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那句安》


 CH1-1 夏黎

    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地左右摆动，拂去一室燥热，压在圆桌上的试卷一角被吹掀，我随意拿了个笔袋压住。
    「好无聊。」阿辉趴在桌上，自动笔滚到桌子中央，我停住那支自动笔，放回他面前。
    「谢谢。」见我翻阅小说一页，他嘖嘖称奇：「真不愧是优等生，刚发下来的考卷一下子就写完了，可不可以借我抄？」他双手合十请求。
    我头也不抬：「不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噘嘴嘟嚷。
    在我的监督下，他硬着头皮写完最后一题的简述题，欢呼一声，拿出装在袋子里的木吉他，指尖在吉他上轻敲几下。
    阿辉的本名是宋辉明，是我从国小就认识的朋友，他为人活泼又重义气，在知道我家是开小超市时，就常常三不五时就跑来串门，我们也因此变得熟稔。
    他拿起遥控器想找个节目看，转来转去转到新闻台，此刻正在报导一例案件。
    听了一会儿发现报导内容颇为耳熟，我的注意力从小说移到萤幕上，阿辉也正全神贯注地聆听。
    电视的女主播嗓音清脆：
    「近来网上论坛内容掀起热议，内容讲述十六年前oo学校一名女学生跳楼轻生。据了解，那位女学生在校内是赫赫有名的优等生，学生师长听闻此事都直呼不敢相信。女学生自杀原因至今为止仍是个谜，网友们纷纷猜测，或许是因为课业压力过大，以至于成为压垮女学生的最后一根稻草，据一名同校网友所言，曾多次看过女学生的鬼魂在校内徘徊不去。但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我们教育界问题，近年来少子化趋势提升……」
    「哇可怕，有幽灵誒。」阿辉抱着吉他，扭头问我：「你有听过这事吗？」
    我「嗯」了一声，视线不移电视。
    「也对，这学姐的事情在学校很有名，只要是学校师生都会知道。」他长叹一口气，「你说，什么原因会让她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能是跟网友猜测的一样，因为课业压力，又或者……」我斟酌用词：「诸多原因。」
    阿辉不言，安静弹完一串和弦，话锋骤然一转：「这话题太沉闷了！我们聊其他的吧？你满意今天换座位的结果吗？」
    我回忆今天换座位的场景，我抽到最后一排，邻座则是靠窗女孩，她长发垂在胸前，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蜂蜜色，像两颗琉璃球。
    注意到我的视线，女孩扬起美丽的笑容：「怎么啦？」
    「没事。」我别过头。
    思绪收回，我回答阿辉：「没什么意见。」
    「童纯恩坐你旁边耶，真好，你都不知道班上有多少人想要和她同桌。」阿辉说：「她真的很可爱，给人的感觉也软软甜甜的。」
    在学校里，童纯恩不算风云人物般的存在，她美的不张扬，总是恬静，像极了在角落一隅的小白花，意外发现时总令人难忘。
    「我不太在乎这些。」我漠不关心。
    「我知道，说说而已。」阿辉耸肩。
    此时后门传来开锁声，是小学一年级的弟弟夏晨。
    「哥哥，我回来了。」
    我从房间探出头，走过去：「今天那么早？」
    「老师临时请假。」他把才艺课用的球棒放在玄关，对我张手，我抱起他，顺带捏了一把他的脸。
    「哥哥待会要准备开店，你先吃饭好不好？」
    「好。」
    从房间走出来的阿辉对我说：「夏黎，不如我今天帮你做饭吧？我昨天学了怎么做炒饭。」
    「你确定？」我狐疑，看着他拍拍胸脯，又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式，朝夏晨挑眉：「臭小鬼，今天就让你好好嚐嚐阿辉的特製蛋炒饭。」
    夏晨脸色一白，「我突然不太饿……」
    「臭小鬼，你想被我揍吗？」
    我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进厨房，没輒微笑。掀开走廊旁边的透明帘，走到超市店面，哗啦一声托起捲帘门。
    我家的超市营业时间从下午六点至晚上十二点，来的客人基本上都很固定，不外乎是一些婆婆妈妈，或是放学时想买零食解馋的学生。
    「夏黎，炒饭我放这里，记得吃喔。」
    帮客人结帐时，阿辉敲敲放在柜檯上的保鲜盒，我点头以示感谢。
    在生意繁忙时段，阿辉这次还特地兼任煮饭的任务，着实让我轻松不少，我挖了一口炒饭进嘴里，面色一僵，费了好大劲儿才吞嚥下去。
    看着眼前那一碗加了致死量糖的生化武器，我哭笑不得，心想下次得先教他怎么分辨盐和糖了。

 CH1-2

    雨声哗啦，簷角垂掛雨珠，整个夜晚被笼罩在滂沱雨幕中。
    我拉下捲帘门，发现有个小小身子往我这边跑来。
    我瞇眼想看清楚，对方跑到门口气喘吁吁，整个人被雨淋的浑身湿透。
    「对不起，请问还有……咦？夏黎？」女孩拨开瀏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含着星光。
    「童纯恩？」我打量她的惨状，吃惊地张大嘴：「你怎么不撑伞？」
    「忘记带了，所以我想买。」她尷尬微笑，「请问还有营业吗？」
    「有，你先进来擦乾头发吧，我借你衣服。」
    我侧过身让她进来，而她坚持待在屋簷下，说要是把店里弄湿就不好了。
    于是我给她找了条乾净的毛巾，她轻轻道：「谢谢。」用毛巾擦乾长发末端，边好奇地环顾店内。
    我从房间衣柜拉出一件薄长袖和吹风机，童纯恩看着掛在我手上的衣服有些愣住，我把衣服塞到她手里，解释：「来不及换季，我还没把短袖拿出来，你将就一下吧。」
    她慢半拍才应声，顺着我指的方向到厕所更衣，浅笑言谢。
    感觉她真的是相当客气的女孩。
    待她出来，用吹风机吹乾制服和针织衫，衣服被热风吹得一下鼓起来又扁下去，我则继续在货架前补货。
    我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吹风机在运作的嗡嗡声响。
    「我都不晓得你家是经营超商的，感觉好酷喔。」率先发话的是童纯恩。
    「我也是很少在我家商店看到学校的同学，你怎么会这时间还在外面？」
    我瞄了眼时鐘，现在是凌晨一点整。
    「其实我睡不着，所以就出来走走，看看能不能助眠。」
    「你爸妈不会担心？」
    「我爸妈目前在国外工作喔，所以现在我自己一个人住。」她语气泰然自若，彷彿对此见怪不怪了，「其实平常在我家楼下走走而已，今天刚好走远了点。」
    她方才的发言我顿时觉得有些微妙，但没有多问。
    我把洋芋片塞进货架，拿起一袋苹果麵包摇了摇，问：「你要吃吗？」
    「好呀。」
    她放下吹风机，撕开塑胶袋，把麵包漂亮地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我。
    我咬一口，口感有点乾，下次要考虑别进货这个了。
    「那个是你的吉他吗？」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向摆放在墙角的木吉他，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看了一会儿，回应：「不是，是别人放在这的。」
    童纯恩注视我的脸，盯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敏锐听出我话里的端倪，好在她又缓缓把头转开。
    她说：「这样啊。」
    我松一口气，她小块小块吃完麵包，拍拍身上的碎屑，把塑胶袋丢到大门旁的垃圾桶。
    她背对着我，仰望夜空，月光洒在她脸上，让她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映照的近乎透明。
    许久，她看了眼脚边，小声惊呼：「夏黎，快过来！」
    我见状，放下手边的商品走过去，她蹲下身，再起身时，怀里多了一隻虎斑猫。
    「你看，好可爱，不知道是家猫还是野猫？」她抚摸着虎斑猫的背脊，猫咪在她怀里舒服地趴着。
    我摸摸猫咪的头，牠顺着我的掌心蹭，「好亲人，但是没有戴项圈，应该是野猫。」
    「你喜欢猫吗？」童纯恩问我。
    「喜欢，这小区野猫很多，我有时会给牠们餵食物，牠们好像把这里当食物聚集点了。」我无奈。
    童纯恩笑出声，声音像银铃一样悦耳。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样子蛮可爱的。
    「真好，我家附近很少有猫咪出没。」
    我好奇：「你家住很远？」
    「不会呀，就在那边而已。」
    她指着天桥另一边的蓝屋顶洋房，我「喔」了长长一声。
    我记得那边地区位置还挺偏僻的。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看了一下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半蹲，虎斑猫顺势跳下，她捋了捋裙摆，我拎着装袋衣物交给她。
    「真的非常谢谢你，明天见。」
    我遥遥看着她屡次转头挥手作别，身影渐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里，我才收回目光。

 CH1-3

    隔天一早，童纯恩把衣服还给我，顺道和我聊了一些琐事。
    我对童纯恩没有过多的关注，只感觉她很喜欢和别人相处，在班上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我原以为我和她的关係就此打住，仅止于同班同学。
    放学后我匆忙回家，煮饭，洗衣，晒衣，开店营业，写作业，休店打烊，清点金额和补货。
    最后洗完澡哄夏晨睡觉，听他吱吱喳喳讲学校的事情直到入睡，一整天才得以休息。
    眼皮很重，直到店里传来货柜倒塌玻璃碎裂的声响把我惊醒。
    亦感到家里动静，直觉不对，我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跑到夏晨房里，夏晨揪紧我的衣服，指尖掐得发白。
    我抱住并安抚他：「没事的，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顺手抽起他书桌旁的球棒作为防身武器，迅速赶至事发现场。
    店内一片狼籍，桌椅七歪八扭，商品被压毁在翻倒的货柜下，黑影透过玻璃窗户，映在水泥墙壁上。
    罪魁祸首正在冰柜前翻箱倒柜。男人浑身酒气，踱步涣散，明显醉得一塌糊涂。
    他闻声，扭头斜瞧我几眼。无言对望几秒，他问：「酒在哪里？」
    是爸爸。
    我不悦：「你回来做什么？」
    「老子回来还得经过你同意？真当自己是这个家大爷了？」他打个酒嗝，环视四周，「夏晨人呢？不把我这老爸放眼里了？」
    「我们没有你这个父亲。」我冷冷道。
    「讲话这么没礼貌！」扬手就是清脆耳光。
    左颊火辣辣的疼，我仍一声未吭。
    男人指着我的鼻尖骂骂咧咧：「老子没把你打死就算不错了，还敢这样嚣张？你跟你妈一个样，都瞧不起我！你以为是托谁的福，才能住在这的？蛤？」
    我咬牙切齿，高声质问：「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塞几张百元钞就算尽到为人父的责任？要不要算算距离你上次回来过多久了？起码有半年起跳了吧，你凭什么跟我谈父亲的权威？」
    「你这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你才是不要摆着父亲的架子作威作福！」
    男人虽然瘦弱，力气却大的出奇。抓起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我挣扎，朝他腹部猛踹一脚，他痛呼一声，跌跪在地。
    我看着男人犹豫一秒，才狠心转身爬走，男人不甘示弱地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回去，俩人顿时上演拉锯战。
    「放、开、我——！」
    我使劲扯开男人的手。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往我肚子重重一击，让我险些欲呕。
    「谁让你小子那么嚣张！」他笑得猖狂。
    「哥哥！」
    我瞪大眼睛看向躲在门帘后的小小身子。
    「哥哥……」夏晨发抖。
    我焦急大喊：「夏晨，别出来！」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拖去撞墙，我伏地颤抖，迟迟直不起身。
    「别出来个屁啊，老子会吃了他不成？」
    见我毫无反抗之力，他摇晃着朝夏晨方向迈去，夏晨颤抖地挪动脚跟，我奋力扑上前抱住男人的大腿，他暴出一连串粗鄙之言。
    我咆哮：「你敢动夏晨试试！」
    「还不给老子放开！」
    空酒瓶毫无预警砸了过来，我下意识拿球棒护头，碎玻璃飞溅，在额角赫然划出一条血痕，鲜血直流。
    我仍死死缠住男人的腿不放，他拼命往我身上踹，夏晨束手无策地蜷缩在走廊上，泪如泉涌，屋子一片混乱。
    我闭紧双眼，心底不断吶喊——
    任何人都行！拜託来救救我们！求救声近乎要挤爆我的喉咙。
    力竭之际，门板终于被拍响。
    碰碰碰碰——！拍门声过后又是一顿狠踢。
    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之前，声响就先停止了。我张着嘴，缓缓垂下发颤的手，连仅存最后一丝希望也霎时破灭。
    男人把我的头摁进地里，反覆来回蹍着。我眼角浸着泪。
    拜託……谁来帮帮……
    「夏黎！」像是回应我的呼救般，仓促的跫音由远而近。
    「你谁啊？干嘛突然闯进老子家……啊！」
    随后是男人的哀嚎声，和女孩子气急败坏的控诉：
    「你这人渣！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你怎么可以把他打成这样？怎么可以？你还算是个人吗！」
    「哪来的肖查某！老子要怎么教育小孩是我们家的事！」
    「你这个……神经病！」
    接着是椅子摔在地上的巨响。
    「夏黎、夏黎？醒醒。」
    未久，感觉有人轻拍我的脸颊，我使劲睁开眼。童纯恩担心的面容在我眼前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快起来，快点。」她用力拉起我。

 CH1-4

    圆月当空，照亮矮墙边枝椏枯秃的老树。
    呼吸牵动每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我彷彿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行走间感觉到有人一次次拉着我的手臂往她肩上颠。
    我瞟了童纯恩的侧脸，又看向被她牵着，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夏晨。
    我气息奄奄：「童纯恩……」
    「我在。」
    「童纯恩……」
    「我在喔。」
    面对我的呼唤，童纯恩句句回应。在我张口想再叫她一次前，眼泪先一步滚落，像泄了洪的堤坝，止也止不住。
    一直以来，我认为谁也保护不了我，因此就算只有自己，也必定要保护好夏晨。
    可是当我的求生欲濒临极限时，童纯恩的出现，彷彿为浇熄的蜡烛重新燃烧烛火，让整个空间霎时温暖而明亮。
    那是我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走到六角凉亭，我再也挡不住迎面而来的晕眩，整个人斜倒在地板上。
    再次睁眼，我倚着樑柱，额头的伤也已经被纱布缠好。我四处张望，发现童纯恩正在和夏晨玩踢毽子。
    他们俩回过头，夏晨眼睛一亮，跑来抱住我：「哥哥！」
    「乖。」我轻抚夏晨的头。
    「刚才纯纯姐帮你把伤包好了，你现在还会不会痛？我好担心你起不来，刚才一直哭，纯纯姐安慰我你只是累了，然后陪我玩踢毽子……」
    夏晨叨叨絮絮地讲完刚才一整段经过，我怔怔望向童纯恩。
    「我看了一下，虽然你伤口很大，但不深，用不着去医院缝的程度，但还是注意不要碰到水比较好。」
    我问：「你怎么会过来？」
    「……刚好经过。」
    我对童纯恩点点头，蹲下身认真地看向弟弟：「夏晨。」
    「嗯？」
    「哥哥刚刚有没有交代你千万不要出房间，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因、因为我担心哥哥被爸爸打很惨……」夏晨讲到后面唇齿发颤，讲话带着鼻音：「我不想要失去哥哥……我好害怕……」
    「谢谢你担心我。」我顿了顿，笑道：「不管怎么样，哥哥一定会拼了命保护你，所以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要是像今天被爸爸抓到你跑出来，他说不定会连夏晨也一起打……哥哥也很害怕失去夏晨，不想要看到那种事情发生，可以答应我吗？」
    「嗯。」
    夏晨用力点头，小脸搁在我肩膀上抽泣。
    我抱起他，看向童纯恩的脸，内心五味杂陈。
    「谢谢你。」好一会我才吐出这句话，「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你还要回去吗？」童纯恩急急问。
    「嗯，那傢伙通常不会待很久，拿了几样东西就自己走了。」
    「是吗……」
    「童纯恩。」
    「嗯？」
    「以后……别来我家了。」我顿了顿，「你也看到了，我们家不是什么正常的家庭，我爸酗酒成癮，常常会无端惹事生非……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不想要你也被捲入这场闹剧。」
    街灯晕黄，我的影子遮住童纯恩的身子。她嘴巴张得大大的，想要辩驳什么，好一会儿只轻轻点头。
    「我送你回家吧。」我提议，她连忙摆手。
    「没关係，夏晨也睏了，你们还是早点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复杂地望着她纯真的笑脸，轻轻鞠躬：「谢谢你。」
    我抱着夏晨回家路上，夏晨闷声不语，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被我训话而心情不好，过没会他闷闷开口：「哥哥，你刚刚为什么要对纯纯姐说那种话？」
    「什么话？」
    「为什么不要她再来我们家？」夏晨委屈控诉：「纯纯姐刚才帮忙赶跑爸爸，她是个好人。」
    「她赶跑爸爸？」
    「嗯，刚刚哥哥昏过去的时候，纯纯姐突然从后门衝进来，看到爸爸一直打倒地不起的你，就推开爸爸，还一直骂他，骂到哭了。爸爸原本想要打她，纯纯姐就用椅子往爸爸身上打，后来爸爸被赶跑了，她就急急忙忙把我们拉出去，说担心他会回来，先找个避难所。」
    夏晨鉅细靡遗地全盘告诉我事发经过，我讶异童纯恩那么小的身子居然为了我们而打架。
    「所以哥哥不要讨厌纯纯姐好不好？」
    我嘴巴张了张，无声几秒：「……哥哥不讨厌童纯恩呀，我只是担心童纯恩会因为爸爸受伤害，所以希望她不要再来了。」我解释。
    「……可是刚刚纯纯姐是因为哥哥才受伤的啊，她看起来好难过。」
    我的心喀噔一下，抿抿唇。
    夏晨把头埋在我的颈窝，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叹口气，深深凝睇夜空，脑海划过童纯恩方才快哭的笑脸。

 CH1-5

    段考在即，阿辉捧着一叠不及格的考卷求我教他，作为交换，我请他放学来协助整理店面。
    「你家是颱风过境是不是？」阿辉望着整片狼藉，眼角抽动。
    「是啊，而且是强级颱风。」我凉凉附和，递给他扫把畚箕，「来吧，开工！」
    他腾出一隻手极不情愿地同我精神喊话。
    「夏晨呢？」整理到一半，阿辉东张西望。
    「在睡觉。昨天睡到一半被我爸莫名其妙吵醒，别去吵他。」我把商品归位货架，清点数量。
    「宠弟狂魔，你这次又是哪里被打？」
    我掀开瀏海指给他伤口位置：「这。」
    阿辉凑过来端详：「幸好包扎好了。」他手贱戳了一下，痛得我连退三步，「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都不打算报警？」
    他双手插腰，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是没想过。」我往货架塞一包洋芋片，睚眥欲裂，「偏偏那傢伙在警察面前又会装成一副无辜样，他那演技不去好莱坞发展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你爸这次回来又塞多少钱？」
    「一千。顺便告诉你他上次回来是半年前。」
    「真狠……」阿辉喃喃，见店内收拾差不多了，便往玄关附近扫，不一会儿叫道：「你家锁怎么坏了？」
    「坏了？」
    我掀开帘子绕至后门，摇了摇把手，有点松，还不能锁上，瞥见地上的砖头我顿时大悟，「肯定是我爸拿砖头砸坏的，又要换了。」
    「所以你昨天和夏晨还是待在家一整晚吗？」
    「没有，昨天童纯恩她……」我说溜嘴，慌忙噤声。
    「童纯恩？怎么会提到她？」
    虽然我装作若无其事，但面对阿辉死缠烂打的功力仍败下阵来，不得已只得一五一十告诉他，但省略具体目的地和部分聊天内容。
    「人家好心帮你你还那么冷淡，要是她没有出现说不定你们会被打更惨。」阿辉指着我叨念。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被班上同学看到还是觉得很丢脸。」我把脸埋进掌心。
    他双手环胸，「我真不了你的脾气到底在拗什么，自尊心在此刻有那么重要吗？」
    「主要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她道谢。」
    「我不知道。」阿辉很欠揍地模仿我的语气：「还需要方法吗？只要找个契机去和对方真诚道谢就好，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复杂。」
    我倚墙，脑子里闪过昨晚童纯恩凝望我的眼眸，像纯净的琉璃。
    「话说童纯恩是在你爸动手时带你们逃出去喔？看不出来她那么有勇气……」
    阿辉扫起尘埃飞扬，我摸摸额角纱布。
    现在想起来，童纯恩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推开我爸后急急拉起我和夏晨逃离现场。
    当时她拉着我时的那份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手腕。
    我反省自己昨晚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份了点，思考要找个契机跟她好好道谢。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契机会来的那么快。
    一日体育课，男生篮球女生排球分开练习，我和大伙打累了想休息会，忽听女生群传来尖叫，人流往同一方向靠近。
    「童纯恩你没事吧？」一个女生慌慌张张递卫生纸。
    「我、我没事！」童纯恩捂着面中，鲜血自她鼻子缓缓流下，貌似是被打到脸。
    「去保健室吧？」有人提议道。
    「喔、喔？也好。」童纯恩起身，没走几步就再次跌倒，她小声对一旁女同学低语：「我头晕……」
    「她头晕，谁去叫一下保健老师？」女同学说。
    「男生抱她过去比较快啦！」另一个同学大声道。
    见状，我想也没想就上前，脱下外套盖在童纯恩身上。
    「夏黎？」她错愕。
    「不要抬头，会呛到。」我环过她的上半身，一手搂紧她的腿弯，忽然发现什么，语带苛责：「你在发烧？」
    「是吗？我还以为只是我穿外套有点热……」
    我嘖了一声，搂着她要去保健室，经过阿辉身边时他还故意吹了声口哨，我皱眉：「你很烦。」
    远远离开操场，我都还能听见班上同学起鬨的声音。
    「37.7度，有点发烧呢，马上就放学了，你先躺一下吧。」
    等鼻血止住，保健阿姨替童纯恩量一下体温，给她贴上退热贴。
    「谢谢老师。」童纯恩点头，爬上病床准备躺下。
    「你不把外套脱掉吗？」我问。
    「待会吧，有点冷。」她躺好，「谢谢你，我应该很重吧？」
    「你待会怎么回去？」
    我皱眉，不经意瞥到她袖口下的青色瘀痕，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帮她盖上被子。
    「就自己回家囉，小病而已不用特地请我爸妈回来。」
    「都不能好好走路了还小病。」我拿她没辙叹气，「待会我陪你回去吧，我去拿书包。」说完正要转身。
    「誒不用啦！」她赶忙推拒。
    「没关係，你万一在路上昏倒怎么办？」
    「……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难为情而已。」我抿唇，「我那天讲话太衝了，抱歉，所以让我帮你吧。」
    我不好意思看她反应，便直接把保健室布帘拉上。

 CH1-6

    基于童纯恩半推半拒的缘故，我只得送她到巷子口。回家前我顺道去黄昏市场买菜，又不放心所以绕回送走她的青石巷。
    当我站在童纯恩家门前，我着实愣住了。
    绕过天桥看虽然是华丽的蓝屋顶洋房，实际上亲眼目睹却略显诡异，庭园杂草丛生，攀附在大门的蔷薇花也枯萎了，密密麻麻包围整栋房子。
    一团卫生纸团滚到我的脚边，我退了一步，这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你怎么在这？」背后响起的声音吓得我倒抽一口气。童纯恩戴着口罩，声音微哑，站在我身后盯着我。
    「……我去买菜。」我捏紧红白条纹塑胶袋提耳，故作若无其事，「你生病还乱跑？」
    「不是，我是去看医生。」她亮出药单证明。
    她掠过我，拿出钥匙要开锁，这果然是她的家。
    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產生一种不能让她待在这的想法，情急之下，我对她喊：「童纯恩，你要不要来我家待一晚？」
    童纯恩像是听到什么神奇的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我忽然发现自己贸然的提议有些不妥，脸上一热，解释：「我、我的意思是你家没人，而且你一个病人我也不放心……反正我平常有在照顾我弟，所以我想说你要的话可以过来……」
    「好啊。」
    令我意外的是，她想也不想直接答应了。
    「进来吧。」我带她进到屋里，我这辈子没想过居然会提出让女生住一晚的荒谬行为。
    「我回来了。」
    「哥哥你回来了……纯纯姐！」夏晨从房间探出头来，开心地扑抱住童纯恩。
    自她带我们逃跑那天后，夏晨似乎将她视为拯救我们的超级英雄。
    「纯纯姐你怎么了？看起来好不舒服。」夏晨担心询问。
    「我有点发烧，夏晨不要太靠近我，会被传染喔。」
    「她今天在我们家住一晚。」我指示，「夏晨，你带童纯恩去客厅坐，我煮稀饭给她。」
    「好。」夏晨兴冲冲拉着童纯恩到客厅沙发坐。
    我把食材放到冰箱，拿出白米在厨房忙碌一翻，不久，端出一份热腾腾的白稀饭出来。
    童纯恩用汤勺挖取一口，脸红扑扑的：「好好吃。」
    「你今天睡我的房间吧，我跟夏晨睡就好。」
    「不用啦我睡客厅就好。」她推拒。
    「你现在是病人，好好休息最重要。」我不容拒绝的语气回她，确认她吃药后，接过她吃完的碗拿去洗。
    我准备打烊时，发现童纯恩站在走廊上怯怯望着我。
    我问：「怎么了？」
    「我睡不太着，可以跟你聊天吗？」
    我想了想：「也好。」正好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
    童纯恩躺在床上，我给她量了耳温，贴上退热贴，手撑在床沿托腮坐一旁。
    她率先开啟话题：「你今天看到我家了吧。是不是和你想像的不太一样？」
    「……说实话，是。」我趴在床沿：「你爸妈真的在国外吗？」
    「你猜？」她戴着口罩，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看她，「我猜是假的。」
    她模仿游戏里答对的音效，娓娓道来：「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外遇，而我妈妈在外面包养个小男友，她三不五时就会跑到小男友家住。我妈好像是有跟他结婚的打算吧，但那个男人不太喜欢我，大概是担心我会瓜分掉我妈的钱和爱吧。」
    「其实我看到你身上的伤了。」她微微惊讶，我试探：「在保健室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袖口露出的瘀青，那是那男人打的吗？」
    「怎么可能，那男人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做出可能危害到自己的事。」
    她笑了，叹口气：「反倒是我妈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连带认为我是个累赘，所以她有时候回家见到我都会把我毒打一顿，认为我是害她不幸福的元兇。」
    她措不及防拉起衣袖，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她手臂上佈满新旧交叠的伤口和青青紫紫的瘀痕，比我预想的情况还要严重。
    「这是你每天跑出来的原因？」我顿悟。
    「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每次都会在那段时间跑回家，估计是觉得现在小孩子都跟她一样晚归吧，所以为了不要被打，我才会在外面遛达。」
    她咳嗽几声，我倒了一杯水给她。
    「你没打算报警吗？」
    童纯恩起身将水一饮而尽后，直直盯着我，「你呢？」
    不用回答也了然于心，因为我们知道这样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
    「……至少现在你不用一直穿长袖，起码可以舒服点，也不用担心夏晨会吓到，我爸之前打我时更严重呢。」我阻止她要拉回衣袖的动作，毕竟现在温度颇高，在她躺下时顺带帮她调整棉被长度。
    「你真好。」童纯恩明亮的眼珠子盯着我，像含着星光：「我好久没有被人家照顾的感觉了。」
    「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生病有被照顾过吧，渐渐就没有那份温暖了，每次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就觉得很寂寞，身体不舒服的感觉更是明显，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这份黑暗吞噬掉。」
    她抬起手臂遮住脸，「但是世界上比我更不幸的人大有人在，这样的日子总比被性侵之类的好太多了。」
    沉默一会，我才出声：「我懂你的心情，我也会去找比自己更可怜的案例才麻痺自己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糟。」我想到自己很常看一些社会案例新闻，「但是自己的伤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痛，根本用不着否定自己的心情，也不用去跟谁比较谁过的惨，毕竟大家也都是在努力生存。」
    我们俩无言对视，眼底情绪奔流而过，从中看见彼此内敛寂静的独白与悲伤。
    「我能牵你的手吗？」我犹豫几分才牵了上去。
    她的手很小，似乎一用力就轻易能折断骨头。
    「好温暖喔。」她笑了，继续盯着天花板：「你那天不是说我跟你生活在不同世界里，所以根本不会懂你的心情吗？但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真的，仅此而已。」
    童纯恩眼睛像是异国的星空般遥远而明亮。
    我不自觉脱口：「以后你想来就来吧，就算想直接住一晚也无所谓。」我想了想，补充：「不过必须要是我爸不在的时候。」
    童纯恩惊讶，好一会才恢復说话能力：「真的……可以吗？」
    「嗯。」我点头。
    「我可能真的会每天跑来喔。」她强调。
    「嗯。」
    「我、我也可能会像现在突然说想要待一晚喔。」
    「好。」
    我语气认真，她眼里的情绪杂揉在一块，手又握紧了几分。
    「谢谢你。」她用棉被蒙住头，轻轻说：「晚安。」
    「晚安。」我回应。
    过没多久，童纯恩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我趴在床沿，不知不觉闔上眼睛。
    今夜难得无梦，一夜安稳。

 CH1-7

    几隻鸟雀在窗台上用鸟喙梳理羽毛，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阳光把房间切割明暗两半，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被染成蜂蜜色的瞳孔，金灿灿的。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甩甩头发试图清醒，以失败告终趴回床沿挣扎。
    「刚刚。」童纯恩放开我的手，我后知后觉发现我们竟牵了整晚，「这里是哪里？」她左顾右盼。
    「我家，你头壳烧坏了？」直起身，我掀开她的瀏海贴上前额，「幸好烧退了，应该用不着去医院。你要不要喝水？」
    她嗡着鼻子点头。
    我睡眼惺忪去接杯温水，忽听门外敲门声。夏晨进门而入，搂着我的腰际撒娇：「哥哥早安！」
    「早安。」我呵欠连连。
    「纯纯姐也早安！」
    「早安。」童纯恩语调软绵绵。
    夏晨扑到童纯恩怀里，瘪嘴：「你身体好一点了吗？」
    童纯恩顺了顺他的瀏海，温柔点头。
    「那就好，昨天看到纯纯姐病懨懨的样子我好担心，幸好你没事！」
    她抚摸夏晨的绒发，又给他扎两撮小辫子。
    「哥哥，今天午餐可以去大叔那边吃吗？」
    「要叫人家『店长』。」我纠正，转而问：「童纯恩，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吃饭？你从昨天都没怎么吃吧？」
    她坐床上凝望我许久，才轻轻应声。
    路经老城区石板街，转角是家名为「eternalorigin」的简餐店。白砖墙上吊兰垂掛，在店门外就嗅到奶油浓汤燉煮的香气。
    「这里。」我低唤在店门口呆怔的童纯恩，她穿的是早上我借她的条纹t恤。
    总觉得她生病后反应变迟钝了点。
    推开玻璃门，悬在上头的风铃叮噹作响。
    「欢迎光临！」店长是个身材圆润的男人，性格充满朝气。他一看到我就热情招呼：「这不是小黎吗？小晨也来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与其拥抱。当店长看向一旁的童纯恩时微微愣神，语带曖昧戳了戳我的胳膊，「小黎这谁呀？女朋友？」
    「不是啦！」
    「那么激动。」店长呵呵，和童纯恩私语：「因为这店比较隐密啦，所以来的都是熟客。我这可是第一次看小黎带女会孩子来这边，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女生，大叔好奇才问一下……」
    「大叔！」我气恼。
    「好好好不问了，你们随意坐哈。」
    人不多，我们挑了个临窗位置入座。
    「这家店长就是爱乱讲话，你别在意。」我说。
    「没关係，他人很亲切。你们认识很久吗？」
    「小黎和小晨从很久以前就是这里常客了，我也算是看他们从小长到大喔。」前来点餐的店长替童纯恩解答，扭头问我：「你今天不用开店啊？」
    「下午。」
    他跟童纯恩抗议：「你看他，变那么冷淡。他小时候常常在我屁股后面『店长、店长』的叫，不知道有多可爱！」
    「大叔你很吵誒，别说了啦！」我没好气道。
    童纯恩差点笑出声，「感觉你们的关係真的很好，难怪店长会用绰号叫你们。」
    店长：「小黎小晨这个称呼是他们妈妈取的喔，以前常常可以看到他们妈妈追着他们俩喊话的场景，久而久之附近邻居都跟着叫了。」
    「这样呀。」她大悟。
    「你们决定好吃什么了吗？」店长问。
    「哥哥，我想吃麵包加培根！」夏晨扯我的衣袖。
    「好。」我斟酌提议：「童纯恩，我帮你点个稀饭吧？感冒吃点好消化的比较好。」
    她点头。我刻意忽略店长满脸慈爱的微笑。
    原本还预想她食不下嚥的情况，但见童纯恩一勺一勺把南瓜稀饭送嘴里，食慾颇佳模样让我舒口气。
    「你胃口挺好的嘛，还有想吃什么吗？」
    她尷尬覷一眼，「我没带钱。」
    「你现在才想到啊？」见她窘迫，我语带促狭。
    「我请你。就……」我思索，莞尔：「就当作那天你带我们逃出去的回礼吧，想吃什么儘管说。」
    我递出菜单。虽然早有计划请客，但为了不让童纯恩感到负担还是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况且她那番举动我着实感激。
    她盯着我看好半晌，才伸手接过，略略侷促垂下眼帘。
    「谢谢。」她扬手示意，对店长说道：「那……请给我那个好了。」
    她点了道菜单上没有的品项。店长挑眉边抄写，哼着小调扭屁股进到吧台忙活，好一会儿便端出一份精緻甜品。
    那是芒果焦糖淋面慕斯。
    「这看起来好好吃。」夏晨双眼亮晶晶。
    「这是隐藏菜单。」店长意味深长解释：「通常点这道料理的，都是光顾许久的老顾客，没想到居然会从初次见面的小妹妹口中听到。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童纯恩缓缓回覆：「……是一位朋友推荐的。」
    「原来如此。」
    店长不再追问，转身忙去服务其他桌客人。
    我犹疑，「吃这个不会太噎吗？」
    「没事的。」童纯恩拿起银勺挖取一小角，「有点久没吃，想嚐一下。」
    「那就好。我不知道你有来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个……」
    撞见童纯恩泫然欲泣的表情时我瞬间无话。
    啪嗒、啪嗒——。随后是她的泪水砸落桌面，碎成好几瓣的声音。
    童纯恩每每含住挖了慕斯的银勺，就哭得更急；我不明白她的眼泪为何而掉，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真的，仅此而已。』
    我莫名想到昨晚她捨不得松放我的那隻手，直到早上还死死揪着。
    良久，我轻拍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依旧不言。

 CH1-8

    「这里的餐点真的很好吃。」结帐时童纯恩满足说道。
    「对吧对吧，开了二十几年的老店，厨艺怎么会生疏呢？」店长得意洋洋。
    「大叔做的菜是世界上第二好吃的！」夏晨高举双手大喊。
    店长打趣：「喔？第一名是谁呀？」
    夏晨更大声喊：「是哥哥！」
    店长：「你这小子真是。」四人齐声大笑。
    店长貌似想到什么，双手一拍，「对了，你们稍等我一下。」转身到书架前探头探脑。
    趁着机会，我俯耳问童纯恩：「你还好吗？」
    「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身体还有点不舒服？」她睫毛不安地翕动，顾左右而言他。
    「没事，我不会过问。就像你帮我一样，我也会无条件站你这边，因此你不用担心。」
    童纯恩睁大眼睛看向我，让我有点难为情。
    「所以……要是哪天你像现在快撑不下去了，」我语气认真：「来找我，我带你逃。」
    可是，能逃到哪呢？
    我们都还只是小小的少年啊，还只是想被保护的孩子，是没有大人就束手无措的孩子。
    童纯恩眼眶红了，笑着「嗯」了一声。
    年少许下的诺言总是虚无，我们还太过于渺小。
    纵然如此，我仍选择相信你，因为我想和你一起长大。
    「谢谢……哦？」她被我身后的东西吸引目光。
    「来了来了，你们怎么了？」店长将带回的笔记簿搁置在桌面上。
    「那幅画……」
    「你喜欢这幅画吗？」
    店长手背身后，墙上是幅雨景油画。
    画面的街灯亮了一棵开满鸡蛋花的树，后方是成排商城镇，地面像是谁抖落了珠宝，从未乾水洼中倒映满地星光。
    「这幅画是很久以前一位客人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地方。真的太美了，但无论我怎么追问，她始终不告诉我地点。」店长感慨。
    「这幅画掛很久了呢。」我多看两眼，下了评断，「这感觉看不出具体地点，比较像是某个象徵物。」
    「是啊，我猜大概是在哪间老店外吧，所以我就把它掛在店里，期待有缘人告诉我这地方在哪。」
    「那位客人经常来吗？」我问。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上次应该是她高中的时候？我想大概是因为毕业，所以去到外地发展也说不定。」店长臆测。
    我见童纯恩盯着画作若有所思，于是重啟话题：「你刚刚找我们就是说这件事吗？」
    「啊对，看我这记性。」店长拍了下脑门，秀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簿，「大叔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只要感觉这个客人会经常来光顾，就会请他们在本子上写名字留做纪念，好让我记得他们。」
    我嘴角抽搐，「该不会我的签名还在吧？」
    「那当然囉！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有写什么励志名言……」店长笑嘻嘻地想翻找，我赶紧阻止他的行动。
    「不逗你了。」他乐的很，「那妹妹，你帮大叔签一下名好吗？」
    店长翻开一页。童纯恩迎上店长含笑眼光，沉吟片刻，接过钢笔轻轻在角落书写。
    水墨嵌在纸面，娟秀字跡一如青花瓷上勾勒的纹饰。
    她放下笔。
    「童纯恩，好名字。」
    店长夸讚，童纯恩闻言也跟着弯起唇角。
    ?
    今天天气大好，暖风拂面。
    「很快就要段考了呢。」我和童纯恩并肩而行，前面的夏晨蹦跳跳地追着麻雀。
    「是呀，不过我想你不用太担心吧。」童纯恩笑道。
    「你才是。」毕竟她是班级第一名。
    童纯恩歪头，肩膀小幅度向上一耸，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
    我想了想，提议：「前几天阿辉请我教他功课，我约他明天来我家，你要不要来？」
    她眼珠一转，「好啊，人多也比较有动力。」她爽快答应，「我可以再带一位朋友过去吗？我们也打算一起复习。」
    「嗯。」
    「哥哥，快来看，这边有好多花！」
    前方的的夏晨站在一颗树下朝我们挥挥手，地上散一地白色落花。
    我仰望鸡蛋花树，阳光从树隙间倾落而至，「鸡蛋花开了啊。」
    夏晨捻起其中一朵，小跑步至童纯恩面前：「纯纯姐，你蹲下来一下。」
    童纯恩依言行动，夏晨顺势把鸡蛋花插进她的发间。
    「纯纯姐真漂亮，好像天使一样。」
    面对夏晨毫不吝嗇的夸讚，童纯恩眼底全是笑。
    夏晨起身拍拍裤子，拉住我的手腕：「哥哥，快回家吧。」
    我「嗯」了一声，走了几步，扭头见童纯恩还佇在原地不动，我张口叫她：
    「过来啊，童纯恩。」
    童纯恩收起看着鸡蛋花树的视线，见我和夏晨还在等她，带着笑意奔过来。
    时光一瞬间变得很慢，多年以后回忆，最先想起的永远是女孩带着笑容的面庞。
    温柔而繾綣，一如天使奔赴人间。

 CH2-1 沉茉璃

    外头雨滴淅沥沥打在屋簷，我站在公车内往书包内左翻右找，完全没有发现雨伞的踪跡，抬头望向打在车窗上星星点点的雨珠，思考是不是该淋雨去学校。
    公车停靠站牌，不少同校学生撑开伞下车，我瞥见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她撑开一把小绿伞，经过我面前时瞟也不瞟我一眼。
    我收回看女孩的视线，望着灰濛濛的天空，雨势丝毫没有要缓减的趋势。
    「咦茉璃？你也搭这班车啊。」一道清脆的嗓音呼唤我，是我的朋友何偌妍，她从小和我同班，志愿是成为一名医生，留着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
    「你怎么站在这？」她问。
    「我忘记带伞了。」我解释。
    「那一起撑吧。」她把伞往我方向靠近，我顺势鑽进，她说：「我刚刚在公车上看到荷璃，你们怎么没有一起撑？」
    我摇摇头。
    「我记得你们以前关係挺不错的啊，为什么如今却闹那么僵？」她一脸不解。
    「可能因为荷璃刚升高一，课业越来越繁重的缘故吧……」我越说越小声，发现刚刚那个撑着小绿伞的女孩正瞪视着自己，我不禁愕然，步伐也为之一顿。
    很快地，那女孩转头继续和她的朋友说话。
    「哇，荷璃那眼神还真恐怖。」何偌妍故意说的很大声：「她也真奇怪，我要是有个像茉璃一样漂亮又温柔的姐姐珍惜都来不及了，而且还是学生会会长，多风光啊！」
    「你小声点啦。」我掩住她的嘴，她咯咯笑。
    我们去到学校附近的早餐店，那里的早餐便宜又好吃，我的早餐基本上都是在这儿买的。
    「美女，你要吃什么？」
    老闆娘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总是带着亲切的微笑，讲话声音高亢又有朝气。
    「请给我一份鮪鱼蛋饼和奶油浓汤。」我点了和平时一样的餐点。
    「好好，你先坐哈。」
    我坐在一张空桌位子，何偌妍放下书包陪我一起等。
    「不过我说真的，虽然你们一起上学，但从来没有走在一块过，真的是因为吵架吗？」
    我看了何偌妍的眼睛一会，垂下头不语，她心疼地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啦，吵再夸张也会有和好的一天，好好跟你妹谈谈吧。」
    我轻轻点头。
    抵达教室，已经不少人到了，只见我前桌有两个小脑袋瓜凑在一起。
    「早安。」我主动攀谈，她们齐刷刷转头，「你们在聊什么呢？」
    「早安茉璃。」其中一名绑马尾的女生小依发话，「我们在聊昨天的电视节目，你有看杨老师的占卜吗？」
    根据电视台提供的最新一度的高中生流行趋势分析，「杨老师占卜」是目前排行第一的谈话节目，内容除了每日大眾占卜和与嘉宾交流的场面，她还会提出与宇宙能量玄学相关的资讯，其中以杨老师独特的深蓝色内弯短发给人留下视觉衝击印象。
    「昨天的我刚好没看到，那是讲什么？」我坐下，何偌妍也凑过来加入我们的话题。
    「你居然没看？太可惜了！」另一名短发女孩媛媛故作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们：「你们知道前世吗？」
    何偌妍点头，「人的上辈子。」
    「对。听说，一个人在死去前，如果其中一方执念太深，表示那俩人下辈子还会相遇，然后，相同地方的红痣，便是上辈子结下的缘。」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媛媛拍手，「你们不觉得很神奇吗？刚好我的颈后就有一颗红痣！」
    她把头发往两侧拨开，果真有一颗红点。
    「根据医学判断，有红痣出现是因为你细胞微血管过于细小的缘故……」
    「闭嘴啦你这个毁气氛王！」媛媛作势把何偌妍赶走，逗的我们哈哈大笑。
    我一脸陶醉：「简单来说就是像连结一样的存在吧，我觉得还挺浪漫的。」
    小依点头，媛媛抓住我的双手：「果然还是茉璃懂我！」
    何偌妍一脸不以为然，「但是投胎后人的记忆都会消失吧？那留这个印记有什么意义？」
    「追求的是浪漫，美感，命中註定！」媛媛大动作起身，不小心打到刚要通过走道的男生。
    「啊啊对不起！」她连忙双手合十赔不是。
    「没关係。」那男生声音低沉。
    我们四个人就这么看那个男生垂头回到自己座位。
    小依凑近我们：「那个转学生好冷酷啊，那么久了都还没看过他和谁特别要好。」
    何偌妍挑眉，「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知凯。」我轻声回答。
    「对对！陆知凯！」何偌妍此时才恍然大悟，小依怪叫：「你很夸张！他都来多久了！」
    何偌妍吐舌：「一时忘了嘛。」
    我看着男孩单薄的背影。陆知凯是在学期初转来我们班的，平时都是独自一人行动，经常只是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书，像个独行侠。
    他脸上掛着大方框眼镜，当他转来当天站在台上自我介绍时，我一眼就注意到他藏在镜片后的琥珀色眼睛。
    乾净又明亮，澄澈的近乎透明。

