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反派被女主抓走了!》 第 1 章 三月正午阳光灿灿,照在妘千里乌黑的长发上,照在她高高举起的手上,那只手裹起了布条,朝一兜扭动的麻袋猛砸下去。 麻袋里传来高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杀人啦!” 奈何正是玄天门弟子上课时间,后山地广人稀,人烟稀少,妘千里盯了这人许久,终于选在此处下手。 可谓是叫破喉咙也没人管。 麻袋不停地扑腾尖叫。妘千里连打带踢几下,朝一旁拼命使眼色。 一角站着个少女,她穿着一袭粉白衣衫,仙气飘飘,煞是好看。 只是那少女一双眼俱是惶恐,注意到妘千里的表情,拼命地摇头后退。 妘千里停下殴打的手,几步走到魏轻岳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 麻袋里的人趁这间隙,往旁边滚了滚,恰好滚到两人面前。 妘千里估算着麻袋里人的姿势,按住魏轻岳的手,狠狠往下砸去。 魏轻岳闭紧眼睛,一手下去。 “啊!”惨叫声冲破云霄。 一时鸟雀乱飞,掠过林间。 魏轻岳开始束手束脚,几拳下去,开启癫狂模式,连踢带踹,麻袋里的叫声从孔武有力,渐渐变得有气无力。 妘千里拖着魏轻岳离开,魏轻岳离开前又奋力踹了一角。 两人绕小道回前山,走着走着,妘千里直觉不对,抬眼一看—— 一段素白的衣角自树上垂下,她的视线往上滑,看见金线绣成一只飞翔的云鹤,脖颈高高扬起,腾云驾雾。云鹤头上,横着一把带鞘长剑。 再往上,女人长发散落,姿态慵懒地倚在树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妘千里目瞪口呆,一时心坠入深渊,砰砰地跳起来。 至于魏轻岳,两股战战,眼眶发红,带着哭腔小声求饶:“师父……” 女人伸手到怀中。 妘千里深提一口气,做好了下一秒棍棒齐来的准备。 女人从怀中抽出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条浅蓝帕子。 她哑声道:“轻岳的手帕掉了,拿好。” 妘千里定睛一看,果然是魏轻岳随身携带的手帕,手帕一角还被她绣上了一朵并蒂莲,一定是她刚才吓得恍惚时掉落的。 妘千里飞身上树,从师父手中接过手帕,斜觑师父确实没有当场肃清门户的想法,心虚道:“我们先去上课了。” 女人笑眯眯地盯着她们,妘千里心头愈发虚,拉着吓出鼻涕泡的魏轻岳逃离现场。 玄天门前山,老师一走,数十名弟子从井然有序,到懒懒散散,再到吵吵嚷嚷,一派欢乐祥和。 妘千里和魏轻岳混入其中。 魏轻岳刚一站定,手上立刻被塞了块抹布,“一有活干你就逃,赶紧去擦石狮子。” “怎么了这是?” 魏轻岳左右一扫,赫然发现,众人扫地的扫地,擦砖的擦砖,给树打药的打药,系带子的系带子。 “迎接门派大比呗。”师兄嘀咕。 魏轻岳:“年年都要门派大比,今年怎么了,十年没擦过的石狮子都要洗个澡。” “今年不一样,长老说了,有位贵人来看。可是檀州节度使面前的大红人!” 听墙角的妘千里默默低下头,难怪要干活,原来是领导要过来。 她真不知道自己穿越来这里的意义,前世好不容易读完二十多年书,终于毕业了,唰地一下,魂穿到武侠门派的小孩子身上,又要重新上一遍学。 前世读了一辈子书,这世练了小半生武,真正贯彻了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精神。 只是她没想到,连领导要来搞卫生都照搬! “哇!”她好闺蜜听到檀州节度使的消息,瞬间星星眼,“是温节度使吗?” “就是他!”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温辙温节度使!” 妘千里腹诽:这是想造反吗? 魏轻岳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继续星星眼。 她那块抹布丢在石狮子爪子上,半个身子靠在石狮子头顶,脑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自言自语:“温节度三次讨伐柔然,击败柔然领袖,又有《浩然赋》三篇名震文坛。能当得起温节度使眼前的红人……是谁啊?” 她身畔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魏轻岳,你干嘛这幅样子,温辙哪儿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魏轻岳一转头,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女的姿态和她声音一般高傲,眉眼里俱是不屑。 正是门阀世家,平州奚家的独女,奚昭。 其父作为平州节度使,掌一方军权,说一不二。奚昭多少继承了其父的性子,眼高于顶,恃才傲物,与百丈峰的弟子不太合得来。 魏轻岳有点怕她,但她心里终究不服,小声反驳:“你父亲是平州节度使,平州檀州一向不和,你当然对檀州节度使有意见啦。” “你说什么?!”奚昭柳眉倒竖,瞪着她。 魏轻岳朝妘千里处移了移,“我没说什么。” 此时又一名迟到早退的学生跑进来,带来一个新消息,驱散了奚昭的怒火,“日月峰的司黑在后山被人打了!” 这个消息风一般地传遍百丈峰上下,人人兴高采烈如过大年,“是哪位豪杰仗义出手?我要把我珍藏的果蔬送给这位豪杰!” “这谁知道?他说自己没看到人。” “豁,还没看到人?他不会要栽赃陷害谁吧?” “栽赃陷害谁啊,司黑的仇人多得数不过来。” “听说被打得惨的哟,大夫看了直摇头,说谁下手那么狠。” “我决定今晚加个肉,庆贺这件事!” 妘千里充耳不闻,魏轻岳心虚起来,开始一心一意擦石狮子。 有相熟的女生凑过来,“哎,轻岳,你是不是喜欢司黑?” 魏轻岳一甩帕子,心头火蹭一下窜起来,心虚飞到九霄云外,“我喜欢他?!我喜欢后山的野猪都不会喜欢他!” 女孩有点讪讪:“对不起啊,他说你送给他一个香囊,做为定情信物,还给我们看了。我觉得你不会看上他,毕竟他长得……但是我看到的香囊确实是你做的,我还记得你绣得并蒂莲。” 魏轻岳此时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多踩几脚麻袋。 她怒道:“那是他硬抢的,他非说我对他有意思,因为他叫司黑,我的荷包是黑色。还说他喜欢并蒂莲,我就绣并蒂莲,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花啊?天下喜欢同一种花的多了是了,难道我人人都要喜欢?什么人啊这是!” “啊?竟然是这样……”那个女孩同仇敌忾,“真是过分!他对好多人都这么讲,日月峰现在人人都说你在追他,追不上。” 魏轻岳咬牙切齿。 奚昭突然冷冷道:“魏轻岳,我教你,你下次就该这样提起腿,朝他狠狠踹一脚,踢得他断子绝孙,让他不敢再打你主意。” 说着,奚昭朝旁边的石狮子来了一腿,咔地一轻微声响,石狮子的下巴碎了…… 魏轻岳呆住,奚昭压根不在乎,她横眉冷对魏轻岳:“你天天跟着妘千里,不知道她教了你些什么。这种人都能欺负你。” 魏轻岳看了眼妘千里,不好意思:“妘妘很好啦……”她们刚才那一顿,至少让司黑半个月下不来床。 奚昭扫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哼声,转身离去。 妘千里走到石狮子前,观详下石狮子。 魏轻岳伸帕子准备擦,妘千里按住她的手,“再擦它下巴要掉了。” “也是噢。”魏轻岳收起手。 魏轻岳瞅了眼妘千里,“你别往心里去,奚昭那是嫉妒你,才那么说。” 妘千里疑惑:“她说什么了?” “……没事。”魏轻岳忘了,自己这位好友,是万事不沾心的性子,奚昭在她面前挑衅多次,她倒好,压根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司黑被打作为一个小插曲,很快被门派大比压过。 魏轻岳在人群里穿梭,掌握第一手八卦消息:“今年的优胜者将会到京师,参加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哎,我也好想去,可惜只有一个人能去。” 武林大会,妘千里心中一动,终于等到了! 无论是电影小说电视剧里,武林大会,一定是重大剧情的发生点! 不过……等等,只有一个名额,她不会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吧? 妘千里奇怪,“我们玄天门作为天下第一的门派,怎么只有一个人能去?” 魏轻岳解释:“因为我们男女分开比啊,女弟子是一个名额,所以只有一个人能去。” “……”妘千里完全忘了,年年大比,都是男弟子和男弟子比,女弟子和女弟子比。 “那男弟子呢?” “我去问问啊。” 魏轻岳过了好一阵回来,开开心心道:“我刚刚听到奚昭说她肯定要拿到这个名额,我才不信,她赢不了你。谁不知道百丈峰上谁最强,当然是我们家妘妘啦。其他人也这么说,嘻嘻,你没看到奚昭的脸色,要被气死了。” 妘千里:“我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你……” 魏轻岳一拍手:“噢,对了,我打听了,男弟子要选十个人。” 妘千里:“对,是这个问题。” 两人边聊天边草草收拾一番,提前溜开,准备去后山玩乐。穿过人群时,妘千里敏锐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几个女弟子聚在一起抱怨:“肯定是千里拿到这个名额,我不怪千里,我确实比不过她,但说实在的,咱们门派女弟子这么多,就一个名额哪儿够呀。” 几个人纷纷赞同,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去—— “一个人又怎么样,只会是我的,你们自己不努力,不要赖到名额上,只要你够强,名额不会成为限制你们的事情。” 妘千里没回头,就知道这是奚昭的声音。 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倨傲。 有女弟子发出不认同的嗤声,有人小声说:“你能比得过千里再说吧。” 再后来的议论,妘千里没听到。她和魏轻岳已经一路朝后山奔去。 玄天门矗立在玄天山上,山峦连绵起伏,无边无际。 妘千里自五岁入山,拜在百丈峰峰主门下学武,至今十年,日日闲逛,都未探寻完玄天山。 后山有大片大片的树林草地,她常在里斗鸡走狗抓兔子。 此时她带着魏轻岳,手挽弓箭,凝神注目。 一抹白影蹿过,她一松手,箭簇如流星般划过,直直射向白影。 一只兔子落在地上。 魏轻岳兴高采烈去捡兔子,“我上回向浅浅学了个方子,烤兔子特别好吃!” 妘千里笑着看向她,突然变色,“等一下!” 一手伸向后背取箭,弓弦瞬间弯起如满月,指向窸窸窣窣的林丛中。 “是谁!出来!” 玄天门后山人迹罕至,尤其是此方地方,她从未见过有外人来。妘千里浑身肌肉紧绷,余光看着魏轻岳,轻声说:“轻岳,到我身后。” 魏轻岳小心翼翼捡起兔子,小心翼翼溜到妘千里身后。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未有人回应,妘千里凝神看去,目之所及,影影绰绰,她不再出声,一时间,只有风声,和她的呼吸声。 她视线里,出来一个人。 “谁?!” 那人恍若未闻,继续朝前走。妘千里沉声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要放箭了!”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 妘千里盯着那人,右手猛然一松。 “嗖”地一声,利箭穿过丛林! 妘千里终于听到回应。 一道讶异的声音响起,像是光浮在湖面上,月影沉入水中。 妘千里那一箭射中了对方,将对方的发带和粗壮的树干贯穿在一起。 往下一分,即贯穿对方的头,往上一分,则落空。 魏轻岳已经惊呼出声,“啊!他死了没!” 妘千里:“没死。” 那人一声惊叹后,停在原地,没有挣扎,似乎射中他的不是一支随时可以夺走他性命的箭。 他朝妘千里的方向转了转头,“谁?” 妘千里朝前走了一步,上下审视了他一番。 她第一反应:他真好看,门派有这么好看的男弟子吗? 第 2 章 第二反应:他真年轻,和魏轻岳一般的年岁,十六七岁。 这样的年纪,能翻出什么大风大浪。这样想着,她提起的心弦松下。 她正打算问问轻岳,见过这人没。 扭头一看,轻岳双手捂脸,眼冒光芒,呆呆盯着这位差点被射成烤串的不速之客。 仔细一听,魏轻岳嘴里嘀嘀咕咕:“……师姐们评选了个什么鬼玄天门十大美男,这位竟然没有上榜,现在我要告诉她们,她们审美有问题!” 不是门派中人?! 妘千里迅速翻手,抽箭搭弦,一支箭又横在弓上,她冷声道:“你是何人?” “哎,别啊,我看他不像坏人。”魏轻岳怕这位好友冲动下,真的捅死对方。 “闭嘴!去后面!”妘千里眼睛转都不转,吼了一嗓子。 魏轻岳霜打了茄子般,蔫蔫垂在妘千里身后。 唯独探出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那位少年。、 那位被横穿发带的少年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看去,“可是玄天门的弟子?在下云虞,误入此处,并非本意。” 妘千里见此人细皮嫩肉,一双手也修长白皙,无一点瑕疵,眉头一皱,“上山地形艰险莫测,除非是山底村民经年累月攀爬,没有那么容易上来,你怎么上来的?” 魏轻岳:“云虞这个名字很耳熟呀……” 云虞说道:“姑娘说什么?我听不大清。” 妘千里大声道:“我说你——” 魏轻岳一拍手,“——想起来了!檀州节度使派过来的人,就叫云虞!” 妘千里猛然回头:“你确定?” “是这个名字没错,我听小道消息,这位云公子美姿容,温节度使见之赞曰:卿当年少,愿以独女许之。”魏轻岳的视线转了又转,面露惊恐,“所以他是……节度使的未来女婿?” “啊?!”妘千里惊了,“我现在金盆洗手,还来得及吗?” 魏轻岳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来得及,我家有镖局继承,你被逐出师门后,可以来我家干活。” 云虞等了一阵,又听不见声音了,他再次出声:“姑娘说……” “哎呀,误会误会。”云虞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粉衣少女,她凑近自己,笑盈盈道,“刚才就我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人烟罕至,我们听到声音,一时害怕,做了些过分的事情。实在是抱歉,云公子不要介意。” 魏轻岳说着,伸手要去拔那支箭,一下没拔动,她咬牙切齿,再次用力,还是没拔动,“咚”地一声,整个人撞到了云虞身侧树上。 云虞出言:“不必……” “咔”地一声,云虞面前出现了半支断箭,持着断箭的少女一身黑衣,马尾高高束起,眉目冷冽,清冷冷地盯着自己,仿佛玄天山山巅上终年积累的寒冰。 云虞怔了下,不知为何,乍一见她,他确定是她射出的那支箭。 他不由道:“姑娘好箭法。” 下一刻,他看见这位姑娘转头,望向嘤嘤嘤的粉衣女弟子,“有撞伤吗?” 粉衣女孩摇头后,她的目光旋即瞥向自己,“抱歉啊,把你发带弄坏了,我赔你一根。” 她的手从怀中摸了摸,没摸到,伸手朝粉衣少女旁一伸,手上多了一条粉色锦缎。 上面绣着蝴蝶的发带,飘飘欲仙,煞是好看,实乃闺阁中女子最爱。 云虞:“不必……” 下一刻,他手上被硬塞上那条发带。 他哭笑不得,拎着那条发带,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黑衣少女把断箭一扔,抱胸盯着他,“你有眼疾?” 云虞眼神一黯,“是。” “你也有听障?” 少年颔首。 妘千里了然,怪不得,方才与他说话,大都听不见。 原来是虚惊一场。 魏轻岳忙冲妘千里使眼色,妘千里不明所以。她看见魏轻岳对云虞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啊,她这人就是这样,我天天被她气得要死……” 妘千里见误会解除,捡起兔子,丢给魏轻岳,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捡起地面的东西,开始挥舞。 云虞:“妘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魏轻岳一边堆树枝一边说,“她管这个叫做力量训练,又叫撸铁。” “力量训练?” 魏轻岳拿小刀处理兔子,“就是通过举东西获得更多力量。” 云虞瞧着妘千里拎起一块铁器,左手上下挥舞十二下,右手上下挥舞十二下。几轮后,又扛起一段形状均匀的铁棍,蹲下,起来,再蹲下,再起来,三次过后,她放下铁棍,扶着树直喘气。 云虞佩服道:“玄天门不愧是第一大门派,修习方法与常人不同。” 魏轻岳扑哧笑出声,“这哪儿是玄天门的方法,是妘妘她自己琢磨的,门派除了她,没人练。” “是么?” 接着,云虞看到妘千里从怀里拿出一块布,铺到草地上,然后……仰面朝天,躺在了布匹上? 她旁若无人地躺在草坪上,拿着两段铁棍放在腰部下方一点的位置,腰身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一边做,一边发出哼哼啊啊的声音。 云虞立马转移开了视线。 魏轻岳:糟糕,忘了这儿还有个外人。 兔子烤到半熟,散发出隐隐约约的香味。妘千里又开始哼哼哈哈地挥拳,跳跃。 云虞:“这是何种功法?” 魏轻岳:“她说是她老家的一种术,叫什么拳……太拳?” 又是一种云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功法。 魏轻岳:“你肯定没见过啦,玄天门没有,我家好歹在檀州有点势力,家里镖师全没听过。” 云虞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虽是用手击打,但出力时,力自足腿胯腰肩送出,比起单纯的拿臂力量击打,胜之远矣。” 魏轻岳吃惊:“你也懂啊。” “学过一点武。” 他又看了一番,“踢腿和出拳时,足都要转地,以此带动全身的力量落到点上,精妙至此。为何这套法门,并未在玄天门流传?” “在玄天门流传?”魏轻岳看着这位云公子,仿佛见到他在生吞树枝,“我们玄天门善于使剑,这是妘妘自己练的,长老曾经见过,说了她好一番不务正业。毕竟这和玄天门正统剑法格格不入,后来我们只能偷偷练了。” 云虞叹道:“可惜了。” 他真诚询问:“那魏姑娘为什么不练?” 魏轻岳嘴上说:“我马上去练,马上就去练。” 直到兔子烤好,妘千里和她一起吃烤兔,魏轻岳的屁股仍然落在帕子上,一动不动。 烤好的兔子香气逼人,令人魂牵梦萦的油脂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妘千里拽开一只兔腿,吹了两下,大口撕扯。 “好吃,”她含含糊糊道,“浅浅好东西真多。” 魏轻岳斜觑着云虞,她用帕子包起兔腿,捏在手中,小口小口吃肉,浅笑道:“那是,料和方子是我花了大代价求来的呢。” 妘千里:“你把你那话本借出去了?” 魏轻岳拼命向她使眼色,妘千里终于看懂了,这是在让自己闭嘴。 她闭了嘴,乖乖吃饭。 魏轻岳偷扫了眼云公子,见他并未在意,她心下稍定。听见云公子开口,“妘女侠如此武功,期待今年在帝京,一睹女侠风采。” 妘千里一听这称号,差点喷饭,“……你叫我妘千里就好。” 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帝京举办,而这段时间的玄天门忙忙碌碌,无非是打算在门派内选几个好苗子,去帝京参加武林大会。 只是云虞作为檀州节度使跟前的红人,无端去帝京做什么? 不管他去帝京做什么,和自己都没太大关系,妘千里慢慢咀嚼兔肉,思考门派大比的事情。 魏轻岳:“云公子也要去帝京么?檀州离帝京上千里之远,去一趟可不易。” 看到云虞点头,她下意识推销:“需要镖局帮忙吗?信陵山庄守护您的安全。檀州自帝京,一条龙服务,为您鞍前马后,护您一路无忧。仅需五百两银子。” 她说完才意识到不妥,面色羞红。 云虞神色如常:“魏姑娘是信陵山庄的人?” 魏轻岳蚊子哼哼般:“……嗯。” 云虞:“如雷贯耳,荣幸之至。” 妘千里下定了决心,她抬眼,开口,“云公子。” “嗯?”云虞看向她。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她刚说一句话,云虞尚未如何,魏轻岳叫起来:“什么!你不参加门派大比了?” “谁说我不参加?”妘千里反问,“当然要参加,要去,就要争第一,本门当之无愧的第一。” “我听不懂。”魏轻岳茫然。 第 3 章 夜凉如水,漫入窗棂,照在妘千里睫毛上。 她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前是清亮月色,月色中,一盏烛光如豆,明明灭灭。 妘千里看着烛光片刻,视线移到烛光旁低着头缝补的魏轻岳,“你在干什么?” 魏轻岳抬头,“你怎么醒啦?” 她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妘千里道:“你手上那件……是我的衣服?” 魏轻岳轻声说,“衣服上有个洞,应该是你白天和云公子对峙时,被树枝划到了,你我帮你补上。” “什么洞?”妘千里迷茫,她披起衣服,起身一看。 黑衣背部位置,有个比她小指甲盖还小的口子。 妘千里忍不住说道:“这点洞谁能看到,别补了,睡觉吧。” “不行,我不就注意到了吗?”魏轻岳抬眼,坚持道,“过几天你参加门派大比,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家妘妘耀眼夺目,风光无限,从上到下,每一个细节,全都那么完美!” 魏轻岳用针尖戳着那个洞眼,“到时候别大家看你正面,帅气无比,你一转身,背后有个大洞,那怎么能行?说出去,我百丈峰的面子往哪儿搁,我檀州第一,你说那个叫穿……噢,穿搭达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魏轻岳目光坚定有力,闪闪发光,胜过月色烛光百倍。 妘千里无话可说。 妘千里喝了口水,“我要如厕,你去吗。” 魏轻岳放下衣服,“去!” 两人沿着房舍,一路朝北去,妘千里耳朵一动,湿润的空气送来刀剑破空的清脆声响。 声音来源于一片空地,偶尔会有弟子在其中练武,但此时月上中天,凌晨寂静时分,谁还在那里练武? 妘千里牵住魏轻岳的手,朝那处走了两步。 借着月色,她看见一道身影在月下舞剑。 使得正是百丈峰峰主的成名招——送明月。 剑光如明月,一闪封喉。 当初百丈峰峰主任一鸣便是用此招,重伤为恶武林三十年之久的千衣使钱木明,从而扬名江湖。 败在此招的人常说,任一鸣的剑招如毒蛇,狡诈阴险,不似明月,叫此名是玷污了明月。 但妘千里真真切切见识过送明月,任一鸣演示此招时,仿佛明月落入人间,江湖河海泛起波涛,美到惊心动魄,又让人惧怕到不敢接近。 此时月下人白衣长剑,对月使出送明月,已隐隐有几分百丈峰峰主的影子。 妘千里和魏轻岳一时看得如痴如醉。 月下人收剑,衣袖摆动,剑尖直指,目光冷冷扫视过来—— “妘千里,你偷看我剑招!” “你不要血口喷人!”魏轻岳怒道,“我们是如厕经过,听到声响,所以来看。不就是送明月嘛,说得好像师父只教给过你一个人,怎么变成你的剑招了?” 奚昭本是口不择言,被魏轻岳一激,长剑甩到地上,“好,你说这不是我的剑招,我不用剑,让妘千里赤手空拳和我比划一番,择日不如撞日,看我们哪个能赢。” 魏轻岳:“你不会真以为,你去年拿了门派大比第一,就能胜过妘妘了吧?那是妘妘去年生病了,前年、大前年,哪一年的魁首都是妘妘。” “胜败是你说得算吗?妘千里连比试都不敢,你倒替她夸下海口。” 妘千里看向奚昭。 不同于魏轻岳和自己,奚昭是去年登玄天门,拜在百丈峰峰主门下。 她天资聪颖,家学渊源,又喜好武学,勤奋苦练。第一年即在门派大比上崭露头角,自是风光无限,眼高于顶。 妘千里并不讨厌奚昭,反而有些欣赏她,她并不想和她发生冲突。 所以她真心实意说道:“你的送明月学得很好。”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奚昭。 蹭地一下,奚昭心中点熊熊火焰,五脏六腑都烧起来。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足尖一点,已逼到妘千里面前,一掌袭去,随之而去的是她愤怒的声音,“你当你是谁?好不好,不是你有资格能评判的!” 妘千里立刻点脚往后跳,避开这一掌。 奚昭一掌落了个空,她凝神注意妘千里的动作,却见妘千里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的肩腿,一点攻击的意向都没有。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拳打去。 妘千里像是预判到她的动作,顺着她的外侧往前一避,胳膊已经抱住了她的腰,奚昭只觉自己的腿被绊了一脚。 “砰”一下栽倒在地。 泥土翻飞,石沙俱起。 两人成环抱状倒在地上,奚昭在底下,妘千里在上面,月色里,两人一上一下,纠缠在一起。若是掌门在,怕会被掌门以□□山门的理由当即把她俩乱棍揍出去。 她听到妘千里小声嘀咕了句, “何必呢?你怎么把剑丢了?这里又不教徒手格斗术,我当年打业余组艾米艾米欸时,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山门。” 奚昭倒在地上,长发和白衣全都滚满了粗糙的沙砾,膈得她皮肤生疼。 她满心满眼都是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 妘千里做了什么? 自己怎么就倒地了? 妘千里从地上起来,奚昭仍然呆呆地躺在地上。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强行拉起,奚昭看见妘千里盯着自己,满脸认真。 奚昭听到妘千里的声音,像是寒冬的山巅送来的细雪—— “你的剑法很好,我远不如你,这是事实。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很抱歉,我以后绝不会这么说。” “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这次门派大比,我不会和你争。” 清澈的月光似轻纱拂面,拂过妘千里远去的背影,拂过奚昭被沙砾磨出血的脸颊。 奚昭渐渐回过神。 妘千里的话比巴掌还响亮,猛地扇到她的脸上。 妘千里说什么?她不会和自己争?她不参加了?! 那怎么可以!?她绝不能容忍!凭什么! 奚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披头散发,满身尘土,脸憋得通红,大吼道:“我技不如人,我认输,你妘千里主动让出来算什么?