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 第1节 作品名:迷迭港 作者名:烧星云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随榜更【vb:烧星云】 【预收:《难渡春山》(爱上哥哥死对头)、《蜜月冷静期》(先婚后爱)专栏求收藏~】 【本文文案】 斯文败类港圈太子*纯欲清醒女学生 上位者沉沦发疯/强取豪夺/老房子着火 男主心机深重很会吃人,女主嘴硬身娇很好吃:) 顾影一直以为沈先生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霓虹雨夜里的一场缘分,不小心沾惹上了他。 分手那天恰逢初雪。 顾影搬离半山庄园时,男人脸色极淡地送她出门,“我从不回头看,你也不要后悔。” 她扬起唇,走得头也不回,“求之不得。” 雪幕之下,身后男人沉冷的呼吸似乎顿了顿。 * 此后,顾影封心锁爱,步步高升。 没过多久,她就混成了顶级豪门的二少夫人。婚前,顾影对便宜未婚夫直言,“你哥是我前男友,你真的不怕?” 未婚夫不屑一顾:“就他那种万事不入眼,快要登仙的性格。” “——婚帖一发,他难道还能来抢你?” * 后来婚帖发遍大江南北,港岛霓虹灯火依旧。 顾影松了口气,搬进婚房之日,一身龙凤褂,喜上眉梢,红气养人。 开门刹那,她看见许久不见的男人于她庭前静坐。 她后退已来不及。 他摁灭指尖烟火,欺身折她细腰,指骨压迫地揉着她的唇。 “这婚,是不是一定要结?” 顾影不明白一向淡漠冷情的男人为何失控至此。 她顶撞地仰起脸,输人不输阵,“不是让我别后悔吗?” 沈时晔眸底暗沉,“你说得对。” “……是我后悔。” 一只手强势探入龙凤褂深处,他沉声问,“可你一定要找个人嫁的话。” “谁能比我更好?” ** 1v1,身心sc,极限拉扯酸甜口 地图前期异国,后期香港 亿点点兄弟修罗场,是play的一环 *** 先婚后爱预收《蜜月冷静期》专栏求收藏~~ 【恃靓行凶*沉稳爹系】 双豪门/真香/先婚后爱/年上12岁 周家是珠城第一豪门,周览微作为未来接班人,一向沉稳端雅不出差错。唯独对与黎家联姻一事,他敷衍应付,甚至和美艳女星传出绯闻。 黎家小小姐黎若微,乖巧文静,娇贵漂亮,长着一张逆天神颜脸,比女明星还要美。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周览微到底哪里不满意。 直到私人酒局上,黎若微穿着一尾半透明红裙,眼波流转摄人心魄,裙摆短得遮不住腿根。 陪她跳舞的是一个男人,带她喝酒的又是另一个。 黎若微醉酒上头,朝周览微走过去,笑盈盈地往他西装领口塞钞票,“胸肌不错。” 转头又和闺蜜窃笑,“可惜是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多半中看不中用。” 众人:......? 周览微早知道,年轻姑娘玩心重,一天能换八个男朋友。 婚前单身派对,友人打趣,他一只手懒散拢在西裤兜内,依旧是那句话,“对小朋友不感兴趣。” 黎若微路过听见,隔天签婚前协议时,当着律师团的面,要他加入条款—— 婚后不过夫妻生活,如有违反,一次一亿。 后来,雪地温泉里的蜜月期,周览微尝到滋味,已经不知道赔了几个亿出去。 黎若微被欺负坏了,眼泪像珍珠一样掉,“不是说……是小朋友吗?” 周览微合拢用力,掌握不住,“不小。” 黎若微受不住,推他胸膛,带出哭腔,“离婚!离婚!” “微微,哭早了。” 周览微轻拍了拍她细软的后腰, “昨天你背着我收了十个陌生男人电话的事,我还没开始罚你呢。” 高洁男德,美艳女星是误会 #老夫少妻(大雾)的鸡飞狗跳婚后日常 #老婆是花蝴蝶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 *** 本文系列文《难渡春山》专栏求收藏~ 【明艳娇嗲大小姐x爹系白切黑混血总裁】 双豪门/爱上哥哥死对头/追妻火葬场 沈家大小姐沈嘉宁自小被哥哥和父亲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千娇百宠,从未受过任何委屈。 与哥哥大吵一架后,她赌气离家出走。 港岛十年一遇的台风天,正无处可去时,长轴幻影停在她身侧,一道低醇声音问她,“不介意的话,我送小姐一程。” 男人通身清冷矜贵,一双灰眼如冰冷无机质宝石,对着她却独有几分温柔。 沈嘉宁不想和他只有一程,假扮清贫女学生,把自己身世说得楚楚可怜, “爹不疼娘不爱,亲生哥哥每天虐待我。” “......” 男人似乎相信了,把她养在私宅,有求必应,宠溺无度。 沈嘉宁被他惯坏,又做起了奢靡无度的公主。 直到有一天,她在家里翻到男人的护照,才知他真名叫宗居颐,是澳门宗家的下任接班人。 ——是她哥哥生意场上的死对头。 * 宗居颐是在酒会结束后遇见沈嘉宁的。纤细秾丽的身影似蝴蝶,撞进他薄醉眼底。 助理说,她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沈时晔最宠爱的妹妹。 他冷漠地拧了拧领带,生出掠夺的心。 他步步蓄谋接近,没想到沈嘉宁比想象中更好骗。 一叠照片送到沈家,那上面,娇小少女被他按在膝上,情状可怜又糜艳。 宗居颐迫不及待要看到对手铁青的脸。 他算无遗策,却算不到最后沦陷深的是他自己。 * 她离开后,宗居颐看着眼前冰凉空荡的金屋,五内俱焚,才知自己放不下。 可是找遍天上地下,他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一年后,沈家对外放话,为大小姐挑选上门女婿。 宴会那天又是雨夜,宗居颐闯入重重拱卫的沈家庄园,沈嘉宁从兄长身后走出,冷淡问,“宗先生莫非想入赘沈家?” 宗居颐站在雨里,昔日高高在上的男人,为她低声下气,“没关系,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文案截图于2024.3.6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天之骄子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影,沈时晔 ┃ 配角:求收藏评论!加速小情侣贴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港圈太子爷横刀夺爱 立意:真爱可以是各种形状 第2节 第1章 chapter 01 英国十月深秋的夜晚,雾气湿重,寒意贴肤,校园小道萧条冷清,连学生的行迹都少见。一河之隔,对岸的尖顶礼堂里却是一派高朋满座景象,举杯谈笑的声音远远飘出。 那里是本校的生命科学学院,作为今年再度登顶世界第一的院系,注定无限风光。 光是今晚这场年会,来宾便是个个非富即贵星光熠熠,有顶级学者、药企巨头的代表,也有科学院的高官。顾影是院长的爱徒,人又长得出众亮眼,难免要来充当花瓶,陪在导师身后,挨个寒暄、敬酒,几轮下来,眼底已带了几分不胜酒力的湿红,似晚春的粉樱。 她穿一身白,轮廓清丽,在一众瘦削苍白的英国人里,本就非常非常之吸引人,此时脸上带了微醺的红,便更惹眼了。 药企资方的人过来敬完酒,自然而然地瞥向年轻女孩妍丽的侧脸,“莫里哀,你手下的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顾影很经得住打量,任别人怎么夸,也不言语,只是稳稳地端住了公式化的微笑。不逢迎,不轻浮,更不留人话柄。 等那一班人走了,导师回头瞥她一眼,“evelyn,你是系里资历最深的,怎么不带你师妹去认一圈各位客人?” 这是怪她没有眼色了。 这几年顾影埋头在实验室里,业界内的人情往来全都有意无意地躲了过去。不过欧洲学术界的交际规矩她不是不懂,表面上说着人人平等,实则等级森严尊卑分明,他们这些学生说是去交际,实则也只是一个个陪酒笑过去。在那些药企、金主面前,名头再大的教授都难免要放下身段的,更何况他们呢? 导师只吩咐了那一句,因知道这个学生一向识趣懂事令人放心,不必他多费口舌。顾影在原地静了静,回头在酒架上换了两个威士忌杯,小的那一只递给了身边的师妹,“你平时不喝酒,一会儿跟在我旁边,不用主动说话,酒也不要多喝,尽到礼节就好。” 小师妹丽然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不熟练地端着酒杯,带得酒液摇摇晃晃,“可是师姐,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顾影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一眼,伸手托了托她手腕,“端稳了。” 丽然自知失言,抿了抿唇,“对不起师姐,我上次看见你包里放的药,不是故意的。” 顾影摇摇头,安抚地捏一捏她手心,转过脸去时,已经换上了大方明媚的表情管理,不卑不亢地向前面几位药企高管做自我介绍,水晶灯下年轻光洁的脸散发着清新的朝气。 这是丽然第一次见到顾影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师姐这幅纤细的身体原来也蕴含了这么多的能量,眨眼的功夫,她已经交际过了小半场的客人,饮下了满满三大杯的威士忌。有个男客借着寒暄的时机将手掌放到她腰背后面,也被她三言两语推托了过去。 她做得太妥帖了,以至于丽然只用轻轻松松在旁边负责微笑就好。 丽然进入实验室一年以来的学业都是由这位大师姐一手点拨指教,早就把她当做神仙来仰望,今天被她安安稳稳护在身后,感恩戴德的心情又上了一层楼。 就在丽然真的以为她真的是一朵熟练交际花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脸,在丽然耳边低声,“我有些头晕,陪我去透一透气。” 那一瞬间丽然才看清她脸上病态的红,从双颊蔓延到颈侧,艳丽得触目惊心。 她的酒量并不好,但她险些连丽然也骗了过去。 丽然快愧疚死了,扶她到窗边的长椅上,又是扇风又是递水,“师姐怎么不早说呢,我其实可以的——” 顾影人半倚着墙,缓了缓,才轻描淡写地开口,“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所以连开头都不要有。” 窗台后面的花园一直连通到康河边的堤岸,此时没有别人来找,丽然便陪着顾影在原地多坐了一刻钟,一个静静闭眼养着神,另一个百无聊赖地用袖子驱赶空中飞舞的小虫。 “她就是那个evelyn……” 背后忽然传来交谈的声音,虽然隔着一扇玻璃,依然能听得很清晰。 “谁?” “聂的女朋友,生科院的摇钱树,院长的甜心小宝贝。”那个声音像是生吃了半个柠檬,酸的倒牙,“新的两个实验室,都是因为她才有的呢。” 另一个人随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顾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唇角半抿着,其他多余的情绪便看不出了。丽然局促地看着她,“师姐……” “我没事。”顾影朝她笑了笑,“多谢你陪我,外面冷,你先进去吧。” 丽然一向把她的话当成金科玉律来听,当然没有二话。等丽然走了,她那副贴在脸上的平静便垮了个干净。 那两个嚼舌根的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几步穿过庭院,踩着半湿的草地,八厘米的高跟鞋踢了,手里的水晶威士忌杯也反手丢进了草丛里,咚一声,惊起了蛙鸣飞鸟。 花树后面的观景台一阵人影微动,有人低声“咦”了一声,“谁?” 顾影脚步顿了顿,仰头望过去。 隔着花丛,可以隐约看见那边的阵仗,明明观景台上只有一个人,旁边却足足有七八个西装革履的人屏气静声陪着。 完了,不知道打扰了哪位贵客观景的闲情逸致。 客人一句低语,他身边助理得了吩咐,绕过花丛,来到顾影面前,戴着白手套的手上勾着一双细巧伶仃的女士高跟鞋。 顾影真真切切地尴尬了一下,“有劳。” 助理躬身放下鞋,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彬彬有礼地朝她点一点头,“我们先生说,小姐若是也想赏夜景,不如也到河边来。视野更好,也不至于湿了鞋。” 顾影眉头轻轻一挑,目光越过花木树影,看向河边石台上的男人。 天色太黑,看不清正主的样子,但是一来他这排场显然非富即贵,二来今晚能被邀请与会的,年纪也不会小了。身份年纪都不对,竟然还有心在这里引诱女学生。 顾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居心不良为老不尊,眉头细拧,“不必。” 她夹枪带棒地说,“倒是你们先生,爱好还挺特别的。” 助理,“?” 顾影双臂环在胸前,唇角勾了勾,“这河岸下面全是墓地,见过有人在这里招魂,可没见过有人在这里看风景的。” 她踩上高跟鞋走得头也不回,也就不知道,高台上的客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像是深深地记上了一笔。 * 回去宴会上,顾影才知道聂西泽提前回来了。 从南美回伦敦飞了十二小时,刚刚落地。一身冲锋衣皮夹克换也没换,人就到了宴席上。那双上山下河淌过沼泽地的马丁靴大喇喇地踩在长毛丝织地毯上,院长不但不能骂他,反而还要体恤他不远万里回来参加年会的辛苦。 聂西泽是大名鼎鼎的少年天才学术明星,刚一现身,就如磁吸一般引来了众多有意攀谈结交的人。但他谈兴很弱,目光越过人群,只明确地放在了顾影身上。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猜到他多半是来抓人的,很快散了个干净。聂西泽一只手松散地拢在口袋里面,等顾影走到面前,拖起她朝外走。 他走路带风,顾影被拉扯得跌跌撞撞,细长的鞋跟几次绊在一起,一路被他扔进吉普车的副驾驶里面。 这辆车刚从南美运回来,整座车都还沾着雨林里的灌木青草气味。聂西泽冷着脸甩上车门,一脚油门冲了出去,亡命徒的风格,似乎忘了自己已经回到英国的乡间。 男人开车全程风驰电掣,偶而点一脚急刹,顾影裙摆乱飞长发糊脸,到家时晕得七荤八素,今晚饮的酒都涌到上心口,扶着车门缓了好一阵。 聂西泽自顾自进了门,走到花园里好像才想起她,隔着篱笆墙大开嘲讽,“人呢?有本事喝酒,没本事走路。” 顾影不敢顶嘴,手脚并用从高大的吉普车上爬下来,提着裙摆三两步追上他。佣人出来迎接他们,接了车钥匙去泊车,又问他要吃什么,聂西泽冷冷淡淡,“不饿。” 飞了十二小时,怎么会不饿呢?只能是被她气饱了。 他家的金毛听见主人的声音,衔着玩具噔噔地跑出来。顾影和小狗贴在一起眼巴巴望着他,“聂老师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吧?” 聂西泽脸色更难看了,脚步刹停,转过身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盯着她,“什么都你来做,你是我家的保姆吗?” 顾影哽了哽,“我是关心你。” “哦,出差两个月,回来看到女朋友被别人欺负,你就是这样关心我的。” 顾影慢慢地抿住唇,“没有人欺负我。” “难道你是自愿的?”聂西泽冷冷地笑了两声,“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我把你放到莫里哀那里,是让你去对那些人陪酒赔笑做交际花的吗?” 这话说得很难听,刚刚埋好的难堪又被全部挖了起来。顾影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也只能大方释怀地笑,“你口中的‘那些人’,不是前辈就是金主。我就算是去做交际花,也是为自己的前程啊。” “好。”聂西泽被气得连冷笑的表情都不见了,“既然你自己想得开,那以后你的事,我再不管了。” 金毛看不懂主人的脸色,还在一个劲往前凑。聂西泽一巴掌推开毛茸茸的狗头,它也不记仇,原地摇了摇尾巴,又吐着舌头跑跑跳跳追上去。 顾影在后面撇撇嘴角,小声骂了一句,“狗好人坏。” * 落地钟转眼敲过了十一点。 聂西泽不发话,顾影就不敢走。她在这栋别墅里有自己的房间,在床上煎熬地躺了一个多钟头,房门又被敲响了。佣人满脸抱歉地送来一沓文件,“少爷给您的。” 聂西泽是真的变态,十二个小时长途飞行,下飞机直接来逮人,生了好大一场气,竟然还把南美的论文的草稿打出来了,要她明早八点前review完发给他。 顾影木着脸翻了翻稿纸,心里清晰地骂了一句脏话。 第一手研究素材,最新鲜的数据,最前沿的题目,难道她能拒绝吗? 她不能。不但不能,还要咬牙谢谢他。 稿纸啪一声摊在桌面上,她告诉佣人,“意式浓缩,双份,谢谢。” 佣人上来送咖啡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孤星似的一盏灯光下,女孩子伏案思索,饱满莹润的唇瓣咬着笔杆一端,认真执拗的用功样子未免和少爷太像了些。佣人会心一笑,放下杯子静悄悄地走了。 黑夜看似漫长,但假如全心投入工作的话,也可以过得很快。顾影时而站时而坐,坐累了就撑着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纸不离眼笔不离手,咖啡一杯接一杯,心脏一下跳得比一下沉,都被意志力忽略了过去。 熬夜是她的基本功,做生物研究的人,哪个不曾在实验室加班加点直到看着太阳升起呢? 八点整的钟声响起时,她准时收工,放下笔,哈欠连天地带着稿纸下楼,眼底一圈化不开的青黑。 英国秋天的清晨,天色要亮不亮,从窗外望出去,平原上一团青灰色的雾气,远方的几座学院只露出几个尖顶,这是剑桥郡最寻常的景色,静谧而祥和。 这么宁静的早晨,却是以新的争执开始的。顾影刚转过楼梯,便听见聂西泽不知对谁冷笑了两声,“痴线,你吃错药了?” 他声音里全是被背刺的愤怒,“谁来逼我回家相亲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顾影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听见另一道匀缓的声音,“长辈所托不能辞,何况家里给你选的那个姑娘我见过,长相性格都不错,跟你一样喜欢上山下海四处探险,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他淡淡说出最令人逆反的东亚家长语录,“为你好,阿泽。” 聂西泽果然很暴躁,茶杯扔得砰砰响,“我跟智商200以下的女人没有共同话题!而且,我有女朋友。” 影壁后面有人动了动,精准接住了下落的茶杯。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另一只手搭着扶手,流露出慵懒。这一次,顾影终于听清这个男人的声音。 “女朋友?”他语速沉缓,“我没听说过的,一律当做没有。” 男人视线向上轻抬,楼梯上的顾影就这么被捉了个正着,脚步咔地停住,如遭雷击。 第2章 chapter 02 男人隔着不远地距离望来,轻描淡写,如雾如霭,却那么深长,那么惊心。 顾影看清他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心脏“咚”地一坠,终于尘埃落定。 聂西泽简直疑心这位表哥今天被谁夺舍了,顾影至少名义上还是他的女朋友,就算沈时晔不认可这个姑娘,按他对女士一贯的教养,也不应该当面说出来。 “你今天……”他从各种不可能里勉强找到解释,“……公司股价跌了?” 沈时晔轻哼一声笑,大约是觉得这问题无聊。他目光在顾影脸上点水般掠过去,顺理成章地问,“既然碰见了,不介绍一下么?” 第3节 这会儿他倒是又遵守起礼仪了。聂西泽被他忽上忽下的态度弄得一怔,伸手示意顾影到身边,“evelyn,我女朋友,在生科院念书……你该是第一次见。” 沈时晔手指在膝盖上玩味地点了点,“倒不是第一次。” 顾影脊背一僵,心跳几乎从胸口飞了出来,直到听他慢条斯理地补充,“——昨晚,有过一面之缘。” “昨晚?你不是没去么。”聂西泽拧起眉。 “是在外面碰见了,远远看见一个姑娘在对着草地泼酒。”他半真半假地说,“认出是你女朋友,只是不好贸然相认。” 哪壶不开提哪壶,聂西泽一听这个酒字,脸色又沉下来。劈手夺了顾影手上的草稿,哗哗作响地翻了一遍,直接扔回她怀里,“纯垃圾,回去重写。” 顾影早就想逃跑,一个字也没跟他争辩,抱着稿纸扭头走得飞快。走到楼梯拐角处,听见沈时晔闲聊似地问,“这种态度,你怎么找到的女朋友?” 聂西泽从喉咙里冷哼,“因为有些人笨得很。” “要是真的笨,你就不会喜欢了。” “谁说我喜欢她?” 沉默半晌,顾影以为他不会接话了。谁知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不要耽误人家。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拿不公平的感情当游戏。” * 顾影在书房里磨蹭了一整天,心太乱,改文章是改不了的,干脆蜷在沙发上补觉。梦里乱糟糟的,里面是一场大雨,鬓发潮湿的男人圈住她的手腕,沉声叫她“别动”。 雨水打在手背上,梦境断了,顾影睁开眼看见浓重的夜色,风雨破开窗子,窗帘在半空中猎猎地飘摇。 原来这雨滴并不是梦,而是英国真实的雨季。 明天是工作日,怕雨水阻断了回去的路,佣人听她醒了,在前院备好车,撑了伞送她出门。 沿长廊走到花园里,佣人抬起头,突然“咦”一声。 整个庭院内亮如白昼,连雨丝的轨迹都照得无所遁形。顾影停住脚步,从伞沿下面望出去。 玫瑰篱笆结成的院墙旁边,五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静静停栖在那里,远光灯几乎映亮了整座花园。居中那辆车前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撑着一把伞走过来。 “我们回伦敦,正巧可以送一送顾小姐。”他微笑道。 顾影认出这是昨晚给她递过鞋的那个男人,淡粉的唇瓣慢慢地抿紧。远光灯当前,她抗拒的表情一览无遗。 “可是……可是……” 还没等佣人“可是”出个所以然,幻影的车窗降下,后座的男人侧影冷淡,断绝了所有异议的声音。 他望过来的目光是很清淡的,却不容拒绝。 “顾影。”他熟稔地叫出她的姓名,“我们谈一谈。” * 该来的总是要来。 顾影没有别的话,弯腰坐进后座,前开的车门自动合拢。 奢华的内饰灯光暗下,车队提速转弯上了城市主干道,有序而无声。 “你……” 顾影本想问,从昨天的河边偶遇到今天的雨,是否都是他有意为之,但她知道他很可能不会回答她。她把疑问吞下去,改口为不会出错的问候语,“好久不见。” “很久么,我记不清了。”沈时晔嗓音里带一点他特有的懒散,“什么时候到英国来的?你不是说过,很不喜欢总是下雨的天气。” 因为天气而喜欢或讨厌一个城市,多少是有点孩子气的话。顾影窘了窘,“再不喜欢,现在也习惯了。” 他略一颔首,“剑桥的确比香港更适合你,小地方安静,适合学者生活。” “是挺好的……”顾影声音低下去,“这两年,我过得很好。” 自这一句之后,他们不再讲话。沈时晔一手搭在中控台上,耳边挂起蓝牙耳机,似乎听起了什么汇报。但那汇报显然也不怎么重要,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那边,暖黄阅读灯下的眉眼看起来很漫不经心。 顾影眼睛只敢看前方的路面,无意识地拽着毛衣袖口的线头,一不小心就牵出很长。 终于抵达公寓楼下时,雨水还没有停的迹象。助理撑伞下来,为顾影按开车门。 她道过谢,一只脚已经迫不及待地踏了出去。 硬质文件夹丢到中控上发出啪地一声。那是非常短促的一声,却令她后背一僵,所有的动作顿住。 “我在给你时间主动解释。”沈时晔语调匀缓,“但你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顾影知道,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沈时晔当然不会单单找她寒暄。她上车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此时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她深呼吸,微笑着回问,“先生想我解释什么呢?” “就解释,你求我带你去香港,却不告而别一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水打在车窗的防弹玻璃上,哗啦,哗啦。 “我说过,救你,我什么也不求,只是因为不想西泽失去他最敬重的哥哥。而且……” 顾影镇定地望回去,“那时候的我,不够聪明,也很不理智,所以才会提出这种要求。沈先生,你看曾经的我与今时今日的我,不觉得已经改头换面了吗?” 灯光下面,沈时晔的眉心有蹙意一闪而过。 “如果你真的变聪明了,就不会不要我的承诺。”他面无表情地反问,“还是说,你连一个偿还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问话的时候,他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只是这样,就带来了很沉重的压力。他不是那种心血来潮就随意承诺的男人。 顾影下意识闭了闭眼,“对不起”三个字很简单,却像卡在舌尖,无法说出口。 她本该与他素不相识。 他是香港显赫豪门的继承人,站在中环天际线顶端,呼风唤雨。而她只是一个疲于求生的学生。 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应该相遇。 沈时晔大约看穿了她的难受,俯身向前,低着声问她,“怎么了?”动作间他的衣襟袖口间透出一丝熏染酒气,顾影被他的气息牵缠,头皮隐隐发麻,终于意识到他又喝了酒。 他经常要喝酒,两年前在她狭小的老公寓里,止痛药用尽的时候,他就喝烈度最高的银瓶伏特加来麻痹伤口。她发现了总是很生气,翻箱倒柜地找解酒药,板着脸,“沈先生又不遵医嘱。” 他会混不吝地笑一笑,把酒瓶扔到窗外的芭蕉树下,“遵命,医生小姐。”外面雨打芭蕉一滴一滴,他眼里隐含的笑意一丝一缕。 遇见他的时候,似乎总在下雨,令人心底潮湿。 顾影很少有这么哑然的时候,僵持半晌,沈时晔却倏然后退,如一头狮子停止了进攻。他主动换了话题,“还有件事,我落在你那里的东西,该还给我了。” 顾影一怔,“什么东西?” 沈时晔不答,让她自己想。顾影渐渐反应过来后,不自然地牵了牵唇角,“从珠岛到英国一万公里,沈先生怎么知道我还带着那些东西?也许……在你走之后,早就扔了。” 沈时晔沉静看她,“那你扔了吗?” 顾影哽了一哽,没办法在他面前撒谎,沉默地转过脸,只露出一点耳朵尖给他看。她其实并非那种十分倔强的长相,不熟悉她的人会认为她像一樽琉璃花瓶,美丽但脆弱,但是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面充满了纤细而坚韧的柳条。 她说错了,曾经的她与今时今日的她,没有分毫的不同,是同样一个嘴硬得可怜的女孩子。 沈时晔了然地笑了笑,亲自接过伞,口吻平淡地示意她,“走吧,带路。” * 顾影抱着防尘袋从房间里出来时,沈时晔正在侧身看走廊墙面上的油画,被昏黄浓晕的灯光勾勒出剪影,手中檀木黑伞的伞尖在地面轻点。 顾影走近他,把手里的东西摊开开,露出里面羊绒大衣,百达翡丽机械天文表和一把黑伞,“沈先生,你的东西都在这里。” 沈时晔视线只落在那只手表的表盘上,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在分秒不差地走动。机械表是需要用心保养的精细造物,要定期上发条,保持表油。两年,时针转过七百三十圈,依然如此地精确,一定有人在仔细地维护着它。 顾影意识到这个细节完全出卖了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宁愿它不是这样崭新如昨,宁愿它锈迹斑斑、落满灰尘,好显得她只是随手将它遗忘在抽屉的一角,而不是放在玻璃柜里高高供起来,一点也经不起细想。 她极力描述得轻描淡写,“有一天我发现它不走,以为是坏了,于是送到了师傅那里……” 沈时晔没有戳穿她,只闲聊般教她,“机械表是不会坏的,只要你戴在手上,手表就会自然获得动力。” “我当时不知道这些。”顾影更加窘迫,“……所以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沈时晔无声勾了勾唇角,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掌心向上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失去了防尘袋的遮挡之后,她一只手紧紧捏着的拳头便显得十分醒目。 顾影一心想走,不知道自己掌心的异样已经被男人尽收眼底,故作轻松地朝他点点头,“东西已经还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 沈时晔打断她,“站住。手上拿着什么?” 鞋跟哒地停住,顾影手指一紧,险些将掌心的小东西碾碎。 沈时晔伸出手,带着羊皮手套的手掌向上摊开,“既然是给我的,就拿过来。” 顾影闭了闭眼,“不是给你的!” “是么。”沈时晔眼神低垂锁住她,“陈皮糖,一丸拇指大,用油蜡纸包着,解酒的药你也只会做这一种。” ……他说得分毫不差。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顾影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车上他流露出一点淡淡的酒意,她就记在了心里,临出门还要折回去多拿一颗糖。 今天出门真该看一看黄历的,否则她的秘密为什么会接二连三被他揭穿呢? 顾影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设,尽可能坦然地面对他,“是糖,我忘了你不喜欢吃甜的,刚刚才想起来,以为你不会要呢。” 沈时晔仍伸着手,“我要。” “……” 顾影再找不到别的借口,飞快地把糖放落到他掌心上,根本也不敢看那糖纸被她自己揉搓成了什么模样。 糖落在他手上只有轻微的一声,沈时晔径直收进外衣口袋里,脸上一丝得逞的波动也没有。 她知道,他也知道,那只是一枚小小的陈皮糖,何必要这么较劲。可是顾影看着男人永远淡漠冷静的侧脸,心里的防线终于被这颗糖轻轻击碎了。 她不平,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穿、操纵别人的情绪,想进就进,想退就退。 她不想输,不想被他拿捏住。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的一瞬间,她已经冲动地将沈时晔叫住,“沈先生,刚才有件事我忘了答复你。” 沈时晔回过头,对上她沉静微笑的眼睛。 “不去香港,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我不再向往,而且聂老师在英国,我们要在一起支持彼此的工作。这件事,我讲清楚了吗?如果不够清楚,我还有一个要求——” 身侧男人的表情在她一言一语中已经变得很冷,出于尊重才没有打断她,等着她说这个“要求”。 “我其实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你,坦白说,我今天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你也曾警告我,两年前的事情应该留在两年前,这样对谁都好。”顾影抬起眼,仰视着他,“所以,有意也好,偶遇也罢,我们真的不应该再见面。” 她讲完的一瞬间,空气中蓦然寂静。 沈时晔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跟他谈判的,气息微沉,垂目反问她,“你觉得,见与不见,可以由你定?” 问完这一句,他干脆地转身。 第4节 顾影脚下急促地往前跟了两步,坚持得超乎想象,“你不是说,一定要偿还我?如果沈先生是真心的,就请答应我。” 他脚步骤然一停,却没有回头,“顾影,我给你的承诺,不是这么用的。” “可我想要这么用。” 安静一息,他忽然点了点头,半是嘲讽地一声,“很好。” 雨不知何已经停了,云雾散开,露出今晚的下弦月。霜色的月光透过十五世纪的窗台,照亮他的身形轮廓,如冷峻巍峨的远山。 他是重诺的男人。君子一言,价值千金。正是清楚知道这一点,顾影才敢跟他讨价还价。 但她要失望了,因为他眼神里的波澜只有一瞬,转眼之间,又恢复了深沉冷淡的模样,语气里,对她的话似乎也不以为然。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第3章 chapter 03 顾影躲进门内,脊背贴着门板,听见楼下车辆依次启动、远离,激烈的心跳仍未平静。 骆诗曼在房间内探头探脑,目光越过她身后。 “你在和哪个男人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她硬邦邦地回。 “哦……”骆诗曼拉长声调,“所以真的有那么一个男人,追到了你家门口来。” 顾影一只手拨开她,绕到厨房取冰水,声音很模糊地传出来,“你大半夜跑到我家来干什么,聂东煜不是在伦敦吗,他不管你?” 不就是互相恶心吗,谁不会。 她一说这个,骆诗曼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骤然尖利,“他来伦敦我就要去伺候他呀?什么道理,哼。” 骆诗曼和聂西泽的亲大哥聂东煜是大学恋人,到现在也有八九年了。直到今年,聂东煜订下了联婚,骆诗曼过不了这个坎,分手说了一百遍,最后也没有分成,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骆诗曼瞪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眼角是湿漉晶莹的。 顾影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酒,塞给骆诗曼一个,“哭什么,又不值得。” 骆诗曼抹过眼角,平复着呼吸,“行,说正事。先说好,你惹得我哭,今晚这件事,你非得答应我不可。” “喂。”顾影打她小臂,“你是专程来讹我的吧?” “错,我是来救你的急。”骆诗曼提起她的鳄鱼皮kelly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支票,用两只指头夹着晃了晃,“郑总请你去赌场陪他玩几天。” 顾影只听了“赌场”两个字,就厌烦得别过脸,“我不去。” “他开了十万磅。” 顾影举起两只手,“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进赌场了,放过我。” 骆诗曼也不白费口舌劝她,只问一句,“顾德珍今年又欠了多少债,你又还清了多少?” 若不是顾影有个嗜赌成性的妈,若不是骆诗曼这些年在伦敦替聂东煜打理着几个私人产业,她们两个原本也不会认识。 属于两个不同圈子的人,就算存在一层“妯娌”关系,但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场面上不会有什么交集。 两年前,顾影到赌场替顾德珍还债,债主一眼见她,就色迷心窍,将人扣了下来。 债主说,请顾影陪他打一轮德扑,若是能在他手下赢过三把,再放她走。 那个人在澳门素有“赌神”之名,但顾影无知者无畏,面不改色在牌桌前坐下了。 谁也没想到,她连续十场十胜,一夜吸入七位数的筹码。到最后,逼得赌神当场失态,面色铁青地掀了牌桌。 闹得太大,不免惊动了骆诗曼这个老板娘。 骆诗曼听手下说这砸场子的是个德扑新手,连规则都是别人当场教她的,已经很吃惊。到了场内,再看当事人,竟然是一个又冷又艳的美人,更是出乎意料。 最后是骆诗曼捞了顾影出来,替她还清了那笔债。唯一的条件,是顾影要留在她的赌场里做荷官。 骆诗曼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顾影算牌的天赋,认定她能做顶级的荷官。 她没看错人。一个月后,顾影戴着半张面具出场,清清冷冷不怎么说话,却成了伦敦切尔西区最炙手可热的美女荷官。那两年,她给赌场带来的红利,超过她欠下那笔债的十几倍。 骆诗曼一直认为,顾影是她做过最棒的一笔投资,直到聂西泽骂她见识浅薄。 顾影岂止是会算牌。 十四岁拿imo金牌,十五岁上大学,常青藤学校抢着给她发全奖。 她从一开始的起点就那么高,天赋是她的象牙塔,把她从污泥里捧出来。 把她阴差阳错地推回了泥潭,骆诗曼的确有一瞬间是愧疚的。所以,当顾影开口说要走的时候,骆诗曼没有二话,因为知道她的未来会在更高处。 但是她知道,顾影还是很缺钱。嗜赌的母亲不再是家人,而是一只蚂蝗,附在她身上源源不断地吸血。 “别犟,气节没有真金白银要紧。”骆诗曼把支票塞进她捏紧的掌心里,“郑总不会乱来,叫你去打牌,就只是打牌,不会有别的事。” * 十月底,伦敦仍是多雨。 梅森大道上,刚从金融城下班的办公人群顶着公务包匆匆走过,在赶路的间隙,望见远方巴洛克式建筑里水晶灯的暖光灯光,暗自肖想着里面的纸醉金迷。 他们不会想到,在那个英国最古老的私人俱乐部的二层,竟然有一个装饰成了纯粹东方风格的会客厅。天花板正中间是红木雕刻描金泥的藻井,博古架上高低摆放着残缺的佛头、陶俑和汝窑青瓷。墙角的黄金支架上有一只洁净柔软的黄鹂,正在安静地啄羽。 会客厅延伸出去,是一个悬空平台,正对着一个戏台。台上的青衣拖着绸缎水袖从纱帘后面绕步出来,折扇遮脸地唱了这折戏。 厅内,几个男人坐在一起,低声交流今年港股上市的几家科技公司,哪些是风口,哪些是泡沫,哪些是长线,何时买入,何时抛售。 他们都是市场背后翻云覆雨的手。可是他们说话时,却频频看向旁边的男人,似乎是在征询、揣测他的心意。 旁边的乌金木沙发上,那个男人独自坐在那里,修长的双腿交叠,沉思的样子,正如一樽古希腊雕像。 他没有参与对话,或许也没有在听,只是任由那些代表着十亿百亿的名字如流水般过耳。 直到聂东煜伸手碰了碰他肩膀,他才抬眼给了轻微的反应。 “你到伦敦,真是休假来了吗?”作为表兄弟,聂东煜与沈时晔私下说话一向是用粤语,显得比旁人亲近,“若不是我来请,都见不到你的人。” 沈时晔手指间夹着一枚雪茄,用火柴点燃了,烟雾缭绕,衬得他眉眼意兴阑珊,“正是因为休假所以才不想见人。” 他今年刚刚接任沈家海外产业埃克森基金的一把手,他有多忙,谁都知道。 但这忙也不是消磨心性精力的忙,权力是最好的春.药,他上任之后和美资跨国投行掰手腕,谋定后动成功狙击,令深石—埃克森一系今年股价全线飞升,成就了他的新王加冕礼。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聂东煜见他点了雪茄也不抽,就拿在手上等着燃尽,酸他一句,“怎么了,又是什么不合你心意?” 沈时晔不置可否,“你不如问,哪一样是合我心意。” “怎么没有。”聂东煜遥遥指了指楼下的戏台,“这个青衣,专程替你请的。” 台上的一折戏正好唱到了尾,青衣甩腕收了扇,露出后面不俗的一张脸。 沈时晔在香港时,一向有个捧粤剧名伶的消遣,所以这样投他所好的人也多。 他顺势往下看了几眼,本意兴阑珊,却不知被什么勾住了,忽然起身走到了窗台边,视线凝在了那个方向。 “真看中了?今晚这些人,只有你独身一个,连个女伴都不带。若是看中了,不如就叫过来……” 聂东煜散漫踱步跟上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后,唇边的风流笑意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沈时晔视线盯住的,并不是杏眼桃腮、情丝袅袅的青衣,而是旁边包厢内一对拉扯的男女。 水晶灯光线昏暗,但足以照亮那个女人的脸。那正是他弟弟的女朋友顾影。 * 顾影今晚陪郑总打牌,桌上只有她一个女人。 实则她也不能上桌,只是在场外替郑总看牌而已。骆诗曼说的不错,郑总是个正派人,在他的牌桌上,至多陪着喝几杯酒、被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这笔钱挣得不算费力。 只有一点不太妙。不知道是不是见沈时晔那一天吹了风,顾影第二天就得了风寒,头脑昏沉,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到了牌桌上面,明明喉咙里像有几百根羽毛扫过似的又肿又痒,她怕扫客人的兴,强忍着不咳出声,忍到生理性眼泪都飞了出来。