 CH2-2

    第三节体育课，因为下雨的缘故改在室内打篮球。
    我来回在篮框附近练习带球上篮，只有运气好才能勉强进个几颗。
    「你运动神经真的不是普通的差。」何偌妍帮我捡球递给我。
    「人家是头脑派的……」我气喘吁吁直瞪眼，视线落在室内一角。
    三四个男生围成一团，发出嘻嘻哈哈的吵闹声，我仔细看，发现他们正用篮球往陆知凯身上打。
    陆知凯垂下的瀏海盖住眼睛，看不出情绪，纵使篮球砸在他身上仍一声不吭。
    「喂！」何偌妍率先出声，但那几个男生没有理她。
    「那几个臭傢伙……」
    在何偌妍出手前，我上前抓住其中一名男生的肩膀，他不满的瞪着我。
    「你干嘛？」他冷声。
    「不要欺负同学。」我平静道。
    「你超烦的，连这种事也要管，班长了不起啊？」
    我皱眉，僵持许久，为首的男生对陆知凯撇撇嘴，「誒，你还要女生救，羞不羞啊？」
    「刘谦宇！」我怒斥。
    「好啦好啦。」名为刘谦宇的男生举手状做投降，白我一眼。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嗅到一股味道，再度拉住他的手，刘谦宇想骂粗话，我低声质问他：「你抽烟？」
    「怎么可能？那是邻居家抽的。」刘谦宇顿了一下，阴阳怪气道：「我又不是你，我至少还会遵守未成年人的本分。」
    我沉下脸：「你一直以来都知道我讨厌这个味道。」
    「那又如何，不关我的事。」
    他甩开我的手。
    他们拿着篮球走到另一旁，我连忙上前关切：「陆知凯，你还好吗？」
    或许是距离过近，陡然撞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我不自觉呼吸一屏。
    「沉茉璃，你不用因为我是转学生就特别关照我的。」陆知凯脸一红，抹了一把脸，拾起散落在周遭的几颗篮球，旋身离开。
    「什么啊态度真差。」何偌妍站在我背后拧眉。
    我也跟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灰：「没关係啦，大概是我多虑了。」
    「你又把错怪在自己身上了。」何偌妍揉了我的两颊，「告诉你多少次，不要想太多。」
    我闷闷应声。
    放学回到家，继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新闻，一看到我就露出温煦的笑容：「我们大公主回来啦？」
    「嗯。」我左顾右盼，「荷璃呢？」
    「小公主还没回来吗？我以为你们会是一起回来的。」
    门口传来声响，我率先开门，正在掏钥匙的沉荷璃一愣，立即换上冷冷地面孔，掠过我进屋。
    「小公主也回来啦！」继父上前摸了摸沉荷璃的头发，「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不关你的事。」沉荷璃一把打掉继父的手。
    「你怎么可以讲话那么没礼貌？谁教你的！」继父语气微慍。
    沉荷璃逕自走回房间，喀嚓一声把门上锁了。
    「这小孩真是……」继父无奈，望着我笑：「果然还是茉璃不会让爸爸担心，赶快进来吧。」
    我点点头，要进房间前转头看向继父：「爸。」
    「怎么了？」
    「我月经来了，可以请你帮我买卫生棉吗？」
    继父一改先前慈祥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翻开上个月月历，其中的七天画上了叉叉记号，他算了一下，面带微笑说：「好，爸爸去帮你买，你进房休息吧。」
    「谢谢爸。」我点头。
    待继父出门后，我歇口气，对面的沉荷璃正好打开房门，与我无言四目相对，把一个信封塞进我手里。
    我看了这封浅绿色信封，问：「这是什么？」
    「我们班同学要给你的情书。」沉荷璃的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
    「然后我热音社的学长说，希望你可以当他舞会的舞伴，我会说你会再考虑。」
    「好。」
    「姐。」我抬头，「你是不是又对偌妍姐说什么？」
    我淡淡看她一眼，「要说什么？」
    荷璃嗤笑：「没有最好。毕竟装可怜是你的强项，明明是你自己不检点，还有脸装出被害者的样子。
    「我想谦宇哥肯定也很后悔跟你这种人表白吧？人前一副完美女神的样子，私底下却是那么齷齪，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肯定还不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我不理会她言语间的挑衅，逕自拆开那封被我捏皱的信，有好几张信纸。
    荷璃见我一言不发，抿了抿唇，抬高下巴阻止眼泪溢出，「姐。」
    「嗯？」我克制要看她的衝动，抽出第二张信纸。
    「我真的恨死你了……」荷璃声泪俱下：「都怪你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你肯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沉荷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姐讲话？」刚回来的继父怒气冲冲地走到我们面前。
    荷璃含泪瞪他，看到他手里买的卫生棉时，脸色刷白，崩溃大吼：「不正常！这个家一点都不正常！」
    她甩门进房，又是锁上，任凭继父不断敲门都置之不理，我扯了继父的手臂淡淡劝道：「爸，够了。」
    继父垂下头：「自从你们妈妈死后，我一直想填补你们妈妈的空缺，看来我这个爸爸依旧不够格。」
    我像是隔了一个世纪才开口，话音乾哑：「怎么会呢？别这么想。」
    「你也不要太责怪你妹妹，荷璃她可能是出于不甘心，姐妹之间有良性竞争不是件坏事。」
    「我明白。」
    继父露出感动的神情，把我拥入怀中，「果然还是我们大公主最善解人意。」
    我无意间嗅到继父身上的烟草味，我拼命止住本能想吐的衝动。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荷璃的房间好一会，才缓缓闔上眼睛。

 CH2-3

    清晨四点鐘，我起了大早，推开房门确认大家还睡着，才进到厨房忙活。
    清晨五点鐘，我做好两人份便当，回房把自己打理好，直到清晨五点半，房外终于有了些动静，我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课堂笔记。
    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我才起身去学校。
    看见荷璃搭上公车，我才往反方向走去。
    我看了眼手錶，据校规八点鐘迟到，时间尚早，我决定慢慢走去。
    清晨的城市还没有完全清醒。虽然都市的空气不怎么好，但清晨时却仍闻得到芬多精的气味。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盖过记忆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走上天桥，发现有人站在中央望着马路方向，看清是谁之后，我顿了一下。
    「陆知凯？」
    陆知凯回头，露出吃惊的眼神，「你怎么在这？」
    「上学呀。」我笑盈盈地走到他旁边，他连忙退后几步，我一怔，他连忙解释：「不是的，因为我在班上名声不是很好，如果被人家撞见我和你在一起，会影响到你的。」
    「我不在意啊……」而且大清早哪会有人呢？
    看着陆知凯慌乱的样子我觉得新鲜，总觉得他在校外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
    我站距离他几步远，前倾靠着栏杆，「没关係，如果这样让你比较自在就这样吧！」
    陆知凯在原地踌躇好一会儿，才跟着靠着栏杆。
    我露出满意的微笑，询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天空。」他望着前方，「我很喜欢看天空渐渐变亮的样子，有一种一天终于开始的感觉。」
    「这样啊，大概要多久才会亮？」
    「再等一会。」
    莫约几分鐘，太阳升起了，撕开了云层照耀下层层光束，云朵千变万化，像是天使降临凡间。
    望着渐渐变蓝的天空，我惊喜不已，「好漂亮。」
    「对吧。」
    他一贯冷漠的脸上浮现浅浅笑意。我心脏险些漏跳一拍，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陆知凯的笑容。
    我抚着自己的胸口，不明心跳躁动缘由。
    「那……我先走了。」
    陆知凯转头要离开，我连忙追上，他一脸莫名，我笑道：「一起走啊，我跟你同班。」
    他也没有说什么，逕自往前走。
    因为平时搭公车，鲜少注意街上的街景，所以我尾随在他后面看着街景，形成一个很奇怪的火车队伍。
    经过一条石板街，沿路的花店、咖啡店陆续为开店做准备，沿途还有一些小摊贩在开始生意，为清早揭开序幕。
    此时我的视线被巷弄里的一家简餐店吸引。
    白色漆砖墙，屋簷上有着吊兰和藤蔓垂掛，玻璃通透，显得非常亲切。
    我赶紧抓住陆知凯的双肩包，他惊叫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双手合十，手指着那家简餐店，「陆知凯，你陪我进去那边买早餐好不好？」
    陆知凯看了我手指方向一眼，「我从来没去那边买过，虽然很常经过。」
    「那正好，一起去吧！」
    凑近一看，简餐店门口完全没有招牌写店名，但是隐约嗅闻的到刚出炉的麵包香气。
    对比我的满心期待，陆知凯满脸戒备，我推开玻璃门，悬在上头的风铃叮噹作响。
    「欢迎光临。」接待我的是一名微胖的男店长，下巴有点鬍渣，笑容相当亲切友善。
    「你好。」
    店内只有两三位客人，于是我大胆到吧台前打招呼，陆知凯则是一脸侷促地走到我旁边。
    店长微笑，「是两个新客人呢，要来点什么吗？」
    他递给我们一份菜单，上面菜色琳瑯满目，还有附上图片，看起来摆盘也非常精巧。
    我看了一下，「请给我鮪鱼蛋饼和奶油浓汤。」
    「……我要厚切培根牛肉堡。」陆知凯说。
    「外带内用？」
    「外带。」我说。
    「马上安排！」
    店长扭着屁股从冰箱备妥食材，走到吧台一番操作，我坐在吧台前看着店长煎汉堡排。
    「店长叔叔，你每天都那么早开店吗？」
    「是啊，不要看现在人这么少，晚一点就会有几个固定的熟客过来。」店长呜呼一声把汉堡排俐落反面，眉毛上扬，「大叔做菜可是很好吃的，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太期待了！」我欣喜道。
    陆知凯扫视着四周，我也跟着观察起店内装潢。
    店内装潢以白色调设计，角落放置一些绿色植物，此外书柜上摆有各种流行杂志和小说，桌椅则是採用木质桌。
    整体以乡村田园风佈置，令人感到相当舒适，只是……
    「总觉得好空旷。」陆知凯把我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毕竟大叔才刚搬到这嘛。」店长呵呵道，开始製作蛋饼，「我前阵子还是住在另一个小区，是最近才和老婆一起搬来的，我老婆可是很漂亮的喔。」
    我笑问：「叔叔结婚啦？」
    店长洋洋得意秀出无名指上的婚戒，我双眼亮晶晶，语带羡慕：「真好，我也希望以后可以和喜欢的人结婚。」
    店长打趣：「小姑娘有喜欢的人啦？」
    我害羞捂脸摇头。
    「谈恋爱固然很幸福，不过结婚后更加踏实，虽然有时候会因为芝麻小事吵架，但大叔觉得即使这样也很幸福，因为对方是自己最爱的人。」
    我偷瞄陆知凯的侧脸，不止谈恋爱的样子，甚至连他和其他同学的互动样子也想像不出来。
    「只可惜我老婆现在去买菜了，不然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大叔把蛋饼装袋，又盛了一碗奶油浓汤。
    「下次再介绍也可以的呀。」
    我顺手打开菜单瀏览其他菜色，注意到右下角角落的一行「隐藏菜单」的字样，于是问店长，「店长叔叔，请问这个隐藏菜单是什么啊？」
    店长分别给我们两个装着早餐的塑胶袋，伸长脖子看了我指的那行字一眼，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你下次来可以点点看。」
    「什么呀还卖关子。」我笑出声，「那我下次一定要点，店长要记得我喔。」
    「当然没问题。」店长拍了拍胸脯保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对了，你们等我一下。」
    他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和钢笔，说：「大叔从之前有养成请客人签名的习惯，为了让自己记得有哪些熟客，所以也帮我签个名吧。」
    「好。」我拉着陆知凯，「陆知凯你也签吧！下次我们来就可以考考叔叔记不记得我们。」
    陆知凯抿了抿了一下唇，店长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他刷刷刷在其中一页写下名字。
    他的字跡端庄优美，有点像古典书法体，不如班上男生写的潦草。
    我接过钢笔，写在他的名字下面。
    陆知凯。
    沉茉璃。
    「很好，我记住了。」店长用食指敲敲脑门，目送我们俩离开。
    我和陆知凯并肩走向学校。一会儿，他突然说：「你感觉跟任何人都很容易变亲近呢。」
    「啊？」
    「觉得你很快就能跟大家打成一片，就连我……你也是毫不顾忌地跟我讲话。」
    「我也不是跟所有人都很好啊。」我轻轻道：「应该说，我觉得世界上的好人还是佔大多数的，我不想去费心思去猜测这个人对我好的目的是什么，这样没有意义，也太累了。
    「至于你，我完全不了解，所以我不会擅自评断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口中的好坏追根究底也只是个参考数据，我和你相处起来是不是开心，那才是最重要的。」
    陆知凯囁嚅：「可是跟我待在一块会被讨厌的，上次你不就被刘谦宇他们找麻烦了吗？」
    「谦宇你不用太在意，我跟他是青梅竹马，他的个性我很清楚。」我漫不经心踢着路边石子，「而且，我只是想对自己喜欢的人好而已，如果这也要被受限制，那我肯定会很孤单的……哇！有猫耶！」
    电线桿旁一隻花色猫过来磨蹭我的脚，我蹲下身抚摸牠的背脊，牠昂起头凑向我的掌心磨蹭。
    「陆知凯，你快来看呀。」我的声音不自觉高八度。
    陆知凯蹲在我身边，小猫凑过去对牠叫了两声，他用手指轻擼猫咪的下巴。
    他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真好看。
    「沉茉璃，你人真的很好。」
    陆知凯抚摸着花色猫，低头勾起浅浅的笑。
    平时的他不苟言笑，然而这样的笑容让我在短短几小时发现两次，让我不禁產生莫名的成就感。

 CH2-4

    或许是早上那席话的缘故，陆知凯不再推拒和我一起走到学校，一路上同学会先露出憧憬的眼神再转到疑惑，我不以为然，继续和陆知凯聊天。
    我沿路吱吱喳喳说个不停，陆知凯安静聆听，时不时回应几句，虽然他不善言辞，却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们走到教室门口，迎面遇上刚出来的刘谦宇，他第一眼看到陆知凯毫不掩饰地「嘖」了一声，掠过他看到我，冷笑道：「哇，挺有能力的嘛，这男的用什么手段吸引到你啊？」
    我不悦，「刘谦宇，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不清楚你是听到什么谣言才要这样对我，但那些不是事实。」
    刘谦宇张了张嘴，忿忿地来回瞪我们一眼，故意撞一下陆知凯就跑开。
    我叹一口气，回到座位上，拆开塑胶盖舀一口奶油浓汤。
    奶香味醇厚，里面的马铃薯和蘑菇等料切的很大块，相当美味。
    当我要再送一口进嘴里时，动作定格在何偌妍饶富兴味的视线里。
    「怎么了？」
    「一大早就听到好多人说心仪的女神死会了——你和陆知凯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说有笑地一起来？」她露出曖昧的笑容。
    「我们没有有说有笑啊，他全程没表情誒。」其实陆知凯偷偷笑了两次，但我没有说出口，我只想让这件事变成我的秘密。
    她再度追问：「那一起上学是怎么回事？」
    「路上遇到就一起来了，我们同班还刻意分开走不是很奇怪吗？」
    何偌妍感觉是无法信服这种理由，但也找不出任何可以见缝插针的地方。
    我望了陆知凯的方向一眼，他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吃着他的汉堡。
    我在心里偷笑，像个佔有玩具的小孩一样。总觉得只有我窥探到陆知凯不一样的另一面，光是这点就让我觉得无比高兴。
    我是在月事来的前几天会特别不舒服的类型。
    课堂上，我轻摁着小腹，那种不适感越来越明显，我试着用呼吸来缓解疼痛，但仍毫无起色。
    硬是撑到下课，我才请何偌妍帮我和老师说一声，一拐一拐到保健室想拿个止痛药。
    「同学，你怎么了？」保健阿姨见我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上前扶住我。
    「我那个来不太舒服，可以在保健室休息一下吗？」
    「好好，我拿个止痛药给你，你先躺着。」
    我拉开帘子，发现隔壁帘子被人拉上，应该是有人。
    「来，吃下两颗止痛药，告诉我你的班级姓名。」保健阿姨递给我两颗白色药丸。
    「高二十四班，沉茉璃。谢谢阿姨。」
    配着温开水服下止痛药，我蜷缩在床上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阿姨去专科教室找老师一下，很不舒服就睡一会没事的。另一位同学如果没事了就赶快回教室上课喔。」
    阿姨匆匆走掉。隔了几分鐘，隔壁的人影坐起身，帘子被拉开，刘谦宇站在我面前与我对上视线。
    我愣了几秒，眼见他转身要走，我赶忙拉住他：「谦宇，你等等。」
    刘谦宇冷漠地盯着我抓住他的手，或许是不舒服的缘故，我的眼泪不自觉掉下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论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你本来不是那种会欺负同学的人啊。是跟我拒绝你有关吗？」
    刘谦宇冷笑：「你会不会想太多？」他甩开我的手，蹲下来与我平视，「跟你拒绝我完全无关。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是在乎外人胜过于自己人，所以才会不惜背叛与你最亲密的人，荷璃也是因为这样被你害的遍体鳞伤，你怎么奢望我还能用以往的态度对你？」
    我脸色一白，揪住他的衣领：「荷璃是那样跟你说的？」
    「不然你告诉我，是不是事实？」
    「……在荷璃眼中看来或许是这么一回事，但事实不是那样的，拜託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刘谦宇大吼：「我曾经有想过要一直保护你！但一想到我曾为了帮你们摆脱地狱，到最后是你让我们一切努力都化为屋有！你叫我该如何谅解你？」
    我话音颤抖：「我们认识几十年了，你真的觉得我是这种人？」
    「就是因为认识了几十年，所以才会更加失望。」
    刘谦宇眼眶泛红，掰开我揪住他的手，我的心连同帘子被刷啦拉上的声音一起坠到谷底。

 CH2-5

    「茉璃，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黑暗中，男生对我开口：「直接去报警吧，我会帮你们作证的！」
    另一名穿着国中制服的女孩哭的一抽一抽，紧紧拥着我：「姐姐，我们去报警吧，叫警察把那个人渣关起来。」
    我想回拥住他们俩，但触及的瞬间，那两个身影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我在黑暗中惊惧地退后几步，撞上另一个人，男人抓住我的肩膀，有无数黑色藤蔓攀上我的双脚，他的力气之大，我完全挣脱不了。
    他对我扬起猥褻的微笑：「我们大公主居然偷偷跑去报警啊……真是不乖，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男人的身影消失，回盪的是荷璃凄惨的尖叫，我左右环顾，焦急大吼：「荷璃！你在哪里？荷璃！」
    回应我的除了无止尽的黑暗，以及环绕于耳的尖叫和猖狂笑声。
    我跪在地上捂着耳朵痛哭：「我不会再去报警了！拜託……求求你不要动荷璃……」
    许久，荷璃的哭声渐渐消失了，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乖孩子，只要我们茉璃乖乖听话，爸爸就不会对荷璃怎么样。」
    黑暗中又听得见东西砸碎的声音，接着是一道尖锐女声。
    「你在干嘛！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性侵犯进你房间！你真的疯了吗！」
    「你是被迫的对不对？是那个变态要你这么做的对不对？没关係你直接说，不要看他脸色……求求你说点什么啊！」
    「沉茉璃——！」
    安静半晌，我已经不知道是从我记忆里还是嘴巴说出的。
    「对不起，荷璃。」
    我缓缓睁开眼睛，枕头已经被我浸湿一小片。
    放学的广播响起，我才反应过来方才是在梦境中。
    注意到馀暉打在布帘上摇晃的影子，转头一看，陆知凯正好拉开布帘，他手里拿着我的书包，有些惊讶：「你醒了？还会不舒服吗？」
    我坐起身摇摇头，觉得夕阳光好刺眼。
    陆知凯注意到我遮掩的小动作，连忙把窗帘拉上。
    「你脸色好差，我刚刚帮你把书包拿过来了……要喝点水吗？」他问。
    我视线朦胧地望着他。
    「沉茉璃？」
    队是好几秒，我才乾哑开口：「请问……现在几点？」
    「五点多。」陆知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从我书包侧边拿出水壶递给我，「我刚刚有来，阿姨说你是因为……那个才不舒服……喏，喝点水。」他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我接过，咕嚕咕嚕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我垂下脑袋一会，扬起笑容：「感觉活过来了！你刚才来有遇到刘谦宇吗？」
    陆知凯摇摇头。
    「那就好，不然我担心他又会找你麻烦，其实谦宇不是那么坏的人，真不晓得他对你是有什么误解。」
    「可能是因为……我是转学生吧，他之前好像就很介意你起初很照顾我，我在想他是不是喜欢你？」
    闻言我怔愣几秒，脑子回盪方才刘谦宇对我的怒吼。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是在乎外人胜过于自己人，所以才会不惜背叛与你最亲密的人！』
    「原来陆知凯是因为我……」我揪紧被褥，现在才知道刘谦宇为什么那么看不惯我跟陆知凯在一块。
    因为他觉得我偽善。我把脸深深埋进棉被里。
    看到陆知凯担忧的脸，我故作开朗道：「其实他在国中前有跟我告白，但我已经好好拒绝过他了，陆知凯你也不用想太多，这绝对不会是你的错。」
    陆知凯点点头，有点靦腆：「就算以后被刘谦宇找麻烦，我想我也不会在意了，就跟沉茉璃你说的一样，我也想要和对我好的人变更好。」
    他对我扬起一抹温煦的微笑：「我想要跟你当朋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喝水的动作骤停，看着他纯真的笑脸，让我不自觉恍神。
    或许是因为陆知凯的笑容太过稀有，也许是光线正美，我才差点沦现在他真诚的目光里。
    我脸红垂下眼，轻轻点头，就算我没有看他也知道，他一定又露出非常耀眼的神情。

 CH2-6

    我们一同离开学校，为了答谢陆知凯帮我拿书包，我提议请他喝饮料。
    在我不由拒绝的前提下，陆知凯认命和我来到便利商店。
    他从冰柜拿了一罐蜂蜜红茶，我则是拿了隔壁的青柠红茶。
    他看了我手中的红茶一眼，「你喜欢喝这个喔？」
    「嗯，我都只喝这个。」我晃了晃手中的宝特瓶。
    「我觉得这牌子的青柠红茶很酸，所以都只喝蜂蜜的，你的口味真独特。」他随后想到什么似的拧眉，「你现在不是不能喝冰的吗？」
    「没关係啦，现在不痛了。」我摆摆手。
    话一说完，手中的红茶就被他塞回冰柜。
    「还是别喝的好。」
    我愣愣地看着空空的手，又看向在柜檯结帐的陆知凯，才恍然我不是说要请客吗？
    「陆知凯，你做什么啦！说好我请客的！」
    「不用啦。」
    「可是……」
    陆知凯接过店员递的纸杯，拿给在一旁的我：「给你。」
    我一愣，他摇摇杯子，我接过，温暖的温度从手心蔓延开来。
    「热可可，女生要爱护自己身体。」
    语毕，陆知凯转身走出商店，耳根子发红，我看了手上的热可可一眼，笑着追上：「一起走啊。」
    从天桥上看到的婉霞格外美丽，夕阳就像一颗完整的大蛋黄，红色的霞光模糊了整座城市。
    「那个，问你件事。」陆知凯支支吾吾，「你们女生……来那个的时候都会很痛吗？因为我看到你上课一直冒冷汗。」
    我思索一番：「因人而异吧，我妈妈和我妹妹都是会痛的体质，我想也和遗传相关。」
    「这样啊，女生真辛苦。」
    「嗯，但是我其实很喜欢月事来的时候喔。」
    面对我的认真，陆知凯瞬间红了脸，我笑着打趣：「你脸好红。」
    「还不是你突然说奇怪的话……」陆知凯遮住红透的脸颊，我笑出声，心想他真的很容易害羞。
    夜阑人静，我躺在床上数星星，试图酝酿睡意。
    此时静悄悄的屋子里，突然响起突兀的脚步声。
    噠噠。
    噠噠、噠噠。
    我闭上眼，用被子蒙住头，祈祷那脚步声快点离去。
    噠噠。
    噠、噠噠。
    噠。
    叩叩——。
    房门外传出敲门声，我捏紧被褥，想让自己忽略掉那声音，每敲一次门我的心脏就猛然骤停一次。
    门外人见我毫无反应，悠悠开口：「我的大公主，快点来开门囉。」
    男人的声音就像巨石压在我心头。
    挣扎一翻，我才缓缓起身，旋开喇叭锁，看向站在房门外的继父。
    他走进来，关上门，门关上的一剎那，我彷彿听见一颗心「咚」掉在地上的声音。
    继父摸摸我的头，「乖女儿，怎么让爸爸等那么久？」我畏畏交出手机。他收下后探进我高耸的胸口，轻拢慢捻，沉重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
    我面无表情。继父迫不及待拉开他的裤档拉鍊，我喉咙乾涩，照惯例闭上眼睛伸手触碰揉捏。
    高一时自从母亲死后，继父每天都会来我的房间里实施侵犯，起初我拒绝，知道这事情的刘谦宇和荷璃想而知相当愤怒，经过一翻讨论后毅然决定报警。
    但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演技，竟把前来关照的警察骗得团团转。
    于是我们利用监视器和录音器等器材试图收集证据，没想到被抓到后他当晚就去荷璃房间要对她下手，我哭着求他放过荷璃，决定让自己堕入深渊。
    一次荷璃发现我让继父进房间，对我崩溃咆哮，然而在继父的眼下，我只能跟荷璃道歉，让她默认我是自愿与继父发生关係。
    我喜欢月事来的时候，因为这样只要动手满足眼前这男人就好，不必感觉他挺进我体内的噁心感。
    他会把我的经期亲自记录下来，计算週期以防我说谎，并且要亲自去购买卫生棉给我。
    每天我都先比荷璃早回家，比她晚出门，全都是为了以防荷璃有半点被继父侵犯的可能性。
    面对现况，我无能为力，报警无用，也没有人来保护我，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来保护妹妹。
    当荷璃把这件事告诉刘谦宇时，我完全无法辩驳，因为我怕有谁受到伤害——
    继父一声闷哼把我拉回现实，我看着掌心上黏稠滚烫的液体，打从心底涌上一股反胃的感觉。
    我看了眼墙上时鐘，指针停在凌晨一点。
    一滴泪伴随继父的汗水悄然滴落。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破碎的声音。

 CH3-1 夏黎

    「可以请到学霸们来教我功课，我上辈子肯定烧了好香。」阿辉慎重地把头磕在桌面上，「要麻烦你们了！」
    「有我能帮上忙的儘管说。」童纯恩推推方框眼镜，颇有几分架式。
    「你有近视？」我好奇问。
    「那没有度数，她只有在读书的时候才会戴上而已。」坐在我对面的班长小妃手放唇边对我解释道。她带着圆框眼镜，讲话轻声细语。
    我好笑地看向童纯恩：「有效果吗？」
    「你猜。」童纯恩俏皮眨眼，把整理好的笔记放在桌上，把滑到鼻樑的眼睛推上去，「总之，我会帮你们把重点标出来，虽然不到百分百，但背完这些应该不至于沦落补考的地步。」
    「超罩的，超帅……」阿辉讚叹。
    我们各自读了一会儿，阿辉把数学评量递给童纯恩，指着其中一道题：「我可以问你这题吗？我看过解答还是看不太懂。」
    童纯恩端详，「这题只是题目换了个说法而已，只要分开看然后套入公式计算就没有那么难。」她写下式子，侧头认真同我们讲解，把概念讲解的简单又明瞭，连在一旁旁听的我和小妃都不自觉惊叹。
    「哇你好厉害，我以后都问你好了。」阿辉看着清楚的计算过程，眼神放光。
    「你不是请夏黎来教你功课吗？」小妃瞟了我一眼。
    「重点是这傢伙教人会超级毒舌。早上你们还没来之前，我已经不知道被他虐过多少回了。」他委屈指着我控诉，又把脸埋进掌心故作哭泣。
    我没理会他的戏精魂，凉凉回復：「因为你根本没有专心听。」
    他瞪我，「科学证明数学差是一种病，你应该要像童纯恩那样温柔教导，如果老师只会不断批评学生反而会造成反效果，造成我心理受创！」
    「都你有理。」我白他一眼。
    「跟你吵到肚子都饿了，你家有什么吃的吗？」阿辉大字形躺在地上，小妃一脸古怪，估计是没有接触过这么不拘小节的男生吧，于是我踢了踢阿辉要他坐好。
    「也对，快要中午了，我们休息会吧。」童纯恩看了眼时鐘，我们居然认真专注三小时了。
    阿辉整个人瞬间弹起，弹了声响指，「为了感谢童纯恩的请教，我来製作阿辉特製蛋炒饭……」
    「你给我坐下。」我一声令下，阿辉反射性坐定不动，「在你把糖和盐分清楚前，我绝对不让你下厨。」
    我没好气地走到厨房，隐约还听到童纯恩和小妃偷笑。
    「家里有什么啊……有肉有菜，还有杏鲍菇誒。」
    我抱着食材到流理台，小妃从门口探出头来，「我来帮你吧。」
    「谢谢。」为了让大家更快吃上饭，我没有拒绝。
    「我才该说谢谢，你教的方式真的很好懂。」她挽起袖子帮我洗菜。
    「对吧，阿辉他肯定是没在认真听。」
    小妃笑起来，印象中她时常和童纯恩玩在一块。我好奇问：「你跟童纯恩很熟吗？」
    「熟呀，她人很温柔，但不太讲自己的事情，我希望她可以多依赖身边人一点。」小妃眉眼弯弯，「不过我觉得纯恩最近变好多，变开朗了。」
    「是吗？」
    「嗯，她学期初给人距离感非常重，不过最近常常可以看到她笑容满面的样子，而且居然还会主动约我出去玩了，看到她这样的转变我真的很开心。」
    我「喔」了一声，学期初我还没有特别注意童纯恩，完全想像不了她冷漠的表情。
    在饭桌上看着她笑盈盈的脸，更是无法把她和「生人勿近」联想在一块。
    吃过午餐，又读到晚上，大伙儿才各自散去。
    虽然童纯恩曾表示会突然想要留下来，但还是决定定点到我家躲过那段危险时间后，再回到自己家，让自己和我都足以好好休息。
    我虽然表示不介意，但拗不过她的坚持，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常。
    习惯了在每个夜晚都有个女孩带着一身阳光过来。

 CH3-2

    「夏黎，宋辉明，上来写这道题的答案。」
    老师点点黑板上的题目，那是童纯恩上次教过的公式。
    我边回想，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标准式子，阿辉也迅速在黑板上作答，比我早一步先放下粉笔，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朝我鼻孔喷气。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很好，回去坐。」老师在我的答案打勾，看到阿辉的作答时怪叫一声：「宋辉明，你的字可不可以写端正一点啊？」
    「哎呀，反正答案对就好啦。」阿辉蛮不在乎的语气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回到座位上，童纯恩竖起课本，小声说道：「太好了呢。」
    我点头对她露齿一笑，心中温暖的像是有流光流淌过。
    日復一日，每天也都在读书时间度过，阿辉时常向我和童纯恩请教，小妃也是。
    然后到了晚上，童纯恩则会过来我家小超市和我一起复习功课，我补货的同时会一起抽背单字。
    「好样的，考完了！」阿辉在考完最后一科时大声欢呼，跑来我座位与我击掌。
    「这个週末大家一起庆祝吧！要不要一起去赏花？」前座的小妃转头过来询问。
    「我没意见。」我和阿辉耸肩，童纯恩也点点头。
    去赏花当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快过来！」我骑着脚踏车载着夏晨，就看到不远处的三人朝我招手。
    我微笑，绿灯亮起，我朝着目的地骑过去，此时左方白灯一闪，一台汽车直直往我们方向衝来。
    我见状，使劲往一旁躲，但还是被汽车撞上车尾，一个不及，我和夏晨双双坠地。
    整条大路的交通瞬间瘫痪。
    「夏晨！你还好吗？」我吃痛起身，赶紧过去查看夏晨的伤势，他的右膝盖被磨破皮。
    「还、还好……」他整个人愣住，似乎被吓着了。
    整条路上的人交头接耳，有热心的民眾协助交通秩序。
    「夏黎！」远远地，童纯恩率先往我方向跑来，她马上抬起我的手，左右翻过我的脸检查，我一顿，她又马上重复同样的动作看夏晨。
    「太好了，应该是皮肉伤而已。」她舒一口气。
    「驾驶人呢？」阿辉叫了救护车报了警，此时才看到一名女人畏畏地开车门下来，由小妃带她到我们面前。
    我瞬间瞪大眼。立即别过头。
    女人见到我后，脸色也不甚自在，仍蹲下来检查我们的伤势，「你们没事吧？」
    「妈妈？」夏晨下意识脱口。
    其馀我以外的三人都瞪大眼。
    「幸好夏晨你没事，夏黎你呢？有没有怎么样？」她想摸我，我紧抿嘴唇，咬牙让她检查我身上挫伤。
    当女人想翻起我的衣袖时，我才反应过来，心下一慌，阿辉早我一步抓住女人的手腕。
    他笑盈盈道：「阿姨，还是别乱碰的好，以免有些隐藏的伤口看不到。」
    女人错愕，随后轻声说道：「抱歉，待会请医护人员帮你们检查吧，我会照价赔偿。」
    不久后警察来到现场做笔录，我们也被送到医院急诊。
    一路上呆怔地望着风景，童纯恩覆上我的手，我一愣，下意识把脑袋搁在童纯恩肩膀上。
    当我们要进去诊疗室时，童纯恩站在门口一顿，问我可不可以自己进去，我纳闷还是点点头。
    女医生为我们检查并上药，她翻起我的衣袖，我庆幸被打的瘀青已经消退不少，撒谎说这些瘀痕是自己爱玩跌倒的。
    「男孩子总是这样嘛。」胸前名牌姓「何」的女医生呵呵道，替夏晨上药时语气温和，「小弟弟好勇敢，都没有哭。」
    夏晨小嘴紧紧憋着，极力忍住眼泪。
    她领着我们走出诊疗室，问：「有大人在吗？」
    我正要开口，女人早我一步站我身后，「我是他们母亲。」
    女医生点点头，简单说明要注意的地方后，便先行离开。
    我无言望着地板，才发现阿辉和小妃也随后到了。
    阿辉拍拍我的肩膀，我扯了难看的笑容，看着女人蹲下身来和夏晨平视，戳了戳他的胳膊示好。
    「夏晨啊，你都不想妈妈吗？」
    夏晨瘪嘴，没有回应，逕自衝过来抱住我。
    我抱起他，以同样安静态度看她。
    「你把夏晨照顾的很好呢。」女人扬起淡淡微笑，我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一个「嗯」字。
    「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添麻烦，我跟你爸不一样，钱会匯进之前的户头……」她顿了一下，「你长得越来越帅了，让我想到你爸年轻的时候……」
    我皱眉，她愣住，收拾好情绪后问：「需要载你们回去吗？」
    我摇头，女人苦笑，要准备去付医药费，跟我拿了健保卡，接了口袋里不断响铃的电话：「喂老公？嗯没事……小事而已。」
    我静静看着女人走远，往另一端走去，整个人顿时有些虚脱。

 CH3-3

    「夏黎，你没事吧。」小妃询问。
    「我没事，抱歉今天可能去不了赏花了。」
    「说什么呢，还有下次啊，下次再约就好。」阿辉不以为然道，我僵硬地点头。
    他怕我尷尬，于是主动去找我妈帮我拿回药和健保卡，我再三询问夏晨有无异状，才松口气。
    童纯恩自始终都安静地坐在我旁边听着我们说话。
    我靠着她的肩膀，瀏海垂下，她坐的笔直，扣住我的手轻轻交握。
    「你有听到吗？她说要找大人。」
    「有。」
    在这时候，我深刻到自己是外界眼中还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不管我多独立，多么靠自己，在法律面前我仍是个孩子。
    「如果撞我的不是我妈，我想我还不知道该找谁来帮我处理这困境。」
    「应该说，如果不是你妈撞你，你就不用来医院了。」
    我们低低笑了。
    「她还说我长得像我爸。」
    「孩子长相都会像父母，但你们终究是不同个体。」童纯恩声音很温柔，让我放下了不安的心情。
    阿辉和小妃一同回来，我接过药单和健保卡，要往大门方向走，发现大门中央立着一架钢琴。
    「是钢琴耶，还可以自由弹。」小妃凑过去欣赏。
    「好久没听你弹琴了，有没有兴趣表演一下？」阿辉撞撞我的胳膊，我拧眉。
    「没有。」
    小妃惊讶地遮住嘴，「原来夏黎会弹钢琴啊？」
    「他会喔，国中时他经常弹的，当时有好多女生因为这样喜欢他。」
    「你别乱说。」我反撞了阿辉肩膀一下。
    「我也想听哥哥弹钢琴！」夏晨兴奋说。
    我的视线恰好与童纯恩相撞，她微笑：「我也想听。」
    我挣扎许久，没輒般叹口气，我坐在琴椅上略一思索，深吸一口气，弹了丁噹的《我爱他》，指尖在琴键上跳跃，清脆而流畅。
    一首曲毕，在座的人无一不鼓掌。
    「哥哥好棒！」最先发出讚叹的是夏晨。
    「超厉害实力完全没退步。」阿辉搂我的肩头。
    「没想到你那么会弹。」小妃点头。
    童纯恩看了钢琴好一会，才对我微笑，我也以笑容回应她。
    因为今天的意外，所以提前返家，我也提早开店。
    到了歇业时间，童纯恩来访，夏晨估计是因为早上的意外而毫无睡意，于是我提议出门走走。
    我们走到附近的公园，半夜公园空无一人。夏晨兴奋跑去盪鞦韆，我跟童纯恩则玩着转体器材，边看着夏晨边聊天。
    「幸好你们今天都没事。」童纯恩眼睛笑瞇起来。
    「嗯，我比较担心夏晨，希望他没有吓到才好。」我望了眼夏晨的方向，他对于我早上问东问西已经觉得烦了。
    「他会没事的，你要相信夏晨多一点，他也正在长大。」童纯恩弯唇，「今天你弹钢琴好让我意外，我一直以为你家放吉他是因为你想学。」
    「不是。」我摇摇头，「其实那把吉他是我妈妈的。」
    「我爸因为酗酒成癮，我妈受不了就在我和夏晨很小的时候就跟爸离婚了，之后又跟别人结了婚，把扶养权丢给我爸。」我顺口气，继续说：「那把吉他是她忘记带走的，以前我因为太想她而用吉他当藉口请她回来一趟，没想到她却回我『直接丢了吧』，那时候我常常会想，就算她不再做这些事情也无妨，只要她回来就好了，只要她能够回家我就别无所求了
    「但那瞬间，我就知道自己的梦想绝对不会实现了。」我把额头搁在扶手上，鼻头发酸。
    童纯恩默了几分，「虽然你上次也有说过你爸爸的情况，但我觉得你好像并不恨他们。」
    「大概是吧，因为是家人啊。」我声音暗暗的。
    因为他是我父亲，即便他曾把我整个人践踏在脚底，我仍对他保有馀地和期待，永远狠不下心来放弃他。
    家人既是这样可以轻易生气又无条件原谅的存在。
    「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就算不愿意，我还是会下意识去担心他们怎么样，或者也无法狠下心对他们说一些难听的话，或真的动手，也会尝试去理解他们的处境，但明明他们都没有为我和夏晨考虑过，这样的心情真的很矛盾。」
    也很痛苦。
    「我懂你的心情。」童纯恩仰望夜空，「我也一样，明明总是被我妈打过那么多次，我还是捨不得她受到伤害，虽然我常常会希望她不要回来，但实际上如果她发生什么意外我想我还是会很替她担心……如果哪天她愿意向我道歉并且从头开始，我绝对绝对——会无条件原谅她，只因为她是我妈妈。」
    就像我爱你一样，我也想收到同等的爱。
    我闭上眼睛。是啊，如果我的父母亲愿意从头来过，我也愿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一如既往。
    「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成为一个可以保护别人，更加强大的人。」我打起精神宣示。
    童纯恩微笑，我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信赖。
    「你一定可以，因为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安心。」
    没想到她会打直球，我一时羞赧不已。
    「你今天在医院弹的是丁噹的《我爱他》吗？」
    「你听过？」我挑眉。
    「当然，我以前听过有人在园游会上边弹吉他边表演这首，印象很深刻。」
    「原来是这样，你跟他很要好吗？」
    她点点头，「他很会弹吉他，所以我还叫他去上台表演呢！我还很喜欢喝青柠味红茶，我记得他每次都会笑我口味很奇怪。」
    像是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一样，童纯恩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怀念。
    「那你们还有联络吗？」
    「没有，我甚至连他现在他过得如何都不知道，不过我想他应该过得不错吧。」
    「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毕竟住这区的话，高中也不算多。」我笑了笑。
    「……你说的对，早上还碰上认识的人呢。」
    说完，童纯恩哼起那首歌的歌词，我回想起那首歌，那是妈妈还在，爸爸也还不会动手打人时，他们经常哼的歌，象徵我的幸福时光。
    我抬头望天，深深地，觉得自己不会忘记今天的夜晚。