你这是在羞辱我!”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巅大喊大叫:“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奚昭从疯狂的叫喊,到一声浓重的哭腔,奚昭终于忍不住。 她“哇”地哭出来,边哭边骂:“……不行,我不准你让,你不许让!” * 清风徐徐,暖日溶溶,照在巍峨玄天山上。 松柏郁郁,草木葱葱,玄天门中,往日清冷的照心峰人满为患。 “这些小辈啊,还差些火候。帝京人才济济,我们玄天门弟子过去,怕是要贻笑大方。”玄天门峰主李秦风偏头,朝一旁坐着的年轻公子介绍。 在场切磋的两位年轻弟子,均是玄天门一流的好手。 他们切磋时,不断抬眼看这位云公子,生怕自己入不了这位云公子的眼。 只是檀州节度使派来观战的这位公子,年纪极轻,城府却极深。无论何人上场,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大家左看右看,愣是找不到一点“贵人惊叹此子恐怖如斯”的痕迹。 李峰主见云公子没有回应,讪讪闭了嘴。 与李峰主和云公子并排而坐的,有一位女子,她白衣上以金线绣着一只鹤,金鹤腾云驾雾飞翔而去。 正是百丈峰峰主。 三山明月任一鸣。 她看了一阵,抬头饮了口酒,懒洋洋道:“李峰主,你的心肝宝贝,韩江雪什么时候上场?” 李峰主抚须而笑:“他若是上场,岂不没其他人的机会?快了快了。” 云公子脸上的表情终于动了动,他开口:“韩江雪?” 李峰主解释:“是我们玄天门天资最高的弟子,也是去年的门派大比第一。” 日上中天,好几轮过后,终于轮到韩江雪上场。 名为韩江雪的弟子身形纤长,腰背挺直,剑眉星目。 黑衣少年背负一把刀,上了擂台。 “韩江雪”三字既出,底下观战的弟子发出一阵惊呼声,鼓掌声似海浪,一层层掀起。 李秦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韩江雪的对手,见自己和韩江雪对上,脸色一变,继而拱了拱手,“技不如师兄,我认输。” 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 韩江雪点了点头,稍等片刻,又有一人上台。 来人身量颇高,膀大腰圆,先前已战胜众多同门,动作大开大合,一力破十会,输者皆是心服口服。 他拱了拱手,“得罪了。” 韩江雪比了个手势:“请。” 对方抢先出手,一杆□□似游龙,倾覆三山六海,直向韩江雪扫去。 韩江雪整个人飘似的往后退,右手唰地抽出长刀,朝前一劈,直直点到□□半截。 “铿”一声清脆声响,□□应声而断。 众人悚然,比使用的武器从来不开刃。众人看得分明,韩江雪那把长刀并未开刃,是平平板板的一块。然而这样一刀劈下去,□□竟然断了。 这只能说明,韩江雪的内力深厚,达到拈花摘叶皆可为武器的的阶段。 那人一愣,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韩江雪:“继续么?” 对方深呼吸几下,不发一言,默默下台。 接下来几人,不是被韩江雪轻而易举打败,就是自动放弃。韩江雪越打越勇,越打越顺,但他已无敌手。 正午日光最盛时,独独他一人站在台上,四周皆是惊叹声,和同门的仰慕嫉妒目光。 李峰主抚掌而笑,“还有谁,想要和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一较高下。” “我。” 人群中,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纷纷朝声音处看去,这一眼看去,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这人是在干什么?! 竟然是个女的?! 这位女弟子也穿着黑衣,背负双刀,眉目凌冽,眼中燃烧着一股战意。 随着她声音响起,她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把刀,“噌”一声,雪亮刀身映出一派灼灼日光,刀尖直直指向台上的韩江雪。 “百丈峰弟子妘千里,前来请教!” 第 4 章 “百丈峰弟子妘千里,前来请教。” 声音一出,随着目光扫去,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来。 “妘千里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入山门时间长点的弟子了然,“原来她就是妘千里啊!几年的门派大比,她都是第一!” “去年女弟子第一,不是平州奚家的人吗?应该是姓奚才对,怎么姓妘?” 有了解的忙说:“你去年没来吧?去年这个时候,做饭的阿叔在山上采了好多菌子,结果居然有毒,倒下了一批弟子,妘千里当时整整吃了三碗菌子,直接抬到山下治病去,误了比试。” “那菌子真这么好吃?” …… 妘千里刀指韩江雪,韩江雪望向她,眼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 座上李峰主开口道,“妘千里,女弟子的比试是在明日,不可乱了次序。” 妘千里视线一转,看向李峰主,“并非我执意要在此时上台,只是,女弟子名额仅有一人,怕是不够分。我只好斗胆,来抢一抢师兄弟们的名额。” 任一鸣笑眯眯道:“我们玄天门女弟子人才济济,一个名额,确实有些少。我看不如这样,若是千里侥幸胜了,多一个机会给女弟子。若是千里败了,就当他们是同辈切磋。” 李秦风面带怒容,“荒唐,男女有别!女子怎么和男子同台比试,说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此时,一贯沉默的云公子突然说道: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不比得过,并非言说,而是刀剑来论。” 他侧首,望向李秦风,“就让这位女弟子上台一试,又有何妨?” 李秦风看着云虞,又看向任一鸣,最后视线落在妘千里脸上,阴测测一笑,缓缓地靠在座椅上。 “既然云公子和任峰主为你开口了,你就上去吧。” 妘千里只当听不见他的阴阳怪气,她扬起唇角,脚下一迈,人已飘到台上。 “呛啷” 双刀出鞘,刀尖冲向韩江雪。 却见韩江雪突然往后退了三步,面皮胀红,“我不和女人打。” “啊?” “砰”地一声,韩江雪甩手,把刀扔到地上。 抛下一句:“你要这个名额,送给你了。” 妘千里千思万想,没想到最大的问题竟然出现在这里! 她太过震惊,呆了一瞬,提着刀准备拦人,“你等等。” 韩江雪已经跳下擂台。 妘千里目瞪口呆。 底下弟子先是和妘千里一般,被这巨大的转折震惊,旋即爆发出惊呼声。 “可以啊!不愧是韩师兄,够男人。” 也有和韩江雪相识的人为他鸣不平:“韩师兄人太好了,要我说,就该和她比试比试,要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么大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她呢?” 魏轻岳看了看迷惑的妘千里,又看了看跳下台如竹如松的少年,双手捧脸,“哇,韩师兄好帅啊,什么时候我能遇到这样的人!” 她身畔站着同峰同学宋浅浅,她奇怪道,“轻岳,你和千里关系好,韩师兄什么时候和千里关系这么好了?” 魏轻岳:“妘妘和韩师兄不认识啊。” 站在她俩前面的奚昭听见此言,脸色铁青,“蠢货,妘千里,你现在终于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座上任一鸣面色淡淡,道:“小辈既然自己认输,那这个名额,就是我百丈峰弟子的了。” 李秦风打太极:“这孩子是不想和女弟子动手,任峰主总不至于觉得,他真会输给妘千里吧。” 任一鸣:“对啊。” 李秦风一噎。 任一鸣:“不然他为什么不敢打,这是知道打不过,特意给自己台阶下。聪明,不愧是李峰主爱徒。” 她悠悠然道:“李峰主,当年我们那代人,把这种套路玩过多少遍,您总不至于年纪一大,忘了吧?” 她又补一句:“李峰主好像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吧,需要不需要,我给你说一遍,以免你忘了?” 云虞听见,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情?” 李秦风连忙打哈哈:“既然这孩子执意让给别人,那就先给了你们百丈峰好了。” 他眼睛一剐韩江雪:“给我过来!” * 妘千里迷迷糊糊地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名额,心底却怎么也不踏实。 这么简单?韩江雪有没有搞错! 她刚回到百丈峰,一名女弟子急匆匆赶来,大喊道:“千里!千里!” 妘千里扭头,见是峰上一名和她交好的女弟子,名唤游清。妘千里见游清神色慌张,额头上全是汗水,心中一紧,“怎么了?” “轻岳被日月峰的弟子带走了!” “什么!?”临走前,轻岳刚和她说,自己和宋浅浅去书堂借几本书,怎么就被带走了? “我在去书堂的路上亲眼所见!那条路比较偏僻,我听到有人尖叫,冲过去一看,就看到几个男弟子拽着轻岳往百丈峰方向走。其中有两个我认识,是日月峰的陈磬和冯双!另外几个我不认识,你知道我武功不太好,又没带武器,我一个人不敢上前,只好回来找你。” 妘千里慌了:“你快去找峰主!告诉她!” “那你呢?”游清焦急道。 “我去日月峰。” 妘千里冲到自己屋里,提起她的刀和弓箭,往峰下跑。奚昭路过,见她这副样子,歪打正着的猜对了:“你是去杀人吗?” “轻岳被人抓了。”妘千里的心跳得极快,但声音却极稳,“你去找师父,让她去日月峰帮忙。” “什么?!”奚昭也惊呆了,“被谁抓了?” 妘千里没空和她说,提着刀箭,飞奔下山。 奚昭只愣了一瞬,迅速冲进自己屋,叫起了其他同学。 日月峰坐落在百丈峰数公里外,风光秀丽,高耸入云。峰上屋舍俨然,整齐肃静。 然而其中一间屋子里,却并不怎么肃静,几个男弟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声音格外愤慨。 “你说你们峰那个妘千里,招惹谁不好,偏偏来招惹我们韩哥。听说你们峰就你和妘千里处的最好,不好意思啊,把你借来用用。” 魏轻岳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动都不敢动,一双眼睛泪水汪汪。 魏轻岳努力自救:“我和妘千里关系一般,真一般。” “不可能,别骗我们了。”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你们峰的宋浅浅说了,你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几岁就在一起玩。” 魏轻岳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一条蟾蜍舔过,恶心得想吐。 她拼命把想吐的感觉憋回去,颤巍巍道:“宋浅浅……宋浅浅是嫉妒我长得好看,故意这么说的,你把我绑来,真没用呀。” 魏轻岳说完这句话,心底突然一沉。 她发现,刚才捏她脸的男弟子,好像叫冯双,又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着,眼神仿佛是那条蟾蜍舌头的具化。 冯双的视线粘了她好一会儿,大笑道:“嘿,兄弟们,她长得确实不错啊。” “那是,”旁边有人说,“不过老三,她可是信陵山庄庄主的女儿,我们教训一下就行了,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信陵山庄?”冯双问,“是檀州第一镖局信陵山庄?” “对,就是那个,宋浅浅说的,不知道真的假的。” 冯双眼睛一亮,“那好啊!干脆在这里,把她那个了,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把信陵山庄纳入囊中!” 魏轻岳眼泪淌出来了,威胁也不好,求饶也不好,满心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学点武,恨不得把他们大卸八块。 其他人阻止了他的想法:“得了,我们武林中人,哪儿有那么多死规矩,你当是那些迂腐书生啊,做美梦。” 门被啪啪敲响,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开门!” 魏轻岳认出了那道声音,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打起哆嗦。 几个男弟子道:“是司黑的声音。” 门一开,一个黑皮肤的男弟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来。看见被绑着的魏轻岳,眼中冒出怒火,“就是你!” “就是你害我成这样!” 他大吼。 “你不要胡说……”魏轻岳垂死挣扎,“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认错人了。” “是你!你身上一直有一种香味,那天我闻到了这股味道!”司黑信誓旦旦。 魏轻岳心中一凉,嘴上硬是不认,“那味熏香我家送来一车,我给百丈峰上每个人都送了,你不能就凭这点,说是我打的你呀?做人要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司黑怒目圆睁,“我现在伤成这样,有人和我讲过道理吗!” “啪”地一声。 魏轻岳脸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的。 她心中涌出一股不可置信。 她被打了?她竟然被打了!? “你确定是他?”冯双问。 “绝对是她,没错!” “新仇旧恨一起啊。”有人说,“把老黑打得那么惨,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手这么毒,看来是要给她一点教训。” “我来!”司黑砰地一下,把她的脑袋按在后面的柜子上,捏起魏轻岳的下巴,逼迫她仰头看着自己。、 魏轻岳左脸一阵扎心般的疼痛,下颌被紧紧攥住,她被迫抬头,看见司黑扭曲的脸,“你当初打我时,多畅快啊。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幕?” 魏轻岳知道,自己就算死也不能认,认下就真死了。 她还要等妘千里来,她知道妘妘一定会来! 她咬牙,逼出几个字:“不、是、我。” “不是你还会是谁!?”司黑唰地一下撕开她精心准备的衣衫领子,素白的里衣露出。 “啊!”魏轻岳尖叫,她满脸都是泪,“我都说了不是我!” “你当初趾高气扬地拒绝我时,有没有想过这一幕?你这个□□,你也配?你也配拒绝我?你以为是什么人,你仗着有点姿色,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哗地撕开魏轻岳的衣服,粉色白色锦缎散落一地。 屋里的男弟子全都束手旁观,饶有兴趣地盯着魏轻岳,有人面露不忍,也被旁人劝下,“还没怎么样,真动手再阻止。” “你敢!!”魏轻岳尖叫,“司黑,你再敢动我一下,只要你不把我杀了!我发誓,天涯海角,我魏轻岳定会倾我所有,把你杀死!” 这样狠戾的话语一出,满室的人心神一震,是了,他们只是想给妘千里个教训,犯不得为了妘千里和信陵山庄结下死仇。 司黑也被她这般决绝的话语震住,他犹豫一下,逼问:“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魏轻岳仰头,满眼都是刻骨的仇恨。 “砰!” 一声巨响! 第 5 章 魏轻岳直直看去,面前的整个门板被人暴力踹开,哐唧砸到地上。 她心跳如鼓擂。 黑衣少女背负双刀,逆着阳光,站在她面前,表情好似即将喷薄涌出的熔岩。 魏轻岳忍了一会儿的泪,终于涔涔落下。 黑衣少女低垂眉眼,看向压在魏轻岳身上的司黑,“是我打的。” 呛啷两声,长刀出鞘,刀光泛出日光,闪耀如薪火,灼灼燃烧。 满屋男弟子骇然,“妘千里?” 妘千里扫了他们一眼,这一眼,让他们遍体生寒。 她没说话,回答他们的,是雪亮的刀光。 刀,未开刃。 然而韩江雪以未开刃的刀,一刀斩断了长/枪。 妘千里的双刀使出,大开大合,似波涛江海泛起海神之怒,猛烈拍击岸边岩石。 层层海浪拍过,石沙俱下,天崩地裂。让人不敢接近,不敢注视。 只有被席卷,被征/服,被毁灭。 “咚!” 妘千里把司黑的脑袋抵在柜子上,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啪”“啪”“啪”声连绵不绝,猛扇了他十几个巴掌,直接把他扇成猪头。 地上有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出去,妘千里头也不回,一脚踢飞身旁椅子,椅子哐唧一声,砸在人身上,半声“啊!”惨叫过后,满室寂静。 司黑口吐白沫,满脸肿胀,看不出死活。 魏轻岳出声:“妘妘,算了,再打他真的死了。” 妘千里看了她一眼,依旧目光流露出怒容,抬手又扇了他两巴掌。 提刀在他身上划几下,把他衣服划开。 “咦!”魏轻岳发出嫌恶的声音,“好丑,好小。” 妘千里撇开眼,一手捞起昏迷的司黑,“砰”地丢到门外。 妘千里看了眼魏轻岳,不同于方才怒气冲冲的眼神,如今是心疼中带着歉意。 “对不起。” 她伸手解开最外层的衣服,这件黑色的衣服,正是魏轻岳前几日为她缝补的。 她喜欢穿黑衣,无他,耐脏。 魏轻岳总说她不爱打扮,不仅嘴上嫌弃,生活里,还为她买了大量黑衣。 檀州哪家绣坊出了女子能穿的黑衣,就为她搜揽过来。 如今这件衣服,是魏轻岳精挑细选的一件,卿云阁最好的绣娘所制,厚实黑锦缎上,用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离着近了,方能看见金丝蔓延,满衣生辉。 魏轻岳为她补衣时,手中没有同色金线,便用银线,绣上一个妘字,俯瞰丛丛牡丹。 妘千里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绣有妘字的衣服披到魏轻岳身上。 “能走吗?”她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魏轻岳搀着妘千里的手,试着站起来,险些又跌下去。 她摇摇头,痛苦道:“不行,他们强给我灌了杯水,味道和逍遥散一模一样。” 逍遥散无毒,只是饮下后,人的四肢会渐渐麻痹,浑身酸软,不能正常行动。 下一刻,魏轻岳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起来。 金线牡丹黑衣似流云拂过,一点衣角自魏轻岳身上落下。 她仰着头,被妘千里结结实实抱在怀里。方才的惊恐害怕、厌恶狠绝……这些情绪尽数消失不见,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真好,她就知道妘妘会来。 妘千里大步迈出凌乱的屋舍,踩过不知死活的赤/裸的司黑。 金色的阳光洒在日月峰上。 日月峰上,黑衣弟子鱼贯而出,人人手持刀柄,目视妘千里。 亦有白衣弟子霜衣似雪,手按在腰间长剑上,严守以待。 奚昭黑发皓衣,神情严肃,站在百丈峰弟子前,遥遥冲妘千里颔首。 妘千里轻轻点头。 纵使日月峰弟子层层围堵,声势浩大,然而随着妘千里往前踏出一步,他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一步退出,气势已散。 妘千里以一人之力,让他们不敢出手,不敢动作。 后排的黑衣弟子突然动了,人群出现一阵骚动,由轻到重的喜悦声音乍然出现。 日月峰弟子如海浪分潮,两侧散开。 一名背负长刀的少年,走了出来。 妘千里盯着他。 韩江雪。 日月峰峰主关门弟子,亦是玄天门公认的第一人。 韩江雪的目光先落在魏轻岳身上,再落在妘千里身后的司黑身上,心中猜出个大概。 事实和同门方才与自己讲述的,天差地别。 他脸色极其难看。 妘千里盯着韩江雪,高喊道:“奚昭!” 奚昭应声而来,伸出双手。 妘千里把魏轻岳放到她怀中,“帮我看好她。” “一定。”奚昭抱着魏轻岳,走至一旁。 四周围堵弟子轰然散开,为他们二人留下足够的地方。 空地里,妘千里和韩江雪相对而立。 妘千里慢慢抽出长刀,噌地一声,刀与刀鞘相碰撞声音应声而响。 “你逃脱不过这一仗。” 韩江雪眼神一黯:“抱歉。” 他伸手,背后长刀出鞘,“得罪了!” 魏轻岳自奚昭怀中冒出头,“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奚昭:“你没事?” 魏轻岳:“脸肿了还叫没事?这个不是重点,妘妘怎么一言不合就和那个王八蛋开打了?” 奚昭轻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奚昭见她确实无大碍,放下心来,专心地盯着妘千里和韩江雪的打斗。 妘千里的刀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韩江雪的刀一往无前,气壮山河。 “韩江雪是日月峰众心所向,同门被妘千里打伤羞辱至此,不管最初谁对谁错,他绝不能袖手旁观。如果他不打这一场仗,日月峰全峰上下,再无韩江雪立足之处。” “呸!”魏轻岳骂道,“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狼狈为奸罢了!我算是看透这些男的,一个两个假装什么正人君子,一帮兄弟做坏事,一帮人纵容,一帮人袖手旁观。还有一帮人等着被反击了,再装作主持正道的样子去欺凌苦主!恶心!” “说什么日月峰上再无立足之地,不就是这群混蛋不把他当老大看了吗?不成头头还委屈了他?和我对比,他有什么脸对妘千里拔刀?” 奚昭意外地看了眼魏轻岳。 魏轻岳注意到她古怪的眼神,“干嘛这副样子看我,我说错了吗?” 奚昭:“没想到你空空如也的大脑,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让我刮目相看。” 魏轻岳:“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骂我!” 奚昭啧了一声,“你被打了一顿,反而长进这么多,往好处想,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魏轻岳又气又担心妘千里,心里七上八下,听到奚昭的声音,“你以前总是仰慕崇拜他人,其实我很看不上。” 魏轻岳即使人在奚昭的手上,连被奚昭阴阳怪气两次,她也受不了了,“碍到你事了?” 奚昭轻轻说:“求人不如求己,我从来都坚信,只有依靠自己手中的剑,才能立足在世上,才能开出一条路。” 魏轻岳没有再说话,她盯着持刀激战的妘千里,心头慢慢涌出了一阵难过。 她是信陵山庄庄主的独女,并无兄弟姐妹,父母宠她若掌中明珠,一点呵斥都不忍。她扎马步累了,知道只要说一声,父母就不忍心让她继续。 父母对她寄予厚望,知道这样下去她定会养废,狠心把她送入玄天门学武。 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强扶的泥上不了墙。 即使送进玄天门,魏轻岳该废还是废。她对打打杀杀,并不喜欢,她更喜欢美妆华服,好文字书本,唯一对武道感兴趣的地方,是军书中排兵布阵之策。 可她家只是开个镖局,又不是将军府,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信陵山庄庄主和庄主夫人眼看女儿一天天长大,一合计,干脆调转策略,给她找个人品武功过得去的少侠,让男方入赘他们家,接管信陵山庄好了。 魏轻岳一听,正合她意。 她不喜欢学武,也不喜欢走镖,不喜欢和人高马大的镖师打交道,和各色客人周旋讲价。招个入赘的夫君来,让她干这些琐碎麻烦的事情,自己绣绣花,买买衣服,和妘妘喝茶逛街,岂不美哉? 轻岳正是年少慕少艾的年纪,喜欢美服,自然也喜欢美人。她身处玄天门,年轻好看的男弟子如过江之鲫,个个武功好,年纪轻,正适合当她家的赘婿。她心思一活络,更加把武学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今天。 魏轻岳看着为她拔刀与韩江雪而战的妘千里,暗暗道,她一定要好好学武! 奚昭:“你怎么哭了?是哪里痛吗?” 魏轻岳抽气,眼眶红红地看向妘千里,“我心疼。” * 韩江雪并不想打这一仗。 准确地说,他想和妘千里打,但并不想在日月峰上,因为这个原因和妘千里动手。 眼前的少女,韩江雪再熟悉不过。 每年门派大比,每一次比试,韩江雪都会认真观看。 妘千里第一次参加门派大比,是十二岁。稚嫩的女孩不同于百丈峰其他人,她是用很重的双刀,出鞘时银龙腾跃,虎啸龙吟,满座皆惊。 他身为被惊住的一人,将那个画面记到了今年。 果不其然,她当时是女弟子第一。 自那之后,韩江雪格外关注她。一次又一次的大比,他在下面看着她,她的双刀愈发娴熟,打斗时越来越潇洒自如,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让他赞叹不已。 当他站在台上时,他知道,那双如雪的目光,也会在下面盯着自己,如同他看向她一眼,一眨不眨。 他不想在她面前输了阵,因此他每次比试,更加认真努力,凝神以待,绝不允许自己输。 只是韩江雪身为日月峰上的人,身边都是男弟子,从来无缘和妘千里打交道。 他在山上接触的其他女弟子,和在山下遇到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脆弱单薄的。他生怕自己动她们一下,她们就会碎掉。 他也因此认为,女子是脆弱的,娇怯的,和男子截然不同的物种。 不和女人动手,这个思想一天又一天地附在他的脑子里。今日妘千里上台,刀锋指向他时,他心中激动莫名,暗暗念道,终于. 终于能和她比一场了。 然而话语比意识更快脱口而出——“我不和女人打。” 下台后,他无比后悔,这份后悔面对自己师兄弟的所作所为后,化为了愤怒。 然而日月峰上下一体,局势所迫。一边是朝夕相处的众多兄弟,一边是欣赏却无交往的同门,他别无选择。 只好抽刀以对。 韩江雪一动手,心生诧异。 他知道,妘千里管用的是双刀。但这次迎上他时,妘千里只拔出一把刀。 她用那把刀和自己对决。 是鄙视,是轻视,还是不屑? 第 6 章 妘千里的右手刀,刀名浩然。 浩然划过,仿佛千江水轰然撞上千重山,泛起惊天波涛,天地震动。 韩江雪以刀硬抗了妘千里第一刀。 山石摇摇欲坠,万里高峰险些倾覆。 韩江雪心下骇然。 仿佛是被层层波涛猛地拍到身上,重的超乎他想象。他双臂一震,虎口酸疼。 他抬眼,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默然收刀,面无表情盯向韩江雪的肩膀。 这一刀韩江雪尚且勉强接应,然而妘千里扫了他一会儿,第二刀袭面而来。 他不敢再硬接,飞身后退,刀锋所过,扬起漫天尘沙。 