虽然头脑很不清醒,但她对数字的敏感是本能,只要还保留着一分神志,都还有算牌的余地。 这一局郑总坐庄,顾影坐他旁边,郑总手气就一把比一把旺,通杀全场,笑逐颜开地收了一圈筹码。 另一个富商吐着烟圈朝顾影说话,“顾小姐好旺人呀,香港人讲究牌桌上选儿媳,顾小姐是高材生,人长得标志,老郑又这么看重你,我看许配给老郑的小儿子正好,将来一定是个贤内助了。” 顾影屏住呼吸躲过那阵刺鼻的烟油味,半躬着身子双手娴熟地洗牌发牌,“您说笑了,小少爷比我还要小好几岁,多贵重的人,我怎么配?” “那顾小姐是喜欢成熟一点的了。”富商望着顾影年轻的脸,眼色有些迷离,“你看看我们在座的几位,怎么样?嗯?” 顾影哗啦哗啦摇着骰盅装傻,“我算什么人呀,也敢议论几位老板么?” 隔了一会儿,骆诗曼过来送果盘,人还没到娇媚的笑声就先到了,进门后悄悄捏了捏顾影的手心,把她挡在后面,自己端着酒杯左右逢源地和几位老板寒暄起来。 郑总笑着问她,“今天二楼是有贵客在?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排不上号了。” 这一句问得随意,其实是兴师问罪。 这座私人俱乐部一楼是戏台、赌桌和包厢,二楼则是更为私密的宴客厅和客房,专供贵客。但今晚不知为何,整个二层完全封闭,所有的进出口都有人值守,以至于连郑总的局都被排到了一楼,人来人往的,私密性难免差一些。 骆诗曼凑过去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周围那一圈人、连同郑总本人都瞬间收敛了表情,取而代之一种热切、忌惮和蠢蠢欲动交织的古怪神情。这放在他们这种中年富商脸上,违和感实在很重。 “这……”有个人搓了搓手,“好不容易在伦敦遇见了,我们是不是该去问候一下?” “听说他最近不爱见人。” “只由老郑带头去敬一杯酒,礼节上的事,不算打扰吧。” 余下几人都说好,各自将随手脱下丢在一边的西服外套穿上,纽扣一颗颗规规矩矩地扭上,松开的领带结打上,散了散烟酒气,握着酒杯鱼贯而出。 究竟是什么人要他们像给主子请安似地大费周章去敬一杯酒,顾影没有精力细想,只觉得这些男人走后,房间里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忍了一晚上的咳嗽也终于能咳了个痛快。 她咳得两眼泛红,骆诗曼坐过来给她拍背,“哎呀,我在休息室给你煮了雪梨水,你记得去拿。” 顾影知道她今晚一定是忙得团团转,点着头,“咳咳……知道了……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骆诗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顾影靠在沙发上,好容易才顺过气,起身找了个侍者问了休息室的方位。 这个私人俱乐部的赌场区域正对着戏台,十分开阔,赌桌与赌桌之间以淡金色的绸纱相隔,可以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客人,听见骰子、麻将翻滚的声音。 顾影咳得头又痛又昏,觉得一切声音都像刀子般割耳朵,低头挑了清净人少的路走。 她今天穿一件白色的小礼服,飘逸轻薄,冷不防后面有人拽了一下她裙子背后的缎带。 第5节 “干什么……” 顾影还没来及回头,后面的人将她垂在后背的头发往后一拉。 头皮一阵剧痛,然后被人掼倒到地上。顾影有好几秒的工夫眼前一片昏黑,过了一会儿,才昏沉地看清对方的脸。 第4章 chapter 04 面前的人一只手扼住顾影的脖子,另一手拍拍她的脸颊,“顾小姐,还记得我吗?” 顾影睁了睁眼,气声吐出三个字:“张、仕、成……” 赌神张仕成哼笑一声,“记得就好。顾小姐,我跟你说过,你和你妈欠我多少,都是要还的。” 他用膝盖顶开顾影两条腿,裹身的鱼尾礼服紧窄,将她的裙摆翻上去,摸到细滑的内侧肌肤一寸一寸摩挲,“真嫩……” 顾影一阵恶心,连怕都不知道了,摸到地上的一个香炉,抓过来迎着他门面砸去。 香炉的边缘尖锐,他立刻流血了,猩红温热地洒在顾影脸上。 没想到顾影能这么性烈,张仕成一时恼羞成怒,站起来冲她腰上腿上踢了几脚,夺过香炉往她头上一掼。 金属的尖角砸在额头上,顾影终于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疼得蜷缩起来。 张仕成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躬身掐着她的脖子,“贱货,打我?你也敢打我?” 握在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顾影眼前的影像越来越模糊,身体仍剧烈地挣扎。 “婊.子养的东西,弄死你才知道害怕……顾德珍早就把你卖给我了,知不知道?” 听到这一句,顾影忽然浑身软软地泄了力,不再反抗也不再求救。 眼前越来越黑,黑到极致又出现了一线白光,她突然听到“砰”的一声,脖子上的桎梏同一时间松开。白光的尽头,一个逆光的人影俯下身,去听她游丝般的呼唤。 霜白的唇瓣张合,这么接近死亡的时候,她喊的是“妈妈”。 “她不在这里。”彻底昏迷前,顾影听见一个人飘渺的声音。 她蓦然睁大眼,朝虚空中伸了伸手,“沈先生……” 一只宽厚的手掌接住她,“是我,我来了。” _ 顾影醒来时,入目是一片描金泥的天花板,云朵似的枕头与被褥轻盈地托着后颈,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一瞬间错觉来到了天堂。 后知后觉而来的是后脑与额头的钝痛,她闷闷地痛哼。骆诗曼听见声音,掀了珠帘床幔走进来,“哎呀,别动别动。医生刚给你上好药,小心又出血。” 顾影“喔”一声,无精打采的。直到骆诗曼拿起床头的电话说了句,“麻烦转告沈先生,顾影醒了。” 顾影一个骨碌惊醒,头不疼人也不晕了,“你你你,你在跟哪个沈先生说话?!” “你说,还有哪个沈先生?”骆诗曼放下电话,乜她一眼。 门口传来三下不长不短的敲门声。 “给我等着,待会儿再仔细审你。”骆诗曼用一根手指恶狠狠地点一点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去门口迎接客人。 套房太大,门口处的人声模糊不清,但能听得出是他们在低声寒暄。 顾影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丝绸的面料掩住了口鼻,微微有些不能呼吸。 是谁的脚步走近了,一步一步,像鼓点。 “顾小姐还好吗?”是一把儒雅、但听得出有些年纪的声音。 骆诗曼束起床前的珠帘,客气地应着,“醒着呢,只是精神还不好。” 站在她身边的是个两鬓微霜的老人,面生但气质温文,天然地具有亲和力。顾影不好意思在老人家面前躺着,双手撑着床面,想要借力坐起,却被他制止。 “少爷遣我来问一句话。” 潘师良是沈时晔贴身的管家,说话天然带有分量,“他与小姐有约在先,原本应当避嫌。但他有些话想问你,不知你是否介意破例见他一面?” 老人家说话咬字很有章法,透过他,似乎可以体味到背后那个男人的分寸感和疏离感,以及他的恪守诺言。 ——她不点头,他就一定不会见她。 骆诗曼看热闹不嫌事大,抢着说,“当然要当面道谢,不然怎么过意得去?沈先生刚才……”她像是想起什么不能说出口的画面,一个急刹车,骤然吞了剩下的半句话。 她再三吞吞吐吐,顾影倒是真好奇起来。双手双脚都在被子下面蜷缩着,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什么介不介意的,客气了……咳咳咳……” 她心里不宁,牵连到五脏六腑,又咳得惊天动地起来。在沈时晔到来之前,潘师良做主请来两位医生,一中一西,把她从头发丝到手指头都检查过一遍。 “是肺炎。”西医说。 “邪风入肺,忧思过重,多是心病。”中医提手写起药方,字迹走笔龙飞凤舞,“还有,你有轻度抑郁,平时有在吃什么药?” 顾影警惕地收回手腕,怕人家看穿她了,“没有啊,我很好,没吃过什么药。” “在医生面前是没有秘密的,小姐。” “那就是玄学不是医学了。” 医生从眼镜片下看她两眼,老神在在地开口,“你一定没有男朋友,亦或是他和你长期异地,因为……” “等一下!!”顾影一瞬间坦白,“……我是有一点点的抑郁,很轻微的。但是读phd的哪个没有呢?” 沈时晔恰好在此时迈过门槛,医生见他来了,没再和顾影说什么,提笔一挥迅速开好了药方。潘师良捻起那枚药方,吩咐人去捡药。 五剂药材,十碗药水,光是想一想都满腹酸苦。 顾影尚不知沈时晔到来,声音婉转可怜地哀求,像个讨蜜糖吃的小猫,“唔,我很少吃中药,是不是很苦?” 她生得娇小,蜷缩在kingsize床上更只有小小的一团,让人硬不下心肠。潘师良无声地向沈时晔笑一笑,交给他做主。 沈时晔的幼妹早产体弱,是个药罐子,所以他对逼小姑娘吃苦药很有一套手段。嫌苦?让两个佣人按住手脚灌下去,等妹妹哭到大水淹了龙王庙,整张脸哭成绛红色,他再纡尊降贵地去给妹妹擦脸。那擦脸的姿势也谈不上温柔,面无表情地揉搓两下,如擦一只落水的小猫。 潘师良默默在心里为顾影画了个十字,可是他家铁面无私的少爷,拿起药方略看了两眼后,问医生,“加一味冰糖一味雪梨,放甜一点,行不行?” “不可以,那个性寒。” “那就配一点蜜饯。” “……”医生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那个也太甜,会化了药性。少爷,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药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么能说改就改?你不能这么惯着病人的!” 顾影在被子里面已经僵住了,怕这个对话往更离谱的程度发展下去,趁着医生训话的空档插话,“……不要紧的,苦一点就苦一点,我可以。” 他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珠帘外面,室内淡金色的灯火恰到好处映出他西服上的光泽。隔了片刻,他说,“好,去煮药。” 骆诗曼想把珠帘束起来,方便他们讲话,被沈时晔抬起两根手指制止,“就这样放着。” 顾影看不清他的面孔,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深长而不折衷地,正透过帘子望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隔断了视线,但是他的气息、气场依然无孔不入,有形无质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他站在床头,离得这么近,压迫感太重了。 顾影清了清嗓子,“沈先生,你别站着,坐、坐。” 明明说过了不要再见,结果不仅再见,还被他看见了最狼狈的样子,其实她有一点难堪。 沈时晔似乎有所察觉,声音放轻了,带着一分模糊、不易察觉的温柔,“不用,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顾影“嗯”一声,表示悉听尊便。 他口吻平淡地开门见山,“那个张仕成已经交给警察,他背景不干净,廉政公署刚刚下令把他引渡回香港,终身监禁打底,以后你不必再担心这个人。” 伦敦警方、香港廉政公署、引渡……短时间内,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才能在她醒来后,就成为一纸尘埃落定的文书,成为他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 以后你不必再担心。 顾影在怔忪中想清楚了这些,“沈先生……” “不要道谢。”沈时晔淡淡截断她。 顾影只好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心绪太复杂的时候,反而会词穷。默了半晌,她才又笑了笑,“也是,大恩不言谢。只是我怕承了沈先生的情,如今不道谢,以后更还不起。” 沈时晔冷冰冰地沉默了数秒,“一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 顾影没被他的语气吓住,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先生帮我这么大的忙,不算清楚,我心里惶恐。” “你不用左一个惶恐右一个害怕。”沈时晔淡淡道,“换了别的女人,我也一样会这么帮,举手之劳而已。” 顾影语气比他更淡,“原来如此,是我小题大做了。” 这几句话眼看越聊越不投机,潘师良看眼腕表,出声提醒沈时晔,“你在伦敦总部还有会,最迟五点要出发,现在还有一刻钟。” 沈时晔颔首,仍显得不急不缓,“找到西泽了吗?” “还是断联,也许是还在雨林里面,卫星电话也不在身边。”潘师良瞥一眼沈时晔的脸色,对顾影说,“委屈顾小姐了,遭这么大罪,西泽少爷该回来陪一陪的。” 顾影受了一惊,一只手抓住纱帘,“别叫他回来!” 沈时晔一只手松散地抄在兜里,扭头看她,“顾影,这种时候让男朋友回来陪你,很正常。” 男朋友…… 顾影头疼而心虚地垂下脸。 沈时晔的目光无形有质,笃定地穿过屏障,令她疑心自己被他套了话。 如果是一对关系正常的恋人,在这种时候,怎么会不委屈、不想要依恋对方? “拜托不要告诉他。”顾影闭了闭眼,用真话来圆谎,“对不起,我在赌场工作一直瞒着他,是我自作主张,他什么也不知道。” 九十九句假话里混着的那句真话会令整个谎言天衣无缝,可惜她面前的男人不好糊弄。 “他什么也不知道。”沈时晔听不出情绪地重复一遍,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你有抑郁,不知道你一直被来路不明的男人觊觎,不知道你孤身伶仃母亲不慈。他对千里之外不知名生物dna序列的兴趣远超过对你,所以他一年里有两百天在南美,另一百天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游荡,不能从他繁忙的科考日程中抽出一些宝贵时间来关心一下你。” 在他严密的问话中,顾影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屏住了,“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的?”他的语气到此时才能听出几分嘲讽,“顾影,让任何人来评判,都会认为你们之间的关系有问题。” “……”顾影越说越气虚,“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相处方式,不告诉他,只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沈时晔深深看她一眼,“原来你也知道,你去赌场会令他担心。那你有没有想过——在这里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情?” 第6节 第5章 chapter 05 沈时晔问完那一句话,顾影的呼吸便滞了滞。 片刻后,她垂脸笑笑,“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客人来来往往,无非都是消遣的心情,我陪几位老板打牌,也是靠脑子吃饭,不比谁低贱。沈先生若是愿意给我同样多的钱,我一样可以上桌陪你。” “顾影。”他语气更沉。 窒人的沉默中,骆诗曼敲了敲门,端着碗药进来。 沈时晔顺势让开床边的位置,骆诗曼虽直觉他的脸色不对,但不敢乱问,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将盛满漆黑药汁的碗递到了顾影手上。 这碗药,当着沈时晔的面,顾影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吞下去就后悔了,胃里翻江倒海。 只为了逞一个强,没想到香港人的苦口良药,是真的难以下咽。 而这位香港人本人的讨人厌,也半斤八两不遑多让。 他盯着她吃完药,助理第二次来催他返程伦敦,他还是不急。不等顾影喝水漱掉舌尖的苦涩,他冷不丁地问,“你的意思是,想要我的钱?” “我什么时候……” 沈时晔不紧不慢打断她,“我当然可以给你同样多的钱,且不必你陪我做任何事,唯一的要求,是你从这里辞职。” “不用我做任何事——”顾影笑了笑,直白地问,“这笔钱就这么好挣?” “就这么好挣。” “可是这样的钱,我挣得不安心。”顾影牵一牵唇角,“再说,就算我要辞职,我们老板娘也不肯放人啊。” 骆诗曼热闹看得起劲,不料这把火转眼就烧到自己身上。她刷地一下站起来,什么万种风情通通凌乱飞了,“没有的事!……沈先生已经跟我说定了。” 顾影沉默一秒,“……你们说定什么了?” 沈时晔目的达到,风轻云淡地向她颔首,“我还有事,先走了,麻烦骆小姐来转告你。” 走到门边,顾影叫住了他。她叫得很轻,若是不细听,就错过了,“沈先生,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情,还能作数吗?” 沈时晔脚步一凝,“当然。” 他回了回头,倘若有人拿掉他们之间的屏障,他们就会在此刻对视,“答应过你的,我尽力去做。” * 骆诗曼送沈时晔上了行政套房的电梯,回来关上门长舒一口气,这才敢说一句他的坏话,“跟沈先生说话真是累死人了,只有你这种不过脑的,才敢他说一句你顶一句。” 顾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骂了,嘴角向下一撇,“我顶回去了,可是有用吗?你都不帮我说话,你没有义气。” 骆诗曼怜悯地望着她,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时晔私下里只跟骆诗曼说了两句话,“不要再叫顾影来这种地方,如果你有异议……” 他没有往下讲,但骆诗曼哪敢有异议。 她听说顾影出事的时候,脑子一嗡,丢下一堆客人就往戏台那边跑。 聂东煜和沈时晔比她更早到那里。 张仕成没见过沈时晔,但认得聂东煜,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笑着叫了一声聂总。 他一头一脸的血,骆诗曼看得犯恶心,冲进包厢,看见顾影无知无觉躺在那儿,一行眼泪刷一下砸下来。她把顾影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她被欺负过的样子。 聂东煜往包厢里扫了一眼,脸色沉下来,“张仕成,你在我的地方做这种事,坏了规矩。” 骆诗曼听得一阵齿冷。聂东煜只在乎他被张仕成拂了颜面,顾影是他弟弟的女朋友,都不值得被回护哪怕一句。 她抱住顾影,双臂肩膀忍不住地发抖。 “做哪种事?”张仕成哈哈大笑,“小聂董,她是我的女朋友,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小趣味。若是惊扰了您,我道歉,下次一定注意。” 聂东煜掐了烟皱眉,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谁也没料到,沈时晔在这时候动手了。 他没有亲自做什么,只是往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站到了张仕成面前。 同时,有上膛的声音。 四周冒出了十几个潜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动作如此简洁一致,除了瞄准和迫近,没有一分多余。 张仕成被惊得退了半步,“你是什么人——” 沈时晔无视了他,只是轻微地一点头。 同一时间,扳机应声扣下,即便安装了消音器,子弹穿透人体的一瞬间也带来非常瘆人的声响。张仕成被击中膝盖骨,如慢镜头般,睁着血红的眼睛直挺挺倒下,惨叫着在地面蠕动。 骆诗曼后知后觉,捂唇尖叫一声。 整个过程,沈时晔表情淡漠,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既无嗜血的兴奋,也无惩恶的快意。 “我是谁不重要。”他抬抬下巴,“重要的是,你又是什么人,也敢对她动手?” * 骆诗曼回忆完这一段,徐徐地叹,“沈老板真是体面人,要是我,等不到秋后算账,当场就要把这条老狗毙了。” “嗯……”顾影闷闷地拉长声音,不忿地想,他体面,那是因为他高高在上,垂目之下这一点小事,不足以让他心生波澜。 “他可真关照你,事事都征询你,隔着帘子说几句话都要问你的意思,说是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邀你约会。” “嗯……”顾影惯性地应,然后才警觉骆诗曼在说什么鬼话,“有病,你、他的管家还有那么多人都在旁边,明明就很光明磊落!” 骆诗曼哼一声,“我看他根本不在意旁边有没有人、有几个人,反正我们都不敢往外说。” 顾影蹭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瞪眼看她,“你不要把人家想成这样。” “他只对你这样。要不然,也不见他对我多客气,论起来他还得叫我一声大嫂呢!” 顾影又生病又受伤,身心受损气力不济,吵不过骆诗曼,卷起被子不理她了。 “喂。”骆诗曼伸出两根手指,像玩洋娃娃似地拨弄她后背的长发,倒是平心静气地劝起她来,“说认真的,虽然聂西泽他人跟死在外面了一样……但是你不可以先出轨的,他们这圈的男人最忌讳这个。” 顾影面无表情转过脸,“你听听你说的话,不觉得十分离谱且多余吗?” “你就当我是胡说的,听个睡前故事。”骆诗曼笑了笑,细长的手指点起一根女士烟,“你还记不记得王小姐?” 王这个姓氏多见,但是在伦敦华人圈子里,“王小姐”这个称呼只指一个女人,顾影有段时间常陪她打牌,听她温温柔柔地说话。 她很神秘,身份成谜。顾影只记得,她是多么地丰腴美艳我见犹怜,似乎总有一番心事,而这份心事更为她的美丽增色。 根据外面流传的逸闻,她被一对兄弟同时追求,难以抉择。她出身中产家庭,却住泰晤士河边的顶层公寓。她是顶级高珠拍卖会的常客,永远坐在伦敦巴黎的秀场头排,在各个蓝血时装屋的预存金可以花到下下辈子。 但是某一天,她突然从社交场上消失了,销声匿迹,没有人再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骆诗曼用指甲弹了弹烟灰,补全了故事的下半截。 “那对兄弟厌倦了争风吃醋,决定共享她,轮流同房,先后生子,计划得很好,可惜被拍到了,捅到他们祖父那里。” “他们祖父是谁,在这圈里也是公开的秘密。三号人物,在位主政。所以你也懂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王小姐不可能容于世。不仅是王小姐,还有她的父母、近亲……” 顾影的呼吸停住了,“这未免太……” “很残酷,对不对?”骆诗曼冷笑,“这个圈子的男男女女都是这样,当富贵成为平常,当物欲也满足不了他们的空洞,他们剩下唯一的取乐之道,就是如何作践人、侮辱人。” 顾影用膝盖垫住下巴,吞吞吐吐,“可是如果是沈时晔,我想……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男人都会装,别把他们想得太好。”骆诗曼哼笑一声,将一封信笺夹在两指间晃了晃,“喏,他跟我交代的,务必放你辞职,你若是缺钱,这里有一封reference letter,可以把你推去别的地方。哼,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说不定是把你放在秘书室当花瓶,他们这款禁欲系男人最喜欢在办公室破戒,既是小秘书又是小情人,白天上班深夜上.床,翻来覆去这样那样……” 话音未落,一只抱枕从床上呈抛物线砸到她头上。 顾影咬唇羞恼成怒,“谁准你在这里造谣的啊!!!!” 骆诗曼接住抱枕,一口气不断地说下去,“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他抱你上楼的,你们的体型差,他一只手都够盖住你后背,手臂一看就是练过的,唔……” 第二只抱枕接着扔到,骆诗曼接住,抬头一看,顾影整个人几乎烧着了,“你再这样我告诉聂东煜了。” 骆诗曼勾着唇角抽烟乐不可支,等笑够了,起身把信笺塞到顾影怀里,“埃克森董事局主席亲签的reference letter,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自己看吧。” 那封信笺表面用烫金印着西番莲花纹,以红色的火印封口,雅致而郑重。 特制的纸拿在手里很有份量,顾影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指腹感知到里面的厚度。 “你不看?” “嗯。”顾影很坦然,“诗曼,其实你的告诫我都懂。你们这个圈子,我是因为西泽才窥见一点。你们是一张由权力、名利和欲望交织而成的蜘蛛网,我只是一只愚钝的小虫,还是离远些吧。” 她像一种食草动物,迟钝,弱小,但又有天热的警觉。 骆诗曼盯着她猛抽了两口烟,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既笑她的耿直,又羡慕她的透彻。有时她也会想,如果自己有顾影的一半心性呢,也不会落到现在不上不下的境地。 “但是你要知道,沈时晔的offer是不容拒绝的。” “这种小事,他不会记得的。” 说是这么说,顾影也不是很有底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上次的爽约长达两年,她是惯犯了。 第6章 chapter 06 三天后,顾影才接到顾德珍的电话。 她还没说话,顾德珍先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啜泣地说,“我不知道张仕成还敢去找你……都是我该死。” 她是歌厅小姐出身,如今四十几岁了,声音依然很娇很甜。这么一哭,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也要心软。 顾德珍又是痛哭,又是赌咒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赌了,会好好过日子。 顾影把手机移远了,对着电脑显示屏的一张脸面无表情,手指敲击键盘的节奏不停,代码运行的一行行荧光倒映在淡漠的眼底。 等那边哭累了,她才开口,“我又没被怎么样,别把那些死啊活啊的放嘴边。” 顾德珍立刻笑逐颜开,甜丝丝地问她,“好、好,你的病好全了吗,你李叔叔说,不如圣诞时我们到英国来看看你……” 顾影手一顿,“哪个李叔叔?” 第7节 “就是李奉年,你认得的。”顾德珍支支吾吾。 “我不是让你和他断了么!”顾影猛地推开键盘,代码错乱了,滴滴地报错。 上次回国看顾德珍,还是去年新年的事。她半夜到家时,大门虚掩着,一只文胸落在玄关处,顾德珍搂着男人懒在沙发上,嘴角含着半截的卷烟。 顾影在英国街头常见这些,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浑身的血液都气得冲到头顶心。 顾德珍先清醒过来,跌跌撞撞爬下床,“小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影不理会她,抬脚要把李奉年踢下去。 她恨李奉年把顾德珍当玩物,脚尖下了狠劲,“滚……” 李奉年挨了几记窝心脚,竟然也不生气,眼神黏在顾影身上,哼呵直笑,“德珍,你女儿比你带劲。” 顾德珍哎呀哎呀地挡在李奉年身前,“说这些浑话!疼吗?” 她一身丝绸睡裙,曲线毕露地去心疼男人,真是活色生香。 母亲是这种烟视媚行的货色,顾影一下子被抽走了骨头,扯了扯嘴角,“顾德珍,你贱,非要连带着我也贱。” 那个新年,她拖着行李箱在江边走了一夜,第二天回英国,之后再也不肯回家,电话也很少打,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点开彼此的聊天记录,只有一页又一页的转账流水。 顾影闭了闭眼,“你从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么。” 顾德珍自知理亏,越说越气虚,“李哥他知道错了,说要送我一栋楼,等过户完我就……” “他要送你一栋楼?你有什么值得他图的,能换来一栋楼?”顾影气得冷笑,“顾德珍,你就是太蠢了,年轻的时候被骗身,被骗去赌,现在四十几岁了还不长教训,你是不是要被骗到死才会醒悟!” 顾德珍吵不过她,尖细地喊叫起来,“没有我生你养你,你凭什么清清白白地读书做你的女博士,如今反倒嫌我脏了?你知不知道,换了别个女的生了你,你只会被丢到厕所里、垃圾场里……你只不过是碰上了我……” 这些话顾影早都听过一万遍了,起初难过,后来只觉得疲于应对。 捏起玻璃杯猛灌了口冰水,她平静下来,“我就是记得你的生恩养恩,所以现在还认你。但如果还有下次,我们的情分就到头了,知道吗?” 不等顾德珍反应就挂了电话,眼角掉下一行眼泪,她若无其事地抬手擦掉。起身出了办公室,丽然在门外垂头丧气,肉眼可见已经徘徊了许久,一见到顾影就气鼓鼓地告状,“师姐,那个爱丽丝今天来实验室了,还非要占你以前的工位,把器材都弄乱了!” 顾影还没收拾好情绪,做不出多轻松的表情,只能勉强地笑了笑,“占就占了,反正她也不碍着我。” 丽然憋了又憋,还是藏不住话,直白地问,“可是教授把她安排过来,不就是摆明了要她抢你的——” 顾影抬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丽然便咽了回去。隔了一会儿,小小声道,“她要抢你的课题,我不甘心。” 爱丽丝是导师莫里哀的新婚妻子,今年秋天刚进实验室做博士后。日本女子私修学院出身,履历也不甚亮眼,她是如何打败一众候选人来剑桥做博后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莫里哀对她的资质大约也心中有数,没有给她独立的课题,而是把她放在了顾影手下。 ——博后被一个年轻的博士生管着,说出去是够丢人的。但再细想一层,莫里哀对他年轻妻子的安排,是大有思量的。 顾影蹙着眉,“抢课题暂且不说,老师让爱丽丝来我这里,首先是因为我可以做她的挡箭牌。” 莫里哀的实验室多年来成果斐然,但也十分臭名昭著。他推崇horse racing,倒逼学生组内竞争,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这种无异于养蛊的教育方式无疑对研究成果的产出有相当大的催化作用,但也是一种日复一日的恶性循环,导致组内既有顾影这样独立领导课题、做首席负责人工作的博士生,更有苦苦挣扎延毕多年的边缘群体。 这些人怨气冲天,顾影顺理成章成了宣泄的靶子。都是剑桥的博士,哪一个不是少年天才。拉不下脸承认技不如人,就只能在背后编排她,有的骂她根本不懂生物学,靠带资进组才被莫里哀另眼相看,有的骂她不会写论文,都是聂西泽在背后代笔。 爱丽丝若是明晃晃地空降,难免不会步顾影的后尘。但是将她放在顾影手下就不一样了,别人会说,看啊,师母都在给她干活,教授果然最偏爱她。 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内里文章,丽然一向很不忿,鼓了鼓脸,问顾影,“刚才她还问我要活儿呢,我不想让她拿到我们的数据。师姐,到底怎么办?” “你就说我还病着,先由你带她看看实验室,过一两天再说。” “你还真让她来啊!” “不然呢?为了逞一时之快,得罪了教授,对我们也没有好处。”顾影想得清楚,淡淡勾唇,“再说,她毕竟是在我手下做事,什么时候能摸到核心数据,都只能听我的。” 丽然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课题都做了多少年了?她才刚来,先从基本功练起吧。” 实验室基本功,无非就是刷试管洗烧杯过管子调仪器,诸如此类的打杂。 丽然心领神会,猛点头,“师姐说的是,仪器那么多,要全部上手的话……怎么也要半年呢。” 顾影思量着,摇了摇头,“她可是院长夫人呢,哪有那么好拿捏。” * 爱丽丝才被摁在盥洗台旁边洗了几天试管,顾影果然就被莫里哀约见了。 院长办公室在顶楼,顾影上楼时,与爱丽丝在楼梯拐角处擦肩而过。 “evelyn,你的病总算好了。”爱丽丝春风化雨地一笑,“我才来,许多事不懂,还没来得及向你讨教呢,什么时候有空约个coffee chat?” 她是日英混血,姿态天然带着日本人的谦卑,让人挑不出错来。 莫里哀的前妻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外科医生,物极必反,到老反而娶了一位柔弱恭顺的妻子。 顾影同样微笑以对,“好说,我常在实验室的。” 之后没再说别的,朝她点点头,便往前进了莫里哀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实则更像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型图书馆,两面都是高大的古董书架,一扇窗临着康河,送来清爽的河风。 莫里哀坐在一侧的日式茶案旁边看书,对面坐着一位女士,花白的头发挽着法国髻,正在从容地煮茶。 顾影叫了一声“教授”,不需莫里哀吩咐,自觉地在茶案边跪下,接过茶具服侍起老师与客人。 莫里哀翻着书不理睬她,顾影眼观鼻鼻观心,不慌不忙地为二位斟茶。 她与莫里哀不像一般的师生,来到他门下的时候,她已经手握三篇顶刊,博士课题做了一半。莫里哀是看在聂西泽那一大笔资金的面子上,顺水推舟做人情收留了她。 大多数时候,莫里哀并不干涉她。所谓对她的特别“另眼相看”,也只不过是把她当成推动师门内竞争的催化剂,她对此心知肚明,从未被那些偏爱冲昏头脑。 “你刚刚见过爱丽丝了?”莫里哀合拢书籍。 顾影回过神,“是。” “她到你实验室也有几天了,你觉得她怎样?” “我看过她的履历,很优秀。虽然她以前没有接触过生物信息学,但她学习得很快。”顾影开着玩笑,“假以时日,我这个pi就该让位了。” 莫里哀瞥她一眼,不大满意,“爱丽丝的能力我清楚,你不用为她遮掩。” 这句话莫里哀自己可以说,她却不能。她安静微笑几秒,莫里哀果然紧接着道,“她不会碍着你的。你从手上的课题里面摘一点点出来,就足够她拿到博士学位了。” 顾影颔首,故作不解,“可是我还带着丽然,另外还有两位合作的博士。课题规模总共就这么大,是不是不好分?” 她又不笨。送一个足够披上博士袍的成果,可不是一般的人情。 学术圈的利益守恒,想拿走点什么,势必要用足够份量的东西来交换。课题太小不够分?那就给她更多资源,把蛋糕做大。 莫里哀又怎么听不懂,老神在在地推托回去,“再说。”而后话锋陡然一转,老道地介绍起了身边的女士,“evelyn,刚才忘了介绍,这是玛格丽特女爵,伊顿公学教务长,我的老朋友。” 女爵自顾影进门后一眼未看她,直到此时才将目光放到她身上,“evelyn,我等了你许久。” 顾影目光流露出疑惑不解,“您是……” “我正在为一位学生物色家庭教师,希望你能来面谈。”玛格丽特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将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面,“有人为你写了一封reference letter,你在我们最终的short list上面。” 顾影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心神一缠。烫金的西番莲花纹、红色火漆的封口……她见过的。 是谁无声的力量宣示,经过尊师的手,将这封信再度递到她面前。他的五指山,一翻手,将她密不透风地笼罩了进去。 第7章 chapter 07 玛格丽特将话带到,便寒暄告辞了。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茶炉滋滋作响,顾影盯着那封火漆信出神。 莫里哀悠然喝了口茶,唇角的皱纹牵起隐隐的笑,“玛格丽特的这位学生啊,她家是剑桥影响力最大的几个赞助人之一。evelyn,你很快也要毕业了,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他将信封往顾影面前一推,目光意味深长,“这位资助人的私人关系,再加上我将来的联名力保,未来最年轻的教授头衔,你势在必得。用这个换一个爱丽丝在你项目里的位置,我想足够了?” 顾影抬脸迎上莫里哀的注视,镇定地将信封收在手里,“我知道了,您放心。” * 隔了几日,一辆梅赛德斯-迈巴赫低调地停在公寓楼下,接上顾影后,驶向伦敦的远郊。 接待的女助理在后视镜里微笑着,“我们到诺福克车程一小时,您可以稍事休息。” 顾影道过谢,低抑着咳嗽两声。女助理在后视镜里时刻关注着她,立时递过一条毛毯,“听说您的病才好,今天有劳您走这一趟。” 她的语气实在体贴得古怪了,简直颠倒了甲方与乙方的身份,令顾影无所适从起来。 她实话实说,“我原本觉得自己不能够胜任,想要退出的,只是盛情难却。” “怎么会?顾小姐是高材生,履历也是候选人里面最漂亮的。” “但是据我所知,上一位担任这个职位的是帝国理工的一位教授?” 对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撮富人来说,衣食住行的物质挥霍只是他们奢侈生活的冰山一角,他们真正的奢侈,是对社会资源的信手调度。 正如这个剑桥赞助人的家族,即使仅仅是为家里的小女儿挑选一个家庭教师,他们也建立了一个由顶级教授、心理学家、hr专家构成的选任团队。 而在今天之前,顾影已经在线上接受了两次行为测试,做过三套a-level考试真题的评阅、试讲,即兴模拟过一次微积分课堂,被整个团队轮番检视。 “小姐年纪小,所以我们希望找到一位更年轻的、和小姐更有共同语言的老师。”女助理安抚她,“顾小姐不用紧张。之前测试中的表现也很优秀,今天的会面只是走过场而已。” 顾影随之笑了笑,其实她并不紧张,只是有些抗拒而已。跟这样的家庭来往,难免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从心底就觉得厌倦。然而做学术不是象牙塔,许多违心的事不得不去面对。 太多的为难,太多的不得已,她甚至要埋怨起沈时晔了。 顾影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脸望向车窗外的远方。车辆正在缓缓驶入乡间小路,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栋巍峨的英式庄园。 迈巴赫在庄园前的罗马式喷泉处停下,顾影下了车,仰头望去。 三座别墅呈品字形排开,淡金色的三角尖顶高耸。周围的花园、青松林绵延到远方,看不到尽头。微风吹过,树林此起彼伏,发出犹如海浪的声音。 这样的地方,只能是几个世纪以来代代相传的祖产。 顾影屏住了呼吸,“我的雇主难道是……” 如果是某位王室成员,那他们拥有资助顶级大学的财力,就不奇怪了。 女助理摇摇头,“只是普通商人。” 顾影:“……” 默默地瞻仰了一眼这座近乎宫殿的庄园。 你的普通和我的普通,似乎不太一样。 第8节 * 这么大的庄园,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像陷入了一个四通八达的迷宫,一不小心就要迷路。 顾影被带到一个六角形的小会客室,樱桃木的沙发,一侧的墙壁上挂着风景油画,正对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景,像奥斯汀笔下的场景。佣人送来三层的点心塔和茶水,紧随其后的是玛格丽特。 她带着一封资料夹进门,“evelyn,又见面了。” 顾影微笑着颔首,“原来我的最后一道考核就是您。” “这个么,不算考核。”玛格丽特卖着关子,“毕竟,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确定好人选了。” “我洗耳恭听。” “evelyn,在所有候选人里面,你是最出色的一个。”玛格丽特陡然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在乎一位老师的道德水平,多于她的治学功底。所以,很抱歉。” 顾影猝不及防,微笑的表情清晰地凝住了,“……我不明白。” “我们做了你的背调,结论是存在严重的道德瑕疵。” 顾影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直接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说,“好,我退出。” 