐焱鞭使得虎虎生风,每一鞭都精准地落在了卫子濯身前,却始终打不到他身上。 卫子濯展开折扇,扇面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山河泼墨图,气势宏大壮丽,末了还题了一行清隽遒美的瘦金墨宝—— 此生不负美人恩。 柳如鸢无意间瞥见这句自恃风流难消受的诗句,与扇面上的山河远阔的意境格格不入,真是白瞎了这一幅开阔旷远的江景山峦。 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语气嘲讽,手中的攻势不停。 “卫子濯,不负美人恩啊,那你可要小心肾虚!” 卫子濯游刃有余地接下了柳如鸢暴雨般的攻击,还颇为风雅地扇了扇风,一双精致的桃花眼更显风流。 “人世间难免不欠负心帐,倒应该少生些痴情的姑娘。” 柳如鸢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话气得脑壳发疼,眼中带着滔天的怒气,步步朝他紧逼,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迅速地显露出弱点来。 卫子濯倒是趁机抓住了柳如鸢的弱点,收起折扇,将柳如鸢轻轻一击,利落地将她淘汰出局。 柳如鸢这下更生气,她站在台下将岐焱鞭狠厉地甩开,啪地一声,震开了地上纷纷扬扬的落叶。 “卫子濯!你太卑鄙无耻了!” 卫子濯悠悠地展开了那把紫竹扇,挑了挑眉,站在台上睥睨着柳眉倒竖的柳如鸢,他穿着一身上好的浮光锦袍,腰间的龙纹金缕带上坠着枚色泽温润的白玉佩,一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 “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你技不如人罢了。” “你……” 柳如鸢差点要指着卫子濯鼻子骂了。 “柳师妹——” 柳如鸢转头看见苏凛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伸手止住了柳如鸢正要甩出去的岐焱鞭,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柳如鸢也明白这事她不占理,是自己心浮气躁,失了冷静,但是她就是气不过卫子濯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卫子濯将目光从那只骨节纤瘦的手移到面前的来岚峰大师兄苏凛钰,所谓的赫赫有名第一美人。 他如传言般形貌昳丽稠艳,眉眼疏冷似覆雪,眼尾一颗殷红似血的泪痣让人想起皑皑白雪中一枝独秀的红梅。 不像是春日里的花儿,为了争春,有些发香,有些团簇,开得春日里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而红梅却不必开得四处都是,只一枝,就教人觉得俏不争春。 他的眼,藏着玉巅雪光,一种寒山幽涧,寂寂雪泠的俏和冷。 卫子濯看得有些痴了,他见面前的青年稍淡的薄唇开阖,说着什么话。 他低声轻轻地应和了几声,心中开始后悔起来刚才的行为举措不够洒脱大气,怕是在眼前人心中失了几分好感。 他不自然地转了头,看向了一旁的脸带薄怒的柳如鸢。 “柳道友,之前有不对之处向你说声抱歉。” 柳如鸢瞪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卫子濯会为这种小事道歉,她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卫子濯,揣测着这花心公子心中打着什么小算盘。 “别,我承受不住你的道歉。” 柳如鸢直截了当地揭了过去,她才不欠卫子濯人情,她转头看向苏凛钰,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师兄,我们回去吧,比赛都结束了。” 身边的顾怀瑾开了口,“师兄,你累不累啊?师姐明天还有比赛呢,要好好休息。” 柳如鸢笑意盈盈,“小师弟真贴心,你今天的比试怎么样啊?” “我今天对上的是天武宗的弟子,侥幸获胜。明天恰巧轮空,不用比赛。” 柳如鸢听到顾怀瑾的话,明媚的笑脸为不可察地僵了僵,她带着一种羡慕又崇拜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顾怀瑾。 “小师弟呀,我觉得你这个人总是特别好运气,要是一次两次就算了,可是次次就怎么好运真让人羡慕。” 顾怀瑾腼腆地笑了笑,他看着身旁的苏凛钰,不好意思地说道: “柳师姐夸大了,我没那么好运气,我觉得大师兄运气也很好。” 苏凛钰在一旁听着他俩商业互夸,最后竟然还cue到了自己,忍不住想翻一个白眼。 身为气运之子的顾怀瑾自然幸运值拉满,但是身为炮灰的苏凛钰运气委实不咋地。 