他这一退,妘千里飞身而上,浩然一连划过数下,激烈的金石交接声接连响起,仿佛匠人在火焰里锻造刀剑,铿锵声响彻日月峰。瞬间两人已过了七八招,在场弟子一阵眼花缭乱,凝神再看去,两人已停下。 他们身上皆无伤口,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战意盎然。 “卧槽!”止不住的惊讶声传出,“妘千里竟能和大师兄打个平手?!” “何止是平手……”有人沉声道,“你们看妘千里腰间和背上各一把刀,分别是左右手刀,这说明,妘千里惯用的,是双刀。”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武器乃是幼年跟随,双刀和单刀说起来是多了一把刀,但战斗方式相距甚远。妘千里弃双刀不用,仅用一把刀应对,与自断一臂并无不同。 “不可能!一定是韩师兄让着她!她怎么可能比得过韩师兄!” 也有人冷笑:“韩江雪一贯怜香惜玉,何况对面是这样姿容的小妞,他白日方为她舍弃武林大会名额,现在又要与她动手,自然舍不得。” “要我说,大师兄哪儿都好,就是这妇人之仁,让人生气,现在还手下留情。” “就是啊,怎么不看看那女的打伤了我们多少同门,视我们如无物,以为我们日月峰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还把司黑衣服都扒光了,一个女的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做出这种事。对她这种人渣,讲什么同门情谊,直接上去砍她一顿,好叫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然而,虽然嘴上说着同门,目尽头的司黑,仍然浑身赤/裸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纵然妘千里和韩江雪且战且走,远离了那片屋舍,日月峰弟子一点把司黑拖走的意思都没有。 而被他骂做人渣的妘千里,无一人敢小瞧。 即使是与她对阵的韩江雪,心仿佛悬在两道万丈悬崖的丝线上,摇摇欲坠。 太强了,妘千里怎么会这么强? 他自诩玄天门弟子第一,同门奉承吹捧下,他纵使谦虚推辞,也架不住一天天的夸耀,便渐渐认了这玄天门弟子第一的招牌。 可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一刀斩破他的妄想。 他本以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种词,是到了人才济济,汇集天下才彦的京师才会想起。 不料竟在眼前。 妘千里举重若轻,几刀下去,试探的内容,大于实际内容。而他已是苦苦支撑,凝神以备。 外人看来他们两人打了个平手,实则身处其中,只有韩江雪自己知道,他面对的是何种怪物。 “最后一刀。”少女横刀在胸,平静的双眼望向他。 刀出,若风动。 人人皆知风动,皆能感触到风在游走,然而无人能准确地洞悉风吹向哪里,停在哪里。 更无人能捕捉风。 妘千里的刀,就是能杀人的风。 快到眨眼即到,一瞬封喉。 雪亮的浩然停在韩江雪的脖颈上,宛如一条狠绝的绳索,紧紧锁住韩江雪的喉咙,让他呼吸不能。 韩江雪茫然地看着妘千里。 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的刀怎么横在自己脖子上,她怎么做到的? 他……败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败给她?! 日月峰上,黑衣弟子沉默以对,人人都和韩江雪一般震惊,死死盯着两人。 不敢置信、犹豫、不可能…… 种种情绪一一翻过,表现出来的,只有一派死寂。 白衣弟子毫不掩饰的欢呼雀跃—— “千里太厉害了!” “啊啊啊啊啊!我们胜了!” 魏轻岳躺在奚昭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妘妘!你太帅了!” “你能不能小声点?”奚昭嫌弃道,“不嫌丢人。” 随后,奚昭高声道:“诸位师兄师弟做个见证,这一战过后,玄天门弟子第一的名头,可落在我百丈峰上了。” 我的天啊!魏轻岳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奚昭,只能看见她倨傲的下巴。 这么戳人心的话,你说这么大声,他们要疯了! 她看了眼日月峰弟子的脸色,如果眼神能杀人,奚昭和妘千里今日怕是命丧当场。 但是,魏轻岳不得不承认。 看到这种憋屈仇恨又不敢言明的表情,她心里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妘千里调转刀身,噌地一声,刀收入腰间刀鞘上。 韩江雪身子一动不动,眼珠也一动不动,仿佛死尸。 “喂。”妘千里开口,“你最好管好你的师弟们,他们再动手,损失的不仅是他们的健康,还有你的脸面。” 韩江雪的眼珠慢慢地动了动,“我管不了。” 妘千里轻轻一笑:“那你为他们出什么头呢?今日一战过后,怕是你想出头,他们都不认你了。” 韩江雪脸色灰败。 在妘千里眼中,韩江雪的心思仿佛一张白纸,清楚地写出来。她确信他提不起心思来背刺自己,转身朝魏轻岳处走去。 然而,走了几步,她便停住脚步。 日月峰上嘈杂的对话声、窃窃私语声、欢呼雀跃的声音,一齐消失。 所有人视线都落到一人身上。 那道出现的人影白衣胜雪,衣上以金线绣出一只鹤鸟,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他们极少见到这把长剑出鞘,然而现在见到了。 剑光如明月落下,巨大明亮的光芒照在日月峰上,让人目眩神迷。 美丽至极,也危险至极。 众人还沉浸在剑光带来的惊艳时,几声痛苦的惨叫声响彻日月峰! 他们被其中蕴含的巨大的痛苦侵扰,一时面色发白,冷汗淋漓。 任一鸣置身于妘千里身前,面对日月峰弟子,一字一字道—— “掳掠我派弟子的人,皆被我废去筋脉。我辈入武道,是为锄强扶弱,不是欺凌弱小。” 任一鸣的声音不高,然而字字入人心中,如石破天惊,再难忘却。 “我今执掌山规,废去七人筋脉,若有不服者,可上云心亭。” 日月峰的人面色惨白,两腿颤颤。就连百丈峰的人,一时也白了脸色,心底发寒。 妘千里抿唇,她明白师父此事并无不对,然而真实的面对筋脉俱废,她还是有点胆战心惊。 她耳中所听是真切的惨叫,眼中所见是流淌的鲜血。 妘千里知道,她自己若不及时赶到,魏轻岳的结局会比这更糟糕,但不妨碍她此时惊惶难受。 她看了眼站在她面前的师父。 师父闯荡江湖数十年,面对的惨烈景象不知多少,她是如何能做到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 自己自恃穿越而来,两世为人,多很多知识体系,见过许多事情。 这一刻,她方明白,自己一直处在承平盛世,不是真的日子有多么太平。 而是有人为自己把沾了血的东西扛起来,自己才能如此悠闲,洒脱,不用做艰难的抉择。 妘千里看师父时,任一鸣恰好回过头。 一小卷炮竹出现在妘千里面前,任一鸣持着炮竹在妘千里头上敲了三下,再丢到她怀里。 “穿云箭,下次遇到危险,以弓箭射入空中,我会及时出现。” 妘千里:“这么好的东西……师父怎么不早点给我?” 任一鸣没好气:“有就不错了,这一只价比黄金,你以为是大白菜?” 妘千里珍而重之收好,严肃道:“我知道了,师父放心,我会准时到。” 任一鸣把同样的东西,丢给魏轻岳,又从怀中取出个小瓶子,灌到魏轻岳口中,“一炷香后,逍遥散会解开。” 如同来时一样,她走时也是飘然离去。 满峰的弟子,纵使一腔愤怒,无一人敢开口说出一个字。 只因为,她是任一鸣。 三山明月任一鸣,一剑力压玄天门。 月上中天。 月光漫入屋舍,照在妘千里脸上。 妘千里悄悄披衣起来,左思右想睡不着的魏轻岳,“你要去如厕?” “你没睡?” “哎,你经历我的事,你能睡着吗?”魏轻岳唉声叹气。 那也是,妘千里穿好衣服,“师父让我这时候去云心亭,估计有什么要紧事,不方便在别人面前说。” “不愧是师父爱徒。”魏轻岳有些嫉妒,自从任一鸣出现,到现在妘千里要离开,她全程和妘千里在一起,没听到任一鸣要她去云心亭。 魏轻岳不傻,她酸溜溜道:“你们都有自己的暗号了。” 妘千里看着她笑:“你吃醋什么,我和你也有暗号。” “那不一样,我是吃师父的醋,我也想要师父宠爱。” “师父很宠爱你啊,”妘千里解释,“你六岁入玄天门,不想自己走路,师父简直到哪儿都抱着你,见人就夸你。”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她又不抱我了……”魏轻岳伤心。 妘千里无语,“你现在都多大了,还想要师父抱?” “怎么啦?”魏轻岳泫然欲泣,“今天你不是才抱了我吗,我想要师父抱,有什么错嘛。” “……”妘千里安慰魏轻岳几句,提着一盏灯,独自上云心亭。 云心亭依山不傍水,亭台楼阁俱全,自成一派小天地。 妘千里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她轻轻推开门,把烛火放在桌子上。 烛火一照桌子,妘千里目光一转,发现桌子上静静地躺着本书册。 封面香艳无比,一位妙龄少年衣衫半/褪,媚/眼/如/丝,长发尽散,手要穿不穿地放在衣襟上,露/出一点朱/红。 上书几字:“罪臣之子诏狱实录” 第 7 章 妘千里瞳孔地震。 这不是魏轻岳最爱的那本小说吗? 魏轻岳不知道从山下哪家盗版书商买的,如获至宝。被百丈峰其他女弟子看到后,一个个排成长龙,争着抢着要看。 妘千里作为第一个排到队的人,翻了一遍。 文风大胆香/艳,旖旎无比,不拘一格。作者不知是哪位熟读经史子集的大家开小号,既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又牢牢把握住严谨切实的文辞和人物心理变化,让整个文真实无比,很变/态,很扭曲,很好。 穿越过来茹素多年的她脸腾地变红。 淫/乱!荒/唐!不堪入目!不知羞耻! 她持着这本书去找魏轻岳,严肃告诉她,下次再买到这种书,必须要第一个和她分享! 烛火映照下,封面少年裸/露的肌肤上有一点红色,妘千里记得很清,那是魏轻岳边梳妆边看书,手中胭脂不小心染上去。 所以这本书,是借给宋浅浅后,师父从宋浅浅手中没收的? 上天保佑,师父可千万没看! 妘千里悄悄走到床边,小声念道:“师父?”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又忘了,妘千里无言,她师父哪里都好,就是懒散到极致,万事不放心上,唯有喝酒睡觉不会忘。 妘千里在把人叫醒被骂,和偷偷把话本收走明早再来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说干就干,小心翼翼收了话本,蹑手蹑脚开门,轻轻合上,迅速溜走。 回到寝室,魏轻岳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眼见妘千里回来,腾一下起身,“你手上拿着什么?” 妘千里把《罪臣之子诏狱实录》丢给她。 “在师父桌上看见,估计是哪个学生在看,被她发现了。” 魏轻岳受到惊吓:“妈呀!宋浅浅到底跟我什么仇什么怨,亏我拿她当朋友,她一会儿给我一刀,连我的书都不放过。今天我逍遥散一解就去找她,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还真有点怀疑我是不是想差了。” “书这事儿应该不是她故意的,吃力不讨好,没必要。但你被日月峰弟子盯梢抓去,她确实可疑。” 魏轻岳恨恨道:“不是她还会有谁,她一向对日月峰的冯双有好感,现在冯双被废去武道赶下山。宋浅浅估计恨死我了。” 妘千里讶异:“什么?宋浅浅喜欢冯双?” “对呀,上个月我们路过日月峰时,宋浅浅和冯双说了几句话,他们好像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我当时傻乎乎,还说这人是谁,年纪轻轻怎么头发那么少。宋浅浅生气了,说我肤浅,男人脸不重要,实力才重要,还说我长得也不好看。好几天没和我说话。” 妘千里愕然半响:“……冯双有实力吗?” “你问我干什么?你应该问你自己,我又没和冯双交过手。” 妘千里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当时太生气,没头没脑一顿打,意识稍微回来时,人全在地上。” 妘千里想不通,“宋浅浅虽说心智不定,但她眼睛似乎没毛病,怎么会喜欢上冯双?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和你一样看脸。” 魏轻岳右手中握着那本《重臣之子诏狱实录》,听到她这番话,猛地把书拍到左手上。 “是这样呀!偏偏有人说我不正常。试问这个人世间,有谁不爱美人吗?没有吧,只有没有选择权的人,才会这么说!宋浅浅要是像我家一样,有一座山庄做聘礼,她巴不得把韩江雪迎娶回去。你看,拥有整个檀州做聘礼的温节度使,不就给女儿许下了云公子这般姿色的儿郎。” 她单手托腮,畅想一番,“哎,若是能娶到云公子这般长相的人,我愿以金屋贮之。” 妘千里莞尔,她这位闺蜜,若是在现代,怕是甩几百万几千万眼眨也不眨的追星女孩,妘千里逗她:“把韩江雪送给你,你要吗?” 魏轻岳双目发光:“我要!我要把他碎尸万段!破布缠着丢给野狗吃!” “咦?是哪位白天方说韩师兄太帅了,她什么时候能遇到韩师兄这样的男人。” “那是我瞎了!”魏轻岳在妘千里面前骂自己,丝毫没有阻碍,“哪个女的和他在一起,倒了八辈子霉。比起来,我看云公子好多了,与你素昧平生,你还射了他一箭,他不仅不生气,还在长老前帮你说话。” 魏轻岳转瞬黯然:“哎,求人不如求己,这都是他们一念之间。我以后还是要把心思放在武学上,我要像你一样厉害,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了,给你,给师父,给全峰人添麻烦。” “不是这样,”妘千里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想,“想找事的人,即使不从你身上下手,也会从别人身上下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不是你的错。” “话是这样说,”魏轻岳低下头,“可我还是感觉自己好没用,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就不会那么束手无策了。” 她偏头看着妘千里,眼神里流露出脆弱,“妘妘,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如果你没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妘千里挪过去,握着她的手,她坦诚道:“不瞒你说,我也好怕。” 魏轻岳握紧她的手,“我知道你害怕,但你却一点没表现出来。后来你抱我出去,我看见日月峰的弟子都围上来,吓得要哭了,你纹丝不动。韩江雪过来,我更害怕了,你却主动拔刀相对。” 妘千里:“因为我知道,心里再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他们若是看见我的胆怯,会一拥而上,吞噬殆尽。” 魏轻岳叹气:“道理我明白,就是做不到。” “因为你还小。” “你不也跟我一般大吗?”魏轻岳不服。 才不,我比你多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妘千里心底腹诽,与各色比自己地位高的势力人物打交道,最主要的是装,不是装弱装可怜,大多数情况下,装弱会被人欺,只有装着支棱起来,他人才不敢小觑。 妘千里准备说话,突然眯起了眼睛,“什么声音?” 她心中一沉,披起衣服套在身上,穿鞋出去。魏轻岳见此,也跟着她一起出去看。 妘千里一开门,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中,“起火了!”“起火了!” 妘千里抬头一看,山腰上火光盛盛,黑夜里尤其明显。 她面色大变,魏轻岳也看见了,惊呼:“云心亭着火了?!不可能!” 妘千里发出一样的疑问,云心亭怎么会起火?!明明半个时辰前,自己过去还好好的? 等等……半个时辰前,自己端了一根烛火过去,离开时,自己满脑子想的是魏轻岳的书。 那,自己端过去的那盏烛火呢? 她拿没拿? 她并没有把烛火端走! 妘千里的头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打一下,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百丈峰上的弟子被声音叫醒,出来看见大火,均是一愣,而后不敢置信地呼叫奔走,打水扑火。 妘千里和魏轻岳匆匆加入其中,妘千里满脸灰白,嘴唇发白,拼命舀水倒水。 可她的腿太慢了,太慢了。水又太少了,怎么会这么少? 火势似乎无穷无尽,手脚快的弟子已经把云心亭周边的可燃物全都砍断撤走,但云心亭以修竹所造,竹子横竖而搭,中间空置,空气流通,火势一旦蔓延起来。她们奋力浇过去的水,杯水车薪。 “你在干什么?!”魏轻岳看见自己这位好友提着一床被子出来,把一桶水浇在棉被上,她慌了,“火那么大!一床棉被有什么用!” 妘千里倒完水,把被子盖到身上。魏轻岳立刻抱着她的腰,大喊:“你会死的!快来人!拦住妘千里!” 周围几个弟子见妘千里要往里冲,纷纷拦住她,“你疯了!峰主在没在里面都不一定,你现在去里面,有什么用!只是多死一个!” “是啊!千里,师父可能不在里面呢!” 妘千里吼:“她在里面!我知道她在这里!半个时辰前,我亲眼所见!” 拦着她的弟子瞬间变了脸色,妘千里的话,把他们最后一丝侥幸打消。 他们喃喃道,“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师父叫我过去的!”噼里啪啦的烈火声中,妘千里满脸泪水,“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师父!我看见她睡了,没叫醒她,离开时忘了拿蜡烛。是我害了师父!” 魏轻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涩声问:“你……你出门时拿的那盏灯,落到了师父屋里?” 话语出来,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会这样?!”百丈峰弟子疯了,“你怎么会忘拿?!” 若是从其他地方燃烧,发现时间早大可早早离开。但蜡烛若是从屋内燃烧,堵住门口,等人从睡梦中惊醒,火已经燃烧起来,为时已晚。 众人心中尚存有一点希望,百丈峰峰主何等境界,武学已臻化境。 一盏小小的烛火,真能困得住她么? 妘千里哽咽着点头,她裹紧了湿润的被子,趁着其他弟子呆愣时,直接往火里冲。 一阵风卷住了她,把她推开。妘千里没料到有人出手,她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看见一个紫衣男子眉头紧锁,大步至火焰前。 “掌门!”四周弟子见到他,叫了一声。 第 8 章 行礼是没有的,弟子们嘴上称呼,双手双脚不停歇地搬水倒水,满脸是汗。 许久未出面的掌门,终于出现。 他的年纪对于掌门之位来说,太过年轻。然而他的父亲是玄天门前任宗主,前任宗主在他少年时,一点点将权柄授予他,前任宗主驾鹤西去,他当即接过玄天门。 数年间,玄天门一如以前一样运转,各个峰相安无事。东陵长天常年自己峰上闭关,极少出现在他们面前。 妘千里仰面躺着,盯着掌门。 不知是她的幻觉还是光线照射,紫衣男子的面容在熊熊烈火照耀下,出现一种扭曲的表情。 那道扭曲转瞬即逝,他扫了一眼妘千里,“不要添乱,快去帮忙。” 他不慌不忙地指挥百丈峰弟子灭火,掌门既在,年纪尚小的弟子心稍微安定,更加卖力地干活灭火。 妘千里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接水倒水。 东方泛起鱼肚白,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照在苍莽的百丈峰上。 云心亭尽数被烧焦烧塌后,火终于消散。 妘千里跪在地上,看见一具焦尸被拖出来。 她茫然地盯着那具尸体,尸体被烧得只剩下骨骸,衣服服饰全都被烧毁。 拖着尸体的弟子低声道:“这具……是在师父睡觉的屋子里。”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妘千里不相信,她的师父号称三山明月,是整个玄天门,亦是天下第一,区区一场意外之火,怎么可能让她身亡!? 骨骸出现在众人面前,百丈峰上先是沉默,低低哭泣声渐渐响起,越来越大,整个山峰被哭声笼罩。 一个又一个弟子跪下来,泪水不停地涌出,止也止不住。 东陵长天迈步向前,走到妘千里身边。 妘千里听到他朗声道:“任一鸣身为本门峰主,一生光明磊落,无愧于天地,今日意外葬身火海,将以最高规格下葬。望我门弟子,节哀。” 妘千里垂首:“这不是意外。” 东陵长天心头一动:“什么?” 妘千里惨笑一声,她状如疯癫:“是我!是我害死了师父!是我该死!是我放的那盏灯!” 东陵长天盯着她:“原来那根烛火,是你放的。” 妘千里泣涕零如雨,啊了几声,说不出话来。 “是你害死了师父!”人群中,有人愤怒的指责。亦有人哭诉,“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上百人目光恨恨,钉在妘千里一人身上。 任一鸣在百丈峰弟子眼中,亦师亦友,是他们仰慕的神祗,亦是他们依靠的对象。 不能接受的事实,化成愤怒,朝妘千里涌去。一声声愤怒的诅咒谩骂,打在她身上。 掌门看她良久,叹了口气。 “妘千里,你虽失手为之,却酿成这般后果,你师父间接因你而死。玄天门怕是容不得你,你今日便下山去罢。” 妘千里盯着那句尸骸,耳中隐隐约约传来掌门飘渺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掌门的意思。 她抬眼,冲着尸骸,重重拜下去。 “咚”地一声,她的额头出现一个红印,额上黏满被浓烟污染的黑色沙土。 再一拜下去,头上渗出鲜血。 第三拜,坚硬的石头和柔软的肌肤血管狠狠相撞,戳破鲜活的肌体。妘千里额头上鲜血淋漓,滚烫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去。 滴答。 滴答。 浓稠的鲜血一滴滴打在尘土上。 十年前的她,便是在任一鸣面前,坚定地磕了三个头,入她师门。 任一鸣站在她面前三步远,飘渺的一角月白袖摆落入她眼角,沙哑的声音传入她耳,是带着微微的嫌弃:“这么小,我以后是不是还要带小孩?” 她身畔的女子浅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自己许下誓言,凡徒手攀上断空谷的十岁以下孩童,将收为你亲传弟子。这么小的朋友,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独自攀上,可见其心智坚定,百折不挠。你若不愿收,那留我收着。” “你收什么?”任一鸣横她一眼,“收着到你那里受罪?” “帝京繁华,哪里不好?若说受罪,还是玄天门这等苦寒之地要命。” 任一鸣立刻换了副脸色,对着浑身脏兮兮的小孩笑眯眯道:“听说你无父无母,亦无姓名?从此,你入我门下,我赐你妘之一姓,名千里。希望你能读千卷书,走千里路。” “是万里。”身旁人忍不住道。 “走得了万里远,大概率是被流放,还是千里好。” 自此,妘千里正式成为任一鸣亲传弟子,被任一鸣放在身边,悉心教导。 她泪水涔涔落下,如若知道是这般后果,她宁愿他们无师徒之缘,只望她师父能继续做她的逍遥散仙,长伴一壶清酒度日。 妘千里没有丝毫痛感,磕完三个头,她站起身,背对着云心亭,往下山的路走去。 “千里!”她耳畔传来一声低呼。 魏轻岳看见妘千里晃了两下,咣地倒地。 妘千里睁开眼睛,她置身寝室中,夜色如墨。 她猛地起来,冲到屋子外。 长夜寂静,天上只有星子在闪,月色黯淡,无一丝烟火。 她的视线落在山腰上,被一场火焚烧殆尽的云心亭,不复存在,只有被烧成一支支的枯木。 妘千里回到屋里,魏轻岳坐立不安地看着她。 妘千里沉默着收拾东西,她打开布包,把东西放进去。 她东西并不多,被子褥子带不走,她装了两套衣服,洗漱东西,一本她自己总结的刀法册子,一本师父给她的刀法书。 她望着师父亲手为她写的刀法书,泪珠扑簌簌地打在书上。 她把胳膊压在书上,脸枕在胳膊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如野兽低鸣。 妘千里并不敢大声哭,她哪里有资格? 她失手害死了师父,她怎么有脸哭? 魏轻岳听见她哭,也跟着哭起来。 两人哭了一阵,又收拾一阵东西,再哭一阵,又收拾一番东西。 妘千里背着包裹,走出门。 魏轻岳跟上。 妘千里再也不能无视魏轻岳,她先前一直假装看不见她,是因为自己太胆小,太懦弱。 她可以接受其他人憎恶的眼神,却不想看见好友痛心憎恶的目光。 她竭力装出平淡的语气:“你要送我一程么?” 魏轻岳吞了口唾沫:“我和你一起下山。” 妘千里盯着她。 魏轻岳:“不读了,你不在,我读下去也没什么成就。” 妘千里喉咙一哽,“我犯了大错,被逐出山门。你可以呆在玄天门,玄天门还有其他老师……” 魏轻岳垂泪低泣,“你也知道是其他老师,师父不在了,不是你的错。如果是你的错的话,我也有错。我武功低微,才引得师父过来,让你去云心亭。总之,我已经失去了师父,我现在不能再失去你了。” 妘千里又哭了。 她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好友,虽天性善良真诚,但性子有些软弱。可她发现,魏轻岳比自己坚强勇敢。 她远远胜过想要逃避,害怕面对的自己。 妘千里擦了擦眼泪,点了下头,“好。” 两人携手下山。 这夜月亮隐匿,星子只有几颗,闪闪烁烁。唯有魏轻岳手中的一盏灯,照亮她们前行的道路。 魏轻岳小声道:“我知道你在黑夜里看不清楚,今天又黑,我拿了这盏最亮的烛火。下山路不好走,我们小心点。” “是妘千里吗?”一道女孩声音传来。 另一盏亮亮的灯靠近,离得近了,妘千里才看见,奚昭黑发挽起在头顶,一身黑衣,一双眼睛有些红肿,背上背着东西,朝她们走来。 妘千里没想到会看见她。 她站定了,奚昭低声道:“我和你们一起下山。” 妘千里和魏轻岳都是一怔。 奚昭黯然:“如果不是我一心求胜,你不会去挑战韩江雪,与日月峰发生冲突。若峰主不来日月峰解决事端,不会深夜唤你去云心亭,造成此次灾祸。你有错,我同样有错。一切因我而起。” 妘千里竟想不到,奚昭把事情归到自己身上,她说:“我挑战韩江雪,与你无关……” 奚昭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说了,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妘千里闭嘴了,她和奚昭不算太熟,又知她性子高傲,自己执意劝说,反倒会让她更固执。 