 CH3-4

    不久后，我的户头里收到一笔丰厚赔偿金。
    多亏她新丈夫，妈妈很乾脆地把钱匯给我，我松口气，因为不至于要闹上法院；但同时也觉得无奈，毕竟这明显给我们之间的关係画上一道界线。
    段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站在百名排行榜前看，我校排名第二十七名，着实意外，可能是这次比较用功读书的缘故。
    我看了下，阿辉没有上榜，不过他对我的试卷，起码是不用补考的地步。
    童纯恩位居第三名，着实不意外，她本来就很会读书。
    「夏黎。」童纯恩看到我回来了，手里拿着刚发放的成绩单。
    「我这次进步好多。」
    「因为你悟性高。」她真诚道。
    阿辉座位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他踏在椅子上，一脚踩着桌面，高举手中的成绩单仰天长啸，看来是顺利躲过补考地狱。
    我和她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大家注意。」班长小妃站在讲台上朗声道：「考完试辛苦各位了，再两週后就是运动会，除了大队接力以外，还有男女单人一百公尺赛跑，有人自愿吗？」
    各两名班上跑最快的男女同时举手。
    小妃记录下来，又说：「再来是接力赛跑。我跟体育老师拿到大家一百公尺的成绩了，棒次会以大家的成绩来分，跑得快的跑前面和后面几棒，剩下的按照成绩来排。」
    小妃在黑板上写下棒次排法，总言之就是女生先跑，再来轮到男生。
    阿辉兴致勃勃的背影有些好笑，我看了眼童纯恩，她一派轻松，我问她怎么回事。
    「我跑得不算快，应该是候补。」她小声解释。
    果然，她如愿是候补，我则是跑倒数第六棒。
    此时跑一百公尺的女生举手：「班长，我觉得跑单人和大队接力会应付不过来，我可不可以申请不参加接力赛？」
    大家一听纷纷觉得有道理，小妃看了下名单，询问童纯恩：「那童纯恩你可以上场吗？」
    童纯恩顶着大家的目光指着自己，没多久就轻轻点头。
    「今天放学大家花一个小时一起练吧，再看看最终名单有没有需要调整，幸运的话还可以安排和其他班一起跑。」
    眾人无异议，就这样定案。
    「一起加油吧。」我对她说，她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实际跑才发现，童纯恩真的跑不快，于是被排在中间棒次。
    阿辉是个好胜心强的人，就算只是班级活动，他也会拿出百分百的气势，严格督促大家。
    童纯恩也被算在他的重点对象里面。
    「童纯恩，你脚步迈开点！身子压低，想像有人在追你！」阿辉朝她喊。
    他的锻鍊是出了名的斯巴达教育，然而童纯恩每次都只是奋力跑完，听取建议调整姿势，再奋力跑完。
    红通通的脸蛋上汗水直滴，她大口喘气，完全没听到她半点抱怨。
    那认真全力以赴的样子，有点可爱。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让我颇为在意。
    夏晨最近一见到我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只会绞着小手，纠结半晌仍说一句没事。
    「难不成是你爸爸跑回来的缘故？」童纯恩帮我记帐，顺口臆测。
    「应该不太可能，这件事他绝对不会瞒着我的。」我扫着店内地板。
    她环胸思考，「这样说来，最近小学都很热闹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在即？」
    我啊了一声。
    「夏晨学校的体表会好像就在最近。」
    「他肯定是希望你去参加吧。」童纯恩一脸豁然开朗。
    「我懂他的心情，之前我国小时爸妈也都没有到，只能一个人看着大家和父母开开心心在一块，那种感觉真不好受。」我语带惋惜：「他大概是顾虑我吧，毕竟我还要顾店，感觉真对不起他。」
    「在夏晨心里，你绝对会是一个无可取代的好哥哥，这点无庸置疑。」她微微一笑，「这次是夏晨第一次的学校活动，一起给他留下个美好回忆吧。」
    我笑着点头。

 CH3-5

    到了运动会当天，我蹲在门口穿鞋，夏晨揉着眼睛走出来。
    「早安。」我对他挥手。
    「哥哥今天要这么早走吗？」
    「嗯，今天学校运动会，要提早到才行。」
    夏晨「喔」了一声，又是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让我更加确信是因为体表会的事情了。
    我揉了他的头顶，「别担心，你明天的体表会我会去的。」
    夏晨惊讶。
    「我还会帮你带便当，你想要什么菜今晚跟我说。」
    「哥哥不会太累吗？」夏晨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今天礼拜五，你的运动会在明天，有什么累的？」
    「那……店里怎么办？」
    「就当特休吧。」我摸摸他的发顶，「你不需要想那么多，夏晨还是小孩子，只要尽情撒娇就好了。」
    夏晨扑进我怀里，抬头：「那哥哥，我有两个愿望。」
    「我希望，纯纯姐也可以来，也希望哥哥可以帮我做两份便当。」
    「两份？你要自己吃？」
    夏晨摇头，「不是，是给别人的。」
    我挑眉，以往都没见夏晨提出这般要求，还是先应了下来。
    去到学校后，我马上把夏晨的话转给童纯恩听，她很热情地答应了。
    高中运动会仅限校内师生参与，操场仍旧热闹欢腾，随着飘扬彩带，正式为运动会揭开序幕。
    我套上大队接力背心，排在棒次队伍中等待上场。
    「各位选手预备——」第一棒的女生们弓着身躯，抬高臀部，枪声「碰」一声，选手迅速从起跑线衝出。
    加油叫好声此起彼落，选手彼此传接棒，奋力奔跑，在红色跑道上烙下一步又一步的鞋印。
    快轮到童纯恩时，我们班位居第二，阿辉大喊：「童纯恩，向前跑就对了！」
    大家也都在为童纯恩加油。
    我紧张地看着她，棒子顺利传到童纯恩手里，她奋力向前衝刺，悬在脑后的马尾晃来晃去。
    「加油啊童纯恩！」
    「衝过了！现在是第一」
    「做得好啊加油加油！」
    童纯恩咬牙跑过长长弯道，被她追赶上的同学不甘示弱地奔跑，在弯道处不小心与童纯恩擦撞，童纯恩重心不稳直接跌倒在地，手中的棒子滚了一圈。
    那位同学啊了一声，碍于比赛进行，仍选择继续跑。
    一个又一个同学从童纯恩身边跑过，她摔的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我心下一惊，从颤抖的嘴唇中脱口：「童纯恩！加油！」正感到尷尬，一群同学鼓励声此起彼落。
    「没关係，跑完就好！」阿辉大喊：「我们会追上的。」
    「纯恩加油啊！」小妃手圈住嘴巴
    「没事的，站起来，不要怕！」
    「童纯恩别放弃，你可以的！」
    「加油！」
    班上同学卖力的加油助威，同时也替童纯恩的伤势感到担忧。于是待童纯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并重新奔跑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她顺利接棒完成，回来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别哭，还没定下来呢。」小妃心疼地抱紧她。
    「就是啊，我们会追上来的。」阿辉搭住跑最快的男生肩膀，「况且我们还有得力主将在。」
    童纯恩抿抿唇，满是懊悔。
    我上前捏捏她的脸蛋，她委屈的一脸红通通，我歪头，用对小孩的语气问：「没事啦，膝盖痛不痛？」
    她憋屈摇头，我看了她血肉模糊的膝盖，请跑完的同学带她去医疗小组。
    转头发现大家都玩味地盯着我们，阿辉八卦问道：「你喜欢童纯恩喔？」
    一时间我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毫不掩饰盯着我瞧。
    我看看笑的曖昧的阿辉陷入呆滞，下一秒热气直逼脸颊，「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嘛！」
    另一个男生还故意大喊：「好闪喔要瞎了！」
    我一脸懵，同学推了推我的背，提醒我要上场了，大家以为我是害羞，一副了然地朝我笑笑，直说不闹我了。
    我站在起跑点，注意到医疗小组有同学像是跟童纯恩道歉。
    眼看同学跑离我越来越近，棒子一传到我手上，我加速奔跑，大家的加油声环绕于耳，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掉。
    「夏黎，快跑！」不知道是谁这样对我喊。
    我死命向前奔，拉近和其他班级选手的距离，最后极小的差距完成交棒。
    「做得好！」阿辉接过棒子，奋力直衝。
    我喘着气回到班级队伍，童纯恩一面喊着我的名字一面走过来，脚步一拐一拐的，递给我一罐瓶装水。
    「还好吗？」我指她的伤。
    「嗯。」她抬起被纱布包裹住的双膝，「刚才那位同学跑来跟我道歉了。」
    「我有看到。」我抹去下巴汗水，扭开瓶盖，大口大口喝下，顺带扯了扯凌乱的衣领。
    之后还有接连几个比赛项目，所有人各自为自己的班级大声呼喊鼓励，我也是，童纯恩也不例外。
    当我们班得到好名次，阿辉搂住我的肩膀大声欢呼，我从人群中看到童纯恩被其他女同学拉着又跳又叫。
    隔着人群和漫天飘摇的彩带，我和童纯恩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她对我微微一笑，周遭一切欢呼吶喊声彷彿嘎然而止，只听得见我的心脏撞击胸膛的声响。
    竟让我望到出神。

 CH3-6

    童纯恩自告奋勇地帮夏晨做便当，于是我们约好夏晨体表会当天一早就来我家。
    收到她抵达门口的讯息，我前去开门，童纯恩穿着一席小洋装和外套笑盈盈地打招呼，我原先昏昏欲睡的意识瞬间清醒。
    「我先把睡衣换掉，厨房有围裙，你可以先穿。」我有点不好意思道。
    「好呀，你慢慢来。」她笑着把我的瀏海顺好才进屋，我耳根发烫。
    待我进厨房后，童纯恩已经开始备料了，她腰间系着围裙，长发扎成低马尾，融合在这幕光景中。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很大方地把长袖卷上去，手臂的瘀青淡了点，只是数量颇多，若是其他人看到不免觉得悚目心惊。
    她製作煎蛋捲，手法纯熟，我捏着饭糰，忍不住问：「你很常做菜吗？」
    「还好，自己学的。」
    「你有兄弟姐妹？」
    「我是独生女。」她回应道，「不过我很羡慕你跟夏晨的感情，很少看到兄弟感情那么好的。」
    「因为夏晨有记忆以来，爸爸妈妈都没有在家了，所以才会跟我特别亲。」
    「原来是这样。」
    我看了童纯恩的侧脸，不禁一说：「你感觉很喜欢把一些事情和情绪往身上揽。」
    她手一顿，把煎蛋捲分装：「怎么说。」
    「就像跑大队接力的事情，虽然我们拿第三名，你感觉却很自责，像是觉得……因为跌倒的缘故才只能拿第三名？但其实大家都很满意了。」我顿了顿，斟酌用词：「还有代跑跟帮夏晨製作便当其实都不在你的义务范围内，你也总是喜欢帮忙，不觉得吃亏吗？」
    童纯恩想也不想便答道：「不觉得，因为我喜欢，我享受。」她话音暗了几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是天生给人家带来不幸的，所以才会不自觉把过错怪在自己身上吧。」
    童纯恩幽幽盯着墙面，眼底完全看不清情绪。
    我看着她，下意识回道：「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我也给很多人带来不幸。」
    面对她疑惑的眼神，我继续说：「像我爸爸和妈妈，如果打从一开始没有我的话，或许他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夏晨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阿辉也不用一天到晚为了我的事情操心。
    「这样的我，你却说很让你安心，对于这点，我也想原封不动还给你，你的存在绝对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在某个人的生命中一定也是无可取代。」
    我把裹上麵粉的切块鸡腿肉放进油锅炸，发现童纯恩很认真盯着我，我转头与她对望好一会儿。
    好半会儿，她轻声说：「谢谢你。」
    配上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目光。
    便当做好后，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叫夏晨起床，打理好后，三人一同前往小学。
    活动开始，一年级的学生全体做健康操表演，夏晨在整个团队里认真挥舞着动作，小小的脸绽放得意的光彩。
    我站在围栏外，举起相机给他拍了好几张相片，心想之后再去洗出来。
    「你喜欢拍照呀？」童纯恩问。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留个回忆吧，毕竟记忆可能会淡去，但照片不会。」我调整相机焦距，「我希望等夏晨长大之后看到这些照片，可以回忆现在他美好的时光，我所做的，也只是帮他见证这一刻而已。」
    一曲健康操歌播毕，眾人鼓掌纷纷目送孩子们退场，童纯恩的声音也悠悠传来：「要不要一起拍张照？」
    我很讶异她会提这个要求，对比班上女生每天都在拍照的行为，从没看到童纯恩主动加入过，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拍照。
    「好啊。」我抽出手机。
    我们俩似乎都没有自拍的天份，拍了好几张都不甚满意，于是交由路人替我们拍一张。
    「好囉，来，1、2、3——」
    童纯恩的手自然下垂，交叠在前，略带靦腆地面对镜头；我手背身后，嘴角轻轻扬起。
    风轻轻吹动我们的发丝，相机定格这一刻。

 CH3-7

    「来，你的便当。」
    我把盒装便当递给夏晨，主食是裹着海苔的三角饭糰，配菜则是煎蛋捲、花椰菜、炸鸡块和几颗小番茄。
    「谢谢哥哥。」夏晨开心接过，「也谢谢纯纯姐，你可以来我好开心！」他对着童纯恩灿烂一笑。
    「别客气，谢谢你邀我来。」童纯恩和夏晨相视一笑。
    「话说夏晨，你说还有一个便当是要给谁？」我好奇询问。
    「给一个同学，等我一下。」
    我跟童纯恩的视线好奇地追着他，只见夏晨跑到不远处张望，跟独自坐在榕树下的人影搭话。
    「那谁啊？」我吃惊。
    「好朋友吧。」童纯恩应。
    「我从没见过夏晨想要帮谁带便当。」
    「说不定是最近新交的朋友。」
    「那个是女孩子吧？」一年级居然谈恋爱了吗？我心想。
    「不要每次都往那方面想啦。」童纯恩跟着低语。
    「哥哥，纯纯姐。」
    我们吓了一跳，同时往后看去，只见夏晨牵着一个长发女孩子过来。
    我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惊讶，童纯恩则是双眼闪亮亮。
    「她是我朋友，叫洪薇薇。」夏晨拉了拉躲在她身后的女孩。
    「哥哥姐姐们好。」洪薇薇脸有点红，讲话小声。
    「快坐下来吧，一起吃便当。」
    童纯恩盛情邀约，夏晨拉着洪薇薇一起坐下打开便当，洪薇薇见夏晨狼吞虎嚥吃了起来，也塞了个煎蛋捲进嘴里。
    「你们很要好吗？」我一手搁在膝盖上托腮，打量这两个孩子。
    「嗯，洪薇薇在班上很安静，所以我都会去跟她讲话。」夏晨点点头。
    「夏晨在班上是不是很吵？」我接过童纯恩倒的茶，改问那个埋头吃便当的小女孩。
    洪薇薇摇头，思索一番才回答，「夏晨平常都很热心，所以很多女生喜欢他。」
    我喝进嘴里一口茶就这样喷出来，洪薇薇赶忙解释：「我没有喜欢他喔。」
    「没事，你不用在意我。」我尷尬接过夏晨递的卫生纸擦拭嘴角。
    洪薇薇貌似有点不自在。
    「便当好吃吗？」童纯恩问，洪薇薇点头。
    「太好了。」她露出温煦的笑容。
    一阵风拂过，斑驳碎光洒落在童纯恩身上，点点舞动。
    「姐姐的头发真漂亮。」洪薇薇说。
    我看了眼童纯恩，她把长发编成公主头，整个人既甜美又优雅。
    「要帮你绑吗？」
    洪薇薇坐在童纯恩前面，她轻轻为她梳理头发，手俐落的在发丝里穿梭，编出一道完美的纹路。
    「这个编发很简单，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童纯恩柔声道。
    「姐姐是自己学的吗？」洪薇薇问。
    「不是，是妹妹教我的。」童纯恩回应。
    我疑惑，童纯恩接收到我的困惑赶紧解释：「我讲太快了，是我表妹，我是独生女。」
    她慌张改口的行径让我有些微妙，但没有追问。
    「我也是独生女。」洪薇薇说：「姐姐和表妹的关係应该很要好吧。」
    童纯恩感叹：「其实没有，因为我做了无法挽回的过错，害她非常难过，我想她肯定会讨厌我一辈子吧。」
    「不会有人讨厌家人的。」洪薇薇大声反驳：「像我妈妈，她每次都答应我要做什么，结果都因为工作的事情突然爽约，即使如此我还是能体谅她，也不会因此讨厌她，因为她是我妈妈。」
    童纯恩为她编好头发，洪薇薇仰头看她：「姐姐也是，我想你表妹绝对没有讨厌你。」
    洪薇薇睁着她的大眼，童纯恩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你真的那么想？」
    见洪薇薇点头的更加用力，童纯恩轻轻笑了。
    忽然听见有人朝我们方向大喊的声音，一名拿着手提包的女人大口喘着气，显然是匆忙跑来的。
    「妈妈？」洪薇薇愣愣喊。
    「妈妈赶快把工作处理完过来了，让你久等了。」女人气喘吁吁道。
    洪薇薇惊讶地张大嘴，绽开笑容，女人原先面带欣慰地走过来，随后脚步一顿。
    啪嗒、啪嗒——。
    洪薇薇哭了。
    「我、我以为你这次也不来了。」洪薇薇的眼眶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怎么会？我这次不就来了吗？」女人尝试安抚。
    「可、可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一样……每次我们约好的事情都不会来，永远都说有工作。」
    洪薇薇逆光背影以极小的幅度哆嗦着，头顶正烈的日光给她纤细的身板蒙上一层阴影。
    面对女儿的控诉，女人不甚自在的抿唇，「因为妈妈真的很忙……」
    「比我……还重要？」
    这句话彷彿直击最后一道防线，周遭的欢腾隔绝于耳。
    童纯恩轻轻掰开洪薇薇因委屈而握拳的手，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失控。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明明你还特地赶来，我却……」洪薇薇无措地绞着手指。
    「不，你说的对，再怎么忙也该抽个时间陪伴你……更何况是已经答应过你的事。」女人出乎意料地摇摇头，与洪薇薇平视：「对不起，妈妈总是忽略掉你……薇薇可以原谅妈妈吗？」
    洪薇薇含泪大力点头，女人揉揉她的脑袋，把她拥入怀里。
    我安静地望着这一幕久久不移，洪薇薇和她妈妈的相处让我不禁联想到妈妈离家，爸爸一蹶不振的模样。
    我深深叹一口气，下一秒感觉到夏晨扯我衣角的小动作，便把他揽进怀里。
    「是因为这样你才特别关注她吗？」我问。
    「因为薇薇看起来跟我们一样，总是很寂寞。」夏晨小嘴瘪着，我揉揉他的头。
    「好孩子。」
    「哥哥也是吗？」
    我一顿，夏晨瞥了眼在跟女人讲话的童纯恩，我哑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帮我做便当的那天，我注意到纯纯姐手臂上的瘀青。」
    风在我们之间吹过，我微笑：「你会害怕吗？」
    夏晨坚定地摇摇头。
    我回望童纯恩，她发现后温柔地望着我，让我想到阿辉开玩笑的问题。
    『你喜欢童纯恩喔？』
    说实在，我搞不太清楚什么情啊爱啊，具体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每当看到童纯恩的笑容时，心头都会登时一暖。
    她的眼睛无论笑不笑都会含着星光，但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就感觉周遭一切都变温柔了，似乎人间万物都变得可爱。
    而我，只是很想让那张笑脸一直停留在童纯恩脸上。
    仅此而已。

 CH4-1 沉茉璃

    「那接下来就是处理校庆场佈的问题了，我们要先决定主题。前几年学长姐的设计有水手、蓝天白云、童话故事等等……大家有比较适合的想法吗？」
    我把纪录整理在白板上，蒐集学生会成员的意见。
    「果然还是不要重复比较好吧，可以的话还是要选个新颖又好设计的。」副会长阿致说道。
    「那你有什么想法？」美宣罗孜涵反问。她气质艷丽，脸上画着精緻的妆容。
    「想不到啊。」阿致抱头吶喊。
    「用宇宙的主题如何？我们歷年来都没有用过，准备材料也会比较简单。」媛媛提议。
    「这样范围不会太广吗？」有人提出质疑。
    「那就缩小范围就好啦。」我在白板上写下「宇宙」，拧眉思考：「宇宙的话，大至太阳系，小至星体，果然还是用星球会比较简单点吗？」
    罗孜涵拍手：「不如缩小直接用星空这主题，星星点缀的部分用顏料会很方便，交给学弟妹也不用担心！」
    闻言大家纷纷覆议，于是园游会场佈的主题就定下来了。
    「那就麻烦孜涵和媛媛绘製设计图，然后我们分工去买材料，到时再跟总务报销。」我和美宣组交待场佈所需细节，「最后就是标语的部分了，大家回去都要想想唷！要切合我们的主题。」
    放学鐘声响起，散会。
    我简单打扫一下学生会室，罗孜涵拍拍我的肩膀，她手上拿着两张电影票。
    「茉璃会长辛苦啦！」她摇晃手上的票根，「我叔叔给了我四张电影票，我跟媛媛约好要一起去，你要不要一起来呢？」
    接着她报出一部相当有名气的电影名字，我连连点头：「当然好呀，那部很有名的说。」
    「茉璃果然识货！因为还有多一张票，你可以约你的朋友一起来。」她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眼睫。
    我回教室的路上看着手里的票，思考该邀请谁，推开教室门，发现还有人在。
    霞光红透了整间教室，随风翻飞的白纱窗轻轻盖住陆知凯的头顶，我上前将窗帘掀开并收捆。
    陆知凯趴在桌上闭目，呼吸清浅。我思考究竟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发现压在桌面上的纸，我凑近一看，是吉他谱，而陆知凯身边斜倚着一把木吉他。
    陆知凯缓缓睁开眼，我专心地凝视他的谱，丝毫未觉，直到他脸红地把谱抽回去，我才发现他醒来了。
    「哇对不起！」我慌忙道歉，「我身边没有人学音乐，所以我觉得很神奇而已。」
    「……没关係。」陆知凯舒了一口气。
    「你喜欢弹吉他？」我拉开他隔壁空位坐下来。
    「只是弹个兴趣而已，没有很厉害。」
    「我想听你弹，可以吗？」
    面对我的期待，陆知凯露出犹豫的神色，我见状原本以为让他为难了，没想到他露出拿我没辙的微笑：「好吧，反正是被你看到就没差。」
    我心里泛起小小的涟漪，他说的好像是我独有的特权一样。
    他弹下第一个音，教室回盪流畅的乐声。陆知凯弹吉他时会不自觉哼出歌词，我发现他嗓音意外的好听。
    一首曲毕，我亮了亮眼睛讚叹：「好好听，你是第一次表演吗？」
    「是第一次给其他人听没错。」他因为我的夸讚而红了脸。
    「真的很厉害，第一次表演就那么稳，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绝对前途无量。」
    陆知凯羞赧地搔搔头，镜框下的眼睛呈现温柔蜜色：「你有喜欢的曲子或歌手吗？」
    我亮了眼睛：「我喜欢刘若英的《后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他点头，「等我练好，下次弹给你听。」
    我意外他还愿意让我听他弹琴，忍不住莞尔：「好。」

 CH4-2

    我们一起离开学校，我看到贴在公佈栏上的校庆简章，提议：「陆知凯，我们学校校庆可以社团和个人报名表演才艺，你吉他弹那么好，有没有兴趣呢？」
    陆知凯一愣，迅速垂下头：「那、那种事都是要很高调的人才能去做吧……我长得不帅，吉他也没有弹很好……」
    「你长得很帅呀！」我反驳他的话，凑近他的脸，「我从以前就这样觉得了，陆知凯你的眼睛很清澈，五官也立体，把眼镜拿下来肯定更好看，我真的不了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帅。
    「况且，上台表演又不一定是表现好的人的专利，只要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就好啦！上台只是让你把你喜欢的事情有个舞台表演给其他人看，至于好不好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当然如果是你坚持不想要，那就另当别论。」
    或许是距离过近，也许是被我衝击性的发言吓到，陆知凯红了脸，支支吾吾：「那、那我考虑一下……」
    「好呀。」
    我表示自己要去搭公车，于是在校门分别。
    睡前我拨了通电话给何偌妍，约她一起去看电影，她爽快地答应了。
    校庆在即，这几天我都是在学生会反覆开会和场佈中度过，好消息是陆知凯告诉我，他决定参加演出。
    到了看电影当天，我和何偌妍比较早到，就先买了爆米花和饮料。
    「我还以为你会先约荷璃，这样也能化解你们尷尬的气氛。」
    「我昨天有先问她，只是她完全不回应我。」我回想自己昨天敲她房门却不被回应的窘境。
    「没想到我居然被排在荷璃身后，沉茉璃你真狠心……」
    看到何偌妍作势受伤，我笑着打她一下：「说什么呀你。」
    远远看到媛媛和罗孜涵匆匆赶来，媛媛接过我手上我的爆米花和饮料，打扮亮眼的罗孜涵看到何偌妍时顿了一下，随即笑开：「我刚刚还以为是茉璃男朋友，我第一次看到女生头发剪那么短，超酷耶。」
    何偌妍倒也不介意，把头发往后梳，「因为我以后想要当医生，所以想从助人的小事做起，因此有捐发的习惯。」
    罗孜涵对她比了大拇指：「了不起！」
    「快走吧，电影要开场了。」媛媛催着我们，她已经偷吃了几颗爆米花。
    电影是一部赚人热泪的亲情片，大意是说流浪的男主角捡到一隻小狗，一人一狗產生出相当深厚的羈绊，但小狗意外死掉了，伤心难过的男主角却在阴阳眼的朋友告知下，发现小狗的灵魂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守护他。
    剧情相当精彩，不少人都哭了，我也不知不觉用掉一包卫生纸。
    「好精采喔！」媛媛抽着鼻子，讲话还带着软绵绵的鼻音。
    「就是说啊，我原本还以为是过誉，幸好是我想太多。」何偌妍眼眶泛红，兴致勃勃加入讨论。
    我见到罗孜涵用力眨眼想舒缓不适，从斜背包里掏出人工泪液递给她，她伸手接过，「谢谢。」抬头点了几滴。
    「你觉得剧情如何？」我问。
    「我觉得剧情有点老套，但还是会被这种电影公式带走情绪。」罗孜涵搧搧眼角，「小狗死掉的场景很让人难过，但是男主角最后还是发现，小狗一直都待在他身边没有离开，那段太催泪了。」
    「我也觉得，想必他们俩之间的羈绊是超越家人情，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默契吧。」我声音带点哑。
    罗孜涵连连点头，我递给她卫生纸，她抽出几张擤了鼻涕。
    我们四人讨论着接下来要去哪里逛逛，我发现一个小摊贩摆着琳瑯满目的饰品，忍不住上前欣赏。
    「欢迎欢迎，喜欢都可以试戴喔。」摆摊的婆婆笑盈盈道。
    爱美的罗孜涵兴致勃勃地挑选，我被其中一副鸡蛋花耳饰吸引目光，拿在手上反覆端详。
    何偌妍跟着凑过来，问：「你喜欢鸡蛋花？」
    「嗯。」我解释：「因为以前荷璃曾在我生日时，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一件绣了鸡蛋花图样的外套给我，所以我想送她这个应该不错。」
    「挺好的，她长大应该都会穿耳洞，要不要试戴看看？」
    「我没有耳洞啊。」
    「摆着看看就好啦，荷璃跟你长得很像，你以自己为标准就好了。」
    何偌妍递给我摊位提供的小镜子，我把耳饰放在耳朵上，想像着荷璃长大后戴起来的样子。
    青春洋溢的荷璃，戴上这副耳饰，想必会非常可爱。
    「茉璃要送东西给谁呀？」罗孜涵拿了副红鑽耳环准备结帐。
    「给妹妹。」
    她扬起美丽的笑容，「你对妹妹真好，我记得你之前也说是你妹教你编发的吧？」
    我点头，想起小时候和荷璃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时光，荷璃总嚷嚷着我不打扮太浪费我的美貌之类的话，强制教我一堆简单又好看的编发。
    一想到这，我不自觉露出笑容。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想必大家知道后都这么认为。」
    听着罗孜涵的话，我看着手里的鸡蛋花耳饰。
    感情很好呀……
    笑容的弧度弯了几分，「我要买这个。」我二话不说就买下来。
    或许现在没办法跟荷璃言归于好，但至少我想让她知道我的真心。

 CH4-3

    回家路上，我看着手中的鸡蛋花耳饰，心想荷璃收到时会是怎样开心的表情。
    此时有另一道身影从转角走出来，我下意识喊住他：「陆知凯？」
    陆知凯转头，看到我时有点惊讶，我高兴地跑向他，盯着他琥珀色眼睛有点惊讶，「你的眼镜呢？」
    「换成隐形眼镜了。」陆知凯摸摸头发，「毕竟明天就是上台表演的日子了，你也说我不戴眼镜比较适合，所以……」
    我愣了好一会，才微笑道：「你好乖喔。」
    陆知凯涨红了脸。
    我仔细打量陆知凯。他拿掉眼镜后露出的桃花眼乾净明亮，鼻樑高挺，下顎线条也明显，感觉有点像混血儿。
    明天要是经过美容美发社的学姊们的巧手，他的魅力肯定会更突显出来。
    一想到他在台上会被大家的欢呼簇拥的场景，就感觉他的脸会红到不行。
    思及此，我轻笑出声，陆知凯疑惑地歪头。
    我们走在青石巷，踩着斜阳，遥遥地望着晚霞。
    「你现在是刚回来吗？」他看着我手里提着的购物袋。
    「对呀。」我晃了晃，「这是买给我妹妹的礼物，是鸡蛋花耳饰，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你喜欢鸡蛋花？」
    「嗯，而且我很喜欢他的花语。」
    「『希望』。」
    「对，你居然知道。」听到陆知凯明确讲出来，我亮了眼睛。
    「我家外面的人行道就有种植鸡蛋花树，是我妈妈以前和我说的。」
    我由衷道：「你和家人感觉感情很好呢。」
    「也还好啦，我妈平常真的很囉唆的。」陆知凯搔头，「你和妹妹感情应该也很好吧，你还会买礼物送给她。」
    我没有反驳，只管提着路上的小石子。直到我们到天桥处要分别后，我才对他说声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陆知凯知道我的家里情况，也许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他太过于乾净，美好，我捨不得让这份纯洁的心灵被污染分毫。
    「沉茉璃！」
    我抬头看着在天桥上的陆知凯，我微微瞇眼，他逆光低头看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去上次那家简餐店。」
    他微笑：「我已经知道隐藏菜单是什么囉。」
    是因为我们变熟的缘故吗？总觉得越来越常看到陆知凯的笑容。
    我张了张口，掩住耳朵大喊：「好哇，但不要先告诉我菜单是什么，我明天自己去解答。」
    陆知凯笑得好开心，那样的笑容竟让我有些目眩神迷。
    我敲了敲荷璃的房门，里面人没有回应，我轻轻开口：
    「荷璃，姐姐今天出门看到一副很适合你的耳环，虽然你还没有穿耳洞，不过等你长大后也许就会想穿了？希望你喜欢。」
    我把小盒子搁置在门口：「要记得拿喔。」
    房内人没有回应，我长叹一口气，走回房间，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突然想到什么，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小礼服，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想到明天的校庆和舞会就让我心跳不已，满心期待明天的到来。

 CH4-4

    园游会当天，一早就是风光明媚的好天气。
    确认荷璃拿了便当出门后，我才赶紧到简餐店和陆知凯会合，一打开门，陆知凯正坐在吧台和店长聊得不亦乐乎。
    店长称讚：「你拿掉眼镜果然帅气。」
    「是吗？」陆知凯害羞地摸摸颈侧，看到我时微微怔住，店长察觉到，扬手往我方向挥了挥。
    我跟走过去打招呼，店长语气高扬：「茉璃去烫发啦？很适合你耶。」
    我摸摸波浪长发解释道：「是自己在家用电捲棒夹出来的，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很适合你。今天还是一样的鮪鱼蛋饼和奶油浓汤吗？」
    「对。」我翻阅菜单：「我还想要来个隐藏菜单……奇怪？」
    我左翻右找，却找不到之前标注隐藏菜单的那一行字，于是询问店长。
    「我把那行字删掉了，现在变成只有熟客限定。」他双手插腰，洋洋得意。
    「之前陆知凯说他早就已经知道隐藏菜单是什么了，害我好好奇。」我噘嘴。
    「现在帮你准备，在这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老婆——！」
    店长往工作人员休息区方向喊，不一会有个女人匆匆跑来，「来了来了。」
    我顿住，看着女人独有的深蓝色短发和圆框眼镜的装扮，我脑子闪过女人在电视机里大谈玄学的画面。
    下一秒，我掩嘴惊呼，「你是杨老师吗？」
    店长和杨老师相视一笑，对我点点头。
    「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居然会知道我。」杨老师呵呵道，手上同样有着一枚戒指。
    「见到本人太神奇了，我都会看你的节目。」我兴奋道，手有点慌乱无措。
    「这是我的荣幸。」
    「老婆，帮忙做两份隐藏菜单给这两位小客人。」
    店长用锅铲来回指了我们，杨老师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对我们说道：「待会再聊喔。」
    看着杨老师同店长一样扭屁股离开的身影，我轻笑：「我还以为老师会是很严肃的人，但实际上好可爱。」
    「杨老师在这里不会引起骚动吗？」陆知凯问。
    「就是因为这个因素，所以在搬家时就考虑要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做生意，我们夫妻俩开这个简餐店本身就是为了想要接待有缘人，所以这和我们的初衷并不会背道而驰。」店长娓娓到来：「当初在原先小社区的时候，有太多记者想要採访我老婆的私生活，你们有在看节目应该知道，我老婆很少在公眾场合讲自己的事，所以记者们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
    「这是当然的啊！谁会喜欢自己的私生活被人家打探，你说是吧陆知凯？」我忿忿不平地询问陆知凯的意见，他深有同感地点头。
    店长微笑，打了一颗鸡蛋在铁板：「但是，这行业会这样做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仔细想想，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在拼命努力，所以我和老婆都觉得，生活已经够艰辛不易了，如果我们可以藉由搬家来解决这问题，那就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我看着店长，一时半刻都说不了话。
    「可是我想很多人做不到。」陆知凯淡淡道：「像我也是，我并不会想去理解背后做这些事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很多时候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对于他们背后的伤，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理解。」
    「你这样说也对。」店长说：「每个人能接受的底线不同，所谓的善良和温柔不一定要是无条件退让，而是对别人好的同时也要坚守自己的底线。我不会说你这样的想法是否对错，这是每个人价值观的差异。」
    我转动茶杯，红茶的涟漪缓缓扩散，突然两盘盘子进入我的视线，杨老师扬起红唇。
    「当你们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相信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杨老师将盘子推向我面前，「这就是隐藏菜单。」
    我的视线从老师身上移到盘子上的甜点，那是芒果焦糖淋面慕斯。
    看着上面的闪闪发光的橙色淋面，我拿起银勺挖了一口送入口中。
    口感绵密湿润，焦糖的甜中带有芒果的清香，齿颊留香。
    「好好吃。」我嚼了嚼。
    「是吧，这可是我为了追老婆而研发出来的。」
    杨老师娇羞地打了一下店长的胸膛，我不自觉跟着会心一笑。
    「我没想到隐藏菜单居然是甜食。」我对陆知凯说。
    「我也是。」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月初吧，有段时间我很常自己一个人来。」
    我疑惑，「为什么？」
    「因为……」他欲言又止，看到我已经吃完了，便把他的那份慕斯推到我面前，「我想说，可能会在这里遇见你。」
    砰砰——。
    砰、砰砰——。
    好吵。
    我攥紧手心，感觉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我躲开陆知凯的视线，脸颊的升温越来越烫。
    此时杨老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一脸慈爱，她问：「陆知凯的名字我之前就问过了，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沉茉璃。」面对电视上出现的人，我还是不自觉有点正襟危坐。
    「别紧张。」杨老师呵呵道：「你身上有很特别的灵气呢。」
    「灵气？」
    「就是生命能量。」杨老师解释：「生命能量强的人通常容易对世界留下一点遗憾，换言之可能在经过几番世道轮回后，仍然有些许执着……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虽然听不太懂，我仍坚定点头，「我……或许不是那么好的人，偶尔也会起坏念头，但更多时候我是对未来抱有希望的，可能跟我自身想法有关，我有很多想做的事，也有想守护的妹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可能对我来说这些人事物就是造就我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吧，如果没有他们，我想我可能很难爱这个世界。」
    杨老师饶富兴致地看着我，「人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才会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意义。」
    她牵起我的双手，「或许很久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愿意和你双向付出的人，而不是上对下的关係，那个人也许是家人、朋友，或是恋人也有可能，老师希望你的爱不要执着在错的人身上。
    「你的个性很念旧，我想要过很久才能领悟到吧。」
    看着杨老师温柔的微笑，我竟从中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安心，我不自觉脱口：「老师你……果然是个魔法师吧？」
    除了我以外的三人顿住，不约而同笑出声，我则尷尬不已。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魔法师形容我。」杨老师咯咯笑。
    「不好意思……」我羞窘的无地自容，瞥见陆知凯略带宠溺地看着我，让我脸颊瞬间更热了。
    「不会不会，茉璃是直率的好孩子呢。」店长把装着鮪鱼蛋饼和奶油浓汤的塑胶袋递给我，「有空再过来坐坐喔。」
    「会的。」我点头，同陆知凯起身，在关上玻璃门前店长夫妇还在和我招手。
    过了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我仍觉得那一天是很特别的经歷。

 CH4-5

    我和学生会成员正在整顿校庆表演人员秩序，为了辨别工作人员身份，大家还特地穿上学生会会服。
    我走到在舞台旁等待的表演人员休息区，美容美发社的学姐正招呼我过去，她身边摆满一堆化妆品，陆知凯正坐在塑胶椅上。
    「怎么样？还习惯吗？」
    我问陆知凯，他转过头来，我呼吸一屏。
    陆知凯本来长得就好看，经过学姐的巧手，更是让他的肌肤吹弹可破，五官更加立体，儼然把他的优势全掌握出来。
    「还好。」陆知凯眨眨眼，似乎不太习惯脸上的妆感。
    「我们茉璃居然找了个那么好的璞玉来，难得有机会就好好展示下身手了！」
    学姐将指缝间夹满各类笔刷，游刃有馀的模样让我莞尔。
    「谢谢学姐，你化的特别好，拜託你真是正确的决定。」
    眼见陆知凯想要揉眼睛，我连忙阻止他。
    一对上他的眼眸，我像是电到似的立刻弹开。
    「有、有人在叫我，我先过去了。」我落荒而逃，陆知凯又叫住我。
    「沉茉璃，你听过丁噹的《我爱他》吗？」
    我摇摇头。他微笑道：「总之，我待会想要弹那首。」
    说完，他背起吉他，走到后方预备台。
    「茉璃，离表演开始还有一点时间，该去给我们班衝业绩了吧？」何偌妍问我，我点头答应。
    现场红色遮雨棚眾多，大大小小的摊位前挤满了顾客，好不热闹。
    我们走到自己班级摊位，大大的厚纸板上写着「串串葫芦」的字样，糖葫芦由草莓和蕃茄综合串起来。
    何偌妍对正在值班的小依比个二，小依收下零钱后对后面喊：「加两个糖葫芦喔。」
    后方准备人员高声回应。
    在我想要和何偌妍去其他地方等的时候，小依抓住我的手臂，语带恳求：「茉璃你先别走啦！你看现在客人正多，你可以在这边等一下吗？」她小声低语：「刚才就有不少人就朝这边看，你光是站在这里就是帮我们班拉生意了，拜託啦！」
    我露出为难的神色，看着小依恳求的眼神，我在脑内天人交战一会儿才点头。
    「耶，谢谢最好的女神！」小依亲了我一口，给我号码牌一个木製牌子，我站在摊位前招揽顾客上门。
    何偌妍有些无奈，「你不喜欢直接拒绝就好了，真不晓得你为什么硬要帮忙。」
    「班级活动嘛，况且如果我真的很不喜欢我就不会答应了。」
    「完全想像不出来，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特地露脸的活动吗？」
    「高二当上学生会会长常常要露面，要先习惯才行。」
    我摇摇木製牌子，注意到前面有几个男孩子正在往我这边瞧，其中一个男生脸颊通红，旁边俩人正在一旁偷笑。
    然后那个满脸通红的男生站到我面前，我和何偌妍交换了一眼，微笑道：「欢迎，来串糖葫芦吗？」
    「好、好。」那男生下意识回答，被后面其中一个男生巴头，他赶紧说：「沉茉璃学姐，我从刚入学就很喜欢你了，请问可以合一张照吗？」
    他举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我轻轻道：「对不起喔，我不喜欢拍照。」
    他脸颊更红了，连连摆手：「没关係，是我太唐突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再次说道，看着那男生点了一份糖葫芦，被两个朋友鼓励的样子。
    「你不要又把这事情怪在你身上喔。」把一切看在眼底的何偌妍提醒我。
    「我知道。」
    「茉璃，偌妍！你们的糖葫芦好囉！」小依大喊，我把木製牌子还给她，依照号码牌拿糖葫芦。
    何偌妍咬下淋满糖衣的糖葫芦，在小依把糖葫芦递给我时发现有些不对，问：「你的糖葫芦为什么只有蕃茄？」
    我和小依同时一看，「真的耶。」小依往后面喊：「刘谦宇你在干嘛啊，只做蕃茄的做辛酸的啊？」
    我扯住小依的衣袖：「没关係没关係，我本来就不喜欢草莓。」
    「啊，是这样喔？」小依又往后对刘谦宇道歉，此时我和刘谦宇对上眼，自从上次在保健室发生争执后，他就很少在我和陆知凯身边打转了。
    刘谦宇冷酷地斜睨我一眼，我失笑，暖心的咬下那串蕃茄糖葫芦。
    我心想，有个人记得自己的喜好并应用在生活中，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CH4-6

    大舞台早已有很多人聚集，我和何偌妍来到大舞台旁，身为活动主持人的媛媛和罗孜涵正在测试麦克风。
    我问：「还可以吗？」
    媛媛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罗孜涵点点头。
    活动开始，活泼又高调的媛媛和兼任毒蛇担当的罗孜涵唱各种双簧把台下观眾逗得哈哈大笑。
    不久就一一请出表演的社团或个人，除了大型社团和校队精湛的演出，大家带来的才艺无一不亮眼，有人表演扯铃，花式跳绳，木箱鼓……令人大开眼界，台下的观眾也为之疯狂。
    「接下来的表演肯定会迷倒很多情竇初开的少女喔！」罗孜涵单手捧颊。
    「没错！我刚刚有去看表演者，哇，要说国民初恋也不为过啊！这让我想到我之前追的韩国欧巴真的是超帅的……」
    罗孜涵打断媛媛缅怀过去的心思：「呃，没有人在乎。」
    「孜涵，你怎么能瞧不起我的欧巴们呢！」媛媛故作生气的表情，又把观眾逗的乐不可支。
    「那我们赶快请出这位表演者吧！高二十四班的陆知凯。」
    他们两人从舞台两端跑开，陆知凯背着吉他缓缓走上台，他穿着一件简单的大学t和棉裤，整个人既乾净又清爽。
    我听到不少女生在讨论他，说待会要去要联络方式，我有种把素人推成明星的既视感。
    「呃，大家好，我是陆知凯。」有人很配合的欢呼一声，他瞬间红了脸，「今天上台是朋友引荐我这个活动的……我想给大家带来一首《我爱他》。」
    台下观眾大声叫好，其中还有人高喊他是不是趁机告白？陆知凯脸更红了，把观眾逗得哈哈大笑。
    我站在台下微笑，就知道陆知凯有被眾人喜欢的魅力。
    他深吸一口气，弹起前奏，凑近麦克风轻轻吟唱：
    他的轻狂留在某一节车厢
    地下铁里的风比回忆还重
    整座城市一直等着我
    有一段感情还在漂泊
    对他唯一遗憾是分手那天
    我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来
    若那一刻重来我不哭
    让他知道我可以很好
    围在舞台边的所有人亮了手机手电筒，随着音乐轻轻摇摆，一如滚烫银河，为陆知凯的前景花路铺满了星星。
    间奏时陆知凯不断张望，在看到我时，目光再不动了，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又来了。
    又是那个笑容。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逃不开爱越深越互相伤害
    越深的依赖越多的空白
    该怎么去爱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曾为他相信明天就是未来
    情节有多坏都不肯醒来
    听着陆知凯的歌声，我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疯狂错乱的心跳。
    我想要和你一起在天台上看日出，想要和你一起看日落。
    我想要在夜晚时和你一起看星星，想要与你共享世界的温柔。
    当陆知凯下台时，我跟着观眾轻轻鼓掌，看着他笑着跑向我。
    那样的笑容对我而言太过刺眼，太过纯净，在我想要靠近陆知凯一步时，我彷彿看到脚上被一堆黑色藤蔓攀住，动弹不得。
    「沉茉璃，我表现的如何？」
    陆知凯牵住我的手，他身后彷彿有光，亮了我背后的黑暗，缠在脚上的藤蔓瞬间消失。
    「……很厉害，非常厉害，不愧是你。」
    我愣愣说道，一滴泪自眼角不由自主滚落，我连忙低下头。
    「沉茉璃？」
    「我没事。」我回握他的手。
    现在才迟钝地察觉到，原来我是喜欢他的。
    我贪恋陆知凯的触碰，感觉我身上的污秽，都被洗涤乾净了。
    但我捨不得让我的光明沾染一丝混浊，陆知凯过于乾净和纯粹，我想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那么乾净的人。
    我抿了抿唇，扬起笑容，恢復如常。
    所以这场暗恋，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CH4-7