过分柔软的羊绒地毯令人几乎踩不到实处,她心神不宁,脚下虚浮,因而显得摇摇欲坠。 “你不辩解?” “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需要辩解。” 玛格丽特漠然地垂下眼睑,“可是,铁证如山,我不能不信。” 她随手打开那封资料夹,顾影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那些往来的邮件、退学记录、证词……像钢印一样烙在她的灵魂里,每翻过一页,就像被剥下一件衣服。 如果是在两年前,她一定会为此难堪到流眼泪,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伪装镇定。 她点一点头,“您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没想到,这时会有人推门进来,顾影应激地后退一步。 “我不是说过说过不许打扰——”玛格丽特蹙眉抬头,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住了口。 “liang。”她有些意外,“你是替alex过来的?” 同一时间,潘师良先注意到了门边的女孩子,看清她微红的双眼。即便她有意遮掩,也能感觉到她的极力隐忍。 “是,少爷十分关心为小姐选聘老师一事,只是今天太忙,实在不便过来。” 潘师良先妥帖回应了玛格丽特的疑问,才微笑着将目光放到顾影身上。 “这位小姐就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候选人了?我应该没有打搅你们讲话?” 顾影头脑很混乱,不知道沈时晔身边最亲近的管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场合。此时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我们这里已经结束了。”玛格丽特口吻很随和,“最终的人选我已经转告alex,他看见了?”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少爷有些疑问,从记录上看,您提议的那位老师似乎不算首选。” 玛格丽特先是讶然,但拿不准潘师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作沉吟一会儿,“我选人自有我的道理……alex心中是有属意的人么?” “小姐的学业交给您掌眼,我们十分地放心。但少爷的意思,自然是公平竞争,能者居之。” “论公平,alex觉得应该选谁?”玛格丽特跟他装糊涂,眼神在顾影身上拐了一圈。 顾影慢慢听懂了,什么家庭教师,都是幌子。那位千挑万选的千金小姐,就是沈时晔的妹妹啊。 她稳住呼吸,维持着剩余不多的一点镇定,叫了一声“潘先生”。 “我自知无法胜任这份工作,有劳您转告沈先生,我先告辞了——” 潘师良叹了口气,“少爷就在隔壁书房。” 一句话就令顾影的脚步一定。 他不给顾影压力,朝玛格丽特颔首示意,“madam,你有什么话,不如亲自跟少爷说。” 他走到座机前面,接通了内线。三下平稳的机械音之后,绅士而沉稳的声音响起,“玛格丽特夫人,午安。” 沈时晔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怎么会轮得到让他亲自垂询? 玛格丽特品味到了反常。她再度仔仔细细地看过顾影,忽然在心底冷笑。 她的漂亮,是足够横跨人种,连白人都不得不承认且欣赏的。若说跟巨富家的继承人有点什么私情,那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玛格丽特脸色平淡地将褐色的资料夹递到潘师良面前。“alex,我没什么要说的。这里有一个资料夹,你看过就懂了。之后该用哪个人,你决定。” “不要!”顾影失声。 潘师良有些为难,伸出的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沈先生,请不要……”耻辱感几乎让顾影浑身颤栗,至少她还不愿当场被沈时晔知道自己的往事。她近乎哀求,“或者,请在我离开之后再看。” 沈时晔迟疑了一下,话筒里可以听见他思索时平稳的呼吸声。他很快做了决定,“我让助手来拿。” 暗影之下,顾影的脸色变成难看的苍白。 半分钟后,西装革履的助理走入室内,双手拿起桌面那沓厚厚的资料。 她垂下脸,脖颈纤细羸弱,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助理脚步停也未停,却不是向着室外,而是毫不迟疑地走向了书架旁边的一台机器。 碎纸机运作搅打的声音响起时,顾影愕然抬头。 潘师良脸上无一丝意外,转头望向窗外看风景。座机直接挂了免提,任少爷他自由发挥。 “alex,毁尸灭迹,这就是你口中的公平竞争吗?”玛格丽特气笑了,细长的眉头牵动起来,表情有些扭曲。要她一个年过半百的端庄英国女人做出类似“无语”的表情,实在很为难。 “规则是人定的,我想我有资格定义什么叫做公平。” 稳定的切碎搅打声中,他的声音温文而清晰,“所以,对于应该雇用谁来教导我的妹妹,夫人与我已经达成共识了,是吗?” 第8章 chapter 08 顾影在非常迷惑的状态下得到了这份每周只需工作两小时,而年薪足有二十万英镑的工作。 律师循循善诱,指示她在哪里签字、按下手印,她像个木偶人一一照办,签署好的雇佣合同和保密协议垒起来足足有半尺厚。此外,由于庄园属于历史遗产,为了合法进入这座庄园,也需单独签署一系列保证书。 ……整个过程堪称是签卖身契。 做完这些,管家夫人带她向外走,“你与小姐的会面安排在半小时后,我先带你四处转转?” 客随主便,顾影微笑着点一点头,“有劳。” 经过主楼的旋转楼梯,管家夫人带她进入一条的长而宽阔的走廊。这里的屋顶是采自然光的玻璃尖顶,时值傍晚,夕阳的光线最佳,将所有颜色映得浓墨重彩。两侧的红墙上的画作高低错落,从文艺复兴到当代,构成了一道长河。 顾影在一副大尺幅睡莲前面停下,仰头望去,“这是真迹么?” 管家夫人为她质朴的问题笑了笑,“当然。” 顾影是见过世面的,但还是发出了诚实的赞叹,“太惊人了。” “跟其他私人藏家比起来,这些不算什么。譬如莫奈的睡莲传世的有两百多幅,这一幅也只是胜在大而已。” 沈家上上下下的人说话都有意思,字字句句都滴水不露,习惯性地低调和自谦。 顾影不再大惊小怪,闭上唇,视线再度放到红墙上面时,眼底神色变得复杂。 这些画作都是历史的遗产,难道不应该公之于众吗?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艺术品落入私人藏家的手里之后就成了禁脔,再也不见天日,只供主人偶尔的赏玩。譬如这画廊里的画作,光阴悠悠地走,每日或许只有管家和佣人经过时会多看一眼。 顾影一时想,他们这些富人的掠夺心果然很重。 画廊走到尽头便是书房,说是书房,但管家夫人的用词实则是“library”。四壁是通天而立的深色樱桃木书架,中间的金色通往一个正对花园的大隔间。那里面,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分散在长桌周围,为居中的女孩授课。 女孩子正襟危坐,面前的屏幕上是红绿交错的数据、图表、法律文件。管家夫人在门外停下,放轻声音,“嘉宁小姐还在上课呢。” “这是……” “商学课程。现在为嘉宁小姐联席授课的是摩根大通的欧洲区总裁和高纬绅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商学院开设的课程也不过如此了。”顾影叹为观止。 管家夫人相当引以为豪,“小姐学习的东西比那些难得多。这是深石埃克森旗下由实业、银行、投行、基金构成的复杂交易结构,集团管理的知识与经验,不是大学课堂上单纯的公式或原则可以传达的。” “沈小姐才十六岁,就要学习这些么?” “这是少爷的要求。小姐自小病弱,连董事长和夫人都认为少爷对她太严厉了。”管家夫人耸了下肩,眼中流露出隐约的无奈,“但他坚持认为,无论小姐将来是否参与集团管理,都有必要了解财富背后的运行逻辑。” 顾影没想到沈时晔的强硬态度也无差别无例外地作用到了亲妹妹身上。不过,的确很难想象他对哪个人特别溺爱的样子。 几句话的功夫,隔间里面的几人已经站起来握手寒暄告辞。半透明的琉璃门打开,女孩子率先走了进来。她还没完全脱掉婴儿肥,但无疑是个美人胚子,五官精雕细琢,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眼。 一模一样的眼睛,长在哥哥身上是深如夜海,长在妹妹身上却是慧黠灵动。 像一只在花瓣间穿行的翠鸟,轻盈如一道青翠的香风。 “小影姐姐,”嘉宁优雅地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 沈嘉宁,现年十七岁,深石-埃克森全球董事局主席沈振膺的幼女,沈时晔的胞妹,正在英格兰念女校。 这就是沈家二小姐被公开的所有资料。 未成年的孩子本来还不到承担家族责任的时候,更何况,嘉宁是早产儿,先天不足,所以她是真真正正被家里密不透风地精心照料着长大,甚至连没有正常地上过学,直到今年她被有名的女子学院录取,才被家中准许远游。 对豪门小姐来说,安全永远放在第一位,然后照顾的才是她的情感需求,于是嘉宁没有真正的贴心朋友。更何况她初到英国就水土不服大病一场,还没来得及结交新的女伴,以至于今年的中秋,她也是一个人度过的。 哥哥虽也在英国出长差,但他忙于集团事务,根本没有空闲管教她。唯一一次过来,是来替她买下这个的庄园—— 他也是被嘉宁烦得没边了。 起初,嘉宁说要买下这处庄园作为她在英国的居所,全家都不赞同。这种华而不实的庄园,一来打理麻烦,二来若要长期居住,舒适性是远不如伦敦的顶层公寓。只是沈时晔说一不二,支票说签就签,只为了堵上嘉宁那张喋喋不休烦了他好几个月的嘴。 他花半分钟签完字,心平气和道,“宁宁,为了对得起今天这笔钱,毕业前你最好都都住在这里。如果被我知道你偷偷跑回伦敦住penthouse,你知道后果。” “有没有搞错,这里是乡下诶,我是来度假不是要天天住啊!”嘉宁想象了一番那般生活,吓得睁大眼睛,“没有party不能逛街看秀喝下午茶……我会闷死的!” “两千万英镑,买一个足够作为博物馆的庄园,只用来做你的度假别墅。”沈时晔点点头,“我不反对,只是这笔钱就要从你的信托上扣了。” “那我干脆不要买了。”嘉宁飞快地说。 “合同已经签过,你如果要反悔,那违约金也是你自己付。” 第9节 “你!”嘉宁愤愤不平,算了算自己的信托,便不太有底气,气势渐弱。 她还没成年,信托也是有限额的呢。 “我怎么?”沈时晔瞥她。 “你可真是……”嘉宁咬牙挤出甜美的假笑,“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沈时晔积威甚重,嘉宁有胆子烦他,却不敢真的忤逆他,果真在庄园里乖乖住下了。 这处地方春有花冬有雪,有马场可跑马,有湖泊可划船。但这种田园牧歌的生活,适合六十岁的老人修身养性,却绝不适合上蹿下跳的十六岁少女。更别提,出入庄园为她授课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社交生活寂寞如雪。 嘉宁只安分了几个月,便又开始作天作地作空气。顾影就是在她坚持不懈的撒娇卖乖喋喋不休下搞到手的玩伴。 但她是没想到,哗,这个新老师会长得这么漂亮。 导致她听课的一半时间都在疯狂走神。一时想,怎么她面无表情写公式的时候都那么美。一时想,这么漂亮的人教最无聊的数学,真是令人扼腕。一时又想,她怎么天天穿个冲锋衣就出门啊,是不是被白人糟糕的时尚品味同化了,真是浪费了那张伟大的脸。 ……咦,刚刚美女在讲什么东西?知识好像从脑子里飞快地划过去了。 顾影那边已经开始布置习题了,嘉宁连忙贴上去撒娇,“小影姐姐,我们少写一点嘛。” 顾影握着笔的手一顿。她早就发现了嘉宁虽然很聪明机灵,但对不喜欢的事情是完全不愿意上心。她可以为文学课轻轻松松写出六十页的essay,而数学题却是逼得紧了才写个一页,且还马虎潦草。 但嘉宁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小孩。有次潘师良代替沈时晔来看她,他是看着嘉宁长大的长辈,不像其他人一样叫她大小姐,而是宠溺地叫她“细蚊仔”。顾影问是这什么意思,嘉宁告诉她说“细蚊仔”就是粤语里的“小不点儿”。 顾影不由莞尔,“你都长这么大了,家里还这么叫你啊。” 嘉宁听了居然说:“我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因为早产,我在保温箱住了二十九天。那时候妈妈被爸爸弄得很伤心,我不想妈妈怀我太辛苦,只好出生了。” 虽然同情一位豪门小姐显得很多余,但顾影的确常常觉得她可怜。 她是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trust fund baby,但她的日子是大片的冷清,装饰着零星的豪华的热闹。她每天接触最频密的人是管家,最好的朋友是她养的布偶猫,亲哥哥一个月只来看她两三次。为了完成继承人的严格教育,她要习惯高岭之上的孤独。 想到这些,顾影便有些该死的心软,提笔划掉了半页的习题,“那就只做这么多……” “可是我还没搞懂那个什么什么定理,我头好痛,再少一点嘛……”嘉宁可怜兮兮,用一双浑圆的眼睛哀求她。 她那双眼太像她哥哥了,熟悉的既视感如潮涌,顾影莫名哽住,狼狈地移开眼睛。 “……真的很难吗?”她思绪一乱,竟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或许是我没有讲清楚,下次我们换一种新方法,再讲一遍……” “那今天是不是可以先不做题?”嘉宁眼珠骨碌一转,看出她动摇的迹象,立时得寸进尺。 顾影为难地张了张唇,嘉宁眼疾手快地叉起一块生巧堵住了她的舌尖,“好嘛好嘛。” “……好吧,但你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哥哥。” 巧克力在舌尖化开了,连带着顾影的声音也黏丝丝地甜,兵败如山倒,做了嘉宁的同谋。 嘉宁笑逐颜开,搂住她的脖子荡啊荡,像只快乐的小猴,“当然啦,他是大坏蛋,evelyn才是我最亲的亲姐姐!” “沈嘉宁。”空旷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低沉回旋。 “谁教你的,在外面替妈妈乱认女儿,替我认干妹妹?” 嘉宁身形一僵,脖子咯吱咯吱地转过去,见了鬼似地尖叫一声,“啊!!哥哥!!” 第9章 chapter 09 顾影后背一僵,知觉突然变得敏锐,感应到男人强烈的存在和呼吸。 他就站在她身后。房顶有一盏水晶灯,将他身影沉默地映在胡桃木的长桌上,笼罩住她握笔的手。 一只冰凉的手越过顾影的肩膀,抽走了她压在小臂下面的教案。 嘉宁探头探脑地去看哥哥的脸色。他不知道是从哪个会上刚下来的,一丝不苟穿着西装三件套,一边低头看教案,一边抬手拧松领带,眉眼些微的倦意和不悦,“这些不是早就教过了?还不会就让她去做二十页题,不要什么都惯着她。” 他的语气冷淡到近乎严厉,顾影屏了屏呼吸,大气不敢出,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非得跟嘉宁一起挨训了。 “我错了。”她和嘉宁异口同声。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恐。 “……” 沈时晔没眼看两个傻女,不耐烦地移开视线,伸手捏住嘉宁的后脖颈将她提了起来,“你,到我书房来。” * 课上到一半就被雇主抓包,作为一位疑似失职的老师,顾影十分坐立难安。 傍晚的庄园安静极了,只有远方风吹密林的声音。嘉宁养的德文猫在毛毡地毯上乱跑,她捏着逗猫棒一动不动,皱着脸喃喃,“我是不是要被炒了?” 小猫对她没有灵魂的逗猫方式不满,两只前爪霸道地踩在她膝盖上,发出两声甜腻的喵喵。 潘师良失笑,“大小姐淘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少爷不是真正生气,更不会迁怒你。” 但他这句话不是那么有说服力。话音才落,楼上就传来嘉宁的哭声,以及房门被狠狠甩上的声音。 别说是顾影,连潘师良都被唬了一跳。 “宁宁,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去做什么,知道么?”弄哭了妹妹,沈时晔的声音却仍冷静到无情。 “如果我不听呢?” “我会亲自致电给你的教务长,接下来的两个月你不用再去学校。就待在家里,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再解禁。” “凭什么?”嘉宁的声线陡然升高。 “凭你的信托是从我的手上领的。” “你……你太专制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听你的!”嘉宁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点,又被哥哥狠狠气哭了,“就算是为了妈妈,我也不会忍!” 提到了妈妈,她情绪更激动了,一边哭,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时晔一时间沉默下来,目光带着些无可奈何,抬手替她顺气拍背。 “……别哭了,吃过药没有?” 嘉宁甩开他的手,用了浑身的力气抗拒来抗拒他,以至于满脸通红,“别碰我!……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楼下的佣人管家个个面面相觑,少爷管教小姐的场面不少见,但是小姐毕竟身弱多病,为着病人的心情,少爷一向很有分寸。针尖对麦芒地闹成这样,的确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没人知道该不该劝。 顾影也提着一颗心,已经开始后悔,但凡她刚才可以鼓起勇气拦一拦呢,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隔了一会儿,楼梯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影猝不及防一抬头,一声没出口的“沈先生”和呼吸都在一瞬间急停。 将至六点,庄园的室内照明已经亮起,冷白的吊灯光线打在他眉弓上,显得眼神更加淡漠。即便是在妹妹家里,他的气场也时时刻刻充满压制感,蹙着眉脸色冷厉,更令人心悸。然而顾影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是,他似乎清减了。 清减了,因而更显他锋利冷峻。 嘉宁抱怨过很多次,她哥哥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可连顾影都能看出,他并不是机器。他会疲惫,会消瘦,也会面对妹妹带着眼泪的控诉束手无策。 但他没有把这些摆在脸上,一边脚步平稳地往前走,一边吩咐潘师良,“备车。” 目光平视前方,似乎也并未注意到她。潘师良未多说一字,为他递上大衣。 顾影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望着脚尖。她站在一个一人高的水墨梅瓶旁边,照理说,已经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谁也没想到,沈时晔都已经走到门边,突然又脚步一顿,朝室内直直折返。 “顾小姐。” 顾影一个激灵,身体像受惊的含羞草似地轻颤一下。扭过头去,沈时晔一只手松散地拢在兜里,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他专注看人,而无意对方施加压力时,那双眼实在跟嘉宁一模一样。 这段时日,顾影并不经常想起他。但偶尔看向嘉宁那双肖似其兄的眼睛,她也会奇怪,自己每周来他妹妹这儿,竟然真的也没与他碰过面。 顾影知道他是有意避着她的。 他隔一周来庄园看望妹妹一次,往往是她来了他就走。每一次,顾影都能透过书房的落地窗,看见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车队缓缓驶离庄园。 只有一回,她提早到了,到大门外的时候,沈时晔正在草地上骑马。 他并没有按照英国惯例穿全套骑士服,而只换了马裤和马靴。上衣领口微微敞开,袖子半卷,露出结实的手臂。 隔着半片青翠的草地,他们也许静静对视了一息,但顾影并不怎么确定。当她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到草地边的时候,沈时晔已经驭马掉头,跃过了一丛火红的鸢尾花。那匹汉诺威马速度惊人,转眼间一人一马如黑色的闪电,消失在地平线上。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积水阻断了诺福克郡与伦敦之间的高速公路,沈时晔没能即刻反程。 下了课,嘉宁听说哥哥还未走,眼巴巴地望着楼上紧闭的书房门,“哥哥不一起用晚么。” 潘师良慈爱地看着她,“少爷还有电话会,你和顾小姐先去吧。” 嘉宁像个小动物似地哼唧一声,“他眼里果然没有我这个妹妹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影心里有鬼,知道沈时晔是为了避开谁才冷落妹妹,连忙替他说好话,“沈先生很关心你的,他那么忙,都还会抽时间过问你的作业呢。” 嘉宁:“……” 这种关心她是可以不要的谢谢。 眼看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趋势,顾影惦记着实验室里的事情,婉拒了晚餐的邀请,披上雨衣就走了。 雨势甚大,乡间原始的排水系统捉襟见肘,转眼间,积水就没过了小腿。但顾影在英国生活了这么久,很难不锻炼出和恶劣天气共存的技能。她高高挽起裤脚,踩在道路两边的岩石带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没走出多远,一辆迈巴赫suv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她的去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举伞走到她身边,“顾小姐,我送你。” 顾影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疑惑,“你……” 对方读出她的疑问,颔首道,“是先生的吩咐。” 顾影委婉地望了一眼迈巴赫的底盘,“雨这么大,车子会报废的。” “没关系,报废的话,他会批账单。”西装男笑了笑。 “……啊?”顾影怀疑自己听错了。 男人恢复了面无表情,“您担心得不无有道理,所以我本来提议用直升机送您的,这样最妥当,但先生说您一定会拒绝。” ……那可不吗,一辆直升机大张旗鼓降落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那个画面根本不敢想。 中国人一向是喜欢折中的,如果你说让她坐他的车子回去,她一定不肯。但你如果你用直升机来威胁她,她瞬间觉得坐他的车不算什么了。 顾影疑心自己被合谋套路了,但她没有证据。 上了车,透过车窗回望,雨幕下的庄园灯火辉煌,她不期然看见站在二楼高台上的修长人影。 第10节 他看着她。他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用绵长的眼神。 * 顾影心底的尘埃陡然落定了,终于低垂眼眸开口,“沈先生,好久不见。” “又冇几耐,两个月啫。”潘师良在旁老神在在地拆台。用的是粤语,顾影听不明白,那么只能是专门揶揄沈时晔的。 沈时晔微眯眼给去一个不动声色的警告,转过脸,神情又柔和下来,“好久不见。” 其实的确没有很久,但对他们来说,却已经跨过了许多时钟秒针。 由秋到冬,跨过一个季节,跨过了她努力建立的秩序和原则。 顾影开始后悔了,此处的晚风是否太轻柔了些,花香树影都被染成透明。 为什么要开口叫他?秩序的坍塌只需要一次破例,剩下的只有节节败退。 但是迟了,沈时晔已经捉住了她一瞬间的心软。 “替我照顾好嘉宁,可以吗?”他征询她,姿态有礼有节无懈可击,跟那个无情弄哭妹妹的暴君,简直判若两人。 顾影盯着他严整的领带结,视线无意间向上,看见男人说话时,硬挺的喉结微动。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听见他催促地问了一句,“顾小姐?” 顾影回过神,又想要叹气。 长兄如父,他明明很关心嘉宁,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沈先生——”她抬起脸,对上他深邃的眼。沈时晔目光一闪,似乎也惊讶她突如其来的莽撞勇气。 她抿了抿唇,郑重其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帮忙的。” 第10章 chapter 10 顾影在门外就听见了嘉宁颤抖的抽泣声,身后的佣人端着六七盘茶水果盘甜点,都是用来哄她的,如此一来也没有用武之地。顾影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都下去。 雕花木门无声无息开了又闭,令嘉宁的哭声在室内回荡得更响。 这是一间货真价实的公主闺房,透明轻薄的香槟金色床幔从天顶垂到地上,像雪堆似地把她埋在里面。 她在病中,浑身没有力气,哭也哭不响,像只皮毛淋湿浑身发抖的小小猫。 顾影怕她憋得背过气,将她从被衾中拨出来,拍着她的背,“吸气。” 嘉宁脸埋在她肩窝里,眼泪已经不流了,小小的身体还在惯性地一抽一抽。 “哥哥他……是不是走了?”声音哭哑了,好可怜。 顾影轻轻嗯一声,“不是你要他走的吗?” “……” 过了很久,嘉宁坐直身体,揉一揉眼睛,若无其事地拉起顾影的手,“不管他。我们去吃饭。” 说是这么说,这顿晚饭仍吃得食不知味。 大厨专程从南法飞过来备的餐、从全球当日空运的珍馐食材,鲜花摆了满桌,嘉宁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刀叉。 管家夫人很紧张她,几乎是蹲下来哄,“你的胃不能受饿,想吃什么,叫后厨去做好不好?你不喜欢这个大厨,我们重新换一个?” 嘉宁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突然别过脸,“呕”一声吐了个天昏地暗。 旁边一圈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还是顾影先反应过来,去摸嘉宁的额头,烫得烧心。 整个庄园平日里都是围着嘉宁转,她一病,家里简直是人仰马翻。管家夫人指挥着女佣把嘉宁搬回她的卧房,家庭医生很快来了,指挥他们擦酒精降温,喂药挂水,打仗一样。 冰凉的针头刺入手背,嘉宁眼皮动了动,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小影姐姐……你还在。” 顾影俯身,手交给她握住,“我不走。” 嘉宁茫茫地睁了睁眼,意识又开始涣散了,眼珠干涩地转了转,一滴泪从眼角冒了出来,“mommy,我系唔系返咗屋企啊?……香港咁冻咩?好冻啊,想食生滚粥……” 管家夫人用凉毛巾擦拭着她的额头,无有不应,“bb,我哋翻咗深水湾啦……要食粥?好好,等阵就嚟!” 管家夫人着急着哄人,但并没有想过,法餐大厨虽然拥有十二颗米其林星星,但并不会做中国粥。家里的佣人个个术业有专攻,偏偏不擅厨艺,要是从伦敦另请一位粤菜师傅,赶紧赶慢也要一个钟头。 最后是顾影进了中央厨房。法国大厨解下围裙把中心灶台让给她,顾影摇了摇头,只用了一口小锅,一把珍珠米。剩下的食材有什么用什么,切下边边角角丢进去熬煮。 大厨不能欣赏这种随心所欲毫不严谨的东方厨艺,耸了耸肩离远了。 锅里咕嘟咕嘟上了气,顾影发着呆,握着木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透过厨房这边的窗,正好看见庭院中一闪而过的车灯。车速很快,在门口急刹,等了很久,却不见有人下车。 管家轻叹一声,“少爷又回来了。” 但他不现身。 顾影端起粥上楼,那碗粥被她煮得很糯很香,嘉宁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米汤,脸色渐渐红润过来。 “小影姐姐,你会做粥。”她迷迷糊糊软糯地说。 “嗯。” “谁教给你的?” “不用人教,上了小学,有一天自己就会了。” 有会在每个早晨烂醉回家的母亲,就会有端着脸盆为她卸去浓妆、踩着板凳做早饭的孩子。 “可是你做得真好,比在香港吃到的更好。” 顾影抚了抚她的发丝,“其实……我不擅长做饭,你只是太想家了。” 嘉宁呆了一呆,过了片刻,小小的肩膀颤抖起来,“我……我想妈妈了。哥哥太坏了、太坏了,我不要再理他了……” 顾影抱住她,等她哭累了,湿漉漉的睫毛低垂,呼吸平稳下来,才静悄悄地离开。 外面的走廊明明刚刚还有佣人来来往往,此时却已寂静无人。顾影左右看看,走廊长得看不到尽头,墙壁上一步点着一盏暗黄的灯,无论往左还是往右,除了两侧陈设的艺术品不同,其他的装饰格局都一模一样。 她迷路了,远处的门洞黑黢黢,不知何处来的风声呼啸,令一切都显得那么森气森森,连墙壁上的油画人像都看起来面目不善。 顾影深吸一口冷气,正打算静悄悄退回房间里时,后背响起一道低沉微哑的声音, “发什么呆?” 顾影心肺骤停,膝盖一软,手指趁乱间扶住了什么,咚一声,双眼紧闭抱着一尊花瓶跌到地上。 “……” 光照的半明半暗处,沈时晔背光的身影动了动。 在室内他脱掉了大衣和西服外套,领口与袖口解开,真丝衬衣松散地包裹着上身,几乎可以透过光线描摹出肌肉线条,懒散但丝毫不减掌控感。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小姐,你要是喜欢这个花瓶,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采取这种方式。” 不说也就罢了,他这么一强调,顾影垂眼看清花瓶底部戳印六个大字“官窑雍正年制”,人已经恍惚上了,揽着花瓶一动不敢动,怕自己今天和这只八位数的古董同归于尽。 大约是她呆得他受不了,他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示意她,“怎么,要我请你才肯起来?” 男人手掌宽厚指骨分明如玉,但顾影哪里敢接,细长的眼睫紧紧闭合,憋出一道包含怨气的哭腔,“脚崴了……” 家庭医生走到半路,又被急急地请了回来。 客房里灯火通明,管家夫人严阵以待,医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直到看清那把纤细无损的脚腕,“……” 这个崴脚伤,要是他来得再晚点,也许已经愈合了。但医生不敢说出口,因为年轻的老板正在旁边目光如炬地监工。 本着要在雇主面前好好表现的信念,医生掏出一把雪亮的长针,“针灸吧,一针就好了。” 顾影:“……” 你们香港人……! 她怒目圆睁,被沈时晔精准地捉住了,饶有兴味地看她片刻,“看我做什么,这也要怪我?” 脚踝被医生固定住,针头朝她磨刀霍霍,顾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你藏在那里吓人……” 沈时晔唇角一丝笑意似有还无,“你和嘉宁在背后讲我的坏话,我怎么好出声。” “我……”顾影警觉,“我可没有讲你的坏话,别冤枉人。” 医生趁她心思全被沈时晔引走,眼疾手快扎完了针,提起药箱告辞。 等房间里的外人都散尽了,沈时晔才淡淡地应,“本来指望你可以跟嘉宁讲一讲道理。” “嗯……嗯?等下。”顾影目露疑惑,“讲什么道理?” 沈时晔探究地审视她片刻,得出结论,“你陪了嘉宁那么久,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我的气。” 顾影哽住了,“……她只是一直哭。” “你不问她?” “嘉宁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说,自然就是有我不该听的事。” 沈时晔瞥她一眼,“你倒是谨慎。” 被他拿话点了,顾影反而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沈先生,我签过保密协议的。什么不该看不该听,我都懂。” “嘉宁拿你当贴心朋友,你这样说,有没有想过她听了会难过?” 顾影脸上怔忪的神情一闪,但她想得明白,很快释怀地笑笑,“沈先生,是在你面前我才实话实说。嘉宁小姐当我是朋友,我当然很感激。但我为小姐工作、服务,从你手上领薪水,不能不知道分寸啊。” 沈时晔脸色淡然地点点头,“我听管家说,你今天为嘉宁忙前忙后,事事尽心。照你的意思,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这一份薪水。” “是。” 沈时晔听不出情绪地反问,“只是因为这样,就没有一点私心?” 顾影出了一后背的汗,几乎以为自己被他看穿了。 沈时晔却将她的沉默解读为截然相反的方向,气息冷峻地点点头。 “顾小姐,我妹妹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你虚与委蛇也好,只当工作也好,请你都给我把这个玩伴演好了。” 顾影本来不想应他的,但他公事公办起来,眼神幽暗,实在比谁都冷淡无情。 她忍了又忍,抬起脸瞪向他,长长眼睫下面的眼神委屈得要命,“沈先生如果记性不是太坏,就该记得这份工作并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只会教书,自认愚钝,不懂虚与委蛇也做不到你的要求,你若是不满我随时都可以走人——” 沈时晔很久没被人这么贴脸输出过了,真是新鲜。 第11节 他双臂懒散抱在胸前,如数听完所有指责后,轻撩眼皮,“说完了?” “……” 顾影被他眼风一扫,心里紧了紧,知道害怕了,咽喉连连吞咽,“说、说完了。” “顾小姐,你说的很对,我反思。”他转身进了电梯,在金属门缓缓合拢的同时,绅士而云淡风轻地承认,“但是,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请你忍耐。” 第11章 chapter 11 凌晨三点,顾影躺在床上,人却去世得很安详。 管家为她准备的客房空旷得吓人,一个厅套了又一个厅,最里侧才是床。绸缎的窗帘被外面的风吹起,发出沙沙的怪声,顾影与床头油画里的人像大眼瞪小眼,仍精神得像只鬼。 干脆爬起来对着笔电想实验,聂西泽的邮箱主页挂在面前,那一张冷漠如无机质宝石的脸,对内可煞气腾腾,对外可镇宅驱邪。 她一面给聂西泽写长邮件汇报工作,一面将电话听筒夹在耳侧拨出内线,“需要一片安眠药……嗯,是的……床很舒适,不用换,我的问题。” 值夜女佣答应了送药,又体贴地推荐了浴室内的助眠精油。 挂了电话,顾影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冷汗黏黏,的确很不舒服,索性去重新泡澡。那款精油的确有玄妙的作用,香味在水汽中层层叠叠地放大,沁入满心满肺。水声潺潺,波涛轻漾,柔和地推送着轻薄如玉的后背曲线。顾影手臂垫在脸颊下面,身体温软,眼皮渐垂,模模糊糊地生出困意。 不久,有人敲响木门,稳定悠长的三声。顾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迷迷糊糊地套上外衣,伸手开了门,“多谢你,精油很好,我已经——” 轻快带笑的声音一瞬间截停,下一秒,顾影目光滞住,像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人,抬起一只手摇了摇,呆呆地打招呼,“沈、沈先生。” 沈时晔还穿着西装三件套,领带饱满地紧束在喉结下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茶盏,里面的热牛奶冒着蒸汽。 起初,顾影没想起来哪里不对劲。是沈时晔的眼神先定住了,然后欲盖弥彰地、很绅士地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低头。 脑子“砰”地一下爆炸了,她想到人类的起源,奇点,大爆炸,第一颗恒星的诞生,超新星,红巨星,白矮星,寂灭…… 一言以蔽之,很想死。 佣人为她准备的睡衣是一件吊带裙,天蚕丝的质地,像云朵一样裹着身子,轻若无物。 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有一点不对,这件裙子原是专门定制给嘉宁的。 嘉宁是纤细的少女身材,她的衣服穿在顾影身上,只有腰身是正好,胸和臀都紧紧贴身,裹得浑圆紧翘,裹不住的地方,便露出大片欺霜赛雪的白,由不得别人不去注意。 顾影呆到不知道要跑。走道里的一面古董雕花更衣镜纤尘不染,里面忠实地倒影,他西装革履高贵冷淡,而她衣不蔽体面红耳赤,妖娆与禁欲对比强烈。 沉默了好久,落地钟的指针走过一圈圈,滴答、滴答。 沈时晔终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罕见地烦躁到拧了拧领带。 “顾小姐,你不冷吗?要不要去披件外套?” 这个庄园内部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恒定二十七摄氏度,最是舒适宜人。这个台阶递得生硬,但是有什么办法? 顾影如梦初醒,冲进房间里裹上了大衣。背对着门口,她垂头丧气地,深深吸了几口气。 她不知道,这样香艳的、隐秘的美丽,已经过于直白地造成冲击。更何况,新浴后的她,雪面桃腮,还氤氲着温热的香气。 以前,她和聂西泽去宴会,有个人喝酒喝昏了,当着她的面不干不净地说,聂二少好艳福,女朋友是高材生,却不只是学问深。男人再高挺的鼻骨,也够不到顾小姐的深度呢。 顾影越想越要哭。裹着大衣走回来,双手紧紧交叠在胸前,唯恐他误解什么,“沈先生,我在等女佣送药,不知道是你……” 沈时晔终于重新看向她,确认她现在除了脸通红、双眼含水窘迫得要哭,没有别的不好。 他神色如常,“听管家说你要了安眠药?不要乱吃。” 顾影真的很感激沈时晔的波澜不惊,极大地安抚了她脆弱的情绪。 “没有乱吃……”她双手合十在胸前,完全是无意识的,“谢谢沈先生。” “你得过抑郁,类似的镇静药物要问过医生再用。” 顾影眉眼间闪过怔意,“我……我早就好了。”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件事,她仰起脸,笑得格外乖巧明媚,“难为沈先生记这么久。” 沈时晔深深看她一会儿,将牛奶杯递给她,沉静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端稳。” 她用双手紧紧捏住茶杯,不知道该说什么,唇角落了下来,干巴巴道,“谢谢。” 沈时晔瞥她一眼,“除了谢谢你还会说别的么。” 顾影哑然,试探着问,“晚安、慢走?” 想要送客的心思不要太明显,简直是写在脸上。 沈时晔本来是准备走的,也被激出了逗她的心。教她说,“你也不懂要礼尚往来,问问我怎么也没睡。” “我知道你在……工作。”她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恨自己嘴快,轻轻咬住唇瓣。 她绝对不会说出来,方才辗转反侧之时,她也注意到了庄园顶楼的另一盏灯。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猜想了很久,他凝眉伏案的身影。 沈时晔弯了弯唇角,催促她,“然后呢?” “然后……然后……”顾影被他压迫得舌头几乎打结。 她实在不会编漂亮话。 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解救了她。 凌晨四点的电话铃也实在古怪,顾影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没来得及避开沈时晔,于是他们同时看清了来电人显示,聂西泽。 手机在掌心不断震动,顾影手指僵持地停住。 “不接么。”不间断的铃声中,沈时晔问,仿佛事不关己。 “嗯……” 顾影轻轻发出一个音节,下一秒,沈时晔从她手心抽走手机,她愕然睁大眼。 “你干什么?!” 