三人两灯顺着大路而下,走着走着,一盏灯噗地熄灭,只留魏轻岳手中那盏。 魏轻岳道:“你们谁有多余的蜡烛?” 得知两人都没有,她焦急道:“这样走下去,还没到山脚,烛火先烧尽了。” 奚昭不解:“没蜡烛便没有,黑着一样能走。” “不行啊,妘妘她夜间视物不好。如果没有月亮,她什么都看不到。” 奚昭竟有些幸灾乐祸:“原来妘千里也有不足的地方。” 妘千里开口:“我知道一条近路,一个时辰能到山脚的永堰镇上,不过要穿过林间,要不要走?” 三人对视一眼,两人同点头,“走!” 一盏灯穿在乌黑深沉的林间,影影绰绰,仿佛鬼火。 奚昭:“以前没半夜来过林子,你们听这声音,怎么那么像鬼。你们说,这里……不会有鬼吧?” 呜呜的风声吹过林间,仿佛鬼啸。 魏轻岳吓了一跳,胆战心惊,“不要再说啦!” 奚昭的笑意浮现出来,突然停了笑,和妘千里互相一看,均能看到对方眼中诧异之色。 不是有鬼,是人声! 是大批大批的人声和马声,和呜呜咽咽的喊声。 三更半夜,玄天门山腰,人迹罕至的林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声? 声音愈来愈近,有朝他们方向奔来的架势。 “灭火!藏身!”妘千里低声喝道,魏轻岳也听到了这股声音,脸色一变,手拍了下烛火。腰间转瞬被妘千里搂住,妘千里抱着魏轻岳,几下上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上。 跳到另一棵树上的奚昭看到她们这样,翻了个白眼。 妘千里搂着魏轻岳,一动不动,声音越近,她便听得越清楚。 来者似乎是一群人,在追什么。 追什么?深更半夜,总不至于是在追猎物吧?她怎么不知道玄天门有半夜打猎的习惯。 而那一群人中,隐隐有道耳熟的声音。 这是……韩江雪? 妘千里眼中一凛,那群人已经到了她视线所及中。 好巧不巧,此时月亮破开云层,照出一轮清辉。借着突如其来的月光,妘千里定睛一看,一道惊呼声随之响起。 先头一个男子身上中箭,倒在地上,怒吼道:“玄天门乱臣贼子,意欲作乱,你们年纪轻轻,大有所为,为何忠奸不分,助纣为虐,残害天家子弟!”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妘千里瞪大眼睛,她发现这个男人她竟然认识! 是前些天来门派的檀州云公子身畔的人。 可云公子不是走了吗?她方才和魏轻岳说话,聊到这名年轻的公子,魏轻岳说云虞看完韩江雪那一场后,便走了,一点消息都没给二人留下。 魏轻岳也认出他的面容,她握着妘千里的手紧了几分。 妘千里在她手心点了一下。 是。 两人一对视,面色惊疑不定。 妘千里夜视不好,听力却极好。 玄天门位处荒郊野外的大山里,哪里来的皇亲国戚? 比起中箭人口中所言,玄天门弟子镇定自若的杀人手段,更让妘千里吃惊。 她从没见过玄天门子弟这般心狠手辣,杀个人,仿佛杀只兔子一样,面不改色。 她有此想法,魏轻岳亦然,妘千里能察觉到,魏轻岳在轻轻颤抖。 一道冷笑声盖过凄厉的哀嚎,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手中的长刀映照出莹莹月色,刀横在中箭人的脖颈上,他道:“你自己命都没了,还有空关心你主子?” 妘千里认出他的脸,是现任掌门东陵长天的亲信,陈一刀。 中箭人垂死挣扎,拖着受伤的身体后退,正好退到妘千里和魏轻岳所在的树下。 陈一刀的刀也随之而来,横在那人的脖颈间。冰凉月色流淌在刀尖上,陈一刀的身子顿了顿,猛然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半空的树上。 月光照出了两个陌生人的身影! ※※※※※※※※※※※※※※※※※※※※ 师父没死,亲妈绝不忍心把师父写死。下章女主闯禁地,救男主 =w= 第 9 章 妘千里暗道不好,松开魏轻岳,身子一拧,手掌一翻,箭簇已横在弓弦上。 嗖地一声,长箭离弦,直冲陈一刀而去! 陈一刀没看到妘千里射/箭,然而破风声一起,他猛地拔地而起,向后退去,高喊:“树上有人!放箭!” 簌簌的箭支如落雨,不管不顾地冲向妘千里和魏轻岳所在的那棵树。 幸而树枝树叶影影绰绰,遮挡住她们的身影。箭支大多是乱射一气,妘千里拔刀,拦住几支。第一轮的暴雨射箭已经消失。 她们的方位彻底暴露。 妘千里捏紧刀,往下一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先把陈一刀控制住了,要打要退都好说! 然而她身子刚落在地上,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飘来,遮蔽住明亮的月亮。林间陷入一片乌黑中,唯有几盏灯火莹莹。 妘千里只能先放下陈一刀,她插刀取箭,一连三支箭射出,每一只箭都换来一声惨叫。 “灭火把!”陈一刀发现不对,高喊,“这女人是任一鸣的弟子!不能放她走!” 这和任一鸣的弟子有什么关系? 妘千里心里闪过一丝疑问。 这点疑问被她抛到脑后,她眼见所有的光瞬间灭了,视线所及,朦朦胧胧,仿佛鬼蜮。 妘千里使劲瞪大眼,只能看见浓黑和淡黑,草木和人影混在一起,她再怎么努力,也分辨不清。 一阵风扑过来。 妘千里下意识地拔刀相对,噌地钢铁交接声乍然响起。那阵风转了转,从她的左侧扑来,妘千里咬牙硬接,第三刀转瞬即来。在她脸前一寸距离,被妘千里险之又险地截住,铮然一声,刀风穿过她的耳畔,割断她一缕头发。 冷汗从妘千里额头上冒出来。 她目不视物,只能凭本能动手,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一刀捅穿。 妘千里心思闪念间,听到嗡地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 “还有一个?”陈一刀冷哼。 奚昭没说话,她心中虽在抱怨妘千里的莽撞,暗骂她怎么冲动出手,让事情毫无转圜余地。 但她剑既已出鞘,毫无回路,凌冽锋锐的长剑直直刺向陈一刀。 妘千里快速退后,为奚昭留下地方。 陈一刀见妘千里退却,又觉察出方才动手时,妘千里的功夫不过平平。反而背后的这把剑锋锐无匹,要凝神以对。 陈一刀当即调转刀头,迎接奚昭。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陈一刀和妘千里过了几招,到奚昭拔剑对陈一刀。陈一刀带过来的其余人等才反应过来,一起围追妘千里。 夜色深深,妘千里握紧刀,浑身肾上腺素涌上来,努力地听声辨位。 方才一共是多少人? 一共是十人,除却陈一刀,和她射中的三人,还有六人,向她奔来。 他们每一步,都会踩到落叶上,可她听了听,为什么是五个人? 还有一个人,没有动。 妘千里闭上眼睛,她从来不知道,人的呼吸声、心跳声、足底踩过落叶的声音,竟然能那么明显,那么清晰。 曾经在她耳畔一掠而过的声音,如今重重砸在心上。 “箭!九十度!”半空中,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和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奔向妘千里的杀手脚步一滞。 妘千里听到这道声音,毫不犹豫地弃刀换弓,箭支横在弓上。她耳中并未听到九十度方向有声音,然而魏轻岳既然开口,她便无条件信任。 她箭头所指,九十度方向突然传来声音,魏轻岳立刻道:“九十五度!” 妘千里手中弓箭方向微微一变,猛然松手。 随着“嗖”地一声,有人应声倒下。 “不能让她射箭!” “七十八度!” “嗖”地第二声,她松开弓弦。 声音只剩四道。 “八十五度!” 第三箭飞速射出。 这一箭飞出去后,已经有人扑到妘千里身前,妘千里丢弓拔刀,挥刀直上。 熟悉的刀风,熟悉的气势,妘千里微微一怔:“韩江雪。” 少年呼吸急促,并未说话。 妘千里太了解韩江雪的套路,她刀刀斩向他弱点,她原本是胜过韩江雪一筹,可如今她双目近乎失明,谁胜谁负尚是未知。 但她只出了三招,韩江雪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他是不是使诈?! 妘千里来不及给他一刀,第二人第三人转瞬袭来。 这两人力大无穷,用的招式和日月峰大不相同。妘千里只提气做好打一场硬仗,或战死在这里的准备,眼前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啊!” 云破月来,久违的月华清辉盖在林间,妘千里几乎要落下泪。 她看见魏轻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中剑,剑身全是艳红的血,她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倒在地上抽出的大汉,和一个呆愣愣的大汉。 妘千里来不及思量,提起一刀,朝大汉砍去。 魏轻岳回过神来,双目一冷,长剑刺向呆愣的汉子。 两人夹击之下,那汉子很快和他的兄弟落到一样境地。 妘千里解决完他们,立刻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右手刀,冲向奚昭方向。 她远远听见虎啸龙吟之声,和奚昭与陈一刀力竭的喘息声。 离得近了,看见奚昭长发散落,目光如炬,剑如月华灼灼落入怀中。 月亮是凡人不能承受的重量,无人能揽月入怀安然无恙,那把夺目的剑就这样刺入了陈一刀的胸口。 陈一刀不敢置信地看了眼自己胸口,他奋力后退几步,奚昭目光狠绝,用力刺穿。 妘千里虽想留活口,但又怕陈一刀身为掌门亲信,关键时刻来个穿云箭,她们都要死翘翘。也持着刀跟上去,立刻给了陈一刀一刀。 噗通。 陈一刀一头栽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奚昭胸口剧烈的起伏,她冷冷地望着陈一刀的脸。 “我杀人了!”魏轻岳跑过来,浑身发抖,“救命啊!要死了!我杀了人!怎么办?” 奚昭原本的怔忪,被魏轻岳打破,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叫什么叫!你不杀人,死的就是你了!没看见他们要灭口吗?” 妘千里面色一变,转身往回跑。 所幸韩江雪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他面色苍白,身上全是血,但妘千里仔细一看,没看见明显的伤口。 她一刀捅在韩江雪大腿上,血呲地喷出来。 “啊!”韩江雪大喊出声,青筋毕露,脸色通红,“你他妈的!妘千里!你够狠!” 妘千里解决完生死大事,心情甚好,笑眯眯道:“比不过你无缘无故杀人的手段高,我们逼不得已,师兄见谅。” 韩江雪痛到目眦尽裂,面容扭曲,妘千里没杀他的打算,她拿着刀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说说吧,怎么回事。” 后赶来的魏轻岳见到这一幕,扯了扯奚昭的袖子,结结巴巴道:“妘……妘妘她看起来,好可怕。” “闭嘴吧你!”奚昭本来也觉得可怕,被魏轻岳这么一说,立马为妘千里说话,“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我们之间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妘千里这么做,是最好的方法。” 妘千里刚起了个反派的范儿,眉头一皱,韩江雪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他竟然痛晕过去了?! 她第一次下手,哪里知道他这么不耐痛。 正懊恼间,一阵呻/吟声传来,妘千里视线一瞥,一个胸口插着长箭的男子在大声喘息。 这人还没死!? 妘千里到他身畔,那人睁开眼睛,认出妘千里,喃喃道:“救救……救救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是谁?是云虞?”妘千里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那人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喃喃道:“断空谷,沉水渊。求求姑娘……柔然……进献……死、会死。” 断空谷、沉水渊,这两个地名在玄天门上大名鼎鼎,妘千里问:“玄天门掌门禁地?” 男子艰难点头,呼吸声像风箱,呼哧呼哧,“玄天门掌门要……造反,小心……” 他说完这句,呼吸停止。 妘千里看他胸上长箭,犹豫几秒,决定为他做心肺复苏。 她挽起袖子,猛地挤压一下,血呲地喷出来一股,溅了她满身,饶是她胆子不小,也吓了一跳,仰头后退。 “这人应该……没救了吧。”妘千里喃喃。 “呃……不然呢,”奚昭惊呆了,“你会苗疆巫术,起死回生么?” 几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决定先把没死的几个弟子捆起来,挨个拷问。 一炷香过去,她们绝望地发现,一个更大的麻烦出现在面前—— 玄天门掌门真的要造反!还囚禁了一位皇室血脉,准备进献给柔然,换取柔然支持! ※※※※※※※※※※※※※※※※※※※※ 没写到qaq下章一定写到。 第 10 章 三人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沉默半响。 妘千里越打听,心头越生疑窦,这种事情,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怎么这么熟悉? 但搜肠刮肚,大燕王朝虽朝堂政变频繁,各番势力互相攻讦,但天下大体风调雨顺,远未到民不聊生的程度,她确实没听过哪支势力造反。 魏轻岳率先表演起退堂鼓艺术:“掌门要造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山门弟子啊,这么大的事情,我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弱女子,可什么都做不了。” 妘千里闻言,神色古怪地看向她的手。 魏轻岳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见自己手中那把剑,上面凝结着暗红血迹,红得刺眼。魏轻岳脸上一红:“呃……这这见你被围攻,不得已为之,我也不想的。” 妘千里提醒她:“那位皇室血脉,很可能是你朝思夜想的云公子。” 魏轻岳怅然:“不重要,我已削发为尼,美色过眼云烟。我发现,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是生命。对对对,生命最可贵。”她自我安慰,转眼嘤嘤嘤,“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件事?我只是个没用的差等生,剑招三招忘两招。” 奚昭理通其中关键,脸色涨红,浑身战栗,手中的剑在地上乱划一气,“东陵长天这个混蛋!我早就看他不安好心,当上掌门后终日待在断空谷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想他竟如此吃里扒外,不忠不义!他此举会让生灵涂炭,多少人家破人亡,天下共诛之!共诛之!” 妘千里看她反应,就知道她必然要上山。 奚昭生在平州节度使奚家,世代镇守在平州。 平州作为抵抗蛮夷柔然的第一座屏障,州内武将兵卒不知多少葬送柔然之手,两方结下血海深仇。奚昭听说东陵长天要向柔然投诚,恨不得抢先一剑把他穿个透心凉。 妘千里回想东陵长天所作所为,脑子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说:“轻岳,我第一次和你说落下蜡烛时,掌门在吗?” “什么?” 魏轻岳听到第二遍,想到了掌门的话,她心神俱震,话语凌乱,“是了……他,他当时怎么会,怎么会说?” 魏轻岳惊呼道:“他怎么知道!?” “他说,‘那只蜡烛,原来是你放的’”妘千里一字一字说,“亲眼见到的人,才会这么说。如果他没见到蜡烛,只会问‘你怎么会放蜡烛,你怎么会忘掉蜡烛,你确定你放了蜡烛’。而他仿佛……真的见到过桌上那根蜡烛。” 妘千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她浑身的战意都燃烧起来,胸肺一片滚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到不可思议,“那场火,既与东陵长天有关,断空谷,我定然要闯上一闯。” * 乌云袭来,天上明月被遮蔽,只留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在天上闪烁。 幽微的星光,落在灯火通明的断空谷上。 断空谷位于玄天山山巅,坐落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中,大自然鬼斧神工,山峰里形成一个正的碗,形如谷。 自从东陵长天接过掌门之位,断空谷便成为玄天门弟子禁地,妘千里再没有光明正大的登上过。 但在那之前,妘千里对断空谷并不陌生,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熟悉这座山中谷。 她刚穿越过来,脑海中便有个声音,要她一定要爬上那座山。 呆在偏远封闭的镇子上,一位无父无母的六岁孤女再如何聪慧淋漓,也抵挡不住四周恶意吞噬。 她只能听信脑中说言,求了些干粮,撑着一口气,以六岁孩童的身体,丈量这座山的每一寸土地。 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于是不管十指指甲皆脱出,破布裹着的脚被尖锐的石子磨得鲜血淋漓,都要往上爬,往上爬。 走过许多岔路死路后,在无人到达的山间开辟出一条道路。 最终登上断空谷,跪倒在百丈峰峰主面前,入她门下。 想到这里,妘千里双眼微微湿润,身后魏轻岳小声道:“真有你的,能找到这条路,直达沉水渊。” 沉水渊背靠高耸入云的山巅,这侧山峰飞鸟难过、猿猱愁攀,因此也便不设防。 东陵长天并不知道,早在十年前,便有人孤身登上,只为谋一条生路。 现在,她再次登上,为了求得给她生路之人的死因。 “好像没人啊……”奚昭悄声说。 三人藏在岩石后,仔细观察沉水渊。 沉水渊是玄天门第一任掌门所设,那位掌门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在江湖上抓了许多恶事做尽的凶徒,她从不动手杀人,只把人往沉水渊一关,关到他们死。 也因此,沉水渊建造得极为坚固。玄天门上建筑多是树木所搭,唯独沉水渊全是石砖钢铁。 不过已经过去几百年,再坚固精妙的牢狱,也该有所毁坏折损。若不如此,妘千里还真不太敢闯进去。 “有人出来了,”魏轻岳眼尖,“是掌门身边的人。” 两人提着灯笼,从沉水渊中出来,有说有笑,慢悠悠地走。 三人对视一眼,轻轻下山,靠近两人身后,奚昭和妘千里同时动手,猛地捂住嘴和脖颈,那两人在谷内多年相安无事,骤然受袭击,发出呜呜声和下意识挣扎。 妘千里直接打晕手中人,把两人拖到阴影里,一把刀横在另一人脖颈,目露凶光:“敢出声就杀了你,听懂了吗?” 她素手覆上那人眼睛,狠狠地往下一掐。 那人满脸惊恐,瑟缩成一团,拼命点头。 “我问你说,多说一个字,你眼睛消失。” 那人眼中饱含泪水。 “东陵长天在哪里?” 奚昭微微松了下手,那人摇头,“不知道,真不知道,不要挖我眼睛,掌门白天来过沉水渊,现在真不知道在哪里。” “沉水渊里有什么?” “是……是人。” 妘千里在他脸上狠狠一掐,“废话,我不知道是人吗?” 那人猛地落下泪来,还要忍着不哭出声音,“我没见过他的样子,端水送饭都是通过小孔送的。掌门来的时候会见到他。但那时候会让我们离开。” 能不离开吗?造反的大事。 “断空谷上都有谁?” 那人说一个,妘千里的心就沉一分,好家伙,人可真够多的。掌门嫡系全都在断空谷守着了,外加李秦风的部分心肝宝贝。她们这三个人,还不够他们打个牙祭。 唯一的幸事是,东陵长天以为自家地盘很安全,防卫全在上山的路,断空谷内防守较松。 妘千里问了几个问题,发现从他嘴里得不到更多消息,一刀鞘又把这人打晕了。 再把另一个人唤醒,回答的差不离,唯一多出的消息是—— 沉水渊除了锁着囚犯,还有一间屋子是掌门的临时书房,他从来不让人靠近。 妘千里问完敲晕,从他们衣服里拿到钥匙,奚昭盯着她,“你去救人,我在这里守门,一炷香之后有人来换班,我看到了会发出声音,快!” 妘千里和魏轻岳立马朝沉水渊奔去。 一进门,妘千里蹙起眉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血的味道,沉水渊内空气格外冷,森冷的风打在她身上。 妘千里定准门,提刀跑过去,第二个房间即是掌门书房,上面挂着粗大的铁链,几刀下去,锁链被斩断,锁链被她们手忙脚乱地解开。 还是太慢了! “我去找书!”魏轻岳跑进去。 妘千里独自前行,她奔跑到走廊最尽头,空气越来越森冷,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她能听到石室里传来流水的声音。 她一刀挑开锁链上的钥匙,猛地把锁链扯开,踹开沉重的石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水声近在咫尺。 妘千里全身警戒起来,她缓缓踏进去。 这间石室极大,满室昏暗,只有四盏烛火放在屋内四角,隐隐照出一池深水,辨不清水下有什么。 妘千里眯了眯眼,才发现池水一角有个人,那人侧对着她,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长发披散在水中。 妘千里踹门的声音不可谓不大,然而那人只是略略转了下头,露出一张莹莹若白玉的脸,整座昏暗的水牢里,仿佛置入了一颗夜明珠,熠熠生辉。 那张脸上面无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妘千里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虽有些脸盲,但美丑还是分得清,这人分明就是前几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云虞。 现在他看自己时,目光涣散,已然眼盲。 最重要的是,妘千里终于想起来了!从掌门造反到面前置身水牢中的少年,一切事件犹如一颗颗珠子,把她心中的怀疑串起来。 她怎么会忘掉?!怎么会不熟悉?!又怎么会至今才发现!? 这明明就是她穿越前追的那本小说! 眼前这个生死不知的少年,是她追的那本小说的最大反派! 而她自己所在的山门,竟然是书里坏事做尽,不得好死的反派势力! 妘千里只想仰天长啸,她这是什么气运啊?! 第 11 章 妘千里朝水牢中靠近一步,手中的刀转了转,神色万分复杂。 她本以为自己穿越是意外,入玄天门后一心苦练武道,到头来,在这里等着她! 前世妘千里身为项目负责人,996两个月终于完成项目。看到两个月前追的小说完结,凌晨两点忍不住拿起手机。 这是一本少年在陇西崛起,麾下铁骑横扫江北,逐鹿中原的故事。主线没什么特殊,小胜小败打脸大胜小败大大胜,最后登基为帝的普通爽文。 但作者深知读者口味,笔下人物熠熠生辉,寥寥几笔,引得读者遐想无限,无论正派反派,都有一大堆拥簇者。 故事里最大的反派,原书天子谢遇随。他性情阴沉不定,是个一言不合把朝臣满门抄斩、滥用民力、穷奢极欲的暴君,书里对他着墨不多,但他每次出现,都有大批读者诅咒他赶快死掉。也为男主篡位埋下正当的理由。 偏偏在小说最末,男主率军攻打入帝京,挥刀逼宫,直指龙椅时。作者笔锋一转,开始写谢遇随的过去。 这一写了不得,他曾经犯下的滔天大罪,与他更早的经历一一印照。他首次在书里对男主动手,是男主春风得意之际,在后花园吹了支曲子,被贵妃记挂。皇帝转眼抄了男主全家,把贵妃打入冷宫。 读者以为这是皇帝对男主觊觎贵妃的惩罚,不停咒骂反派瞎了眼,骂贵妃乱动心思殃及男主。看到结尾才悟了,皇帝对男主下手,是因为嫉妒。 谢遇随母亲在他幼年时赠送给他一支竹笛,后来他目睹母亲自杀,自己在各种势力间辗转流离,都是这支竹笛,陪伴他度过艰难困苦的岁月。 他于柔然为质时,对故乡思念至极,夜半时分小声地吹起帝京曲调,呜咽神伤,令人心碎。 山前水阔暝云低,劳劳燕子人千里。 柔然公主夜半听到,循声而去,看见一个年轻俊美的汉人在横笛吹奏。次日和哥哥闲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柔然王子以他惑乱公主为由,敲碎他的指骨,用炮烙毁去他容貌。 而后经历过一系列打击和毁灭,成天子的谢遇随心态彻底扭曲,男主就这样莫名其妙撞到他枪口上。 读者纷纷落泪同情,妘千里一边可怜同情,一边又坚定地站男主,两者矛盾地冲突在一起,她被气得七窍生烟。 又来了!又给反派搞这种人设,反派都是有苦衷都有可怜的童年,她不想看!不想知道反派的过去!她天天那么累,就想安安静静地看个爽文! 嘴上这么说,手诚实地翻到最后一章。 男主将谢遇随囚禁起来,谢遇随在静室里安然而坐,视线落在一堵高高红墙上,红墙最上,有一株桃花,开得正盛。 他自知大限将至,对缓步前来的男主说道:“那只笛子,你还留着么?” 男主回想起自己家破人亡的过去,脸色扭曲,对谢遇随冷声嘲讽。 谢遇随一并接纳,他慢慢道:“你当天子,天命所归,是天下之幸。” 男主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这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接下来听到的,更令他不可思议。 “传位的圣旨,我留在了谢意手中,也希望你,留他一命。” 男主愣住了,若说恭贺他称帝,还可能是谢遇随被软禁后的虚情假意,但提前留圣旨,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 谢遇随没有解释,他看着那一株桃花,淡淡道:“苏堤的江头柳应也抽枝了,可惜我看不到。你能不能,为我吹首曲子,我想家了。” 男主怔忪,劝说自己为这位曾经的君王留下一点颜面,思虑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笛。 那只玉笛是他珍而重之藏在怀中,他家满门抄斩时,所有家产一并被查抄,唯有他怀中的这支玉笛,与外出打猎的他一起逃过。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握着这支笛子,发誓要报这血海深仇。 而今,他却用这支笛,为始作俑者吹奏。 他不是帝京人,他吹的是一支江北小调,塞上的马在草原上奔跑,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碧草中。 谢遇随看着窗外点点粉红,听着春风和笛声,闭上了眼睛。 一代帝王燕厉帝,大燕王朝的亡国之君,就此亡故。 妘千里边看边擦眼泪,泪珠不断涌出,又被作者玩弄人心的手段气到。