    傍晚时分，不少人先回家为晚上的舞会做准备，我和学生会成员先行场復，我庆幸有先把礼服带来。
    学校舞会还特地花大钱请知名艺人来，除了演唱会以外，还会有共舞环节，想要跟谁跳都不限制，目的只是让大家可以加深彼此感情。
    我换好昨晚挑选的白色小礼服，到学生会讨论室时大家无一不发出惊叹，我害羞的不知所措。
    「茉璃，你好美呀！」穿着粉色蓬蓬裙的罗孜涵赶紧招呼我过去，「来来来，我帮你化妆，肯定会更美艷动人的。」
    「我其实没化过妆，之前自己化看起来好像戴面具。」我尷尬地坐在镜子前。
    「你就算不化妆也是美人啦，看看这白嫩的肌肤。」罗孜涵戳戳我的脸蛋，透过镜子发现李致往我们方向瞧，揶揄道：「阿致，镜子都要被你看穿了。」
    「哪有！」身为副会长的阿致急跳脚反驳，他搔搔脸颊问我：「沉茉璃，待会要不要跳一首？」
    「不可以喔，我今天的目标只有看演唱会，能邀我的只有女孩子。」我看着罗孜涵在我脸上刷上粉底液。
    阿致做出中箭的表情，惹得大家偷笑。
    「那好吧，我叫媛媛陪我一起跳。」
    他牵起戴着蓝色小礼帽的媛媛，媛媛哇哇大叫直喊不要。
    我欣慰一笑，继续看向镜子里已经差不多快要完成妆容的我。
    大概就是皮肤又变细腻一点，眼窝深邃一点，其馀变化好像不怎么明显。
    「茉璃底子本来就好，遮瑕修容其实用不太到。」罗孜涵给我上了薄薄一层唇釉，我的嘴唇一下子变的润泽。
    我害羞一笑，不知道陆知凯会做怎么样的打扮？
    晚上时舞台亮了七彩色的聚光灯，艺人在上面尽兴歌唱，台下的学生随着节奏跟着一起唱唱跳跳。
    音乐声震耳欲聋，我看见荷璃穿着礼服在人群中和朋友一起疯狂尖叫，忍不住会心一笑。
    「接下来请各位可爱的同学们，请牵起你身边的伙伴的手，我们一起开心的共舞一曲吧！」
    台上艺人说完，大家纷纷寻找各自舞伴，何偌妍对我伸手，「我们也来跳一曲吧。」
    「当然好啊。」我覆上她的手，随着音响悠扬的乐声一起共舞。
    何偌妍顶着一头比男生还要短的头发，却穿着长裙礼服，好几次被别人误认为是男扮女装，不过她本人丝毫不介意就是。
    面对我完全没有跳舞天份，我们索性乱跳，好几次互相踩到对方的脚而哇哇大叫。
    「没想到跳舞是这么累的事。」何偌妍没气质地把双脚打开，我把她的双膝併拢。
    「对呀，刚才有艺人在台上一口气跳了好几首歌，真的太厉害了。」我喝一口刚才买的青柠红茶。
    远远望着空地上不少同学相约跳舞的场景，学校街灯打亮，彷彿是聚光灯，照亮每一个人。
    「沉茉璃。」我转头，刘谦宇把头发梳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对于他主动找我说话，我还是有点惊讶。
    「跟我跳一首吧，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对我伸手，见我毫无反应，何偌妍直接抓起我的手腕覆了上去，刘谦宇顺势牵紧。
    「偌妍？」我不解。
    「他都说有话要讲了，就去跳一首吧。」何偌妍挑眉，找了附近的媛媛一起共舞。
    刘谦宇拉了我的手：「走吧。」
    他把我带到广场中间，听到乐声扬起，我们同时往旁边一踏，他搂着我的腰，我感觉肢体有点僵硬。
    「今天谢谢你的蕃茄糖葫芦，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不喜欢草莓。」我主动打破僵局。
    「嗯。」他答。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
    「原本是不想，但我刚才听到很荒谬的话。」他眼睛注视着我，「荷璃刚才哭了，你知道吗？」
    「她哭了？」我想停下脚步，刘谦宇带我转个圈，「发生什么事？有人欺负她了？」
    我焦急问，刘谦宇把我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他淡淡呢喃：「我已经不知道要相信你还是荷璃了，你们都是我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荷璃很相信我，那你呢？」
    我被刘谦宇的质疑怔住，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从国中就一直非常喜欢你了。」
    我们又转了个圈，他说：「说实话，假如隔壁住了个漂亮、聪明又温柔的青梅竹马，其他女生相较起来都会差很多吧？就算知道你继父的事情，我也只是觉得你们很可怜——就算只是同情也罢，但我想要守护你的心情没有变过，所以当时才会跟你告白。
    「你知道吗？这几年来，我从来不后悔喜欢你。」
    舞步未停，刘谦宇覆上我的耳畔，以极轻的语气询问道：
    「沉茉璃，你是真的想要代替你妈妈吗？」

 CH4-8

    我脸色瞬间刷白，失控尖叫：「你到底听了什么？荷璃跟你说了什么？」
    「小声点。」他嘖了一声，我注意到我们正朝音响越来越近，音乐声足以盖过我方才的失控。
    见我冷静下来，他把我带到舞台后面的小花园。
    确认四下无人，刘谦宇解释：「荷璃说，你每天晚上都会让那男人进房间，而且早上都会帮她做便当。她说，做便当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是伯母做的事情，这样的猜想让她不自觉联想到你和那男人是不是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係。」
    妈妈她是温柔的女人，即使二婚也仍不改对我们的疼爱，每天早上都会帮我们做便当，我知道荷璃想念妈妈的心情，所以每天一早我都会模仿妈妈替荷璃做便当，好填补荷璃心中的空虚。
    我没想到我这样的心意居然会被她扭曲成这样。
    「所以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想过代替我妈！也从来不想和那人共处屋簷！」我高声质问：「所以在保健室时，你就是听到她说这种话？」
    「我只有听她说你会每天进那男人房间而已。」
    「这解释……太荒谬了，她从来没有问我就这样……」我指甲陷进刘谦宇的手，他闷哼，我才反应过来并放松力道。
    刘谦宇冷静地看着我：「你也要体谅荷璃，她怎么敢问你？所以她才会告诉其次亲近的我。」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沉茉璃。」
    「……」
    「茉璃。」刘谦宇叹气，「我现在先假设荷璃是误会你好了，我想让你逃离这地狱，你可不可以也全盘信任我？」
    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一首乐声结束，我们停下动作。
    「首先这段时间你先不要进那男人房间，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说服我爸妈把你和荷璃接过来。」刘谦宇顿顿，「但是那男人演技很好，可能要花点时间……总之这个你带在身上。」
    他塞给我一个小型录音机和监视器。
    「我们高一常用这方法，后果如何你不是知道吗？」我冷笑。
    我们曾多次使用这方法，但无奈每次都会被继父发现，不论藏的多隐密都一样。
    「……总之，先试试看吧。如你所说，这几个月来你都乖乖听他的话，说不定他已经放下戒心了……然后记得和荷璃早点和好。」他拍拍我的头离开，留我一个人站在小花园中央。
    我思绪全乱成一团，资讯量太大，我完全无法消化。
    「沉茉璃。」
    隔一会儿，听见熟悉的声音，我赶紧用手臂抹掉眼泪，穿着奶油色西装的陆知凯站在我后面对我微笑。
    「陆知凯。」我跟他打招呼。
    「我是不是来太晚了？」
    我摇摇头，陆知凯对我伸手，「虽然刚才听到有几个学生会成员说你不跟男生跳舞……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盯着他的手半晌，喉咙乾涩。
    「是真的。」我覆上他的手，「但如果是你就没关係。」
    陆知凯露出微笑，听着音乐声带我翩翩起舞，我注意到天上的月光，正裹住共舞的两人。
    陆知凯的眼睛被月光照的温柔，像琥珀色的琉璃珠。
    「你哭了吗？」他望着我红红的眼角。
    「没事的。」我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完了，刚才罗孜涵有帮我化妆，妆肯定都花了，是不是很丑？」
    陆知凯摇摇头，脸上泛起红晕，「我一直想跟你说，今天的你真的很漂亮。」
    我脸颊发烫，眼眶随之酸涩。
    不行，我不能喜欢这个人。
    「今天的你也特别帅，吉他弹的真的很好。」我声音微哽，尽量没让他听出来。
    「谢谢。我原本想弹《后来》，但我一直没时间练。」陆知凯语气羞赧：「要是没有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嚐到这种感觉。」
    「因为你值得这个世界的好，所以我希望你被更多的爱包围，被更多人喜欢。」我真诚道。
    你和我不一样，你注定不平凡，注定拥有更多爱和喜欢，渐渐迈向光明的道路，这才是属于你的人生。
    我不能自私地把你留在我身边。
    陆知凯脸红了，踌躇一会，在我转圈背对他时覆在我耳边道；「沉茉璃，我喜欢你。」
    周遭的声音彷彿停止了，世界安静地只听得见我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吃惊回望陆知凯的眼睛，我们停下脚步，他话音颤抖：「或许我配不上你，但我真的觉得你是很温柔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一个人过……可以和我交往吗？」
    不可以。
    大脑突然响起声音，我看着陆知凯的笑容，张了张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和我在一起好吗？」他牵起我的手。
    不可以。
    陆知凯此刻的双眼全映着我的倒映，他眼里的我是如此的乾净而美丽。
    我情不自禁回握他的手心，心脏也在此时跳得越来越快。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好。」
    最后，我这么说。
    我的头靠在陆知凯胸膛上，他开心的拥住我，我也感染到他的喜悦，用相同力道回抱他。
    这世界是如此的疯狂腐败，而你的存在让我相信，有一个地方是一尘不染。
    纵使全世界都不允许，我也想要爱这个人。
    就算我没有那个资格，我仍想要与他在一起。
    我垂下眼帘，刻意忽略笑容中隐藏的苦涩，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此刻，就让我不考虑任何人，准许自己自私一点吧。

 CH5-1 夏黎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曾为他相信明天就是未来
    情节有多坏都不肯醒来
    我爱他跌跌撞撞到绝望
    我的心深深伤过却不会忘
    我和他不再属于这个地方
    最初的天堂最终的荒唐
    待阿辉一首曲毕，他回头望向坐在鸡蛋花树下的童纯恩。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想要听这首。」
    「上次夏黎弹钢琴太好听了，所以就喜欢上了。」童纯恩笑意盈盈地看向一旁的我。
    「我懂，而且辉明弹的吉他也非常好听。」小妃点点头。
    阿辉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看了我一眼，幼稚得瑟挑眉。
    上次的车祸意外，迅速拉近我们四人的距离，除了念书以外，空暇时间也会聚在一起谈天。
    「除了这首之外，你们还有喜欢谁的歌吗？」阿辉问她们俩。
    「我对音乐不太有研究。」小妃摇摇头。
    「童纯恩呢？」
    「我喜欢刘若英。」她一脸嚮往，「我特别喜欢她唱的《后来》，歌词或是旋律都超级浪漫的。」
    「《后来》我不会弹啊。」阿辉苦笑，转而问我：「夏黎你会吗？」
    「不会。」
    阿辉嘖一声，「还不快去学！」他瞟了一眼童纯恩，意有所指地朝我挑眉。
    我无言看他，自从运动会那天以后，他好像擅自把我和童纯恩配成一对了。
    但童纯恩貌似是不在乎，我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我总是会用打哈哈或转移话题的方式来应付。
    于是我站起身拍拍裤管，道：「我渴了，我要去合作社。」
    「我也去。」童纯恩从草坪上站起来，顺平裙摆皱摺，才跑来我旁边。
    「那帮我买可乐！」阿辉厚脸皮地大喊，转头问小妃：「你咧？」
    「啊？」突然被点名的小妃尷尬地覷我一眼，「这样不太好吧？」
    「没关係，你要什么？」我耸耸肩，不甚在意。
    「那、那我要草莓牛奶。」小妃说。
    我点头，和童纯恩并肩而走。
    中午的合作社人很多，于是我叫童纯恩在外面等，自己顺着人流挤到冰柜前，抽出可乐、草莓牛奶、葡萄果汁和青柠红茶。
    结帐完我把红茶塞进童纯恩怀里，她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这个？」
    「你本来就只喝这个啊。」我回的理所当然，见我们挡到同学的出路，便伸手拉了童纯恩一把，「走吧，阿辉性子很急的。」
    我放开她，童纯恩微微一笑，捏紧了手中的宝特瓶罐。
    回到中庭花园把饮料分送给阿辉和小妃，回头看，童纯恩正费劲扭瓶盖，小脸皱成一团，我好笑地给她把瓶盖拧开。
    她开心地对我道谢，而阿辉正在用曖昧不明的眼神盯着我俩瞧。
    「别看了，什么都没有的。」我用弹了他的脑门。
    他「噢」了一声，捂着额头边窃笑，「没有才有鬼。」
    就连小妃也在掩嘴偷笑。
    忽然小妃像是想起什么，两手一拍，「对了，上次我们不是说要出去玩吗？」她提议道：「我叔叔最近给了我游乐园门票，刚好有五张，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夏黎也可以带弟弟一起来。」
    我们三人互看一眼，同时点头。
    「好啊，我想夏晨会很开心的。」毕竟他还没去过游乐园。
    阿辉和童纯恩也没有异议，于是我们约定好週六一起前往。
    週五放学，我从音乐教室离开，回家后便拉起捲帘门，准备开店。
    今天生意特别好，待打烊时才有时间看手机，我刷新和童纯恩的聊天记录页面，依然一片空白。
    以往童纯恩如果不来，都会提前讲或传个讯息给我，确保彼此的安全。
    我发了几则讯息过去，打电话完全没有收到回应。
    真奇怪，我想说再等等，于是先把店关了，简单打扫一下店内，时不时注意手机消息。
    我再度打开手机，依然没有收到讯息，发出去的消息依然显示未读。
    手机萤幕暗了下来，萤幕不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样子。
    表情凝重，眉宇深锁。
    墙上时鐘滴答作响，每一秒都精准戳中焦虑的神经，像一把未发射出去的弓箭。
    脑子浮现不好的预感。
    我摇摇头，告诉自己别想太多。却无法忽视心中的不安。
    天人交战许久，我毅然决定去她家一趟。
    与其继续这样独自想破头，不如直接去看看吧！
    于是简单和夏晨交待过后，我随手抓了一件外套，来到那幢蓝屋顶洋房。
    这房子看起来依旧阴森，屋内没有半点光。摁门铃时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夸张，搞不好人家只是睡着而已，直到有女生的惨叫自屋里而来。
    「童纯恩！」院门没锁，我顾不得礼貌直闯进去，大门打不开，我又跑到另一侧寻找窗户。
    一次次撕心裂肺的求饶声，连带我整个人越来越急躁。
    终于寻声找到最靠近的窗户。月光自玻璃窗中挤出，我瞪大眼睛看到斜倒在地，满身伤痕的童纯恩，一个女人正使劲往她身上踹。
    我身子止不住颤抖。
    「你这个小婊子，看我今晚怎么修理你！」女人面露狰狞，不符合她气质的浓艳妆容让她看起来相当诡譎。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童纯恩抱头痛哭。
    女人又是往她的头一踢，童纯恩整个人被踹往墙壁，力道之大，几滴血飞溅在墙壁，那格外刺眼的鲜红像玫瑰花瓣，顺着空气染红了我的眼。
    「童纯恩——！」我大吼，发了疯似地拍打窗户。
    童纯恩像是被窗外景象所惊动，弱弱的地睁眼，看到我时眼睛瞬间瞪大，接着肩膀被猛力一踩。
    女人恍若未闻，拾起见到，拎起童纯恩的头发，一刀两断。
    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满地面。
    我眼球佈满血丝，东看西瞧，发现地上的东西，毫不犹豫拿起——
    「看你还敢不敢对我男人卖弄风骚……」
    窗户碰的炸裂开来，玻璃在地板上碎了满地。我手里拿着砖头，割伤的手还滴着血，女人貌似被我吓了一跳。
    我大口大口吸着气，看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我气急败坏咆哮出声：「给我放开她！」
    我出手给那女人一拳，趁她摔倒在地呼嚎的时候，赶紧抱起晕倒的童纯恩，飞快跑出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女人的咆哮。

 CH5-2

    确定女人没追上来后，我努力平復呼吸，看着怀里的童纯恩，月亮的光模糊了她的脸颊线条。
    童纯恩就连平时清醒时皮肤都很苍白，此刻脸色又更差了。
    「夏黎……」她垂着眼，梦囈喃喃，眼睫毛在眼皮下烙下小小的阴影，眼角好似殷红的粉蝶曾短暂停留过。
    搂抱她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不知不觉走回家里，夏晨闻声出来迎接我，当看到我怀里的童纯恩时，小小的眼睛佈满惊讶。
    「纯、纯纯姐怎么了……」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夺出。
    「没事，哥哥把她带回来了，已经没事了。」我心有馀悸，感觉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忍不住闭紧双眼，强撑一抹笑。
    「夏晨先去睡吧，哥哥要照顾童纯恩，抱歉不能陪你。」
    夏晨摇摇头，随着我进房。我替童纯恩把伤口包扎好，又拿毛巾擦拭她脸部和四肢的脏污和血跡。
    不久夏晨也趴在我床沿边睡着了，我便把他抱回自己的卧室。
    随后我怔怔坐在客厅沙发，思绪一片空白，光是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整个人就止不住愤怒，我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
    我打开电视，蓝光勘勘照亮我脸上的疲惫，瞳孔映出亮亮小小的电视机台。
    切换新闻台看最新社会案件，试图麻痺自己的感官，看了几则顿觉厌恶，索性关上电视。
    客厅又恢復成一片死了般的静。
    我仰着身子，把头向后搁在沙发椅背，闔上眼，脑海不断播放刚才的景象。
    『你这个小婊子，看我今晚怎么修理你！』
    『看你还敢不敢对我男人卖弄风骚……』
    我眼眶酸涩的生疼。
    怎么会有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脚步声从后传来，我眼睛仍然闔着，直到脚步声停在我后面才睁开。
    藉着屋内的微光，我和童纯恩的眼睛各自明亮着，无言对视。
    她穿着自己的白色睡衣群，被剪坏的头发凌乱散开，却有种别样的美，我从她眼底看见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朝她伸手，她上前，把我的手贴上她的两颊，淡淡笑了。
    「我想吃苹果麵包。」童纯恩说。
    于是我们进到店里，我拿了一袋苹果麵包和青柠红茶给她，她坐在柜檯，小口小口慢慢吃完。
    童纯恩拍了拍身上的麵包屑，站起身，看着窗外，身影被窗外的夜景染成云山蓝。
    「没有下雨誒。」童纯恩说，身上青青紫紫的瘀青像是夜色给予的甜蜜吻痕，「我想去个地方。」
    她拉着我往外跑，绕到大卡车附近，童纯恩左张右望，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大动作爬进大卡车后车厢。
    「你在干嘛？」我傻眼。
    「你别问，快进来。」
    童纯恩轻笑，不疑有她，我也跟着爬进后车厢。
    位子很大，两个人躺下也绰绰有馀。童纯恩躺下，催我跟着一块儿躺，我学她仰望，呼吸顿时一屏。
    映入眼帘的是一幕浩瀚星空，像是谁揉碎了宝石，密密麻麻的布成了璀璨的星河。
    在星空旁边，还有一轮圆月，一颗星星悄悄走向了另一端的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颗离月亮最近的星星特别闪耀。
    「漂亮吧？」童纯恩声音轻飘飘的，「我从之前来就觉得如果在这边看天空肯定很漂亮，果不其然。」
    她漆黑的瞳孔哪怕在黑夜里也是亮亮闪闪的。
    一阵风悄然吹过，吹掀我的瀏海，我藉着她眼睛的光亮看到了满眼的柔波。
    「好舒服喔。」童纯恩闭眼，又像是捨不得离开这片景色一样，再度睁眼望着星空。
    「会不会冷？」我问。
    「不会。」她回答简扼，坐起身的动作撕裂到伤口，她倒抽一口气。
    「别那么大动作，会裂开。」
    我想起身帮她缠绷带，她按着我的肩膀示意，继续凝望着星空。
    沉吟片刻，她才打破寧静：「你知道我今天发生什么事吗？」
    她声音很轻柔，话音彷彿随时会飘散在风里，她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松落，露出怵目心惊的伤口。
    「今天我刚从学校离开，就在捷运站附近遇见我妈妈了，我看到她非常惊讶，我妈也是，但是我们都没有打招呼，但是我妈旁边的小男友啊，看到我就说了句『这小妮子真漂亮啊，好想好好疼爱一番』就为了这句话，我妈特地半夜提早回来，把我毒打一顿。」
    她淡淡，「你说，我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明明我才是她女儿啊，她怎么可以……偏向外人呢？」
    童纯恩深吸一口气后，深深睇视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月光洒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像被披上一层朦胧白纱。
    我的手滑进她的掌心，紧紧扣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重新躺下，揉了揉眼睛，我们沉默看了星空几秒，几颗银色的星星忽隐忽灭的。
    她又啟口：「你相信前世吗？」
    「什么？」
    「前世，人的上一辈子。」她说：「听说一个人在死去前，其中一方执念太深，代表说两人下辈子还会相遇。然后相同地方的红痣，便是上辈子结下的缘。」
    我不禁笑出声：「这说法还挺浪漫的。」
    「对吧，我一直以为可能会是假的，但我现在蛮相信前世的存在。」童纯恩看着我，问：「你觉得为什么人要这么贪恋过往的东西呢？」
    童纯恩的眼睛像一颗蓝色琉璃球，时不时有反光闪烁，彷彿装载了全世界的珍稀珠宝。
    我看着那双眼，不加思虑便脱口而出：「我想……是因为放不下吧。」
    「放不下啊。」童纯恩皱眉沉思，喃喃：「那也算是一种执着吧……放不下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垂眸一想，「我想没有绝对的好或不好，可是如果是我，能够被一个人记得或是惦念，我会觉得非常幸福，光是现在，我能够在成为别人回忆里的一个好同学、好朋友，我就很感激了。」
    「说的也是。」童纯恩露出释怀的微笑，「那即使我们长大后，我一定会一直记得你的。」
    她拉住我的小指硬是拉勾，像极了未经世事的孩子，大肆张扬自己不切实际的梦。
    我没有说话，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童纯恩平淡若水的眼中掀起了一丝波澜。
    「……我今天真的以为你会死。」我哑然。
    那是既母亲的离开后，我第一次那么担心有个人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我以为我习惯了黑暗，但自从她闯入我的生命中起，一切都变了调，我开始贪婪光明的存在，依赖她的存在本身。
    星空下，我的眼眶渐渐在风中红了。
    童纯恩原先慌乱的目光变得柔和，「不要哭。」她抹去我眼角泪，声嗓带着点鼻音，「不要哭了，我不是在这吗？还活得好好的。」
    像是证明一般，她捧着我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她近在咫尺的眼眸，映着我的倒影。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随时都会消失，我害怕这样。」
    听着我的低语，她安静不言，咬了咬乾涩的嘴唇。
    捧着我的手不自禁颤抖着。
    果然是这样吧。我闭上眼。
    不管你再怎么假装坚强，假装无所谓，但还是会害怕的吧。
    我睁开眼，「要是，」我话音颤抖却坚定：「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会想办法到你身边，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过去。」
    握住她的手，很认真凝视她。
    童纯恩噗哧一笑，「万一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怎么办？」她打趣，想缓和气氛。
    「我会去，多远都会赶到你身边。」
    我们之间隔了漫长的间隙，童纯恩收起嘻闹的态度，再度伸手捧住我的脸。
    我身子一僵，她摸了摸我的头发，眉毛，眼睫，鼻樑，脸型，下滑嘴唇，沿着下顎线条抚摸，像是在摸索和记忆。
    有点痒，我滚动喉结，甚至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好半天我才听见她很小声的呢喃：
    「要是那个时候能遇见你，就好了。」
    风吹在我们之间，吹起我们的发丝，童纯恩参差不齐的头发被吹得凌乱，我看到她白皙娇嫩的左耳垂上，有一颗粒状红痣。
    风逐渐停歇下来。
    时间彷彿静止了。

 CH5-3

    翌日的游乐园之约如期而至，天气很热，童纯恩穿着浅白色连身裙，搭配浅绿色外套，整体清新又可爱。
    「纯恩，你这样真的不热啊？」小妃担心询问。
    「不会呀，刚好可以防晒。」童纯恩拉着小妃一起去玩。
    「女孩子为了美丽还真辛苦。」阿辉嘖嘖称奇，「你说，是不是从来没有看过童纯恩穿短袖啊？她这样还没中暑真的厉害。」
    「防晒很正常。」我淡淡辩驳。
    「是吧。话说童纯恩剪短发还是一样好看。」
    童纯恩原本被母亲剪坏的长发直腰，今早修整了个齐肩短发。
    我一早陪童纯恩回家，只见屋子里桌椅散乱，还有昨天我打破落地窗的玻璃碎，半点不见女人的身影。
    我原本想要担起窗户赔偿的责任，她却笑说不用，戏称这屋子本来就很像废墟，没有人会来。
    其实昨天闯进她家就发现，除了事发现场以外，其馀地方都很乾净，想必庭院也是突然被她妈妈弄乱的。
    我无话可说，只提议请我附近的阿伯帮忙修，幸好阿伯人很好，听到童纯恩是我同学时，义不容辞免费帮忙。
    看着她拉着小妃看着游乐园地图，兴奋讨论要去哪里的样子，宛如昨天的事情对她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夏黎，夏晨，辉明，你们有想要玩什么游乐设施吗？」小妃扭头问。
    「说到游乐园当然一定要玩云霄飞车！」阿辉指着正在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设施。
    「夏晨还太小，不能坐那个。」小妃驳回。
    「那我陪夏晨等你们好了，我也不敢坐那个。」童纯恩说，我们讨论一会，决定让童纯恩先陪夏晨等。
    童纯恩牵过夏晨的手，「那我们走吧？」夏晨点头，指着前面的冰淇淋摊贩：「纯纯姐，我想要吃冰淇淋。」
    「好呀，我买给你。」
    直到阿辉扯住我的后领兴致高昂地拖着我走，我的视线才从他们俩身上移开。
    「没想到小妃居然敢坐云霄飞车。」阿辉一脸惊奇。
    「你那是刻板印象。」小妃回应。
    见我一副心不在焉，小妃关心道：「夏黎，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我回神。
    「纯恩她会把夏晨照顾很好的，她很招小孩子喜欢。」小妃以为我是担心夏晨，如此安慰。
    阿辉好奇问：「童纯恩有兄弟姐妹吗？」
    「她说过她有一个妹妹。」
    我闻言狐疑地望着小妃，以为她记错了，但她的表情也不像说谎。
    「我还以为童纯恩是独生女。」
    小妃摇头，「她妹妹好像出国念书了。纯恩她说过她和妹妹感情很好，无论什么事都会一起分享。」
    『你有兄弟姐妹？』
    『没有，我是独生女。』
    『姐姐和表妹的关係应该很要好吧。』
    『其实没有，因为我做了无法挽回的过错，害她非常难过，我想她肯定会讨厌我一辈子吧。』
    我总觉得思绪像起了毛球，完全缠绕不开。
    直到我们玩完回来，我看到童纯恩为夏晨擦拭嘴角冰淇淋时，还无法反应过来。
    「夏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童纯恩过来关心我，我神色一凛，好一会才扯开嘴角。
    「没有，没什么事。」
    她一脸狐疑，在我再三保证下才缓缓收回探究目光，过去听阿辉和小妃分享坐云霄飞车有多刺激。
    看着童纯恩的灿烂笑脸，心中直纳闷。
    童纯恩骗了我？还是骗了小妃？她到底哪些话是真是假？
    跟她相处越久，渐渐会在她身上找到一些蹊蹺，除了她给出的资讯逻辑不顺以外，也会明显感觉到童纯恩刻意在隐瞒某些事情。
    在知道她对我说的话不尽然是实话时，心里虽然有点复杂，但很快就释怀。
    我相信童纯恩即使撒谎也要隐瞒的事情即有她的理由，在她愿意说我才会主动探问，这是我对她的信赖和尊重，也是我们相处下来所產生的无形默契。

 CH5-4

    我们在美食区享用午餐，又玩了几项游乐设施。童纯恩在搭乘摩天轮时显得跃跃欲试，整个人贴在玻璃窗上讚叹的模样特别可爱。
    我注意到阿辉和小妃都用疼惜的目光看童纯恩，想必他们隐约也感觉到童纯恩不如表面一样完全开朗。
    「待会要去玩什么？」阿辉看着游乐园地图，基本上都玩得差不多了。
    「我们去逛逛纪念品店好不好？我想去看。」小妃央求。
    纪念品区摆了很多娃娃、音乐盒、发箍等可爱装饰小物，阿辉买了个跟他完全不搭的梅花鹿发箍，逗得小妃笑到眼泪都流出来，还拍了好几张照片。
    我带着夏晨去买他喜欢的娃娃，馀光瞥见阿辉俯身和童纯恩说了些什么。
    夏晨拿了个恐龙娃娃，我蹲下身端详价钱，一时半刻，耳朵突然像是被什么毛绒绒的触感摸过，起的我一身鸡皮疙瘩，吓得一闪。
    童纯恩手上套着熊猫手偶，笑嘻嘻地平视着我。
    「你干嘛？」我一脸莫名。
    「阿辉说你喜欢熊猫。」她解释。
    没想到阿辉还告诉她这个没用的事情。
    「是喜欢，我很久没有玩手偶了。」我摸了摸熊猫的头。
    「那送你。」她伸出手。
    「不用，拿回去放啦。」
    「可是我已经结帐了，马上拿回去退多不好意思。」童纯恩让小熊猫拍拍手掌又打开，玩得不亦乐乎，「你看看，多可爱呀。」
    她眨着大眼，我不禁失笑，心头一暖，接过那隻熊猫手偶玩了一会儿。
    童纯恩满意地站起身，捋了捋黏在腿上的裙子，走到夏晨旁边跟他讨论恐龙品种。
    我让熊猫的掌心搓搓自己的脸颊，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夕阳西下，我揹着睡着的夏晨回程，阿辉和小妃走在前面聊天，童纯恩则和我们并肩而行。
    「夏晨睡得好熟。」童纯恩凑近夏晨的脸，满脸温柔。
    「他肯定玩的很开心。」我侧头宠溺的望着夏晨的睡脸，他还紧紧抓着我买的恐龙娃娃不松手。
    「我也玩的很开心，总觉得好久没有那么尽兴过了。」童纯恩笑了。
    「今天谢谢你的手偶，还有给夏晨买的冰淇淋。」
    「别客气，你也常常请我吃东西啊。」童纯恩笑眼弯弯，「多亏阿辉，能了解你喜欢的东西，我很高兴。」
    面对她直球，我脸上一热，装作若无其事地「喔」了一声，「但我好像没有特别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搔搔头。
    「那我们各自说喜欢的东西吧。」童纯恩双手一拍，手指轻点额心思考，「我想想……我喜欢青柠红茶。」
    我笑了，配合她的兴致跟着说了一个：「我喜欢葡萄汁。」
    她说：「我喜欢鸡蛋花。」
    我说：「我喜欢树。」
    她说：「我喜欢画画。」
    我说：「我喜欢钢琴。」
    她说：「我还喜欢星星。」
    我说：「我喜欢月亮。」
    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同时看向被染橘的晚霞，几朵瑰丽云彩悠悠飘盪，一颗夕阳像远在天边的大蛋黄。
    「夕阳真漂亮。」童纯恩感慨。
    「听说前一晚月亮和星星可以同时看到，就代表明天是好天气。」我颠了颠往下滑的夏晨。
    「对呀。」童纯恩轻轻开口念了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月月流光相皎洁。」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童纯恩眼睛弯弯。
    我笑着回望，「现在起，我也是。」
    我们很相像，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倔强，既是星星也是皎洁的月。
    有你，有我，只要能成为照亮彼此的光，就算不是那么亮也没有关係了。

 CH5-5

    回到家后，我把夏晨抱进卧室，因为童纯恩说稍晚会过来，所以我就边打扫店面边等她。
    收拾完毕，我回到卧室从书包里抽出一叠琴谱，手在书桌上模仿按琴键。
    突然听到夏晨房间传来尖叫，我心中一凛，赶紧跑出去查看情况，仅见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拿着鞭条，夏晨小腿上有一条红红的鞭痕，一看到我就抽搭哭喊：「哥哥……」
    「臭小子，老子有没有说不准发出声音？」眼见男人一鞭子又要抽在夏晨身上，我赶紧扑过去抱住夏晨。
    一鞭子挥在我的身上，我的后背瞬间燃起火烧火燎的疼。
    「兔崽子！每次出来就只会坏了我的好事！」男人指着我飆骂。
    「你又对他做什么？！」我回头大吼。
    「做什么？你不会自己问？」
    我看着在我怀里发抖的夏晨，他畏畏交代：「爸、爸爸他……把我叫起来，问我钱和酒放哪里……我说不知道……要他别再这样了……他就说我顶撞他，把我叫起来罚站……说要给我点教训，还不准我哭出声……不然他会把哥哥……像新闻案件那样打死……」
    我闻言，脑子一片空白。
    「懂了吧？要是他好好告诉我，就不用挨揍……」
    下一秒，我狠踹那男人小腿一脚，他整个瞬间痛缩在地。
    男人捂着小腿，咬牙欲裂：「你这个不肖子！怎么可以这样没大没小！」
    我夺过男人手中的鞭条，他瞪大眼，我抬起手，整个人气到发抖，重重地往男人旁边的地板挥下，鞭条挟带着逼人的戾气，在空气中扯出撕裂的悲鸣。
    一下又一下，木质地板被挥出好几道深深的沟壑，木屑和尘埃飘扬。
    男人脸色发白，我再度举起手，他哀嚎：「救命喔……有人欺负老人家啦……」
    男人恐惧的脸，跟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我不自觉联想到童纯恩的母亲。
    我愤恨地咬牙，把鞭条重重往地上砸，男人抖了一下，我不顾一切就抱起夏晨往外跑，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大雨。
    我拼命跑，拼命跑，豆大的雨珠打在我们身上，冻的刺骨。怀里的夏晨止不住哭泣，在雨幕中，哭声极为惨烈。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停下脚步看着缩在我怀里的小小身子。
    「哥哥……」夏晨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块儿，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滴。
    「……」我一语不发，任凭大雨把我们淋的浑身湿透，我抬起手抹去夏晨脸上的水渍。
    「对不起喔，夏晨，很害怕吧。」我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甚至连微笑的力气也没有。
    夏晨摇摇头，紧紧抱住我。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童纯恩带我们来的那个凉亭。
    我坐在凉亭长椅上，摸了摸口袋，发现太急了完全没带手机出来，我必须得赶快跟童纯恩说不要来我家才行……
    我闭着眼，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脑海中浮现一大一小的身影。
    回忆中的我怔在原地，看着不到四岁夏晨跌跌撞撞拼命在追逐一个女人的背影。
    他哭着，我也流着泪，但我并没有伸手去挽留女人，任凭她越走越远，消失在巷口，有人出声安慰并把我们带回屋内。
    接着是男人闷声饮酒的画面。曾几何时，这是对男人最熟悉的影像，渐渐的他不回家了，打开房子永远都是空无一人。
    男人久违回来，我很高兴，迎面而来的却是火辣辣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被他打，还没反应过来前，男人吆喝我去拿酒和钱给他，发现夏晨之后，他连夏晨抓着一起打。
    怒骂，调笑，掌摑，踢打，无数个夜里，我都曾想要被救，希望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把我拯救出来。
    『夏黎！』
    没错，就像这样——
    我瞪大眼，抬头一看，童纯恩站在雨幕中，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繾綣温柔。
    她打着一把透明伞，渐渐走进，她停在我们面前，为我们挡雨，一珠雨水顺着她的下顎滴落。
    「纯纯姐……」夏晨呜咽。
    「没事的，夏晨。」童纯恩安抚他，又看向我。
    她微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良久，我声音乾哑：「你找很久吗？」
    「你猜猜？」童纯恩尾音上扬，眼中带着一抹悲伤。
    「开玩笑的，你跑出来的时候我刚好在附近，看着你那样子我猜应该是你爸回来了。」她顿了顿，「我原本想先赶走你爸……但我觉得，你更重要，所以就先追上来了。」
    她发梢末端的雨水滴在我的腿上，冰冷的刺骨。
    「已经无所谓了……」我喃喃，烦躁地用双手抹去瀏海下的水渍。
    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对那男人挥鞭条，叫他滚出去，但该死的是，举起手的瞬间，我竟发现我完全下不了手。
    虽然他会在警察面前表现的人模人样，但我得承认，我潜意识里仍捨不得他受到伤害。
    跟当初带童纯恩离开的勇气不同，因为他是我爸，他是我父亲，追根究底，是因为我还对他保有一丝期待，以及对血缘的复杂感情。
    眼眶酸涩。如果家人间要承担这么沉重的爱，那我寧可不要这份爱。
    童纯恩理解似的摸摸我湿透的发，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正好是这样滂沱的雨季，而她淋得浑身湿透。
    现在情况倒是反过来了。
    「会不会冷？」她问。
    我摇摇头，不言也不语。
    末了，童纯恩抱住我，我的脸抵在她的腹部，我微愕，她轻拍我的肩膀，我才发现她今天难得穿短袖，或许是刚才跑太快的缘故，她松落的绷带下还有一道往外渗的血痕。
    循着她一下一下规律的力道，泪水在眼眶里走了一圈，转瞬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是瓦解崩溃。
    我揽紧童纯恩的腰，放声痛哭，一直以来偽装的坚强在童纯恩面前全数消融。
    『你相信前世吗？』
    若真有前世，那我们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人生，今生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与其说不幸福，不如说我们想要得到幸福。
    要是，人付出的爱有所限制，那我希望可以把所有的爱，全都给你。

 CH6-1 沉茉璃

    接连几个晚上，我听刘谦宇的话锁门，并在靠近房门处安装微型录音机，无论半夜继父再怎么敲门，我都拼命让自己无视那个声音。
    前几天继父都会把门踹的巨响，我录下他踢门的声音，硬是把自己蒙在棉被里瑟瑟发抖。
    后来只会听得见继父走到我房门，旋转喇叭锁，好一会儿才离开的脚步声。
    直到早晨第一曙光亮起，这样提心吊胆的夜晚才得以结束。
    ?
    「这个当证据太少了。」刘谦宇拔掉耳机，「我还以为他多多少少会露出点马脚……像是骂人之类的。」
    「你怎么会觉得他会这么轻易漏出破绽……」我闷声。
    「总之，这个我先替你保管。」刘谦宇把录音机收进口袋，问：「你跟荷璃和好了没。」
    我摇摇头，「荷璃这几天完全不跟我讲话，一看到我就逃开。」
    每当我想要和荷璃说话时，她立刻就会躲进房间，无论我怎么追问她也视我为空气。
    我顶着深深的黑眼圈，叹了好长一口气。
    「我会帮你多说好话的。」刘谦宇想摸我的头，顿了一下还是收回手。
    我「嗯」了一声，揹起书包和刘谦宇一起离开图书馆，他很自然地往校门口方向走，望着他的背影，一股心酸不自觉涌上来。
    回到教室，陆知凯正背着夕阳弹吉他，直到我坐在他旁边，他才像是反应过来衝我微笑：「你来了。」
    我弯了弯眼睛，「嗯。」
    跟陆知凯交往后，生活其实也没有起多大的变化，除了像何偌妍那样眼尖自己发现，不然我跟陆知凯交往的相当低调。
    我们还是会一起去简餐店，放学听他弹吉他，然后再一起走到公车站，这样的微小甜蜜就让我非常幸福。
    「我最近练了新曲。」他翻阅自己的谱夹。
    「是《后来》吗？」
    「不是，是一个团体的，我最近特别喜欢他们。」
    我点头表示明白。
    陆知凯弹下第一个音，柔情的音符传出来，我摇头晃脑地听着。
    跟陆知凯在一起，总能让我短暂忘却生命的烦恼，我贪恋这份温存。
    我心底突然涌现一股感觉，要是陆知凯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搞不好我什么都会答应，只要他不离开我，那我什么事都做得到。
    我趴在桌上看着他专注的身影，忍不住勾起唇角。
    「时间有点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到公车站时，陆知凯问我。
    「不用啦，你赶快回去吧。」
    「那我陪你等公车。」
    陆知凯执拗的样子我觉得好可爱，所以没有拒绝，抬头看着天上的夜空，一颗星星悄悄连到月亮的旁边。
    「你看，有星星和月亮，好美喔。」我挽住他的手臂，感觉他身子一僵。
    「对、对啊。」
    不用看也知道，陆知凯的脸肯定红的和番茄一样。我偷偷笑着。
    「你不觉得夜晚是很神秘的景色吗？怕黑是人类自始终都会有的共通病之一，但却很喜欢夜晚，还因此有许多诗人创作诗都跟夜晚的景象有关，比方说月亮我想是最多的。」
    「你是说『今晚月色真美』之类的吗？」陆知凯笑着，「我懂，不过我更喜欢这个诗句，」
    他深吸口气，沉稳的嗓音在夏夜出声：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范成大，《车遥遥篇》。」我迅速回答。
    「没错，真不愧是年级第一。」他语带讚赏，「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如星星你如月亮，每一个夜里相互辉映着，你不觉得很棒吗？两个人的关係就是要这样彼此依靠，不然单单只是一方牵就另一方的感情太悲伤了。」
    我心一顿，吶吶开口：「感觉上陆知凯你会是喜欢恋人间要相互坦白的类型呢。」
    「是啊，这样才是两个人对彼此信赖的表现嘛。」
    陆知凯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沉下来，继续侃侃而谈：「所以，如果茉璃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喔，毕竟我是你……男朋友。」
    他脸红地搓搓鼻头，我望着他的脸出神。
    陆知凯略带羞赧询问：「对了……你爸妈知道你有男朋友的事吗？」
    「我家教很严，所以还没说。」我一脸歉疚。
    「这样啊，这也情有可原。」他又问：「你有兄弟姊妹吗？」
    「有妹妹。」
    「可以看照片吗？」
    「可以呀。」
    我从手机找出一张荷璃的照片，陆知凯凑过来看，语带惊讶：「哇，你和妹妹长得真的很像。」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微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想如果我妹妹不在了，那我肯定会疯掉。」
    「真羡慕，我是独生子，如果有兄弟姐妹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不过我妹妹升上高中后就很少和我说话，有时候一天连半句都说不上。」
    「那我们一样呢。」陆知凯对我微笑。
    突然手机来了讯息音，他打开手机滑了几下，把萤幕秀给我看。
    「我爸妈知道我交女朋友后就说想要邀你来我家吃一顿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看着他和家人的聊天记录，点点头，「好啊。」
    「太好了，我现在和我爸妈说一声。」
    陆知凯开心地在啪嗒啪嗒在手机上打字，此时公车来了，我连忙起身招手，搭上车前不忘和陆知凯道谢。
    「男朋友啊？」司机笑问，我害羞地遮脸。
    我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陆知凯还在原地，我隔着窗户看着他，他也热情回应。
    『两个人的关係就是要这样彼此依靠，不然单单只是一方牵就另一方的感情太悲伤了。』
    看着陆知凯这样开心的脸，莫名让我感到悲伤。
    对我而言，陆知凯是照亮我的阳光，他的光芒过于刺眼，我仍想要贪恋这份温暖。
    而这样的我，究竟能为他做些什么？
    『或许很久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愿意和你双向付出的人，而不是上对下的关係。』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竟浮现杨老师的这番话。
    我摇摇头，待公车驶离，我靠在玻璃窗，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我只要专心享受这个得来不易的幸福就好。