沈时晔居高临下盯着她,单手划开接听键。 急促的呼吸先从听筒里传出,聂西泽喘了好大一口气,“为了给你打这通电话,我跑了两座山头才找到信号。” “……” 顾影仰头瞪着沈时晔,憋着一口气,耳根粉红。又不敢出声,怕被聂西泽察觉到什么。 “我看到你写给我的东西了,我已经能想象到学会那帮老头,明年在我们面前汗流浃背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虽然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聂西泽假如不是天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她的确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癫狂的样子了。 顾影闭了闭眼,抑制住那阵难堪,压低嗓子对身边气压很低的男人说,“可以挂了……!” “你就等着六十岁的时候跟我一起拿诺贝尔奖吧,到时候,我允许你把名字放在我前面。” “……” 终于连沈时晔也觉得他疯了,面无表情举起听筒,“西泽,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四点,她已经睡了。听说最近南美在打仗,wish you good luck。” 他完全不管那边的反应,毫不拖泥带水地掐了电话。顾影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全身血液涌到脸上,手指微颤指着他,“你、你……” “该他在时他不在,不用他时,大半夜打电话回来。”沈时晔将手机丢开到一边,轻哼一声,“不合时宜。” 他的气场浑然天成,就算是讲垃圾话也无端让人觉得是在做什么重大指示。顾影险些被他带跑,摇摇脑袋把里面的水分甩掉,“不是……西泽在不在我身边,几点给我打电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管教不懂事的弟弟,有异议?” “……” 好无耻。 顾影终于忍不住,“你根本就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诡计多端……” 她发火,脸颊绯红,像只炸毛的猫咪,观赏度拉满,威慑度为零。 指着沈时晔的鼻尖骂完,热度下头之后,目光触到他双眼,才骤然后悔。 他是高高在上、壁立千仞的豪门巨子,怎么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口出无状? 饶她一次,是他的宽宏大量。 沈时晔由得她说,不反驳,只用眼神锁住她,悄无声息往前逼近了一步,似狩猎的豹。 顾影莫名被他逼到紫檀木的博古架边,脊骨被雕花的木纹抵住。搭在肩上的大衣摇摇欲坠要掉不掉,露出半边莹白的肩膀。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可以看清男人那双云遮雾绕的眼,原来他并不是一直冰冷毫无情绪的,那里面一半是玩味,一半是火焰。 “怎么不说了?继续骂。”他轻飘飘地说。同时俯下脸,昏黄的水晶灯火在他眉骨上打下深刻的阴影。 他没碰她一点衣角,只是用眼神和言语织成了网,令她动弹不得。 顾影承受不住被他俯视的压力,不得不闭上眼,“你有病……” 那件大衣终于再也挂不住,轻轻的啪嗒一声,彻底掉到脚边。 沈时晔剥掉了那层绅士的皮,根本不在乎“非礼无视”之类的规矩,眼神毫无折衷。 她真的气狠了,呼吸不定,曲线柔软地起伏,锁骨往下的一片肌肤微微充血,雪白中透粉红色,活色生香。 气息中温暖的香味若远似近,勾连着他轻嗅、更加靠近,几乎看清她柔软咽喉下纤细的血管、涌动的血液。 “什么病?”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顾影不知道,原来男人这样说话的时候,会带动胸腔内的震颤。 顾影腰身发软,心尖的颤抖只有她自己察觉。一切都未发生,却像是已经被他用眼神和气息吻过了一遍。 不知是谁的气息先乱了、急促了,烫得灼伤人的呼吸落在她的鼻尖,人中,唇珠。 她惊慌起来,下意识伸手推他的肩膀,掌心里的牛奶杯嘭地落在木地板上,陶瓷破碎的响声惊醒了两个人。 顾影睁眼,沈时晔不知何时已后退了半步,眼神清醒,气息纹丝不乱。 如果没有这个碎掉的杯子,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影下意识想去拾起那些碎片,手腕被男人一把捏住。他声音低哑得厉害,“别碰。” 管家夫人听见响动,脚步轻而迅速地上楼,看清这幅场景,一时不能理解。 他们两个,一个眉头紧蹙,脸色清冷,另一个衣衫不整,满脸惊惶羞耻。 她为难地停住脚步。 第12节 “我没端稳茶杯。”沈时晔轻描淡写地支开她,“去帮我找一支白兰地,放露台。” 管家夫人略挑眉,深夜饮烈酒?少爷从来没有酗酒的习惯。但她明白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点点头领命而去。 沈时晔在原地闭了闭眼,捡起大衣,为顾影披上,将那些隐秘风光仔仔细细重新遮住。 他将她压在衣服下面的长发理顺,微烫的指骨触到脖颈后面,顾影脸色一变,如一只惊弓的鸟,身体从他手掌之下避开。 她别过脸,目光投向角落里,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沈先生,你违背诺言了。” 沈时晔深深看她几秒,放下手。 “原谅我。”这三个字,他念得生疏。 “……” 顾影仍别着脸,不给任何反应,只有低垂的睫毛发着抖,像细细的芒草。 “好,那就不要原谅我。”他自嘲地笑了笑,似乎拿她没办法,“就这么记恨我,永永远远。” 第12章 chapter 12 早晨五点半。 英国的十一月,日出时间晚至七点,此时整座庄园仍在沉睡。月亮清冷地挂在崇山峻岭,清辉洒落在广袤的松林、草坪、花丛,间或有飞鸟越过。 花园中间的双层泳池里,男人结实的手臂不停歇地破开水波。他的私人顾问站在岸边提醒他,“alex,够了,别太累。” 沈时晔来到水面,抬手随意地抹去眉骨上的水珠,“不要紧。” 教练清楚这位雇主的心意并不容易改变,不再出言劝说。 沈时晔再度沉入水底,顷刻间划出长长的水痕。 旁边以有机玻璃相隔的巨型水缸里,豢养着一条虎鲨。人潜入水底时,便宛如正与鲨鱼同游。 这种令人恐惧的错觉,总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鲨鱼贴着玻璃幕墙,凝视着那个并不把它放在眼里的人类。 他是那种穿衣时绅士温文,脱去外衣显得很强悍的男人。在水里快速洄游时,肌群之间相互虬结,像海洋里的顶级猎食者。 28岁,他从父亲手里接任埃克森全球董事局主席时,商业报纸的头条评论是:毫无疑问,这位继承人将带领深石埃克森走向下一个辉煌的六十年。 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因为他年轻,精力充沛,野心勃勃,是一柄经过充分打磨的利剑。 六点半,沈时晔浮出水面,佣人为他披上浴巾。 七点整,沈时晔坐在长长的餐桌旁边,面前是他惯用的英式早餐。左手边摆着深石埃克森的内参,以及昨夜美股、港股和a股市场的所有数值图表与分析。 他习惯一边用餐,一边扫阅这些资料,但今天,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若有所思。 潘师良借着续咖啡的功夫瞥了一眼,“有什么急事,耽误你用早?” “西泽借调了埃克森的公务机,连夜回伦敦。”沈时晔放下手机,抬了抬唇角,“你猜,他赶回来是为什么?” 潘师良失笑,“他一向跳脱,没人猜得到。” 沈时晔不置可否,端起红茶饮了一口,被涩得蹙眉,“怎么泡的茶?让人换一壶上来。” 家里用久了的佣人怎么会不知道要怎么为他泡茶,潘师良从容地为他添了一茶匙三花淡奶,“浓茶解酒,你昨晚回房后不是一个人喝了半支白兰地?”他揶揄,“茶不该这么喝,酒也不该那么喝,还以为你不讲究了。怎么,心烦?有人惹你了?” 他老人家阴阳起人来有一套,沈时晔不接茬,脸色沉冷,“都不是。” 潘师良看出他无意跟人聊昨晚,无声笑了笑,岔开话题,“埃克森banking部门的新ceo请你用晚,安排到明天?” 考察新任高管是要紧的公务,沈时晔低头翻过一页内参,一边吩咐,“安排到今晚。” 潘师良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就知道你忘了。今晚不行,你要跟charlene吃饭,还要请她到考文特花园看戏。” 沈时晔头也不抬,“charlene是谁,不认识。” “……” 潘师良忍俊不禁,“alex,装记性不好也没用。夫人为你千挑万选出这位千金小姐,约了一年好不容易才约到你一个晚上。人家这次专门从香港飞到伦敦,说是来考察欧洲市场,但谁都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还要推辞,未免太伤女孩子的面子。” 沈时晔翻过一页纸,将纸张抖得哗哗作响,“原来我还要考虑谁的面子。” “好,你不肯哄女孩子。但是退一步,你总要想想怎么在夫人面前交代。”潘师良摇摇头,“否则,我成日替你掩饰你那些眼花缭乱的艳遇,总有兜不住的一天。” 沈时晔眯了眯眼,叠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过手,丢开一边,“你有闲心威胁我,倒不如去盯一下公关。” 他人在伦敦,各路小报却仍穷追不舍,甚至还有英国本地的小报加入,害得公关工作量翻倍。还好他最近身边不见女人,难得耳目清净了一段时间。今晚若是赴了约,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乱写。 潘师良笑笑,见好就收,添了茶后无声退下,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沈时晔再度点开手机,聂西泽乘坐的航班已在大洋上空,五个小时之后落地。 能有这样的速度,他一定是马不停蹄动身,一刻也没等。 一个来去如风的人,原来有人可以使他归心似箭。 沈时晔平静地在心里过了一遍,眸色暗下,不自知带上了一道森然冷气。 * * 顾影又梦见那个全城暴雨预警的晚上。 她在急雨中走向天台。人站在护栏旁边,风把卷着衣摆。大风十二级,只要再往前一步,随时会被卷下去。 她凝视着下面,那里一片漆黑,但她知道那儿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旁边种着两棵紫荆树,会从秋天盛开到春天。她闭上眼睛,想起淡粉的花瓣铺满地面,四周绿草如茵。 她计划好了所有,选了自己最喜欢的这一片草地,唯一没料到的是,雷雨大作的深夜天台还会有第二个人。 “小姐。” 一道低沉的声音,将她从虚空中惊醒。 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直到看见远处身形高大的男人。 看不清面貌,漆黑的头发正往下滴水,身上的油蜡风衣也湿透了。 在她发怔的电光火石间,男人抓住她的手肘,用力将她整个人从围栏旁边拽了下来。 顾影脸色一变,甩开他,“别管我!”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手一松,捂住胸口倒了下去。那手掌下方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流血,几乎染红了附近的地面。 看他的第一眼,她仍未从生与死的边缘走出。直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映亮了男人的侧脸,她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聂西泽。 再度迈上台阶的脚步停住了,她俯下身,在第二道闪电中看清了,虽然很像很像,但他并不是西泽。 他不是西泽。 因为西泽是不驯的游侠、山间的风。而眼前的这一位,即便鬓发湿透,气场也透着属于上位者的秩序和掌控感。他赤手空拳和深渊谈判,把她的灵魂不由分说地拉了回来。 * 顾影是被一通电话惊醒。 天昏地暗,眼皮沉重得张不开,她摸索着划开手机,“''……早上好。” “……” 聂西泽沉默,“下午三点了。” 他话音刚落,庄园远处的钟塔发出整点的钟鸣,三点钟。 顾影惊坐起,痛苦地揉了把脸。 太、太丢人了。 她在雇主家赖床赖到下午!还有脸见人吗? 睡前她视死如归吞了三片安眠药,想不到药效会恐怖如斯。当然,罪魁祸首是沈时晔,现身半个钟,煎熬她整晚。 “我现在在你家。”聂西泽低气压地问,“你人呢?” “啊?你昨晚不是还在南美?瞬移回来的?骗我啊……”顾影不在状况中,脸埋进暄软的枕头里。 她犯傻时聂西泽一向懒得跟她废话,一句话了结,“一小时,我要见到你的人。” 不用他说,顾影也想赶紧回家。她没脸见人,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走。 但事与愿违,她下楼,穿过一个又一个厅,一路上没遇见一个佣人,却遇见了沈时晔兄妹。 起居室里面,他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恹恹地趴在贵妃榻上逗猫。 嘉宁挥挥小手:“下午好,小影姐姐……呃,你现在就要走吗?” 顾影被小孩抓了个正着,耳根红了,“嗯,男朋友在等我。” 嘉宁病中惊坐起,一瞬间头不晕了胸不闷了:“你有男朋友!!竟然不告诉我?!啊啊啊啊啊……” 猫咪被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吓跑,抬起爪子跳到了沈时晔的膝上,然后扑腾着四脚被他捏着后颈提起。 顾影本来是故意提起“男朋友”的,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沈时晔把猫放到地毯上,淡淡出言,“宁宁,evelyn是你的老师,不要没大没小。” 他一开口就是面无表情管教人,嘉宁心里还记恨他呢,一身反骨怎么肯听,“影姐姐和我是朋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客套冷冰冰没有人情味!” 空气中又闪起无形的火星,顾影不得不出声,“没事我不介意……” 没人听她的。 “如果告诉你她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还敢这样么。”沈时晔冷不丁开口,一句绝杀。 “什么嫂……嫂嫂嫂嫂子,什么意思……”嘉宁好像短暂地成了文盲,听不懂话,迷茫地望向顾影等她解释。 顾影万万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这把火就烧到了她身上。她有所感应,沈时晔虽然是在问妹妹的话,目光却停留在她身上,眼神幽暗。 顾影与他隔空对视两秒,忽然明白过来。 哦,这个坑是专门挖给她的。 借刀杀人,嘉宁的小脾气就是那把刀。 沈时晔隔着半个厅注视着她,似笑非笑,“你不如问你的影姐姐,她归心似箭,赶去见的那个人是谁。” - 第13节 嘉宁被蒙在鼓里气坏了,当场表示怒而绝交。 回家路上,顾影十指飞动回她一条八百字忏悔小作文,最后试图转移矛盾:【你难道没发现,沈先生是在故意挑拨我们吗?你这样不是正中他的诡计?】 嘉宁阴阳怪气叫她:【小嫂嫂。】 【我哥哥是大混蛋,你是小骗子,你们谁也别说谁。】 顾影两眼一黑,哄不下去了:【不许叫我嫂子!!!】 摁灭了手机,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上楼。 她家门洞大开,一打眼就看见聂西泽坐在她家角落那张旧皮沙发上,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他穿一身黑色高领的羊绒毛衣,寒意凛然,如一个年轻的死神。 “你怎么进来的?”顾影好奇,因聂西泽并没有她家的钥匙。 “撬锁。” “……” “给你换了新的,不客气。” “……” 顾影抹了把脸,走到吧台倒水,“你要喝什么,柠檬水?咖啡?” “你昨晚去哪了?” “嘉宁小姐,你表妹家。”顾影镇定地回答,手上用冰锥凿冰的动作并未停下,发出叮当的碎响。她垂下眼睛:“我在做她的家庭教师,你知道的。” 除了她与沈时晔最初的那个雨夜,她的确从无隐瞒。 “所以三哥接你的电话……” “只是凑巧。”顾影蹲下来找橱柜里的茶杯,“嘉宁小姐病了,我们在一起守夜。” “这样。” 他反应平淡,顾影反而心里打鼓。她没话找话,“嘉宁小姐也挺可怜的,总是生病,什么也做不了。” 聂西泽的手支在额前,下颌微低,“没什么可不可怜的,她出生时姨父姨母已经在关系破裂边缘,反而因为她生病,他们如今还是一家人。” 豪门八卦顾影不少听,稀奇的是聂西泽也会提到这种事。她震惊了一下,“聂老师,你下凡了?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身边的俗世了?” 聂西泽淡淡地说,“我不关心别人,只是想告诉你,三哥他们家,婚姻都很不幸。” 顾影怔了一下,“说这个做什么。” “给你打一剂预防针。”聂西泽轻描淡写地,“万一你会喜欢他呢?” 顾影脸色微变,“别开玩笑,他是我的雇主。” “那又如何?他有权有势,英俊多金,私生活干净,没有女人不想攀附他。”聂西泽探究地注视着她,“难道你没想过?” 顾影冷静的表情死死地绷在了脸上,“聂老师,你这么问,就是在侮辱我了。” “对不起,我道歉。”聂西泽垂眼说得干脆,“只是从统计学上看,我以为女人都会很喜欢他,不是么。” 顾影内心崩溃,抓了把头发丝,“你可别研究你那统计学了!” 聂西泽沉默下来,半晌道,“是我想岔了。” 顾影松了一口气,也替他找理由,“你是在红眼航班上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垂眼收拾起茶具,却听见他冷不丁道,“小影,既然你心里也没有别人,那我们结婚吧。” 第13章 chapter 13 骨瓷茶杯在地毯上碎成了两半。 顾影目光发直地往向窗外,今天太阳从东边升起吗?英伦三岛分裂了吗,泰晤士河倒流了吗? ...... “evelyn,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yes?” “聂老师,上一次你提结婚,是为了气你大哥。那这一次呢?” “今天我是认真的。” 顾影混乱地摇着头,缓缓坐下与他对视,“你还记得你曾经对‘爱’与‘婚姻’的看法吗?” “爱情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造成的幻觉,这是人类的生理缺陷,令人类无法达到百分之一百的理智。这个事实,时时提醒着人类是动物而不是更高级的存在。而婚姻制度,则是人类在激素驱动下最愚蠢最幼稚的创造。是的,我曾经这样认为,到现在我的看法也不曾改变,但是,”聂西泽很平静地道,“evelyn,从我知道你在赌场遇险,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本可以保护好你却没有做到。我痛心你这样消耗自己只为了挣取一点点钱,但作为朋友,我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我想,成为你法律上的伴侣,名正言顺地和你分享我的财产,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顾影从不可置信,到逐渐动容,再到眼睫湿润。 “聂老师……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语无伦次,“我……无法回报你。” 两年前,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年她刚刚退学,曾经的同门、师长对她避之不及,流言蜚语像苍蝇一样跟着她。八十页的pdf在圈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流传,“速扒纽黑文y校的顶级绿茶e小姐”,他们这样称呼她。 “你不甘心吧。”他说,“来我身边,重新开始。” 圈内对聂西泽的风评一向不好,他离群索居,孤高自傲,是怪胎是暴君。 但他对顾影仁尽义至,把她放到珠岛的研究所避风头,带她进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实验室。他不喜欢教导学生,亲自带过的只有顾影一个,即便名义上他并不是她的导师。 周围的人自然而然把他们看成一对。有人说,顾影能在这里读书都是因为聂西泽付了八千万的支票为她捐楼。他们似乎有意忽视了,凭顾影过去的履历,若不是出了变故,她本来也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所大学念书。他们也忽略了,聂家的捐款是因为有小辈正在剑桥上学,顾影充其量沾光而已。 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假的也传成了真。 聂西泽不胜其烦,索性将错就错,用顾影来挡一些不怀好意的女人、堵一些长辈的多管闲事。 过了好一段时间,顾影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突然成了聂西泽亲口承认的“女朋友”。她去问他究竟,他正戴着护目镜看数据,冷漠地推了一下镜框,说,“别误会,我不喜欢你。” 其实顾影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她曾经走上天台,他是她最后一封书信的接收人。 【聂老师,如果你也能明白我的痛苦,那么你是否也能带着祝福,理解我今天的选择。】 他想用多一层羁绊留住她。 外人认为他是人形ai,不动感情。但顾影知道他只是极度坦诚直接,这样的人,反而可以做一生的挚友。所以她也相信,他的求婚,完完全全是出于给她一个庇护的心。 “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只需要你说yes,然后我把律师叫上楼。” 律师都已经在楼下了吗? 顾影顿时坐立难安,“你打算结婚,有通知家人吗?” 聂西泽微微蹙眉,低头在手机上飞快打字,然后向她展示:“好,现在我父亲母亲大哥都知道了。大哥还说,恭喜。” “是吗?聂先生一直很讨厌我。” “三哥都接受了你,他不会不给面子。” 顾影咬着唇沉默下来。她依在聂西泽膝边的地毯上,聂西泽垂目下视,只能看见她蓬松丰盈的长发。 细看可看出两个发旋。老人都说,这样的孩子天生最倔。 聂西泽平静地移开视线,“你不说话,就是不想答应了。” 顾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看他,眼神无比认真,“对不起,我明白你的好意,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能让你搭进来。” “……早猜到你会这么说。”聂西泽说,“但总想当面问你一次。” 顾影忍不住笑了笑,为聂西泽能够懂她。 “聂老师,以后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明晰坚定,“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我不会让他们得意的。” 聂西泽静静瞧着她,想起两年前的她,被恐惧击倒,不肯再进实验室,仅仅只是握住试管,都会引起生理性的呕吐。是他狠心不近人情,不去看她的眼泪,逼着她回到实验室,一步一步从头再来。 等了很久,这株被风霜雨雪摧折过的花,终于悄悄生发。 聂西泽点点头,站起身。他不喜欢废话,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也就不会再纠缠。就像程序的结果,一就是一,零就是零,没有第三种选项。 他的大脑永远这样非黑即白地快速运算着。 聂西泽大步走到门边,忽然止步回头,“evelyn,虽然今天你拒绝了,但我的proposal会一直有效。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随时告诉我。” * 嘉宁和顾影单方面的断交只坚持了不到两星期就败下阵来。 一张请柬寄到顾影家里,别别扭扭地表达了小女孩和好的愿望。她脸皮薄,管家体贴地替她递话,“一定要来啊,您是最重要的客人。” 十一月底是嘉宁的生日,她要成年了。 聂西泽匆匆回来一趟,隔几日又去了南美,顾影只能只身赴宴。到了生日趴那天,骆诗曼拨了两个造型师到顾影家,一个提着礼服裙,另一个带着全套彩妆护理工具,将她摁在梳妆台前面,安排得明明白白。 傍晚,一辆黑色迈巴赫低调接上她,抵达诺福克郡时正是日落时分。今日天公作美,晚霞是粉紫色,地平线上的庄园灯火辉煌,如天上宫殿。 离终点尚有几英里,通往庄园的私人公路上就排满了长长的豪车车队,满目香车美人,可知今天来了多少贵客。 迈巴赫并未直行,而是平稳地变了方向,独辟蹊径上了岔道。司机半转过脸向顾影解释,“少爷小姐吩咐过,顾小姐是自己人,就不用跟别人挤到一处了。” 车辆畅通无阻地越过三重警卫卡哨,驶入后院拐过喷泉,顾影回过神时景致已变。为了今天的盛宴,花园修剪一新,时令鲜花高低错落。门童上前为顾影打开车门,引她下车后,又换了另一位侍者来引路。庄园上下服侍嘉宁的有十来人,顾影虽然不是个个认识,但都记得相貌,这两个人却十分面生,再一听他们只说英语与粤语,便猜到他们是香港沈家那边临时拨来料理宴会的。 顾影有几分警觉,递请柬的时候只说是骆诗曼的plus one。侍者果然没有对她表现出额外的热络,送她到宴会厅外便客气止步。 这处宴会厅庄重典雅,本是旧时贵族享乐之处。为了今日的宴会,四层挑高的大厅由外及内一应装饰成了香槟粉色。从长长的拱形走廊开始,四周铺满水晶与花海,乍一看几乎晃了眼。厅中有一个高高堆砌起来的香槟塔,金黄酒液流淌下来,伴随着这种一滴千金的美妙声音,所有人都在四处游走交际。 顾影踩着高跟鞋随人流走入室内,并不打眼。她今天穿的是骆诗曼的旧衣,一条银白的鱼尾裙,锁骨上搭配一条粉珍珠链,虽然不是不漂亮,但比起其他华服重珠的宾客,实在朴素到了极点。这个圈子的惯例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穿品牌过季的成衣,身上也无有分量的珠宝,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直接走到角落里,寻了个红丝绒的沙发坐下。这位置选得刁钻,正对面是伦敦交响乐团的小型乐队,旁边有芭蕾舞者起舞助兴,是个躲懒的好地方。 芭蕾好看,轻柔的室内乐也动听,只是旁边三个聚在一起说小话的千金小姐有些聒噪。 这是嘉宁进入社交场的第一场宴会,沈家用心,请了英国香港两地各界名流,她们一个一个点过去八卦,看衣服看珠宝,评头论足。 “那个戴宝诗龙钻冕的是谁?真是有家底。”一个穿红裙的女孩酸溜溜问。她脖子上带一串鸽血红的项链,但自然比不过别人大尺寸的tiara。 “岂止是有家底啊,人家是符腾堡公爵小姐。” 红裙女撇嘴,“难怪,德意志废黜王室啊。” 第14节 另一个人嘁了声说,“她最厉害的地方可不是出身,而是能入alex的青眼啦……” “怎么说?” “alex约女人很少有第二回 ,但是和这一位,光是被拍到过的date就有三次,现在都传她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成为他正式女友的女人咯。” 顾影没想到会在这里冷不丁听见沈时晔的情史,摇着红酒的手停住。 西方传统。 男女关系,先meet(认识),然后date(约会),最后relationship(确定关系)。date时期是一段关系的精髓,界限暧昧。虽然有不成文的third date rule,在第三次约会之前不亲密接触,但对百无禁忌的饮食男女来说,什么都可能发生,接吻、上床。 顾影出着神,一股香风从她身边飘过。骆诗曼像朵花枝招展的蝴蝶,提着礼服裙摆坐下,另一只光洁的手臂自然而然挽住她的肩,“发什么呆,跟我去玩呀。” 骆诗曼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手下的几个会所蒸蒸日上,聂东煜的未婚妻受不了冷遇赌气回了国,她在伦敦一人独大,今天与聂东煜联袂赴宴,桃花春风都写在了脸上。 顾影“嗯嗯”两声,敷衍着她,注意力游离,分了一侧耳朵去听沈时晔的八卦。 那边的女孩在说,“你真是不懂行,符腾堡这位早就出局了。alex现在谈的那个是香港庄家的庄咏颐charlene,沈夫人钦点的儿媳,知根知底,这才是正经的交往对象呢……” 骆诗曼顺势侧耳听了听,娇娇笑起,很是不安好心,“你要听谁的料呢,还不如听我讲。” 顾影别过脸,耳畔珍珠耳坠摇摇晃晃,“无聊,没兴趣。” “听听嘛,我的料可比她们的有意思。”骆诗曼漫不经心饮了半杯酒,“众所周知,沈老板约会很挑,出身不好的不约,不聪明不漂亮不知情识趣的通通不约。你猜猜,连巨富名媛们都被他择菜挑瓜一样对待……这个世界上,还有女人能被他放在眼里吗?” 顾影实事求是道,“他有挑的资本。” 骆诗曼失笑,“他最可恨的可不是这点,而是他都挑成这样了,各个千金为他争风吃醋打破头,可是传闻中……他根本不肯碰她们。” 顾影从鼻腔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呃?” “他不和她们上.床,哈哈!曾经有个大小姐放下身段千方百计要睡他,装醉坐到他腿上,都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尺寸,结果呢,还是被原样送走了。” “……”顾影轻飘飘地说,“既然这么不中用,小姐们抢他做什么,多没意思。” “他就是会迷惑女人啊。他给女人送花,直接送一座玫瑰园,你指哪一朵,当日就空运到你床头,做你醒后入目的第一缕霞光。分手的时候送你八位数的珠宝,祝你的来日比钻石更光明灿烂——这还只是date没有正式在谈,你说,谁能不动心?” 顾影轻哼一声,“是对钱动心,还是对人动心?” 骆诗曼啧一声,点点她,“当然是真真假假都掺一点了。你真是不懂行,男女之事么,看破不说破。”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懂,不跟你们这些人玩。”顾影小声嘀咕。 “你知道就好。”骆诗曼满意了,完成教育功成身退。 * 八点整,灯光暗下,唯一的光束打在大旋转楼梯上,有客人端着酒杯,“咦”了一声。在一些轻轻的惊叹声中,出现一抹酒红色如玫瑰花重重绽开的裙摆,嘉宁从楼上缓缓步下,水晶灯火倒映在她眼底,如落星河。 音乐渐渐止息,宾客也心有灵犀地安静下来,等待宴会主人致辞。嘉宁落落大方地讲起成年的感悟,感谢来宾、感恩每一位家人。提及长兄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汇到了站在她身边的沈时晔身上。 今天是妹妹的主场,他极尽低调。黑色西装,只有领带与胸口方巾出挑,用了和妹妹裙装的同色系。然而他单是站在那里,气场格调都丝毫不减,由不得别人不注意。 在东西方审美里,他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相貌。骨相绝佳,眉骨深邃,鼻骨高挺,下颚线清晰如玉琢。 单看这张脸,就会觉得他那些桃色传闻九成九都是真的,要是什么都没有,才叫人奇怪呢。 嘉宁的致辞以一声举杯助兴为终,音乐奏响,宾客如流水般聚集到她身边道贺。 顾影正要收回视线时,那位符腾堡小姐提起裙边走到沈时晔面前。沈时晔身边原本环绕了许多客人,人人都期待能与他多说一两句话,然而公爵小姐一来,所有人都当她是故事里的女主角,自觉做了npc,为她让道。 小姐摘下手套,朝沈时晔抬起右手的手背,要求一个吻手礼。 “alex,好久不见。” 德国人说英语总会有不自然的生硬,但她完全没有,纯正的英伦腔调甜而不腻。 女士主动要求的吻手礼是不能拒绝的,然而沈时晔只是客套冷淡地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那只雪白手背。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公然违反社交礼仪,且对方还是曾被盛传过会成为他正牌女友的人。周围的客人猝不提防看了场热闹,个个隐晦交换眼神。 可怜嘉宁刚进入社交场就要为自己的哥哥收拾残局,她一把握住符腾堡小姐那只尴尬落空的手,一脸明媚笑容,仿佛小姐原本就是要来挽她的手。 她不停眨着眼睛,“舞曲快开始了,我们去舞池吧!” 符腾堡小姐步入舞池时,唇边笑容仍很僵硬。骆诗曼走到顾影身后,小声嘀咕一句,“看见了?” 顾影转过脸,骆诗曼便笑了笑,用肩膀撞撞她,“得了,不关我们的事。走,去跳舞。” * 舞会一直开到零点,以一场盛大的烟花告终。 远方庄园的钟楼为嘉宁长鸣了足足十八下,虚空中落下无数花瓣与金粉,宾客发出惊呼,纷纷走到落地窗与露台上,仰起头,抑或伸手去接。 顾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枚花瓣随风飘飘荡荡落在她掌心里。她今晚跟着骆诗曼喝了一肚子酒饱,已经有些醉眼朦胧。见出口处已经有礼宾在送客,慢慢吞吞地收拾起手包,随大流地走出去。 “顾小姐请留步。”一位侍者在她面前停下,“嘉宁小姐请您参加after party。” “嗯?”顾影眼神迷蒙,反应慢半拍,“哦,好。……她在哪里?” “东边花房。” 顾影点点头起身,脚下发软地打了个趔趄。侍者连忙伸手扶住她,担忧道,“你还好吗?我送您过去?” 她站直身子,摆了摆手,“不用,我记得路。” 侍者还要去送别的客人,见她坚持,便只把她送到门边,目送她进了花园。 花丛间的小路也经过金粉花瓣雨的洗礼,地上金光粼粼,晚风中弥漫着馥郁香气。树影婆娑之下,顾影脚步虚浮,高跟鞋一深一浅走得歪歪扭扭,不知踩破了多少花瓣,化作春泥。 高大的珙桐树后面,有一男一女影影绰绰的身影。 月上梢头,花瓣簌簌而落,有人在诉衷肠。 “alex,上次你去布鲁塞尔,为什么不来见我。”听得出,女人正在泫然欲泣。 顾影脚下磕磕绊绊地站住,偷听不礼貌,但她不认路,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我去应付欧洲议会的质询,没有空。”另一道声音低沉,令顾影又在原地绊了绊。 “可你却有空去参加那些枯燥的鸡尾酒会。”符腾堡小姐轻颤着反问,“你还在怪我贸然见你母亲对不对?可是,我和沈夫人的确是偶然遇见的。那时候我们已经date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很愉快,我以为……” “sissi,我早就说过,不怪你。”沈时晔冷淡叫她,“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 “那为什么你要结束?”她紧追不舍,“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小姐,你拥有智慧,美貌,无可匹敌的血统头衔。”沈时晔轻描淡写,“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也许在你的祖父眼里,我是一个面目模糊的crazy rich asian,连和你共进晚餐的资格都没有。” “哈,我的祖父……”sissi冷笑一声,“你知道他要将我嫁给谁吗?五十岁的美国人,他已经有六个孩子,而我要做他的第三任妻子。alex,你难道真的忍心……” 她说着,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到腮边,那么恰到好处,像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美丽而哀婉。 沈时晔漫不经心听着,迎风点了根烟夹在手指间。 “你忘了,那个美国人为了娶你,开出了百亿美元的婚约。” “可是我心里的人是你……”sissi看着他,往前靠近一步,“为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sissi,过了。”他勾唇,淡淡地挡回去,“我们之间的交情可没有这么深,你找错人了。” “你说过我是特别的。”sissi可怜地哽咽着,“所以你对我的喜欢,都是假的吗?”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弹了弹烟灰,“小姐,我曾经很欣赏你,希望今晚你不要连这份欣赏也丢掉。” “你……”sissi急促地呼吸,“你真是混蛋。” 他不为所动,“我会把这当做赞美。” “我真好奇,谁能终结你的猎艳名单,好让你也尝尝这份痛苦!” “你恐怕要失望了。毕竟等这个人出现时,您已经在加州享受新婚生活,无暇他顾了,不是么?” sissi被激得胸脯起伏不定,抬起手想要给他一耳光,却被他轻巧捏住了手腕。 另一只手点到为止地按住女人的腰,从后面看,像把她搂进怀里。 “sissi,够了。”他语气低沉地警告。 sissi的骄傲只坚持了不过十几秒,感觉到男人掌心的热度与力度后,她的眼泪又簌簌滚落,抬起光洁的双臂,不管不顾地扑上他的肩膀。 “alex、alex,今晚留下来,就一次,好么……” 昂贵的丝绸衣料发出一阵暧昧迷乱的摩擦声。顾影脚底早就站得发麻,被这峰回路转的场面一惊,高跟鞋底直直杵到了小路旁边装饰的石头上。 磕哒一声清脆的响,绿植树后面的纠缠声瞬间止息。 沉默了一下,那边传来一声危险的质问,“谁?” 第14章 chapter 14 顾影大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摘下高跟鞋小跑起来,裙摆在风中飞扬。 进了花房玻璃门内,仍惊魂未定。 说是after party,但实则只有嘉宁一个人在,桌面摆满了各种昂贵的酒。 嘉宁开了一瓶甜气泡葡萄酒,奇怪地看着她,“跑什么,有人追你?” 顾影抚了一下胸口,“我撞破你哥哥和女朋友的分手现场,要死。” “胡说,我哥哪有女朋友。” 顾影心想,小女孩果然天真,都不知道你哥哥有一打前女友呢。 嘉宁忽然指她一侧耳朵,“你有一边耳环掉了?还是设计造型?” 顾影摸了摸耳垂,果然是有一边珍珠空了,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天,这是我朋友的,好贵的……” 嘉宁按住她,“让佣人去找就好,我们喝酒聊天啊。” 顾影挡住酒杯,“你……你还喝?” 嘉宁今晚是寿星,难免被别人一圈一圈敬酒。虽然是低度数的,但是积少成多,量也不少,喝得小脸红扑扑的。 “能呀,我没醉。”嘉宁狐疑地盯着她,“倒是你,不会已经醉了吧。” “才怪,我可以还喝这——么多。” 两个都自认为没醉的女孩举起水晶酒杯,叮一声轻轻相碰。 第15节 顾影用舌尖慢吞吞含住一口,却见嘉宁扬起脖子,一杯接一杯,连续不停饮下了大半瓶酒。 顾影大惊失色按住她,“酒不是这么喝的……” “为什么不行,举杯消愁啊。”嘉宁横眼。 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实在是像极了她哥哥。 “今天你生日,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我刚刚签署了自己的遗嘱,在十八岁生日当天。你说,我开不开心?” 嘉宁面无表情,仿佛今晚宴会上的笑声、快乐、祝福……都是虚假的。 顾影表情凝重地张了张唇,“你……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天……” 她看起来快要哭了,嘉宁逗到了人,那幅沉重的表情简直装不到三分钟,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我不是快死了。成年后第一时间签遗嘱是我们家的惯例,这样,即便发生意外,也不会影响股市。除了遗嘱,还要签几本字典那么厚的文件,都是类似的防患于未然,有为我第一段婚姻准备的婚前协议婚中协议婚后协议,为我的下一代准备的信托、股权、基金、现金、不动产……” 她自言自语,“其实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代,我哥那份签了十四年都没用上,真是白费心机。” 顾影:“……” 她已经听晕了,没有概念,好茫然,“那你今天岂不是得到了好多钱。” 嘉宁轻描淡写,“跟我爸爸妈妈哥哥的比不算什么。不过不出意外的话,明年forbes榜上的香港女首富要换人了。” 