操起键盘风轻云淡道—— “虽然他很惨,但不得不说,他死有余辜。就这样死去,挺好的,用他的生命为男主登基垒好台阶。” 十年之后的妘千里低头看着水牢里的谢遇随,昏沉的烛火下,少年的一张脸美极也艳极,堪堪被他如冰似雪的表情压住。 和“死有余辜”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说书里结尾的他是一代暴君死得其所,现在的他就是没了母亲被主人丢出来淋了三天三夜雨还瞎了一双眼睛的小狗狗。 那双眸子略略扫过她,毫无神采。 妘千里知道,水中放了秋波黯。 名字好听,实则是极为歹毒的一种药,饮用或长期的肌肤接触,人的视力会慢慢毁坏。 秋波黯尚在其次,这药可通过慢慢调养恢复。最主要的是,她清楚地记着,此时的谢遇随,被断了经脉。 为防他在漫漫行路中逃跑,他在被献给柔然之前,不仅被毁去视力,还硬生生地被废去习武经脉,让他从此绝于武道。 在这之前,谢遇随的长剑出鞘若惊鸿游龙,是帝京乃至中原年轻一辈绝对的佼佼者。在这之后,他手无缚鸡之力,在行路途中和柔然的岁月无力反抗。直到遇到一次千载难逢的机缘,才换剑成刀,通过另一条路重新步入武道。 许是她靠的太近,又静谧无声。谢遇随意识到了不同,他略一偏头,涣散的双眼朝向妘千里的位置,音色恍如静影沉璧,“谁?” 妘千里不得不承认,作者给了他一副好皮囊。纵使身陷囹圄,浑身是伤,水面上裸/露出的脖颈和手,皆是深深浅浅的伤口,形容再狼狈不过,让人不敢直视那些伤口。 然而在这种肮脏逼仄的环境里,他的美反而格外让人惊心动魄、令人屏吸。 自然也包括妘千里这种心志不坚定的人。 “百丈峰,妘千里。”短时间内,她脑中过了许多内容,可现实里不过一瞬,她有所计较。 谢遇随湿漉漉的眉眼露出一点惊诧:“妘姑娘?” 回答他的,是妘千里的浩然。 第 12 章 “呛啷”铁索连环声响作一团,他瓷白手腕上粗大的锁链被浩然砍断,妘千里再次脱下自己的衣裳,捞起谢遇随,想把衣服披到他身上,但她捞了下,没捞动。 妘千里扫了眼谢遇随手腕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深呼吸一下,提刀跳进了水中。 浓郁的血腥气袭来,妘千里不敢睁眼,所幸她是顺着谢遇随被捆的地方下去,与他挨得很近,妘千里伸手一够,摸到了一只冰冷的脚踝。 细腻的肌肤透过妘千里的手,传到了她的心里。妘千里指尖冰冷,心生出一点荒唐的感觉。 她这十年于百丈峰日夜修行,不近男色,这是她十年来唯一一次接触到异性的身体,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她手掌触到一片潮湿黏腻,知道那是割开的伤口,很快察觉到铁链的冰冷。内力贯穿浩然,心神所在即是刀的方向,水中两道铁索被她接连砍断。 妘千里在层层白衣阻碍中浮上水面,大口呼吸,伸手擦去脸上的水,谢遇随轻声问:“你是……私闯进来?” “妘妘!我看到了——”闯进水牢的魏轻岳看见这一幕,眼睛瞪成圆形,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妘千里没空理这两人,她翻身上岸,手上一扬,黑衣披在谢遇随身上,遮掩住他斑驳的伤口。 而后一把把谢遇随背到背上,开口问:“你知道任一鸣的事吗?” 她风一般地从魏轻岳身边跑过,魏轻岳连忙跟上,“他伤那么狠,还活着吗?” “百丈峰……峰主出事了?东陵长天意欲与柔然交涉,动静不会小,必定会先除去不听从他的势力。” 这么一想,谢遇随理清了突然闯进来的两人行动轨迹,他声音飘渺,然而语气急切:“妘姑娘,你们势单力薄,东陵长天根基深厚,闯进易,离开难。你们很可能会折在这里,放我下来,你们……” “来不及了,抓紧我!”妘千里在砍锁链时,就听到奚昭发出的预警,她用最快的时间救人,冲出沉水渊的大门。 星空下的山谷里,是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弟子。 人人亮出刀剑,刀锋对准妘千里。 在最前头,是形容枯槁的日月峰峰主,他眼中精光四射,“不知死活的丫头,既然你上来送死,那就如你们所愿!” 魏轻岳慌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她颤抖着伸手入怀,拿出一只炮竹。 擦地点燃,那只炮竹直冲云霄,在沉沉苍穹间绽开火焰,声震玄天门。 炮竹声像是开启某种预警,炸响的时刻,上百只刀剑一齐袭来。 魏轻岳和妘千里同时跳上沉水渊的屋顶。 面对十人,妘千里尚能以孤胆和手中双刀应对,但面对百人,除了且打且退,晚一点死去,还能如何? “放了穿云箭怎样?任一鸣已死,没有人会救你们!”李秦风在底下好整以暇,等着人海战术将她们覆灭。 魏轻岳不停后退,她武功平平,面对这么多人唯有逃,然而她一双眼睛不停地看向地上的弟子,主要盯着李秦风。 为今之计,只有捕获李秦风,方有一线存活。 她双眼一亮,朗声道:“妘妘!正十二!鱼头!” 妘千里抵住一刀,内力四散,面前的弟子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头上遭到狠狠一击,他眩晕中抬头,看见一道如虹身影纵横在空中,双刀展开,直冲日月峰峰主而去。 “来人!”李秦风大惊失色。 妘千里还没靠近,便被蜂拥而至的弟子团团围住,无法再近一分。李秦风刚放下一颗心,背后一阵风扑来。 奚昭找准机会,长剑如蛇,蛰伏已久,只待这一刻! 李秦风不愧是日月峰峰主,虽然年龄既长,身体已显老态,但对危险的预知还在,猛一移动,奚昭的剑刺了个空,她执剑横劈,被一把细窄的刀迎住,雄浑内力一出,奚昭倒退两步,咳嗽了一声。 李秦风定眼看去偷袭者,发现竟是山门弟子,他怒目而视,“奚昭!?不要以为你是奚乐的女儿,就能为所欲为!竟敢对师长动手!今天要让你这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叫尊卑!” “你还有脸自称师长?”奚昭面色苍白,她满面怒容,执剑而立,声音高昂,“李秦风,你身为燕朝臣民,对柔然屈尊献媚,囚禁大燕世子,该当何罪?!” “放屁!玄天门立门百年,何曾做过不忠不义之事!”李秦风挥刀而上,“柔然乃我燕朝友邻,两邦百年商贸交易,而今我和他们合作互惠,有何不可?” 他这话慷慨激昂,正义十足。陷入激战的妘千里和魏轻岳听到,都不由心中怒骂,这老头真不要脸! 奚昭闷哼一声,硬着头皮迎上。妘千里的刀越来越沉,她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难耐的喘息,心生苍凉,难道今天她不仅救不出来人,自己也要折在里头?要是上天再给她一次重生机会,她一定第一时间给长老和掌门下药!把他们先弄死! 那一道喘息之后,她听见谢遇随喘着气说道:“我乃大燕世子,父王太子瑛,王父武帝……李秦风为一己私利,意欲柔然勾结,献塞外三城于柔然!” 第 13 章 “反上为不忠,陷塞外三城百姓于水火,是为不义。诸位好汉皆是大燕臣民,家有父母族人,真要跟随李秦风这等不忠不义之徒,作乱犯上吗?” 妘千里心下纳罕,谢遇随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他们是东陵长风嫡系人马,他们入了他的大本营,无疑对牛弹琴。 然而袭向她的刀锋慢了一瞬,妘千里突觉一线生机,没错!连守卫沉水渊的人都不知道谢遇随身份,说明断空谷弟子并非铁板一块。 尤其是在这种封建势力严峻的时代,天下未乱,弑君作乱是大忌,他们都要顾虑一二。东陵长天未对他们说明,也有此顾忌。 妘千里立马高喊:“谢公子乃大燕世子,武帝嫡系血脉!你们敢伤他一分!” “他说谎!冒充皇室,该当何罪!?赶快拿下他们!”李秦风将心神从奚昭身上转移,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妘千里,高喊:“伤到妘千里者,赏金百两!斩杀妘千里,赏金千两!” 妘千里:“!!” 钱帛动人心,是不是大燕皇室不一定,但杀了妘千里必定会有钱拿,先给她一刀再说! 李秦风重赏之下,没有人听妘千里和谢遇随在说什么,所有弟子都朝妘千里奔去。 魏轻岳颤抖的手臂压力一轻,她惊讶地发现,对她步步紧逼的人瞬间撤离,朝妘千里方向赶去,层层叠叠的人海里,妘千里被人群淹没,只剩她为妘千里绣的金色妘字在黑夜里泛起波光。 魏轻岳紧张得冷汗淋漓,她位于沉水渊房顶,俯瞰下方,喊道:“退!七左九!” 妘千里感知到慑人的刀意,劈山斩海而来。她无暇去看身后,浩然刀光推出,逼退前方来人,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倒退而去。她退了七米远,刚一落地,即向左飞,九米的距离,恰巧在人海外。 魏轻岳在上百人的围堵中,立刻寻找到一条最薄弱的路径突破出,让妘千里落到断空谷弟子圈外。 正向妘千里飞奔的弟子没反应过来,这位千金小姐已到他们身后。妘千里双刀横扫,唰地刀剑划过衣裳和肉的声音接连响起,转瞬被惨叫声掩盖。她面前数人尚未动手,身体已从腰间斩断,几大股旺盛的血液如泉水般涌出,滚烫的鲜血喷到妘千里脸上。 数道惨叫声撕开夜色,中间的人齐齐朝尖叫声看去,看到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六具残尸倒在地上,温热的血从尸体断裂处涓涓流淌,汇成一条条小河。 妘千里不闪不避,眼睛一眨不眨,直直注视全场。 妘千里肤色白净,外边衣裳脱了,自己穿得甚少,裸/露在外的肌肤染上大量鲜活的血迹,顺着她的鼻梁、嘴唇、下巴,滴到她身上。恍如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夜色下,少女持刀而立,雪亮的双刀、细腻的肌肤,全都染上断空谷弟子的血。那双浸满血的冰冷眸子,扫了他们一眼,眨了下眼睛,浓稠血液从她睫毛上滑落。 “滴答”。 落在地上。 森罗地狱存在,也不过如此。 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是沉寂已久的本能在瑟瑟发抖,一时呆立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妘千里将衣裳紧了紧,裹在自己腰间,侧首与背上人低语。 断空谷的人手中刀剑抖了又抖,千金悬赏尚在耳边,可无人敢上前取这赏金。 李秦风暗道不好,这丫头竟然如此狠毒,震住了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要不是东陵长天早上离开,带走了一批精锐,他何至于此? 李秦风眸光一闪,命令道:“放箭!” 该死! 妘千里曾经以一当十的绝招,被人用来对付自己,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痛苦。 “一百三十度!七!”魏轻岳高喊。 箭落如雨。 妘千里来不及思考,就地朝左后方退去,七米远的距离,她双刀翻飞,乒乒乓乓的击打声响了一路,挡下十几只箭,妘千里脚下一停,视线里出现屋舍的一角。 她连忙避到屋舍后面,箭支笃笃射到屋舍边沿,穿透树木,钉在上面,箭身嗡嗡颤动。 妘千里大口呼吸着,战斗到现在,她的意识和心神都稳得出奇,然而体力流逝的极快,她需要停留下休息。 “你把我……对着他们。”谢遇随开口。 他声音轻如微风吹过,若不是妘千里听力极好,这话就被她忽略掉。 谢遇随情况很不好。 妘千里断然拒绝:“不行,我和你说过,太危险。李秦风会对你手下留情,但这里有上百人,万一有人失手呢?” “失手……失手便失手,我、命……” 妘千里喘了两口气,擦了把脸上的血,对手上潮湿黏腻的液体皱眉,“你好得很,你信不信,你还能再活几十年祸害苍生呢。” 谢遇随低声笑了笑:“妘姑娘,说笑了。” 他咳嗽了两声,缓缓道:“东陵长天至今未出现,应是去柔然一会。檀州温辙……有反心,秋收必入关,小心他。” “我知道,你别说了。”妘千里察觉到谢遇随伸手入怀,“你要做什么?” 有冰凉坚硬的东西触碰到妘千里的脸颊,她余光里冒出一支笛子。 那是一支碧色长笛,郁郁若玄天山上苍苍林木。 妘千里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大惊失色,快拿走啊!这是演哪一出?临终托孤吗? “这是我母亲……咳,留给我的遗物。妘姑娘若去帝京,将它埋在老君山、山脚下。” “你自己留着!”妘千里咬牙切齿,“武林大会我参加不了,去不了帝京,别做梦了!” 谢遇随无声地笑起来,“妘姑娘,你骗人。” 他顿住了,妘千里心中升起一股不妙,但见电光火石间,谢遇随猛然伸手,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向前一握,嗡然一声,断箭出现在他手中。 谢遇随调出体内残留的一点内力,仿佛有刀在他筋脉中流动,将他一刀刀凌迟至死,他每一个字吐出,五脏六腑都像在刀尖上滚了一圈—— “李峰主,我死,和她们活,你选一个。” ※※※※※※※※※※※※※※※※※※※※ 感谢在2021-01-30 19:30:32~2021-01-31 23: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文采飞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让她们离开,我留下。她们死,我一起死!”坚定的声音传遍断空谷。 李秦风面色大变,他知道暗处的世子做得出这种事情,所以他们将他锁在沉水渊的水狱中,废去筋脉,喂了逍遥散,将他手脚都用巨大的锁链牢牢束缚住,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心中斟酌起来,挥手让箭雨暂停。 妘千里蓦然偏头,她反手握住那支断剑,对谢遇随摇了摇头。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要知道,自己背上这人可是全书最大的反派,创世之神不至于让他未开局就死掉吧,那样剧情还怎么发展! 她心中念头急转,另一只手伸出来,想为谢遇随擦去他额上的冷汗,冰凉的指腹刚触碰到谢遇随的脸,他脸上唯一一点干净的地方,顿时蹭上斑斑血迹。 谢遇随躲了躲,他轻轻道:“妘姑娘,别,脏。” 他这是……怕自己脏了手? 妘千里眼眶一热,“不脏,是我手脏。” 她吸了吸鼻子,止住想要落下的泪。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有块干净的地方,解下自己头上发带,为谢遇随擦了擦脸。 她正打算把发带系在两人身上时,耳中听到新的声音。 声音渐渐变大,满场喧嚣。 妘千里神色一边,靠着墙沿,小心翼翼探出一点头,眼前出现的画面让她心中一抖,呼吸停了半响。 盏盏明灯下,断空谷的入口处,白衣乍现。 任一鸣不在,然而百丈峰弟子继承她的衣钵,赴穿云箭之约。 一位又一位白衣弟子出现,他们手持长剑,剑身倒映璀璨灯火,神情肃然,齐登断空谷。 断空谷精心设计的防御体系,被一柄柄如雪长剑瓦解。 百丈峰有桀骜的弟子高声道:“峰主这是在干什么,有外敌入侵我玄天门吗?为何我百丈峰峰主的穿云箭会出现在此处?” 阴影中,一道激越的女声清晰道:“李秦风设计杀了任峰主,囚禁先太子遗孤于断空谷中,要献塞外三城于柔然,行叛国之事!” 白衣长发的少女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手中长剑流转月华,一如她的剑法。 奚昭面容苍白,持剑对准李秦风,冷声道:“我以平州奚氏名义起誓,我所言句句为真,我和妘千里亲眼所见!日月峰一派弟子在追杀世子亲信。是与非,李峰主可自行言说。” 这话在百丈峰弟子中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他们万万没想到,日月峰弟子竟意图作乱反上,这是造反啊! 李秦风面容扭曲,“放屁!你这丫头想欺师灭祖!妘千里和你共同害死任一鸣,妘千里都承认了是自己放的火,你凭空污蔑到老夫身上,是何用意?有何证据?” “证据在此!”妘千里朗声而出,她一现身,断空谷弟子心中一凛,百丈峰的人受到的冲击更大。 她身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凝固,整个人仿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红发披散,状如修罗。 可以想见,她方才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她背后的人则生死不知,身子被妘千里用衣裳盖住,一截发带绑在他和自己身上。 妘千里的眸子盯住一道青衣飘逸人影,女子姿态傲慢,双眉修长,从头到脚缀满名贵的首饰。 “周师姐,你身为周家的女儿,熙平二年,你拜访瑛太子府,可见过这人?” 周家乃大燕朝第一权臣世家,周幼微作为周家嫡亲女儿,自是享得万千宠爱。出入皇宫等闲,等她及笄后,被周家送来玄天门学武,拜在任一鸣门下,没到半年,受不了苦痛,自请离开山门。 但每年的三月初三,她都会前来玄天门,探望任一鸣。 妘千里背上的人抬起了脸,凌乱长发下,露出一张容色极盛的面孔。 周幼微皱了皱眉,不敢置信道:“太子?不对,你是……世子殿下?!” 李秦风暗骂自己,每年的三月初三,周家女儿都过来,今日三月初一,他怎么忘了这事。 他目光一凛,高喊:“有人冒充皇室,该当死罪!放箭!” 竹箭纷纷射出。 周幼微昂首,双目冒出熊熊烈火:“你敢!李秦风!你知道他是谁么?谋害皇室这一条,你一家老小,不对,九族都不够诛!” 李秦风握着刀的手紧了紧,额头青筋砰砰直跳,为今之计,只能把这些弟子全都杀光,不然任何一人将风声传出,都是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周幼微生长于世家大族,观察李秦风表情,顿时明悟他心中所想,她道:“不好!他为了不泄露消息,要在此灭口!” “啊?什么?不可能吧?”百丈峰弟子虽说是武林中人,但少有经历生死遭遇。胆子小的已经两股战战。 奚昭注意到他们有瑟缩之意,气得要死,骂道:“怕什么!我辈武林中人,手中剑此时不用该当何时?不想死的只能冲啊!跟我冲!” 周幼微自腰间抽出剑:“这位师妹说得对!为今之计,只有不怕死,方能活下!” 可说起容易,做起难。心智坚定,面对绝境勇往直前者在任何时候都是少数。面对乌泱泱的敌人,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难免心生怯意。 李秦风看得精准,乌合之众罢了。随着他一声令下,长箭转头,射向白衣弟子。 “啊!”地叫声接连不断。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机,百丈峰弟子更加乱了手脚,有的用长剑拨开箭支,有的躲在同门身后寻求庇护,有的急匆匆寻找山石屋舍躲避,只有少数几个敢于迎着箭雨向前。 一时乱糟糟,嗡嗡声一片。 “百丈峰弟子皆听我令!”半空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云霄,声震断空谷,“凌霄、邹韵、赵枫、仇未,惠安、叶春及,至前方十丈,把射箭之人弓箭销毁!” 众人抬头一看,魏轻岳不知何时,登上了沉水渊屋顶,少女粉色衣裙在半空猎猎飞舞,眸色坚定无比。 魏轻岳点的这六人,是百丈峰弟子轻功最好的一批。这六人听到自己名字,不及细想,剑光一闪,朝弓箭手飞去。 “诚心堂弟子,保护以上六人!清空三丈远的地方,让他们有机会入弓箭手近处!” “率性、修道二堂弟子!跟随妘千里!护住她!不要让她受伤!” 魏轻岳果断的命令,让心下茫然的弟子找到了主心骨,顾不得思考这人说得对不对,全按照指示行动。 有同伴的支持和并肩,有坚定的指示和目标,百丈峰弟子不再怔忪无措。他们本就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在任一鸣长年累月的教导下,剑出不凡。 白色衣裳融入墨色中,其徐如林,侵掠如火。 “率性堂弟子,以慕兰为首,行六人清风阵!修道堂弟子!以石天为首,行五人山岳阵!” 清风阵和山岳阵,皆是率性堂修道堂弟子天天练的阵法,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心惊胆战,惶恐不能思考,但千万次的淬炼形成肌肉记忆。他们脚下意识行走,手中剑下意识挥出,转瞬间,清风阵山岳阵已形成。 尽管持剑的手颤颤巍巍,力道不如往常三分,但周围不停漫来的人竟无法突破这个简单的阵法。仿佛被风轻柔的推开,或撞到一堵坚不可摧的大山上,怎样都不能入其门。 靠着这两道阵法,他们为妘千里开辟出一片安全的道路。 就等此刻! 妘千里眸光一闪,刀如霹雳,迅如疾风,脚下用力,双刀挥舞出一片龙蛇银光,逼得李秦风无暇招架。最后一道从右上至左下,以一个普通人无法挥出的姿势,划伤了李秦风的腹部。 李秦风低头一看,嘴里嗬嗬出声。 刀身轻鸣。 妘千里横刀在李秦风脖颈,高喊:“都住手!再动一下,李秦风人头落地!” “去——”李秦风目露凶光,妘千里双眼一瞪,手中刀唰地划过李秦风的脸,众目睽睽之下,李秦风痛苦尖叫,他的鼻子竟然被削去了!露出血淋漓的窟窿。 妘千里战到现在,行事作风比她背上那个柔柔弱弱的反派更像反派。 在场众人又被妘千里狠毒的手段惊呆。 “让开!”妘千里目光扫视间,面前出现一条道路。 “你们是被李秦风这贼人蒙蔽欺骗,才做这种蠢事,我和世子殿下既往不咎。但从现在起,你们对我同门动一下手,你们一家老小、子孙后代,一个不落,全会被斩杀。”妘千里声音不高,但字字掷地有声,吐出的字仿若玄天山巅上的寒风,吹得断空谷众人心底打起寒颤。 这话出口,断空谷人才想起来,是了,他们怎么会忽略掉?这人是皇室啊!玄天门再地处偏远,身份尊贵,也无法凌驾于皇室之上。 妘千里一一扫过他们的脸,轻声道:“轻岳,下来。” 魏轻岳在断空谷众人中央,胆战心惊地跳下来。妘千里不敢眨眼,她的心跳得极快,怕哪个不怕死的狂性大发给魏轻岳一刀。 短短十丈距离,好像天涯。等到魏轻岳安然走到她身前,妘千里的掌心全是冷汗。 第 15 章 妘千里掌心黏湿,浩然刀柄上缠着一圈一圈的布帛悉数被汗水浸透。 连战数场,她内力几乎耗尽,两腿像灌了铅。加上水下斩断锁链时,裹了一身的逍遥散和秋波暗,如今药效发作,耳目渐渐不那么灵光。 妘千里全部心神都在维持外型上,装作还能再打十个的样子,实则要是有人给她一脚,她可能当场摔个狗吃屎。 她只有一个想法,要稳住!若她有个闪失,好不容易聚合起来的人心,顷刻便会散了。 妘千里的手异常地稳,她右手握刀,左手拖着晕倒的李秦风,暗自骂了自己一句,都怪自己下手太狠,又一个痛晕的。 晕过去的人重得要死,还好李秦风走的是仙风道骨路线,体重不重。妘千里勉力提着他,目不斜视,“数下人数。” 走至她身旁的魏轻岳一愣,很快数清了人数,“除我和你外,百丈峰弟子一共三十七人,都在这里。” “嗯。”她唤道,“奚昭。” 奚昭拎着长剑,气势汹汹闪身而至,她一把拽住晕倒的李秦风,长剑在他胳膊上戳了几下,怒道:“你们听着,这人犯上作乱,如今我要押送他至官府问话,你们谁是他同谋,就跟着下来。” 妘千里在心底感激一把奚昭,她睁着眼睛,视线落在面前凌空一点,左手覆上腰间的左手刀,沉声道:“有不服者,现在站出来,为你们的峰主报仇。” 疏疏星子、灼灼灯火下,断空谷的人沉默以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妘千里轻声道:“轻岳,你领着他们下山,我断后。” “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魏轻岳急道。 妘千里看都不看她,她解开衣裳,把背上已经晕倒的谢遇随塞给魏轻岳,“你听我说,这里没人轻功胜过我。我打不过直接跑,你带领这么多人下山,危险程度比我大,这么大的责任,你能不能担得起?” “我不行啊……从来没人教过我……”魏轻岳下意识地拒绝。 “谁说你不行?”妘千里打断她,“刚才没有你的指挥,我们也不会安然在此,你绝对可以,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不要低估自己。” 魏轻岳盯着持刀而立的妘千里,一双眼睛泛起水光,泪水一滴滴落下。 她难堪地擦了擦眼泪,想止住泪水,说出的话却带着哭腔,她忙点头,“我可以的,我可以。我能行,我会把他们完好无损带下去。” “多久?” 魏轻岳深深呼吸一口,坚定道:“半个时辰,最晚不过半时辰。我们先去洗劫马场,骑马下山。你一定要好好的,有人要对你动手,你直接跑,撵上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魏轻岳的泪水越流越多,她熟读兵书,自然知道,断后的人在承担所有风险,她只能尽力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妘千里笑起来。 她轻轻道:“信陵山庄庄主总觉得你武功不济,不好继承家业。但人行在世,经历的事情,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凭刀剑斩开。我如今相信,没人比你更适合当庄主。” 她略略提高声音:“百丈峰弟子听魏轻岳命令,跟随魏轻岳下山!” 百丈峰弟子一阵不解,魏轻岳擦了把眼泪,不再回头,她喉头哽咽下,沉声道:“大家都跟我来,修道堂行七杀阵开头,慕兰为首,众人行于中央,去金络房!” 喧嚣声响起,百丈峰弟子意识到他们要走,但妘千里却不见动静。 他们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到妘千里孤身一人,身形挺直,岳岳磊磊,立在他们身后。 少女缓缓抽出左手刀,一刀刀尖冲前,一刀横在腰间,双刀上血色如沉疴,牢牢附着其上。 妘千里以一人之力,挡住了断空谷所有的人。 谷中夜色浓重,有猎猎长风吹过,扬起她散落的长发,身处风暴中的人影一动不动,站定在原地,犹如巍峨山岳,为他们挡住断空谷众人。 “千里!你!”他们想劝说,被魏轻岳呵斥打断。 这幅画面深深刻进他们脑海,他们此生都无法忘记。 在魏轻岳的命令下,百丈峰弟子朝金络房走去,很快消失不见。 妘千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站着不动,盯着眼前的人,面前的画面有些扭曲,让妘千里想到冬日草原上眼冒绿光的狼群,被一场大雪隔绝了食物,而她自己,就像置身雪地里的孤身旅人。 还好,她有手中的刀,她想,握着刀柄,就好像有了绵绵不断的力量涌入。 但她终究是凡人之身。 激烈的肾上腺素退下后,妘千里浑身被冷冷的风拍得发寒,她双腿渐渐失去直觉,眼眶酸涩,最要命的是,她努力地看向远处,但她发现,她看的东西模模糊糊。 这熟悉的感觉,让妘千里大吃一惊,原来秋波暗不仅会让人近视,还会让人散光!在水里泡一秒,胜玩十年手机。 她心中七上八下,表面依旧一副杀神附体的样子,她心中默数,终于等到了三千六百秒。 她抬脚,数人拔刀,妘千里抬眼横扫,刀的主人们眼中闪过一丝畏惧,只有拔刀的动作,毫无追上来的意思。 “呵。”妘千里冷冷一笑,竭力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不想让自己脚麻的事实被他们发现。 她闲庭信步般,轻轻抬起脚,一步一步,缓缓拾阶而下,姿态悠闲轻松。 她身后,人人戒备,盯着她的尚显单薄的肩背,咬牙切齿,但无人敢上前一步。 纵使这人背对着他们,形容纤细,但一想到她这晚狠绝的手段和快到惊人的刀法,他们心中胆寒,不亚于面对天灾。 ※※※※※※※※※※※※※※※※※※※※ 感谢在2021-02-01 23:43:13~2021-02-02 23:1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文采飞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妘千里走了几十步,双腿利落起来,她跑了一百步,听到身畔林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目光一扫,看见一个庞然大物。 一匹黑马被拴在树上,它打着喷嚏,无聊地翻着嘴皮吃草。看见妘千里,先是一楞,然后四蹄翻飞,拱着长脑袋想往妘千里身上蹭。 “乌云!”妘千里激动到想哭,倘若有外人在此,定会以为失散多年的母子相会。 妘千里暗赞轻岳的妥帖细心,她解开绳子,骑到马背上,一扯马缰。 乌云轻车熟路地奔跑起来,咴咴作响,好不惬意。 不过半个时辰,妘千里被乌云驮到永堰镇。 妘千里操纵马缰,马头一转,她到了镇子北面一条小巷中。 清晨雾霭茫茫,小巷寂静无声,妘千里盯着宅院门,走到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院落,她翻身下马,敲了敲门。 四重两轻,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妘千里感到怀里一重,被人结结实实地扑上来,魏轻岳哽咽道:“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你哪里受伤了?快来看看!” “我没事,你们呢?” 魏轻岳牵着她往里走,“玄天门下一共有六条路,我让他们分六个方向离开。化整为零,我想的是,即使遇到了追兵,也有机会躲开。” 她眼中闪过一丝怯怯:“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做。”奚昭的声音传来,她换了一身衣裳,素色衣裙干净整洁,头发却还是凌乱不堪,她神色依然愤愤,“玄天门不足为惧,关键在于温辙牵扯其中,三镇节度使的力量,整个百丈峰全上不够他一根手指头。几人几人的逃反倒容易些。” 妘千里这才想起来,谢遇随是被他信任的师长送到柔然,如今看来,这位令谢遇随黑化的师长便是檀州节度使温辙。 什么叫才出虎口,又入狼窝!饶是她这种长于深山的人,也听过大名鼎鼎的温辙之名,文臣出身,转职武将,文武双全,百战百胜。 如今他掌管三镇,三镇经济军事全归他一人之下,麾下兵强马壮,实力庞大,能调动二十万兵力。 当年看书时,看到二十万兵马,妘千里冷冷嗤笑,二十万,只不过能给我们主角制造一点小小困难,瞧不起我们主角咋地? 现在听说二十万兵马,她只想高喊,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魏轻岳犹不敢相信,“好端端的,温将军为什么要造反?” “这个问题不着急,”妘千里沉吟,“据我所知,我们现在,是在他的地盘上吧?” 魏轻岳点头,“不仅这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三百里,还是在他的地盘。” “那我们还不赶快跑?!”妘千里震惊。 “我也想跑啊!”魏轻岳欲哭无泪,“你自己看!” 说话间,妘千里被魏轻岳领到室内,室内简朴无华,床上躺着的人紧闭双眼,面色苍白。 屋内一角五花大绑着个中年男子,嘴巴被布堵住,看见有人过来,双眼露出惊恐之色,头猛烈摇晃起来。 奚昭跟着踏进来,手中长剑在男子身上指指点点,指一下,男子哆嗦一下。 奚昭:“可以医治了,记住,若我们发现你做小动作,你最宝贝的小儿子,将和你天人永隔。” 她拿剑挑开麻绳,邢大夫颤抖着起来,咽了口口水,“我需要滚烫的热水,和我的医箱,和干净的布帛。” 奚昭和魏轻岳应声而去。 妘千里坐在床上,盯着邢大夫一举一动,这位邢大夫她很眼熟,她去年被菌子毒倒时,是邢大夫妙手回春将她医好。 只是……妘千里视线扫过,这位邢大夫医术虽高超,为人不怎么样,自己亲眼所见,他治疗另一个年纪小的师妹时,手颇不安分。 当天晚上,妘千里身体稍微好了些,便恩将仇报,将邢大夫揍了个鼻青脸肿,嚎啕大哭。 妘千里看见邢大夫额上落下涔涔汗水,她抬起胳膊,邢大夫大浑身一缩:“别打我!别打我!” 妘千把胳膊肘放到膝上,脑袋撑在手上,满脸无辜:“谁打你了?你治好了他,全家安然无事,你治不好,我送你去西天极乐。” 邢大夫点头应是,颤颤巍巍地解开谢遇随的衣服。 妘千里皱了皱眉头。 从脖颈而下,全是大小不一的伤痕,有烫伤,有尖锐的物品划过的伤痕,斑斑点点血迹与衣服黏在一起,扯开时还会带动刚刚结痂的伤口,鲜血又涌出来。 最大的一条伤痕,在腹部,他腹部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及腑脏。 妘千里乍看到这伤口,脑补下被重物压上去是什么滋味,打了个哆嗦。她有些佩服,谢遇随昨晚竟能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不过……妘千里陷入沉思,东陵长天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好像原书里,压根就没提到这个人,连谢遇随被温辙送给柔然,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奚昭搬着滚烫的沸水进来,她往床上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我晕血。” “哎呀,”魏轻岳脸色绯红,她以袖掩面,娇嗔道,“你怎么不告诉人家这副场面,这、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我怎么还嫁的出去呀!” “闭嘴吧!你还有空想这些!”奚昭白了她一眼,“这可是触犯……要是被世人知道,不是嫁不嫁出去的问题,我们俩要被砍头!” 奚昭一把拉住魏轻岳的手,把她扯出门,魏轻岳不甘心地回头,终究坳不过奚昭的铁掌。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有妘千里这尊凶神坐在旁边,邢大夫无比老实,他用春蚕丝和烧过的针,为谢遇随缝上伤口。再清理剩下的小创口。 妘千里手中转着一把小匕首,盯着谢遇随的脸,无论如何,这人是她们最大的屏障,不能放弃他。 她记得很清楚,谢遇随的身份是武帝嫡孙,武帝立下的太子瑛文武双全,只是武帝一时昏聩,听信谗言,以为太子造反。 太子被一杯毒酒逼死,武帝后来知道真相,悔不当初,为太子平反。武帝病逝后,帝京门阀借由此事互相攻讦,宫廷政变一轮又一轮,等到朝中动向平定,太皇太后和权臣四处寻找太子瑛血脉下落。 妘千里只知道去年武帝大崩,天下缟素披身,但现在帝京局势进展到哪一步了,她还真不太清楚。 不管怎样,谢遇随的身份是张王牌,二十万大军和柔然铁骑的威力下,她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这位大反派的人心所向了。 * 刀光剑影里,谢遇随在少女的背上陷入昏迷,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从他十二岁时起,把他拽回令他无比痛苦的那天,他看见父王喝下了那杯酒,从口鼻间流出大量的鲜血。他眼睛被母妃蒙上,母妃温柔的声音带着颤抖,在他耳畔不停地念:“别怕。” “别怕。” “别怕。” 车轱辘声响盖过母妃的声音,他被母妃送到了云家,隔着一道门,他听见母妃含着痛苦的声音翻来覆去,巨物撞击大门的声响传来,他透过缝隙,一侧是气势汹汹的兵卒,一侧是持着剑的母妃,雪白的脖颈间涌出大量的鲜血。 谢遇随本来以为这是谷底,但往后的日子,他真切的知道了,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武帝威势前,母妃的家族云家自身不保,唯恐护不住太子遗孤。把他送到檀州,檀州节度使温辙与云家交好,亦与太子有故,曾任太子少师。 他被送到了檀州,节度使对他照顾有加,对外宣称把独女许配给他。却在某一日,谈论起天下第一山门玄天门大比,谢遇随闻弦歌知雅意,自请代老师去玄天门一观。 看过门派大比后的夜晚,他饮下茶水,昏昏沉沉,他知晓茶中有药,刚拔出剑,温辙派给他护送他的亲信目露凶光。 谢遇随持剑斩杀他,走出门外,一身紫衣的玄天门掌门静候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再次醒来,像是被刀剑绞杀过一遍又一遍,他尝试调起真气,丹田空空如也,身上传来的巨大的痛楚和残酷现实让他神魂几近崩溃,偏偏耳畔有一道凉凉的声音不停在念着他。 “世子殿下,你还记得,熙平三年,你登云雀台时,瞧不起我的样子么?” 他不记得了,云雀台这个名字,他在脑海中回忆搜索,却一无所获。 东陵长天声声怨恨,咬牙切齿,将沉寂数年的怨恨一朝倾泻而出,化成实质的伤口,落在他身上。 一股股血迹,在水域中漫开。 在水池里,他对他百般凌虐,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睁开眼却失望地发现还活着。 “世子殿下,你这幅容貌,你该庆幸,我不喜欢男人。” 这些话语成为他的梦魇,但这远远不止。三天之后,他被带到车上,长途跋涉一个月,身处异族草原。 柔然与大燕血海深仇,席上让他吟诗作对吹笛,若是吹得好了,有赏。谢遇随不从,兜头被泼酒水,被人拽出去暴打。 他习惯了,被打是常事。甚至被人敲碎手指,毁去面容时,他以为会在极致的痛苦中被逼疯,却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 只是在吊着被打,捱苦受冻时,总有一个从大燕掳掠来的哑巴农妇对他伸出手,她地位卑微,费劲地省下一点干净的水,和一点干粮,给谢遇随。 他曾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农妇连比带画,他知道她也有个与他一般大的儿子,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柔然人杀掉,头颅挂在马上充当战利品。 他也曾与她开玩笑,说倘若自己登基为帝,定会为她报血海深仇,杀尽柔然人。农妇只是笑笑。 日复一日,谢遇随渐渐熟悉柔然布防,计划逃跑,却被柔然森严的布防堵回去,他亲眼看见柔然王子指挥士卒进帐篷中,脸上露出残忍快意的笑容。 谢遇随大吼:“不要!是我的错!你要杀杀我!” “你?”柔然王子微笑道,“又不能真杀了你,怎么折磨你你都无所谓,换种玩法咯。” 第 17 章 女人衣裳不整被人从地从帐篷拖出来,挂在刑架上。 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像是隔了重重水雾,谢遇随的视线飘忽不定,他看见自己拼命地叫喊,声音尖利地刺耳,他看到女人像一只小彘被吊起来,她的眼睛充血,眼珠暴胀。 第一刀“祭天肉”。 第二刀“遮眼罩”。 …… 谢遇随胸肺一阵刺痛,五脏六腑生疼,好像承受刑罚的是他自己,他目眦尽裂,下一秒,他看见自己置身在一片熟悉的地方。 那是檀州节度使府邸,他曾在那里待过两年。一度让他以为是温暖安全的地方。 他看见自己身着玄衣,背负双手,身后是全套铁甲的士兵,身前是他那位曾让他无比崇敬的师长。 画面倏地散了,时间流速变得很快,他看见自己踏入黑暗潮湿的监狱中,把一杯酒递给师长。 他看见自己率人封住玄天山,放火烧了整座山,大火熊熊燃烧十天十夜,乌云蔽日,惨叫声惊天。 他看见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眼前是冕冠十二旒,五彩玉石澄澈流转,衣上是日、月、龙纹,星辰、山纹图案,他看着臣子山呼万岁,眼中却连一丝快意都无。 他频繁发动战争,四次北伐柔然,将柔然一族彻底灭族,把柔然的地盘并入大燕版图。他大兴土木,征人为他建造华丽的宫殿院落。他暴戾无度,大殿上杖责臣子,拔剑诛杀官员,尊贵丹墀上,不知道溅上了多少臣子的血液。 他满心暴虐,只想毁灭一切,破坏一切。天下珍宝美玉,他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他听到了一曲笛声,清澈温柔,他却突然暴怒,找借口抄了吹笛人的全家。 而后,他看见吹笛人侥幸逃过一死,一点点向上爬,一如他自己一般,终于夜闯宫门,大军围城,取他代之。 他望着窗外的梅花,听着塞北的曲子,闭上了眼睛。 不对,谢遇随想,这不是自己的经历,他没有经历这些。 有哪里不一样? 一束光照进了他沉沉的梦境里,一支箭穿来,谢遇随看向那只箭,对上了一双皑皑若玄天山巅的眼。 对,是她。 他遇到了她,是她将自己,从沉沉水域中救出来,带着自己闯出那片牢笼。 她拿着刀,背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有没有出来?她受伤了吗?她现在在哪里?她安不安全? 谢遇随猛然睁开眼。 妘千里提醒道,“他醒了!” “按道理不该醒得这么早啊……”邢大夫嘀咕一声,面露喜色,“恭喜恭喜,病人既然醒了,生命危险已经解除。” 妘千里没理邢大夫,她一只手覆上了谢遇随的额头。 烧退了,甚好。 她的视线往下滑,看见谢遇随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眼神犹如妘千里刚得到浩然时,盯着长刀的样子。 他能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盯着她片刻的谢遇随,耳尖泛起了红。 绯红很快从耳朵蔓延到脸上。 妘千里赶紧把手从他额上拿开。 她再一看他,暗道不好,双手亡羊补牢般把他衣服盖上。 邢大夫大惊失色:“不可!这衣服上沾着血污,恐不利于伤口恢复。” 妘千里终于得到了借口离开,她赶紧走到门口,提声道:“奚昭!拿套新衣服!” “妘姑娘。”她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嗯?”妘千里不敢回头。 自己怎么回事?这人昏迷时,自己看他淡定的很,毕竟前世什么没看过,前两天还亲手把男同学的衣服削了个干净,提着他给大家看,何况这是治病,她心无杂念。 但这人醒来且脸红,她真的有点坐立难安,心不安宁。 妘千里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画面,她暗自吐血,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她竟然心生杂念! 妘千里恨恨地埋怨,都怪魏轻岳的小话本! 她心头把魏轻岳骂了好几遍,声音还要凹出个冷淡人设,“怎么了?” “妘姑娘……有事吗?” “有、有什么事?”妘千里被问蒙了。 谢遇随轻咳一声,“我是说,你有没有受伤?” 妘千里认真地盯着窗户花纹,将一缕神魂放到自己身体上,觉察到自己腰酸背痛,脸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疼痛。 “我没事,我好得很。”妘千里轻咳,“你伤情比较严重,要好好休息。” “你的脸……” 妘千里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想到自己被陈一刀的刀风所划破。 “不碍事。” 屋子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小小的缝,一只纤细的手伸进来,指如丹寇,胳膊上挂着一套衣服。 妘千里一看就知道这是魏轻岳的手,她捞起衣服,丢给邢大夫,“给他穿上。” 妘千里想走,但又不敢真放这两人单独相处,只好抱着胳膊盯着邢大夫。 邢大夫很是安分守己。 妘千里很是满意。 看来,只有不好的将领,没有不好的士兵。邢大夫在他手下,多么乖巧,多么好用。她暗自决定,这次事了,轻点揍邢大夫。 邢大夫冷汗淋漓,伺候完这二位,听到妘千里指令,忙不迭溜出门。 一踏出门,没利用价值的邢大夫当即被守在门口的奚昭捆成粽子,丢进厢房。 妘千里对谢遇随说了下眼前状况,把视线投向他,“你是我们当中最了解檀州节度使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奚昭叩门而入,眼眸坚定:“去我家,平州离此五百里距离,快马加鞭,三日便到。我已写了封书信禀明父兄,我兄长常年镇守在柳城,定会第一时间派出队伍迎接我们。” 谢遇随:“这位是?” 奚昭看向他,神色有点尴尬。 她视线游离:“草……草民奚昭,是平州奚节度使的女儿。”欲对他行礼。 谢遇随:“不必如此,我父王太子之位已被废黜,我并非世子。之前玄天门所言,不过无奈之举。” 奚昭赶快起身,“多谢世子……多谢谢公子。” 第 18 章 奚昭顿了顿:“我认为,温辙意图不轨,此去距离平州不远,快马加鞭,一定来得及在温辙反应前离开。” 谢遇随:“此处是何处?” “此处是永堰镇,最近的城池是郸县,往东即是洛县,再东是为南阳关。过了南阳关,就到了我兄长所在的平州柳城。” “郸县和洛县,”谢遇随慢慢说道,“单县县令,是温辙在熙平元年点的进士,洛县县令张远道,是家族捐出的一个位置。这两人手上无兵,不足为虑。最需要提防的是,郸县和洛县中间,有座无妄营,营中有一千士卒,归方子俊统辖,方子俊是温辙从军时提拔的一名将领,征战多年,颇有经验。” “那我们快马加鞭,赶在他们通风报信之前到。”奚昭速战速决。 妘千里出言:“他伤势太重,走不了那么快。” 谢遇随苦笑一声,“即使我们快马加鞭,也无法赶在无妄营前。温辙极重情报,他麾下有善与动物沟通者,培育出一条信鸽体系。温辙管辖三道之内,信息畅通无阻。” 妘千里一愣,迟疑道:“为他培养鸽子的人,不会是个道士吧?” “妘姑娘有所耳闻?”谢遇随诧异。 “他是叫玄清……?” “正是他。”谢遇随肯定她的猜测。 妘千里无话可说,只觉自己真的点儿背。 玄清此人在小说中期,拜倒在男主麾下,为男主提供一条精绝的情报系统。让男主眼线遍布天下,天下各道所生事情一日知晓,是男主一大助攻。原来他此时竟在温辙身边。 有了他相助,无妄营的方子俊怕是在南阳关前守好了关卡。 妘千里想了想:“我们人少,反而是助力,我听说南阳光是在山上,我们可以一路走小道,翻山越岭,避开温辙的人。” 奚昭道:“我正是从南阳关而来,它建在南阳山上,出隘口外,定有可行的地方。” 唯独魏轻岳脸色煞白。 她轻声道:“云……谢公子所说的信鸽,可是真?” 妘千里看着她的脸色,突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魏轻岳的泪一下子流出来,她无助道,“可我父母,就在郸城啊,信陵山庄它,就在郸城。你们说,温辙会不会找他们麻烦?” 不知道,没人知道。 妘千里无父无母,是个孤女。奚昭家在平州,有一方节度使撑腰。可魏轻岳的家,就在温辙眼皮子底下,就在檀州节度使管辖范围内。 温辙和方子俊寻不到谢遇随的身影,会不会牵连其他人,对她家开刀? 魏轻岳越想越害怕,泪珠滚滚落下。妘千里果断道:“我们先去郸城,信陵山庄。” “不行,”奚昭反对,“谢公子身份至关重要,只要保护谢公子安全,无论是帝京,还是我家,或者其他道台节度使,均会发兵相助。但若谢公子有恙,就凭我和周家小姐,我们手上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温辙要反。天下大事尽在此一瞬,不可因小失大。” “你要护着他就去,我要回家!”魏轻岳哭道,“我不管,我要回家!” 妘千里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一则,天下大事太大了,我不能保证怎样就是最好的,眼前只能看出来,去信陵山庄通风报信,至少能保轻岳父母安全。” “二则,”妘千里扬起眉毛,“谁说我们一定要躲躲藏藏,被动挨打。我们可以借信陵山庄之力,给予温辙反击。” “反击?什么反击?你要干嘛?!”奚昭惊了,“那可是无妄营!是专业的官兵,凭着魏轻岳家的镖师,怎么可能?!你做梦也不带这么做的。” 魏轻岳也傻了,“不是,我家的镖师平常就送送镖……我去通报完了跑快点更有希望……” “我意已决,”妘千里转头,“你觉得呢?” 三人把视线转向这个她们完全忽略的皇储身上。 谢遇随回得相当干脆:“唯妘姑娘马首是瞻。” 妘千里抬了抬眼睛,她怎么觉得……这话一出口,她比反派还像反派。 * 清晨阳光洒到信陵山庄威严的墙上,红色砖墙如火。 门口守卫的镖师远远看见一辆马车过来,离得近了,从马车上跳下一个人,他仔细一看,惊道:“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快叫老爷夫人!” 镖师眼睛滚圆,“小姐!你……你怎么了?!” “一言难尽,张叔,麻烦你把马车拖进来,赶快叫我爹娘出来!我有事和他们说。” 很快,魏轻岳父母双双赶到,定眼一瞧,也齐齐愕然:“我的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位掌上明珠,永远打扮得漂漂亮亮,头发、脸上、衣裳、首饰,干净整洁不算,还必须精心搭配,往往让人眼前一亮,引得众人连连回头。 眼下她这幅打扮也会让人连连回头,但南辕北辙。曾经的千金小姐,如今满脸尘灰,一脸疲倦,眉眼耷拉,头发脏兮兮,衣服不仅灰扑扑的,居然还打了补丁,活脱脱一副逃难样! 信陵山庄庄主,魏山一把把女儿抱进怀里,泪差点涌出来,“我的女儿……你受苦了啊,你在山上过得是什么日子,怎么会这样?” 他紧实的肩膀手臂紧紧勒住魏轻岳,魏轻岳差点喘不上来气,“爹!好了好了,快放手!我有要事说!” 庄主夫人赫连如玉气到颤抖:“我把好端端的女儿送到玄天门,玄天门是怎么待我女儿的?它玄天门虽是天下第一大门派,但我信陵山庄也不是吃素的,倘若我女儿有个好歹!我定要玄天门好看!” 赫连如玉把脸转向魏轻岳,放软语气,“宝贝不怕啊,告诉娘,谁欺负你了?” “哇!”魏轻岳听到这熟悉柔软的声音,心头酸楚,哭了出来。 赫连如玉心中更加愤怒,巴不得直接冲向玄天门,为女儿讨个说法。 咣当一声,有东西从拖进府的马车上栽下来,马车上跳下一个年轻女孩,身材高挑,高马尾利落,她方才一脚把一个绑满绳索的人踢下马车。赫连如玉和魏山看向那边,顿时震惊了。 那个被层层绑住,不知生死,被一脚踹下去的人,好像就是玄天门的峰主…… 讨个说法……?讨什么说法?自己女儿身上虽然脏兮兮的破败不堪,但玄天门日月峰峰主,现任掌门左膀右臂,怎么就被自己女儿打成这样……还绑到了家里?! 自己女儿自己清楚,她明明就是个胆小怕事,只会梳妆打扮的小姑娘啊!每年在家的时候,一心一意想买衣服买首饰,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有大事发生! 赫连如玉心一沉,命令左右:“你们全都离开,老七,你去把大门关了,守在外边。” 她身后的壮汉应声而去。 魏轻岳赶紧竹筒倒豆子,长话短说。 豆子变成一块块巨石,砸得信陵山庄庄主和庄主夫人魂飞魄散。 赫连如玉:“你等等,我顺一下,也就是说,节度使肯定会对你们动手,可能要对我们动手。” “没错。” “什么!?那还等什么?!”赫连如玉第一次,担忧起自己的心脏不够健康,“我让四大堂收拾东西,分四个方向跑。人员我要仔细安排一下,先躲过这阵子风头再说……你说得那位皇室,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周家的小姐周幼微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而且娘,如果不是皇室的话,为何玄天门和节度使都对他志在必得?” “你说得没错,小月大了,出息了。那这样,你先——” “夫人!左县令身边的木师爷来了,说是奉左县令的命令而来!”一道院门外,有人喊道。 第 19 章 院里寂静了几瞬,然后是一阵纷乱。 “我先躲起来!” “先拦住他们!等等,先让他们进来!不行!还是先拦住他们!” “夫人,”妘千里开口,“如今敌友未辨,可先礼后兵,稳住他们,套话为先。” 赫连如玉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 她沉声道:“先把他们带到花厅,请上茶,就说我有事,一会儿到。” ** 信陵山庄花厅古朴雅致,墙上挂着刀剑等兵器。木儒卓瞧了一会儿,微笑道:“这宅子不错,听说这是魏家的祖传家业?” 年戚如实回答:“是。” 木儒卓拍手:“信陵山庄不愧是江北第一镖局,在檀州的宅子,比左县令的宅院还好。我进来瞧得仔细,光是门,就穿了七层,这可真是大手笔。” 年戚不语。 “什么大手笔呀,木公子说笑了。” 一道笑盈盈的声音漫进来,随着这道声音一起而来的,是一位高挑健壮的女子,眉目锐利中透着一丝精明。她身畔并肩的男子身形高大魁梧,顾盼有神,正是信陵山庄的庄主和庄主夫人。 两人身后跟着三个穿着简朴的小丫鬟。年戚看了她们一眼,目光扫过,不动声色。 “只是这宅子买的早,那时候这里还没人家,魏家先辈想在找块地方教弟子练武,这不就定了。荒郊野外左右无人,除了地方大点,没什么拿得出手。” 赫连如玉说着,狠狠剐了眼年戚,“还不快给木公子上茶!” “魏夫人。”木儒卓先看向魏山,再横眼扫过她,微微一笑,“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了,这信陵山庄,到底是姓魏,还是姓赫连?为何每次,不见魏庄主开口,都是你在说话?” 赫连如玉笑了笑,脸上显露一丝尴尬。 魏山沉闷道:“我不善言辞,只会押镖育弟子,山庄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我夫人出面做主,我觉得挺好,木公子有什么意见?” “这叱鸡司晨,阴阳颠倒之事,终是不合常理,有违人伦。我听说魏庄主有个女儿,宠爱有加,送上玄天门学艺。这不,就出了岔子。伙同他人一起,谋逆师长,欺师灭祖!” “什么?!”赫连如玉手中茶杯摔倒,茶水洒了她满手,她呆愣片刻,道,“木公子莫不是开玩笑?我女自小胆小,不学无术,就算她有心,也不可能伤的了别人,莫说她无心!” “是啊,木公子,不可能。”魏山补充。 “是若不是,县令府上有证据,两位随我到县令府中一看,岂不明了?” 魏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赫连如玉稳了稳心神,笑道:“木公子说笑了。