 CH6-2

    我回到家时发现荷璃在家，心下一惊，询问：「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你不是通常都八点多才回家的吗？」
    我东张西望，庆幸继父不在家。
    荷璃嗤笑：「怎么？难不成会打扰你和那男人相处的时间？」
    我无视她的语言挑衅：「等一下，我们谈谈吧。」
    见她听而不闻，我上前揽住她的肩膀。
    「放开我！」她生气地挣脱，手上的马克杯不小心掉在磁砖地板摔成碎片。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别碰我！」她挪动脚步，险些踩到玻璃渣。
    「小心别踩到碎片，我等一下收……」
    「你少以好姐姐自称，明明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空气中凝结。
    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和荷璃的眼眶逐渐蓄满泪水，我也惊讶自己的衝动。
    荷璃朝我大吼：「你凭什么打我？我有说错吗？」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解释？自己妄自揣测还把这件事告诉刘谦宇？」
    她拔高音量：「还要听什么解释？之前你不就跟我道歉了？不就承认你做的骯脏事都是自愿的吗？」
    我不敢置信，抓住她的手臂：「因为那时那男人在旁边看啊！我怎么敢承认？你想想，如果我要是直接当着他的面承认他是性侵犯，我们会有怎么样的下场，你想过吗？」
    「我只知道我每天都看着你让那个性侵犯进房间，光是这样我就噁心到吐了！」她声泪俱下：「我们没有试着蒐集证据过吗？还不是被你出卖了！不然你说那些微型摄影机或录音机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几乎是尖叫：「你一直以来都觉得我在出卖你？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你是我这世界上最想守护的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忽听楼下动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荷璃推回房间，自己也迅速躲回房。
    脚步声踩上楼梯，停在我的房门前，我感觉得到自己因恐惧而错乱的心跳，怦怦怦怦——连带我的呼吸跟着短而急促。
    手机突然亮起，我瞥见上面的一行字。
    『我的大公主背叛了爸爸？』
    手机灯熄掉。
    叮咚。
    又有新讯息。
    『坏孩子要受到惩罚喔。』
    手机灯又再度缓缓熄掉。
    砰砰——
    砰、砰砰——
    没事的，别害怕。
    我顺口气，从书包里拿出微型摄影机安装在最角落，确保任何角度都不会被发现后，便直接躲回床上。
    喇叭锁又被大力旋转，我蜷缩更紧，突然发现那个喇叭锁的声音有点不太一样，好像更远了……
    我「碰」一声打开门，继父正不断试图旋开荷璃的房门，他缓缓转过头来，露出温柔的微笑，在我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是一副全新的钥匙。
    「你在做什——」
    下一秒我被继父一掌捂住嘴提起来，我激烈挣扎，完全反抗不了，被强制拖回房间。
    门再度被重重一甩。
    「我的大公主怎么又试图报警呢？」继父放开我，「你知道你爸爸刚才发生什么事吗？」
    我整个人被摔在地上不断咳嗽，喉咙像是着了火般的乾涩。
    他盯着天花板：「爸爸刚刚被通知去一趟警察局喔。好像是那个谁，你们以前关係很好的……喔，叫刘谦宇的。总之那个臭小子拿着录音机说这是我家暴的证据。」
    我心下一惊，没想到刘谦宇敢正面迎击。
    「但是呢，爸爸和警察说，因为你晚归，又故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才会情绪激动之下踹门……当时那臭小子的父母也在旁边，他们也表示爸爸我平常是个很敦厚的人，没事不会做出这种事。
    「警察们就告诉我情绪别那么激动，然后就结束了。」
    继父的视线缓缓从天花板移向我的眼睛，走向角落，我胸口一凉，看着他准确找到摄影机的隐藏位子。
    他拿着摄影机，瞇眼微笑：「你以为你这种小把戏我会不知道吗？」
    下一秒，他单手捏碎。
    我的希望也在这一刻完全粉碎。
    「你是怎么……」我连话都说不好，畏畏发抖。
    「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有干过同样的事情吧……过了好几年，我们茉璃还是一样天真呢。」继父语带怀念，「爸爸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所以也跟你做了同样的事情。」
    我瞠大眼：「你的意思是说……」
    他拿出他的手机，播放着监视器画面，我颤抖的环顾房间每个地方。
    他一字一句慢慢说：「爸爸啊，在这栋房子的每个地方，都安装了监视器。」
    我张大嘴，眼底充斥着比任何时刻都还要深刻的绝望。
    不行，我真的无处可逃了……
    我被他拖到床上，「大公主为什么不乖乖听话呢？」
    继父扯下自己和我的外裤内衣，套上保险套，欺身压在我身上。
    「再给我们茉璃一个机会喔……只要茉璃让爸爸开心，我们一家就能很平静，荷璃也不会有事。」
    下一秒，他挺了进来，下体痛得撕心裂肺，我的身体慢慢失掉挣扎，男人的粗气打在我耳边，伴随着烟草味，我的双眼越渐空洞无神。
    玻璃上的水痕丝丝缕缕，隔着窗户仍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直到第一滴泪悄悄滑落。
    告诉我这辈子是无法见光的。

 CH6-3

    我和陆知凯约好时间拜访他家，陆母一看到我就兴奋招呼。
    「你就是知凯的女朋友啊？唉唷好漂亮，快进来快进来。」
    陆母个子娇小，笑脸盈盈，给人相当亲切的感觉。
    「伯母你好。」我递上水果礼盒，「一点敬意，还请伯母收下。」
    「好好，肚子饿了吧？一起吃午餐吧。」
    她兴奋地拉着我到餐桌前，陆知凯无奈耸肩，感觉已经对母亲这样热情的行为习以为常了。
    陆父正在餐桌前看报纸，一看到我就堆起笑脸：「阿凯的朋友来啦？」
    「什么朋友？人家可是女朋友！」
    陆母打了一下陆父的肩膀，陆父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故作认真打量：「不对啊，我们家儿子怎么可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啊！爸你管很多！」陆知凯没好气道。
    「哈哈哈开玩笑的，来坐坐，他妈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多吃点哈。」
    陆父哈哈大笑，陆母一连夹了好几道菜进我的碗里。
    「谢谢伯母。」我道谢，嚥下一口红萝卜炒蛋，大为惊艷，「好好吃！」
    「嘴真甜。」陆母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你叫做沉茉璃是吧？我们家知凯很常提起你，说你漂亮成绩好又温柔，听说还是学生会会长是吧？怎么那么优秀。」
    「妈！」
    「臭小子吃你的饭，没看到我正在跟人家妹妹聊天吗？」陆母对陆知凯嘖了一声，又堆满笑容看着我，「听说你还鼓励他上台演奏吗？真的太了不起了，这孩子从小就很内向……」
    「啊妈，你不要一直讲我的事啦！很丢脸耶！」陆知凯急得跳脚，我第一次看到陆知凯这种反应。
    原来陆知凯是会跟家人这样撒娇的孩子啊。
    「好啦好啦。」陆母噘嘴。
    「没关係的。」我笑笑安抚陆知凯，转头和陆母说道：「我意外发现陆知凯很擅长弹吉他就鼓励他去了，他真的很有天分，很多人都喜欢他的琴声，真的很了不起。」
    「对吧，我这边还有相簿，你要不要看看？」陆母站起身就要去拿，却被陆知凯慌忙阻止。
    「给女朋友看一下又不会怎样。」陆父插嘴道。
    「我自己拿给她啦！」陆知凯喊。
    见陆知凯偷偷覷我一眼，我朝他微笑，他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继续和家人嬉笑。
    我缓缓收敛嘴角的弧度，感觉自己与他们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怎么样也无法融入其中。
    直到饭局结束，我都不晓得自己的笑容是否足够端庄得体。
    饭后，陆知凯带我参观他的房间，大门还特地敞开，再度让我感觉到他的贴心。
    我环顾陆知凯的房间，东西摆放的井然有序，有着男生被单的味道，一旁的货柜上摆放着各种动漫公仔和漫画书籍。
    「你房间好整齐喔。」我说。
    「这小子早上还特地起大早整理房间。」端着托盘的陆母出现在门口，毫不留情的拆穿。
    陆知凯大叫：「你干嘛每次都要拆我台。」
    「不要紧啦，说一下又不会怎样。」陆母端给我们各两份草莓鲜奶油蛋糕和柳橙汁，「慢慢玩喔。」
    确认陆母走下楼后，陆知凯莫可奈何地看我，「抱歉，我爸妈很吵吧？」
    「不会呀，很温馨的家。」
    「你要看我的相簿吗？」
    我点头，他走到书架前找到一本儿时相簿，跟着我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我兴冲冲地翻开第一页，相本内珍藏许多陆知凯从婴儿时期到现在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他，我格外认真小心地翻阅，「你的照片好多。」
    「我想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照片多一点。」陆知凯微笑：「你的照片应该也很多吧？长姐的照片应该会比妹妹多一些。」
    「我不太喜欢拍照，我好像小时候起就不太喜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皱眉。
    「这样啊，我原本还想说我们可以来拍一张。」
    陆知凯有些尷尬地推了推眼镜，我见状连忙说：「那一起拍吧！我们好像也没有合照。」
    他随即展露笑顏，我也跟着微笑。
    「那要拍了，一、二、三——」
    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陆知凯持着手机，手机里出现我和陆知凯的脸。
    陆知凯打趣：「跟你拍照感觉每个人都会变丑耶。」
    「哪会？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呀，浅褐色的，超漂亮的。」
    「我也喜欢你的眼睛，总觉得你望出去的世界都是美好的。」
    我一愣，「怎么说？」

 CH6-4

    他思索，「我也不知道，比方说每次你接触什么东西下意识都是称讚，或是常常被一些小事给惊喜到，光是这几点就让我觉得你是非常温柔的人。」
    我安静地望着他，陆知凯看向窗外，想到什么似的走到窗沿边，叫我：「茉璃，你快看。」
    我起身跟着靠近，他指着人行道上的一颗树：「你看。」
    石板路上佇立着一棵开满鸡蛋花的大树。
    柔嫩的花心包覆，盛放在枝椏，阳光把花和叶子照得粼粼闪烁，场景非常唯美。
    「好漂亮啊。」我情不自禁感叹。
    「你等一下喔。」陆知凯深吸一口气，朝对街商店街大喊：「喂——张婆婆，李叔，陈伯，午安——」
    他的声音之大，我有点吓到，更令我惊讶的是，不少小摊贩的人都特地探头来打招呼。
    「厚，吼那么大声吓死人馁。」其中一个婆婆抱怨。
    「哈哈哈哈哈抱歉张婆婆。」陆知凯笑得好开心，我看着他开怀的模样有点出神。
    「知凯啊！你旁边那个女生是谁啊？」另一个男人问。
    「李叔，我女朋友啦！」
    陆知凯毫不掩饰的大方表态，我瞬间红了脸。
    「你女朋友那么漂亮喔！好命誒你！」李叔亏道。
    「小妹妹，有机会和和知凯下来玩啊！」另一个伯伯对我说道，我点点头，想必他就是陈伯了。
    陆知凯和眾人寒暄一会，才把窗户关上。
    「好玩吧。」他露出灿笑。
    我大力点头，心情还相当澎湃不已，「太酷了，我从来没想过有这样的邻居，真羡慕！」
    「商店街大家都会很热情，如果你有兴趣，下次再带你去逛逛。」
    「好。」我顿顿，「你跟在学校的感觉完全不同呢，我有点惊讶。」
    「真假。」陆知凯羞得遮住脸，「可能在熟悉的环境还是比较放的开吧……最近在学校很常被不认识的人认出来，总觉得好尷尬啊。」
    我笑道：「大红人。」
    「才没有。你别误会喔，我还是最喜欢你的。」
    看到陆知凯慎重的样子，我笑出声。
    「我很认真耶！」
    「我知道。」我抹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我捧住他的脸：「我不会误会。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喜欢你被很多人簇拥的样子，你值得被很多爱环绕。」
    陆知凯脸红，我感觉我掌心下的温度升温些许。
    「谢谢。」他说的很小声。
    我问：「不过这样子，你身为独生子还会孤单吗？」
    「我说过这种话？」陆知凯仔细回想，最后耸肩：「可能因为年纪小的时候，跟朋友出去玩就回家了，但是家里没有跟我同年纪的人和我玩，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我「喔」了长长一声。
    我们又聊了一些学校的话题后就先散会了，陆家人一起送我到门口。
    陆母忧心道：「虽然现在是白天，还是要小心点馁。」
    「妈，你想太多了。」陆知凯受不了道。
    「没事的。」我回握住陆母的手，「谢谢伯母关心，你煮的菜超级好吃的。」
    陆母：「下次再煮更多好吃的给你，你喜欢什么？」
    我顿了一下，微笑：「我喜欢奶油浓汤。」
    「小妹妹，下次再来玩喔。」陆父对我点头示意。
    「谢谢伯父。」
    他们三人目送我离开，我刻意绕了跟圈走到方才那颗鸡蛋花树下。
    近看果然更加美丽，我蹲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花，转了转骨朵，突然一滴水砸在地板，我还以为是下雨，但等到我感觉到脸上的湿意，才发现我早泪流满面。
    『真羡慕，我是独生子，如果有兄弟姐妹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因为年纪小的时候，跟朋友出去玩就回家了，但是家里没有跟我同年纪的人和我玩，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我再也无法忽视自己对于陆知凯除了喜欢以外，还有另一层名为羡慕的情感。
    他过于美好，也有许多我拥有不到的东西，我捨不得让他窥探我的世界，所以总是把他排除在外，又羡慕他拥有的。
    『那我们一样呢。』
    陆知凯，你知道吗？
    我们终究不是同类人。

 CH6-5

    「茉璃，我找你好久。」
    一日中午，何偌妍出现在美术教室，我一手拿着画笔转头看她。
    「怎么了？」
    「没有啦，因为你不在教室，我很无聊。」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端详我的画作，「是油画吗？」
    「是呀！」我沾了点黄色顏料点缀花心部分。
    「好久没看你画画了，画得真好。」
    「我也觉得我好久没画画了，上次画应该是我妈妈还在的时候。」
    「怎么会突然想大展身手？」
    「也不算大展身手啦……」我害羞道：「因为前几天看到很漂亮的景色，于是想画下来而已。」
    「也对，听说艺术很吃灵感。」何偌妍赞同的点点头。
    头顶上的吊扇嘎吱作响，吹散了美术教室的暑气。
    「沉茉璃。」
    我们俩不约而同往门的方向看，刘谦宇站在门口，看到有其他人顿了一下。
    「我先回教室午休喔，快点回来。」何偌妍识相站起身。
    「好。」
    确认何偌妍走了，刘谦宇才走进来，他坐在方才何偌妍坐过的椅子上，「我搞砸了，对不起。」
    「没关係。」我停下动作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帮我报警。」
    「我爸妈不知道是有什么问题，居然还帮那傢伙说话……其实我原本差一点就真的要发火了。」刘谦宇的拳头紧了紧，又松了松，紧张地看着我：「你那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笑着回应：「好久没看到你这表情了，明明之前对我还那么凶。」
    「因为我不知道你……」
    「别说了，总会有办法的。」
    「总之，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准再让那人渣进房了，否则我真的就不理你了！」
    我没有回应，扯扯他的袖子要他靠过来点，展示画作给他看，「你看，已经差不多快画完了，看得出来我画什么吗？」
    刘谦宇严肃反应也渐渐因为我开朗的态度缓下来，跟着看我的画，「鸡蛋花树，商店街，路灯……为什么你要画雨天？」
    我一愣，看向我的画作。
    那天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晴天，我为什么下意识会画成雨天？
    看着以克莱因蓝为主色调的背景，我竟无法回答。
    确认画乾了以后，我请美术老师替我裱框，兴奋地想要拿去送给想送的人。
    路经石板街，我到了简餐店，店长正捧着一堆蔬菜水果的纸袋，一看到我就高兴地朝我挥手：「茉璃妹妹！」
    「店长叔叔。」
    我与之拥抱，店长叔叔一脸感慨地看着我的脸：「厚，你怎么看起来瘦那么多？看起来好憔悴，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因为太久没有吃店长叔叔和杨老师的餐点，所以才瘦那么多。」
    我接过一袋纸袋，甜甜回应。
    「嘴真甜。」店长呵呵道，「刚好我老婆也在里面，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进去一下就好，现在七点多，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说的也是。」店长绕到后门，店内的椅子都已经被搬起来了，他大喊：「老婆，看看我遇到谁。」
    「来了来了。」杨老师从另一边仓库跑出来，看到我相当惊喜：「是茉璃对吧？好久没来了！」
    「杨老师好久不见。」我放下东西，也抱了抱她。
    接着杨老师也提出和店长一样的问候语：「你怎么变那么瘦？黑眼圈也变好深……还是一样是个小美女，可是感觉整个人都好疲惫喔。」
    「我下次来一定要多吃点。」我嘿嘿道。
    「什么下次，我们现在就做给你吃！」杨老师指挥店长：「老公，准备帮我们小客人做菜！」
    「没问题！」店长站在吧台前穿起围裙，询问：「帮你做鮪鱼蛋饼跟奶油浓汤和芒果焦糖淋面慕斯好不好？」
    我愣了一会才点点头，「我喜欢你们做的浓汤和慕斯。」
    「我们知道。」店长夫妇俩同时一笑。杨老师搬下两张椅子，强制让我坐下。
    很快地，餐点就上来了，我咬了一口鮪鱼蛋饼，才发现自己真的很饿。
    我细嚼慢嚥，想好好品嚐这份温情。
    「好温暖。」我喝了一口浓汤。
    「多吃点，小孩子就是要吃得饱饱的。」杨老师坐在我旁边，一脸慈爱。
    他们和我聊了许多日常生活的事情，我感觉的到他们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但只是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我感谢他们的体贴，对我而言，现在只是需要有个人陪在我身边。
    「我有礼物想要送你们。」
    吃饱收拾完后，我亮出那幅仿麻画布框，店长夫妇满是惊艷，杨老师甚至不断拍打店长的手臂表示自己的激动。
    「太漂亮了！这真的是茉璃画的吗？」杨老师眼睛亮晶晶，「我还以为是出自哪个画家之手，这笔法太专业了。」
    「我得把它掛起来。」店长兴奋地把画布掛在最显眼的墙上。
    「你们喜欢真是太好了。」我微笑，「其实这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景色，所以想要送给你们。」
    「真的可以吗？」杨老师双手交握，像看着巴黎罗浮宫艺术品一样直盯着。
    「嗯，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们。」
    店长夫妇对望一眼，朝我露出温暖的笑容。

 CH6-6

    「这幅画真的很漂亮，可以告诉店长在哪里吗？还是是茉璃你自己想像出来的？」
    他们送我离开后门到大街上，店长忍不住提问。
    我眼睛转了一圈，竖了根食指抵在唇前：「是真的有这个地方，但这是祕密。」
    「居然还卖关子。」店长呵呵笑。
    「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们。」我俏皮眨眼。
    「茉璃，下次一定还要再来喔。」杨老师握住我的手，我轻轻应声。
    「对了，我们的店名还没有起好，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们想店名呢？」
    见我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杨老师毫不犹豫点头。
    「你送我们这么珍贵的礼物，我想让店名这个重要的意义交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一阵风吹过我们之间，我看着这家温馨的店，白色砖墙，垂掛吊兰，总是在早晨时光能闻到食物和咖啡的香气。
    我想到当时因为一时兴起拉着陆知凯一起光顾，意外结识了像店长这样的忘年之交，我们又在蓝色笔记簿上签名，内页密密麻麻都是过往顾客留下的签署。
    接着又认识了杨老师，品尝到美味的芒果焦糖淋面慕斯，店长洋洋得意地说，这是只有熟客才知道的隐藏菜单。
    即使和陆知凯交往后，我们俩也很常会来这里享用早点，与店长夫妇间谈，也会与店内客人交流，度过了好几个安稳又温馨的早晨。
    看着眼前两位温柔的人，连结了我和许多人的缘分，我不自觉想到一个名字——
    「……eternalorigin（缘起不灭）」
    回到家后发现家里一片狼籍，我心下一惊，书包滑下，我焦急大喊：「荷璃？沉荷璃！」
    我快步跑上楼，大力猛捶荷璃的房门，无人回应，我旋开喇叭锁，发现没有锁门，立即破门而入。
    「荷璃！你在家吗？」我衝着房间喊，然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倒流。
    东西散乱遍地，像是有人急匆匆收拾过。
    然而房间内没有半点荷璃的身影。
    此时一道影子盖过我的影子，我惊惧回头，视线缓缓从那人的脚移到腿，再移到膝盖、腹部、胸膛、脖子、嘴唇……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继父裸露着上半身，下半身也仅穿着一条内裤。
    「荷璃呢……？」我话音颤抖，「荷璃在哪？」
    他掏了掏耳朵，一脸漠然。
    我发出尖叫：「她在哪里！你快给我说！」
    「小公主她啊……今天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继父缓缓开口，眼神迷离，「我回家要来找你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她问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你们……我觉得奇怪，她却不断骂我是变态、性侵犯，于是我教训了她一顿。」
    我浑身颤抖，泪水不争气地直滚而下，「你答应过不动荷璃的……」
    他举起双手，状作无辜，「我可没有动她，我只是告诉她实情。我告诉她你每天让我碰都是出自你的意愿，否则她也会有同样的下场……荷璃听完脸色一白，于是我和她提了交换条件。
    「我告诉她可以和你交换，这样你就不用受苦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扬起唇角。
    我嘴唇发颤，「那些我们以前报警被你抓到的事情……你也全说了？」
    「当然。」他冷笑。
    我脚步颤抖，倒退一步，抱头尖叫——
    「你怎么可以动她——！你这个人渣！你明知道她会接受不了，你明明知道——！」
    我崩溃大哭大叫，继父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我立刻躲开。
    「你就是性侵犯！你毁了我的人生还不够，还要糟蹋我妹的人生！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不对，当初我妈就不该嫁给你的！」我歇斯底里大喊。
    啪。
    继父一巴掌硬生生截断我的控诉。我登时头晕目眩。
    「当初你妈可是爱我爱的死心塌地，你觉得她会听你的话吗？」他扯住我的头发摇来晃去，「而且我养你们俩，不该给我一点回报吗？居然那么忘恩负义！」
    他笑的狰狞，我清晰看得到他眼里的血丝，「你自己看看，你那么拼了命疼爱的妹妹现在如今在哪？在我要碰她时，她拼命对我拳打脚踢，迅速拿了东西就离家出走了。到头来你想守护的人也是这么回报你的。」
    他用力一甩，我跌跪在地，脑袋嗡嗡作响。
    荷璃她……离家出走？
    「我这也是帮你看清人性，你该感谢我。」
    见我跪在地上没反应，他冷笑一声，扯住我的手要带进房间。
    我拼命挣扎，他狠命拉扯。
    僵持之下，我眼前登时一片血红。

 CH7-1 夏黎

    那晚各自回去后，回到家男人早已不见踪影，我催促夏晨早睡后，打开收银台清点，发现少了五千块。
    对于爸爸只拿了五千块和冰柜的几瓶啤酒而感到庆幸的我，也真是可笑至极。我扯扯嘴角。
    很快地，时序来到六月，将要重新更换座位。
    「大家不要偷偷换位子喔。」小妃在讲台上宣告，眾人纷纷至讲台前抽号码籤。
    我翻开那张数字二十九的纸条，看了黑板，第五排第五个座位。
    「夏黎，你抽到几号？」童纯恩问。
    那晚过后，我和童纯恩的相处如常，谁也没有特别去提起那天的事情。
    对于童纯恩这番细腻的心思，我很是感激。
    「二十九。」我问：「你呢？」
    「我二十八。」她看了眼黑板，开心道：「我坐你前面，请多关照。」
    「我也是。」我微笑。
    此时阿辉摇着手里的纸条过来，諂媚地说：「夏黎，我坐你旁边誒，所以我说那个作业还请多帮忙……」
    「我考虑。」我收起笑容，看也没看他。
    「哼，你这个小气鬼。」阿辉抡起拳头，软绵绵地往我身上捶，我起了身鸡皮疙瘩。
    「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童纯恩发话，阿辉转头，立马牵起她的两隻手腕。
    他眼神亮晶晶道：「你简直是天使。」
    大家各自抽完籤便就定坐好，我才发现小妃坐在我后面。
    「喔？是童纯恩誒。」搬来童纯恩隔壁位置的男同学开心道：「居然跟你坐，我运气也太好了。」
    童纯恩頷首：「请多关照。」
    「你有看昨天的综艺吗？那个主持人超好笑的……」
    男同学和童纯恩聊了起来，童纯恩表情愉悦，时不时掩嘴笑出声。
    一股酸意卡在喉间，我趴在桌上。虽然我知道童纯恩本来就很受欢迎，但在这之前我完全不会去在意，感觉像是此刻才认知到这个事实。
    正如童纯恩的世界不会只有我，我也没有那个立场去限制她和其他人交流。
    对于我而言，童纯恩能够每天开心，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心里一角还是觉得不畅快。等我意识到时，我已经拿原子笔往童纯恩的背脊戳了下去。
    「夏黎?」童纯恩转头对我笑，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你在做什么啊？」
    我的嘴角不经意勾起。
    我喜欢童纯恩叫我名字时的语调，感觉为这个名字赋予了该有的意义。
    下课时间，小妃拍拍我的肩膀，「夏黎，跟你说件事。」
    我转头，阿辉也一同凑过来，三个脑袋挤成一团。
    「纯恩的生日快要到了，要不要一起帮她庆祝？」小妃低语，我发现我们靠得过近，我感觉到她的鬓发挠过我的脸颊。
    「好啊。」我点头，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好耶，帮她办一个盛大的生日会！」
    阿辉声音之大，我和小妃赶紧对他比噤声手势，他连忙捂住嘴，幸好童纯恩不在现场。
    我们三人松口气。小妃轻声说：「纯恩不喜欢自己生日的，所以从来都没有过，但我想要是生日这天还不过会太寂寞了，所以我才想要给她特别的一天。」
    我看着小妃，她句句真诚。
    「而且纯恩虽然朋友多，但交心的其实很少，我想我们几个人为她庆祝也比较好。」
    我和阿辉了解的点点头，小妃露出安心的笑容。
    阿辉问：「童纯恩生日是哪天？」
    小妃：「下礼拜，六月十五日。」
    由于那天是平日，所以我们计划到我家一起吃饭，由阿辉买蛋糕，小妃买礼物，我则是负责下厨的工作。
    我问：「她有说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生日吗？」
    小妃皱眉思考，而后才说：「有，但是我听不懂。她当时只说『那是像诅咒般的日子』，我猜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吧？我也不好多问，但希望她可以翻转对生日这天的印象。」
    我「嗯」了一声，托着下巴思索着。
    下午五点，我摁下其中一个琴键，长舒一口气。
    我满意看着谱上的记号，感觉上整首都练的相当熟练了。
    锁上音乐教室的门，我匆匆离校，经过石板街的转角路口，eternalorigin已经打烊，而店长正在门口扫地。
    「大叔！」
    店长一听到呼唤，左顾右盼，发现我正跑向他，出手把我抱个满怀，我跟着扑进他的怀抱。
    「唉唷唉唷小黎来啦？」店长上下打量我，「最近还好吧？今天不用开店？」
    「我六点开店的，所以这事情十万火急。」我用闪亮亮的眼神看着大叔：「我想拜託大叔一件事。」

 CH7-2

    到了童纯恩生日当天，由小妃负责托住童纯恩，我和阿辉一放学就各自去执行任务。
    我削了马铃薯和红萝卜并切块，门铃声响起，阿辉拎着蛋糕盒递给我，用领口搧风抱怨：「超热。」
    「辛苦了，你买什么口味的？」
    「水果布丁。」
    果然是阿辉，选了个安全牌。
    他逕自从冰箱抽出一根冰棒，整个人瘫在餐桌椅子上，好奇问：「夏晨去哪了？」
    「他们今天校外教学，两天一夜。」我把马铃薯和红萝卜扔进锅里。
    「真好，现在小学生校外教学都可以玩那么尽兴。」他咬了一口冰，喀啦喀啦在嘴里咬，「我好饿。」
    「看得出来。」
    「你要煮什么？」
    「奶油浓汤，听说童纯恩喜欢这个。」
    我的思绪飘回上礼拜和店长的对话。
    「不行不行，都说是隐藏菜单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配方？你要是做的比我更好，我岂不就是要失业了？」
    店长端给我一杯玫瑰花茶，摇摇托盘，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拜託啦！看在我是熟客的份上，告诉我慕斯的做法！」我双手合十请求，「我想让童纯恩有个很棒的生日。」
    店长饶富兴致打趣：「第一次看到小黎对一个女孩子那么积极呢。」
    我脸一红，彆扭地说：「别逗我啦！」
    店长大笑，随意坐在一张高脚椅上，一手托腮：「你这样让我想起，我当初追我老婆时就是靠这个甜点抓住她的胃。」
    「大叔的老婆？」我啜饮一口花茶。
    他点点头，神情自豪：「我老婆可是个相当有名的占卜师喔，在你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人为了给我老婆占卜特地从大老远过来，不过因为这样的人和记者太多了，于是我们决定搬来这里比较隐密的地方做生意。」
    「原来是这样。」我都不晓得店长娘的这番经歷。
    「后来我老婆会不同的客人占卜，大多是熟客吧，只有一次，我老婆对一个小女孩特别关注，但没有给她占卜，后来才告诉我，她觉得感觉这小女孩身上有着很深的灵气。」
    「灵气？」
    「可能指的是对世界的留恋，或是容易留下遗憾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店长耸肩，「总之，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在最后时她送给了我们那张画。」
    我惊讶，猛然回头看向那幅雨景丙烯画。
    「居然是那个女生送的吗？」
    「没错。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给我的感觉看起来非常的……」店长抿唇：「总之，她那时说好会再和我们见面，当时我老婆才会决定用那女生取的『eternalorigin』当作店名，想给她一个惊喜，只可惜在我老婆去世前无缘见到那女生一面了。」
    「这样啊……」我又啜饮一口花茶，「那大叔的老婆是怎么去世的？」
    「心肌梗塞。」大叔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垂下眼帘，「我第一次见到我老婆时，就深深被她吸引了，花了好久时间才追到她，她一开始还很嫌弃我呢，但靠着我一片真心和痴情，很快就打动她的芳心。」
    原本严肃的话题被店长讲的逗趣，我噗哧一笑。
    他放下茶杯，继续说：「同那个女生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生，应该是男朋友吧？总之，他们很常一起来，那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我做的芒果焦糖淋面慕斯，每次来都必点。
    「只可惜过了好几年都没有再见到那两个人了，大叔也老了许多，只能感叹岁月不饶人啊。」
    「大叔一点都不老啊，一定还可以再见到他们的。」
    店长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你的个性真的跟那女孩子很像，要是你们当时认识，肯定是最好的朋友。」
    我一时不晓得怎么回应，毕竟我又不认识那女生。我垂眸看着花茶美丽的色泽，直到店长突然问：「小黎，你有喜欢的人吗？」
    茶里反映出我呆愣的表情，好半晌我才摇头。
    店长一脸早就知道我会这样的表情，说道：「人啊，终究是群居动物，逞强到最后都还是要依靠别人，找到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事物是很重要的，进而去珍视，守护对方。」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双手叉腰，一脸神气：「虽然我不能告诉你隐藏菜单的做法，但我可以告诉你纯恩妹妹喜欢的菜色。」
    「真的吗？」我亮了眼。
    「嗯，她之前几次来的时候都一定会点奶油浓汤，我教你那个吧！」
    「谢谢大叔。」我鞠躬，准备同店长进厨房时，突然想到什么，问他：「话说大叔，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他停止摇屁股的舞蹈，想了一下，「那个女孩的名字很好听，所以我印象蛮深刻的。」他走到书柜前翻找，抽出蓝色书皮的签名笔记本翻看，「找到了找到了。」
    他指着其中一页的笔跡，泛黄的纸页上的字跡优美。
    沉茉璃。

 CH7-3

    等到门铃再度响起，我赶紧去开门，小妃正搭着童纯恩的肩膀，露出笑瞇瞇的表情，童纯恩则是有点不知所措。
    「快进来吧。」我微笑，「童纯恩，生日快乐。」
    她的眼睛有光流过，好一会儿愣愣说一声谢谢。
    小妃把她推到餐桌前就定位，给童纯恩戴上生日礼帽，我端上各种家常菜，四个人围绕在桌子旁。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童纯恩略感不自在。
    「不会麻烦，反正大家也是要吃晚餐的。」我给每个人添了一碗饭。
    「就是说啊童纯恩，你也别在意，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太在意别人眼光了。」阿辉给自己塞了快排骨，认真地点点头，「你真该多吃点，夏黎煮饭超好吃，简直可以嫁人了。」
    「你不要乱说。」我翻一个白眼，见童纯恩不动，我和小妃交换眼神，小妃马上夹一大块鱼肉放进童纯恩碗里。
    「纯恩，快吃吧，不然都要被辉明吃光了。」
    「小妃你才是不要乱说好吗？」阿辉在餐桌上吵闹，把大家都逗笑了。
    童纯恩抹去笑到流出来的泪，沉静一下后说「我开动了」才把那块鱼肉送进嘴里。
    她嚼了嚼，又夹起一朵花椰菜。
    「好吃吗？」我问。
    她点点头，「我好久没吃到家常菜了。」
    「那就多吃点，待会还有奶油浓汤。」
    「奶油浓汤？」童纯恩眼睛肉眼可见亮了起来。
    我盛好汤装给她时，她相当开心地一口一口品嚐，我内心一软，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就是有种爸爸看女儿的心情。
    有一瞬间，我注意到童纯恩的表情浮现一丝怀念，她最近越来越常出现这种眼神。
    很快地，四菜一汤很快就见底了，阿辉拿出放在冰箱的蛋糕，点上数字十六的蜡烛，还特地关灯，整体显得相当有情调。
    我们三人齐声唱生日快乐歌，童纯恩的脸庞随着火光忽隐忽灭的，眼睛盈盈，因为我们的鼓掌而露出靦腆的笑容
    「许愿，许三个。」阿辉提醒。
    「第三个愿望不要说出来喔。」小妃提醒。
    「我只有一个愿望而已。」童纯恩为难地看着他们俩。
    「那么不贪心啊。」阿辉笑了。
    童纯恩双手握拳，火光映在她眼眸，光华氤氳，吹熄蜡烛前一刻，看了我一眼，才吹熄蜡烛。
    黑暗中可见熄灭的白烟缓缓腾空。
    阿辉和小妃兴奋欢呼，我也很配合地鼓掌。
    亮了灯，平分蛋糕，阿辉本来想要给童纯恩抹奶油，又碍于不想打扫而作罢。
    下午六点，伙散了，我清洗碗盘，童纯恩则坐在餐桌椅上和我聊天。
    「今天的晚餐真的特别好吃。」她满足反馈。
    「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我用下巴撇了撇放在柜子上的两个包装纸，「那两个是夏晨和洪薇薇给你的礼物，你记得吧？就是夏晨体表会时遇见的小女孩。」
    「誒真的吗？」
    我擦了擦手，跟着坐在一旁，童纯恩开心地拆开包装，发现各是夏晨和洪薇薇画的图和手作吊饰。
    她马上把吊饰串在自己的手机上，拿着夏晨的图画欣赏，夏晨画的是我和童纯恩以及自己三人行的画面，童纯恩的头上还插着一朵鸡蛋花。
    「真漂亮，请帮我和夏晨和薇薇说谢谢。」她小心翼翼地把图画纸收到书包内的透明夹。
    「我会的。」我站起身，走到走廊，「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童纯恩一脸惊讶，连忙追上我说：「不用啦，你平常给我的够多了……」
    「这礼物我想送你很久了，是拖到现在才给。」我掀开透明帘，进到店内，「哗啦」一声托起捲帘门，夕阳馀暉直直照进店内。
    我双手叉腰：「明天放假，我们今晚一起出去玩吧。」

 CH7-4

    营业时间童纯恩在店内也协助我结帐和打扫，虽然我讲过好几次她是寿星，好好休息即可，但童纯恩比我想像的还要固执，我就任由她去了。
    她行事俐落又快速，让隔壁婆婆妈妈笑问我们好几次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下意识无奈反驳，童纯恩则是微笑摇头。
    打烊后童纯恩用力把门闔上，听到我在叫她，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后门找到我，一看到我就惊讶的张大嘴巴。
    「你要做什么呀？」
    我跨在一辆双人脚踏车上，得逞似地露齿一笑。
    「出去玩啊。」我回的理所当然，拍拍后座，「上来，我载你。」
    她愣了一会，才露出拿我没輒的表情，她跨上后座，手揪住我的衣摆，我踩下踏板，凉爽的风迎面而来。
    「好夸张，我第一次半夜骑车乱晃的。」她哭笑不得。
    「我也是。」我笑道，我们俩人在晚上的风里肆意流浪着。
    「你这台脚踏车哪里来的啊？」
    「跟阿辉借的。」链条喀啦喀啦响，「我好久没有骑脚踏车了，上次骑还是国小的时候。」
    「那么久呀？」
    「对啊，我妈当时就要求我一定要学会脚踏车，这样也比较方便。」
    童纯恩没应声，好一会才发出「喔」一声。
    我猜她肯定又是下意识点头，发现我看不到，才出声回应我。
    「阿辉没有单人脚踏车吗？」
    「有啊，但我猜你应该不会骑，所以就很自然地借双人的了。」我语带促狭。
    「夏黎！」童纯恩打了我的背一下，我低笑，转正骑歪的龙头。
    「抱歉抱歉，所以你会骑吗？」
    「……不会。」
    碍于半夜，不然我肯定笑得更大声。
    「你有想要去哪里吗？」我扭头问她。
    没有听到她回应，我猜想她应该是犹豫该不该说出口，我说：「不要担心，在天亮前都算你生日，你想要怎么做都可以。」
    童纯恩的声音好一会才飘飘传来：「可以的话，我想去河堤。」她说：「我一直梦想着，如果有一天可以体验双人骑车，一定要去河堤，感觉很浪漫。」
    「这是什么日剧情节。」我吐嘈，还是转往河堤方向骑，「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梦想可多了，你呢？」
    「我的话当然就是看着夏晨好好长大囉。」还有和你一起长大，只是后面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好像你会想的事。」童纯恩说：「我的话，我有想过很多——比方说想要妈妈爱我啦，或是有很多朋友，想要跟家人感情很好，也想要有个爱我的男朋友，最大的梦想就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听到最后我脸一红，没想到会从女孩子口中这么直白听到这个愿望。
    我咳了几声，听到童纯恩传来低低笑声，总觉得被她反将一军了。
    「那你今天许的愿望怎么只有一个？」
    「嗯……可能是久违过生日的缘故吧？明明我有很多想实现的事，但想来想去后在面对自己内心时，顿时觉得那些梦想都不重要了，我想要慎重许下一个愿望。
    「我想要的梦想自从遇到你后，就没有变过了。」
    我心头一暖，问：「所以是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太害羞了。」童纯恩悠悠开口，「但是，总有一天一定会告诉你。」
    我们从来不会主动逼问对方，而是等到对方愿意开口。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童纯恩靠在我的背上，我身子一僵，差点漏踩踏板，凉风徐徐吹来，我脸上的温度依然没有下降。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我并不讨厌，我想，不必为这段感情下个名称，也不必去刻意改变我们关係，这样就很好了。
    真的。
    「到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童纯恩走到桥上望着被月光照得粼粼的河面，榕树枝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从摇晃的枝椏里抖落满地碎光。
    「你看那边。」
    我指着投映在河面上遥相呼应的月亮和星星，金跃浮光，波光瀲艳。
    「好漂亮。」童纯恩望着河堤，喃喃道。
    「开心吗？」
    「嗯。」她扬起唇角。
    「那就好。」
    童纯恩把头发往后拨，我再度看到她左耳垂上的红痣，小小一颗，红的刺眼，像被谁刻意亲吻过的印记。
    「我们去那边。」童纯恩指着河堤旁边的草坪，小跑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曾经在这个相同视角，相同角度，我愣愣地望着妈妈越走越远的身影，从乾哑挽留到含泪凝望。
    我拉住她的手，她不解地转头。
    我的嘴开开合合憋了半天，最终只吐出：「……你跑太快了。」
    「我跑步很慢，你也知道。」
    童纯恩笑着，带着我走到草坪上坐，然后整个人躺下来。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我也跟着躺下。
    「真美。」童纯恩说道：「以前觉得，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死掉可以是死在这么美的星空下。
    「现在却是觉得，如果可以再多看这样的星空多一秒就好了。」
    我没有回应。天上的星星忽明忽灭，像是眨眼睛。
    「夏黎，你可以再对我说一声『晚安』吗？」
    「为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那天不舒服睡在你家的时候，你回应我那句晚安，真的好让我安心。就算我妈妈没有回来打我，但我一个人在家睡觉的时候还是会常常做恶梦，梦到自己被打，梦到自己死掉……醒来后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但身边没有半个人的感觉更可怕。
    「可是那天你那句话却让我很安心，好奇怪，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童纯恩身上的易碎感强烈，平时待人却有种透在骨子底的悲悯，还有几分错觉般的柔情似水。
    我告诉她：「晚安。」
    童纯恩安心地闭上眼，彷彿要睡着一样。
    「童纯恩，我祝你生日快乐，今晚平安。」
    这是我的愿望，送给我们两人的愿望。
    她睁开眼，握住我的手，「谢谢。」
    愿，今晚平安。