顾影是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跟有“首富”title的人一起喝酒,此时嘉宁在她眼里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女财神,十分丝滑地双手合十拜拜,“……宁宁总,您将来要是有兴趣垂询医药板块吗,可以fund一下我们吗?我们专门造疫苗,造福人类功在千秋,为你积德的……” “fund算什么。”嘉宁诚恳地握住她的手,“我的钱分你一半都可以啊。” “啊?”顾影发懵了,“这、这……不行的吧。” “怎么不行。”资本家的女儿说起醉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共享财富的法律途径有很多啊……比如婚姻。我们先找一个lesriage合法国家,然后投资移民入籍,花个小钱的事,最后领证结婚。只要三步,是不是很简单?” 顾影目瞪口呆地卡在了第一步。 “……我不是les。” “我也不是。” “你家里人听到这个计划会来追杀我。” 嘉宁嘁一声,“给了你,好过被不安好心的人打主意!” “你们家的东西,哪有人敢觊觎啦。” “怎么没有呢,人家今天都大摇大摆出现在我的生日宴上了。”嘉宁冷笑,“你记不记得那个穿白色armani套装的女人?” 没有人会不记得,只因那个女人的出场实在很高调。 她来去匆匆,只在宴会上短暂露了一面。惊人的是,她为嘉宁送上了一颗半人高的宝石树。 真真正正,用上好宝石和珠子缀成花叶与茎枝,流光溢彩。且不论艺术价值的附加,单是材料就是天文数字。 在场宾客无一不是见过世面的人,都难免惊叹,举起手机照相。 那个女人走后许久,都还有人在打听、猜测她的身份。但她太面生,没人说得出确切。 在顾影面前,嘉宁轻描淡写揭晓了谜底。 “她长得像我爸爸,也许有人已经猜出来了,她是我爸爸的私生女。” 顾影轻吸了口气,“可她看起来三十岁往上了?比你大那么多……” 嘉宁扯了扯嘴角,“你想不想听故事?一些陈年旧帐,不比tvb八点档更有意思,但都是真实的。” 沈夫人怀孕不到八个月时,沈振膺的初恋女友带着女儿出现在深水湾大宅。那个女孩十六岁了,比沈时晔还要大两岁——所以那是婚前的事。那个女人得了不治之症,求沈夫人宽宏大量,接纳这个孩子。 沈夫人被刺激得早产了,此后好几年都缠绵病榻,生下的嘉宁也先天不足。 因为这样,私生女最后还是没能进沈家的门,而是养在了外面。 “妈妈从未对我和哥哥提起那时候的痛苦,但我只要想想当时的情形,就会浑身发抖——一边妈妈被推进手术室急救,另一边,爸爸对着被他的另一个女儿愧疚。那之后爸爸妈妈分居,我还小,长辈们说悄悄话不会避着我,却想不到我全都明白,我全都听得懂! 我知道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冰冷的联姻,知道哥哥的诞生只是因为两个港澳豪门需要一个血脉相系的后代。我甚至知道,我的出生也是有计划的,他们需要第二个孩子来挽救婚姻,可惜,我的出生没有改变任何事,反而困住了妈妈。” 十八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嘉宁说到口干,重新开了瓶酒润喉,“那个‘姐姐’,我从未见过她,今天是第一次。但她三十岁时就做到了花旗银行的高管,我想不听说也难。”她自嘲地笑笑,“比起一个多病的女儿,爸爸的确更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孩子,我都明白。” “可她比你大那么多,你到了她的年纪,一定会更出色。”顾影是个好听众,不出声,只在要她钻牛角尖的时候,稳稳托住情绪。 “本来我也这样想,直到最近我知道,她的独生女竟然和我读同一个学校。今年八月份,我生病错过的入学典礼,爸爸从香港过来陪她们参加了。”嘉宁被辛辣的酒液呛住喉咙,一边咳嗽,一边笑出眼泪,“所以再出色又有什么用呢?像哥哥,这个继承人,他做到无可指摘无人比肩,但爸爸从来只和他谈公事,没问过他一句累不累、有什么难处。” 顾影的心不受控地轻轻一拧,“你也知道体谅沈先生,上次怎么还要跟他吵架。” “因为他不讲道理!”嘉宁哼一声,“我的小外甥女呢,处处都要和我作对。我做学校的乐团首席,她宁愿做替补也要挤进来。我学舞蹈,她也学,一定要和我同一个老师。我恶心极了,可是哥哥什么都不许我做!” 顾影客观公正地说,“沈先生有他的道理,能够彻底无视一个人恰恰是内心强大的体现。她本来没有资格做你的对手,你若是做了什么,反而是在抬举她。” “讨厌,你站在谁那边的,怎么替他说话!”嘉宁来捂她的嘴,一瞬间又从半熟大人变成了不讲道理的小女孩。 顾影立刻和她同仇敌忾,“我错了,你哥哥真是混蛋,竟然惹你哭。” 嘉宁点头,“他独裁专断。” “他强人所难。” 嘉宁继续点头,举起细长的酒杯“叮”一声和她干杯“他是控制狂。”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连碰杯,喝空了三支酒,渐渐萎顿到桌面上。 “他……他薄情寡性,玩弄女孩子的心。”顾影咬着舌尖说。 嘉宁已然醉得很深,有些狐疑地抬起脸,“是吗?”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了!” “那……那我要跟妈妈告状。” 嘉宁一只手伸到晚宴包里翻找手机,还没找到,人已经晕了,头一歪,枕到臂弯里睡了过去,眼睫阴影低垂,呼吸绵长。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花房外的花丛被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响声。顾影撑着额头,也渐渐地眼皮沉重。 一阵沉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推开花房的玻璃门走进来。 外面的风一瞬间吹及赤裸的肩,顾影打了个冷战,坐直身子,迷蒙的目光辨认着眼前人,“沈先生。” 很好,还会认人。 沈时晔视线低垂扫过在桌面东倒西歪的酒杯,先问:“喝了几杯?” 顾影醉意上涌,伸出三根指头:“只有两杯。”说完,她突然警惕,“不要告诉西泽。” 他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我喝醉了,打翻他的试管……他会生气……”她颠三倒四地嘟囔。突然看到他袖口的钻石袖扣亮晶晶的,就要伸手去摸,像个小孩子。结果被他钓鱼执法,一把摁住了软软的手指。 “那怎么不怕我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顾影疑惑地偏过头。 “你在我妹妹面前造谣我,我不该生气?”他低垂眼眸看着她。 “……” 顾影盯着桌子不作声,隔一会儿,忽然抱住头,“怎么这么晕?” 身子不受控地往一边倒,倒到一半,被沈时晔在半空中扶正。 “你醉了。” 她愣了一会儿,短暂地找回思绪,“好像是有点……我该回家了,拜拜,再会。” “再会。”他漫不经心应着她,右手似乎把玩着什么。 碎钻在他指间闪着细碎的光,顾影眼尖地认出那颗粉珍珠,立刻想去拿,被他挡了手。 她着急起来,“这是我的!” “是么。”沈时晔将指腹里的珍珠漫不经心捻了捻,明知故问,“有人偷听别人讲话,落下了把柄,难道那个人就是你么?” 顾影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哽住,脸涨红,一双眼睛湿漉漉,幽怨地盯着他。 她破防也是很有观赏性的,像清晨湖面的薄冰,击碎后是一圈一圈柔媚的涟漪,倒映着月亮。 沈时晔逗够也看够了,淡漠地命令她,“坐好。” 他花了半分钟研究女人的耳环该怎样穿戴,一只手散漫地撑在吧台边,衬衣袖口半折露出紧实的小臂肌肉。 顾影乖乖垂着脸,随着他的靠近,心跳莫名激烈。 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太烧心,她想。 男人手指碰到她的耳垂,有点痒。她不安地动了动,被他一只手固定住下巴,低沉喝止。 “别动。” 他找到耳洞,将耳环轻轻推进去,呼吸若有似无地落在耳垂上。好在那片小小秀气的耳肉早就被酒精烧得彻底,不至于露馅。 耳钉轻轻哒一声扣好了。 顾影立刻转开脸,想从他的气息里逃离。可沈时晔比她反应更快,手掌捏住她的下巴,用虎口迫使她仰起头。 顾影猝不及防看进他眼睛里,似被黑色的漩涡吸入。她迷茫地眨一眨眼,听见他冷声问,“谁准你走了?” 顾影身体一紧,被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脸,“——拿到东西就想跑,哪有这样的好事。” 第15章 chapter 15 “今天,加上之前,你骂过我三次了。” 沈时晔,手掌缓缓地下移,握住她纤细脆弱的颈项,“次次变本加厉,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有什么误解?” 顾影被扼住了咽喉,身体麻痹,一时间难以呼吸。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急促,突然一颗眼泪决堤滑落,正正砸在沈时晔的手背上。 沈时晔动作一顿,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她。 第16节 那滴温凉泪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顾影突然变成了一个坏掉的小水龙头,垂着脸,眼泪流个不停,颈侧汗津津。哭也不出声,压抑着,是那种很令人心疼的哭法。 沈时晔不得不扶住她颤抖的肩膀,仔细地去观察她的表情,“弄疼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头晕?” 明明没有 今晚庄园里的客房都安排满了,住这间的客人尚未回房,他跟在她身后,锨亮了室内照明。 顾影跑了几步就走不动了,跪在沙发上小口喘气,哭过的眼皮和鼻尖透出薄薄的粉,像几朵渐变色的蔷薇花。 沈时晔俯下身和她商量,“先上楼,这里是给别人住的。” 顾影睁开迷蒙的眼睛,还在纠结着前一件事,“玫瑰园……每个女人送一座,世界上所有的花迟早都要被你送掉了,你可真浪费。” “……” 沈时晔眉眼一沉,耐心至此彻底告罄。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到一些无聊的传言还当了真,他冷冷地反问,“给每个女人送一座,我很闲?难为你问了好几遍,是不是也该给你也送一个。” 顾影很有骨气,拽住他袖口,“不要,人人都有的,我才不要。” 沈时晔拍开她软绵绵的一双手,拨出内线吩咐那边,“交易一个玫瑰园。嗯,种花那种。” “我不要!” 顾影气极,双手胡乱揪住他的领带表示不满,端正严整的温莎结被她扯得乱七八糟。 男人的领带,对外是仪表格调,对内是私密情趣,怎么能随便碰? 沈时晔撂了电话,脸色微沉,“松手。” 顾影胡搅蛮缠,“我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甜美女声隔门传来,“聂生,今晚您住这里,有事随时吩咐……咦?灯怎么亮了。” 顾影的注意力瞬间转移,骤然松开了手,双眼睁得溜圆,“是……是聂东煜!” 沈时晔蹙眉解了松散的领带,丢在一边,“慌什么,你怕他?” “不能被他看见我和你……” 为什么不能呢,醉醺醺的大脑来不及细想,只是本能地内心作祟。 顾影用尽力气推了推沈时晔的肩膀,可她手软脚软,当然是推不动。 她自闭了一会儿,忽然望向衣帽间,眼前一亮,“你可不可以……” 沈时晔盯着她,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眼神晦暗地警告,“休想让我藏到什么地方去。” 脚步声已到了门边,门锁轻轻转动。顾影吓得身体一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全身的重量向前一扑。沈时晔毫无防备,顺理成章被她带倒在沙发。 她侧身压着他,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合。她的脉搏被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压迫着,跳得急如弦管,那是他手腕上的铂金表带。 沈时晔脸色暗沉,猝不及防就被一阵香风扑了满怀,以至于清晰地感觉到了女孩子的身前曲线。这种艳福他并不享受,反而加剧了暗烧的怒火。三十二岁的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时候丧失掌控权,对他来说,完全不能忍受的事情。 他冷冷咬牙,“下来。” 顾影可怜兮兮地不停摇头,用湿漉漉的眼神恳求他别出声。 门咚一声被打开,一道高大的人影先被外间明亮的灯光映了进来。聂东煜手指夹烟停在门边,暂时没有搞懂这是什么情况。 佣人也疑惑起来,翻着客人名单,“没弄错呀……” 红丝绒沙发背着门,宽大的椅背足够挡住这边糟糕混乱的情景。 即便这样,顾影的心仍是吊到了胸口,怕他一时起兴走过来。她扶着椅背坐起,欲盖弥彰地清了清了嗓子,“hi” 聂东煜意外地挑一挑眉,“顾影,是你。” “唔……” 不等顾影绞尽脑汁编出借口,聂东煜突然主动道,“你醉了?这间房让给你,好好休息。” 奇怪,因为她老是撺掇骆诗曼分手,聂东煜对她一向很刻薄,今天却这么和颜悦色。 她有些疑惑,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深究了。 她不知道,聂东煜离开之前,目光深深地将房间内的蛛丝马迹扫视了一遍。 房门合拢,顾用力,他本意也是半真半假的玩么。窒息的威胁,那该是男女之间试探的手段,没道理委屈成这样。 “别哭了。”他用命令的口吻。 顾影摇着头,憋着气,说不出话。 沈时晔眼看哄不住,颇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几乎是败下阵来,“行,哭就哭吧,你高兴就好……还能自己走么。” 顾影想也不想就胡乱点头,结果脚尖刚沾到地,膝盖就直直发软下坠,差点跪到地上。 是谁忍耐地沉沉吸了一口气。 一阵天旋地转,顾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打横抱起。 来时被她踩过的那些花瓣,又被他踩过一遍,散发出更加深重的香气。 花园内,树欲静而风不止,叶片沙沙作响,交织着他的脚步声。顾影渐渐哭累了,头一点一点,半昏半醒地枕着他的肩背。 在几个可怜的抽噎后,她轻轻挤出三个字,“你好凶……” “……”沈时晔偏头,略带怀疑地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哭?” 顾影发出一个泣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凄凄惨惨,“别凶我……我可以救你的。” 她潮湿轻颤的声音一下子带回了那个雨夜的记忆。 沈时晔默然,脚步沉稳地一步步拾阶而上。 月光下,两道交叠的影子被斜斜地拉长。 “我明明放过你了。”他浅浅叹了一息,没头没尾地说,“当时没有觉察,后来想了很久,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心软。” 这一句低低的剖白消散在风中,顾影陷在自己的心事中,并未听清。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捏住他的衣角固执地问,“……为什么你对别人那么好,对我却这么坏?” “你在跟谁比?连沈嘉宁都常常被我骂哭,有谁值得你羡慕的?”沈时晔失笑,搞不懂她此时奇奇怪怪的脑回路。 顾影闭着眼睛不回答,隔一会儿,顺着自己的思路跳到了下一个问题,“沈先生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玫瑰园。” 他当是醉话,随口答着,“没有。” “骗人!” 她剧烈挣扎起来,沈时晔怕弄疼她,松开手放她下地,看着她跑进拐角处的一个房间里。 影大大松了吁了口气。 顾影半闭着眼,耳垂一凉,是那枚粉珍珠耳环又被摘了去。 “唔?” “扣下来做物证,免得你不认账。”他沉冷又平静地威胁着,“今晚你做了多少好事,没这么容易翻篇,知道吗?” 顾影本能觉得他此时浑身气息冰冷得吓人,可怜地呜咽了一声,捂住耳朵蜷到了沙发的另一侧。躲得那么远,也不知听没听清。 * 将近十一点,沈时晔才从房间里出来。西装外套懒得穿,随意拎在手上,丝绸衬衫松松散散,领带也不翼而飞。 顾影实在很有折腾人的天赋。佣人送解酒汤,她怕苦不肯喝,一会儿装哭,一会儿又问他买的那个玫瑰园里面有什么花,可不可以让她看一看。让她去洗漱,她不知道接通了哪根神经,突然想起作业没写完,揪住他的外套又哭又闹,一定要今晚做完不可。 最后,是女佣在浴室里面伺候她洗澡,他在外面沙发上,伴着水流声,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在大学毕业之后的第十年,从来都是下属把市场数据整理好供他决策的人,凭着肌肉记忆亲自完成了一份统计作业。 等顾影吃了药,陷在床褥里沉睡过去,耳边才清净下来。 她睡着之后也很漂亮,安静乖巧闭着眼,像个玉捏的小人。沈时晔反复看她几次,想起今晚的一连串荒唐事。 不知该怪她还是该怪自己,他面无表情。 室内暖气烘得太热,心浮气躁,他推门出去,对着走廊墙上装饰的圣母圣子画像,一边赏着油彩,一边接连抽了三支烟,半明半暗的烟灰无声落在织锦的地毯。 他并不嗜烟,偏偏今天像犯了瘾。指间烟雾升腾,衬着低眉的神像既远又近。 “果然是你,阿晔…是老式钢笔,每写完一行字,便习惯性地在旁点一点。最后的那个墨点像被手指无意蹭开,变成了一朵灰色的羽毛,轻轻搔着谁的咽喉。 顾影蓦地捏紧了信纸,反复深呼吸。无需凑近,花香都无孔不入地沁满了呼吸。 谁能想到骆诗曼随口讲出来的玫瑰园、空运鲜花,不过12小时后就应验了在她身上? 两个巨大的疑问沉沉地从花香下面浮现—— 首先,他的汉字凭什么写得这么漂亮,可恶。 其次,沈先生他是不是随便给什么女人都可以送花?! * 早晨,伦敦金丝雀码头向来繁忙。这里是西欧的金融中心,中央银行、顶级投行、跨国巨头在这里比肩而立,摩天大楼之间宽敞的双车道堵得水泄不通,任是劳斯莱斯也只能压着十迈以下的时速。 十点过一刻,车队终于顺畅驶入埃克森伦敦总部大楼前的环岛,副驾的助手calvin松了口气,回头对沈时晔笑,“要我说,您以后还是直升机往返更好,金融城的街道规划太糟糕。” 沈时晔刚刚结束香港那边的远程会议,摘下无线耳机,听了下属的俏皮话,也只是淡淡道,“这里不是中环更不是曼哈顿,并非事事求快就好。金融城这些老英国人……”他轻哼一声,挖苦,“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坐祖传的马车进城。” calvin跟着一笑,他并非不懂。深石之所以能在世界各地铺开做生意,正是因为有东方人这种顺时随俗的智慧。 车队在戒严的挑高旋转门前停下,有高管已提前等候了许久,上前替他拉开车门,趁着电梯上升的空档中向他做工作简报。到了顶楼,距离项目闭门会议尚有十分钟,calvin趁机递上沈时晔的私人手机,“先生,你有一条讯息。” 他这支手机向来只联系家人密友,…玩还是你会玩。”耳边一道玩味的声音响起。 沈时晔头也未回,“现在才看出来,你迟钝了许多。” 聂东煜从拐角处走出,语气刻薄,“谁能想到你有这种癖好呢?传回家里,你都要去跪祠堂。” 沈时晔手指弹了弹烟管,轻描淡写,“她和西泽不合适,迟早要分手。” 聂东煜啼笑皆非,“你听听你说的什么?他们不合适,难道她和你就合适了?这种女人上不了台面的。”他笑完了,反倒真心实意劝起来,“你玩玩就算了,别让西泽知道。他想过和这姑娘结婚的,将来闹起来,场面不好看。” 沈时晔嫌他话多,手指掐了烟,很不耐烦,“他说结婚就结婚?结得成再说。” 第16章 chapter 16 顾影第二天是被女佣轻柔唤醒的。 女佣递给她一块擦脸的热毛巾,细心等她适应了光线之后,才拉开丝绒的窗帘,让晨光透进来。 第17节 “你们有叫早……?”顾影半睁着眼,并未完全清醒。 “是先生的吩咐。”女佣柔声,“他走前让我们到点叫您起,免得宿醉之后头疼。” 顾影茫然,沈时晔……他是不是管太宽?还有,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又稀里糊涂在庄园过夜了。 她不敢问别人,自己咬着唇,绞尽脑汁地回想。 只记得和嘉宁喝酒,一口气,却忘了身下还有一个男人,已经忍耐了火气许久。 刚想爬下沙发,男人的手骤然凶悍有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向下一带。 她反应不过来,人发懵膝盖发软,全身失重,紧身鱼尾裙下浑圆紧俏的臀坐到了男人腿上,上身重重跌回他胸口。 好痛,她皱起脸,从来不知道,男人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原来是这么结实坚硬的。 沈时晔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冷冷地推高,“你不是喜欢吗?就这么待着吧,待够再起来。” “这不一样!” 他明知故问,“有什么不一样?” 顾影说不出口,脸蛋渐渐地变成樱粉色。 这……这怎么能一样呢?男人主导的上位和女人主动的上位,感觉完全不同,要更糟糕一万倍。 他主导的时候,手臂禁锢着她的腰,一条长腿微屈,膝盖强势顶开她腿间,逼她跨坐在上面。 顾影浑身轻颤,扶着他结实的小臂一动也不敢动,根本不敢想自己是以什么姿.势坐着,小腹腰肢下面分别又是压着男人身上的哪个部位。 哪里都是酷暑炎热,她分不清。像被架在一座火山上,冰火两重天,不知它何时会复.苏。 她把这个比喻讲给沈时晔听,他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darling,你很聪明。男人就像火山,有的活,有的死,有的在休眠。要经过检验,才知道是哪一种。” 顾影听得云里雾里,但本能觉得他这一句话很坏,拧过脸不搭理他。 不用她说,沈时晔也很快意识到,这个惩罚哪里是针对她,分明是针对自己。 抱着一个醉酒迷离身娇体软的漂亮女人,能够坐怀不乱的,要么是圣人,要么不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的体温相差太多,待了一会儿,身体交叠的地方一片湿濡潮热,顾影不舒服地动了动,光洁的小腿互相蹭着,下一秒,就被掐着腰推到了沙发上。 她趴在靠背上,被沈时晔连续一串忽冷忽热又是推又是拉,人已经显而易见地懵了。也就没看见,沈时晔坐在沙发边缘平复错乱的呼吸,手指用力揉着眉心,长长喝茫了,然后沈时晔来了,再然后……她就断了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女佣将一束鲜花送到她床头之前,她都还十分坦然、十分心安理得。 “顾小姐,你的花,走时记得带上哦。” 女佣俯身放下一个水晶切割的高脚花瓶,朝她笑一笑。 什么花?哪来的花?谁送的?顾影呆了一呆,一个个问号跳出来。 那是一大捧香槟粉带杏卡片倒扣德珍了。 在她们去年新年夜闹翻之前,顾影是每到冬天都一定请假回国照顾她的。 顾德珍三十岁出头那年,一位客人要她三九隆冬在雪中跳舞,只穿内衣,多跳一分钟就多给一张红纸,最后,钞票盖满了雪地,下面是她被冻红的身体。 守夜人把她送回了家,九岁的顾影踩着凳子,一边哭,一遍一遍用热水给她擦身。命是捡回来了,但是这个病根要跟一辈子,一到冬天必要大病一场,全身关节疼得不能起身。 顾影知道她今年也犯病了,上一回打电话,说了没几句就在咳嗽,说要去医院吸氧。 为上次张仕诚的祸事,她近来消停了许多,顾影赌场从郑总那里挣的十万磅,加上给嘉宁做家教的薪水,把积年的赌债还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余钱给她开了个档口卖衣服,不挣钱,但至少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英国回中国的航班十六小时,在香港转机,落地后再转两小时车程的大巴车,才回到顾影长大的城市。顾德珍中途几次来电,顾影一手拖行李箱一手夹着电话敷衍,“快到了。” 这座小城虽然地处珠江入海口,毗邻着色渐变的重瓣花,甜香浓郁,几乎盈满了整个空间。花朵之间夹着一张素色的信笺,她抽出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扇风,等女佣离开了砂砾尘土,请不要介意,因为她刚刚从大马士革穿越地中海来到南英格兰,只为伴着第一缕晨光向你问好。 早安,eve小姐。】 沈时晔写字用的优先级放得很前。 沈时晔接过手机,看到那条消息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顾影:【沈先生是不是送错人了?】 她应是已经回了剑桥的家里,配图里面,花束被放在窗台上,背景里是康河与青草晴天,构图漂亮得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他垂眼端详许久,晾了她一会儿,才回复:【我只认识两个叫evelyn的,另一个已经七十岁,在剑桥教罗马史,你说我要送谁?】 顾影显然一直等着他,几乎是秒回:【我猜不出,沈先生别为难我了。】 秘书敲门进来送咖啡,走到老板身边时,条件反射地心里一抖,不明白刚才还春风和煦的老板怎么一瞬间变成了冷风阵阵。 沈时晔笑意微敛,给他送咖啡的一手接了咖啡一手打字:【这束花不是你自己要的?昨晚究竟是谁在为难谁,烦请顾小姐好好想一想。】 这一条之后,对面沉默了许久。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但什么也没发出来。简直能想象出屏幕那边顾影大受惊吓,正咬着手指写写删删的样子。 他不紧不慢跟了一句:【哦,你又断片了。】 一个“又”字,开足了嘲讽,也翻了旧账。 顾影不敢接这个话茬,过了足足四五分钟,才挤出一行字:【我不可能说要的,因为我根本不喜欢花。】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用生物学家的口吻说:【花只是植物的一种生/殖/器官而已,会凋亡会枯萎,没什么特别。】 助手敲在桌面上。 她没见过沈时晔的笔迹,但是,这种笔走银钩力破纸背的风格,一定是他的亲笔。 熬过了这一阵心惊肉跳,她才逐字逐句往下看。 【我犹豫了很久,直到看到这种花。 我的园丁告诉我,这种玫瑰也叫evelyn,只生长在大马士革的神庙里。经年战乱,炮火连天,神像倾毁,未使她根系摧折。人们称她为the real rose,因为温室里的玫瑰媚俗,只有她的香味野涩如初。 如果你在花瓣上看见回了眼前的事情上。 做了两年的项目接近尾声,她这几天都在打磨论文终稿,丽然也和她没日没夜地一起改了好几稿。她们有所预感,这是足够冲击顶刊的成果,因而全力以赴。但是她们也知道,最终能否见刊,在研究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因素。 曾经有位主编给过顾影暗示,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过一次之后,就彻底将她拉黑了。 她刚刚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一帆风顺,以为自己只用做好研究,不需要向任何事情妥协。后来被打磨平了棱角,才懂得自己天真,不得不学会瞻前顾后,各种酒会,再厌烦也要走出去刷脸赔笑,期望哪一位编辑能够记住自己。 顾影站在饮水机旁边慢慢过了一遍备选的几大刊,心事重重地往办公室内走。 坐下点亮电脑屏幕,在等待程序启动的空档,她收到丽然发来的节日照片。 今天是万圣节前夜,丽然扮成了鬼护士对着镜头挤眉弄眼,顾影轻松地回了她一句“节日快乐”,放下手机,视线放回屏幕上时,笑意凝固在了唇边。 程序右上角跳出了红色警报,一个接一个,显示着有人动过她的电脑,试图拷走里面的核心数据。 顾影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了前后左右的工位,今晚几乎所有人都在庆祝节日,办公室内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她手指发抖地调开浏览记录,万幸中的万幸,这个人不熟悉她的底层代码,没有得手。 窗外传来万圣节游行热闹喧天的嬉闹声,顾影却觉得背后生寒,想到暗中或许有一双偷窥的眼,阴恻恻地盯着她。 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博士被黑走了数据,五年的努力前功尽弃,在一个黑夜跳进了十二月份的康河。 她飞快点了关机,把电脑合拢塞回包里,起身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大甚至带倒了水杯。她什么也顾不上,唯一的念头是尽快离开这里。 走廊里,只有一个老清洁工在弓着背拖地。顾影跌跌撞撞从旁边跑过,被老人家叫住,“evelyn,你为什么在发抖?是太冷了么……来喝一杯苹果酒暖暖吧。” 顾影心不在焉道,“……谢谢您,但我现在不太想喝酒。” 老人露出惋惜的表情,“万圣节怎么能不喝苹果酒?这是莫里哀夫人送的酒,她是酿酒的一把好手。” 顾影脚步一顿,“爱丽丝?” “是的,她还烤了南瓜派,你要尝尝吗?” 热腾腾的甜点还没送出去,老人不明白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学生怎么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背包往地上重重一扔,单单抱起电脑,抬起脚步蹭噌地往楼上去了。 * 顶楼,院长办公室还亮着灯,浓烈的烟味从门缝中透出来,伴着低低的咳嗽声。 毫不意外莫里哀这时候还在工作,他的生活中只有一件事,孜孜不倦地钻研、弄权、追名逐利。 顾影门也不敲,径直推门进去,也不管莫里哀在看的是什么要紧的卷宗,就将电脑正正地压了上去。 莫里哀放下笔,捏了捏眉心,“又怎么了呢,evelyn?” “我要爱丽丝离开我的项目组,立刻,马上。”顾影指着电脑上方刺目的入侵警报,语气平静,“我不想去调监控录像,所以先来找您,希望您可以体谅我。” 莫里哀沉默几秒钟,不需要顾影做更多解释,他也迅速补足了来龙去脉。 “你不能全怪她。evelyn,你的手太紧了,一个聪明的项目负责人不会这样做。” 顾影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我该怎么做?您教教我,是否要我把所有的数据拱手让人才能满意——” 莫里哀重新点了根雪茄,摇摇头,“别说气话,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该是你的东西,我不会让其他人抢走,就算是爱丽丝也不可以。” 顾影冷笑了两声,别过脸。康河的夜风穿过窗帘,穿透她的身体,衣摆向后扬起,猎猎作响。 莫里哀默不作声抽了会儿烟,问她,“你的那篇文章,准备怎么署名?” “早就定好的,我是一作,丽然是二作,您和聂老师是共同通讯。”顾影顿一顿,抬起脸,目光毫无迂回,“所以,爱丽丝想要的是这个?” 莫里哀徐徐地吐了两个烟圈,“把第二作者给她吧,丽然放在第三,也足够了。” “不可能。该是丽然的东西,我也不会让别人抢走。” 莫里哀掀了掀眼皮,“我这么说,是为了你。” “愿闻其详?”顾影唇角讽刺地半勾起来。 莫里哀眼皮皱动,告诉她,“爱丽丝的家族拥有princip集团的一部分股权。” “princip、princip……原来是这样。”顾影点着头,“教授,是因为这样,您才娶了她是么?” 她笑,为莫里哀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步,仍要殚精竭虑地去算计自己的婚姻。 忽然觉得荒诞至极,连莫里哀这种功成名就的人都无法摆脱这个怪圈,她还有出头之日吗? 莫里哀避而不答,只是老神在在地提点道,“princip几乎控制着业界内的所有顶级刊物,你应该明白,如果爱丽丝的名字跟你放在一起,你的文章会有多畅通无阻……”雪茄的烟草味太重,他低沉地咳嗽几声。 学术圈不是象牙塔,重重拨开迷雾,背后仍是权力与金钱的游戏。在场外因素打点不到位时,就连诺奖级成果也可能被拒稿。与之相对,一篇有争议的文章出现在顶刊上,旁人会议论会费解,却不知道这可能是两个实验室之间的资源置换,又或是主编为了追踪热点的不择手段。 “我明白。”顾影慢慢敛了笑,眼睫低垂,“可是那样发出的论文,我怎么知道是因为我自己,还是因为有爱丽丝呢?如果爱丽丝的家族能量是那么大,就拜托她去写自己的文章吧,我想,她一定不会缺少我这里的署名。” 莫里哀 他在主位上坐下,吩咐助理去办公室从大衣口袋里取回一枚丝绒盒子。拇指推开顶盖,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左右高管都用余光看清了那颗粉珍珠,包了一圈闪闪的碎钻,由不得他们不注意。 趁着老板在看手机,大家顿时都在热烈交换眼神,恋爱了?……送女人的? 第18节 可是,一颗小小的珍珠怎么够格? 视线中心的沈时晔八风不动,拍照给顾影:【这个呢,还要么?不要就一起扔了。】 发完这一句,他不等顾影回复,直接将手机交给助理,手指敲了敲木质的桌面,“开始吧,lehman来主持议程。” 暗藏的警告没人听不懂,副总裁都被点了名,众人立时收了神,正襟危坐起来。 * 顾影收到那张图,毫无疑问是被拿捏住了,立刻滑跪检讨发誓再也不再他面前喝醉,低眉顺眼地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取回她的耳环。 沈时晔已读不回晾了她许久,隔了几日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周末。】 嘉宁最近回香港参加沈夫人为她操持的另一场成年趴,顾影有段时间不用去庄园,这个“周末”少说也远在十来日之后,七上八下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将心神放了,才惴惴地打开来看。 【evelyn,你说要看花,但不说要看哪一朵。】 顾影猛然将港澳,多年来却发展得不温不火,地铁都没修得起来。 两年,旧楼拆了盖新楼,连耳边频频出现的中文都觉得陌生,住一楼的阿嬷种的那棵木瓜苗已经长过她的头顶,透过楼道里的窗户,树影脸上摇曳。顾影在天光下眯了眯眼,今年的南方是个暖冬。 老城区的旧民房并无电梯,楼道也狭窄,顾影提着三十二寸的托运箱一步一步往楼上挪,一边盘算着毕业之后薪水有多少,要搬家到哪个小区,才方便顾德珍养老。 到了她家那层,不锈钢的大门敞开着。顾影甩了甩发酸的手臂,行李箱留在外面写着出入平安的塑料地垫上,人先进去,叫了声“妈妈。” 阳台的门扇被风吹合发出吱呀声,她茫然地左右看看,没有人回应她。 * 午后的诺福克郡天气晴朗,沈时晔到庄园时,嘉宁正在丰沃的草地上撵着狗跑。 今天阳光很盛,助手撑开一把黑色直骨伞,沈时晔在伞荫下皱眉,“顾影呢?她就由得你在外面疯玩。” “她今天没来哦。”嘉宁用梳子梳着狗毛,“……打了很多电话都不接,可能在忙吧。” 看着哥哥的脸色,她没敢流露出太多逃课成功的窃喜,但唇角还是压不住地高高翘起。 旁边的管家夫人也说这是件怪事,因为顾影向来很尽职尽责,常常提前许多就到,陪嘉宁温习其他科目的功课。 “也许是学校里有急事,顾小姐是做研究的,偶尔顾不上也是难免的。”管家夫人替她说话。 沈时晔沉吟几点着头,一边手动冷淡回复:【不喜欢就扔了。】 也会怀念起夜场,一只手摸进香云纱旗袍里面揉捏。顾德珍一下子软了身子,渐渐眼神涣散,没听清男人夸奖她的话:这个年纪了,还这么软这么挺,那女儿的呢,是不是比她的更好? 在澳门醉生梦死了好多天,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聩,偶尔想起来,才会问一句,“我女儿呢?” 李奉年便又喂她烟,“在家呢。” 顾德珍放下心,在男人怀里迷离过去。 直到一天深夜,有人破开酒店套房的沉重木门。 李奉年睡意正浓,翻了个身,“哪个找死的——” 声音戛然而止。 四个特警无声无息迅速控制了整个房间,在顾德珍来得及尖叫之前,李奉年被拖下床,扣上了手铐嘴拷,没透半点声息。 警官按下逮捕令,“公民李奉年,因你涉嫌非法拘禁、生产伪劣产品、走私、洗钱四项罪名,经澳门警署批捕,正式将你逮捕。” 地面的人一动不动,如一具死尸被拖了出去。 顾德珍何时见过这种场景,在被子里抖若筛糠,不停摇着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官一眼未看她,从来到去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留下一个黑衣保镖,彬彬有礼走上前对她道,“顾女士,烦请跟我走一趟。” 顾德珍被带出酒店时才知道今晚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坐上恒温的迈巴赫,她仍不断地打着哆嗦,一遍一遍盘问前面的保镖,将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保镖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保持缄默,迈巴赫转上了沿海高速,顾德珍有些绝望地将目光投向漆黑的海面,那里似有暴风来临。 她做了许多糟糕的设想,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被送到一家医院,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病床上,她紧闭着眼,脸唇没有血秒,“说不通。” “怎么?” “她与我有约,按理说,不敢不来。”沈时晔敛了神色,沉稳吩咐,“去打听清楚,是什么事。” 一通接一通的电话从庄园打到剑桥,找遍了她身边的同事朋友上司,最后打到聂西泽那里。 他从睡梦中惊醒,被对面的声音告知,顾影失踪了,请他立即回国。 七天前,她在国内机场落地,向他报平安之后,就彻底失去了音讯。 第17章 chapter 17 顾德珍近来常常觉得精神恍惚,持续性的头疼,疑神疑鬼,总是觉得家里进了人,还有一次,走出家门她忽然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清醒过来的时候,站在厨房里握着菜刀。 她尖叫,远远地丢开,金属的刀锵锵两声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从她听了顾影的话以后。 那家女装店是她提出想要的,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街坊邻里的生活。过去四十几年她都花枝招展在男人间周旋,如今和那些清汤寡水的中年女人坐在一起,听她们聊家常里短,她无所适从。 她也被迫面对夜晚的孤单冰冷。从前她不是在这个男人床上,就是在另一张床上,一个人过夜的体验对她来讲很陌生。午夜梦回,面对空荡荡的四壁天花,她锐利的目光盯向她,“evelyn,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学会‘妥协’两个字。” 顾影平心静气地笑了笑,“或许是吧。我实在不够聪明,也没有那个好运去沾爱丽丝的光。” “既然如此,你回去好好想想。”莫里哀花白的眉毛皱起,在烟灰缸里面摁灭了雪茄,“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见我,在此之前,你的一切工作暂停。” * 顾影起初没将莫里哀的话当一回事,直到第二天,她照常到实验室,发现自己的操作台被一个男博士占据了。 “抱歉啊,你这个月的排期都被取消了。”男博士耸肩。 另一位女生倚着实验台看热闹,接过话头,“你还不知道吧?圣诞前夕太忙,筹款委员会让我们出一个人去帮工,莫里哀指派了你。祝你玩得开心咯。” 顾影桌面上的确放着一封筹款委员会的任命函。筹款大使,说穿了就是到处联络校友替学校化缘,既耽误研究津贴又微薄,这种事,向来都是指派本科生去做的。 顾影将那张纸卷在手心里,面无表情提起背包,出门碰上了两只眼圈通红的丽然。 