我夫妻二人,与左大人关系一向交好,您虽是左大人身边的人,但也不可诬陷我夫妻二人。” 木儒卓看向魏山,听出赫连如玉的惧怕,不耐烦道:“是真是假,到左大人府上岂不明了?我奉县令之命,前来请二位过去一叙,已尽到礼数。况且左大人已说,这事儿牵连不到二位身上。但要怎么解决魏小姐的事,要看二位的诚意。左大人敬重信陵山庄才让我来,这要是换了别人,直接押解进衙门,二位可要明白左大人的一片苦心呐。” “你还想押解我们?!”赫连如玉柳眉倒竖。 “若按大燕律法,需要当场押解,有何不可?不过左大人与二位深交,特派我来邀请二位去府上一叙,给足了礼数。” “狗屁!就凭你这个小白脸,也想押解我们?把我们信陵山庄的脸面放在哪里?!” “魏庄主,你就由着你夫人胡说八道,犯上作乱,目无王法?”木儒卓怒了,这女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魏山尚未说话,赫连如玉猛然站起来,高声道:“木公子好大的口气!原来你就代表王法?你一个白身,有什么资格代表王法?!” “是啊,是啊,木公子是白身。”魏山终于找到自己能接的话,他慢吞吞道,“对了,木公子明年准备继续考吗?若我没记错,你今年都二十有六了吧。” 木儒卓啪地摔掉桌上茶杯,怒气冲冲:“好,我这就回去回禀大人,你们的所作所为,等着官兵过来吧!” “快滚!”赫连如玉喊道,“滚得越快越好!” “等一下,我送一下这位公子。”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冒出来,像蜜水滑在糕点上。 木儒卓满心怒火,回眸吼道:“不用!”然而目光落在那丫鬟脸上,顿时一怔,这丫鬟虽然脸上灰扑扑,然而仔细一看,眉眼五官都长得端正,十足十是个小美人啊,自己方才怎么没发现? 丫鬟也不恼,依然低眉顺眼地走到他身边,温香软玉靠上去。 木儒卓心中一喜,没想到一整个智障山庄里,竟然出了个有脑子,有眼光的丫鬟。她肯定是看上自己,想私相授受,妄图攀附自己。 哎,虽然她长得好看,但地位还是太低了,和自己不太搭。 可美人一片炽热诚心,他也不能辜负。等到抓了信陵山庄全部人马,向大人把她讨过来,给自己做个通房丫鬟,也算全了她一番心意。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丫鬟的胳膊勒紧,大力袭来,他猛地栽倒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胳膊拼命乱挥。 无济于事,箍住他脖子的手臂仿佛铁铸就,坚不可摧。他奋力挣扎,呼吸受阻,脸上青筋暴起,凸出成一条条扭曲形状,眼睛翻了起来。 意识消失前,他听到之前温香软玉的丫鬟用蜜里调油的软软嗓音说道:“我信陵山庄姓什么,关你什么事?还对娘乱讲话,我信陵山庄今天就姓你死了!” 他还听到赫连如玉的惊呼声:“小月住手!” 木儒卓每条血管都在流淌着后悔二字。 ※※※※※※※※※※※※※※※※※※※※ 感谢在2021-02-06 02:33:13~2021-02-06 23:1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柏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赫连如玉眼睁睁看着曾经乖巧懂事的女儿,猛然出手把县令师爷勒住。 木儒卓的脆弱挣扎仿佛兔子面对狼,软弱无力,毫无作用,几个呼吸间,彻底晕过去。 这还不算,一柄剑从自己身后抛来,小月头都未回,单手接住剑,雪亮剑光如虹,转瞬就要刺向师爷。 “住手!”赫连如玉立刻拽下腕上玉珠,打到小月的手上。魏轻岳痛哼一声,长剑抵住木儒卓的大腿,堪堪停住。 她抬头,委屈道:“娘,你打我干什么?好痛!” 赫连如玉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有分寸,她一个头两个大,“这……这不太好吧,我们还没和左县令彻底翻脸,这么动他的人……” 魏轻岳惊讶:“这不叫彻底翻脸,什么叫?等到人家真的打过来?” 赫连如玉望向晕厥的木儒卓,无言以对。 她转念一想,木儒卓走前极度气愤,他们就算放这人走,左县令估计也不会按兵不动。与其等待对方,不如先发制人。 只是信陵山庄安稳的日子过太久,上次和官府作对,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面对女儿悍然举动,赫连如玉一时举棋不定。 “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不决?” 赫连如玉定了定神,“这不用你操心,我会为你们备上最好的神马,最好的镖师。你们先走,我安定好人,随后就到。” 魏山连连点头:“是啊,轻岳,你们先走,有千里护着你。信陵山庄有我们在,我把它安置一下再走。” 魏轻岳急了,“要走一起走!我才不要先走!” 赫连如玉骤然起身,走向魏轻岳,“小月,听娘的,你必须要走,尽快走,你走了,即使遇到最坏的事情,节度使无论如何要留我们一命。你若被捉了,我们信陵山庄会以谋逆之罪论处。” 赫连如玉推着她,“快走!快走!” “我不走!”魏轻岳甩开她的胳膊,“不要拿我当小孩!我是信陵山庄的继承人,我有责任和信陵山庄同在!” “你!”赫连如玉又急又气。 “赫连夫人。”一道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背后那位玄天门弟子走出来,“或许还有另一种方法。” 赫连如玉曾从女儿口中听说过她的名字,妘千里,是自己女儿的同窗玩伴,此时她缓缓道:“郸城本身并无兵力防守,左宣旗下不过一百衙役。信陵山庄立足数百年,面对不到百的衙役,本不该畏惧。夫人大概是畏惧郸城城东南四百里外的屯军。方子俊选檀州民兵整编成营,训练半年之久。拔地数日可到。” 见她如此道出自己心中所想,赫连如玉承认:“我是担心,他方子俊成名已久,麾下兵力赫赫,信陵山庄镖师只仗武艺,如何是他们对手?” “那夫人有没有想过,信陵山庄墙高壁厚,我们可以将方子俊引来,闭户山庄内,引诱他们攻山庄。我们用守城之法守山庄。维城战往往需十倍兵力才能打下。” “妘姑娘说笑了,”赫连如玉简直觉得荒唐,“那倘若方子俊不来呢,倘若他只围不攻,静等节度使派其他兵呢?倘若他兵强马壮一日攻进来呢?” “绝无可能。”妘千里轻笑,“夫人忘了么?节度使是要造反,皇太孙在我们手上,他晚一日抓住,他就要担心我们就四处宣传一日他的造反事迹。他只会比我们更心急。而且他方子俊忠于温辙,不代表其他士卒忠于温辙。夫人不妨想一想,若您是其中士兵,知道他们要捕获的对象是皇太孙,还会不会尽心尽力?” “从方子俊和温辙的角度,要么挑选自己死士进攻,要么在士兵没反应过来时快速进攻。无妄营报着三千士兵,但其中有两千是空饷的数,实际兵力最多一千。我们只要顶住一时,他们军心必溃散。夫人以为呢?” 赫连如玉沉默了。 她不由多看了这姑娘几眼,小小年纪,竟如此洞察人心。从节度使的角度来看,事实如此,他必是热锅上的蚂蚁,时间越久漏洞越大越补不上来。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等于是拿信陵山庄全体人的命来堵,输了所有人都要死。 她实在不能下这个决心。 她求助地看向魏山,魏山也看向她,两人共事几十年,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复杂矛盾之色。 他们心思相同,这么大的赌注,他们没那个决心。 但逃亦重重困难,他们山庄上下一千三百五十六人,不乏老弱妇孺,一千多人逃难而走,一旦节度使有心去围追,布下兵力。能逃脱生天的只有小部分。 “爹、娘。”女儿的声音传到赫连如玉耳中。 她回头,看见女儿盯着自己,将右手长剑放置左手上,神情庄重严肃。 那柄剑光华流转,刀柄刻着繁复美丽花纹。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和魏山亲手为女儿锻造,耗时一年打造而成。 赫连如玉忽然心有所感,猜到她要说什么。 魏轻岳轻声道:“此剑名为无前,吾志所向,一往无前。是你们亲自为她取的名字。” “我一直知道,我辜负了你们的希望,没有长成你们理想的样子。你们想要我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想要我心智坚定,百折不挠。我一度厌弃自己,憎恶自己,身为偌大一个山庄的独女,我为什么瞻前顾后,为什么犹豫不决,为什么心志不坚,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当我遭受伤害,危及生命,当我突破恐惧,奋力一搏之际。我知道退让、逃避、妥协、不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不再祈求虚无的命运让自己安然无恙,我只能仰仗自己拼尽全力,一往无前。” “温辙欲反,三镇摇摇欲坠,大燕世子中毒昏迷,生死未卜。我不想再逃,亦不愿再逃,如今以信陵山庄为根基反击,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成功则从容撤退,失败则共同赴死。我尚且不怕,为何你们要退缩?” 她声音不高,然而掷地有声,敲得屋内寂静无语。 赫连如玉望着自己的女儿,突然意识到,她长大了,变了太多。 赫连如玉暗里对魏山埋怨过小月的脾性,魏山说,大不了为她找门好亲事,互相扶持着,在太平日子里,总是能护着她,让她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可这太平日子,说没就没。他们执掌山庄多年的夫妻二人还在被这变故砸的晕头脑胀,一团糊涂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娇气胆小的女儿,在她看不到的日子里,被磨练出一副挺直身躯。 她和魏山对视一眼,从自己夫君眼中,看见泪花。 她叹道:“我们老了,这信陵山庄的大事,是时候教到你们年轻一辈手上。” 话音刚落,魏轻岳的剑垂落,狠狠刺到木儒卓大腿上。 赫连如玉没忍住,露出惊恐之色,旋即转为神秘莫测的笑容。 今天她的女儿,给了她太多惊喜。 “啊!”木儒卓被疼痛惊醒,他嚎叫时,又被一柄剑抵住脖子,一道甜软的声音在他耳畔乍然响起,如同地狱恶鬼,“闭嘴!再叫一声,把你杀了!” 妘千里总觉得这句话和这套熟练的逼供动作,有些眼熟。 在魏轻岳的审问下,木儒卓把左宣和节度使卖的一干二净。妘千里和魏轻岳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大喜。 “你是说,左宣压根不知道你来了,是你昨日偷听他说话,想立功。私下来的信陵山庄,看能不能把人请过去?” “对,我错了,我该死……” “闭嘴!”妘千里给了他一巴掌,“我再问你,左宣现在在哪里?” * 红楼里传来渺茫的歌声,丝弦混着笛声拂过人耳,一派绮丽奢华之象。 妘千里脸挂珠帘,身着层层罗绮,穿过朱红长廊,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些。 实际上她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满是不自在。 穿越十年来,她从来没踏足过大城市,天天在山上吃菜啃草练武,苦的要死。这次被逐出山门,她又风尘仆仆赶路谈判。 没想到抓县令,倒是踏进了繁华之所。 毫不奇怪,她跟这繁华之所,没有一点搭的地方。多亏经过一夜寻欢作乐,人人喝高了,喝得少的人,也被她这身魏轻岳精挑细选出来的衣服,和她亲手画的美貌妆容骗过。 妘千里直抵目标之处,她端着酒,一墙之隔,听见里面的人在唱着曲子,弹着音,靡靡之音扑面而来。她在门外柔柔道:“左大人,木先生派我来请大人归府。” “进。” 妘千里轻轻推开门扉,心底一喜。 左右两位貌美女子,一位轻抚琵琶,一位赤足旋转,中间靠后的座位上倚着个男子,他断了吟诗的语句,抬头看向妘千里。 很好,就他一个客人。 她端着托盘,嫣然而笑,走到左宣身边,俯下身子,腻声道:“这是木先生叫我给大人送来的第一壶清平调,大人请用。” 她把酒倒进左宣面前的酒杯中,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压上一只乌黑折扇。 折扇合上,力气微弱。妘千里低头看向他,心底庆幸,还好左宣动作慢,她止住了暴起之意。 “清平调。”左宣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敢问姑娘贵姓?” 妘千里嫣然一笑,“小女子母亲西域人士,父亲中原人,母亲起的名字是摇尼,父亲起的名字是侯蕙。” “摇尼,侯蕙。”左宣盯着她,目露赞赏,“好名字。” ※※※※※※※※※※※※※※※※※※※※ 感谢在2021-02-06 23:19:51~2021-02-07 23: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柏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妘千里浅笑,温柔地执起酒盅,朝左宣口中灌去。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呜呜呜……” “大人喝醉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妘千里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朝左右舞女歌女丢去,“这是大人给你们的赏钱,下去吧。” “是。”她们领了银子,眼波盈盈地望向妘千里,妘千里心头一动,忽然听见一道沉闷的声音。 沉闷但迅速,是厚底靴子踏在木板上迅速前行的声音,直往此处来。 咣当门被直接推开,一阵寒风扑来,慑人心魄。妘千里的肩背不由自主地发紧,肌肉绷起。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身着玄衣轻甲,腰间挂着一把陌刀,是北地军营里常用的刀。他手一直放在刀柄上,虎口处结着厚厚的一层硬茧。 他身后跟着两个男子,同样玄衣轻甲,同样身配陌刀。神色恭敬地随在为首之人身后。 他们三人,带着战场上历练过无数遍才有的风霜沙砾之色,这股杀气瞬间朝着屋内卷来,屋内的暖融春色顿时消失不见。抚着琵琶的歌女瑟瑟发抖,跳舞的舞女蜷缩身子,低头看向地面,不言不语。 “左大人,”为首男子目光如炬,看向左宣,“节度使大人传来密令,大人可看到?” “嘿嘿,”左宣微微笑着看向他,“子俊啊,云想衣裳花想容……你这身衣服,可是好看得紧呐……” 方子俊?!妘千里头皮发麻,怎么可能!?无妄营据此四百多里地,纵使玄天门和温辙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到他手中,他也不可能如此快抵达。更何况,他如何得知自己所在? 她冷静下来,没错,方子俊绝无可能知道自己一行人在此,若他知道,现在不该来找左宣,而是直冲信陵山庄找谢遇随。 妘千里用余光看方子俊,见到方子俊眉头皱起,他身后的两个士卒也目露怒容。 方子俊喝道:“左大人,事态紧急,我们几人刚从宿添赶来,节度使大人下了死令,叛党可能就在附近。你难道没有收到吗?怎么还在喝酒?” 妘千里娇娇怯怯地倚在左宣背后,藏住了自己大半个身体。 “嘻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呐,方将军,来,我们痛饮一杯~”左宣端起酒杯,朝他举起。 “饮你个头!你个憨憨!”方子俊举起拳头,往前走了两步,拳头紧了又松,犹豫几下,拳摊开成掌,放到左宣肩膀上,想晃两下晃醒他。 他的手刚放到左宣肩上,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他的目光从左宣移到他身后的女子,那少女眉如远黛,眼角一抹绯红,唇色殷红,浑身轻轻打颤,是个难得的美人。 然而方子俊的眉头蹙起,声音里微微疑惑,“这位姑娘……你的脸上,怎么受伤了?” “啊……?”那少女微微抬头,目光含情,眉目流转间,引得人怜惜。 “奴家的夫君脾气不好,有时动手,不免失了分寸。”她眼眸含泪,几欲要落下。 方子俊瞧着她,兴许是自己想多了,竟然对这样一个年纪这么小又貌美的女子心生疑窦。 他身后传来两道窃窃笑声,“将军这是瞧上人家小美人了。” “可不,这样的姿色,谁能拒绝啊。” “将军你这可不太好啊,人家小娘子已为人妇……” “闭嘴!”方子俊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还不清楚,怎么会这么乱想,“我是怀疑她的身份!” “将军又讲笑话了,看上人家小娘子就直说。” “就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看顺眼的,虽嫁为人妇,但她夫君待她并不好,将军不考虑下带人家脱离苦海吗?” 妈的,一群憨憨,想女人想疯了,都什么时候了。 方子俊垂头看了眼那妇人,见她泪光盈盈,眼中流露祈求之意,心中不由一软。 怎么这么小怎么就嫁为人妇了,竟然还嫁错了郎。 若是她和自己在一起,他绝不忍心对她动手,更不忍心拿刀剑伤她,这样柔弱的女子,有谁舍得让她受伤?她汉子太不是东西了! 但方子俊还记挂着心中一丝疑惑,他想看看她的手,是否有印记。 自己的手从左宣肩膀上移到女子的袖子上,层层叠叠的纱衣下,他觉察到女子在害怕的发抖,眼泪流淌。他身后左右更笑道,“将军这不好吧?” 方子俊心中不忍,柔声道,“姑娘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话间,他脑子里爆出极度危险的感觉,仅仅一瞬,那姑娘胳膊一抬,手如长蛇,锁住他的手。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唰地抢出他的陌刀,刀光噌地映出一片慑人日光,映出他自己的惊骇眼神。 第 22 章 多年来战场上形成的直觉,方子俊意识尚未明悟过来,身体已下意识弯腰折身,躲过这一刀。他反手间从背后抽出横刀,硬碰硬迎上转瞬而来的第二刀。 两刀相撞,铮然一声尖锐的声音爆开,刺得人耳膜发痛,彻底撕破红楼中靡靡之音。 “将军小心!” “有刺客!” “啊!”端着琵琶的乐女尖叫一声,丢了琵琶,慌忙跑出屋子。身着绮罗的舞女呆若木鸡,怔在当场。 唯有郸城知县依旧傻乎乎地笑,“抽刀出鞘天为摇,日月星辰芒骤韬……” 方子俊来不及关注其他人,他迎上去的瞬间,面上浮现出惊骇,这个女子的力量大得惊人。他用七成力接下这一刀,本以为会把她震退,还留了一丝心神怕她跳窗逃跑,不见踪影。 但没想到,这一刀接触,陌刀上传来的穿透力,让他气血一阵翻涌,耳朵嗡嗡作响。 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断马剑。[1] 能断马的刀,必定长而宽厚。 这样的长刀,自然重得可怕,纵然是方子俊,也和同僚提起过这刀好用是好用,天天带着也累。他最常用的并不是陌刀,而是背后的横刀。 但方才这女子,电光火石之间,从他腰间拔出陌刀,一刀未至,第二刀再上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手上掂的是几十斤的刀。 她穿着繁复的衣裳配饰,按理说,不利于打斗。方子俊看得清楚,她持陌刀动手时,身上层层叠叠的金色纱裙翻飞,头发脸上手腕上一阵丁零当啷的环佩锵鸣,全都无碍于她出刀,两刀无半分凝滞之色。 方子俊低头看见她神色,珠帘下的唇微微挑起,一反柔弱可怜之意,满脸是跃跃欲试和极度兴奋。 兴奋?被官兵发现她接近左知县另有所图,当场暴露身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方子俊脑中闪过一点疑惑,很快消失不见。 拿下她,细细审问,一切知晓。 他匆忙道:“堵住她退路!不要让她逃了!” 这等身手的人,所图甚大,不能让她轻易逃走,不然卷土再来,不知出什么岔子! 夏文冬武应声而上,陌刀出鞘,长刀慑人,他们常年跟随方子俊,沙场上尸山血海配合出的伙伴,当即一人守窗户,一人守门,将房间堵了个彻彻底底,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方子俊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他发现,眼前的女子笑意收了,没有那股莫名其妙的笑容,但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让他极度不舒服。 像是林中的饿狼见到新鲜的肉,隐隐可见十足的贪念和渴求。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见女子长刀一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出了第三刀。 刀出平平无奇,无非是又快又稳,然而以钢铁百炼成就的刀,划上血肉之躯,一下即能定人生死。 方子俊头皮一阵发麻,悚然的感觉充斥全身,危险!他横刀快速相接,可那刀平平推来,竟如泰山倾覆,势不可挡! 生死一线激烈战斗中,静室里忽然传来一道朗朗诗书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呛啷”一声,方子俊脸色难看极了,长刀在他面前停下,无法再近一寸。女子右手持刀,脸上珠帘晃动,手腕环佩轻响,轻松写意,分明是留有余力。 方子俊右手横刀自上往下接住,这犹自不够,他左臂抵住右手刀,手肘上的轻甲与刀身紧密相接。 一道细细的血迹,从他手臂的银甲上溢出,像是冰上落了一朵红梅。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好!”左宣且饮且歌。 方子俊没有看自己受伤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面前女子,脸色铁青。 她才多大,怎么会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和纯熟的战斗技巧,简直像是……日日夜夜在与刀相伴,锤炼打造战斗意识。 方子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从一开始判断失误!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女子是猎物。如今看来,自己才是那个猎物。 再打也无用,方圆百里,若他不是她的对手,再来多少人,也挡不住她。 而他倒有可能在这里翻船。 门外纷繁的声音传来,笃笃笃的靴子踏到地板上声音渐次接近。方子俊见到少女眉头微蹙,云鬓上垂下的金色珠玉微微摇晃,手腕轻抖陌刀,刀身泛起嗡鸣,仿佛刀中有剑灵与她回应。 转眼第四刀迎面而来!刀锋所指,一往无前! 原来方才只是试探,她要动真格了。 方子俊意识到这点,他当机立断:“撤!” 夏文冬武看出不对劲,但将军和敌人近距离打斗,他们不敢,也不能插手——这两人近身缠斗,刀出比视线更快,他们纵然想帮,也无处落刀。 但这一声撤响起,他们陡然间出刀。 一横一竖,阻拦在女子面前,是殿后的招式,为离开争取一瞬时机。 方子俊就在此时脱离了少女的攻击。 窗户被推开,清风暖阳拂进室内,夏文冬武的两把刀很快被女子一力破开,他们不恋战,紧随跳下窗户。 三匹骏马在红楼下待着,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战马,方子俊落到马上,一扬马缰,骏马长嘶一声,奔跑而去。 不甘心、愤恨、诧异、羞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方子俊明知该一心催马向前奔,却鬼使神差转头看去。 他望见一道人影倚在红楼的窗户边。 女子肤色白净,眉目含霜,乌发披散在肩上,发上垂落的缕缕金玉随风轻晃,她垂眸望向他,一只笼了金色纱衣的手腕搭在红木窗边。 日头照在她身上,像是碎金铺满周身,方子俊仔细望向她,这才发现,原来她头发上垂下的珠玉并非金色,而是透明玉石,只是阳光穿透玉石,形成耀眼夺目的色泽。 这种颜色很适合她,方子俊无端乱想,就像她用刀的速度一般,像她的刀法一样,纵然是对立阵营,他忍不住心折。 他与她遥遥相望,渐渐不见。 ※※※※※※※※※※※※※※※※※※※※ [1]《唐六典》卷十六。 文里细节大半是私设,当幻想小说看。 第 23 章 妘千里眼见方子俊骑到马上,心头大悔。 早知道方子俊要来,她定背负弓箭,装满一壶长箭,带上信陵山庄所有镖师,守在小红楼楼顶和四周,他一来就放箭堵路,叫他有去无回。 拿下方子俊,通往南阳关的路便畅通无阻,他们也不用提心吊胆防备无妄营的一千轻甲。 可如今,到手的鸭子白白飞走了。 动手时常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呼吸,但妘千里能察觉到,他受伤了。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呐……”一道吟唱声把妘千里拉回室内。 她看向屋中,左宣赤足散发,在屋内一角边饮酒边吟诗,姑娘已经跑出去,屋外纷杂的护院跑进来,瞧见左知县,忙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妘千里一指窗户,大喊道:“方才有贼人进来偷袭大人,被撞破跳窗逃了!” 居然有这等事!?护院连连道歉,转身跑下楼作势去追。 妘千里待他们消失,一揽左宣的腰,脚上用力,也跳窗逃了。 * 信陵山庄内,忙成一团。 奚昭用力一拍桌子:“我早说方子俊不是易与之辈,妘千里硬要上,你听从千里意见,好不容易说服你爹娘,现在又要反悔,以后你怎么在家里立足,怎么取信于人?要么上,要么不上,你既想上又不想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魏轻岳垂头抹泪,“我能不怕吗?明明以为无妄营最多屯着一千士兵,现在怎么变成三千兵力?三千人!我们怎么打啊?” 提起这件事,奚昭脸色难看起来,“方子俊这人也是,别的将领都知道吃空饷,他倒好,有多少饷银养多少人。他在这檀州官场,定不好做。我等着他倒霉那一天。” “怕是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了,”魏轻岳擦泪,“我还听说,他力大无穷,孔武有力,等闲三五个人不是对手。就算我们想暗杀他,怕也不成。” “你还想暗杀?你以为这是你们玄天门啊?人人独来独往。人家将军出门,还不前呼后拥,自己在中央被保护?别说暗杀,就算是我们想近身都难,你还是重振信心,去加固你家院门更靠谱些。” 她声音高昂:“再说,不过就是三千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打不赢死就死了,过二十年再来!” 