 CH7-5

    河堤附近有夜市，我们决定去那边逛逛，买些食物填饱肚子。
    吃完之后，打算回到河堤牵车，此时听到有人在唱歌的声音。
    循声而至，是一位弹着电子琴的街头艺人，他熟练的自弹自唱，歌声低沉却富有磁性，吸引不少人纷纷驻留。
    童纯恩似乎又想到什么事，望的如痴如醉。
    直到演唱结束，那位街头艺人特地起身跟大家道谢，眾人鼓掌纷纷叫好。
    那位街头艺人举手发问：「有人也想要试试看的吗？」
    在我反应过来前，我已经先举起手了。
    「喔？这位小弟弟很有勇气喔，快来快来。」
    眾人惊呼，童纯恩拉住我的手臂，一脸不敢置信，「你真的要去喔？」
    「对啊，现在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送你礼物的机会。」
    她张大嘴，不再阻止我的举动，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和街头艺人交谈几句，然后坐在琴椅上。
    「我们替这位小弟弟掌声鼓励一下！」
    大家为我鼓掌，我深吸口气，对着麦克风说：「我要弹的是刘若英的《后来》。」
    听得到所有人的欢呼声，站在远处的童纯恩眼睛微微瞪大，相信她知道我是为她而练的。
    我手放在琴键上，弹下从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音，这是这几个月来我每天一直在练的曲子。
    《后来》的前奏开始。
    旋律轻盈而婉转，我脑内浮现他浪漫的歌词。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我睁开眼，弹下副歌的旋律，目光瞬间随着琴声渐渐变得柔软。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曲毕，所有人鼓掌欢呼，街头艺人拉着我的手摇晃：「真是高水准的演出，感谢勇敢的小弟弟！」
    大家纷纷叫好，我越过人群想望向那双眼睛，她垂着头，等到街头艺人放开我的手，我鞠躬道谢，急忙往她身边跑去。
    「童纯恩？」
    童纯恩哭的极惨，两手不断交错抹着眼泪，我心慌的手足无措，她整个人扑进我的怀里抽噎。
    「我、我这是喜极而泣……这是最棒的礼物了……」她哭哭啼啼：「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把我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朋友又太生疏，我们也不是恋人，但却比家人更亲近。
    我闻言微笑，拍拍她的背，直到她停下哭泣，肩膀一抽一抽，我才让她抬起头，哄小孩子的语气看她：「那么感动啊？」
    她用力点头。
    我笑了，捏了她的脸：「不要哭啦，我们去买个冰水给你敷一下，不然明天眼睛会肿起来。」
    她点头，抓住我的衣摆走着。
    走了一会，我们随口聊了暑假计划和芝麻小事，等我们走到便利商店，童纯恩的鼻音已经褪去。
    有个人斜倚在便利商店门口，看着地上散乱酒瓶，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醉汉而不以为然，但要进去时，那个醉汉突然瞪大眼，朝我们衝过来。
    严格来说是朝童纯恩衝过来。他抓住童纯恩的手，她吓得惊叫。
    「是你吧？你怎么会在这？」男人语气急促。
    「你在做什么！」童纯恩踩了那男人一脚，我上前趴开那个他的手。
    男人吃痛，这时才恍然回神，童纯恩瑟瑟发抖地躲在我怀里，止不住颤抖。
    「对不起啊小妹妹，我以为是遇到认识的人。」男人道歉，口齿清晰，感觉思绪清醒不少。
    我戒备地退后几步，男人和上前关切的民眾跟店员致歉。我首先安抚童纯恩，「没事吧？还好吗？」
    童纯恩调整好呼吸才点头，男人半蹲平视她：「对不起，突然抓住你，有没有怎么样？」
    「没事的，我才是踩了你一脚……」话未完，童纯恩呆若木鸡地看向眼前有一双琥珀色眼睛的男人，一脸不敢置信。
    男人欲言又止，搔搔头，又像是鼓起勇气般开口：「真的很抱歉，不过，能佔用你们俩一点时间吗？我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他指了便利商店提供的露天座位：「就在这里坐，不用担心。」
    看着童纯恩吃惊的表情，加上男人对我投以恳求的目光，我好半晌才点点头。

 CH7-6

    「喝果汁可以吗？」
    「谢谢。」
    他递给我们两瓶青柠红茶，很少人会买这个，我有点意外。
    我扭开其中一瓶递给童纯恩，才又拧开一瓶。
    男人微笑：「你们感觉感情很好，是情侣吗？」
    我们俩有默契地摇头。
    「先自我介绍，我叫做陆知凯，是大你们几届的学长，现在职业是一名工程师。」
    他递出名片，难堪的搔搔头，「说起来真不好意思，居然让学弟妹看到这番糗态。
    我们又再度同时摇头表示不介意。
    我此时才能好好看男人的脸，他留着微分碎盖瀏海，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完全不復刚才的窘态。
    他桌上放了一罐可乐和啤酒，姑且看我们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好意思喝酒吧。
    「想冒昧请问一下，你们叫什么名字？」
    「夏黎。」
    「夏天的黎明，好名字。」他弯起薄唇，「妹妹呢？」
    陆知凯诚挚的目光让童纯恩顿了顿，她抿脣：「我叫……沉茉璃。」
    我挑眉，却没有拆穿，甚至连视线都没有交匯。
    「是吗，跟她一样呢……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和叔叔女朋友的名字一样吗？」
    「是啊。」陆知凯靠上背倚，仰头咕嘟咕嘟灌可乐，喝得又急又快；我们安静地看着他。
    他陷入沉思，「我的女朋友是我的高中同学，她是个聪明伶俐的模范生，乖巧，惹人疼爱，师长同学对她的评价如出一辙，不外乎尽是完美的形容词，可是对我来说，她却是开啟我人生之门的另一道光
    「我在高中时代是特别安静的男生，而且性格相当阴沉，所以一度被班上同学排斥，唯有她不会带着有色眼光看着我，还积极鼓励我去上台表演，那时是我第一次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在后来我就和她表白了，我们在高二那年开始交往。」
    童纯恩面色平静。陆知凯又说道：「毕竟你们长得真的太像了，甚至连就读学校和名字都一模一样……起初我还以为是她死而復生了来找我讨债呢。」
    陆知凯一直略带感伤的眼神望着她，童纯恩舔唇，歪了歪头，陆知凯轻笑：「我可以喝酒吗？」
    我们俩对视后点点头，陆知凯拉开拉环，大口嚥下，我托腮询问：「她跟叔叔女朋友真的长那么像？」
    「当然，近乎一模一样。啊，我有照片。」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虽然已经泛黄，年代久远，依然不损里面两位少年少女的容貌。
    左边的男生带着大方框眼镜，看得出来是陆知凯；而一旁的长发少女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漂亮的惊心动魄。
    女孩子的长相简直和童纯恩如出一辙。
    我瞄了眼童纯恩的反应，她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很像吧？」陆知凯收回照片
    我话音乾哑：「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男人苦笑：「大概吧，以前我们还会一起去eternalorigin吃饭……那是一家简餐店，当初是没有名字的，里面食物很好吃，她特别喜欢奶油浓汤和芒果焦糖淋面慕斯。然后我也会在放学时弹吉他给她听，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那时候的时光。
    「你们真的长太像了，但我记得她只有小几岁的妹妹而已，只能说世界真的无奇不有，到哪里都有可能遇到相似的人。」
    我喝了口饮料，随后想到又询问：「刚才你说她死而復生，是怎么回事？」
    陆知凯神色暗了暗，「就字面上的意思，她跳楼自杀了，这件事情还挺有名，之前才在新闻报导上看到。」
    「原来是那位学姐啊……」我想到阿辉之前跟我说的传说，「不过不是大家都猜测说，那个学姐是因为压力过大而跳楼吗？」
    「……那件事其实很少人知道，是后来才爆发出来的，但被学校强制压下来，说什么丑闻之类的。」陆知凯冷笑，眼里是满满的不甘和轻视，「她被发现从以前就被自己的继父性侵，妹妹失踪，妈妈过世，正常人怎么可能活的下去？」
    我面色凝重，童纯恩摇着宝特瓶，看着里面的液体形成小龙捲风，再重复转，她掐进脸颊的指尖泛白。
    我掰下童纯恩托腮的手，紧紧握牢在掌心。
    陆知凯看了我的动作一眼，继续说：「偏偏她就是太温柔了，这种事从来没有告诉过身边的人或我这个男朋友。但是，她跳楼的主因不是这个，你知道吗——」
    童纯恩看向我的眼眸彷彿掀起滔天巨浪，同时陆知凯的话音像钢琴的最后一个键，重重地传进我耳朵。
    「因为，她亲手杀了她继父。」

 CH8-1 沉茉璃

    望着在地上抽搐的继父，我才反应过来。
    我的双手紧紧握着水果刀刀柄，刀锋准确捅进他的左胸口，鲜血涓涓流出，浸湿了他的衣服。
    伤口很深，从伤口处形成一摊血泊。
    「啊……」
    我脸色一白，颤抖地放开刀柄，吓得往后跌坐。
    继父急促喘着，却因为伤口而不敢大口呼吸，血自他嘴角缓缓流下，缩小的瞳孔直盯着我颤动。
    「你、你……」
    继父眼红如血，我心脏猛跳，趁他咳嗽之时颤颤起身。
    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衝出家门！
    耳边似乎和縈绕着继父濒临死亡的呼吸声，我迈开步伐越跑越快，眼泪飘扬在风中。
    直到跑到大街上，我才微喘停下脚步，看到制服上的血渍，我连忙躲进没有人的小巷子。
    心脏怦怦狂跳，看着手上残留的血，彷彿还感觉得到刀刺下去的触感和血泊的温度，一阵鸡皮疙瘩起来，我惊惧地把血擦在衣服上，像是要刨下一层皮。
    「怎么办，该怎么办……」我蹲在地上啃咬指甲。
    他那样的伤势，估计不到几分鐘就会失血过多而死。一想到这，我随即抱头尖叫。
    我居然杀人了！我脸埋在双膝里痛哭失声。
    一直以来，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荷璃不要受到伤害，看着她一路顺遂长大成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若只要我深陷地狱，就能换取她的幸福，纵使时间重来，我想我还是会这样做。
    所以，当继父用各种不堪的言语凌辱荷璃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回过神来，我拔腿跑向厨房，大力推倒而后追来的继父，把水果刀毫不犹豫捅进他的心脏。
    等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的人生全毁了。
    莫约一小时后，我才停止抽泣。
    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拍拍裙摆，总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荷璃，确认她平安无事。
    我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振作。
    在看到大街上的路灯时我一顿，望着自己一身血渍的制服，想必被看到一定会被抓去问话。
    我焦虑啃咬指甲，喃喃自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现巷子内有个垃圾桶。
    臭味熏天，还有几隻苍蝇飞舞。顾不得那么多，我往垃圾桶一顿翻找，找到一件被人任意丢弃的薄外套，赶紧披在身上。
    虽然有点破，但总比没有好！
    奔出小巷子，儘管血已经擦拭乾净了，但飞溅在制服上的血跡彷彿还残有馀温，让我近乎抓狂，时时刻刻在意路人投射过来的眼光。
    我找了几个荷璃平时会去的地方，问了店员是否有看到一个高一女孩？但完全一无所获。
    我失望地找了张无人的角落长椅坐下。打开手机，我很早就被荷璃给封锁了，所以我凭着印象，在社交软体上找到几个荷璃的朋友，并打电话过去询问。
    但没有半个人晓得荷璃的下落。
    道谢后，掛断电话，我仰望着天，深深叹一口气，拨打刘谦宇家的电话。
    耳朵不断回盪着电话铃声，长时间通话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揉揉太阳穴。
    嘟嘟——
    嘟嘟——
    咔。
    「喂？」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是刘谦宇的母亲。
    「伯母你好，我是沉茉璃。」
    「茉璃？哎呀好久不见！怎么最近都没来玩啦？突然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刘母热情和我攀谈。
    「我想找一下刘谦宇，可以麻烦伯母帮我叫他一下吗？」
    电话另一头静了几秒，随后刘母高昂的嗓音才再度出现：「可是他现在心情有点差誒……我帮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接你电话喔。」
    电话被搁置在一旁，听得见刘母呼唤刘谦宇的名字，等了一会儿，刘母返回来
    重新接听。
    「你等一下喔，他刚刚洗澡，现在吹头发。」
    「没关係，是我太突然了。谢谢伯母。」我松一口气，幸好刘谦宇愿意接听。
    然而刘母没有离开通话，几番欲言又止，我再也忍不住询问，她用开朗的声音打哈哈：「没有啦，就只是想说谦宇可能对你有一些误会，毕竟刚才我跟他说你打电话来时，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那个茉璃，阿姨想问你一件事。」
    我浮现不好的预感，「请说。」

 CH8-2

    「你和你爸爸是不是……有一点误会呢？」
    我心里一喀噔，乾笑：「伯母怎么会这样觉得？」
    「就是之前谦宇他拉着我们去警察局，说要报案，我们一听都要吓死了。他告诉警察要举发你爸爸家暴的证据，甚至还给了录音机，我们还想说他什么时候有那种东西。」
    「我们一起听了录音机的内容，里面就是只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警察一开始还以为是你们在恶作剧，但谦宇很认真，我想是你们家的家教比较严的缘故吧？毕竟你和荷璃都是大家闺秀，你们爸爸为人也很客气，应该只是误会吧？」
    「不是的伯母……」我的话被刘母截断。
    「我和你妈妈认识很久了，虽然你们生父很早就过世了，但她还是一手把你们拉拔长大，阿姨除了敬佩之外，也希望你妈妈能早日重新得到幸福，幸好她遇到你们新爸爸，对方人温柔又儒雅，据说还是名校出身对吧？总之，当时你妈妈遇到你爸爸时，她就像是陷入爱情的高中女生呢，当初啊我还拼命鼓励她，这么优秀的男人肯定是抢手货啊，你说是不是？」
    我握紧手机，咬了咬嘴唇。
    她笑道：「我记得你们不是一开始也愿意接纳这个新父亲吗？我想你爸爸肯定也是很难从你妈妈过世的阴影走出来，可能脾气会有点衝，不过他肯定是很爱你们的喔。
    「还有，阿姨觉得，没事不要把家暴这个词常常掛在嘴边，这样很容易遭来没必要的误会。虽然现在已经不像过往重男轻女，女性的发言也越来越受到重视，但遇到这情况不会难保让你爸爸受到伤害。
    「茉璃已经是高中生了，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刘母的声音变的飘忽，我脑子里浮现曾经在外看到继父和邻居说笑，彬彬有礼的样子。
    是啊，明明继父在外营造出来的完美人设我再清楚不过。
    以世俗眼光看来，他既是名校高材生，也有好工作，更是不计代价迎娶二婚的妻子，还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孩百般呵护，绝对是上等的抢手货。
    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本性？
    我眼前一黑，到后来几乎听不清刘母的话，完全是无意识地附和，「是、是……我明白……谢谢阿姨。」
    此刻我无论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
    我咬牙忍住一腔苦鬱，直到电话另一端有其他人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电话传出刘谦宇冷冷的声音：「什么事？」
    我的眼睛瞬间亮了，急急道：「谦宇，荷璃有联络你吗？我刚刚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说到荷璃……」他略略拔高音量打断我的话：「我洗澡前才收到她的简讯。」
    听到有线索，我再度追问：「讯息有没有说她去哪里？人还好吗？有没有具体地点？」
    「她说明天会来上学。」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刘谦宇说：「她还说，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样会导致她自责和内疚一辈子。」
    我一愣，再度紧张起来，听到刘谦宇咬牙质问：「沉茉璃，你又让那男人进房了吧？你为什么又背叛了我们的约定？你不相信我？」
    我焦急大喊：「不是的刘谦宇！你听我说……」
    「你就是不相信我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跟以前一样！我没有想办法救你们吗？」他讲话语速飞快：「你是不是以为你的牺牲就可以成全所有人的幸福？拜託你丢掉这个自以为是的想法吧！你害荷璃自责一辈子、我则是会恨你一辈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你的自以为是伤到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一片死寂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对不起……」我讲话含糊：「对不起，谦宇，但是我……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绝对没办法赢过那个男人，我不知道可以怎么做了……」一滴泪砸在我的拳头上，滚烫的似乎能灼伤人，「他在家每个角落都装了监视器……打从一开始，我们的计画也绝对不可能成功了……我们全都被他玩弄了。」
    像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刘谦宇吞吞吐吐：「茉璃……」
    「谦宇，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不知道那男人他居然……」我抽噎，顺了一口气才说：「但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你和荷璃……无论是从小到现在，你绝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不会变的。」
    我眼眶含泪，仰起头，彷彿看到我、荷璃和刘谦宇从前手拉手肆意奔跑的样子，整个空气盈满孩子的欢声笑语，我们三人有多久没有这样大笑过了？
    我喃喃：「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
    刘谦宇沉默好一会儿，咬牙道：「我是真的想救你……」
    「我知道。」我跟着死死闭上眼睛，眼眶酸涩的发疼，「我真的知道。」
    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努力想救我，是多想带我逃离这泥沼，也知道你是怎么样的无能为力，是怎么样的束手无彻。
    我语带哽咽：「谢谢你，我除了谢谢以外真的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谢谢你都拚了命的保护我，这些日子以来，光是你陪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电话那头陷入诡异的静默，我猜刘谦宇是想要多说些什么，碍于是在自己家，又不能多说。
    为什么我们这么渺小？
    我茫然地盯着地板，一隻苍蝇停在我的手上，「谦宇。」
    「嗯？」
    「我好想……快点长大。」
    想要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大人。
    刘谦宇刚要回应时，就听见刘母的声音，电话另一头闹了一会儿后就被掛断了。我看着全黑的萤幕，心里有说不上的苦闷。

 CH8-3

    很小的时候，我们姐妹俩跟刘谦宇就认识了，我们一块玩，一块长大，彷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每当我和荷璃受到欺负时，年幼的他总会抢先出头，纵使他自己也很害怕，还是会颤抖地站在我们面前。
    当时除了生父以外，最让我觉得可靠的，便是刘谦宇的背影。
    我叹口气，庆幸荷璃有和刘谦宇联络。
    取而代之涌上的，还是因为杀死继父的罪恶感。
    虽然在我心里很常希望他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但是我没有想过竟然会是用这种方式。
    看到制服的血渍，我用外套遮起，有些苍蝇停在外套上，我扬手挥了挥。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路灯把街道亮成一片暖黄。此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我看了来电显示，是何偌妍。
    「茉璃，你在干嘛？」一接通，何偌妍轻快的声音响起。
    「没事呀，我正在读书呢。」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顿了一下，询问：「誒偌妍……人的心脏要是被刀刺中，很快就死了对吧？」
    「啊？当然啊，这可是所有外伤里面死亡最危险的耶，心脏被破坏后血液就无法输送，伤者肯定很快就会死掉了。」另一端的她明显愣住：「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我在读生物啦，突然想到如果被刀刺了之后，刀一直插在心脏是不是就会延迟出血状况。」
    「年级第一居然也会想这种事！」何偌妍被我胡诌的发言逗得哈哈大笑。
    我莞尔，直到她笑声停歇，她问我：「茉璃，你是不是怎么了？」
    我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话音乾涩：「没事呀，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那就好，因为茉璃你总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所以我才有点担心。」何偌妍温柔的嗓音传到耳里：「该怎么说……茉璃你好像刻意会和别人保持距离吧，我认识你那么久，你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嗯……也可能是觉得我无法体会你的烦恼，毕竟你很优秀，但如果有什么事我都会在喔。」
    我小声反驳：「其实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优秀……」
    「你又来了，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否定自己呢？茉璃你既漂亮功课又好，兼任班长和学生会会长，也很会画画，班上大家都很喜欢你，你在学校就是个像女神一样的存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见何偌妍细数我的优点，我丝毫没有一丝喜悦，反而越渐沉重，乱不自在地看着被我咬出血的指甲。
    「你们都把我想太好了，我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如果能用我现在的功成名就换取一个正常生活，那我绝对会毫不犹豫交换的。
    「当然当然，从刚才你问的问题就知道了。」何偌妍咯咯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我应声。
    「国小的时候我就有捐发了，所以头发超级短，不过那时心态还没有那么坦然，那时候不是有很多爱欺负人的男生吗？我永远忘不掉你当着大家的面称讚我说这个行为很了不起，我才能为此觉得骄傲。虽然你平时不喜欢跟别人发生衝突，但是重要时刻依然会发挥正义感，我最喜欢你这点。
    「我也想要和你帮我一样，因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多替自己想一点，不要总是顾虑别人。」
    听到何偌妍这么说，我心头一暖，忍不住有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的衝动。
    「偌妍，其实我……」
    「偌妍姐。」
    听到另一头传出熟悉的声音，我险些拿不住手机。
    「啊荷璃，你洗完澡啦？幸好衣服合身。」何偌妍转来跟我讲：「茉璃，我打来是想说你妹在我这里住一晚，你不用担心。」
    「好……」
    「那我掛囉。」何偌妍要掛电话时我又急急叫住她：「怎么了？」
    「那个……」我思绪打结成一团，最后只吐出：「请帮我好好照顾荷璃。」
    「三八，知道啦！」
    等电话被掛掉，我的心再度沉下去。
    幸好荷璃安全。这是我第一个想法，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尽的悲伤，与孤独。
    明明已经深夜了，街道上的人依然很多，每个人脸上都扬着幸福的微笑，但那些幸福与我无关。
    我整个人蜷缩在长椅上，试图把自己隐在暗处，与之形成对比。
    『人前一副完美女神的样子，私底下却是那么齷齪，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肯定还不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沉茉璃学姐，我从刚入学就很喜欢你了，请问可以合一张照吗？』
    孤独。
    『跟你拍照感觉每个人都会变丑耶。』
    『你在学校就是个像女神一样的存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孤独。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或许这就是我无法与大家真正交心的根本原因，当大家都带着既定印象看着我时，我反而被限制在这框架，逃不出去。
    我站起身，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走在街头，晚上时间还有不少小摊贩在营业，斑斕的彩灯刺眼的我烦扰，匆忙加快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抬起头，愕然发现走到了陆知凯家。
    或许是一种预感驱使我前来的，我走到他家门口想要摁电铃，但犹豫一阵，还是先绕到鸡蛋花树旁。
    那里有扇落地窗，面向陆知凯家客厅，窗帘已经被拉上，隐约看得到坐在餐桌前的三个人影。
    「爸，那块盐酥鸡是我的！」
    「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怎么这样，妈，你看爸啦！」
    「好啦好啦不要吵，我买了很多，多吃点。」
    他们一家人围在餐桌的影子和欢笑声过于悦耳，此刻才真切感觉到，那是我一直嚮往的景光。
    对我而言，幸福不过是回家时，家里亮着灯、热着饭，有人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
    一个平凡而简单，无须提心吊胆的夜晚。
    隔着屋子的灯光划分出一道界线，我站在鸡蛋花树下任凭黑沉沉的夜侵蚀我一身。好一会儿才哆嗦挪动脚跟，毅然放弃见陆知凯的衝动，旋身跑开。
    没有期待是骗人的，我内心深处也曾希望像陆知凯所言，想对他坦白整个事情真相，希望他能救我。
    但此刻我才醒悟，我的作为只是把他拖进泥泞，并私自期望他能拉我出去。
    陆知凯与我相反，要是他没有遇见我，我没有答应与他交往的话，他会永远乾净纯粹，我对他的心意也会点到为止。
    他拥有幸福美好的未来，而我除了这副骯脏的身躯以外，还承载着杀人犯的罪名。
    我知道陆知凯一定会跟刘谦宇一样来救我，但我不要，我不要他也被拖入和我相同的地狱。
    继续跟他在一起，只会断送他的未来。
    离他越远，就是我喜欢他的最佳证明。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去陆知凯家，不该答应他的告白、与他共舞，不该推荐他上台表演、听他弹吉他、约定一次又一次的简餐店之约，不该喝他买给我的温热可可、一同上学放学。
    若重来一次，在偶遇的天桥上，我们应该要擦肩而过，而不是和他一起看朝阳升起，开啟我们之后的交集。
    一切的一切，打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气喘吁吁停下，眼泪大颗大颗直掉，掉在柏油路上晕开成一朵朵花。
    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得到幸福？

 CH8-4

    我漫无目的走到商店街，看着地上的影子时而缩短时而拉长，偶尔看到路边的小花和小猫会停下来看一会，再继续走。
    「咦？你不是知凯女朋友吗？」
    我正蹲着轻挠三花猫的肚皮，一抬头，一个白发的婆婆在自家店铺前对我微笑。
    「张婆婆？」我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陆知凯曾在房间叫过她。
    「怎么那么晚了还在街上？爸爸妈妈不会担心吗？」
    张婆婆询问，我虚弱地微笑：「嗯，所以现在要先离开了。」
    我起身后下意识倒退一步，深怕被看出端倪。
    「陆知凯那小子没送你啊？」张婆婆左看右看，似乎以为我刚从陆知凯家回来，「那孩子真是太不贴心了，那么晚了居然还让女朋友自己回家，下次婆婆帮你念念他。」
    「不用啦，谢谢婆婆。」我摇手婉拒。
    张婆婆对我微笑，她笑起来非常的温煦，跟她直来直往性格印象差有点大。
    「对了对了，婆婆刚好要结束营业了，有完好但卖不出去的蛋糕，直接送你好不好？」
    我愣愣看着张婆婆急匆匆回到自己的店铺，捧着四吋的芒果鲜奶油蛋糕出来。
    芒果切片后装饰成五朵花瓣，鲜奶油绕着蛋糕一圈装饰成彩带，还装饰可食用银珠。
    「好漂亮。」我讚美，「这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呢？」
    「妹妹嘴真甜，但现在很多人都因为怕胖所以很少吃蛋糕，加上物价提高，製作蛋糕的成本也越来越贵，所以价钱也有提升。我原本也可惜卖不出去，结果就碰到你了，我想这是老天指示我要送给你。」张婆婆把芒果蛋糕用透明盖盖上，递给我：「你喜欢芒果蛋糕吗？」
    我迎上张婆婆的含笑目光，佈满皱纹的脸庞满是亲爱，将视线缓缓移向蛋糕，最后伸手捧住透明盒子。
    「喜欢。」我微笑，「我喜欢蛋糕，也喜欢小花和小猫，也喜欢画画……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我都好喜欢。」
    一滴泪落下，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落泪了。
    可是，这个世界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我翻墙进学校，谁能想到以前身为守秩序又乖乖牌的学生会会长的我，居然有半夜翻墙进校园的一天呢？至少从前的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小心翼翼捧着蛋糕，慢慢走进校园。
    深夜的校园跟白天热闹的景象截然不同，平时热闹的角落一隅都显得格外阴森，有点可怕。
    我用钥匙开了学生会室的门，从里面取出一把备用钥匙。
    循着楼梯，我走到顶楼，拿备用钥匙打开铁门，一阵风扑面而来，头发像蜘蛛网一样罩在脸上，我险些摔倒。
    顶楼的风比我想像中还要强劲，我拨开头发，硬着头皮走到天台，厚重铁门「碰」一声自动关上。
    风颳起我的长发和制服裙摆，我索性直接把外套脱掉。
    皮肤上有一些蚊虫咬过的包，有点痒。我伸手抓了抓，走到栏杆边缘，眼前的景色让我眼前瞬间一亮。
    往下看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灯火辉煌，错落楼市间灯光璀璨，像极了闪闪发光的珠宝盒。
    馀光瞥见方才张婆婆送的蛋糕，我打开透明盖，掰下一小块塞了芒果和鲜奶油的海绵蛋糕进嘴里。
    好甜。我又掰了一块。
    我前倾靠着栏杆，嘴里嚼着蛋糕，注意到街上有一道红光划破天幕，伴随着刺耳的救护车笛声，朝着我熟悉的方向驶去。
    我打开手机，现在时间是凌晨一点整，不晓得是谁叫的救护车？估计我杀害继父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吧。
    脱下鞋子，抬脚跨过栏杆。遥遥望着城市万家灯火，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这世界是如此的疯狂腐坏，却又美得一尘不染。
    『所以我希望你能多替自己想一点，不要总是顾虑别人。』
    长发被风吹的张狂，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有种我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此刻终于属于我自己的感觉。
    不是好姐姐，不是学生会会长，不是完美女神，就只是沉茉璃。
    我恍惚听见童年的笑声，唇角一勾，脚步一挪，世界倏地一片天旋地转。
    在耳边呼啸的风被狠戾划过，脑海闪过杨老师的一席话。
    『人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才会有不得不活下去的意义。』
    四周涟漪越来越扩散，身子越来越冷，看着草地逐渐被染红，我落下一滴泪。
    杨老师，如果我想要守护的人我守护不了，那该怎么办？
    那个人既脆弱，顾影自怜，总是一直在迁就别人，却又自以为是。性格自卑，懦弱，从来不曾好好正视过自己，但我还是放不下她。
    那个人是我自己。

 CH8-5

    一片黑暗中，我看见有个人朝我这方向走来，我想告诉他不要过来啊，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会吓到他的。
    也要注意脚下啊，以免踩到血，会很脏的。
    奇怪的是，本该温热的血泊，在此时却不復踪跡。
    我的身体好冷，好痛，怎么也动不了，直到那双脚停在我面前，我使劲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却是徒劳无功。
    「沉茉璃，你痛不痛啊？」那个人嗓音软甜。我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痛啊，超级痛的。我想说点什么，嘴巴却疲惫的张开不了半分。
    「肯定很痛吧。」
    「你真的好傻，你又不是今天才么痛。」
    听着那个人的话，我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是谁，让我的世界开始有了残缺？
    是英年早逝的生父？是苦口婆心地劝妈妈再婚的邻居？是为了幸福决定二婚的妈妈？是对我实施侵犯的继父？
    无论我怎么想，终究都会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直到最后，除了继父，我都还是无法真正狠下心去责怪其他不知情的人。
    我就是这样子的人，所以才会酿成这样的结局。
    我很高兴我死了，但是我居然死了。
    耳边响起两道声音，但我仍认不出来是谁。
    『听说，一个人在死去前，如果其中一方执念太深，表示那两人下辈子还会相遇，然后，相同地方的红痣，便是上辈子结下的缘。』
    『生命能量强的人通常容易对世界留下一点遗憾，换言之可能在经过几个世道轮回后，仍然有些许执着。』
    声音伴随着画面在一片黑暗里消散。
    停在我眼前那双脚重新有了动静，那个人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蹲了下来，我此刻才能看清眼前这张脸。
    望着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我无声落泪。
    如果真有来生，我希望下辈子是能足够被爱的。
    有平凡而简单的家人，有真心接纳我的好朋友，有个无条件相信我的人陪在我身边。
    我希望这些人的存在，能让我明白存在于世的意义，我希望自己的下辈子是金灿灿的。
    随着她扬起的笑容，化作一束白光，我缓缓闔上眼睛。
    我彷彿看到天渐渐亮了。

 CH9-1 夏黎

    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童纯恩始终面色平静，我无意识脱口：「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有十六年了吧？刚好是今天呢，六月十五日。」
    『那是像诅咒般的日子』
    陆知凯终于不堪负荷倒在桌面上，童纯恩到他旁边蹲下，他们安静地望着彼此。
    「……沉茉璃。」陆知凯用力眨了眨眼，声音近乎呢喃：「不对，你不是沉茉璃，但你的名字跟她一样，所以你也是沉茉璃……」
    他无奈微笑。
    童纯恩问：「你会恨她不把所有事告诉你吗？」
    「一定是我不够可靠，她才不肯告诉我吧……但是，她本身就是个温柔的女孩，就算我死缠烂打问，她也绝对不会告诉我，因为她不想把我拖进这泥沼……」
    「你觉得，她会恨你吗？」
    「……我不知道。」半晌，他低喃：「不，我是知道的，她不会恨我，她肯定到死前都还爱这个世界，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
    陆知凯闭上眼睛，童纯恩请店家打电话，自然而然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她回过身到陆知凯身边，眼波柔软，抚摸他的瀏海，陆知凯勉强睁开眼睛，彷彿从前那位女孩在对他笑着。
    「谢谢你，陆知凯。谢谢你这几年来一直把我放在心上。」
    一阵风吹起童纯恩的发，露出她左耳垂的红痣，而陆知凯的左耳垂上，也镶有一颗红痣。
    『你相信前世吗？』
    『相同地方的红痣，便是上辈子结下的缘。』
    看着童纯恩望着陆知凯的微笑，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男人佔据她心中的位子有多么重要。
    跨上脚踏车，我沿着河堤方向骑着，夜晚轻轻裹住两个少年。
    一路上，童纯恩一五一十告诉我她过往的经歷，不只是和陆知凯，还有她的继父，妹妹沉荷璃，或是从前就与店长相遇的所有事。
    「其实你不用告诉我的。」我语气意外的平静，「我不想要揭开你过往的伤疤。」
    「我知道。」童纯恩把整张脸埋进我的背：「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你根本不用把这些过错怪在你自己身上，你根本一点错都没有。」
    骑了一段路，又听到她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
    童纯恩突然说：「对于现在才告诉你，对不起，夏黎，但是我真的有打算和你说的。」
    她的声音一如脆弱的花瓣在春雨飘摇。
    「其实我之前就有猜到了。」
    「我有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会突然的沉默，望着某处突然浮现悲伤的神色，或是讲一些令人费解的话？像活了好几世纪的小老头······只是我没想过这是你上辈子的经歷。」我想轻快带过，却克制不住其中的哽咽：「记了那么久，你该有多孤独啊？」
    童纯恩的脑袋抵着我的背脊，极淡地摇了头，「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保有上辈子的记忆，但是能记得和大家、还有陆知凯的快乐回忆，我仍感到非常幸福。
    「我一直很在意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当我知道始终有某个人把我放在心上，我感觉自己的存在终于有了价值，并不是独自一人。
    「被全世界拋弃和遗忘的感受，我真的非常害怕，担心是不是又只是我的自作多情，说不定我只是假装不在意而已。」
    她拧着我的衬衫，小声啜泣。
    「没有谁的诞生是没有意义的，你也是。」我的眼眶在风中红了，「就像你一样，你的存在一定有带来什么变数，因为我也被你改变了。」
    如果没遇见你，我该如何在这个世界坚强？
    「童纯恩，我不要你记得我。」我哑着嗓，「你想做的，我们一起去做吧！什么事都好。所以答应我，不要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清风拂面，枝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童纯恩环住我的腰肢，像根软软的羽毛。
    她轻轻开口：
    「好。」
    我想要活很久很久，和你一起。
    远边的太阳渐渐升起了。

 CH9-2

    暑假将即，考完期末考后，剩馀在校的时间都是让学生自行运用。
    每天都如常和朋友聊天，放学，做家事，开店，童纯恩来的时候都会帮我清点金额或打扫，间暇时便聊天打发时间，时间到再送她回去。
    结业式前一週，她告诉我：「我最近这几天不会来你家喔。」
    「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画画。之前不是一直在考试吗？最近空下来很多时间，所以想要好好施展一下久违的手艺。」她灵活地动了动十指。
    「这样好吗？你妈不会突然回来？如果你需要可以在这画……」
    她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画画时会弄超级乱啦！而且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不可以给你看。」
    我眨眨眼，噗哧笑出声，挑眉：「好吧，那有事打电话给我。」
    「好。」
    她伸出小指，我见状也勾了上去。
    之后遇到童纯恩都只有在学校，我们在校内都鲜少聊家务事，但时不时可以看到她淡淡地微笑，足以让我明白她一切都好。
    「纯恩，你的脸上有黄黄的东西。」
    小妃指着童纯恩的下顎，正在看书的童纯恩拿手机照了照，慌慌张张把用手抹掉。
    「是顏料……」童纯恩的耳朵都红了。
    在背后看的我忍住不笑出声。
    「你最近又开始画画啦？」小妃笑着打趣：「纯恩明明很精明干练，最近却有点迷糊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注视童纯恩的背影，她微微偏过头，露出一点点侧脸：「最近有个让我很安心的人待在我身边。」
    我的身子一顿。
    「那真是太好了！」小妃替她开心道。
    童纯恩点点头。同时有一掌拍在我的肩，阿辉对我说：「夏黎，你书拿反了。」
    我愣了一下，赶紧翻过来。
    阿辉语带曖昧：「到底、到底——是谁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夏黎那么在意？」
    「你好烦啊。」我挥开他的手，他反倒把我的脖子箍得更紧。
    童纯恩和小妃听到动静无一不哈哈大笑，童纯恩和我四目相对时，露出很灿烂的笑容。
    我微笑回应，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现在，就好了。
    结业典礼用不到半天就结束，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到eternalorigin去享用早午餐。
    「这次还带了朋友啊？欢迎欢迎。」店长呵呵道，递给我们一人一份菜单。
    我点了三明治总匯，童纯恩则是焗烤咖哩饭和芒果焦糖淋面慕斯，小妃表示自己怕胖，点了份高蛋白套餐，阿辉则是蕃茄肉酱义大利麵。
    餐点上来后，我们四人一起讨论暑假计画。
    「说到夏天就是要去海边啊，火热、激情！」阿辉的身后彷彿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好呀，我还没去过海边。」小妃点头，问：「纯恩和夏黎有去过吗？」
    我点头。童纯恩回答：「以前有去过一次。」
    阿辉弹了个响指：「那就这么决定了，顺便叫夏晨来吧。」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喜欢晒太阳。」我皱眉。
    「死活拖拉也要把那小子拉出来。」阿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馀光瞥到店长擦拭着手走出来，童纯恩起身说道：「你们继续聊。」
    她抱着一旁的大包裹往店长身边走，店长听她说完，整张脸瞬间亮起来，开开心心地想要拆开包装，却被童纯恩阻止。
    接着，店长大笑，拍拍童纯恩的肩膀跟她讲了几句话后，童纯恩走回来坐下，继续享用餐点。
    我问她：「刚才那个是什么？」
    她凑近我小声低语：「是我送给店长的画。」
    「你画什么？」
    童纯恩又是一副无可奉告的手势。我拿她没輒地笑了。
    「大叔大概还不知道你前世就是沉茉璃吧？或许两张画都会被掛起来也说不定。」
    童纯恩眼珠一转后耸耸肩，我们两个一同笑出声。
    「誒誒誒你们俩怎么回事，突然在那边窃窃私语的。」阿辉双手环胸，眼神鄙夷；小妃则是一脸期待地望着我们。
    我和童纯恩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什么也没有说。
    童纯恩说：「我们在讨论高二要选班群的问题。」
    「对耶，要选班群。」小妃拉起童纯恩的手晃了晃，「我和纯恩都会选文组的，应该不用烦恼太多。」
    「我也想选文组，夏黎也一样吧？」阿辉看我。
    「我还在考虑。」我咬了一口三明治，「我对于未来的想法也就是继承我家的小超市而已。学科的话其实都不讨厌，上次读书会也觉得都挺有趣。」
    「夏黎好乖喔。」童纯恩说道，我极力压下不断上扬的嘴角。
    「那就慢慢考虑就好，反正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而且你成绩很好，应该也不用太担心。」阿辉总结。
    之后我们的话题一直围绕在对未来的理想和规划，我咬着红茶里的吸管，边思考自己未来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几年后我会是怎么样的人？是不是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不管那时是怎样，我都希望届时已经成为了一个能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勇敢大人。

 CH9-3

    下午在店内，我拿着糖果饼乾逗弄隔壁家麵包店的小孙女，她接过零食开心的跑到婆婆身后。
    麵包店张婆婆递给我几包洋芋片，我与之间聊边结帐。
    「婆婆，买那么多洋芋片自己吃啊？」我笑着，不停手边的动作。
    「没有啦，买给我孙子的，他喜欢吃。」张婆婆呵呵道，即使年纪大了仍然硬朗，「啊小黎你的女朋友没有来喔？」
    「她不是我女朋友啦。」我无奈澄清，「她最近有事情要忙，比较没有那么多空间。」
    「这样喔。婆婆还想说因为那孩子来了，所以你看起来很开心。」
    「咦？」
    「小黎你总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总是自己一个人扛，婆婆希望你不要那么压抑。」张婆婆温柔的拍拍我的手，「不过上次来看到你和那女孩子的互动看起来很开心，婆婆就放心了。」
    她摸摸正在舔棒棒糖的孙女的头。
    「虽然我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单单只会有情爱这么简单，不过可以有个相互扶持的异性朋友，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张婆婆牵着孙女的手，提着大包洋芋片离开，我的脑袋还回盪着婆婆说的话。
    手机萤幕亮了起来，我看了眼讯息，童纯恩传来一张花海海报的照片，我微笑，率先传送讯息给她：
    『一起去吧。』
    她很快就回覆。
    『！！好呀^o^！！』
    『也带上夏晨吧！』
    我询问夏晨的意见，他表示想要带洪薇薇一起去，我告诉童纯恩，她回传了没问题的贴图。
    『我有礼物要送你，敬请期待喔！』
    从字里行间能充份感受到童纯恩的雀跃，我不禁莞尔一笑。
    ?
    童纯恩传给我的景点，是位于农场的绣球花花季。
    我带着夏晨和洪薇薇到目的地和童纯恩会合，童纯恩戴着遮阳帽，穿着白色雪纺纱上衣，外搭防晒外套，非常清新可爱。
    虽然是假日，但是人也不多。我们四人沿着石板步道悠间走着，直到看得见花海的地方才停下。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蓝白色绣球花海，一朵朵团聚在一簇，昂首怒放。
    「好漂亮！夏晨，我们快点过去看看！」
    洪薇薇拉着夏晨在绣球花里穿梭，小小的身子瞬间隐藏在花海里。
    「不要跑太远喔。」我喊，前方传来两个娇小稚嫩的回应声。
    「总觉得夏黎你总是像个爸爸在担心夏晨呢！」童纯恩掩唇轻笑，那灿烂的笑容我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嗯，我一开始觉得夏晨本来就是弟弟所以经常要为他担心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夏晨也渐渐在长大，我觉得也不用一直太盯着他比较好。」
    「你感觉很喜欢小孩子。」
    「我最近也这么觉得。」想想最近的状态，除了夏晨以外，我还很喜欢跟其他小孩子相处，早上跟洪薇薇聊天也算愉快，总觉得可以从他们口中听到天真无邪的想法，「我想以后如果可以当国小老师或许不错。」
    「很适合你，不过你可不要诱拐小孩喔。」童纯恩开玩笑道，脑门被我扣了一记，她「噢」一声，揉揉额心。
    「你最近还有和陆知凯先生联络吗？」
    她摇头，「他虽然一直在我心里，但对我而言我所认识的他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的模样很陌生，我觉得不必去强求联系一段缘分，有缘自然会相遇。」
    「看来你们的缘分很深。」
    我指指耳垂，她立刻会意过来，语带促狭：「你介意？」
    「有一点。」我脱口，赶紧捂住嘴，耳根越来越烫。
    童纯恩笑了几声：「我现在看到他过的好，只觉得很欣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我原本以为看到他后会更难放下，没想到就只是这样而已。」她歪头回想，「我在当时听到同学讲前世今生理论挺不以为然的说，但是既然我都能记得前世记忆，所以我才想要相信一下，不过我一直以为跟我有联系缘分的会是荷璃，没想到居然会是陆知凯……荷璃过得好吗？是不是还很讨厌我呢？」她踢了下路边小石子。
    「我想她绝对没有讨厌你，现在那位荷璃小姐应该也是大人了，肯定很清楚你那样做是为了保护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或许吧。」
    烈日当空，童纯恩从手提包里拿出遮阳伞撑开，我接过伞柄替她遮阳。
    「谢谢。」她没有拒绝我的好意，看着洪薇薇把一束绣球花塞给夏晨，「夏黎，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
    「嗯？」我把伞往她方向倾斜一点。
    「如果以后我们长大，面临各分东西的情况，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找荷璃？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就算她只是说一句『我很好』也没关係，那样就足够了。」
    童纯恩语气真诚，我毫不犹豫应声。
    她回我一个灿烂微笑，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大包裹，双手递给我。
    「这个，是我这几个礼拜一直在画的画，是送你的礼物。」
    我欣喜接过，「你今天带我来这已经够惊喜了，究竟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啊？」
    「好多个。」童纯恩俏皮回应。
    「我可以现在看吗？」
    她点点头，接过遮阳伞，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幅巨大的油画。
    画面是整片的星空，还有河堤，弯弯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倒映在月亮河里，榕树枝椏弯弯，虽然是夜晚，整体却相当温柔明亮。
    我一时间被这细腻的笔触惊呆了。
    「这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景色，有机会还想要和你一起去看，也还想要听你弹钢琴。」她害羞的戳戳手指。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嚥下口水，故意调侃：「你这辈子都还没过二分之一呢。」
    「不用等以后，这是我现在就能确定的答案。」
    看着童纯恩认真的脸，我愣了一下，随即一笑。
    「那么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你可以画下来，以后开个画展。」
    面对我的提议，她却摇摇头。
    「我只希望我们好好的，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她微笑：「这就是我的生日愿望。」
    她说，一生太漫长，与其谈论一辈子，只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我们还能像这样祝福彼此，平安快乐。
    能出现在她的愿望里，我感动的久久说不出话。
    「……我会好好珍惜的。」半晌，我才吐出这样一句肺腑之言。