她看起来是努力忍耐过了,但一开口还是浓浓的哭腔,“师姐,他们看人下菜碟……连试剂都不许我用了——” “不要紧。”顾影打断她,“反正我们文章都写完了,正好当是休假。你好久没回国了不是么?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吧。” 丽然把她的话当成圣旨,点点头,“那你呢?” 顾影将任命函团成团丢进垃圾桶,回眸一笑,“我也回家。” * 顾影也有两年没见的孤家寡人。这样的人太可怜,从本心讲,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顾影咬嘴唇,从他说“这样的人太可怜”开始,一行眼泪唰地落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为我找律师?” 沈时晔垂眸注视着她,拇指抚过她的眼下,擦去了那些眼泪。 “因为你与我见过的那些人又都不同。”他的手停在她侧脸上,“他们都对亲人怨恨入骨,而你连一丝阴暗的情绪都没有。你从来不恨她,只是她伤你至深,比起被至亲伤害的痛苦,你宁愿选择孤家寡人的痛苦。” 他轻描淡写,“你无法抉择,就由我来替你做抉择。律师、文件,都是我授意的,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不要怨怼自己,记住是我。” 是从哪一句开始,顾影哽咽出声,眼泪自眼睫下汹涌而出。如果说攻心也是一种战役,那么沈时晔就是那个不费一兵一卒的统帅,令她溃不成军。 她闭上眼,眼睫被大颗的眼泪糊住,“我八岁的时候,一个男人来找顾德珍想用30万买走我。她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一些人有那样的嗜好……” 沈时晔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出声打断她。 “那是十四年前的三十万,别说一过顾门提醒会议马上开始,沈时晔走内部通道进会议室,伦敦总部的总裁副总裁总监一班人马依次问候他,他一边朝下属和善色,额头一道伤口像是被水浸泡过,周边皮肉泛着不详的白,旁边的仪器连接着她微弱的呼吸脉搏。 顾德珍扑到玻璃上,才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黑色大衣搭肩,一双长腿交叠,气势沉冷。 她一眼便看出来,这是一个离她、离顾影的生活都很遥远的男人。她见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富人,却从未见过这样地步的。他分明很年轻,可他停留的地方,似乎就连空气都是森严、经过控制的。 顾德珍茫然地左右看看,走廊另一边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到她面前轻轻一鞠,“顾女士,顾小姐的情况您也看见了。” “是……是不是李奉年?”顾德珍声音艰涩。 “这桩案件尚未完结,来龙去脉,会由警方调查。”男人说完,展开手上的一封文件,“我仅作为顾小姐的律师,请您在这些文件上签字……” 顾德珍心一沉,“不!” 律师无动于衷地说了下去,“顾小姐已经决意与您脱离亲属关系,根据这份协议,一应家庭财产都留给您,她分文不取……” “住口!住口!” “她的户籍们心中有数。 倚在病床上的那个女孩子貌美而病弱,谁路过看她一眼,都要忍不住捂一捂心口。女警考虑到她的情绪,原本准备安抚铺垫几句再入主题,没想到刚点开录音笔,她就主动开了口。 “李奉年是我母亲的情人,一直意图对我不轨,但据我所知,我母亲和他已经断联很久了,所以我回家那天,看到他出现在我家里,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他压住了我,想要……” 女警示意她不用往下说,只拣要点来问,“我们注意到地上有很多血。” “嗯。” “那是李奉年的血?你还手了?”女警明知故问。 “……不是。”顾影顿一顿里酒精的刺激,男人的怀抱。 其他男人久不见她,渐渐都断了联系,只有那个李奉年,被顾影当面打过一次,不但兴致不减,反而邪火烧得更烈,对她纠缠不舍起来。 顾德珍起初顾忌着顾影那一句要挟,不敢回应他。但他来得太殷勤,奔驰车日日停在楼下,到了不知第几回,也许是那一天她又精神恍惚了,她上了那台车。 翻云覆雨一场,事后伏在靠背上,李奉年在她唇角塞了一支烟,说是新货。吐息几口,她几乎是立刻豁然开朗了,头不疼脑不涨,飘飘然,整个人耳聪目明,似乎从未那么清醒过。 那次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天高皇帝远,她始终有些侥幸。 顾影回家那一天,她正陪李奉年在澳门谈生意,酒桌上谈兴正好,她心里记挂女儿频频看手机。 李奉年贴耳问她:“怎么了?” “小影回来了,我得去接……” 顾德珍想起身,被男人一手按下。 “别急,我来安排。” 第19节 李奉年往她唇角插了根烟,语气平静,“那是我的血。我找到了家里的刀,割开了手腕。” “这不合常理。” 顾影抬起眼,“嗯?” 女警笑了笑,“在遭遇人身威胁的时候,你有正当防卫的权利,你的刀尖应该对准施暴者,而非伤害自己。” “其实那一瞬间,我没有想到防卫,也没有想报复。”顾影闭上眼,似乎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场景里面,“李奉年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他能够出现在我家里,一定是我母亲默许的。血缘束缚让我没有任何办法,割肉还母,也许是我唯一的出路。” 女警沉默了一下,跳到下一个问题,“他被你的行为吓退了,没有得手,对吗?然后他把你拘禁在他的别墅里面。” 顾影轻轻点头。 当时血滴了一地,李奉年不想闹出人命,又嫌晦气,只能罢了手。他将顾影带回他的别墅,关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小屋里面,拷住了手脚,企图一点一点消耗她的意志力。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今日大雨,看守松散,被顾影找到机会从窗台翻出去。 她重重摔在草丛里,天像被捅破了一样,雨滴无穷无尽地打在身上。爬不起来,怎么也爬不起来,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脚踝和手腕的关节肿成一座小山,也许是翻窗时脱臼了。她躺在泥地里,想自己可能活不过这个雨夜了。水淹土埋,到时候她的死相一定很难看,不知道顾德珍看见的时候,会不会为她流泪呢? 她静静地等天亮,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她在这里。”有人高声说。 一双手拂开遮在她脸上的叶子,远处明亮的探照灯直直地照进她失焦的瞳孔。 顾影呆了呆,第一反应是自己这时候很不漂亮,双手挡住脸,不想被别人看见。 面前的人沉默一下,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一件带着洁净香气的大衣落下来,铺天盖地地裹住她。紧跟着,腰身一轻,她被打横抱起。 他察觉到她在不停地颤抖,手上紧了紧,没有说“别怕”、“没事”之类哄人的鬼话。 “交给我。”他的手盖住她的眼睛,带来沉着的安全感,“你害怕的人和事,我会一件一件,全部清算干净。” * 顾德珍支笔,两只手拍打着病房玻璃,“小影!小影!你看我一眼,我是妈妈呀……”没人理会她,她变本加厉,拿额头撞墙,“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为了你跟李奉年拼命!” 顾影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就转过了脸去。那是心灰意冷的一眼,二十年的相依为命都变成了灰烬的一眼。 一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落入鬓角里面。身边那个男人突然起身,拇指抚了抚她眼下,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做完这些,他侧过脸,漠然地看了眼顾德珍。 他的眼神,跟看一棵草、一粒沙,没有什么分别。顾德珍突然就被钉在了原地,哑然地无法动弹。 “顾女士,我解释得再简单一点。”律师这时候淡淡开口,“这封协议,您签与不签,对顾小姐来说没有什么分别。签了,您还能得到这一笔财产。不签,顾小姐也不会再见您,到那时候,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顾影失踪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明白,人证物证俱在。警方到医院来和顾影做笔录时,也客气地说是走走过场。 这位受害者背后站着的是哪一家,他对我妈妈太狠心?” 沈时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斟字酌句,“顾影,我比你大很多岁,但有些话说出口,我不想显得像说教。” “你说。”她抬起脸,认真地听。 “我见过很多人,为了种种原因,与父母兄弟反目。有的人是不得不做出取舍,有的人是故意为之,但他们最终都走上同一条路,那就是变成感情麻木套房,甚至可以买到江边一块地。那时候我们住政府廉租房……我很害怕,以为顾德珍会不要我。妓女的女儿,本来就是生在垃圾堆里的……我……” “顾影!”沈时晔低声喝止她。沉重的声音里面,有几分是愤怒,几分是疼痛? 顾影哽咽数次,几乎说不下去,“就算、就算她真的不要我,我也不会怨恨她。可是,第二天,她像平时一样为我梳头,送我到学校,叫我不要担心。晚上回家,她全身都是鞭子留下的伤——她为了打消那些人的念头,去求了另一些男人……我趴在床边哭,她说,妈妈可以疼,小影不可以。小影要和别的小孩一样,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沈时晔沉默着隐忍又隐忍,最终遵从心意用手臂将她颤抖的双肩锁进怀里。 顾影脸埋在他的衣襟上,咬紧牙关,在几个崩溃的鼻音之后,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仓皇放声大哭,“我的妈妈本来比所有的妈妈都更好,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一声一声宛如泣血,“沈先着自己的造物,种花的人爱上了自己亲手养出的花,很奇怪吗? 顾影以为聂西泽帮助她,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随手,顶多的顶多,是伯乐之于千里马的知遇之恩。 他从来没告诉她,早在她出事之前,他已经耐心地等了很久,等她长大,等她毕业之后到英国来和他一起工作。 如果说在他眼里世界上其他人都是愚蠢的金鱼,顾影也是那条最特别最聪明的金鱼,有资格游进他的鱼缸。 她固执又认死理,在这种时刻,也不死心地要问个究竟。 聂西泽沉静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同类吗?只有你明白我,也只有我明白你。” 顾影哑然失笑,“怎么会?像沈先生说的,你是个多幸运的人。而我……身无所长,一无所有。”她默了默,“我还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你拉过我一把。” 想到两年前的事,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但她的确是几乎被毁了。 每一天,进实验室的第一件事是用头去撞墙,握不住试管,手不停发抖,做不好最简单最粗糙的操作。是聂西泽一次又一次抱住她阻止她,是他带着她重新拿起仪器,是他在她崩溃时倒逼她一遍一遍重头再来。 别人路过看见了,冷嘲热讽地说聂生,你说不想看见我变得那么可怜……可是那些我以为是永远的,我从来都留不住啊……” 衬衣胸口处被眼泪打湿,晕开濡湿的一片,对沈时晔来说,是一种陌生的触感。但他任由女孩子窝在他的胸膛之上,手掌之下是她轻颤的蝴蝶骨,那么娇小单薄,被他青筋紧绷地护在手里,像风托住了一只鸟,大海托住了一尾鱼。 那样的姿态,似乎准备纵容怀里的女孩子放肆地哭到时间尽头。 聂西泽风尘仆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第18章 chapter 18 啪。 有一根弦崩断了。 聂西泽大马金刀站在床尾,无声无息地捏了捏拳头,骨骼关节之间发出清脆的弹响,大脑里飞速盘算着胜算。 他师从格斗大师,黑带九段,精通咏春。 但不妙的是,沈时晔和他一样。更不妙的是,他的格斗启蒙,还是沈时晔亲自教的。 唯一的优势,是他常年翻山越岭做科考,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沈时晔呢,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坐劳斯莱斯,四舍五入半截入土的老男人。 聂西泽研磨着后槽牙,恶意地想,大约,他已经半身不遂了,这个年纪不结婚,多半有点毛病。 沈时晔将顾影从怀里松开离开病房之后,顾影输液的那只手背动了动,连带着输液管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怎么了?”沈时晔垂眸不知在看什么文件,只分了一线余光注意着她。 从被解救开始,顾影一直表现得很冷静。 清理浑身累累的伤口,她没有掉一滴眼泪,配合警方做笔录,她有问必答。 至少从表面上看,她的情绪比沈时晔更平稳。 李奉年归案后,移交警方之前,助手问过沈时晔要不要先将人带到他面前。 他说不要。 想起找到顾影的时候,她蜷缩在一棵灌木下面,伤痕累累,混身都是泥水,他确信自己会忍不住动私刑。 医生说,大起大落之后的平静,很可能只是在忍耐,忍到极致,便如反弹的皮筋,随时会迎来情绪的崩塌。 所以沈时晔寸步不离,在大厦将倾的一刻,随时准备着接住她。 “沈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会择日与您分割独立出来,倘若您企图阻挠,她将不得不考虑移民海外。”律师淡淡读完条款,将一支钢笔递到顾德珍面前,“顾女士,这份协议对您仁尽义至,签字吧。” 顾德珍疯了似地打掉那,推回被子里面,神色如常地看他,“你来了。” 一番动作沉着匀缓” 沈时晔冷冷一牵唇角,“他不会再有机会重见天日。” 聂西泽终于忍不住抬头,恶犬咆哮,“我是在问您吗??” 他当然看得出顾影被照顾得有多细致。高级看护病房,两个医生四个护工24小时待命,她的输液管下面甚垫了暖热袋,好让流进静脉的药液不那么冰冷。但是,沈时晔这副尽在掌握中的姿态,显得他这个男朋友——虽然是名义上的——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她出事,也是沈时晔最先察觉。 想到这里,聂西泽突然变得很平静,“三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想来很不容易。” 事发突然,没有线索,时间又这么短。 “没那么不容易,只要找到懂的人……”沈时晔拧了拧眉,“何况还是晚了。” 他手指在膝上点了点,意在不满,只字不提自己为此调动了多少的资源,不提从英国追到内地再追到澳门需要打通多少关节,但旁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聂西泽提唇笑了笑,“三哥果然费心了。我都不知道,你和小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熟。” 顾影立刻清清嗓子,“我们只是认识,不算很熟……”她看向沈时晔,磕磕绊绊道,“沈先生只是路见不平……比较热心……对吗?” 沈时晔接收到她乞求的眼神。 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答案会让她安心。报答,或是看在嘉宁面子上的举手之劳。 要清白,还是要揭露,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淡淡移开目光,“西泽,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 聂西泽唇边嘲讽的幅度变大了,“那就全都告诉我!” 沈时晔侧过脸,语调平和地征询顾影,“我可以告诉他吗?” 告诉他什么? 从那个雨夜开始,交错过眼神,分享过彼此一些脆弱的时刻。 很多次几乎接吻。 没有哪一样是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来。 顾影满脸慌张与恳求,对着沈时晔不停地摇头。沈时晔竟然也真听她的,住了口,隐晦地勾了勾唇角,像是对她无可奈何。 聂西泽冷眼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看了个清楚,几乎是冷笑出声,“小影,一个月前我问过你是否喜欢他,你否认了。那现在呢?” 顾影被他一句话打得呆住,表情难堪地凝在了脸上。她都不敢去看沈时晔的脸色,“你在说什么……” 聂西泽俯身抓住她的手,“你说过——在我求婚那天,我问过你两次。” 顾影在他掌下发着抖,插着针头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捏成拳,露出细细的青筋。 没人知道沈时晔的脸色何时沉了下来。 “西泽,够了。”他语气沉冷,“你要逼她到什么地步?” 聂西泽置若罔闻,在顾影面前俯身。他的眼神很暗淡,像泼墨的夜。 “小影,如果现在才说喜欢你,是不是太晚?” 第20节 顾影像一个走在街上的路人,突然被天外的陨石砸到头,头破血流,大脑嗡嗡作响。 她混乱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一定是搞错了……” 聂西泽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有火焚一样的痛苦。 所以怎么会不痛苦? 他来去如风,他冷眼旁观。他是南美的雨北欧的雪,他有最聪明最精密的大脑,也许一百年后,他会被写进教科书供人瞻仰。 可既然让他无限接近于神,又为什么还要让他以身入世、体味感情这件磋磨心肠的事呢。 顾影被他的眼神击败,身体泄了气,无力地闭了闭眼。 病房内安静得像是真空,只有监护仪嗡嗡的运作声。有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正在蔓延,只能是来自于当下唯一的局外人。 沈时晔冷冷沉沉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弄谁,“这些话,一定要当着我的面来说?” “你可以走,不看不听。这些话,本来也不是说给你听的,大哥。”聂西泽直起身,平静地看回去。 沈时晔没给他眼神,目光放在顾影脸上,如天网密不透风将她笼罩。 他要她的一句话,去或留。 顾影说不出口,也不敢看他的脸色,沉默地撇过脸。意味更冷的一声笑,像冬天河面的浮冰割着耳膜。沈时晔神色晦暗不明,在她漫长的沉默中,终于移步后退一步,拧开门把。 锁芯弹响一声,她下意识地攥住手心,手背几乎用力得成了青白色。 他脚步身,目光直视看他。 他们的母亲是双胞亲姐妹,这么近的血缘,让他们的身量身形十分相似,不分伯仲,然而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是高堂之上的君主,一个是浪迹天涯的游侠。 为聂西泽带路的潘师良战术性咳嗽,“少爷是回香港参加第四季度的董事会。” 聂西泽冷笑,“哦,香港开会,开着开着就到澳门来了。” 沈时晔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坐下,长腿交叠,“我竟然不知道,我人在哪里,还需要你的允许。” 即便聂西泽极力隐忍,也被他这种态度逼到咆哮出声,“在我女朋友面前,你的确需要我的允许!” 顾影刚刚狠狠哭过一场,精神与身体都极度困倦,耳朵像隔了层膜,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对空气中的剑拔弩张一无所知,直到聂西泽这高声的一句惊醒了她。 她哽咽一声,还没搞懂他们在吵什么,眼泪先惯性地掉了下来。 沈时晔语气一沉,“她情绪不好,你一定要现在跟我吵架?” 聂西泽:“……” 妈的。这位现在跳进珠江是不是能让整个粤港澳大湾区的人都喝上绿茶?? 但他完全占据道德制高点,聂西泽无话可说,大步跨到病床前面,带着一股低气压,去摸顾影的额头,“有没有发烧?” 顾影刚想摇头,沈时晔就先于她开口,“烧过,已经退了。” “有没有见心理医生?她需要创伤后干预。” “看过了。” “那个李……错乱的小机器人,摇着头语无伦次,“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创世的神爱教授和女朋友连做实验都要手牵手抱在一起,不知道聂西泽是在像教小孩一样手把手在教她。 教她反抗,教她不屈服,做她的象牙塔,让她相信前路还有一片净土。 她以为这份友谊会是永远的,可是为什么也变了呢? “聂老师,你对我恩同再造,为了这份情义,你对我说什么、索要什么,我都不会拒绝。”顾影微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到高高扬起的唇角,“只要你向我开口。” 为她这句话,聂西泽眼里的光渐渐地暗淡下来。半晌后,唇边缀了浓重的自嘲,“顾影,我最害怕的就是你跟我谈情义。” * 半夜,顾影又烧了起来,半埋在枕头里的小脸一片粉红。医生过来给她换好点滴,一出病房就把聂西泽和沈时晔训了一遍,“不是说过不能刺激病人吗,你们两个男人怎么还惹人家姑娘哭呢?” 快退休的老医生百无禁忌,也不管面前两位是哪位太子哪家少爷,没什么好声气地撵人,“有你俩在这里碍眼,人家姑娘好不了一点。走走走,有多远走多远。” 沈时晔有十几年没过这种和兄弟一起挨骂的体验了,但医生毕竟是医生,手握权威拿捏着顾影的小命,他就什么话也没说。气压极低地瞥了聂西泽一眼,先行步入了消防通道。 聂西泽在后面,随手推上了安全门。 通道内没有灯,只有泛荧绿的标识,两个人的五官神态都藏在阴影下面。 聂西泽从衣袋中翻出一盒烟,倒过来磕了两磕,递给沈时晔一支。 沈时晔没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我竟然不知。” “有一阵了,在南美很难不碰烟草。”聂西泽轻吁一口气,“我在南美的时候,你们就有瓜葛,是不是?” “比那更早。” 聂西泽呵了声,“知道我那晚在顾影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是什么心情?” “我当时的心情并不比你好多少。” “当然。”聂西泽耸一耸肩,“你也不喜欢自己看中的东西在别人手里,可惜顾影不是个物件,不能被推来让去。趁现在没有外人,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时晔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他畅所欲言。 聂西泽夹着烟,隔烟雾望向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会害死她的。” 沈时晔陷在暗影处的女人,在港澳回归之前,她就敢于离开香港北上远嫁,后来丈夫因私人飞机失事而早逝,她也没有改嫁。顾影非正式地见过她一次,是在聂西泽的公寓偶然遇见了,因为聂家特殊的背景,她穿着打扮得十分低调简朴,但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了的,比如她的谈吐,气质,还有因为养尊处优而显得格外细滑平整的脸。 聂夫人极力低调都尚且如此,那么稳坐香港贵妇头把交椅的沈时晔的母亲又是什么模样,实在无法想象。 “我是没看清,”顾影开玩笑,“只看到她手指上的钻石,好闪啊。” 聂西泽拧着眉有些心不在焉,沉默片刻,问她,“三哥在跟别的女人谈婚论嫁,他有告诉过你么?” 游艇全速向日内瓦湖深处驶去,离湖心越近,湖水的颜色就越深。顾影坐在船舷旁边,扬起的浪花有些溅到了裙摆上,她垂着眼,“这种事,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已经说过一百遍,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说来说去,无论是之前,还是今天在机上,她都是那么咬死了,和沈时晔撇清关系。 聂西泽忽地笑了笑,“顾影,我知道你今天不清醒,但我真想不到,你连跟他玩的游戏规则都还没搞懂。” 顾影皱眉,“谁在跟他玩——” 聂西泽打断她,“他准备结婚,同时又向你示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 “他们香港人纳个二房三,面色难辨,“荒谬。” “是不是荒谬,你心里清楚。你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你身边的女人,有名分没名分的,都过不了太平日子。但我和你不同,”聂西泽摊了摊手,如做学术报告一样客观严谨的姿态,“我是富贵闲人,一来什么家族责任都有大哥在前面顶着,二来家里对我的婚姻早就没有什么指望,顾影跟着我,未来就是供起来的二少夫人。” 沈时晔盯向他,眯了眯眼,“都说你不管事,没想到这些事情你能想得这么明白。” “有关顾影,我不能不明白。既然你也赞同我的话——” 聂西泽向前走了一步,越过沈时晔身边,在扶手上碾灭了烟头。空气中剩余的那一点红光渐渐地熄了,他自黑暗中抬眼,“兄弟妻不可欺,从今往后,我们可以达成这个共识,对吗?” 第19章 chapter 19 虽然医生强烈要求顾影静养一段时间,但她还是执意马不停蹄上了返程的飞机。 十三个小时的航程,她假寐、看书、听空乘小姐聊天,就是不和聂西泽面对面独处。 行程后半段她终于睡着了,醒来时飞机已经落地。空乘打开舱门,从英吉利海峡吹来的寒风涌入舱内。在等待舷梯就位的时间中,聂西泽开口问,“你打算再也不跟我说话?” 顾影默然裹紧外套,下忽然停了停,背身问,“西泽,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还能遇到她这样的人,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幸运过了头?” 聂西泽轻微地牵动嘴角,“我不否认。” 咔哒一声,是病房的门沉重地开了又合,双层牛皮制造出的厚重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长廊尽头。 顾影的心底也随之沉沉地一拧,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麻花。 “聂老师,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你知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顾影像一个编程,似乎把弟弟梨花带雨的女友拥在怀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实在是很有控场的本事,再不妥当的事情,由他来做都显得合理。 “三哥,”聂西泽咄咄逼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英国回中国不比南美近多少,而沈时晔的动作竟然比他快这么多,并且,看起来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即便这里是港澳,沈家的心腹之地,这也不是一件小事。 沈时晔从床边起半张脸挡在风衣领口内。 他垂眼盯着她,“我们连朋友也不能做了,是么?” “我不知道。”顾影闭了闭眼,“我需要一些时间……” “好。”聂西泽的语气比海风更冷,“但是记住,我们还没有分手,你依然是我的女朋友。” 顾影明白他的忌惮,但她没有告诉他,这其实是多此一举。因为那天之后沈时晔再也没见过她,隔了数日,一位助手代为送来一封辞退函,告知她今后不一声,“你把他想得很好,是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该睁大眼睛看看,我这位哥哥对待女人是一种怎样随心所欲的态度。” “我说过,那跟我没关系。”顾影眼神回避着他,语气硬邦邦。 “有没有关系,恐怕由不得你。” 顾影还想再说什么,被胸口吊着的气哑了嗓子,苟着腰压抑不住地一连串咳嗽。 副驾驶的法籍技师拨起仪表盘,从前方起身,向她递过用行军壶盛的温水。法国人见不得女士受委屈,在聂西泽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头,“be nice to her.” * 直升机降落在日内瓦湖边、勃朗峰脚下的一处湖畔庄园。这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度假地,湖光山色,全年宜居,且毗邻银行业中心,既避世又可出世,东亚最顶级的权贵们最偏好在冬季来到这里休养,聂西泽家的长辈也不例外。 从停机坪出来,是一栋黑曜石砌的尖顶房子,一位穿靛青色一步裙的中年女士等候在拱顶的长走廊边,朝聂西泽鞠了鞠身子,恭敬地问候,“二少。” 聂西泽用熟稔的语气问她,“妈妈起了吗?” “起了,正和沈夫人在凉亭喝茶。” “姨妈也来了?”聂西泽脚步一顿。 “是,昨天到的。” 第21节 顾影没细听他们一来一往地在说什么,只顾闷头跟在后头往里走。走过了不知几重走廊和门厅,到了一处岔路口,聂西泽忽然将她拦了一拦,“你不用跟过去。” “嗯?”顾影发出一个闷闷的鼻音。抬起脸,眼皮周围是一圈委屈的红,显然是从机上闷气到了现在。 “你……”聂西泽欲言又止,浅浅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我一个人进去,你待会儿听她安排。” 顾影怔了怔,过了一会儿,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谢谢。” 聂西泽垂脸笑了声,似乎有被她的道谢荒谬到,“小影……你那么不情愿,难道我还能逼你么?” 门内已有几个出来迎接的佣人,他没再说什么,用拇指抚了抚她发烫软糯的眼皮后,独自进了室内,身影消失在了浮世绘的屏风后面。 她不知道,他在屏风之后刻意地停了停。佣人在旁边耐心等着,但少爷到底也没等到那个姑娘心甘情愿地追上来。 * 中年女人沿步道将顾影送至岸边,一艘小型观景游艇等候在那里,她搭手送顾影上去,“这一带都是我们的私人水域,您到了想下来的地方,吩咐船员停船就好,他们会说法语和英语。有别的事,随时联系我。” 顾影打起精神点点头,“您忙,不用关照我。” 游艇破开纯白的浪,沿湖行驶,速度十分平稳。到了一处玻璃栈道,几只天鹅正在澄碧的水面上啄羽,旁边一个玻璃容器承了供人投喂的鸟食。顾影下了船,抓了一把面包屑在手心让天鹅啄食。 玻璃栈道向内,是一处造型独特的玻璃建筑,临水平台一直延伸到湖面,有几位贵妇正坐在那儿喝茶闲聊,谈话声越过错落的花木飘过来。 “你今年到处飞,回香港的时候都少。巴黎那些高定师傅见不到你人,业绩都要少一半了。” “她今年又fund了两个基金会,亲力亲为,忙是肯定的嘛。” 有人哎哟了一声,“该享福的年纪,还弄得这么辛苦。” 聂家亲戚多,顾影是知道的。她怕冲撞上哪位长辈,喂完天鹅拍干净手心,就打算原路返回。一扭头,却见聂西泽站在一步之外,无声无息地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顾影睁大眼睛,被他上前一步用手背堵住了唇,“嘘。” 花树后面传来一道特别的嗓音,“做基金会是积福修德,再忙也不辛苦。真让我头疼的,只有孩子们的人生大事……” 这个女人说话的咬字和语调太悦耳太熟悉了,是在哪里听过呢? 是谁单是说话的方式都显得贵重。 “你儿子的婚事是能影响港股股价的,本来就该用心挑一挑。再说那个庄家姑娘,见了几回,不是都说很好?” “是很好。”那位夫人说到这里似乎才顺气了,“我问他,妈妈准备的聘礼放在信托里面都要生锈了,你什么时候去提亲呢?他说他倒想明天就去,可人家姑娘脸皮薄,还不松口呢。我实在不知道他是真有心,还是又在糊弄我了。” 别的太太轻笑起来,“你儿子惯会敷衍人,可别被他轻易哄过去了。” 顾影眼睫抖了抖,对上聂西泽的目光。他放下手,捏住顾影的手腕,静悄悄地带她回了游艇停泊的地方。 上船之前,顾影回头看了一眼。但距离太远,没太看清什么。 “别看了。”聂西泽淡淡道,“姨妈和我妈妈长得很像,她们是双胞胎。” 但气质完全不同,顾影想。 聂夫人是个厉害房都很寻常,他手底下的公关公司也有能耐把这些阴私替他抹得干干净净。顾影,你很会算数,告诉我,你预备做他的第几房?” 顾影陌生地看着聂西泽,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跟她讲话。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过后,双手紧紧地捏成拳,肉眼可见地颤抖。聂西泽面无表情地垂眸,“想打我?来,动手。” “……” 聂西泽勾了勾唇,“下不了手?看来还是有点情分在的。” 顾影深深地吸气,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沿着苍白的下巴砸在手背上。她很用力地擦掉,“你不用激我,在别人眼里,我连做你的女朋友都不够格,更别提沈先生。他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有攀附的心,他也看不上我。” “不用妄自菲薄,他可太看得上你了。”聂西泽冷笑两声,“你真就那么天真,相信他帮你、庇护你,全都别无所求?” 顾影唇瓣轻颤,苍白的侧脸的妻子也说不定。 庄咏颐此时才转过脸看向骆诗曼,“你是……” 虽然被晾了半天,骆诗曼笑意一丝不变,握住她的手,“我是gigi,伦敦xmas club的主理人,去年在瑞士洛桑我们见过的。” 骆诗曼和她不在同一个社交圈里,但是香港庄家的庄咏颐,名媛中的名媛,一个击败了自己长兄成为家族接班人的女人,谁会不认识? “噢……”庄咏颐轻轻拉长语调,也不知是否想起了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我听说过,你们是切尔西区最有艺术性的一家club。” 骆诗曼立刻递过名片,“那庄小姐得闲一定要来一次。” 庄咏颐带着丝缎手套的双手都不必动作,身边的助理就自觉替她接过了。 顾影在骆诗曼身后沉默着,目光垂在地面的木纹上,等她们寒暄结束后,才上前介绍自己。庄咏颐朝她点点头,“evelyn,希望我的一时之兴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怎么会?”顾影公式化地微笑一会儿,发现庄咏颐没有介绍沈时晔的意思,便径直引他们入座。 社交场上不去介绍一个人的身份,只有两种意味。要么这个人只是陪衬,要么是他的社交层级已经高到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资格结交他。 即便庄咏颐不说,这个男人也无如一种坚实的玉石,“沈先生从未开口索求过什么。” “他不需要开口,就会有人揣度他的心思把你献上去。聂东煜早知道他的心思,但没有向我说过一个字!你明白是为什么?因为他要牺牲你,成全沈时晔的高风亮节!” 顾影轻扯嘴角,觉得十分荒唐,“我真好奇,沈先生到底在你们面前坦白了什么心思,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高看我。” “他何必要坦白?他的中意,连我都能看出来……你想想,他都懒得对我掩饰,哈!”聂西泽冷笑,“至于这种中意,是养一只鸟的兴致,还是有把你当个人看呢……” 他无情垂目断言,“既然他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看来无论是哪一种,他对你都只是玩玩而已。” 第20章 chapter 20 顾影从瑞士回来的第三天,骆诗曼提着包上门,疯狂敲门铃,但没有人应。 隔壁的墨西哥女人被吵得探出一个头,骆诗曼和她大眼瞪小眼,用手比划着,“你,会撬锁吗?” 墨西哥女人甩上门,隔了一会儿,带着一根钢丝走出来。 门一开,房间里面拉用再担任嘉宁的老师。同时因为解约的责任在他们,还一次性补偿了一整年的薪水。一张埃克森董事局主席亲签的二十万磅支票被递到顾影面前,显示即刻生效。 随着支票一起给她的,还有一处地址。 “这是……” “一座玫瑰园,在大马士革。”助手恭恭敬敬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想去看看。” 原来是真的,他不止送她一束花,他送给她一座花园。 顾影在回忆里笃定了这件事,遗憾的一口气消散在海风里。 她还没来得及问过,他笔下的神庙、瓦砾、野蛮生长的玫瑰,是否都存在于现实里。 * 黑色宾利等在舷梯下方,接上聂西泽与顾影后,径直上了机场高速,却不是开往剑桥的方向,而是到了一处直升机起降点。 青色涂装的直升机逆光剪影线条流畅,在停机坪上整装待发。顾影下车后怔了一下,“要去哪里?” 聂西泽将她推上机舱,等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离地后才道,“我妈妈到苏黎世了,去探望一下她。” “你妈妈……”顾影涣散了一整天的眼神倏然惊醒,“我不去!” 聂西泽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那你从这里跳下去。” 顾影慢慢地坐安静了片刻,若无其事道,“顾德珍给我打了好多电话……” 顾影翻了个身,发丝后面直勾勾的眼睛静谧得吓人。 “不要理她,也不要给她钱。诗曼,就当是为了我。” * 骆诗曼是真怕顾影把自己弄死了。在她抓到一次顾影用啤酒和药吞之后,终于忍不住发了火。 她砰砰敲桌子,震天响,“比烂是吧?来啊,我也没爹没妈,男朋友结婚新娘不是我,谁像你一样要死要活!” 顾影被骂懵了,目光垂坠地说不出话。 “曼曼……” “别叫我,你再这个样子,我们就不是朋友了。”骆诗曼拍掉她的手,推她到书桌前面,让她晒到冬天的暖太阳,“不知道做什么,就工作。女人啊,工作比家人男人更靠得住。” 顾影几天不见天日,今天的太阳高悬,阳光直射,几乎令人目眩。 骆诗曼将一支笔强硬塞到她掌心,“做事,别发呆。” 那就工作。 在纸上写写划划,接打了几通积攒的公务电话,虽然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到底是在做正事了。 骆诗曼放下心,将汤盅放到厨房,握着汤匙叮叮当当搅拌。端着瓷碗回来时,注意力却被桌上摊开的资料吸引了去。 “cambriage endowment……不是吧,你要转行?做financing?”骆诗曼吃惊过后,立刻思维发散起来,“也挺好,反正你们做生物的,累死累活都不挣钱。” cambriage endowment虽然名为剑桥基金会,却也是久负盛名的投资机构,骆诗曼也是玩资本的,当然也有所耳闻。对于顶级大学来说,学校运营和研究的资金投入是个无底洞。而剑桥每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预算都来源于基金会的支持,可见他们惊人的筹款和收益能力。 顾影兴致缺缺地转了转笔,“他们挣钱跟我又没关系,拿我当花瓶用的,接打电话,联络校友……” “所以你怎么到那儿去了。”骆诗曼撇嘴,“又是谁在排挤你?” “总归是那几个人。” 骆诗曼细长的眉微耸,“有聂西泽在,他们也敢这样待你?” 顾影被问得心口一拧,眼神黯淡下来。 从瑞士回来她和聂西泽就彻底闹掰了,他不隶属于学校却有自己的办公室,同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别扭。在楼道里撞见过几次,她干脆遂了莫里哀的意去基金会打杂,全是为了躲他。 她不想再聊这些,一只手翻开笔记本继续工作,“还有一通电话要打,别出声。” 