筑个基阵法失效,苏凛钰还没从筑基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差点被噼里啪啦的冰雹砸出个脑震荡;炼个丹连炸了几个药鼎,修真界从此痛失了一名冉冉升起的炼丹奇才,反倒出个爆破小王子…… 不过好在都是小事倒霉,一般不殃及生命。 苏凛钰心酸地抱住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嗯?] 这声简简单单的“嗯”中带着四分威胁,三分嘲讽,二分漫不经心和一分无辜。 没错,石锤了,系统就是个高冷霸总饼状图。 [对不起,我错了,阿饼……统统。] 苏凛钰认错的速度总是走在世界前列。 卫子濯在旁边实在插不上嘴,自来熟地想要与苏凛钰他们同路离去。 却被顾怀瑾一句你宗门师兄弟找来了打发回去。 暮色渐起,云雾缭绕的宿南山轮廓越发鲜明,晕染了一片饱满的暖橙色。 夏日的晚风清凉,吹去燥热的烦闷,携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而来,苏凛钰舒舒服服地坐在小院中的石桌上饮茶。 “这位前辈——” 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苏凛钰抬眸看了过去。 那人长得明眸秀眉的好模样,苏凛钰仔细一看,原来是今早才见过的那只动不动就脸红的兔子。 “我……我迷了路,什么方向是去向元明宗门下弟子的住所?麻烦道友指点一下。” 苏凛钰思忖了片刻,回忆着元明宗的住址,给闻摘星指了个方向,又大致地说了路径。 闻摘星向苏凛钰道了谢,转身离去。 然而不多时,闻摘星兜兜转转又来到了苏凛钰门前。 他怔忪地看着坐在花树下啜饮的人,月光如水,晚风吹拂,轻软的花瓣在他头顶簌簌地落下,像姑娘含羞的吻,点在他的鬓边。 “进来吧。” “苏前辈,我……好像……找不准地方,不知怎么回事又走了回来。”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脸色微红,踩着一地桃花瓣慢慢地走近石桌。 他肤色极白,透着白瓷的质感,一显出几分害羞的神态就让人一目了然。 他看着那瓣桃花瓣,心痒痒总是想要将它从他鬓边取下来。 “你是元明宗魏长老座下的三弟子闻摘星。” 他的声音一如他名,带着泠泠清越的佩玉琮琤声。 “是的,我姓闻,名唤摘星,取自‘凭高直造群峰顶,欲摘星辰手可攀。 ’”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地红,看上去像个逢年过节都张贴在门口的年画娃娃,脸上两团艳丽的胭脂相当红润喜庆。 “在下……尚未婚配。” 苏凛钰略带迷茫地看了一眼兀自结巴脸红的闻摘星,心中纳闷着自己又不是搞人口普查,了解这么详细做什么。 “既然你找不到回去的路,那我传信告诉你们宗门的弟子接你回去吧。” 苏凛钰从袖口取出一只纸鹤,打入一道灵力,那只纸鹤便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这件事做完后,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苏凛钰本来就不是多话之人,向来在亲近之人前还能勉强多聊两句,他与闻摘星今早见过一面,再加上今晚的偶遇,不过两面之缘。 实在不能算得上熟稔。 另一厢看似沉默的闻摘星心中焦急,脑海中翻过许多个话茬,但总觉这个突兀,那个无聊,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也不是林师兄那般木讷之人,怎么就找不出话题呢。 “苏前辈,我听闻三月份扶绥崖的桃花夭夭,如天幕云堆,漫遍天边。下次我拜访沧瓯山时可以见得到吗?” 你只要在桃花开时去看不就看得到了嘛。 苏凛钰一头雾水,但是为了保持人设,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应了声。 “可以。” 注释: 1、杯鸠何辞同一饮,此生不负美人恩。——吴记玄《缄书口占》 2、人世间难免不欠负心帐,倒应该少生些痴情的姑娘。——豫剧《情断状元楼》 3、凭高直造群峰顶,欲摘星辰手可攀。——涂瑾《游飞来寺》 瑶阶树 10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沧瓯山的掌门白鸿峯端坐在在风梧桐下,他右手执白子,看似随意地放在了棋局的左下角处,看似漏洞百出,实则暗含深意,在黑子的层层围杀下竟然撬处一道罅隙,侥幸获得一息尚存。 棋局上风云迭起,杀机四伏,白子势弱而黑子盛炽,如盘踞巨龙潜渊在侧,虎视眈眈,直面怒涛,蓄着一副气吞山河锋不可当的态势。 这是一副几近死局的棋局。 白子在峰回路转之际起死回生,借着一步伸展蜷卧的躯体,于无垠的黑夜中燃起一丝火种,擦亮铺天盖地的闇黑,只要不熄,苍茫黑夜也无法侵蚀半分。 