 CH9-4

    夏晨和洪薇薇玩累了双双瘫在长椅上，童纯恩去买霜淇淋，而我正看顾着这两个小孩子。
    「好累喔哥哥……」夏晨一脸疲倦。
    「谁叫你们玩那么疯。」我好笑地看着他们俩，用路上别人发的扇子帮他们搧风。
    洪薇薇拿着手持电风扇猛吹：「因为很漂亮嘛，我下次也想要跟妈妈一起看。」
    「话说薇薇，你跟你妈妈最近还好吗？」我问。
    「嗯！」一提到她家人她精神就来了，「虽然我妈妈还是很忙，不过现在都会跟我吃晚餐，还会抽一天假日陪我出去玩喔！这都是多亏了纯纯姐。」
    「童纯恩？」我疑惑。
    「嗯，妈妈跟我说，当时纯纯姐跟我妈妈讲了一番话，她才醒悟过来，决定说要好好陪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话，但我还是很感谢姐姐。
    「我觉得啊，纯纯姐就跟天使一样，她虽然说她也有经歷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却还能够那么温柔。哥哥也是，感觉你和姐姐就像光明一样给我们家带来温暖，所以我现在非常的幸福。」
    洪薇薇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我一时愣神。
    「我也这样觉得！」
    夏晨坐起身，「纯纯姐不只救了我们，而且对我也非常好！而且纯纯姐也非常关心哥哥。
    「哥哥虽然很温柔，但是之前感觉头上都一片灰濛濛的样子，自从纯纯姐出现以后，哥哥每天都面带笑容，而且也非常依靠纯纯姐。」
    我默了半晌，轻揉两个小脑袋瓜。
    是啊。不知不觉间，童纯恩的存在，在我心中早已越发举足轻重。
    童纯恩带着四隻霜淇淋回来，夏晨和洪薇薇小口小口舔着，我把和他们刚才的对话告诉童纯恩听。
    「所以你是和薇薇妈妈说什么？」
    「我也忘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童纯恩想了一下，「我应该是说，我很羡慕薇薇妈妈会出席薇薇的活动，因为我妈妈很久没来了。」
    童纯恩舔了一口冰淇淋，脸色肉眼可见暗了下来，我敲了她的头：「之后学校还有很多活动，我们也可以经常和阿辉和小妃出去玩，这些活动我一个也不会缺席的。」
    「真的？」
    「嗯。」
    我注意到童纯恩唇角边沾到的冰淇淋，用纸巾帮她逝去，她脸一红，偏过头故作镇定：「那、那我也不会缺席的。」
    我轻笑，看着眼前的花海美景，内心一片柔软，顿时明白爱人间一趟的意义。
    只要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你喜欢的人事物，那么只要有他在，你所看到的世界就会是一片明朗。
    世界都会像覆盖温暖的滤镜一样，从此微风有了色彩，清水有了甜味，幸福开始具象化，人间皆散发着斑斕的光芒。
    童纯恩对我而言，就是那样美好的存在。
    傍晚把洪薇薇送回家后，童纯恩跟我约好回家放好东西后马上过来。
    「快点过来喔。」我对她说。
    「好。」她逆光看着我微笑，「待会见。」
    童纯恩短发飘摇，裙摆摇曳，外套袖口下隐约可窥见青青紫紫的淤痕，笑容甜美。
    美的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
    约莫三十分鐘，我拉开铁捲门边瞅了眼时间，我原本想说她可能用东西会比较久，所以发个讯息过去。
    一个小时后，依然没有看到童纯恩人影，是我记错时间，其实她是说打烊后才来吗？怎么完全没消息？我焦虑地用手指敲击桌面。
    在帮客人结帐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童纯恩。
    响了两声之后画面又恢復一片漆黑。
    砰砰——
    砰、砰砰——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望着门口，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整片黑暗的夜空。
    我看了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
    我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我用最快的速度穿鞋，不断拨打童纯恩的手机，要衝出家门时听到夏晨一喊：「哥哥？」
    我震惊回头，夏晨因为我的动作而跟着慌张起来，好一会我才恢復理智。
    我太激动了，我不能把夏晨丢在家。
    夏晨跑到我身边，看到我衣着完整，也跟着迅速穿好鞋袜。
    「哥哥，你要去哪？」夏晨克制住泪眼汪汪的大眼，直盯着我。
    「……哥哥现在要去找童纯恩，因为我觉得她可能有危险。」
    「我也要去！」
    我看着夏晨勇敢的模样，发现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遇事就躲进我怀里哭闹的孩子了。
    我张了张口，立刻指示道：「夏晨，出来后帮我关门，我去牵脚踏车。」
    「好！」
    夏晨关好门，跨上后座，此时一辆救护车经过，顿时让我不寒而慄。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哥哥？」
    我用力踩下踏板，直往那间蓝屋顶洋房骑去。

 CH9-5

    洋房外停了救护车和警车，还有有一群人挤在门口。
    明明平时这边荒芜的不见人影，偏偏此时那么多人。
    我气喘吁吁的停下车，牵紧夏晨的手靠近人群，只见一名头发散乱的女人被带上警车，警察正在整顿秩序，而房子早已被拉上封锁线。
    院子仍然同记忆中杂乱，没有一丝生气，我脸色瞬间惨白。
    「誒？夏黎，你怎么来了？」
    一名常来我们店里的邻居太太问道，我僵着身子转过身。
    「请、请帮我照顾夏晨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好好好，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颤颤摇头，安抚好夏晨后，立刻转身挤进人群，原本想直接闯入封锁线，却被警察拼命阻拦：「小弟弟，间杂人不能进去……」
    「童纯恩——！」我声嘶力竭咆哮：「童纯恩！听到我的声音就回答我！」
    没有半点回应的声音，警察问我：「小弟弟，你先冷静点……」
    我无视他，继续大喊：「童纯恩！快回答！童纯恩——！」
    在等待童纯恩的回应里，时间冗长且缓慢，好一会迎接我的，却是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出来。
    看清架上来人是谁时，我脸色一白。
    童纯恩头破血流，因为穿着短袖的缘故，身上的瘀青和血痕毫不保留地露出。
    她呼吸渐渐微弱，脸色惨白。
    眾人纷纷让路，间语间参杂几个小孩子尖声大喊好可怕，我跟着担架走。
    「童纯恩？童纯恩？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童纯恩涣散的眼神一瞟，定在我身上久久不动。
    「童纯恩……」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用力呼吸着，头上鲜血直流，很用力挤出一句：「夏黎……」
    我牢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像那个夜晚。
    「别哭，不要哭……」
    她很认真注视我，眼睛一如往常地澄澈明亮。
    「我跟你说……我、我这辈子最大的奇蹟……就是遇到你……如果没有你……我想……我肯定会很孤单。」
    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不管是你……还是夏晨……小妃……阿辉和薇薇……还有大叔，你们都是……我很珍贵的宝物……」她用力换气，「我想要你们都好好的……拜託，答应我……」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童纯恩脸上。
    「最后……再答应我一个愿望就好……」她呼吸渐薄，很安心地露出一个微笑，喃喃道：「如果……我还有机会重生……请你一定要找到我……」
    她语气轻轻：「因为……我还想见到你，很想很想……」
    她手指一软，不再动了，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把我们阻隔开来，童纯恩被抬进救护车里。
    群眾七嘴八舌讨论，我仍怔怔望着救护车驶离的方向，寸步不移。
    『我只希望我们好好的，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是我们太贪心了吗？
    「看来是受虐儿家暴，总之待会先去警察局做笔录，然后……」警察相互讨论案件，下一秒我扑上去扯住警察的手。
    两名年轻警官微愕，我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叫：「这时候管什么案件、笔录！为什么我们跟你们求救的时候都不当一回事！说什么要有严格证据才能够受理案件？非得要闹出人命才肯受理案件吗？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救她！」
    我跪在地上咆哮，夏晨畏畏靠近我，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掉落。
    我看了夏晨一眼，把他抱进怀里，放声痛哭，脑子不断重现童纯恩的笑容和温软的嗓音，手臂箍的越来越紧。
    『待会见。』
    今晚的夜空仅能看到一轮弯月，完全不见星星。
    童纯恩留给我的印象，除了那温柔的笑容外，只剩下那双冷冰冰的手。

 CH10-1 童纯恩

    「童纯恩。」
    当国小老师叫到我的名字时，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更加明显。
    我举步走到讲台前接过考卷，右上角用红笔写的一百分和小红花笑脸，在日光灯下显得熠熠闪烁。
    「这次又是只有童纯恩考一百分了，大家给她掌声鼓励。」
    所有同学都奋力为我鼓掌，我微微一笑，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走回座位坐下，邻座女孩兴奋问我：「誒，这次数学好难的，你是怎么解的啊？」
    「就照着课本上推算就好啦！」
    我似乎有个过人的天才脑袋，只要看着题目，脑海里就会自然而然浮现答案，就好像这道题我已经做过数百遍一样。
    「真羡慕你，纯恩。你长得那么漂亮，脑袋还那么好，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女孩噘起嘴，模样有几分可爱。
    我笑了一下。
    到了放学时间，同学们一哄而散，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视线不经意停留在从窗户洒下来的馀暉，和随风翻飞的窗帘。
    隔壁大楼的声乐教室传来木吉他的声音，我的思绪像起球的毛线团，盘旋整个大脑，雾濛濛的。
    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时常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心里很空洞，好像丢失了一部分的自己。
    或是觉得某个场景，某种角度，某次的惊鸿一瞥，都给我很强烈的既视感。
    就像现在，我明明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也对夕阳没什么特殊想法，却有很熟悉的感觉。
    「咦？纯恩你还不回家呀？」老师捧着盆栽进教室，我视线跟着盆栽移动，随即蹦蹦跳跳跟过去，趴上柜子，看着老师替植物浇水。
    「太晚回去的话，妈妈会担心喔。」
    「再一下！」我忍不住伸手摸一把那翠绿的叶子，「这个，是什么植物？」
    老师笑盈盈回答：「是鸡蛋花喔，还没有开花呢。」
    又来了。那种熟悉而古怪的感觉再度缠绕我整个思绪。
    我把这样奇妙的感觉告诉老师，她闻言眼珠子一转，回答：「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因为你曾经见过类似这样的场景，所以才会勾起你藏在潜意识的回忆吧。老师没有这样过，纯恩搞不好曾经在哪里有类似的记忆，一时没有想起来而已。」
    我听不懂，仍假装了然似的点点头。
    「也有另一种比较奇幻的说法，有人说这是在平行时空看过的景象……搞不好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时空的纯恩看过的景色喔！」老师笑着打趣。
    「那另一个我肯定也是个大美女！」
    老师又笑了，此时放学的鐘声再度打响，我赶紧从柜子上下来，背好双肩包。
    「我要回家了。」我跑到门口，大声说：「孜涵老师，明天见！」
    罗孜涵老师朝我挥手，眼神带着一抹我不明白的悲伤。
    走过遍佈夕阳馀暉的青石巷，我走进那幢蓝屋顶洋房。
    这里离市区有段距离，相对土地开垦范围也比较大，当同学知道我住这栋独立式洋房时，眼神无一不透露出羡慕的表情。
    我推开爬满蔷薇花的院门，掏出钥匙开锁，扑面而来的是奶油浓汤燉煮的香气，绑着低马尾的美丽女人正在厨房忙活着。
    「妈妈！」我从后扑过去抱住女人的腰。
    妈妈被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把我抱在怀里，亲亲我的脸：「纯恩回来啦！先去写作业吧，待会就可以吃晚餐了。」
    「好！」
    我走回房间，一名男人恰好进屋，一看到我，原先疲惫的脸上立即绽开笑容。
    我扑进男人的怀里大喊：「爸爸！」
    「我的乖女儿，爸爸看到你整个都被疗癒了。」
    爸爸用下巴磨蹭我的脸蛋，我咯咯笑着推开他：「爸爸脸上有鬍渣，好痒喔！」
    「真假？我早上才刮的，那么快就长出来了？」
    他摸了摸鬍子，把我放下来。
    「老公你回来了？」妈妈探头。
    「我回来了。」爸爸走到厨房，搂住她的腰，「老婆，女儿说我鬍子长好快，我是不是乾脆留长鬍子比较好？」
    「你高兴就好啊，反正你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妈妈勾了爸爸的下巴，挑了挑眉，爸爸在她脸颊用力亲了一下：「老婆你真好。」
    我笑瞇瞇地看着这一幕，识相地上楼回房间，不打扰他们俩人的甜蜜世界。
    我拉开书桌椅，摊开作文簿，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前世」。
    跟我和老师讲的话题有点雷同，我为这样的巧合感到惊讶。
    或许是因为今天公佈作业时，太专注在思考内容上，才会有这般胡思乱想的想法吧。我如此说服自己。
    我把笔夹在人中，嘴唇嘟起，装作严肃思考。
    没多久，我就在空格内写下第一行。
    『如果有前世，我的人生一定会是金灿灿的。』
    就像此刻的我。

 CH10-2

    我人生中最大的转捩点，莫过于国小六年级。
    那时爸爸开始会早出晚归，就连假日也经常不在家，晚餐时间甚至也鲜少看到他出现在餐桌上。
    有次放学，我看到爸爸手臂搭着一位短发女性的肩膀，满脸宠溺，这样的表情我以前曾在他和妈妈的互动间看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顿时觉得爸爸好陌生，始终没有勇气唤他。
    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面对这样的转变，妈妈始终避而不谈，一如既往准备晚餐。
    面对桌上丰富的菜色，以及对面空缺的座位，总觉得嘴里的佳餚也变得索然无味。
    这时我还不晓得我们家究竟发生什么事。
    美术课上，美术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一张图画纸，要我们画出小学生涯里最幸福的时刻。
    我用水彩笔敲了敲额头，思索该画什么，幸福的时刻太多，就算只是全家围着餐桌吃饭聊天这种琐事也让我很满足。
    这时脑海浮现出前阵子和爸爸妈妈出游的场景。
    那一天天气晴，妈妈心血来潮，说我们去看海吧。于是我们一家就开车到新北浅水湾。
    我牵着父母的手，光脚小心地踩在沙滩上，细碎的沙子沿着脚缝溜走，有点儿痒。
    闻得到迎面而来咸咸的海风，云彩和大海染成瑰丽粉色，一波波海浪打在脚上，激起一片雪白浪花。
    冰凉的海水让我退缩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实际看到海，比我想像中更加浩瀚，我的心情不自觉澎湃起来。
    「纯恩喜欢这里吗？」
    妈妈询问，我大力点头：「喜欢，真的好漂亮。」
    「对吧，妈妈也很喜欢这里，这里可是我和爸爸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喔。」
    我兴奋捧颊，露出憧憬的表情，「真的吗？」
    「我记得那时就好像拍偶像剧一样呢……那时候妈妈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结果帽子掉了，那时候是爸爸帮我捡起来的喔，然后爸爸他说，那时就对我一见钟情了，还特地在我们离开前跟我要联络方式呢！」妈妈娇羞微笑：「对吧老公？」
    我转头看着爸爸，他凝望海面，若有所思，我晃了晃牵他的那隻手。
    「啊？啊，对。」此刻爸爸才像是回过神来，匆匆回应：「你妈妈那时真的很漂亮，所以我才会鼓起勇气去问她联络方式。」
    「结果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的电话。」妈妈噘嘴，佯装生气。
    爸爸连忙赔不是，解释：「就说那时候不小心把手机弄坏了嘛……」
    我听着父母日常拌嘴，微笑继续望着这一望无际的大海，感觉自己获得了世界上与无伦比的幸福。
    「我总觉得现在灵感源源不绝，我好想把现在的景色画下来。」妈妈说。
    「好想赶快看到妈妈的画。」我发自内心真诚道。
    妈妈有个兴趣，很喜欢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或天马行空的想像挥洒在画布上，因此家里收藏许多妈妈的画作。
    她曾说，比起用照片记录，更喜欢用画画的方式呈现，这样才能藉由用色和笔触明确感觉到当下的心境。
    耳濡目染之下，我自小就非常喜欢画画。
    「我也很期待，毕竟珍贵的东西要越多越好嘛！」她俏皮眨眼。
    我偷瞄一眼始终望着海面，一言不发的爸爸，猜想他是不是还在缅怀和妈妈初次相遇的那天。
    思及此，我执笔，决定画海边的主题，并且重现父母年轻时的浪漫初遇。
    我先用粉红色的顏料打底，顏色逐渐变深，慢慢勾勒出浪花和波光粼粼等细节。
    等画纸乾了，我在沙滩上画出男人和女人的剪影，男人拾起帽子，女人回过头，试图呈现父母初次相遇的模样。
    最后在他们身后，画了个小小女孩的剪影追着他们。
    我满意地欣赏自己的画作，美术老师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发出惊叹：「纯恩画得很好呢，你很有画画天份喔。」
    听到这句夸讚，我害羞垂下头，而其他同学也跟着凑到我身边你一言我一句地讚美：
    「真的好好看，用色好漂亮！」
    「纯恩好厉害喔！」
    「这海浪画的好逼真喔！教我！」
    我开心地接收每份称讚，并且道谢，能够得到别人的喜欢，不论那个人是谁，我都会相当心满意足。
    我一直觉得言语会给人非常大的影响，无论是一句讚赏或批判，都有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因此我不想吝嗇于夸讚别人，也不愿去质疑别人的真心。

 CH10-3

    放学我带着那幅大受好评的画作，兴冲冲地跑回家，我满心期待父母看到这幅画的反应，一打开门却是满室黑暗。
    我疑惑，妈妈这时通常都会在家啊，难道是去买菜了？
    我开走廊的灯，走到客厅，发现妈妈独自一人开着小灯，坐在沙发椅上恍神。
    我吓了一跳，此时她才像是反应过来，愣愣转头，微笑：「纯恩回来啦，怎么不出声呢？」
    「妈妈才是，为什么不开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打开客厅的灯，过去坐在妈妈身侧。
    她一如既往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脸色格外苍白，于是我拿出画想逗她开心：「妈妈你看，这是我今天在美术课上画的，老师和同学都说我画的很好喔！」
    她接过图画纸端详，再度露出那副虚弱的笑容：「纯恩好棒，画得好漂亮。」
    「因为我是妈妈的女儿呀。」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爸爸经过客厅，我兴奋地叫住他。
    爸爸看到我，露出浅浅的微笑，看到妈妈盯着他后，笑容凝结在脸上。
    妈妈捧着我的画走到他面前，展示给他看，「老公，你看，这是我们女儿画的。」她语气轻轻道：「我们也来画画吧，来画这片海。」
    我敏锐察觉到气氛有点剑拔弩张，拉拉爸爸的袖子帮腔：「来嘛爸爸，你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画画了。」
    爸爸欲言又止，看了眼妈妈，又看了看我，许久才极淡地点头。
    妈妈拿出两张图画纸和两盒彩铅笔，在我的执意央求下，我坐在他们俩面前写功课，而他们用彩铅笔画下自己记忆中的那片海洋。
    莫约一小时，他们几乎是同时间放下画笔，爸爸看了眼妈妈的画，话音乾哑：「……我出去走走。」
    望着爸爸离开，我起身看了他们俩的画作，同样是粉红色的海洋，同样有男人和女人，同样的细腻，看似相同，却截然不同。
    妈妈的画画出了我们三人手牵手看着海的美好景象；而爸爸的画却只有画一个男人和一个短发女人。
    自有记忆以来，妈妈一直都是维持长发造型的。
    看着妈妈拿着爸爸的画看了好一阵子，才放下颤抖的手，趴在桌上呜咽出声。
    就算我年纪再小，再怎么不了解大人的世界，也不可能不知道爸爸所表达的含义。
    他褻瀆了妈妈对画画的崇高理想，背叛了他们定情的约定。
    他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妈妈，他爱上了别人。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首先颁发市长奖，请以下毕业生出列……」
    我胸口别着「毕业生」字样的纸玫瑰花，跟着队伍站上司令台，面对四面八方闪烁的摄影机，我下意识寻找父母的身影，好不容易在三楼的位子看到他们。
    他们俩拿着相机朝我拍照，时不时和我招手，我浅浅微笑面对镜头，忽略他们之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曾几何时，爸爸妈妈不再甜言蜜语，不再对彼此说爱？往昔的新鲜感被习惯取代，对彼此付出的心力大不如从前？
    我感觉自己的笑容越发苦涩，抽动嘴角，仍强撑起一抹难看的微笑。
    当毕业典礼结束后，爸爸早已不见踪跡，我拎着好几袋花束和花篮和妈妈回家，迎接我们的却是冰冷而空荡的家。
    客厅的桌上摆放一张签过名离婚协议书。
    而那一整晚，不管我等了多久，爸爸都没有回来。

 CH10-4

    不少同学都是直升国中，大多数人恰好都被分配到同一班，因此也大大减少适应的问题。
    国中的课业对我而言依旧轻而易举，校方甚至邀请妈妈来到学校，讨论是否考虑让我跳级。
    但妈妈认为我反而可以专注和同学培养感情，以「孩子的童年为优先考量」而婉拒校方的提议。
    看着妈妈的两家凹陷的侧脸，毅然捨去自己往昔宝贝的长发，换成齐肩短发。
    这样的她依旧美丽，像一朵随时都会凋零的白玫瑰花。
    她不再画画，每天上班回来就坐在沙发上盯着从前和爸爸的合照发愣，于是我兼任处理晚餐的任务，有时会买便当或自己下厨，意外发现自己在料理方面挺有天份的。
    然而这样的妈妈在我国中三年级时起了变化。
    她外出时间越来越多，在家有时甚至会莫名其妙地笑出来，露出一脸娇羞的模样，也开始重新注重起自己的穿着打扮。
    这副样子跟班上女生谈恋爱的状态一模一样。
    于是趁着晚餐时间，我好奇问她：「妈妈，你交男朋友了吗？」
    妈妈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脸上迅速染上一层诡异的緋红，慌张解释：「没有啦！只是最近有新认识的人而已。」
    「这样啊。」
    我低头继续吃饭，妈妈诺诺凑近我：「纯恩啊，如果妈妈交了男朋友……你会介意吗？」
    「妈妈幸福就好。」我放下筷子，露出微笑：「我也不介意你再婚，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妈妈的幸福。」
    妈妈露出感动的神情，一把把我搂入怀里：「妈妈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太幸福了！」还亲了我几口。
    「好啦我呼吸不过来啦——！」我咯咯笑出声。
    或许在我心里可能对妈妈交男朋友的事情有点芥蒂，可能源自从前我对父母的依恋。
    可是看到妈妈失去爸爸时失神落魄的模样，我却束手无策，能看妈妈再次扬起笑容，我不想让自己的贪念去妨碍妈妈追求幸福，也愿意相信让她重拾笑容的男人，是个好人。
    一日比平时还要早放学，回到家我撞见妈妈正要出门，她打扮的精緻美丽，我打量一翻后问：「你要去约会吗？」
    她吓一大跳，连忙堆起笑容：「对呀，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今天比较早放学。」我照实回应。
    「这样啊……」妈妈脸色有异，像是想到什么，蹲下身轻揽我的手臂：「纯恩，可以麻烦你帮我去买顏料吗？妈妈回家想要画画，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画画了吧？」
    闻言，我绽开笑脸：「真的？好呀！」
    「那就麻烦你囉。」她从钱包里面抽出一张蓝色千元大钞，把我送出门。
    我跑过青石巷转角，一台白色轿车与我擦肩而过，最后停在家门。
    我看到妈妈面带微笑地上车，心里也觉得欣慰，远远看着轿车长扬驶去。
    爬上天桥楼梯，后面有嘻嘻哈哈的声音跟上来。
    「宋辉明，去踢球吗？」其中一名男生问。
    「不要，我待会要去夏黎他家玩！」另一名男生回答。
    「好羡慕，我也想去夏黎家玩，他家开超市，可以尽情吃吃喝喝真好。」
    「喂，我过去才不是白吃白喝呢！是因为夏黎还要照顾弟弟很辛苦，我才想要过去帮他一点忙。」
    「原来是这样。」
    两人边说边超过我，此时他们的足球掉到地上，往我方向滚来，我低头捡起，一位平头男生跑到我面前，我双手把球递给他。
    「给你。」
    他伸手接过，望着我的脸出神几秒。
    「阿隆！你在干嘛？」远方的刺蝟头男生大喊，他身上还背着吉他。
    「喔、喔。」他此时才回神，对我点头示意：「谢谢。」
    他跑回刺蝟头男生身边，刺蝟头男生看我一眼后贼笑：「什么什么？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吗？」
    「才不是勒！」他撞了对方一下，小声囁嚅：「但她真的超正的……」
    那两名男生打打闹闹走下楼梯，我站在天桥中央，望着另一端的天空。
    天空被染成橙色，太阳就像一颗完整的大蛋黄。
    我凝视这片美景，往右方一看，总觉得这里应该还要再站一个人才对。
    微风吹掀起我的长发，连带露出我左耳上的红痣。

 CH10-5

    跑过石板街，我看到目的地，发现那个刺蝟头男生从另一个方向鑽出来，绕到小巷子后面，我好奇地跟上去。
    那男生摁了电铃：「夏黎，开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屋内人没好气道：「就说我在上班，你干嘛不走大门啊？」
    「哎呀，感觉走后门比较酷啊，超像秘密基地的！」刺蝟头男生嬉皮笑脸地进屋。
    「你真烦。」
    随后是门「碰」一声闔上的声音。
    我躲在墙角，感觉那个男孩子跟我同年纪，不知道这间房子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我推开小超市的玻璃门，恰好有个男生掀开透明帘走进来，我们四目相对，他对我微笑：「欢迎光临，要买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就瞬间知道，他是刚才的屋主。我不自觉结巴：「我、我要买顏料。」
    「第三排第二层柜子上喔。」
    我挑选顏料时，偷覷对方几眼，他趴在柜檯上写作业，时不时会皱一下眉头。
    我回过头，挑选几种妈妈平时会用的顏料，又多买几款画布。
    见我要结帐，那男生立刻抬起头把作业本和笔袋移到一旁，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扫码。
    我现在才能好好观察对方，他的瀏海轻轻覆盖在额头，两侧鬓发服贴，眼睛又黑又亮，皮肤也很白。
    好可爱的男生，我在心里偷偷感叹。瞟一眼他的作业簿，是我们班在学的内容。
    「总共二百二十，要袋子吗？」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脸不自觉热了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对方看我一眼，我心跳差点漏一拍，完全讲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
    看着男生装袋的动作，我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要是他装得慢点就好了。
    我付钱，他找钱，递给东西给我，我伸手接过。我还想再多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嘴巴自己先开口：「那、那个……」
    他疑惑抬头。
    「那个，就是……」
    「你说什么？」
    他下意识朝我贴近，我心跳如雷，赶紧左右张望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话题的，视线定格在他的作业簿，于是大声说：「你、你第三题写错了！」
    语毕，我顶着他错愕的目光逃离现场。
    在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男生拿起他的作业本端详，又拿橡皮擦擦拭，重新写下新的答案。
    快速跑回家里，我在院门前大口喘气，整张脸也因为跑步而红扑扑的。
    一想到方才的闹剧，我欲哭无泪，进到房间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床里。
    「真的是丢脸死了！我怎么会这样说啦！」我蹬了两脚丫子，恨不得把自己鑽进土里。
    在床上扭捏一阵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度醒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我轻手轻脚走下楼梯，楼下完全没有亮灯。
    妈妈还没回来吗？
    我心想大人约会可能会比较晚，于是我先洗澡，又给自己微波冰箱的东西吃。
    凌晨一点，完全没有睡意，我坐在客厅看电视，边等妈妈回来。
    听到早晨的鸟鸣，阳光从窗户洒下来，落在我身上，我在沙发上揉眼起身，电视仍播放着综艺频道。
    结果那一整晚，妈妈都没有回来。
    三天后。黑漆漆的玄关出现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
    我回到家看到妈妈正在四处翻箱倒柜，我开口唤她，她震惊回头，我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一拋往昔的形象，她浓妆艳抹，穿了抹胸露背的连衣裙，完全不復以往清纯可人的形象。
    就算如此，我仍然很开心，因为妈妈回来了，我上前抱住她的腰肢。
    「妈妈你这几天去哪了？我好担心你。」我抬头看她，嗅到浓浓的酒味。
    「……妈妈跟男朋友出去玩啊，忘记跟你传讯息说一声了，对不起喔。」她露出有点狰狞的微笑，蹲下身抓住我的手臂的力道有点疼，「那个啊纯恩，妈妈现在急需用钱，之前不是有教你储蓄的习惯吗？你应该存不少钱吧？可不可以先借一点给妈妈？」
    我心下一惊，急急追问：「你哪里要用钱？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是妈妈的男朋友需要……我保证一定会还你，你就先借妈妈一点，好不好？」
    她的长美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肤，我吃痛地躲开：「妈妈的男朋友有需要，就请他和家人借啊，不是你要借他……」我顿了一下，大悟：「你不会是被诈骗了吧？他骗了你吗？」
    一巴掌硬生生截断我所有的话，我往后一跌，不敢置信地看向妈妈。
    「你这小婊子，说谁骗了我呢！他才不会骗我！」
    妈妈面露愤怒，我畏畏退后，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一脚踢在我的腹部，我的头重重撞上一旁的柜子。
    我吃痛的摁住后脑勺，突然间脑袋里似乎藏有一个白点，像烟花一样轰然炸开！
    碰——！
    一时间，所有的记忆一股脑直衝脑门，资讯量过于庞大，一时间头晕眩到不行。
    『美女，你要吃什么？』
    『不正常！这个家一点都不正常！』
    『我很喜欢看天空渐渐变亮的样子，觉得一天就这样开始的感觉。』
    『因为认识了几十年，所以才会更加失望。』
    『马上安排！』
    『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居然会知道我。』
    『加两个糖葫芦喔。』
    『沉茉璃，我喜欢你。』
    好吵……
    『多吃点，小孩子就是要吃得饱饱的。』
    『我这也是帮你看清人性，你该感谢我。』
    『我是真的想拯救你……』
    『虽然你一直很温柔善良，但是重要时刻依然会发挥正义感，我最喜欢你这点。』
    『你喜欢芒果蛋糕吗？』
    好吵！
    我的脑子清晰而快速的闪过上辈子所有的记忆，所有人的话语和面孔杂乱在一起，我紧抱着头尖叫出声。
    眼前一黑，我昏厥过去，耳边回盪着轻柔的木吉他声。

 CH10-6

    直到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意识慢慢清醒。
    如今坐在床沿边掩面哭泣的妈妈，彷彿与从前温柔婉约的她重叠在一起。
    「妈妈？」
    「纯恩，还好吗？头会不会痛？」听见我的声音，妈妈抚摸我的脸，她的眼线都被哭花了，「对不起，都怪妈妈太衝动了……妈妈不该打你的……」
    我摇了摇头，伸手环住她的脖颈，含泪道：「没关係妈妈，我一点都不痛的。」或许是过往的记忆復甦，让我的态度意外冷静。
    我相信妈妈绝对不是会随便动粗的人，我不想把她和继父联想在一块。
    从前的妈妈，满足了我第一世的期待，我贪恋那份美好记忆，想要守住心目中「妈妈」的形象。
    再度入睡前，妈妈都守在我的身边，我彷彿看见往昔温柔对我的她，我相信她始终没有改变。
    直到隔天一早，我看到床头柜上的一大笔现金和信用卡，以及空无一人的家我才醒悟这个事实——
    这一世，我又再度被丢下了。
    ?
    恢復记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就只是经歷的事情又更多了点。
    想起罗孜涵居然成了我的国小老师，就感觉缘分真的很奇妙。
    有时候会边回忆，边想像大家的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荷璃和刘谦宇现在好不好？何偌妍现在有没有如愿当上医生？陆知凯知道我的消息会不会很难过？店长跟杨老师是不是还记得我？还有小依、媛媛、阿致……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过去的人我还记得以前的事比较好，免得勾起往昔的伤心事。
    也许是念旧的缘故，我再度考入自己上辈子的高中母校。拜恢復记忆所赐，高一的课业对我而言就是刚学习的东西，成绩一直都维持校排前几名。
    私底下都能听见同学夸讚我的外表和聪慧，长久下来感觉自己虽然很常被讨论，但名声不如上辈子那么招摇，让我松口气。
    有次，我看着窗外景色发呆，一道温软的嗓音开口：「你画的好可爱。」
    我抬头，带着圆框眼镜的女孩对我微笑，指着我画在课本上的涂鸦。
    「谢谢。」我尷尬地偷偷收回课本。
    女孩没有因此不悦，向我介绍：「我是小妃，好像很少和你说过话……不介意的话，希望你今天放学可以到美术教室来。」
    我看着她的笑脸，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得愣愣点头。
    放学时间，我依约到美术教室，小妃就坐在我从前坐过的位子上作画，我登时有点恍惚。
    听到动静，小妃转头招呼：「纯恩，坐这边。」她拍拍旁边的椅子，于是我坐下，把书包搁在腿上。
    小妃微微一笑，继续画着她的素描。
    炭笔在纸上的沙沙作响声过于悦耳，我的心情也跟着平定下来，看着小妃专注的侧脸，竟让我联想到陆知凯弹吉他的认真模样。
    「怎么了？」
    小妃问。我赶紧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喜欢画画。」
    「是呀，虽然画的没有非常好，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把画架转过来点，「你要看吗？」
    我凑上去，画面是一个女孩子牵着年幼男孩的手奔跑的背影。
    「女生是我。」小妃解释。
    我指着小男孩问她：「这是你弟弟吗？」
    「对，但他还没出生，这是等他出生后我要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你真是个好姐姐。」我由衷说道。
    「你呢？有没有兄弟姊妹？」
    「我有个妹妹……」
    一个顺口说了出来，我简直想搧自己嘴巴，完全忘记我现在是独生女。
    反倒是小妃亮了眼睛：「喔？几岁了呀？」
    「小我一岁……」
    「你们感情好吗？」
    不好。
    一想到荷璃满是怨懟的眼，我心中就浮现这个答案，但一触及小妃的画，我抿了抿唇才开口：「很好，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会一起分享，只可惜她现在已经出国念书了，所以我有点寂寞。」
    「原来是这样。」小妃把视线移到画上，「要是我跟弟弟感情很好，那他不得已跟我分开很久，我肯定也会很捨不得。不过纯恩你感觉是温柔的好姐姐，想必你妹妹也是会很想你的。」
    我凝视着小妃，好一会才询问：「温柔……到底是什么？」
    感受到小妃的视线，我边说边扯弄外套袖子：「以前很多人都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但是逐渐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这么美好的词，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很虚偽，只替自己着想的人。」
    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气氛弄僵了，我堆起笑容：「我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在意。」
    小妃把素描铅笔递给我，我一愣，她晃了晃手中的笔，我伸手接过。
    她把画架移到我面前：「我这幅画还没有画完，你来帮我吧。」
    我听闻吓得摇摇手推拒：「不好啦！万一我毁了你的画怎么办？」
    「没关係。」小妃说：「就算你只是画个一条线也好，我希望最后的部分，可以是纯恩你帮我画。」
    看着小妃坦然无惧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我瞟了眼重新撕一张空白纸作画的她，继续盯着那幅两人背影的画。
    她说，这是要给弟弟的礼物，所以我添笔上去，就是给他们俩的祝福。
    想了一会，我动手开始勾勒线条。
    莫约几分鐘，我放下笔，小妃凑过来看，我在两人的背部画了对栩栩如生的翅膀。
    我希望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够不畏惧地尽情翱翔。
    小妃盯着那幅画许久没开口，我忍不住畏畏询问：「会很糟糕吗？」
    「怎么会？」小妃眼底温润如水，抚摸那双翅膀：「对我来说，所谓的温柔，就是这个。」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妃递给我她方才画的画：「给你的礼物。」
    我接过那幅黑白素描，女孩目光清浅，流露淡淡的笑意，是我专注作画的身影。
    那样的表情，我在好几个人身上看过，是那样的温暖美好。
    我不禁抚摸画上的自己，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今世，我不是被限制框架的完美女神沉茉璃，而是喜欢画画，单纯地想要被爱的童纯恩。

 CH10-7

    我跟小妃很快就熟悉起来，她心思细腻，不会对我抱着过于沉重的期待，与之相处让我非常轻松。
    有次她和我分享昨天看的新闻，内容越听越觉得熟悉，于是放学后我在家用电脑搜寻相关报导，果不其然是与我有关的事情。
    比起这些，更让我意外的是，至今没有新闻是调查出我自杀的真相，查了与继父相关的新闻，也只有十六年前的轰动一时的新闻而已。
    大概是被学校压下来了吧。我靠着椅背想着。
    我点进新闻提供的论坛连结，留言早已轰炸成一团。
    版主选择匿名发言，一时间我想不到是谁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讨论，可能在我心里，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
    大家对待我的真心，露出来的笑容，真诚的信赖和喜欢，我片刻都不想去怀疑。
    我珍视每一段缘分，也愿意相信那些对我的好是真实存在。
    留言越滑越下面，有些人很认真讨论，也有人把这件事情当作校园都市传说一笑置之，也有人提到应该要给逝者安息之类的言论。
    我不自觉笑出来，能看到自己死后的新闻，这感觉还挺妙的。
    滑动滑鼠滚轮，意外发现有则留言回覆量特别多。
    匿名：完全不考虑家人和亲朋好友的心情就自杀，这样的人还配称作温柔吗？这社会的价值观是怎么了？不觉得这种人很自私吗？
    底下不外乎分为两派在辩论，一派赞成楼主的发言，另一派则是斥责楼主的思想过于狭隘。
    而我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某条评论。
    匿名：也许她只是爱这世界的前提下，忘记爱自己罢了。
    我安静地看着这则留言，好久，好久。
    直到眼泪扑簌簌地滚落。
    ?
    一次班会课要换座位，我奋力把桌椅移到最后一排靠窗座位，教室内桌椅拖拉碰撞，才惊觉我居然没有和班上其他同学有正式交流。
    在我好奇同桌是谁时，一张桌子靠了过来，我好奇抬头看过去，他正在和宋辉明说话。
    邻桌是个皮肤很白的男孩子，瀏海柔软地垂在前额，习惯性低头抿唇微笑，眸中透着几分柔情。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夏黎。
    我总觉得他和宋辉明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会儿，我感觉到夏黎的视线，我好奇地转头问他：「怎么啦？」
    「没事。」他很快地别过头。
    我把手托在下巴，心里莫名有点痒痒的，要是可以跟他变熟就好了。
    放学回到家，我一如既往地先写作业，吃饭。
    要准备洗澡时，门口突然响起开门声，我心下一惊，迅速扣好制服扣子，打开房门，摸黑走到楼梯间，发现有个人影在玄关前摇摇晃晃。
    那身影越看越眼熟，我定睛一看，出声：「妈妈？」
    由于这几个月来我刻意避开妈妈高机率返家的时间段，因此看到她出现在家里时，我的脸色称不上是稀松平常。
    妈妈醉眼迷濛抬头看我，我旋即快速步下楼梯，还没靠近她就能闻到浓浓的酒味。
    「妈妈你喝了多少啊？先坐下来，我给你倒杯水。」
    我伸手扶她，她嘴巴唸唸有词，我问：「你说什么？」
    「死……」妈妈咬牙欲裂：「去死！」
    下一秒她一脚踹在我身上，我重重跌坐在地，剧痛感瞬间在臀部炸开。
    她一步步朝我靠近，我浑身战慄，她随手拿起伞筒的雨伞，往我身体挥下。
    我痛得叫出声，妈妈下手狠戾。她眼红如血，咆哮：「都怪你！都怪你！要是没有你，他就会跟我结婚了！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你怎么不去死！」
    她奋力一踹，我的背部撞上墙壁，我蜷缩抱头发颤，哭得不能自己。
    「打从一开始……我的不幸就是你造成的！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了！」
    闻言，我瞪大眼，雨伞再度挥下，我飆出眼泪。
    眼见妈妈的表情狰狞，我颤抖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推了她一把，随手抓了掛在门上的外套就衝出家门。
    「臭婊子你要跑去哪！」
    我拔腿狂奔，直到妈妈的怒吼声完全听不见才停下来。
    此时，一滴雨恰好落在我身上，逐渐磅礡倾泻，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完全没有想要躲雨的意思。
    我低头喘气，泪水早已佈满整张脸庞。
    纵使我失去了父亲，但我还有母亲这个避风港，虽然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但回想那些日子，我们仍然很幸福。
    『妈妈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太幸福了！』
    『打从一开始……我的不幸就是你造成的！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了！』
    我蹲下身把自己埋进双膝，在寂静的雨夜街道上放声大哭。
    妈妈。
    你对我说的话，究竟藏有几分真，几分假？