说话间,妘千里走进来,她看见魏轻岳情绪低沉,奚昭气鼓鼓,问:“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你们说方子俊。” 奚昭翻了个白眼,“魏轻岳想派你暗杀他,我劝她死了这条心。” 妘千里颔首:“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惜我失败了。他应该会谨慎很多。” 奚昭盯着她,眼睛里满是疑惑,她的视线落在妘千里腰间,被她腰间那把无鞘的陌刀闪到了眼睛。 “你出门好像没带这把刀。” “出门抢到的,可惜没抢到人。” 妘千里“哐当”把刀拍到桌上,奚昭和魏轻岳都先被刀身光华吸引,继而看到刀鞘上的花纹,奚昭自小在北地军营长大,对军营刀剑不陌生。她道:“这是……军队将领的陌刀样式。” 她的目光定在刀鞘上的“方”字上,后知后觉地看向妘千里:“你把方子俊的刀抢过来了?!” “你不是去抢郸城知县了吗?这人也能抢一送一?!” * 对付郸城知县左宣,要比对木儒卓温柔许多。 不是她们根据官大小踩低捧高,而是因为左宣他……太识时务了。 以妘千里为首的三人团,地下私人武力团队对抢劫拷问业务愈发纯熟。左宣兴许是从她们自信的眼神、娴熟的绑绳手段中获知她们曾经的战绩,一睁眼,未等妘千里发问,就把郸城及周边大小情报卖了个彻底。 如她们之前探知的情报一样,郸城内务空虚,衙役两三百,周边城市全靠无妄营兵力——一般来说,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只有小偷小摸和因个人矛盾产生的杀人案,一年也无需无妄营出动一次。 倒是洛县的宿添,前阵子出了个事故,据说有一行山匪在宿添山里横行,掳掠许多平民百姓,知县衙役遍寻不到,需要无妄营支援。 洛县知县诉苦粮食不多,担不起无妄营兵甲粮草。恳请方子俊带几人来就行,洛县本地出几百农兵跟随。 无妄营主帅方子俊只带着几个人去了,遭到大量山匪夜间袭击,民兵一哄而散,还趁乱抢了方子俊的东西,山匪不追民兵不追宿添官员,追着方子俊不放,方将军受伤逃出。 “他是不是傻?”魏轻岳目瞪口呆,“怎么只带几个人就去了。” 左宣看向魏轻岳,唇角勾起,柔声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敢问这位姑娘贵姓?” 左宣颇有几分姿色,又如此配合,纵然两方是敌人,魏轻岳也不禁脸上一红。 妘千里冷冷扫了他一眼,左宣闻弦歌而知雅意,正色道:“方子俊这个人,出身低微,父母早逝,是洛县的本地望族张家给他提供学堂读书,见他力大无穷,出钱资助他学武,他这才有幸从军,跟随节度使大人。” 左宣意味深长道,“莫说张知县让他只带几个人来,就算是让他卸甲空手独自前来,他也要依言听之。” 妘千里望着左宣,忽然笑了,她坐到座位上,“你知道我们是谁,对吗?” “知道。”左宣睁大眼睛,“侯姑娘国色天香,卿本佳人……”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来。 “呵,”妘千里笑容更深,盯着左宣不言不语,她忽然意识到,谢遇随这张牌,真的很好用。 ※※※※※※※※※※※※※※※※※※※※ 明天要更六千字,后天入v万更。预收《位极人臣》文案可看主页~么么哒~大家除夕快乐~ 感谢在2021-02-09 22:33:00~2021-02-10 18: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儒非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左宣看着妘千里,妘千里也看向他,目光晦暗不明。 她在猜测。 左宣这个年纪任知县,可以说一句年轻有为。 实则却是靠着大山爬上来。 妘千里看过资料,知道这位左知县出身只比方子俊好那么一点,父母做小买卖,辛辛苦苦把他和姐姐抚养长大,左宣不负父母期待,连考连中,直达进士。姐姐也嫁给当地富绅家族,可惜身子弱,生产后撒手人寰,没过多久。父母常年劳顿下,也逝世了。 左宣运气不好也好,守孝三年中,温辙路过他故乡,听到院内有人吟诗,他细听下,发现此诗情感真挚、字句动人,他却闻所未闻。 温辙好奇之下,入室询问,得知是左宣本人所作。温辙当即命令随侍在此歇息,于左宣寒舍内入住一晚,将他守孝间所做诗词全部看过,连道三个好字。 于是左宣一出孝期,便受到温辙的举荐,任郸县县令。 此事传为美谈,三道人人皆知。 按理说左宣应该是温辙死心塌地的嫡系,温辙不管是造反还是杀皇帝,于情感来说,他都要摇旗呐喊,站在温辙面前一线位置。 但妘千里发现并非如此。 妘千里悠然道:“我看方子俊这个人,改日需要到寺庙神殿里拜拜,张远道卖了他一次,如今你又要卖他第二次。” 左宣睁大眼睛,面露无辜:“侯蕙姑娘,话不能乱说,你怎地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妘千里笑起来,她道:“别装了,左大人,你为何任我们予取予夺,这些官场秘辛,不该护着藏着,一点点漏出吗?” 左宣:“因为我骨头软。” 在场三人:“……” 奚昭手中的剑扬了起来。 左宣立刻改口:“我实话实说,侯姑娘,你不要生气。” “说。” 左宣小心翼翼看着奚昭的剑,道:“侯姑娘与我姐姐有几分相似。” “?”妘千里想起他的家庭背景,“不带这样认亲吧?” 她疑惑间,听见屋外有人脚步声传来,左宣刚要开口,妘千里把手指放在唇上,左宣立刻闭嘴。 门被叩响,魏轻岳的丫鬟,世英声音响起,带着急促和慌张,“小姐!” 魏轻岳起身去开门,一线天光中,妘千里的眉头蹙起来。 她听到了“夫人让我禀报小姐,郸城最好的医生都请来家了,那位公子的伤势太重,都摆手说另请高明。” 妘千里忍不住了,她转身冲世英走去,目光含着怒意,“怎么可能?” 谢遇随的病情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妘千里以为永堰镇时他醒来,就代表他脱离危险状态,可以慢慢养伤。但现在看来,那压根是回光返照。 谢遇随在永堰镇清醒过一阵子,把檀州势力大致情况与她们说了一通,再把决定权交到妘千里手中,说自己睡一会儿。 然后,怎么叫都醒不来。 为此妘千里差点把邢大夫砍了,邢大夫身子抖得像筛糠,连连求情。妘千里一路又抢了几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圣手,纷纷说他的伤势难治,自己只能勉力施为。 结果一施为,病越来越糟,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 妘千里冷静下来,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原书里出现在高官显爵旁边的医生,都是天下闻名,中原北蛮南夷处处横着走。即使是玄天门内,给谢遇随下药治病的定不会是乡里捞出来的医生。 妘千里估计断空谷内,藏着一位妙手神医。往后也该是这位妙手神医一路看管谢遇随至柔然。 妘千里明悟后,已经离玄天门五百多里地,插翅也飞不到玄天门。更何况这位神医姓甚名谁她一概不知,干脆把目光放到信陵山庄,希望以信陵山庄的影响力召唤神医。 结果信陵山庄也不行。 妘千里压制住火气,对魏轻岳道:“这偌大的郸城,整个檀州,定有能治好他病的大夫。轻岳,你出赏钱,加到百金、千金、万金求医!我不信他好不了!” “赏金我已经让兰姨传风声出去了……兰姨说郸城有真才实学的大夫本就不多,我们信陵山庄经常受伤,这些大夫水平怎样一清二楚,医术高超的全在这里。”魏轻岳也知这事儿兹事体大,若世子殿下病死在她们手中,那他们全家只能逃到柔然了。 “——侯姑娘,你们朋友受伤了?” “怎么?”妘千里听见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左宣出声,她转身,换上一副淡定阴沉的表情,“左大人别告诉我,左大人,还会治病。” 左宣愣了一下,他反问:“莫非侯姑娘真没听说过,我在宣城的名声?” 妘千里看了眼魏轻岳,魏轻岳出门,奚昭若有所思,对妘千里传音:“我在他房中,确实看见了几本医术,和一本自己写的医术”。 魏轻岳问遍众人,终于从一个十年前驻扎在宣城的镖师口中听到左宣的事迹。 左宣是宣城人士,十年前,左宣还没中进士,姐姐嫁给一户缙绅人家做妻,这女子福薄,生育时身上渐渐生出病,夫家请大夫遍治不好,以为她要撒手人寰,便把夫人送回娘家。 也就是左宣家。 娘家请医生来治,越治病越重。加上女子怀着孕,千辛万苦中诞下孩子,已油尽灯枯,胸口血肉腐烂到见到白骨,只剩下一口气。 春闱归乡的左宣见到姐姐这幅样子,翻阅历史上的医术自学,呕心沥血治疗。父母都将死马当活马医,眼看女儿不成了,儿子怎样任由他。结果十几天过去,女儿伤势竟渐渐好转。 左邻右舍见过她伤势,本以为她必死无疑,眼见左宣接手后,他姐姐居然能出来走动! 简直是不可思议,宣城人口耳相传间,左宣顿时名声鹊起。 魏轻岳:“不对呀,我记得他姐姐生育后是死了的。” 镖师:“是是,小姐记得没错,这女人后来死了。但不是左宣没治好病死,是她后来回了夫家,有了些意外,有说病死的,有说落水死掉,又有说是不小心摔到地上死了……” “这么厉害的医术,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魏轻岳又问道。 “小姐不知道是有原因,左家一直希望儿子能通过读书致仕,医学是不入流的东西。左宣是个孝子,亲爹不同意,他能咋办?治好了姐姐后,有很多人都上门求他治病,他全都回绝了,从此一心读书做官。” 魏轻岳惊讶:“怎么能这么说呢?一个好医生能治好多少病人,这是积功德,造福众生的好事呀。” “小姐不能这样说啊,学医能造福几个人呐?还是做官好,做官造福的是一方百姓。” 造福一方百姓?魏轻岳想了想左宣现在这样子,好像跟这句话没任何关系欸…… 魏轻岳又问了几个人,关于左宣姐姐死因众说纷纭,但众口一词道,是左宣,把快死的姐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郸城知县左宣凭借出众的医术,如愿被解开绳子。 妘千里把他押到屋内,解开他的眼罩。 她盯着他,曾经的吐槽变成现实,无论穿到哪里,末世、战争、武侠、宫廷,医生这个职业都分外吃香。 妘千里守在床前,监视左宣一举一动。 她初次见左宣,轻浮成性,贪于享乐,杯酒不离身。醒来也是纨绔做派,和妘千里交锋中看不出半点正经。 但此时她盯着左宣,发现左宣身上没有丁点浮躁之气,神情认真仔细,满心满眼里只有病人病情。 左宣掀开被子,妘千里听到轻微的叹息声。 同一时间,妘千里也看见谢遇随身上的伤口。 饶是她杀人如麻,也在心底连连叫道“卧槽!” 他腹部的肉已经溃烂发脓,深红色的腐肉攀附其上,伤口有向其他地方蔓延的趋势,她甚至怀疑腐肉下若隐若现的深红是不是人的内脏。看到这画面,妘千里觉得谢遇随没死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了。 要是左宣开口道“没救了,等死吧”,她一点也不会意外。 左宣侧头注视了一会儿,迅速道:“飞青黛二钱,乳香一钱五分,没药一钱五分……”[1] 药材从他口中如落雨一般砸下来,世英忙记下,去府里拿药。 妘千里见左宣满脸严肃,眼神阴沉,道:“他病怎么样?” 左宣经这一问,从回忆中抽离,又恢复成那个不务正业的知县,“经我的手,药到病除,侯蕙姑娘可以放心矣~” “真的假的?”魏轻岳不相信,“其他大夫都说不好治,你这么快给出方子,是不是在骗我们?” 左宣望向她,唇畔笑意深深,轻声细语,“芙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这病给了别的大夫,我敢说一百个治不好。但是给我,我定能医治好。” 魏轻岳一愣,芙姑娘?转而想到左宣称赞自己那句——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脸颊微红,脑中翻过这页,道:“为什么?” 突然间,福至心灵,魏轻岳叫道:“是不是你姐姐?她以前生的就是这种病!” 左宣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他缓缓道:“是,这位公子受的伤,不及我姐姐严重。我能……我能治好我姐姐的伤,定能治好他的伤。” 妘千里开口:“它叫什么?” “什么?” “你方才给他开的药方,叫什么?” “青霞散。” 妘千里望着他,“你若真有心救人,可将你的行医方子写下来,造福众生。” 左宣看向妘千里,他淡淡道:“侯姑娘,有时候,学医救不了人。” 妘千里:“有时候,学医当然能救人,譬如他,你今天若是救活了他,等于救活了我,救活了芙姑娘,也救活了这一方百姓。” 左宣神色不明。 ** 谢遇随的事情告一段落,在魏轻岳的监督下,信陵山庄分成数批人,加固墙的加固墙,训练的训练,磨刀的磨刀。 妘千里从锻造房里拎出自己开了刃的双刀,喜不自胜,她这两把刀十年都是未开刃,今朝开刃,光华愈发夺目,持刀时有隐隐嗡鸣传来,摄人心魂。 她拎着刀经过中庭时,竟然见到一向柔柔弱弱的魏轻岳正在骂人,中庭院内摆着个四方形的矮塔。 妘千里听了一会儿,知道魏轻岳要在中间建个瞭望塔,届时可以派人站在塔上查看院外情况,指挥众人根据进攻方守院。 妘千里又走了一会儿,瞧见奚昭在训一堆镖师。她站在长廊上想听听奚昭在说什么,被推菜车的大婶吼了:“小姑娘往旁边站站!别挡路!” 妘千里避开身子,瞅着推车经过,车上塞满了一包又一包麻袋装的大米,垒了一人高,好家伙,这是准备长期守庄园? 整个山庄忙碌起来,独独妘千里没什么事,她拎着满满一壶饮料,去找左宣。 左宣通过给谢遇随治病,荣登不用绑行列,与他那位被关在柴房里五花大绑的师爷,形成鲜明对比。 他独居一室,东西不仅应有尽有,还多两样:门口守着的两个镖师,和他双手手腕上长长的铁链锁铐。 妘千里踏入房门,左宣见到她手上之物,舔了舔唇,又连连后退摆手:“谢谢侯姑娘美意,但小生要给病人治病,这段日子得戒了酒。” 妘千里:“左大人连自称都改了,怪不容易的,这不是酒,是我自制的饮料,不会损害脑子,你尝尝。” 左宣垂涎地看了一眼酒瓶,想到自己被她抢灌酒水时的场景,犹豫不决。 妘千里:“你现在身处我的地盘里,我给你加料做什么?不喝算了。” “我喝,我喝。”左宣伸手去拿瓶子。 “等一下,”妘千里往旁踏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端举瓶子,“现在只有我一人,你想说什么,说罢。” 左宣给谢遇随治病完,对她附耳了一句话,他有事和她说。妘千里取完一早送去开刃的双刀后,径直走来。 左宣犹豫片刻,道:“方子俊不足为惧,张家才是大患。” 妘千里直直注视左宣,久久方道: “左大人这是弃暗投明?” 左宣突然捂住头:“啊!头好痛!你刚刚在我的酒里放了什么?!” 她放什么?她根本就没给她瓶子! 看在左宣这么配合送情报的份上,妘千里压了又压,最终忍住了打他的强烈欲/望,好声好气地哄他,“我不明白,左大人不妨仔细讲讲?” ** 骑马狂奔一刻钟后,方子俊□□的骏马喘着粗气停下来,方子俊也停下了。 他五脏六腑的气血都在翻涌,相比较之下,手臂上的刀伤反而不算什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出门,真是倒霉透了。 他应张远道的邀请去宿添剿匪,人刚至,还没见到张远道,一波山匪剿了他的落脚地,他正准备重振旗鼓,回杀过去。张远道急急忙忙派人传来节度使的新命令,让他去找一行叛党,为首的是两女一男,其中一女是檀州第一镖局信陵山庄庄主的女儿。一行人定会从南阳关离开。要他顺着南阳关回推这行人路线,尽快抓住。 他想着先与郸城知县通气,两人同是节度使嫡系,且郸城知县素有多谋善断美名,他不善谋断,想看郸城知县有没有好主意。 方子俊把土匪放一边,带领亲信匆匆赶到郸城,未曾想今日一见,郸城知县竟如此误事,不知道在干什么! 方子俊越想越气,夏文冬武跟上来,慌忙问道:“将军身上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 夏文道:“我还是给将军看看。” 他会些医术,方子俊依言卸下轻甲,边道:“你们说那女子是何人,为何潜伏在郸城知县身边,郸城知县却不以为意?” 夏文随口道:“兴许她便是节度使口中的叛党一行。” 方子俊皱眉:“看左知县的样子,两人好像认识。” “将军,”冬武插口,“她那样的容貌,想潜伏在哪个男子身边,和哪个男子相熟,都太简单了。” 方子俊回想起她上扬的眉眼,眼角的红晕,楚楚可怜的神情,和乌发上落下的碎金珠玉,顿时失声。 对她放松警惕,这倒也不能全怪左知县。 方子俊想了想,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生生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好好读书,报效国家,偏偏要去做叛党?断送前途,不忠不义。” “将军……”冬武都无语了,“女子不能科考,她读书没用啊。还不如嫁个好儿郎有用。” 方子俊一滞,瞪他一眼,“那也得读书啊,书是好的,即使不去科考,事事也需要从书本上学习。嫁人嫁人,要是看走了眼,嫁个不好的人,她夫君天天打她呢?” 冬武惊呼:“就她?!哪个男的敢打她?!不被打死就好了,这样的女人,我可不会娶,太可怕了!” 方子俊无端冒出一股怒气,“你在这儿说的什么话?人家要你娶了?你自作多情什么” 冬武不知道将军发的是什么脾气,他闷闷道:“我就随便说说。” 夏文:“别在将军面前多嘴,那姑娘可不简单,这身手,我看倒有几分玄天门的影子。” 说起玄天门,三人都沉默了,玄天门乃是天下第一大派,超凡脱俗。节度使倒是与玄天门掌门有几分交好,但他们这些节度使边缘手下,对玄天门的态度,有些高山仰止的意思。 “她真是玄天门的弟子,一切倒是解释得通了。” 夏文解开方子俊的衣服,露出他结实的肌/肉,几道渗出血迹的绷带牢牢缠在他身上。夏文小心解开绷带,开始给他重新包扎,“将军,我们下面去哪里?” 方子俊沉吟片刻:“郸城是不能留了,左宣靠不住,回无妄营,先封锁通往南阳关的道路,再一寸寸往回推,搜索节度使大人要找的人。我倒不信搜不到。等搜到了人,我亲自护送他们去节度使大人处,这次去了,估计不用再回来,节度使要把我调到他身边。” 夏文:“将军忘了,张知县有批粮草放在拂柳坡,等我们去接收。” 方子俊:“张知县终于肯给粮草了?” 夏文有些愤愤:“将军再怎么样,也是节度使大人亲封的无妄营长官,有您在一天,张知县就得和您合作。等到您走了,他们家那位才能接管兵权。表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方子俊低头想了一会儿,“还好节度使大人把我从这是非之地调走,再待下去,张远道估计要和我翻脸。” 冬武:“要我说,当初那就是个小忙,将军帮就帮了,何必与张家闹翻。” “冬武,这话你不要再说了。”方子俊轻声说道。 冬武嘀咕了一句,眼中还透露出愤慨,却硬压下去,不再做声。 三人说话间,夏文包扎好伤口,一行人上了马,朝拂柳坡行去。 拂柳坡是洛县和郸县到无妄营的一处驿站,因为是输送粮草的必经之路,驿站修得很大,足够容纳几百人。 方子俊一行人行至拂柳坡时,已是半夜,有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来。 他们远远见到拂柳坡灯火通明,一盏盏灯笼悬挂在外,铺了漫天的灯火。 冬武奇道:“这是什么重大节日吗?挂灯笼干嘛?” 夏文道:“我去看看。” 他策马而去,未过多久,带着几骑人归来,欢喜道:“将军,这批粮草是洛县县令亲自护送而来,说是感谢您帮助宿添剿匪,特意为您在拂柳坡备下酒宴。洛县当地的豪门望族大多都在。” 夏文身后一骑策马而出,朗声道,“在下柳飞渊,是张知县的弟子。我家大人本想提前请方将军过来,但这两天遍寻不到方将军,只好在拂柳坡备下酒席。将军只要想回无妄营,定能看到我家大人良苦用心,也是我家大人对宿添事件的赔罪,将军,请。” 方子俊没想到张远道竟亲自设宴款待,他一阵羞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他不好意思道:“这……劳烦了,粮草送到即可,知县大人亲自设宴,实在是太客气。” 柳飞渊道:“将军哪里的话,您千里迢迢去宿添剿匪,都是我们思虑不周,让您受伤。我家大人很过意不去。洛县百姓也铭感五内,敬佩将军仗义。父老乡亲举荐缙绅来为将军敬酒。” 方子俊大为感动,他在此一年,洛县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张家横亘在洛县,形成庞大的集团,让他事事受限,处处禁锢. 如今张家主动对他放出示好消息,他分外高兴,恨不得立刻飞到张知县面前,与洛县仕绅把酒言欢。 但此时此刻,方子俊身体对他发出强烈信号,他有些尴尬,却无法忽视。 方子俊道:“柳公子稍等一下,我去解个手。” 柳飞渊:“将军自便。” 点点细雨落下,方子俊心情甚好,策马缓缓行使,一路上全是辎重粮草,方子俊看得心花怒放,行至一处荒凉所在,方子俊下马撩开衣摆,余光扫视周边,见到柳飞渊远远地缀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人是有病吗,解手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爱好? 这世道,啥人都有。 方子俊还没细想,目光落到不远处一车车粮草上。 这粮草也有点怪,他嗅觉很好,往常应该闻到稻草或者米的香气,今天怎么没闻到? 难道是雨水盖住了? 方子俊整理好衣服,他牵着马慢慢走回去。路过一车麻袋时,手中匕首一转,沾了雨水的麻袋轻易被捅破,簌簌的灰土落到泥地中。 夜晚风吹拂过拂柳坡,天高地远,凉月弯弯,冷雨滴滴,方子俊的头上却渗出了汗水。 前方拂柳坡的灯光虽盛,但却没有喧哗嘈杂的声音。一盏盏红色灯笼挂上,这一瞬间,在方子俊眼中,喜庆的意味顿时消失,更像是送人下葬的冥灯。 “方将军,怎么了?”柳飞渊凉凉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怎么不走了?” “我……我肚子有点痛。”方子俊头上大汗淋漓。 柳飞渊淡淡道:“方将军,你真的很不善于说谎,可惜了。” 一声哨呼,伏在屋内和车上的士兵起来,成建制的士卒朝方子俊扑过来。 刀光大盛。 方子俊跳上马,下意识去拔腰上的陌刀,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陌刀被人抢走了。 就在这一瞬间,已经有刀劈到他轻甲上。 方子俊大吼一声,拔出横刀,当头一刀,发现死在他刀下这人很是眼熟。 上百士兵齐齐围住他,刀光剑影中,方子俊认出来了!大多是他曾经带过的士兵。 他嘶吼道:“为什么?!” 柳飞渊好整以暇观战:“方将军,本来我们没想对你动手,要怨,就怨你这人太固执迂腐,不懂变通。这在官场上,是死路一条。” “不过,我们还要多谢你一手带出来的好兵,他们本来就是我们张家的,如今你走了,正好归还给我们张家。” “将军一路走好。” * 方子俊奋力搏杀,浑身鲜血淋漓。 在夏文冬武的帮助下,他突围而去,没跑多远,跟随他多年的骏马长嘶一声,倒地身亡。 他倒在雨水中,雨渐渐大了,滴答滴答的雨打在他脸上,打进他眼中,他眼眶酸痛,闭上了眼睛。 方子俊听到身后喧闹的声音渐渐靠近,他们一定在找自己。 而他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剑,能听到血液呼呼地从身体里流出去,身体所剩无几的热量被雨水一打,迅速冷透。 好冷啊。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法,想的最多的是在战场上死去,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如今却被自己人坑害,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乡。 方子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无声地笑起来,柳飞渊说得对,自己就是个傻子,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官场变通,不懂人和人的利益交换,死得活该。 无端端地,他又忽然想到白日里所见的那个女子,抬起眼眸望着自己。 她是叛党,犯上作乱,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那也太惨了。她那样柔弱的女孩,倒在雨水里,不知有多可怜。 他将真实和想象混成一团,一时觉得她柔弱,一时又想起她伸手拂过自己刀柄的利落身手。 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干嘛操这个心? 自己死得比她早多了。 方子俊发觉脸上疼痛消失,他隐隐约约有个念头,雨停了? 他耳中滴答滴答的雨声却未停。 方子俊勉强睁开眼睛,一把三十六股油纸伞遮在他的头上,伞上绘着两朵鲜艳的并蒂莲,清雅荷花灼灼盛开。 顺着伞柄往下滑,一只手持着伞柄,五指纤长,玄衣衣袖落下,露出半截雪白手腕。 沉沉夜色中,方子俊却恍惚看到了阳光。 ※※※※※※※※※※※※※※※※※※※※ [1]出自王肯堂的医书,化用明代医学大家王肯堂的一段经历。 大家新年快乐呀~除夕新年我都在码字中度过,你们呢? 放一下预收就去码字,依旧是古穿 《位极人臣》 北镇抚司指挥使沈玉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是宠冠六宫的皇后弟弟,更是当朝天子亲信。 他麾下爪牙无数,根基深厚,百官既惧且怕,乘轿子回家都要专门绕开沈玉府邸。 只是这人人惧怕的锦衣卫指挥使,却对女子温柔以待,和颜悦色。 有人以为勘破沈玉弱点,将西域美人给他。 沈玉转头将美人送回西域。 帝京第一舞姬被王孙公子刁难,沈玉为她出头,一掷千金,却不曾碰她分毫。 长得好看,俸禄高,家境好,还守男德,这样的男人哪里找?! 于是沈玉荣登帝京女子想嫁的人榜首。 帝京贵女集会,总是好奇究竟谁能摘下这朵表面温柔和煦,内在无情的高岭之花。 传说中威严的镇抚使沈玉听说这消息时,正翘着腿喝茶,云锦织就的玄色飞鱼服勾出他的细腰,盖住他一双长腿,他手腕一抖,上好的西湖龙井差点洒了一地。 她当然不好女色! 她性取向普通,好男色。 掉马后,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自从沈玉当上镇抚使,锦衣卫的总体颜值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她麾下锦衣卫胆战心惊,互相问道:我们当她是上司,她不会想上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