按了通吗?” “是,大约一小时后。不方便么?” 捐款是头等大事,顾影怎么能说不。一边应承下来,一边手指飞快打字跟自己直属的managing director通气。 正值周末,女md正在郊外和家人度假,一接到消息就驱车上了返程的高速,在电话里命令顾影务必在她赶回学校之前稳住charlene。 顾影:“可是……” md打断她,“我知道你还在生病,但在charlene面前这不是借口。money is power!无论你心里怎么想,别说只是随叫随到,就是要你立时跪下去,都得把她哄得高高兴兴,明白?” 顾影捏着话筒的手指紧了紧,“是。” 等她挂了电话,听了全程的骆诗曼若有所思问,“这个charlene是谁?” 第22节 “历史系校友,做酒店生意的。怎么了?” “有些耳熟。生意场里的女人……不多见。”骆诗曼摇摇头,蹬上八厘米高的红底高跟鞋,伸手捏了捏顾影肩膀,“好了,不就是要钱吗?我送你去。” * 冰蓝色帕拉梅拉在一道罗马式拱廊前面停下,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康河,路过的三两学生投来张望的目光,发现车上坐的是两个相貌和身材堪称顶级的美女,有人轻佻地吹了声哨。 顾影顶着雨伞挡脸快步下车,先行上楼去做布置。这里的二层露台是剑桥最好的观景位,斜对着国王学院的黄金色拱顶,远处是钟楼,近处是康河,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可以听见碧波荡漾的悦耳水声。 从伦敦酒店送下午茶的侍者已经到了,正戴着白手套在鸟笼和珠宝盒形状的点心架上小心翼翼地摆放茶点。刀叉瓷盘银光发亮,红酒倒入旁边的醒酒器里,散发出花香果香。一个侍者对另一个低声交代,“charlene喜欢口感顺滑一点的,醒酒时间要更长……” 骆诗曼左右看看,推了推墨镜,小小哗了声,“到底是哪家大小姐啊?” 顾影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楼下,隔了一会儿,轻轻嘘一声,“来了。” 两辆烟青色宾利一前一后从远处驶来,河边冬青树的影子流淌在车身。 等了半刻钟,楼下通往露台的旋转楼梯上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是从容优雅。 站在楼梯拐角处迎接的侍者一个接一个问候,“charlene,午安。” 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出现在垂花门处。 第一眼看见她,只有一个印象,很白、极白,像一尊琉璃的美人像。染成金色的头发梳成一个法国髻,露出修长细滑的脖颈。今天气温只有九摄氏度,她只穿一件雾霾蓝的丝绸宽摆裙,手提同色系的小尺寸kelly包,赤裸着跟腱细长的小腿。 顾影挂上公式化的微笑准备打招呼,身边的骆诗曼却大动作地摘了鼻梁上的墨镜,起身迎上去,“咏颐小姐……” 庄咏颐没顾得上管别人,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垂花门旁边的铃兰花丛被风吹开的一瞬间,顾影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男人正拾阶而上,极为绅士地落后女士半步,一只手揣在长风衣的口袋里,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神情。 他少有这么放松的状态,白色羊绒衫配肯辛顿风衣,外套敞开,标准的英伦权贵度假装束。 庄咏颐含笑回头对他道,“我就说这里的风景最好,对不对?” 微风拂过,一朵淡蓝的风信子花轻飘飘地落在他肩上。他任由花瓣从身前滑落,神情散漫地颔首,表示认同。 顾影心乱如麻,后退一步,木质地面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英国这片土地真奇怪,总把不该的人凑到一起。又比如,原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忙碌的,也会在他精确到严苛的日程表中抽出时间,松弛惬意地陪女伴冶游。 不只是女伴,她很快在心里指正。 也许是他未来疑是后者。即便他做出一副万事以女士为主的姿态,但只要是他所在的空间,注意力的中心好像也会无形转移到那里,没人敢怠慢。 四人两两隔着玻璃长几坐,顾影在骆诗曼旁边,自然而然地坐了他的斜对角。 庄咏颐抿了口红酒,细长的手指转着酒杯问身边的男人,“这酒有年头了,不过是甜口的,女人喝的酒,你喝不喝得惯?” “今天是给你赔罪,喝什么酒,做什么事,有我挑剔的余地么?”沈时晔语气平淡,把调侃也说得一本正经。 庄咏颐笑出声,轻轻嗔怪,“谁敢要你赔罪了!” 沈时晔摇摇头,举起酒杯简短一语,“陪你一杯。” 两支水晶酒杯清脆地相碰时,远方的钟声恰好响起,顾影顺势望向钟楼的方向,不去看地上相衬的一对影子。 “今天的酒我很喜欢,evelyn,有劳你费心了。”对面,庄咏颐饮罢酒,看向顾影。 顾影回过神,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应该的。” 另一道视线也移到她身上,漫不经心地,似乎是随着女伴的发话而短暂地注意到了她。 顾影眼神颤了颤,脸上还挂着应付庄咏颐的妥帖面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紧捏的心跳,她倒流的血液。 唯一庆幸的是,装陌生人,她还算得心应手。 她冷静大方得体专落,望去一片萧瑟。轿车刹停,车上人下来时,脚底碾过落叶,发出一阵沙沙的脆响。潘师良隔着车窗看去,那个背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明明刚才在车上还有心思回应玩笑话的。潘师良移开目光,想这也许是错觉。 聂东煜出来迎接他,一身硬朗的马术装备未卸,显然是刚从马场回来,唇角啜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看来庄小姐留人的本事还差点火候。” 沈时晔对这处酒庄很熟悉,轻车熟路进了地下酒窖,径直走到最深处。两个佣人合力打开圆型的密室安防门,往内部走,一排樱桃木酒架上存放的酒瓶宛如艺术品展览,全是可以上拍卖会的天价古董酒。 聂东煜轻嘶一声,“开你一句玩笑,倒也不用下这种狠手吧。” “我丢下女人来赴你的约,你不至于连几支好酒都不舍得。”沈时晔勾了勾唇,随手抄了瓶酒起来,琥珀色的酒液在暗黄灯光下轻轻摇晃。 聂东煜按住他,“我今晚找你有事说,你先听完。”他相当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但愿你听完之后,还有品酒的兴致。” 沈时晔“嗯”一声算是首肯,聂东煜便问,“你和那个evelyn……就是西泽的女朋友,最近还有来往吗?” 沈时晔回眸瞥他一眼,“有什么事业地跟庄咏颐聊起了明年的捐赠计划,一应条款和文件都是现成的,庄咏颐本来打球就很爽快,在沈时晔面前表现得更加热心,当场就拍板签字。 香港人讲究数字吉利,庄咏颐写了六个六,她买半条高定的钱,虽然不算多,但每年打一次,也是十分慷慨了。 顾影垂眼将文件收进密封袋里,确保自己的笑容足够真挚甜美之后,起身朝庄咏颐鞠了鞠,“我要将这些文件送回基金会,就不打扰二位了,玩得开心。” 她一串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直到一直作壁上观的男人突然冷淡出声,“等一等。” 顾影的脚步倏然停住。 第21章 chapter 21 顾影后背一僵,缓缓地转过身体。 沈时晔叫停她后,侧脸看向庄咏颐,语气透着随意,“难得回一次剑桥,你不介意的话,我添一笔,凑到八位。” 别说在场其他人,连庄咏颐都是一怔。她回过神,压着唇角,但压不住语气里的甜,“深石年年撒钱九位数起,你还差我这一点添头啊?” “深石是深石,我是我。这一笔,是我想给。”他对庄咏颐勾了勾唇,这副神情看在外人眼里,有种不动声色的宠。 庄咏颐笑意加深,指正他,“这一笔,是我和你。” 这时候该接着说一话键,一段漫长的滴滴声之后,对面传出一道成熟女声,“哪位?” 顾影走流程,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嗨charlene,我是剑桥基金会的evelyn……” 对面那个charlene一阵轻笑,似乎对顾影的来意早有预料,“我今年的捐款早就到你们账上了。怎么,圣诞还没过,你们已经开始安排明年的事了?怪不得你们的业绩比那些操盘手都要漂亮呢……” 顾影连声说“不敢”,向她解释,“其实是我们有几场酒会,希望您可以来。今年收官,要答谢各位捐赠人的。” 为了将讨钱这件事做得体面,基金会算得上煞费苦心。所谓酒会也是委婉的手段,希望客人能在酒过三巡之后慷慨签下新的捐款书。 charlene当然看穿了,但她人很大方,从毕业起每年一笔捐款雷打不动,再怎么说也是调侃居多。 顾影将酒会邀请函电邮过去给她,charlene突然说了声“稍等”,话筒对面的声音继而变遥远了,charlene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开怀地笑起来比人工智能都不如,他是听惯别人奉承的,怎么可能会买账? 顾影偏像看不懂眼色似的,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祝先生小姐生活幸福甜蜜……” 骆诗曼在后背悄悄拽她,但是迟了。哒一声轻磕,是沈时晔把酒杯在桌面上搁下了,声音不大,但足够令人心悸。 庄咏颐讶异侧目,“alex,你……” 沈时晔半倾上身,目光越过她,只给到顾影那里,“这笔捐赠对外全部以庄小姐的名义,不必提我,明不明白?” 顾影被他的目光摄住了,完全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接着吩咐,“我那一份钱,你去联系阿良,他会转给你。” 说完这一句,他起身朝庄咏颐抬了抬手示意,神情抱憾,“charlene,我还有公务,今晚的佳士得冬拍恐怕不能陪你去。你若是看中了什么,务必都记到我账上,不要跟我生分,就当是赔礼。” 庄咏颐的眼神渐渐变了,“我说了,不要你的赔礼。” 谁又不懂呢,身在他这个位置的男人,撒出去多少钱,八位数九位数的,也只是一串账面上的数字而已。他肯把私人时间花在你身上,才是真正的用心。 沈时晔从侍者手上接过风衣,再抬眼时,语气已不像刚才那么温和,“小姐,聪明的女人不会拒绝男人的价码,别急着拒绝我。”戴上浅草灰的羊皮手套,他极绅士地颔首一笑,“你大可以再想想,告辞。” 庄咏颐还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得体地送了他下楼。回到露台,再度望向顾影时,目光带了十足的复杂和审视。 “evelyn,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也认识alex吗?” 顾影脸上挂了一下午的微笑渐渐地消退。沈时晔为什么故意揭穿她,也许是一时起兴为难她,又也许是想看庄小姐为他吃醋,谁知道呢?无论如何,都没有在庄咏颐面前解释掩饰的必要了。 她轻轻嗯一声,就算是回答了问话。 庄咏颐没说什么,但眼神很意味深长。 骆诗曼横插一句,“刚才没有来得及介绍,evelyn是沈先生弟弟的女朋友。” “是么?我都不知道alex还有弟弟。” 骆诗曼微笑,“是沈先生的表弟,跟evelyn一样是做研究的,所以不怎么爱出来见人。不过以后逢年过节的,庄小姐一定有机会认识他。” 庄咏颐点一点头,目光慢悠悠地落回顾影脸上,微启红唇,“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那以后一定要常在一起玩啊。” * 潘师良在河边接上沈时晔,自后视镜中看他一眼,“你这样敷衍charlene,夫人又要生气。” 沈时晔垂眼摘了手套,“她今天不是在苏黎世吗。” 意思是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 潘师良好心提醒他,“苏黎世回来也只用两个钟头,你猜夫人忍不忍得住这口气。” “那就去东煜那里避一避。”他眼里有微不可察的烦躁一闪而过。 潘师良侧目,“你们约在一起喝酒?还是谈生意?” 沈时晔闭上眼睛养精神,“今天休假,谈什么生意。” 潘师良:“……” 说来说去,爽了庄小姐的约,忤逆夫人的心意,还是为了喝酒。 聂东煜好酒,在世界各地都有酒庄,这个许多人都知道,不用提。而在外人眼里,沈时晔是个对烟酒这类上瘾物质十分克制的男人,但私下里,他对酒精的嗜好实则常常令修身养性的老人家皱眉。 潘师良驱车上了公路,止不住地叹气,“但愿你们以后的孩子,不会继承到两个空酒窖。” 沈时晔习惯听他挖苦,没给什么反应。潘师良隔了一会儿,“哎”了一声,“也不该这么说。” “新鲜,您也会检讨自己了?” “我是想,阿煜少爷还可能有孩子,你么……” 沈时晔掀了掀眼皮,相当混账,“好啊,那就更不用考虑要在我的酒窖里留下什么遗产了。” 第23节 * 聂东煜在伦敦郊外的这一个酒庄改造自一座十八世纪的古堡,隐在幽深的树林中。 冬天树叶尽直说,不用套我的话。” “如你所愿,阿晔,我现在是作为西泽的大哥,代表聂家在和你谈话。” “你的意思是……” “必要的时候,我必须维护西泽的心情,以及家族利益。”聂东煜眯了眯眼,“尤其是……我刚刚得知,西泽要和她订婚了。既然她会成为聂家人,你就不能再染指。” 说完,他轻舒一口气,等沈时晔消化好这条婚讯。 没想到,沈时晔几乎是不假思索,矢口否定,“不可能。” 聂东煜一怔,唇角慢慢微讽地半挑,“阿晔,你竟然也有要欺骗自己的一天。” 沈时晔目光直视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我很确定,是你弄错了。” “你怎么确定?” “因为我今天才见过她。一个要订婚的女人,绝不是那种状态。” 聂东煜“哈”一声,“她该是什么状态?容光焕发?在我们家,幸福快乐的未婚夫妇,我还真没见过几对。” 沈时晔踱步走到酒架尽头,背对着所有光源,寒潭似的眼底没有映出丝毫光线。 她今天是什么状态? 像一片薄纸,被揉更应该尽职尽责。收起文件,她今天第一次有胆量直直看进了沈时晔的眼睛里面去,笑脸端得很稳,“基金会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联名捐赠了,今天能见证二位的慷慨善举,实在是我的荣幸。” 沈时晔低垂眼这件事,黎宛央甚至相当罕见地和沈振膺吵了一架。沈振膺的说辞当然是,这是作为继承人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但是全香港没有哪家的继承人像沈时晔这样苛求自己。 从心里说,黎宛央始终不觉得儿子这个继承人做得有多快乐。然而公事上她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希望他在私生活上能快乐一点。所以过去,无论她对他那些眼花缭乱的感情生活多么不满意,诸如他一个月换两个约会对象的传闻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愿意忍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过了三十岁,特别是他正式到台前接任之后,无论是公众舆论、股市还是家族,都要求他有一段正常稳定的婚姻形象。他自己不知道着急,只有她日夜地操心,满世界地挑,希望找到那么一个姑娘,既有手腕和魄力做沈家的长媳,又能做他的知心人。 黎宛央叹了口气,语气和表过,又轻飘飘地被风吹走。这种时候,她还要逼自己笑,学别人对他阿谀奉承,学得也不像话。 他其实想用庄咏颐试探,看她是不是也会心有波澜,试探到了最后,他自己先觉得索然无味。 也许他和西泽都想错了,他们不是对手。 光线暗处,他眉骨上的阴影深沉。隔着不远的距离,聂东煜看清了他脸上冷色,十分遗憾地摊了摊手,“看来我还是让你扫了兴。用最好的酒来给你赔罪,够不够?” 第22章 chapter 22 当晚的酒到底还是没能喝成。两人刚出酒窖,潘师良走到沈时晔身边轻声转告,沈夫人回伦敦了,请他回去一趟。 沈时晔轻轻蹙眉,“这么快?” 潘师良也很无奈,“夫人刚在苏黎世落地,听说你爽了庄小姐的约,直接坐了直升机回来。” 聂东煜夹着烟幸灾乐祸,“把姨妈惹成这样,你完了。” 沈夫人黎宛央并不是那种到了年纪之后开始热衷于催婚做媒的太太。相反,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干不出逼迫儿子相亲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 沈家没有非要联姻不可的压力,过去她一直支持孩子自由恋爱。但是沈时晔对“自由”的理解,似乎有些随心所欲得过了头,有必要进行一些矫正的教育。 晚十点,灯火通明的庄园,但听得出心情十分之好。 过了片刻,charlene回到电话中,声音里还保持着和友人谈笑的甜美,“……刚才在说什么……哦对,酒会我是不凑巧了,不过我今天正在剑桥附近,正好来看看学校,顺便谈谈明年的捐款,可以吗?” 听得出她完全是一时起兴,顾影蹙眉,“现在两句恭维话的,但顾影突然无话可说,只能跟着与有荣焉地笑。 她的表情管理没有破绽,足够以假乱真,旁人看她,会以为她真的在磕这壕无人性的绝美爱情。 因沈时晔一句话,所有的捐赠文件都要重新准备。等庄咏颐签完,她起身走到沈时晔旁边,一一为他指出需要签章的地方。 “签在charlene的旁边,所有的都是并排。”她提醒。 她半蹲,微微躬身,屏息凝来自md的电话。 对顾影怎么就能莫名其妙皮,神色难以琢磨。 但这种机械的场面话,不走心的,内,黎宛央把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打发去睡觉,在玻璃长几边亲自修理着高脚花瓶里的插花,许久之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长子。 黎宛央注重保养,一向早睡,沈时晔没有想到她这个点还在会客厅里等着他,刚进门就单手脱了长风衣,一身真丝衬衣松松垮垮,领带没打袖扣没系,几缕漆黑的额发落在眉眼前面,一副颓迷的性感。 完全想象得到他在外面是怎么迷惑人的。黎宛央有时也会检讨自己,给了他一副太好的皮相,让他在外面祸害小姑娘。 “站住。”她板着脸出声,“这么晚才回来,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从郊外开了两小时车回来,路况不好。”沈时晔完全没有被兴师问罪的自觉,从容走到母亲身边,倾身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柔和,“您该早点休息的,手怎么这么凉?英国冬天气候不好,要格外记着添衣。” 他吩咐女佣到衣帽间取披肩,亲自神,一副合格的服务人员姿态。垂眼看着男人指骨握着墨水笔丝滑地写下签名与日期,忽然想起过去很多次,她收到他亲笔签名的支票、信件。 那许多次,他的钱是不是也撒得如此轻易,买她的低头,买断她的来或去? 还有这次,他信手一掷千金,究竟是买庄小姐的开怀,还是买她顾影这个npc为他们的甜蜜作见证与惊叹。 也许都有。 顾影想她拿钱办事,情都温柔下来,只有一点点责备,“我以为你是喜欢咏颐的。你要是不喜欢,也不要耽误人家,我还能逼你吗?” 沈时晔笑了笑,“也说不上不喜欢。处一处,试一试,未尝不可。她也从商,就算不成,将来见面三分情,公务上也有合作的机会。” 黎宛央气笑了,“你呀你,跟人家女孩子出去约个会也要想那么多,将来那么远的事都算到了!就知道你心思不纯。” 沈时晔在母亲身边坐下,笑意转淡,“但凡涉及我的婚姻大事,都单纯不了,不是么?” 黎宛央默了默,反问他,“怎么不能单纯了?也许你爸爸对你未来的妻子有诸多的要求,但在妈妈这里,从来都是以你自己的心意为先。” 沈时晔垂眼,神色清冷,“妈妈,多谢你安慰我,但是你其实比我更明白吧,等父亲退下来之后,我的妻子,作为沈夫人,是要被家族、集团、公众,一道又一道的目光剥开来审视的。随便的一个姑娘,怎么经得起这种压力和考验?所以你选了几年,最后选出的还是庄咏颐这样的女人。” 他越是这么清醒抽离,黎宛央听得越是神伤,难免想起了过去一些对他有愧的事情,“阿晔,别想得这么糟糕……我认了小徐做干女儿,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怨言?其实,如果你真的喜欢,就算她的心性不适合,妈妈也不是不能从头一点一点教她……” 沈时晔一怔,失笑,“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 黎宛央将信将疑,看不出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他在中环顶层浸淫已久,有意不坦诚的时候,连她这个母亲也看不透。她埋怨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喜欢,你就从来没有一句准话。你这一辈的孩子,不管比你大还是小的,一个个都安定下来了。只有你,传出去的都是花边,没有一分正经的。” 沈时晔顿了一顿,抄起桌面的园艺剪刀替黎宛央修剪掉多余的花枝。在叶片落地的簌簌声中,他有意无意地提起,“还好,姨妈家接连有喜事,你也总算欣慰一些。” 黎宛央没有察觉,果然顺着他的引导抱怨起来,“我是欣慰,但我更着急。连西泽都比你先定下来了,那可是西泽呀,你姨妈本来都不指望他了……” “西泽?”沈时晔不动声色地问,“我都不知道他有未婚妻了,什么时候的事?” “才带去日内瓦见你姨妈的,只是他们赶路走得早,我也没见到。”黎宛央摇摇头,揶揄他,“以后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就只有你一个单身男人了,看你要怎么办。” 她没注意到,沈时晔的眸色不知何时变得很暗,似一头潜行的豹的眼。他握着剪刀心不在焉大开大合地剪了几下,就起身告退,“我去看看嘉宁睡得好不好。你也该休息了,晚安。” 黎宛央看他尚且知道关心妹妹,欣慰地目送他离开。转过头,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插花成了什么模样。 花苞七零八落,凄凄惨惨。 知道的,说是被少爷亲自修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谁踩了一脚。 来送花瓶的女佣:…… 黎宛央提了提披肩,头疼地揉一揉额角,“扔掉……罢了罢了,也是阿晔的心意,摆到茶室去吧。” * 次日清晨,沈时晔站在窗边安静抽完一根提神的烟,助理敲了敲门,进来送文件给他签字,把签名处一一指给他。 “剑桥的新年晚宴,谁代表埃克森去?”他问,指腹将火星捻灭在烟灰缸里。 助理反应了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哪个宴会。因这件事不在董事办的日程表上,他拨内线出去问了对接的同事,确认过后,抬头回答,“是logan去,他正好也是剑桥校友。” 剑桥的新年晚宴一向办得低调,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圈子,从来不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王室成员,顶尖校友,还有埃克森这样的大金主才会受到邀请。logan作为本季度刚刚上任埃克森的欧洲区ceo,这样排他的场合,很适合他以新身份打开局面建立深入的社交关系。 “告诉他我也会去,按私人行程处理,埃克森还是由他出面。” 助理略一迟疑,“那天您原计划该去德国……” “那就延后。”沈时晔继续吩咐,“还有,我缺一个女伴,既然我们的请柬是基金会给的,就请他们那边安排一个。” “啊……啊?”助理听懵了。 您,埃克森董事局主席,名媛杀手,三天换一个date的男人,缺女伴?? 沈时一通替母亲裹上。黎宛央堵在胸口的一口气被他这么春风化雨地挡了回去,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尤其是,看到儿子眉眼间隐隐约约的疲惫,她怎么能不心软。他到伦敦出长差,白天处理欧洲区的工作,半夜又要跨时差和香港总部开会,简直是一个人分成两半来用。今年为了搞到了一笔千万级捐赠这件事,女md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女博士生在她眼里既不算机灵,又很是沉默寡言,怎么一出手就超越了他们这些搞融资的专业人士? 精干的女md甚至为此旁观同事胡言乱语水群的行政总助冷静敲字:「@emma 收声,先生离你们只剩一个街区。」 emma蹭地一下站起来,将顾影推到落地平光镜前面,做最后的整理。 顾影下意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有些啼笑皆非。该不该感谢造型师的妙手回春?现在的她,每根发丝都闪闪发光,看起来非常昂贵,非常像切尔西区出身的名媛。如果这就是沈时晔喜欢的样子,那他明明可以找一个真正的富家千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叫她来冒充呢? 有钱人真是怪幽默的。顾影想着想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丝笑容。 她不知道,旁边的emma又看呆了。 这时,外面有人低声说:“沈先生到了。” 雕花木门轰然打开,气场冷峻的男人一走入,房间内就莫名被压得鸦雀无声,只有他笃笃的脚步声在回荡。 沈时晔先与造型总监握手寒暄,总监和他母亲是朋友,在他面前说话的口吻也可以自在些,“怎么样,你看看,还满意吗?” 沈时晔这才看向顾影,绅士而疏离的目光,虽然有欣赏的意味,但像看艺术品而不是看女人,“不错。” “只是不错吗?”总监耸了耸肩,对郁郁了许多天,直到今天,终于豁然开朗。 “我大约明白你是如何得到那笔捐赠的了,great job.” 顾影张了张唇,听出了英国人特有的话中有话,或者说是阴阳怪气。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她面无表情,“早就跟您汇报过,那天所有的流程,我都是按照两位捐赠人的意愿在办。” “好,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女md笑了笑,“但我要转告你的是,那位年轻的billionaire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价码,指定了你做他的女伴。” 第23章 chapter 23 公历新年的前一天,顾影原本和邻居约好了一起做烤羊腿。 第24节 她其实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情。新年让人想到团圆与家庭,跨年的钟声响起时,在所有人都在致电问候家人的时候,她并不想让自己在旁边显得那么可怜。 但是拗不过墨西哥女人的热情,一清早她就被薅到隔壁的厨房一起料理羊腿。 一整个早上,厨房里热火朝天,只有她心神不宁,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接到沈时晔董秘办晔瞥他一眼,在老板的死亡凝视中,助理迅速收敛神情,低眉道,“我马上去交代……这次的女伴人选,有没有特殊要求?” “亚裔,乖一点,话少的。”沈时晔垂眼翻开文件,说得简短而随意。 好奇怪的描述,这么面目模糊的亚裔女性,人群中可以找出一万个,但他又要求得这么不假思索,像是心里早就想好了那么一个人。 助理暗自揣摩着,回到秘书室后,反手拨出电话给潘师良,“阿良伯,先生要我找一个女人……” - 顾影接待过庄咏颐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病了一场,她自己坚持是因为那天在露台上吹了风,但是没有证据。骆诗曼近来沉迷算塔罗,在餐桌上摆好牌阵,一番故弄玄虚的洗牌抽牌之后,很怜悯地看着她,“你失恋了,是心病。” 顾影坚强地从床上爬下来,掀了牌桌,换来骆诗曼更大声的嘲笑,“失恋又不丢人。你失恋而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这才丢人。” “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无知,我造谣。”骆诗曼敷衍她,一边摸下巴琢磨着,从牌堆里抽出三张卡片,凝神一看,她就又幸灾乐祸地笑了,“你就嘴硬吧,有人会来治你。” 骆诗曼言出法随。深夜,顾影接到的电话时,她正用小刀剁着罗勒叶。对方的声音职业而客气,“您好,我是emma,埃克森董事办行政秘书,跟您确保? 当造型师在发丝上涂抹好精油,用猪鬃毛梳子为顾影梳开长发时,一辆押运车低调停在公馆楼下。一个戴黑色丝绒手套的女人下车,手提一只保险柜上楼,在顾影面前,用双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副项链。 角落里,有年轻的造型师失态地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就连见多识广的造型总监看见了那条项链,都忍不住摇头兴叹。 展示项链的女人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向顾影介绍,“这幅项链由26颗顶级蓝宝和310颗白钻构成,产出宝石的两处老矿都已经在上个世纪灭绝,可以说,这副项链是绝无仅有的孤品。” 顾影张了张唇,“听起来,像是应该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 女人一笑,当真像个讲解员般娓娓道来,“您猜对了。这副项链属于赫赫有名的拿破仑约瑟芬旧藏珠宝,之前仅仅出现在皇室肖像画作中,从未暴露在公众视野,直到去年公开领衔香港苏富比秋拍,由一位匿名买主拍下。这位买主极低调,因和沈先生家族有私交,这次我们才能借到。所以,您今晚将是这幅项链的首次公开穿戴呢。” 且不说老矿巨钻本身的价值几何,这种兼具历史价值与名人效应的珠宝,本身就无法复刻,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显得苍白。女人点到为止,并未再大肆渲染项链的珍贵,以为顾影能懂的。 没想到,顾影连把玩一下这条项链的兴趣也没有,客气地说一声“谢谢”,就请她把项链交给了造型师处理。 也许是真的宠辱不惊,又也许是拿乔。女人有些遗憾地退下。 做好妆面,就是礼服fitting。珠宝足够耀眼,礼服就要化繁就简,但也大有来头,是巴黎一家博物馆收藏的古董高定。整套礼服以素白色丝绸打底,流线型剪裁,上面手工缝制淡紫和淡粉的花朵及卷叶。 造型总监和高级裁缝一起拿着顶针和针线为顾影改衣,对一旁的学徒讲解着上世纪的高定工艺。 “您为什么选了这一套裙子?”学徒问。 “你觉得有问题?” “嗯……今天是新年夜,也许会太素了。” 总监弯一弯唇,目光瞟向顾影,“这件裙子不是我,而是alex选的。高净值人群不一定对时尚感兴趣,但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品位。等下你就能见识到了。” 整个造型做了将近四个小时,顾影感觉自己像个正在翻新的雕塑,被一层一层洗刷干净,然后重新敷上金粉彩漆。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连区区一个指甲护理也有长达十几道工序,开始的一个钟头还在强打精神,最后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直到傍晚时,忽然有人惊呼,“下雪了!” 顾影被那些声音惊醒,望向窗外。落地窗帘拉开,街道已经覆上一层银霜,纯净无瑕。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迎来伦敦的初雪,来得这么早,这么急。 妆造结束,在落地窗前,两个造型师一起为顾影佩戴上那条约瑟芬的项链。搭扣锁紧,松开手的一瞬间,钻石蓝宝的沉重分量差点将她的脖颈压得低下去。 原来戴任何一种珠宝,都要提醒自己抬头再抬头,别被它压弯了脊骨。 总监唤她,“小姐,请往我这看。” 顾影应声回眸,那瞬间,许多人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背后是薄薄初雪银装素裹的伦敦,而眼前的女人,如冰天雪地里的一蓬青色火焰,清冷又热烈。她竟然是希腊女神式的美,高贵不可冒犯,连钻石的火彩也要为她镶边。 “好漂亮……”学徒下意识地喃喃,“连天气都好偏爱她……” 造型总监张开双手后退一步,整个团队自发为他鼓掌,“steve,杰作。” 可谓是改头换面。 造型总监切菜的动作没停,“我一定要去吗?” emma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流露出轻微的错愕,“啊……高定和珠宝都提前准备好了呢,都是为您专门准备的。” 大约是想哄顾影开心,她补充着,“而且是先生亲自吩咐、过目的,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呢。今天下午我会按时来接您,您要是不肯来,我也难做……” 她误打误撞打对了一张感情牌,利用顾影对打工人的共情。 顾影切断电话,和女孩们一起把羊腿送进烤箱,抱歉地和她们依次拥抱,“对不起,我今天晚上还有工作,要先离开了。” “啊,跨年夜也要加班吗?”邻居依依不舍。 “是啊,要加班。” 顾影安静地笑了笑,眼睫低垂,没人看清她的疲于应对。 午后,劳斯莱斯幻影如约而至,emma从副驾上下来,为顾影拉开后座车门,“顾小姐,我先送您去工作室做妆造,晚上我们再与先生汇合。” 顾影点点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emma松了口气,私下和同事通气:还以为她很难搞呢,现在看起来是最好伺候的一个。 伦敦圣马丁街上的二层公馆,妆造总监率一整个造型团队等候在门口。 做聂西泽女朋友的时候,顾影陪他出入过很多上流的场合,见识过华服高珠,见识过富贵迷人眼,本该很淡定。但是今天这个场面,实在是太、太超过了。 十几位造型师同时服务,总监是服务过first lady、拿过奥斯卡技术奖的业内大拿。而且,这间工作室里里外外的出入口,都有持械的保镖森严戒卫。 顾影控制不住目光,朝他们看了又看,emma体贴问,“没有吓到你吧?不用管,那是珠宝的安保。” 什么珠宝需要这样的安不笑越让人疯狂心动啊,好性感好有魅力,果然brain is new sexy……我不是钕铜。」 「emma,做老板情敌不会有好下场的……对了今晚宴会几点开始?就算加班我也要去近距离看alex追女人。」 「你确定先生是去追女人?这位是西泽少爷的女朋友诶……」 车上,默默顾影开玩笑,“小姐,你可别轻饶了他。” * 群聊里面。 「他真的只是说“不错”吗??好挑,真的挑。」 「先生刚刚给我发私讯。」 「一句话,那条项链,买下来。」 「……这种级别的珠宝,人家主人肯割爱吗?」 「能,因为先生开的价码是双倍,并且另赠一副巴斯奎雅。」 「巴斯奎顿了顿,“我一个人。” 潘师良够敏锐,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异样,再一深想,足够拼凑出前因后果。 “那顾小姐一定明白,这样做无异于下他的面子。”他劝说,但没有丝毫责怪。 在温和的长辈面前,顾影掩不住委屈,“难道连穿什么戴什么,我都要听他的意思么。” 潘师良笑了笑,没多解释。毕竟连他也不明白,沈时晔安排今晚这一场是为做什么。但他清楚,沈时晔从来不做心血来潮的事。 今晚,也许他想要一个彻底的结束,又或是一个的开始,谁又能猜到呢。 “你可以不听,但是那样,他难免要动气。” 顾影低声喃喃,“他今晚早就被我气够了……” “你也知道啊。”潘师良揶揄。 “今天的所有事,我之后会向沈先生赔罪的。” 潘师良叹着气,“你最好是真的赔罪,不是火上浇油。” 顾影跟沈时晔赌气归赌气,但被老人家明明白白地点出来,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我不敢的。” 潘师良吁了口气,和她打着商雅??五年前就拍了三亿元港币,最近还连年升值的那副??」 「yep.」 「..........」 「啧,就这,还说不错。」 「啧+1」 「啧+2」 行政总助:「……别说了,你们要死。」 第24章 chapter 24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伦敦晚间高峰时段,任是劳斯莱斯也只得耐心地等。 豪车后座足够宽大,两个人一人坐一边,宽大的礼服裙摆完全铺开,都挨不到男人的西服边角。 沈时晔和德国公司开电话会,顾影倚在窗边看风景,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在沥青马路上积了厚厚一层,又被一道道车辙碾平。 沈时晔跟会议对面的人讲德语,这种咬字斩钉截铁的语言,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冰冷。于是顾影眼前的景色是冷的,耳朵里听见的也是冷的。 沈时晔听完下属汇报,掐了线,车内的空气一时凝滞。 沉默良久,他问:摇摇头,带笑的目光落在顾影身上,“真正的杰作是这位小姐,我只是挖掘出了她的另一面。” 在场这些人不知服务过多少顶豪贵妇,眼光毒辣。顾影刚走进来,看穿衣打扮,就知道她是个身份普通的女孩。她无疑很漂亮,但漂亮是这个圈子里最不值一提的标签。 他们不敢随便议论,心里却难免嘀咕,沈先生给她配这种级别的珠宝和礼服,也不怕她撑不起。 这种偏见,在顾影窗前回眸这一刻,转折为心悦诚服的四个字——相得益彰。 时尚圈内的共识,所谓老钱气质,就是物欲被餍足之后的松弛,对繁华生活的倦怠,对权势财富的意兴阑珊。这种气质只能是养尊处优滋养出来,装是装不出来的。然而,这位顾小姐竟然诠释出了同样的淡然和漠视,打扮完成后,竟然没往镜子里面美丽不可方物的自己多看一眼,就那样一个人坐在窗边清冷冷的喝茶。 emma悄悄拍了一张她的侧影发到秘书室私聊群:「这个气质这个身材这个脸,我单方面宣布这位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 「这就是女科学家的气场吗?好冷,笑都不笑的……」 第25节 「首先我不是钕铜,但她越认一下今天下午的行程……” 顾影把电话夹在肩膀间,“emma说你不肯来?” “原来沈先生还在听说evelyn是你表弟的女友?上次没注意,今天一看,果然很出众。” “就那样吧。”他耐人寻味地说,“不怎么懂事。” “只是恋爱么,你弟弟喜欢就好。” 顾影等他们说完这几句话才安安静静上前,和庄咏颐行了女士间的贴面礼。 “evelyn,又见面了。”庄咏颐站中间,朝顾影轻快地一笑,“我请alex有事要谈,你应该不介意把他借给我?” 沈时晔的目光深深落在顾影身上,明确的警告信号。顾影呼吸一滞,捏紧了掌心,指甲陷进肉里。 庄咏颐像鲨鱼对血味的敏感,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冷淡。她重新挽住沈时晔的臂弯,柔和地催促,“evelyn?” 顾影没顾得上理会她。这里,从头到尾,都只是沈时晔和她的对峙。 他如果不想,当然可以直接婉拒庄咏颐,但他是不是一定要她表态? 作为他今天的女伴,她是不是该要求他回到自己的身边。 在顾影漫长的迟疑里,沈时晔的眼神晦暗发沉,像冰原之下翻滚的熔岩,隐而不发。他启唇,缓慢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你敢。 顾影看得真切,忽然扬唇一笑。 “好啊。”她摊开手,朝庄咏颐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那就有劳你陪沈先生。” * 顾影沿着宴会厅的边缘动线游走,没走到底,手上就收了一沓的镀金名片。有人看衣服认人,以为她是谁的女儿或是女人,也有人看见了她和沈时晔一起进来,明里暗里地试探她。 “你是alex新的date?”