这丝无声的微光,便是破局的关键。 他将一枚白子下在另一处,落子的声音在寂静中衬得越发清脆,泼墨的夜色渐渐散去,天色渐明,他终于停下对弈。 他颔首看向天边山色融洽成一片水墨丹青,启明星光闪烁,疏落星斗横贯,纵横交错间构成了一幅晦涩深远的图案。 随着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棋局上的黑子白子分据对阵,势均力敌,竟然呈现出一种分庭抗礼的岿然之感。 珍瑕棋局,已破。 “一步失策,满盘皆输。起手无回,观棋不语。” “顾怀瑾,不要辜负了凛钰对你的教导……” —————— 顾怀瑾在比试中步步高歌,直接摘得桂冠,获得了惊蛰会的魁首。 大抵受尽天道偏爱的孩子总是特别爱笑。 苏凛钰面无表情地看着怀中扒拉着自己衣襟不放的顾怀瑾,他笑容带着天真的傻气。 只求这厮别太过开心把鼻涕眼泪什么东西往他的衣服上擦。 顾怀瑾在对决中充分展现出他的满级幸运值,据苏凛钰的不完全统计,两次轮空,一名对手食物中毒腹泻不止,一名对手因修为差距太大直接弃权,剩下三场正正经经的较量。 “师兄,你还记得你答应给我一个奖励吗?” 怀中的脑袋抬起来,从苏凛钰这个角度看下去,顾怀瑾额头饱满,细碎的鬓发自然而然地分在两侧,浓密纤长的睫羽下,一双明亮澄澈的黑眸灿若星辰,直勾勾地看着苏凛钰。 “嗯,你想要什么?” 苏凛钰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顾怀瑾头顶束发的发带吸引过去,这人到了花红柳绿的慈新城,喜好和审美似乎都被同化了般,先前绑发的发带都是一条云纹白绸,衬得发色乌亮浓密。 连柳如鸢也是如此,弃了沧瓯山月白色的弟子服,穿起了一身红色的劲装,衣摆处绣着精致的瑞鸟和花草花纹。 顾怀瑾如今依然换成了一条偏暗红色的发带,上面绣着多瓣精致的花纹,深吸下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 “师兄,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嗯。” 顾怀瑾终于松开了手,苏凛钰见他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只小小的虎牙,似乎是拿到什么惊天宝贝似的,获胜时拿到万年灵髓也没见他如此高兴。 沧瓯山这次参与比赛的弟子拿到了不错的成绩,柳如鸢虽然止步十强,但是比试时获得了领悟,气息不稳,是进阶的先兆。 “小师弟,师傅要是听见了你拿到第一,肯定会很欣慰的。” 柳如鸢拍了拍顾怀瑾的肩膀,如有荣焉地想象了一番抚泗子喜开颜笑的模样。 “师傅一走差不多十年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柳如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修仙之人出门游历的行踪不定,归期不定,十年只是眨眼之间,百年也不过只是漫长的修真岁月中的一截短短的时光。 顾怀瑾垂眸不语,他心下明白。 抚泗子对他并无师徒之情。 多年前他醒来看过来的一眼,漠然的打量之下是审时度势的让步和无可奈何的接纳。 那时他心底仍是存着一丝期待的,像个两手中都攥满糖果的小孩,总想贪婪地多讨得几分溺爱的甜。 后来,那人匆匆离去,算起来也不过见了几面,一面是他醒来见到不苟言笑的长者,一面是拜师礼上端坐在椅子上沉沉俯视他的师傅,最后一面是他偷偷躲在门后无意间见到的。 那最后一面,让他记了很久。 他偷觑那人严肃板正的面容却柔和了几分,那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像是云雾清茶芽尖上一抹俏生生的绿,在滚烫的水中晕荡出一抹甘醇的茶香,自舌尖绵延至心底,都是浓酽的熨烫。 不同于他那种大把大把将一整枝茶树剪个干净,枝叶茎秆都混在一起的泡法,那是一种廉价的敷衍。 他耐心地叮嘱着垂头不语的青年,两三句便安排好了他的未来,眸中中混杂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担忧和无奈。 他微微偏着头认真地听着,那一颗殷红的朱砂痣缀在眼角,艳得像一滴鲜血。 直至今日,他始终不明白为何那时联想到的是那人纤尘不染却唯独眼下溅上一滴血,而不是一瓣艳色的梅花妆点在了眼角。 他的师尊,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青年,微微叹了一声。 那声为不可察的叹息飘散在风中,好像不曾存在过般。 他伸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顶,低声说了句话。 