 CH10-8

    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彷彿回到杀死继父的那天晚上。
    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小超市，灯虽然暗了，但门还没有关。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搞不好还会感冒，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决定先去买把伞。
    我没有想过这样的无心之举，竟让我遇到改变我一生的人。
    在我看到夏黎时，我很是惊讶，环顾店内，我很快就忆起曾经在这里遇过他和宋辉明。
    结果我们现在还同班，我不禁为这样的巧合起了鸡皮疙瘩。
    夏黎是个谨慎的人，或许因为我们没有很熟的缘故，感觉他的话都语带保留。
    直到我亲眼目睹他被殴打的场面，才彻底发现他藏在心中最大的黑暗面。
    「以后……别来我家了。你也看到了，我们家不是什么正常的家庭，我爸酗酒成癮，常常会无端惹事生非……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不想要你也被捲入这场闹剧。」
    这句话无疑是要与我划清界线。大受打击之馀，我仍认为他是个温柔至极的人，他自始终都是在担心别人的安危。
    原以为我们就此不会再有交集，但有次我体育课不舒服，是他率先出现，把我抱到保健室，又带我到他家照顾我。
    当晚，我们头一次好好聊了天，聊了彼此的家庭和遭遇，我给他看我遍佈身上的瘀青，他虽然惊讶，却只是问我一直穿外套热不热。
    早上醒来，鸟雀啁啾，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坐在床上望着夏黎的睡脸和彼此牵紧的双手，顿时只觉得，好安心。
    我有多久没迎来这样安稳的早晨？
    之后我们和夏晨一起去吃饭，路途上我觉得这条石板街很熟悉，直到走至一家简餐店，我的目光落在店家用白粉笔手写的招牌上。
    eternalorigin。
    店长看到我时眼神一瞬间闪过惊讶，遇到从前熟悉的人，我不自觉热泪盈眶，好想脱口而出自己的思念，最后只得点隐藏菜单来偷偷暗示。
    店长介绍我的画作时，我遗憾他是不是也无法把我和沉茉璃联想在一块，毕竟我的外表和年纪都没有经过岁月催化。
    直到店长给我那本签名的蓝色笔记簿，当他故意翻到我和陆知凯签名的那一页，我震惊看向他，收穫的是店长含笑的目光。
    我好一会才控制自己不要流下眼泪，提笔在曾经的签名旁书写。
    沉茉璃。童纯恩。
    隔几天，我趁着店家休息时段，前去拜访。
    在门口扫地的店长语带歉意：「不好意思，已经打烊囉。」在看到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时愣了一下，随后微笑：「是之前的妹妹呢。」
    内心的情绪波涛汹涌，我嘴唇发颤，眼眶泛红：「我、我……」
    「你看起来有事想说，先进来吧。」店长收起扫把，推开尚未锁门的玻璃门，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现在……要称呼你童纯恩？还是沉茉璃？」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衝上去抱住店长，嚎啕大哭。
    「乖，没事的。」店长拍着我的肩膀，像个父亲一样，给予我安慰。
    自从恢復记忆后，我时常掛念心中那些念想的人，虽然有很多痛苦的回忆，但其中也包含很多幸福快乐的曾经。
    然而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导致我害怕被重要之人遗留在过去，也恐危哪一天突然忘记他们的事。
    然而却有那么一个人告诉我，他记得我，有个人始终把我放在心上，不曾忘记。
    此时我的时间才得以前往，不再停滞不前。
    「原来发生这样的事啊……」
    我娓娓道来这些日子和上辈子以来的经歷，店长边帮我泡一壶玫瑰花茶，边安静地聆听。
    「这些日子以来，你很辛苦吧。」
    听到店长这样说，我的眼眶又热了起来，我赶紧拭去眼角泛出来的水光。
    「我老婆她一直很担心你，因为你很久没有来了，不过能再次见到你，想必她也会觉得很欣慰。」
    我强撑起微笑：「杨老师她……最近还好吗？」
    店长啜饮一口花茶，搁下茶杯：「我老婆她前阵子因为心肌梗塞过世了。」
    我闻言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店长递给我卫生纸，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
    「对、对不起。」眼泪如急雨下落，「我、我原本有预想到这几年大家的变化可能会很大……只是面对生离死别，我、我还是……」
    「我明白。」店长又为自己倒了杯茶，「跟我老婆在一起初期，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我们以后可能会用某种方式分开，只是对此我完全不后悔，因为跟我老婆在一起的时光，对我而言相当意义非凡。」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叔讲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到愧疚。实际上，我老婆她一直非常希望可以再次见到你，想要亲口问你过的好不好？就算她已经离开了，我也希望你能在这一世找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肩膀一抽一抽，店长望向掛在墙面的雨景油画：「那幅画，你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创作的呢？」
    我转头凝视，脑海浮现在陆知凯家的点点滴滴，「我记得……那天是晴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却画成雨天了，我想，应该是不太好的情绪吧。」
    「我可不这么认为。」店长走上前抚摸那幅画：「我和我老婆都特别喜欢这幅画，虽然是雨天，却有着街灯和城市的灯火，是非常温暖的画面。我老婆曾说，能画出这样子画的人，内心肯定是非常温暖的人。」
    「……但是我觉得，我这只是懦弱而已。」
    我把刘谦宇最后在电话的讲的内容全盘托出，店长语带感叹：「只能说你们都还太年轻，所以想法都很单纯，但是，真正的善良是有底线。大叔觉得，你自始终都在替别人考虑，想着怎么保护妹妹和青梅竹马，这样的心情绝不假，你用不着否定自己的温柔。
    「在以后，等到他们长到一定的年纪，就会懂得你当时的无能为力，毕竟温柔这项特质，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有，只是还有没有机会被激发出来而已，大叔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因为他们是你曾经最珍贵的人啊。」
    店长微微一笑：「不过，看来你应该有了更重要的人吧？」
    我闻言，脑海忽然浮现夏黎的面容，不自觉红了脸，我绞着手指：「夏黎他……他说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相信我，或许其他人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他让我觉得，他一定会做到。」
    「小黎这孩子居然会说这种话？真不可思议。」大叔摸了摸下巴，「但他是很注重承诺的孩子，只要说出口通常都一定会做到。」
    我靦腆道：「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我从没想过依靠别人，所以我才觉得夏黎很特别，他让我对未来有了期待。」
    自从看到夏黎最脆弱的一面后，我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这温柔的男孩子。
    便熟稔后，我们会一起复习功课和聊天，有时还会相约出去，因缘际会之下，跟小妃和阿辉凑成四人团，我的生活逐渐渗入他们几个的身影，也认识了更多人。
    安稳，平静，是我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平淡日常，而这些时刻陪着我的人，一直都是夏黎。
    渐渐地，我已经分不清楚是我陪着他，还是他陪着我长大了。
    每当他呼唤我「童纯恩」时，浮躁的心就会不自觉安定下来，彷彿赋予这名字充满希望和光明的寓意。
    是他让我拥有存于这一世的真实感，并且让我相信自己的存在对某个人而言是有意义的，从而想要珍爱自己。
    夏黎对我而言，是萌生独立发光的勇气，也是坚定自我的信心。
    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存在。

 CH10-9

    一次放学，我照惯例先回家，经过公园时，突然听到吹口哨声。
    我寻声找寻，一位坐在长椅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人毫不避讳地打量我，再次吹了声口哨。
    这种眼神，我曾在继父的身上看过。他招呼我过去：「小妹妹，过来一下啊。」
    我不理他，逕自掉头就走，反而激起那男人的兴致，他要叫住我时，先一步被另一道女声唤住：「亲爱的——」
    这声音过于耳熟，我回头一看，男人砸嘴一声，堆起笑容回应：「亲爱的，你真慢。」
    「抱歉抱歉，洗手间人好多，真讨厌。」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妈妈依偎在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看到我嘴巴张得大大的，指了指我：「亲爱的，你看这小妮子真漂亮啊，好想好好疼爱一番。」还猥褻的舔了嘴唇。
    妈妈转头和我四目相对，我从她眼中看到原先的惊愕转化为愤怒，我下意识转身逃离。
    平时鲜少回家的她，特地提早返家把我揍得半死不活，嘴里不断吐出恶毒的话。
    「臭婊子！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家男朋友！谁教你的！」
    妈妈抓起我的头发摇晃，我泪流满面大吼：「那男人根本就不爱你！妈妈拜託你清醒点！」
    「他当然爱我！我给他吃好喝好，甚至还出钱给他买任何想要的！他任何愿望我都为他实现了，凭什么不爱我！肯定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才迟迟不跟我结婚！」
    她把我摔在地上，失控拿起花瓶往我方向砸，花瓶在我身上碎得四分五裂：「之前我回家的时候你都不在，是跑去哪个男人身边了吗？学生不学好，在外面遛达，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我捂着手臂伤口痛哭：「因为你会打我……拜託你不要打我……回到以前的样子吧拜託……」我泣不成声。
    「要不是你勾引我男朋友，我会这样做吗！你这个小婊子，看我今晚怎么修理你！」
    面对妈妈发了疯似的拳打脚踢，我尖叫求饶，眼角馀光不经意瞟向窗户，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黎瞋目裂眥，啪啊一声，玻璃被彻底砸碎。在我反应过来前，妈妈拽着我的头发，拿起剪刀把我的长发一刀两断，随后猛踹我的头，我随即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我躺在夏黎家的床上，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好了。
    这一切让我联想到初次见到夏黎被殴打的情景。
    见他没睡，我邀他去卡车上看夜空，那天的月亮和星星真的很美，星罗棋布像宝石散落。
    我跟他分享前世今生的话题，他回应我记得前世的缘故可能是因为放不下。
    『生命能量强的人通常容易对世界留下一点遗憾，换言之可能在经过几个世道轮回后，仍然有些许执着。』
    我不禁思考杨老师的话，我对于上辈子，遗留的究竟是念想，还是执着？
    夏黎告诉我他以为我会死，我头一次看到他露出激烈反应，于是赶紧安抚他。
    「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还是会想尽办法到你身边，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过去。」
    我打趣他话里的盲点，然而他坚信表示自己绝对会过来。
    我不再嘻闹，因为我知道他会做到，他今天确实做到了。
    我抚摸夏黎的脸，要是他没有及时赶过来，或许我被妈妈打死也不意外，我不自觉联想到上辈子我跳楼前的无助感，如果遇到他，说不定我上辈子还能活久一点。
    也会有勇气更爱这世界一点。
    去游乐园时，我和夏晨边吃冰淇淋边等待其馀三人玩完游乐设施。
    「好吃吗？」我问。
    夏晨点点头，露齿一笑：「我喜欢吃冰淇淋！」
    我笑着用纸巾拭去他嘴角的黏糊，「我也喜欢。夏晨喜欢的东西还不少呢？」
    「嗯，我还喜欢恐龙、汽车、飞机、超人力霸王，还有……」
    听着他一一细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不禁莞尔，夏晨的眼光比我更加纯粹，面对喜欢的人事物都会直白说出来，所以我很喜欢和他相处。
    「我也喜欢哥哥和阿辉哥哥，纯纯姐还有小妃姐也喜欢！」
    夏晨眼睛透亮，我揉了他的头发，「谢谢你。」
    他嘿嘿一笑，问：「那纯纯姐呢？」
    「我啊……我喜欢很多东西耶，我喜欢奶油浓汤和芒果焦糖淋面慕斯，也喜欢猫，画画也很棒。」我轻点他的鼻尖，「还有就像你说的，我也很喜欢夏晨小妃和阿辉你们。」
    「那哥哥呢？」
    我一愣，夏晨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纯纯姐，你喜欢我哥哥吗？」
    看着夏晨单纯的脸，我眼神闪烁。
    我想到夏晨体表会那天，我其实是不喜欢拍照的，那天却不自觉脱口说出拍照的要求。
    我想定格这一瞬间，即使过了好几年，我仍不想忘记我生命中曾出现这样一个男孩子。
    『或许很久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愿意和你双向付出的人，而不是上对下的关係，那个人也许是家人、朋友，或是恋人也有可能，老师希望你的爱不要执着在错的人身上。』
    『你的个性很念旧，我想要过很久才能领悟到吧。』
    远方传来他们几个回来的呼唤声，我抬头一看，夏黎恰好与我对上视线，我的脸颊悄悄发烫。
    夏黎他……就像从夹缝中透进来的月光。虽然遥远，但这一刻，真真切切地落在我身上。
    我好像太低估他在我心中的份量了，那种感觉用再多华美的词汇依旧匱乏。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的目光就此流连在他身上了呢？
    是去到eternalorigin时，他认真对我许下诺言的那天？
    还是意外看到他脆弱的另一面，选择依靠我的那天？
    还是在盈盈烛光中，我看到他对我微笑的那双眼？
    又或是在漫天流星下，他告诉我会找到我的那天？
    又或是经由小超市，苹果麵包，鸡蛋花，钢琴，油画，月光，星空……无数个连结，造就好多好多的曾经？
    我想，答案在他每次转过头，我从胡思乱想间回过神来，他笑着呼唤我名字的那个声音。
    当时只觉得，似乎又能再爱一遍人间。

 CH10-10

    当身体越来越冰冷，逐渐感觉不到痛觉时，我就明白我的一生要结束了，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人声吵杂的环境中，我难过地想。
    兜兜转转的命运，还是给了我和上辈子一样的结局。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他。
    意识逐渐涣散之时，我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凑过来。
    「恩……」
    时光有一瞬间很缓慢，模糊的色块逐渐变得清晰，我使劲睁了睁眼。
    「童纯恩！」
    看到夏黎的瞬间，我的心情没有特别起伏。
    因为我知道他会过来，他一定会过来。
    「你来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支离破碎，泪水大颗大颗打在我身上，泪水逐渐模糊视线，我本来是不想哭的，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回忆重现在眼前。
    初次见到夏黎，他告诉我顏料的位置，从此命运有了交匯点。
    再次见到他，他客气而疏离，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实际上却是狠不下心的傻男孩。
    而现在，他时常会露出笑容，我不清楚那样的笑容是不是我独有的，但是我很喜欢，喜欢到想要落泪。
    当他落泪在我脸上时，比起灼热的温度，我忍不住感叹，他又哭了。
    ……我明明不想再让他哭的。
    『纯纯姐，你喜欢我哥哥吗？』
    泪水如急雨下落，我皱起眉心。
    喜欢啊，最喜欢了。
    只是比起我的私心，我有更重要的愿望想要实现。
    『童纯恩，我不要你记得我。』
    夏黎他，不会把我孤独的留在过去，我却担心他会想不开，所以在最后一刻，我提了个自私的要求，我要他找到我，我要他活到以后，活很久很久。
    我失去意识之前，仍感觉到他紧紧牵住我的手，那双牵过无数次的手总是让我觉得安心。
    我好想牵紧他的手啊，但我已经做不到了。
    闔上眼睛前，我在心里无数次祈求神明。
    神啊，
    如果、如果我的愿望过于贪心，那我不要跟他一起长大了，好不好？
    这个代价真的，太沉重、太痛了……
    夏黎的面容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记忆即将消散的空白。
    我无意识地垂下眼睫。
    可是，若我还能重生，恳求请别让我离夏黎太遥远，我怕他找不到我。
    而我只是想要见证他的幸福，看到他过得很好。
    仅此而已。

 CH11-1 夏黎

    我完全不知道后来是怎么过的。
    警察听闻我的咆啸，立刻发现事有蹊蹺，三番两次询问我是不是也被家暴？住家在哪里之类的？
    我茫然地盯着地板，充耳不闻。
    反倒是一旁的婆婆阿姨七嘴八舌的告诉警察，两名警官回报给行政单位后，面露同情地望着我。
    我抱着夏晨的手越来越紧，任凭眼泪随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晕开成一朵朵花。
    但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遭遇而哭。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回到家时，爸爸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只管一如既往叫我拿钱和酒给他。
    我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动也不动。
    「你这个死样子究竟是遗传到谁啊——」
    我原本没有想躲过那一巴掌，甚至希望他乾脆也把我打死算了。身后的警察们破门而入，瞬间把男人吓到酒醒。
    「束手就擒！」
    警察把男人扑倒在地，手銬相撞的清脆声像钢琴键最后一个音符。
    「夏景和！我以殴打、威胁、虐待儿童等嫌疑将你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安静地凝视走廊，彷彿这一切与我无关。
    「夏黎！你这兔崽子！」
    听见男人的怒吼声，我才愣愣回神看他。
    男人咬牙切齿：「你这不孝子！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老爸！再怎么样你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夏晨拽着我的衣角轻轻发抖，我挪动脚步，跪在男人面前低头。
    「夏黎，你——」
    「爸，你记得吗？」我打断他，眼神木然空洞，「很久以前，我报过一次警，在那时你以管教小孩为由把警察打发走，即便我怎么和警察哭求，他们也无计可施，你在当晚便把我打的半死不活。
    「那晚你说，我们是家人，所以不该做出背叛彼此的事情。也因为这句话，我期待好久，觉得说也许哪天因为你会因为我们是家人而清醒过来，但那个未来迟迟没有到来。」
    我深吸口气，含泪看着天花板：「爸，我已经救不了她了，至少我要救我自己，因为这是她的愿望。」
    「对不起。」
    男人在被带上警车前还对我骂骂咧咧，说不该生下我，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有名警察站在我面前。
    「小兄弟，你还好吗？」
    我没有回应。
    警察叹了一口气，语带愤慨：「我以前也有个朋友她受到很严重的家暴，当时我把证据拿给警察时，却被说证据不足以指控……但是等那位朋友发生憾事后，这个证据突然变得很重要。当时我真的觉得这世界真是病了。」
    「很抱歉，那你们久等了……但还是希望你不要失望于这个世界，这个法律。」警察胸口前的名牌反射，看得见名字。
    刘谦宇。
    他揉揉我的发顶，问：「你们有其他监护人吗？」
    我脑子里浮现母亲的脸，摇摇头道：「反正平常都是我和夏晨两个人过日子，继续这样也没不行。」
    「这可不行啊，你们还未成年。」
    刘警官和几个热心邻里交谈，得知了我们的家庭状况，我继续望着月亮发呆，直到夏晨扯扯我的手臂，我才蹲下来看他。
    「哥哥……爸爸被带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不想去找妈妈……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我抹去夏晨的泪，揉了他的脸颊，扯出难看的笑脸：「哥哥一定会跟夏晨在一起，不要害怕。」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个家……喜欢纯纯姐和哥哥在家的时候……我不想离开……」
    夏晨咧着嘴嚎啕大哭，引来不少侧目，我安静地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小弟弟，你有奶奶吗？」
    我抬头疑惑地看向刘警官。

 CH11-2

    晚上九点，一名老婆婆匆匆赶来。
    据警察所言，她和爸爸很久没有联系，以至于我完全不晓得这个人的存在。
    邻居表示，奶奶的生活作息规律，平时也会去做志工，非常受邻居和小孩爱戴，是很适合的人选。
    「哎唷……两个可怜孩子……」
    老婆婆的眉眼和爸爸很相似，把我和夏晨抱在怀里，她身上没有爸爸独有的酒味，是很清淡的肥皂香。
    我本应该觉得安心，但我的心灵却像乾枯一样，感受不到半点温情。
    纵使我们认为自己已经长大，在法律上仍然是小孩，一个被大人支配，又需要大人保障的孩子。
    夏晨在奶奶怀里大哭，我眼眶红红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时间在我面前失去了意义，后来我不再哭泣了。
    很快地，我们就搬进了奶奶家，连小超市也被迫休业，期间阿辉不断给我打电话，但我都拒接。
    我没信心去面对从前的一切。
    「夏黎，来吃饭啦。」
    我看向在门口微笑的老人，奶奶她戴着老花眼镜，头发灰白，总是面带憨厚的笑容。
    我无意识扯了嘴角，看了眼窗外的阳光，好一会才起身。
    「奶奶今天做了夏晨喜欢的鸡翅喔，夏黎喜欢吗？」见我点点头，她开心地给我们俩夹了一块，「太好了，多吃一点。」
    「奶奶我跟你说，哥哥他超会做饭的。」
    夏晨不知不觉已经和奶奶变得亲近，这也是我期望的，我不希望在他的童年里有一道阴影存在。
    「这样啊，那夏黎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位厨师喔。」奶奶呵呵道。
    「……我以后想当老师。」
    「当老师好啊，很聪明，奶奶会支持你的。」
    『很适合你，我会支持你的！』
    我微笑，塞了口饭进嘴里，味同嚼蜡。
    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对着天花板恍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家，也不用开店，我让自己打起精神，整个暑假都维持正常作息，读书，吃饭，运动，做家事，陪夏晨和奶奶聊天。
    有次，我正在整理床铺，奶奶拿一个枕头套进来给我：「真的不用奶奶帮忙吗？」
    「不用啦，奶奶赶快去休息，我来就好。」
    「夏黎真独立，帮奶奶省了好多心。」奶奶呵呵道：「跟你爸爸不一样，你爸那小子，从以前就让奶奶很操心，没想到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奶奶替爸爸和你跟夏晨道歉，希望你们在这边可以开开心心的，盖过以前的回忆。」
    我点头，闷闷说：「奶奶，你会觉得爸爸一直不跟你联络很不孝顺吗？」
    「嗯……还能怎么办呢？你们年轻人就是不喜欢老人家管太紧嘛，可是奶奶就是会担心啊，毕竟现在都不太了解你们这世代的东西，就会不敢让你们去做，我想你们爸爸肯定也是这样才会想离的我远远的。」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很难过，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当作他过的很好，毕竟我们还是家人啊，就算没收到联系，只要没听到他出什么意外，奶奶就会觉得说，嗯你过得很好，那就好了。」
    「只是他居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连神都不会原谅的……可是没办法，我是他的妈妈啊，就算我的孩子再怎么坏，我也还是爱他……」她泪眼婆娑，哽咽：「奶奶的意思不是要你原谅爸爸，你可以讨厌他，甚至恨他，毕竟他也没有真正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奶奶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把这件事放心里太久，毕竟夏黎你自己过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迎上奶奶慈蔼的目光点点头。
    「那张画真漂亮，是夏黎你画的吗？」
    奶奶指着我掛在墙上的那幅油画。
    我摇头：「是……我朋友画给我的。」
    「这样啊，画的真好。」
    「她是那天意外丧命的女孩子。」
    空气瞬间凝结，我后悔是不是不该把这件事说出口，嘴巴却自顾自说下去：「要是我……早点到现场就好了。」
    半晌，奶奶伸手拥抱我，我身子一僵。
    「辛苦你们了。」奶奶拍拍我的肩膀，「奶奶懂得不多，但是看夏黎你那么珍惜这幅画，肯定是很珍惜那位朋友吧。」
    我不言也不语。
    直到晚上睡觉前，我才忍不住会思念起那个人。
    『你在跟童纯恩交往喔？』
    『小黎，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也不清楚自己对你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夏黎。』
    我闭上眼，彷彿还听得见她叫我名字的温软声音。

 CH11-3

    暑假过去，开学来临，童纯恩的事早已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我到了高二新班级，同学们看到我无一不愣一下，但不到一秒就恢復方才吵闹，阿辉和小妃衝过来，满脸担心，「夏黎。」
    我眨眨眼，笑道：「我们同班啊？」
    阿辉气得骂道：「你这傢伙，居然不接我的电话！」
    我双手合十陪笑：「抱歉抱歉，暑假忙的事情太多了。」
    小妃紧张的搓手指，眼眶微红：「夏黎，你还好吧？我是在事发隔天才知道纯恩……」她声泪俱下，我和阿辉赶紧安抚她。
    「我没事的，你们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我笑道，掠过他们到座位上，继续说：「而且，童纯恩肯定也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子，打起精神来吧，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啊。」
    「夏黎……」小妃顿顿。
    「怎么了？」
    「夏黎你……你的眼神完全没有光彩，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小妃怯怯。
    我的笑脸僵在嘴角，直到上课鐘响，我才收回视线，坐在位置上等待上课。
    小妃感觉好像还想多说点什么，却被阿辉拉住。
    新导师在课堂上点名，无意间点到那个人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她本应该和我同班。
    「同学，给你。」一位女同学把资料交给我，我彷彿看到一道模糊的光影坐在我前面对我微笑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啊？』
    我伸手接过那叠资料，传给后面男同学。
    体育课刚结束篮球对打，阿辉跑来拍拍我的肩膀，见我完全没有反应，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在排球场打球的女孩子。
    「喂夏黎……」
    「走吧。」我把篮球投进篮球箱里，微笑转头。
    阿辉嘴巴张了又张，只得作罢。
    「我好渴，我们去一趟合作社吧。」他拉着我去合作社，路上我们边聊彼此的暑假，他跟我炫耀他的游戏等级升了好几个等级，我感觉得到他聊的话题一直都在刻意避开某个人。
    阿辉从冰柜拿出一瓶可乐，语带惋惜：「要是你们家的店没有收起来就好了，以前都可以经常喝免费饮料。」
    「我都有记帐的，你要加利息。」我打开冰柜。
    「你这个人真薄情寡义。」阿辉看了我拿的饮料一眼，「你什么时候喝这牌子的红茶了？」
    我看了手中的青柠红茶一眼，顿了一下，明明平时都会拿葡萄汁的，怎么这时毫不犹豫就拿了这个？
    阿辉叹了一口气，推着我的肩膀去结帐：「走吧。」
    走出合作社，我仰头喝了口青柠红茶，初入口中是甜的，最后残留在舌尖的却是淡淡的酸涩。
    放学时阿辉整个人挡在我面前。
    「夏黎，今天放学要不要去哪里晃晃再回去？」他问我，我兴致阑珊地摇摇头。
    「不了，我想要早点回去。」我拨开他逕自往门口走。
    「喂，你到底要这个鬼样子到什么时候？」阿辉生气抓住我的肩膀道：「你不开心就不要强迫自己笑好吗？看了真的很让人不爽！」
    小妃阻止：「辉明，有话好好说……」
    「你想太多了。」我挥开他的手。
    下一秒，阿辉一拳直接往我脸上挥来，小妃掩嘴惊呼。
    我跌坐在地，阿辉也面露惊讶，我们认识那么久，虽然平时会拌嘴吵架什么的，但动手实实在在还是第一次。
    我庆幸教室只剩我们三人，不然肯定又会掀起无端风波。
    「你干嘛啊！」我生气道，抹了把嘴角的血，他力气有够大。
    「你才是有什么问题啊！」阿辉走过来，一把提起我的领子，「每天都这样要死不活的你满意了吗？你乾脆就直接放声大哭一场，承认你很想念童纯恩有那么难吗？有人会笑你吗？有的话我会去揍他一顿！而你呢？连坦白面对自己的心情都做不到！你算什么男人啊？」
    被戳中心事，我低下头，狠狠咬牙：「你根本不懂我现在有多纠结……」
    「我当然不懂！」
    「我早就问过你了！自尊心有那么重要吗？你从来都不会主动告诉我你的心情，就连现在也是！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
    「无论是我还是小妃，夏晨薇薇或大叔都是，谁不想念童纯恩？我们都在为她难过，而你一副做好要忘掉她的样子……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真的觉得这样做童纯恩会开心吗？」
    阿辉骂到最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妃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辉见我脑袋低垂，大骂：「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童纯恩！？」
    我浑身颤抖，咬牙怒喊：「想啊！我怎么可能不想她！但那又能怎样？她已经死了！就死在我面前！她不可能回来了！」
    我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凝结的时光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是谁，在满目悲凉的月光下扛着少年的臂膀，句句回应，我在；
    是谁，隔着人群和漫天彩带四目相望，眼底的情愫奔流而过；
    是谁，穿过了濛濛雨雾撑伞而至，把自己破碎一遍又一遍的灵魂逐一拼凑；
    是谁，在盈盈流星下重新爱了一遍人间，在心里许下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的曾经过于具体，时间节点彷彿被切割成两半，幸福的回忆总是伴随着极致的痛楚，更加突显出童纯恩已经不在的事实。
    「夏黎。」小妃跟着跪在地上，温柔望着我：「我啊，其实非常感谢你，因为有你，纯恩才会这样非常开朗，跟我讲的话题也变多了。
    「我想，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自责，毕竟错的人都不在你和她，请不要把这些过错怪在你身上。纯恩她……肯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想必对她而言，看到你幸福，她会比你还要更开心。」
    原本模糊的人影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穿着校服，穿着针织衫，发间还插着一朵鸡蛋花。
    她蹲在面前看着我，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微笑，嘴巴动了动：
    『夏黎。』
    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我跪在阿辉和小妃面前，想着那个女孩，放声痛哭。

 CH11-4

    放学回家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大叫我的名字，我转头，是店长。
    「好久不见了，你脸颊怎么那么肿？」店长捧着一堆装满蔬菜水果的纸袋问我。
    「被阿辉揍的。」
    店长大笑出声，「很好很好，男孩子嘛就是要打过架才会成长。」
    我扯扯嘴角，店长问我：「最近还好吗？」
    「嗯。」
    「现在才五点多。」他看了眼手上的的手錶，「时间尚早，你要不要来我店坐一下？」
    我点点头。
    店长递给我一壶花茶，我啜饮一口，他坐在我对面，「你现在住哪里？」
    「我奶奶家。」
    「原来是这样，那个婆婆人真的很温柔，也很常来我们这里吃饭。」
    我没有回话。
    「我看到新闻了。」店长叹气，「老实说我非常的震惊和……遗憾，纯恩妹妹那么好的未来就这样被送走了，就算大叔一把年纪，还是无法理解那些家暴的人的思想，只能庆幸你和夏晨没事。」
    「其实有一瞬间我是想跟童纯恩走的。」我坦承：「但还有夏晨，他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我会非常难过，我明明答应过童纯恩要和她一起长大，可是……」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
    店长递给我一包卫生纸，他感叹：「这世界果然很难照着预料中进行，但是大叔希望你不要有死掉的想法，你的未来还很长，之后除了夏晨你肯定还会遇到很多重要的人，相信纯恩妹妹也会这样想的。」
    我点头，擤了鼻子。
    「纯恩妹妹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你能想像吗？她经歷了两次人生都是不如意的，可是她的眼中依然闪烁着对这个世界的期盼。」
    「两次？」我震惊望着大叔，「大叔你……」
    店长微微一笑，「纯恩妹妹有和我说已经告诉你了。」他起身，「我有东西想要交给你。」
    他给了我一个包装，店长点头，我轻轻揭开，里面是一幅油画。
    在夜色里，男孩抱着月亮，女孩拥着星星，两人坐在水中望着彼此，水面倒映月亮和星星连接在一起，画面简单却美丽。
    「这是……」
    「这是纯恩妹妹给我的画，但我觉得，还是送给你比较好。还有，这是她给我的信。」
    我接过那封苹果绿的信封。
    「这封信严格来说算是创作理念，其实纯恩妹妹和你一样，也非常害怕会离开，大叔觉得，如果可以让你释怀也是件好事。」
    听完店长的话，我看着那封信，小心地抽出里面的信纸，一打开，童纯恩娟秀的字跡映入眼帘。
    我安静地读着她的文字好久好久，直到月亮伴随着深夜悄然降临。
    「谢谢大叔。」我要离开时，店长还特地送我到门口。
    「不客气。」我点头致谢，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夏黎！」
    我疑惑转头，店长走到我面前，「我老婆曾经说，转生而人最重要的事就是信念，纯恩妹妹都转世过一次了，想必还能够再重生，夏黎你也不必刻意要忘记她，就慢慢等待，等待她重生并且你们相遇的那天。」
    『如果我还有机会重生，请你一定要找到我。』
    『因为……我还想见到你，很想很想……』
    看着店长，一滴泪不小心滚落。
    好尷尬。我胡乱抹去泪水。
    「我跟她约好了……一定会找到她。」
    店长只是欣慰地拍拍我的头。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然后，一定会去见你。
    ?
    「夏黎回来啦？」奶奶从厨房探出头：「饭快煮好了，再等一下喔。」
    我点头微笑，夏晨跑出来对我张手，我抱起他，他小手环住我的脖子紧紧搂着我。
    「哥哥你没事了吗？」夏晨小声询问。
    「嗯，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捏了他的脸颊。
    「太好了。」夏晨露出好天真的微笑。
    「煮好饭啦！」奶奶端出几盘香喷喷的菜色
    「来了。」我放下夏晨，到厨房去，「奶奶我帮你。」
    「好好，乖孩子。」奶奶开心的呵呵道。
    「奶奶我也要帮忙！」
    「好、好。」
    屋子里三人欢声笑语，给这片时光覆上了温暖的復古滤镜。
    一如和童纯恩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给店长先生：
    展信佳。
    我很久没有动笔画画了，对于我而言，画画这件事总会让我一直想到上辈子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喜欢画可以让我產生『希望』的人事物，无论是街景，或是人。
    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您是否猜中那幅雨景的画的地点？看到您每次见面都询问我那幅画的事情，我都觉得好有趣。
    那景色其实不是什么咖啡店，其实那地方是我第一次去陆知凯家吃晚餐，从他家往外看的街景。
    很意外吧？但我其实很喜欢那个地方，陆知凯的家庭总是欢声笑语，非常温暖，是我一直嚮往的家庭，所以到最后总觉得他们跟我的世界离太远，所以我才不敢和他求救。
    虽然很自私，但我就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第一次来到eternalorigin时，杨老师告诉我她在我身上感受到很强烈的灵气，可能因为看过她的节目，直觉认为和前世今生有关。
    而我的今生，有了能放心依靠的人。
    这个真的真的是一个秘密喔！
    我想、我想，我真的有可能是喜欢他的。
    我一时想不到用什么代名词称呼他，说朋友太生疏，说恋人也不太对，所以我想称呼那个人为挚友。
    在这个世上，我最要好，最珍贵的挚友。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温柔的人，他很倔强，防备心高，内心却比谁都还要柔软。
    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他三番两次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或许我是长姐的缘故，每次都要靠自己，所以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人真的是可以顺理成章接受别人的帮助。
    你知道吗？他曾经跟我说他会无条件相信我，我真的非常的感动，在当时完全没有人相信我的情况下，我是多么希望有个人可以站在我身边。
    这样的我，他却说不需要任何代价。你说，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男孩子？
    我很害怕当他知道我的过往时会远离我，但他只在乎我是不是很寂寞，一瞬间，我的眼泪都快要飆出来。
    他要我不要记得他，他会负责找到我，两个小孩子这般言论或许可能很像无稽之谈，但我有一种预感，他真的会做到。
    因为他之前对我说了很多的承诺，每次都实现了。我想可能是这个缘故，加上我们的处境过于相似，我才会想要依靠他。
    这幅画我画了月亮和星星，这是我结合我最喜欢的诗句，我想，我现在才明白那诗句真正的含义。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我是星，他是月，当他的光洒在我身上后，就不再畏惧黑夜了，而我发现，他身上也映着我的光，那种双向的感觉更令我安心了。
    店长先生，你知道吗？在我见到陆知凯后，我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十六年。
    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实感，我的时间被停佇在十六岁的那个夜晚。
    可是，自从遇见我的挚友，我才有想要跟他一起长大的心愿，我开始会幻想我们以后会有多么灿烂的未来。
    这个愿望会太过于贪心吗？
    总之对我而言，他的存在是我的意义本身，是他让我萌生继续爱这世界的勇气。
    我看出的世界之如此温柔美丽，都是因为有他在。
    童纯恩。沉茉璃。

 CH11-5

    时光荏苒，光阴更迭。
    「我走嘍！」升上小学六年级的夏晨个子明显抽高，婴儿肥也消退不少。
    「夏晨吶，早餐钱拿了没？」奶奶喊着，即使年迈已高，她的身体依然硬朗。
    「拿了。」夏晨穿好布鞋，朝我方向一喊：「哥，先走了。」
    「路上小心。」
    我抬起头，经过八年，我已经二十四岁。
    「奶奶，我去上班了。」
    「好好，第一次任教会不会紧张？」奶奶在一旁看我穿鞋。
    「别担心，我相信我没问题的，因为我是奶奶的孙子啊。」
    我对奶奶挥手，她微笑目送我离开。
    我走在大马路上，树丛在眼前抹开一抹粼粼亮色。
    阿辉考上医学系，现在就读研究所；小妃则是考上社工系，目前正准备社工师执照，而我目前任职国小老师。
    我们三人时不时会约出来相聚，或是去到eternalorigin坐坐，吃着芒果焦糖淋面慕斯，间聊过往的高中时光。
    只是偶尔，会看向另一个空荡荡的座位，思念着那个人，想像着成年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八年的时光说快也不快，就是有感觉时间有在流动。
    凭栏回望，过往的记忆彷彿被美化，越来越清晰，似乎不会淡忘一样。
    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到你的。
    对吧？
    我到学校附近的早餐店，这是我第一次来，在队伍中盯着看板思考该吃什么。
    「帅哥吃什么？」早餐店阿姨热情招呼。
    「给我个总匯三明治，谢谢。」
    「好，这样四十五元。」收到钱后，早餐店阿姨对着帮忙送餐的服务生喊：「荷璃，总匯三明治一份！」
    我闻言瞬间瞪大眼睛，扭头一看，一名马尾女子从我面前走过。
    「听到了。」她应答。
    看着女子耳垂上的鸡蛋花耳饰，我想也不想直接喊她的名字：「沉荷璃？」
    沉荷璃转头，五官跟童纯恩有几分神似，她皱眉上下打量我，颇带质疑，「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我思忖一会，决定直说：「我是童纯恩……我是沉茉璃小姐的朋友！」
    沉荷璃的眼底掀起了波澜。
    我坐在餐桌上，直到沉荷璃走过来坐在我面前，她把装着总匯三明治的塑胶袋交给我，给自己装了一杯水。
    「我姐现在应该……三十八岁了吧，你看起来很年轻，怎么认识我姐的？她现在如何？」
    「因缘际会之下……」我抿抿唇：「其实沉茉璃小姐……在十六岁那年杀了您父亲之后，跳楼自杀了。」
    异样的死寂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是吗？」沉荷璃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淡。
    「请问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完全没有和我姐联络，也很少看新闻。」她喝了一口水，「如果你真的和我姐那么熟的话，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如实回答。
    「我离家出走后原本是想投靠我同学，但实际上这方法行不通，因为她家人肯定还是会通知那男人，我再也不会想回去那畸形又噁心的家。
    「因缘际会来到这家早餐店，是这家店的老闆娘好心收留我的，因为我死缠烂打不想走，拼命要求她留着我，后来就是在这里打工边留宿，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
    她深吸一口气：「说实话，我原本以为是我姐自愿跟那男人……所以我才会那么瞧不起她，再加上那男人说的话，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是要保护我，所以才会自愿当牺牲的那个……真是一个傻姐姐。」
    沉荷璃抬起下巴，右手搧搧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掉出来。
    「这一切才能说的通。」她抽一张卫生纸擤鼻子，「但她居然出手杀了那个男人很让我意外，毕竟我姐很少生气……但已经太迟了，想必她在死前都还相当埋怨我。」
    「不可能有这种事。」我语气认真。
    她失笑：「你真篤定。」
    「她直到最后都还在担心你，担心你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情受影响？沉茉璃小姐她一直都在为你着想，从未埋怨过你。」
    「……你是说真的？」
    「嗯。」
    沉荷璃看着我几秒，用手指抹掉溢出来的泪，声音微哽：「真是烦死了……」
    她起身从吧台拿出另一个塑胶袋伸手递给我，她解释：「里面装的是蛋饼和奶油浓汤，是我姐最喜欢的早餐。」
    我愣住几秒才微笑接过，在沉荷璃转身前又叫住她：「请问，沉荷璃小姐，你现在……幸福吗？」
    她背对我，用手臂摸了摸眼睛，骄傲抬起下巴，露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你说呢？」
    我莞尔，「看来是我多馀问。」
    她跟着我一块笑了，她的笑容和童纯恩如出一辙。

 CH11-6（End）

    三年七班，是我正式带的班级。
    看向一张张青涩的小脸上佈满侷促与不安，我内心百感交集。
    我站在讲台上清清喉咙，朗声道：「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这学年的班导师，我的名字叫做夏黎，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我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且标注注音符号，每个学生都张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
    「那我们先来点个名简单认识大家，叫到名字的请帮我喊『有』。」
    我拿起点名表，一个一个喊这些孩子的名字，并且迅速将每个人的长相和名字连结起来。
    「好，那下一个是……」看到这个名字时，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怎么会？
    我抬头看向眼前三十几张面孔，一时有些无措，急于想找出这名字的孩子。
    「老师，你怎么了？」其中一个小男孩担心地询问。
    我一愣，乾笑后说声没事，提醒自己必须要专业。
    我反覆在心里顺好气，才唸出这个名字，座位在中央的娇小稚嫩小女孩举手回应。
    迎上她那双眼睛，我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在此间的八年里，我曾无数次幻想我们重逢的场景，思考重生后的她我能不能一眼就认出来？
    见我反应怔怔，小女孩隔着人群朝我歪头，接着露出好天真的微笑，连双眼都笑瞇了起来。
    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和那未完全长开的精緻五官，答案瞬间明瞭。
    下课后，同学纷纷去和彼此搭话，或是和昔日朋友玩在一块，我在教室外洗手台洗手，抬头看镜子，方才的女孩子从我身后跑过，我连忙叫住她。
    长发小女孩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精雕细琢的陶瓷娃娃。
    「老师，你怎么了？」
    女孩声嗓柔软，我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嗓音。
    我极力忍住颤抖的嘴唇，蹲下身看了她的脸许久，才问：「在学校开心吗？」
    「嗯，很开心喔！大家人都很好，而且老师长得很帅，感觉上课都会很开心啊。」小女孩娇羞地戳了我的脸颊，又笑嘻嘻开玩笑道：「老师该不会要诱拐我吧？这可不行哦。」
    『不过你可不要诱拐小孩喔。』
    我没辙笑了笑，「你过得好就好。」
    「老师，你好奇怪。」女孩掩嘴咯咯笑起来。
    她的朋友在走廊彼端呼唤她的名字，她转而跑过去融入连连笑声里。
    我怔愣看着女孩的飘扬发丝，从记忆深处拉扯出一朵唯美鸡蛋花。
    『怎么啦？』
    『没事。』
    我的视线久久无法从那小小背影上移开。
    『童纯恩……』
    『我在。』
    『童纯恩……』
    『我在喔。』
    『你想来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
    『真的？』
    『嗯。』
    『那我真的会每天跑过来喔。』
    『好。』
    我捂着唇，视线逐渐模糊几分。
    『我会去，多远都会赶到你身边。』
    『要是那个时候能遇见你，就好了。』
    『你果然在这里。』
    『你找很久吗？』
    『你猜猜看？』
    『这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景色，有机会还想要和你一起去看，也还想要听你弹钢琴。』
    『你这辈子都还没过二分之一呢。』
    『不用等以后，这是我现在就能确定的答案。』
    『那么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你可以画下来，以后开个画展。』
    『我只希望我们好好的，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再也忍不住哽咽，我伸手盖住湿润的眼眶。
    『童纯恩，我不要你记得我。』
    『答应我，不要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好。』
    事过境迁，斗转星移，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又走走停停。
    我的生命里曾经有一段时光，有一名少女毫无预兆闯入我的生活，带着弯弯笑眼，像月亮旁亮了的星星，从此月亮不再孤寂。
    我仰起头，曙光撕裂云层。我彷彿看到两个人影并肩立行。
    男孩说，像女孩帮助他一样，他也将会保护女孩。从此回报她一生的温柔与守候。
    女孩说，好。轻轻地笑了，那么纯净，那么透亮，像每个夜晚他所期望的美好梦境。
    两个孩子，渺小又顽强，屹立且不摇，他们在最艰难的环境里给了彼此安稳的避风港。
    我闭上双眼，彷彿看到了少年们金灿灿的未来。
    心中暖意盈溢而出，我不自觉弯起唇角，回头往反方向迈开脚步。
    夏日气息缓缓，从摇摆枝椏中抖落满地碎光。
    缕缕轻风轻抚我颈后的红痣，而另一端和朋友嬉戏的女孩，长发也随风飘扬，她的颈后同样饰着一颗盛满思念硃砂痣。
    ［全文完］

 后记(有雷)

    故事起源于2022年。
    故事的初衷很简单，我主要想写一个关于受虐儿的故事。
    渐渐的，有了前世今生的主轴，有了夏黎和沉茉璃，有了我原先没有料到会加入的店长和洪薇薇，内容更是有了比我想像中还要更多的爱与温柔。
    故事写到中途，我一度悲伤到捨不得写下去，因此搁置许久，但后来重新还是捡起来，并且完稿。
    写到后来，不知不觉也跟着故事里的夏黎和沉茉璃共情，彷彿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愤恨，他们的无能为力，真的都曾真实显现在我眼前。
    悲伤的是，世界上某个角落，或许真的上演像他们这样的境遇。多少个孩子，在探索这世界前，已经被世界的恶意给侵蚀？
    我想谈谈关于沉茉璃这个女孩。在此之前，我希望可以改用「童纯恩」来称呼她。
    在信的结尾，她把「童纯恩」的名字写在「沉茉璃」之前，也代表她在心里认同自己的身份，并且接纳过去的自己。
    她又傻又可怜，却仍然相信世上依然有爱，一部分除了她本身的性格缘故，另一部分也是第二世里，她遇到了夏黎，和很多温柔的人。
    因为有这些人，她才能有能力圆满自己，有勇气去相信说，这世界并还没有彻底腐败。
    我特别喜欢她和夏黎的相处，从相识不熟到逐渐依赖彼此的过程，尤其是第三章，他们温馨的点点滴滴我写得很开心，彷彿他们的命运本该就这样持续下去。
    我其实不喜欢用「双向救赎」来形容他们俩，「救赎」这个词汇给我一种上对下的关係，夏黎和纯恩本身就是能够发光的人，只是恰好那个时机，他们刚刚好相遇罢了。
    可以的话，我很想很想相信，这世间的善意是远大过于恶的；而我藉由夏黎和纯恩告诉你们，我愿意这样相信。
    他们的温柔，他们的单纯，他们的乾净无暇，让我写到最后，决定将结尾停留在这一笔。
    他们对彼此的爱真的，太乾净了，我甚至怕多加形容反而会坏了这份纯净。
    故事里没有过多的亲密描写，虽然很多桥段很唯美浪漫，但有的仅是他们给彼此的支撑和理解、心疼与不捨，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建立在「我懂你」之上。
    这是他们对彼此唯一的、最纯粹而美丽的感情，这份情停留到此是最美的。
    我觉得每种性格都是可以表演出来的。活泼安静疏离热情都可以给自身套用人设，唯有温柔是源自本心。
    那是无论怎么隐藏，也会在不自觉间流露出的初心。
    亲爱的，我不敢说自己走过很多路，歷经几年沧桑踏遍南水北山，但我曾遇到过很多温柔的人。
    谢谢每个喜欢夏黎和纯恩，并且为他们的故事动容的人。
    因为有你们，我想相信能够减少更多与夏黎和纯恩相同命运的孩子，也相信世界上能有更多与他们同样温柔而纯粹的爱。
    希望这世间多一份真情，多一份相信，而我也会持续记录着。
    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