那时他忽然明白了,或许自己身边是有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冰层,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热度。 或许他曾经尝过有温热的甜,但是他不记得了。 现在,他只想要这人掌心的温度。 他抬眸看着一眼身边人清冷的面容,内心的欢喜怎么都抑制不住,嘴角随之微微上扬。 他笑了笑,敛下眸中复杂的神思:“柳师姐,师傅应该要回来了,他说过会在师兄化神期前回来的。” —————— 那人从冷寂的夜色中走出来,灯影摇晃,月色如瀑,林府门前两头石狮怒目圆张,分明是镇魔驱煞祁佑生财的狻猊,无端端在明暗不清中显露出几分狰狞的邪气来。 他不甚在意的甩了甩袖子,瞥了一眼身后雕梁画栋,黄瓦盖顶的华丽府邸,随意地笑了笑,踩着一地细碎的乳白色月光悠悠又隐入黑暗中。 徒留一地血色的脚印绵延至无尽的夜色中…… 天色微曚,起早赶集的王福正在盘算着今天要买几盒胭脂给刚过门的俏媳妇,捎一块半肥半瘦的五花肉,烧一道肥而不腻的红烧肉解解馋。 他哼着小曲儿满心欢喜走着,轻快的脚步声应和着最终不成调的曲子,现在时辰尚早,路上还看不到行人。 王福走在沈府门前的大道上,这沈府是寨青城中远近闻名的修仙家族,沈府的族谱上出过一个拜入清琼阁的修仙天才。 这位天才的天资不错,后来为救宗门子弟不幸牺牲,清琼阁见他既无子嗣,又无道侣,便将这补偿给予了他凡间的家族,沈府才能发展成为寨青城数一数二的家族。 沈氏后来也出过几个有仙根的仙人,虽然资质一般,但是仗着这层关系,无一不拜入清琼阁中踏上了修仙路。 沈氏的修仙者在拜入清琼阁前都已经娶妻生子,为家族开枝散叶延续血脉,沈氏想要借此诞生更多的具有灵脉的婴孩延绵荣光。 王福也幻想过腾云驾雾的仙人梦,甚至还想过娶一个沈氏的美娇娘,生下一个修仙天才,早早被仙长带去做关门弟子,以后就能享福做人上人。 但是这些都只是白日梦,自己一穷二白浑身抖不出一块银子,哪能娶上沈氏的女子。 他想着想着,忽然闻到了空中飘来的血腥味,他定眼一看,这往日里红砖绿瓦气派贵气的沈府,怎么一霎间好像失去了人气般,透着股无比诡异的寂静来。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秉着呼吸悄悄地走近了沈府门前的石狮子处,他猛地睁大了双眼。 这沈府的门前,怎么会有一串血脚印! 他顺着这串血脚印看向了沈府的红楠木大门,沈府的大门留着一道未合拢的缝隙,似乎在引诱着旁人将它推开。 王福无法通过这道缝隙看清沈府里面的景象,他脑海中有道声音一直催促着他去推开这扇门,他终于还是按捺住心底的恐惧,将这扇门缓缓地推开了…… 他此生都无法忘记他今天看见的景象! 这不能说是惨状,而是人间炼狱! 沈府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被人像是物品般随意地堆在地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庭院。 最让人惊骇的是,沈府的人好像瞬间都变成了耄耋老人,王福看见他们裸露的皮肤都变成了皱巴巴的老树皮,层叠的褶皱让人看不清他们生前的五官和表情,暴突的眼珠子像是要掉出眼眶,上面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血丝,他们向门口拼命伸长的手像一枝枝枯死的老树枝,似乎想要攥住最后一丝生机。 王福吓得跌坐在地上,他腿脚发软,完全站不起来逃离这个人间炼狱,只能被迫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死相。 他闭上了眼睛不肯再看一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不住地转动着,靠着沈府大门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他想到了门前诡异的血脚印,以及推门前一闪而逝的血腥味,沈府人的死状凄惨,但是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迹,干净得可怕。 可是,血呢? 为什么没有血迹呢? 题外话:前段时间三次元事务繁多,我断更了半个多月,回来想要继续更新,之前一时激情开坑,没有存稿也没有大纲,导致我的思维更不上了,怎么写都没有感觉。近期三次元还是比较忙,我以后答辩完了就没啥事了,但是其实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更新还是不能保证。 总之,祝大家520快乐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