穿丝绸裙的陌生年轻女人走近,自来熟地敬了顾影一杯香槟。 顾影摇头,重复这半小时内的第十五次否认。 “那就是他的哪个妹妹了?”女人轻轻耸肩,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你认不认识我呀?去年夏天在迈阿密,我和alex约会过,也许你来过我家的party。” 顾影弯了弯唇,笑意很淡,“我没有任何身份,今晚陪沈先生只是我的工作。如果您想打听什么,又或是想叙旧,不如去问沈先生本人。” 说完,她也不管对面是哪家身份贵重的千金,挺直腰背告辞。 刚转过身,就有窃窃私语升起。 “听见她说的了么?alex叫了个交际花啊……” “可是那条项链……怎么会给交际花戴。” “charlene真沉得住气,换作我是她,alex往我跟前带女人,送她这种项链……我才不会忍呢。” “那就是你目光短浅了。忍一时,要是真能和alex联姻,这些莺莺燕燕还不是随便收拾。” 顾影听得一清二楚,眉眼深蹙,眼底的疲惫厌烦已极。 走出几步,脖颈下方钻饰的沉重分量也越来越不可忍受。她拦住侍者取回手包,拨出电话,开门见山地问,“潘先生,我想换下身上这套衣服,您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 潘师良在外面等沈时晔出来,正在劳斯莱斯上听着粤剧电台做消遣。老人家被她的请求惊了惊,起身切断了电台里的咿咿呀呀,“你醉了?” “我很清醒。” “少爷在你旁边?他同意了?” “没有。”顾影量,“顾小姐,我们礼尚往来,我帮你这个忙,之后你在少爷面前,能不能对他软一软呢?” 顾影哽了哽,“我不到他面前去就是了。” 潘师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你不就山,山不会来就你。” * 宴会厅内。 沈时晔和几个同门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时,旁边四人谈论起下一个财年降息的可能,他照旧话很少。 她的骨头真就那么硬,他想。 他忘了今晚的本意,不是冷战,也不是强求,而是为了试探,试探她是否已经决意将终生托付给西泽。 他尊重,如果她给肯定的答案,他想自己可以体面地叫她一声“弟妹”,欢迎她的加入。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究竟从哪一刻开始偏离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她在车上顶撞他时,又也许早在工作室,那清冷的一瞥,他看穿她的勉为其难。 做议员的同门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问起深石在埃及的基建项目。 一百五十年前,苏伊士运河通航。这条连接亚欧非三个大陆的黄金水道,掌握在英国人手里。 而如今,第二条水道,新的苏伊士运河,将由中国人掌管,就在他手里。 沈时晔口吻淡淡,“谈判、疏通关系,无非还是这两样。当地官员的效率你最清楚。” 议员惺惺道,“alex,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第二天你就拿到了开发权。” 沈时晔笑而不语,搭在膝扩大,来不及思考,手已经伸出去拽住男人西服的袖口,“沈先生……” 沈时晔冷冷垂目,“松手。” 只有两个预料到这个侍应生会长得这么漂亮。 “好的,一位调酒师。还需要什么?”顾影懒得解释,将错就错地问。 “五支金酒,五支伏特加,快点送进来。”男人侧身指了指包厢内。蓝紫色灯光下,酒杯叠成金字塔状,酒桌上的人玩得正尽兴,爆出一阵又一阵哄笑声。 这个包房内聚集的多是年轻人,气氛不像外面那么正式而考究,要自由散漫得多。顾影推着酒架车入内时,有个女孩正被男人握着后颈灌酒。灌的太急,女孩反复地吞咽、呛咳,酒液伴着口涎从鲜红的唇角溢出,直到她翻出眼白,男人才满意地用空掉的酒瓶拍拍她的颊侧,一张支票塞进她胸口,“好姑娘。” 顾影经过那个女孩身边时,默不作声地在她面前留下一条餐巾。她不敢做太多,只能帮她维护住一点点体面。 卡座中间响起一道轻熟慵懒的女声,带着不轻不重的警告意味,“好了,luth,外面有很多长辈,现在不是玩这些的时候。” 顾影的脚步磕哒一声停下,拧起细长的眉上的长指轻慢地点了点,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他此时谈兴很淡。 calvin在沈时晔身边附耳低语几句,他今晚和聂氏还有一个远程会议。 沈时晔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吩咐,“把顾影找回来。” calvin沉默一下,不知该怎么跟沈时晔说,他刚刚有看见顾影。 妆容还是精致的,衣饰却换了,正和一群面生男男女女坐在一起,面不改色地拼酒。 calvin盯着她看了又看,几乎不敢认。因为昏暗灯光下的那个女人,眼波流转,眼底湿红,带着前所未见的天真妩媚。 第25章 chapter 25 三十分钟前。 在落地镜前换衣服,顾影才发现自己的锁骨和胸前都被那幅项链压出了红痕。梨形的钻和宝石切面的纹理在女人全身最细腻的地方留下一连串淡粉的痕迹,简直像是某种糟糕的吻痕。 顾影心一跳,拿起替换的职业工装套上身,手指飞快地把衬衣纽扣密不透风扣到咽喉下方。 换下来的高定和珠宝装在保险箱里由保镖带走,身上没有了沉重的分量,走起路脚步变得轻飘飘的。 临时借的衣服,质地和剪裁都很普通。顾影一身丝质衬衣一步裙,在一众穿着考究的宾客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角落里待了不到两分钟,乎我肯不肯。”顾影微笑着,声音却硬邦邦的。她的嗓音原本是很甜的,故意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像细瓷一样,清透但坚硬。 她这么大逆不道地顶撞了一句,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讲话。也许会赶她下车也说不定。 他也的确微蹙眉心,翻过雪茄盒在指腹上不耐地磕了磕。 “我在乎。” 这一句并不是安抚女人的软话,沉冷的语调,带来的只有深深的压迫感。他侧脸看向盛妆之下难掩勉强的她,“我不喜欢强迫女人,所以,一定要你的心甘情愿。” “沈先生是在警告我不要扫兴吗?”顾影自嘲地失笑,“你多虑了,我不敢。” * 为了今天的晚宴,从康河边到国王学院一带的道路全部封闭警戒,即便如此,宾客的豪车依然堵得水泄不通。 这么多客人,男宾女宾,两两三三,都是肩并肩,仪态万方地手挽手。只有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中间的距离远得足够插入几个人。 迎宾的侍者看看前面深色西服气场迫人的男人,又看看后面冷艳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从同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简直要以为他们互不相识。 也许是吵架了,侍者低头想着,快步将他们引入宴会厅。 顾影跟得不紧,脚步略微几个迟疑,沈时晔就先被别人截住了,一声“阿晔”唤得十分动听。 庄咏颐一身羽毛礼裙艳光照人,染成淡金的头发柔顺披在肩颈上。她越过人群,双手自然而然地挽住沈时晔,语气是熟稔的责备,“你不是说不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临时决定的,见见几位老同学。”温香软玉在面前,沈时晔也表现得淡淡。 “那么正好,我为你引见几位新朋友。”庄咏颐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金融街有几个banker,他们想跟你谈谈埃及的那个项目。” 沈时晔半了眯眼,“不巧,我今天不能陪你。” 庄咏颐不解,直到顺着沈时晔笔直的目光,看见了另一侧高珠盛装的女人。 太漂亮,太不凡,以至于第一眼庄咏颐竟没有认出这是那个低眉俯首服务过自己的女孩子。 “啊……”庄咏颐不动声色,“我一个陌生男人在背后叫她,“侍应生,叫一个调酒师到这边包厢。” 顾影回眸,那男人她婉拒的机会,起身圈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她在侧边沙发上坐下,“总说要找机会跟你玩,又总是没有空。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在伦敦最好的朋友,你不用拘束。” 贴的这么近,顾影嗅到她身上淡而雅致的女香。明明是很好闻的,但顾影莫名觉得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庄咏颐自带的侵略性气质。 庄咏颐一只手覆在顾影膝上,明明是超越社交距离的举动,她做来却显得不冒昧。她跟周围朋友介绍说这是alex弟弟的女朋友,旁边人起哄地笑,“那就是未来妯娌了。” “别说这些,我和evelyn做朋友,只是因为投缘。”她笑,“这么聪明又上进的女孩子,很少见了。” 顾影本能觉得庄咏颐话里有话,但她偏偏表现得很真挚,令人无法质疑。 由庄咏颐授意,一圈十来个人开始挨个敬顾影的酒。每个人七言八语地介绍自己,哪个集团排行第几的少爷小姐,顾影分不清,但知道每一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端着酒杯,谁劝酒都不敢拒绝,不知不觉喝掉了三大满杯的威士忌。 酒当然是好酒,但烈度放在那里,入口之后,像从咽喉到心口放了一把火,烧得难受。 她轻轻抿唇,朝庄咏颐欠一欠身,“庄小姐,我还有些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 “嗳。”庄咏颐用一根手指压住她,“怎么才坐下就要走。” 第26节 顾影实话实说,“我有点不舒服,怕扫兴。” 坐庄咏颐旁边的一个富家千金耸了耸肩,“一会儿有事,一会儿不舒服,charlene,你这位新朋友做事不地道哦。” 庄咏颐唇边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动不动。 顾影看得出自己惹她不高兴了,动作不自觉放轻,“今天真的很抱歉,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随时……” 庄咏颐打断她,“你要走不是不行,但按我们朋友之间的规矩,是要罚酒不可。”她勾唇打了个响指,“给顾小姐准备十二杯特调shot。” 顾影张了张唇,“十二杯?庄小姐说笑了,恐怕我一杯都……” shot是烈酒中的烈酒,几乎就是在吞酒精,成年男人的正常上限也不过六七杯而已。但因为够猛,是点燃酒局氛围的大杀器,庄咏颐一开口,旁边的人都反响热烈,那个灌酒的luth带头去混酒。被灌过酒的女孩子半跪在长几旁边,摆开了一排十二个子弹杯。 “那就喝到倒为止。”庄咏颐侧过脸,用一种只有她们彼此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如果你的表现得足够好,今晚和之前发生的事,我这里都可以一笔勾销。” 顾影这一刻才看清了庄咏颐眼底暗色的凌厉,以及她的意图。 她定了定神,故作天真,“我不明白,我和庄小姐之间,有什么需要勾销的。” “你可以装傻。”庄咏颐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提了提声音,“但是枉费你那个做聂家情妇的好朋友替你找补,私下说了那么些好话,原来都是哄我的。” 旁边那个富家千金听清了,露出轻蔑又古怪的表情,“于羽怎么回事?家里的外室也不管管,竟然放那种女人跑到你面前。” 顾影静了静,盯着庄咏颐,身体笔直紧绷,“今天的事,和诗曼有什么关系?” “和她有没有关系,只取决于你。”庄咏颐两根细长手指按在子弹杯上,朝顾影面前一推,带着某种志在必得,“请吧。” 顾影垂眼,只隔了数秒就掂起第一杯酒。 手颤,带得酒体在杯中晃动。那里面混了四五种酒,颜色发青发紫,像是热带雨林里的警戒色。她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仰头一口吞下。 顾影没有喝过shot,不知道这种酒原来只要靠挥发就能熏出泪水,咽下去之后更像有一把刀子在胸口翻搅。呕一声,她扶着桌面吐了大半的酒,连续不受控地反胃,身体痉挛着,生理性的眼泪不停滑下。 “看来这位小姐不喜欢我调的酒。” luth弯腰,将另一杯塞进顾影团起的掌心,“这杯呢,试试?” 顾影面色苍白,身体一动也不动,带着对抗的倔强。庄咏颐袖手旁观不发话,她的默许,让luth更加肆无忌惮。酒杯向前一送,粗暴地压在她湿润的唇瓣上,luth的脸色透着扭曲的兴奋,不断地推她肩膀,“喝啊,吐多少就加多少,喝到你喜欢的那杯为止……” 顾影被推得失去平衡,身体晃了晃,直直地朝后倾倒下去—— 后方是玻璃的架子,她知道。 顾影平静地闭眼,完全没有躲避或者求助的意思。 但预料中的疼痛和昏迷并未降临,只因有一只手伸出来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顾影愕然回头,男人收回手,散漫地抄在兜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目光看也未看她。 庄咏颐迅速起身走,刚才那样,她就是不想,也已经吞了不少。 顾影没动那方手巾,闭着眼小口而急促地吸.气。 男人暗沉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妆已经花了,唇角红肿,眼下泪痕交错,额头上一片醒目的红印,那她额头反复撞到他下.腹肌肉所致。 这副样子,竟然有种触目惊心的野艳。沈时晔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丝丝怒意又返了上来。 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在被男人蹂.躏过后,反而更显出风情。 “西泽的确将你调.教得很好。”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不带什么感情,“但他知不知道,你在我身下,也可以这么下.贱?” 顾影张了张唇,先出口的又是一阵抑不住的咳喘,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明明早有预料,为什么心里还是酸楚还是难过? 擦伤的喉咙像火燎一样疼,顾影掐紧手心,几个深呼吸后,强忍着出声,“非要说,也是你先吻……先越界的。我下.贱,难道你就清高?” “那也是你先邀请的。”他淡淡撇到他身边,身段还是那么纤长优雅,但莫名看得出她身体的紧绷,“alex,你已经谈完事了?” 沈时晔微眯眼,目光令人捉摸不透,“还没有,只是听说我的女伴被扣在了这里,十二杯酒,喝完才让走?” 庄咏颐面不改色,“开玩笑而已,朋友之间,玩么。” 沈时晔清淡地笑了笑,“是么,原来是我没看懂你们的玩笑。” 语气风平浪静,但这之后,整个包厢都没人敢开口,连呼吸声都放轻。 这种压力之下,只有庄咏颐还很从容,睨着他,“alex,你心疼了?” 沈时晔沉哼一声,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 庄咏颐察言观色,十分顺理成章地开口翻篇,“好了,知道你不喜欢,这就叫人收起来——”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被男人淡而沉的一声命令截断,“不必。” 他俯身抄起顾影面前的酒杯,朝庄咏颐风度翩翩地一点头,“既然顾影是我带的人,她的酒,我来代。” 顾影瞳孔,第一反应是去看周围有没有沈时晔的身影。 “酒放下,请帮我拿一条热毛巾……”庄咏颐继续说。 顾影抬起脸应好,她看清后猝然停住,半晌,换了一种很微妙的语气,“evelyn,是你呀。” 旁边的人问,“charlene,遇到熟人?” “一位新朋友。”庄咏颐望向顾影,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身衣服……” “不方便,就换了。”顾影言简意赅。 庄咏颐点点头,笑意友善而得体,“他们怎么能麻烦你做事?辛苦了,快坐。” 顾影一脸为难,庄咏颐却不给一遍这个名字,深深地眯眼,“你调的酒我也不喜欢,不过,给你父亲一点面子,我会喝完。” 接下来的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沈时晔举杯饮尽,将空酒杯倒扣拍在桌面上,清晰而瘆人的一声又一声脆响。 他微微仰头时,可以看清喉结连续的吞咽。 到了第八杯,顾影的脸色已经从呆滞震惊变成彻底的煞白,伸手挡在酒杯上,“够了。” “手拿开。”他命令的语气短促而冷淡,捏着酒杯的手背青筋贲出,周身带着隐匿的戾气。 顾影身体条件反射地颤了颤。但她顾不上怕了。 再千杯不醉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喝酒。即便不会醉,身体也无法消解。 顾影双拳攥着死紧,盯了他半晌,霍然一把推翻了剩下的酒杯。 几只酒杯轱辘滚过半个桌面,从桌沿跌落地面,砰砰几声,摔得粉碎。 顾影等着他发火,可他看也不看她,自顾自提起酒器,将四个酒杯重新满上。 她立刻又要动作,被他一只手按住肩膀,牢牢按在位置上。 喝掉这几杯酒,实际也不过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顾影却觉得漫长到难以忍受,不知道是第几杯开始,她低低地啜泣出声。 但她的眼泪也没能让他停下。 最后一杯喝完,沈时晔倾身,将酒杯倒扣在庄咏颐面前。不大不小的一声轻磕,让所有人的心尖同时惊惧地颤了颤。 “咏颐,现在你该满意了?” 没人敢说话,庄咏颐表情空白,腰背依然高傲挺直,但假如细看的话,她的睫毛也在细细地颤抖。 沈时晔深深环视在在场所有人一圈,转身离开,一秒也没有多留。 顾影低头擦着眼泪,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了上去。 沈时晔在前面大步流星,根本没有要等她的意思。顾影急促地跑起来,大厅外面人太多,她迷失在人群里。哪里都不见人,又怕他酒劲上来出事,她手指发抖地拨电话给潘师良,语无伦次,“沈先生喝了十二杯shot……我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她在原地来回打转,无意识地咬住手指,忍了又忍,还是哽咽出声,“我好怕,他会不会有事?” 她把什么酒精中毒的案例通通想了一遍,成功吓住了自己。潘师良却见怪不怪地安抚她,“十二杯……还好吧。我等下让calvin送解酒药过来。” 顾影走了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听筒不知不觉远离耳边,眼神凝向窗外的一点。 透着玻璃,浓郁的天际是银灰色的,雪花越飘越大。玻璃上有一层雾气,隔着雾气,似乎能看见风雪之中有一个人影,深色西服,没有披大衣。 是他……一定是他。 顾影裹上围巾和大衣从侧门跑了出去,落了近五小时的雪,积雪已经深至脚踝,她一脚深一脚浅,吃力但执着地走近他。 男人有所觉地转过身,夜雪之下的眸光深沉晦暗,那么笃定,好像算准了她会跟上来。 他的眼神一寸一寸,缓缓地自下而上扫过她。 这是他精心打扮的女伴,这个夜晚还没过去,她就迫不及待地剥去了他的烙印,宁可在别人面前低头陪酒,也不肯待在他身边。 她哭了很久,唯一听得出情绪的一句,冷酷得瘆人。 顾影一愣,低下脸,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所有人表情木讷着,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沈时晔已经手起手落地饮了两杯。 “alex!”庄咏颐在这一刻失去了表情管理,异常勉强地笑了笑,“这是我们女人的局,你来,不太合适吧。” 沈时晔将喝过的酒杯扣在台面上,动作不紧不慢,“既然是女人的局,那刚才劝酒的,又是哪一位。”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人群里,逼顾影喝酒的那个男人脸上。 luth早就站得离顾影很远,没想到沈时晔一眼把他找了出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着痕迹擦着手汗,听见这个气场迫人的男人问自己,“你叫做……” 像是天子垂询臣民。 别说自报家门,luth现在连抬头看一看沈时晔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随行沈时晔的助理道,“这位是洲际的二公子,杨鼎明。” “杨鼎明。”沈时晔重复愣了愣,没有 “我没有……” 沈时晔一步一步走近她,步步紧逼。她下意识跟着后退,后背一疼,抵到了露台的雕花罗马柱上。 退无可退。 “那十二杯酒,让你喝你就喝。你的忤逆就只会对着我是么?” “不是的……” “撒谎。”他用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推高,“把我推给庄咏颐,谁给你的胆子?” 没有人可以承受得起这样重如千钧的眼神和拷问,顾影越是看他,越是浑身发麻。她小口小口吸气,终于能完整说一句话,“我只是想,你其实并不想看见我,那我不如主动走开。” “不许走开。”他接得很快,像命令又像挽留。 顾影眼皮一酸,几乎是脱口而出,“沈先生又不缺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走?就像sissi走后又来了charlene,总会有下一个的。” 第27节 沈时晔敏锐地停下,电光火石间,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情绪。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话题走向,但是—— 他定了定神,“你怎么认识sissi?” 顾影怔了怔,语气低下来,“不认识。只是在嘉宁生日宴上见过,就记住了。” 他一针见血地问,“那天宴会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记住了她?” “……” 顾影张了张唇,苍白的脸渐渐转成异样的嫣红,是因为被他看穿,羞愧难当。 “说话。” 顾影深深吸气,寒意顺着呼吸穿过胸口。她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大方又坦然,“沈先生都中意的女人,当然令人过目难忘。这很奇怪吗?” “谁告诉你我中意她?”他问,侧过脸靠近她,高挺的鼻梁几乎挨到她脸颊。 “猜的……” 顾影试图跟他拉开距离,刚分开一点,又被捏着手腕扯回去。手贴手的姿势,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腕间的脉搏速度激烈如同急板。可以想象到,酒精正如何在他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撞。 “那你不妨再猜得大胆一些。如果是我中意的女人,我怎么会放她走?” 她的心脏一定在和他的脉搏共振,否则为什么会跳得这么紧这么急促? 顾影难堪地闭了闭眼,几乎是在央求,“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不好?今天是我不对,沈先生若是要出气,想怎么罚我都可以,任凭你高兴。” 沈时晔古怪地盯着她,眸底正如风雪的暗色天气。 露台放大着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她越是被他这样看着,心跳就越是激烈,始终被他扣着的那只手,指尖细微地颤抖。 “任凭我高兴,什么都可以?” “嗯……” 微微带了哭腔的鼻音,湮灭于他骤然压下来的吻当中。 起初只有冰冷的唇瓣相贴,但很快,他滚烫的掌心捏住她的下颌,舌尖强硬地抵入。 顾影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酸涩得想哭。 原来,他想要这个,他还是想要这个。 他就是不要再心照不宣,不要再“对面相逢不相识”。 顾影在心里安静几秒,就决定献出自己。 她仰起身子,手臂环住男人的肩膀,将自己更深地送上去,一心一意地吮住他的舌尖。 男人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给她更疯狂更激烈的反应。 风雪声掩盖不住喘.息和吮.吻的声音,吻到最尽兴的时候,他掐住她的脖子,强制地让她紧紧贴住他。 不知道吻了多久,客人离场的谈笑声远远飘来。远方喜悦的钟声响起,康河沿岸升起金黄色的绚烂焰火,砰、砰、砰。 沈时晔抽离出来,贴着她的唇,嗓音暗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 所有的怒火,终于都因为这一场吻软化了。他微微偏头,鼻尖蹭过她侧脸。却感觉到女孩子脸颊上一片湿润冰凉。她呼吸僵硬,一动不动,像只乖巧的娃娃。 “bb,呼吸。” 顾影这才还魂,顺着他的命令吸进一口气。 羞耻感顺着这口气反了上来,她扭过脸,紧紧咬着微肿嫣红的唇瓣。 沈时晔不哄人,反倒起了坏心,气息滚烫地吻在她耳垂边,既是调情,又是拷问。 “接吻,你连吸气都不会。”他沉了沉声,“西泽都没有教过你么?” 男人对她不怀好意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顾影静了静,眼泪停在睫毛下方要流不流,“他教过我很多,沈先生要不要一样一样试过去?” 她又开始了,表面的乖巧只维持了一个吻的时间。 言语上的逆反不算什么,沈时晔这时候当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但真正激怒他的事,还在后面。 因为顾影的掌心,不知何时覆到男人下.腹,隔着衣料蹭了蹭。 高级定制的男士西裤一定会放有余量,以避免日常的不雅观。但是男人假如尺寸优越,再多的余量也不够用。 一旦起兴,就会被撑.满、紧.绷,顶出凶悍的弧度。 沈时晔猝不及防,思维停滞了半晌,喉咙发紧充满警告意味地凶她,“顾影。” 她置若罔闻,仰首看着他的眼睛,贴着他的身体滑了下去。 高级定制的西装不需要皮带,所以她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他。释.出的瞬间,沈时晔喉结滚动,攥住拳头狠锤了一下面前的石柱。 “顾影——你给我起来!” * calvin从泊车场回来,本来是按潘师良的嘱咐给老板送解酒药的,但是刚他走到露台外面,就看见两个人影。 男人背对着,怀中女人身形被挡住大半,天色这么黑,又下着雪,但是calvin就是很确定,他们在接吻。 他木着脸等了好半干,还有一颗挂在眼睫上。这是十二杯酒才逼出的眼泪和心乱。 他眯了眯眼,最后竟然笑了,“顾影,你很好。” * 沈时晔站在露台边,风把雪片吹进来,落了他半肩。白的雪,黑的衣,两种最极端的色彩。 他的目光深不见底,比夜色还要更深沉。 冷峻地观察着她,宛如雪豹潜伏在暗处,思考着要从哪里咬断猎物的咽喉。 顾影本能地觉得不善,但还是没有迟疑地走到他面前。她咽了咽口水,用最软和的语气劝说,“沈先生,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她伸出手,想为他拍掉肩上的雪,却被他的手掌一下箍住了。男人的手心被酒精灼烧得滚烫,像一蓬火,让人心惊。 “为了跟我较劲,你连这身衣服都换了。”沈时晔幽深地凝视着她,“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和那些逼你喝酒的男人没有两样,所以我给你的所有,你通通都看不上。” “不是这样的……” 顾影想说,她有苦衷,绝不是故意较劲。但是沈时晔不给机会,也不听她的辩解,只是按照他的节奏他的意志,一句接一句地清算,“那为什么,从最初到现在,我在你这里得到的从来都只有回避、反抗和拒绝。” 字,却是他进门之后观的对象。 他永远置身事外,永远抽离。 有一次酒后氛围很好的时候,一个巨富家族的女继承人在他车上,主动摘下了胸前的珠宝,礼服的肩带滑落至臂弯,在他耳边娇媚入骨地呼吸,问他,喜欢吗? 她雌伏下她的身段,双.峰埋在他膝上,情愿像娼.妓一样服侍他。 那种地步,他也直接推门下车。 说难听点,那是他约会对象,发生什么都可以的,他都尚且没有做。顾影又算是什么呢? “起来,听见没有。”沈时晔绷紧着脖颈和侧脸。 男人面容冷酷地与生理本能对抗的样子,性感到让人浑身颤栗。 “都这样了,你舍得?”顾影仰脸看着他,掌心用力。 结实的下腹随之猛地震.颤,他逼出一声滚.烫的低.喘,眸光全乱了,危险而凶狠地盯着她,“起不起来?” 顾影将唇瓣贴上去,身体力行地说“不”。 沈时晔眸色骤然一暗,欲.望满身。 “好。”他提了提唇角,“记住,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冰凉大手捏住她的后颈,毫无征兆地逞凶。 “唔!” 顾影猛然睁大眼,下颌被完全禁锢,做不了任何表情,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她双手在虚空中茫然地抓了抓,这么一点无力的反抗,被男人轻松镇压。 这么凶悍的体魄,要治她,还不简单吗? 整整一刻钟,他一秒也没有停,喉结滚动轻叹着喘.息,要命的性感。 但顾影什么也听不见,耳膜上像是覆了一层水,剧烈的耳鸣。这事原本没有这么痛苦,但是现在的强度,已经超过了合理的承受限度,摧枯拉朽。 喉咙里浓重的男性荷尔蒙味混合着血腥味,那是咽喉已经被擦伤了。还有眼泪的味道,她一直在流泪,一开始是生理性的,后来是真的在哭。 分开的一瞬间,她猛地把脸拧向一边,剧烈地干呕咳嗽。 沈时晔漠然地听着,无动于衷,似乎刚刚那个在她身上放.纵的男人并不是他。冷淡地点了一支烟,火光自指尖亮起,他甚至不屑于多看她一眼,只是抬手取下西服胸袋里的刺绣手巾,丢到她面前地上。 “吐出来。” 其实他也不想想清,商人本色尽显,“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要?不过是试探你。没想只是一试,你就原形败露。” 羞耻与难堪像潮水没过头顶,风雪之下,顾影身形摇摇欲坠地晃了晃,“你敢说,你刚才没有丝毫沉浸?” 她自以为抓到男人的把柄。 “你以为你很特别?别太自以为是了。”沈时晔指骨弹着烟灰,表情凉薄,“爬我床的女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心头刺痛来得不讲道理,一阵酸意直冲鼻腔眼眶,但顾影不想再在他面前哭了,倔强地睁大眼睛对抗着泪意。 不要再犯蠢了。 她想从地上起来,但膝盖在雪地里埋了太久,已经冻透了,提不起力气,僵硬得无法动弹。 沈时晔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一支烟抽到了尽头,松开手指,暗红的烟头落在雪地里。他向前逼了一步,鞋底碾灭了一串火星,伴着凛冽无情的一道命令,“今晚之前,告诉西泽你要跟他分手。” 顾影猝然抬起笑,大方爽快道,“为昨晚的事,我来道歉。” 沈时晔不置可否,“没有必要,咏颐。如果说是昨晚,那么我也有一半的责任。” 庄咏颐笑意微敛,“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其实,我并不讨厌她——” 沈时晔笑了笑,但那笑意也不达眼底。像一颗沉至水底的石头,他的兴致肉眼可见地落了下去,“你应该懂得,谈判桌上,最忌讳露出底牌。当你问出这句话,就代表机会已失。” 庄咏颐松开两只小臂,忽然向前迈了半步。她的肩背都绷得很挺很直,像一只斗志昂然的天鹅女王,别人从来没有见过她松懈的样子。 “alex,我爸爸有三房太太,在婚姻里面,我的底牌是什么我很清楚。我问你……如果我能接纳顾影的存在,我的机会能增加多少?” 第28节 她暗示婚姻里可以有一些特殊的安排。多一个二太又算什么?她自信自己完全可以拿捏住一个没有背景身份的女孩。比起沈夫人这个头衔带来的附加值,男人的心在哪里,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时晔礼貌性地听她讲完,淡漠地弯了弯唇角,“咏颐,你搞错了一件事——她从来不是你、或是其他任何人的威胁。” 庄咏颐怔了一下,不平地问,“你的意思是……” “自始至终,她只是我的脸,“凭什么?” “凭这是我说的。” “我要是不呢?” 沈时晔一只手垂下,轻慢地拍了拍她的脸,“那我会将你刚才是如何服.侍我的,仔仔细细地分享给他。” 顾影麻木地睁大眼,重复着问,“凭什么。” 他手下移,掐住她纤细易折的脖颈,让她抬头看清他眼中的嘲讽,那么清晰而残忍。 “因为,我不会让我弟弟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第26章 chapter 26 calvin接到沈时晔的时候惊了一惊,为他身上藏也藏不住的森然冷气。 他从没见过自家老板这副样子,沉郁的神情,额发凌乱潦草地搭在眉前,很性感但也很吓人。 他眼观鼻鼻观心,“车已经在门口等,和聂氏的会.....” “推迟一小久,等到他们好像停止了。他才开口,“alex,你的药.....”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才问,“什么药?” 声音是飘渺的,有那么些少见的涣散。calvin心想,不会吧,真醉了? “解酒药。” calvin听到他沉重地抽了口气。然后,声音变得更低更哑,“拿走。” 似乎一边调节着呼吸,一边回答他:“……我不用。” * 露台上。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他已经握住了顾影的肩膀,是想要把她提起来的。但是calvin在这时候过来,他要分出心神去应付,只是那片刻一心二用,就被顾影趁虚而入得手。 她不给他缓神的机会,骤然降临的刺.激,像巨浪一样毫无防备打了沈时晔一头一脸。沈时晔忍无可忍,低头看了一眼,她察觉到他目光,突然微微仰起脸,抬眼和他对视。 甜腻的水声,像小鹿在浅草河滩边进食,吃一口草,饮一口河水,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汁液的浓郁气味。 小鹿眼尾上挑风情妩媚,谁笑她青涩?她不但是会,她可太会了。 但她不知道,她已经狠狠地践踏了男人的底线。 沈时晔是极致的完美主义,极端地自控。 过去,他辉灰雀在光秃秃的树杈上跳来跳去,歪头看着地上孤身一人的女孩子。 到了校园边缘一排红砖尖顶的别墅,顾影刚打开门栓,聂西泽养的金毛就咬着玩具哒哒跑到面前,她蹲下来揉揉小狗的头毛,“好孩子。” 窗前的百合花很久没有换水,已经枯了。书桌台面铺满纸和笔,旁边还有一支新开封的酒,已经喝到见底,烟灰缸里一茬一茬的烟灰还有余烬,他显然刚刚熬完一个大夜。 在他们闹翻之前,只要聂西泽人在剑桥,顾影每天早晨都会来他家,做饭、喂狗、养花,等聂西泽醒来后,一起开车去实验室,听他嘲讽同事里的那些酒囊饭袋,讲一些很刻薄的笑话。 一起淋过剑桥的雨,看过康河的碧波,照过英伦三岛少有的暖阳。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些记忆有一天也会褪色。 楼上卧室安静异常,连脚步都有回音。室内暗红的窗帘半垂,他躺在黑色的床单被罩里面,一只手臂搭在眼前。 顾影以为他已经睡着,轻手轻脚拉上窗帘。背后的人动了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一声不快的质问,“你来干什么。” 聂西泽半撑起身,眼底青黑,头发颓唐地耷拉着,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了。这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少年天才的聂二公子。 顾影心底泛过一丝丝的钝痛,这让她怎么讲接下来的话? 她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在床头,深呼吸几次才能开口,“聂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聂西泽一言不发,长长的发丝阴郁地盖住眉眼。顾影没被他的冷漠击退,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会记得的。那时候我还在读本科,你到我们学校来做讲座,系主任说你是中国人,让我给你泡老树普洱。我研究了很久怎么泡好一壶茶,端到你面前,你说你更习惯一边讲课一边喝五刀一支的烧酒。” 她在床边半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那天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但你一定不会记得一个给你泡过茶的本科生。你看,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你站在山巅,我在山脚下景仰你,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聂西泽靠在床头,讽刺地笑了笑,“你什么意思,要跟我撇清关系?”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可以吗?”她虔诚地仰着脸,“像以前一样,我做你最听话的学生,最忠诚的朋友。” “不可以。”聂西泽拨开她,下床点了支烟,“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做陌生人,我们之间,只有两种出路。” “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顾影闭了闭眼,右眼落下一颗眼泪。 聂西泽低低地冷笑一声,半开的窗户将外面的风雪送了进来,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抽烟。 她忍着心底的痛意继续说,“我真的不能。我和沈先生……我和他……”她尝试数次才能说完,“是我做了错事。” 聂西泽从窗前猛然转身,如一头暴起的狮子,“你做什么了?” 顾影后退一步,忍着泪意不停地摇头。 他进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他逼你?还是……” 她还是摇头,泪珠簌簌地落,“那不重要了……” 聂西泽忽然伸手按住她腰,双臂将她禁锢在怀里,炙热呼吸撒在她唇瓣上,“如果说,我不介意呢?只要你答应嫁给我。” 顾影沉默地咬住唇角,任由他的双臂越锁越紧,几乎让她全身的骨头都有了痛意,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吭声。 他的气息里盛满了怒意,“你就这么犟……知不知道,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 风越过窗子吹个不停,她的眼泪风干在脸上,“我从没想过和他有结果。不能答应你,只是因为不想骗你。” 聂西泽双臂收得更紧,然后像弹簧触及极限一般,失控将她推开,“那你滚吧。” 顾影后背撞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扣住桌角,“我不……” 聂西泽垂眼盯着她,半晌点点头,“你说我不记得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你不知道,从读到你十六岁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我就记住了你。你也不知道,我那次到纽黑文去做讲座只是为了亲眼确认论文里的evelyn gu够格做我的合作者。你更不知道,从你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我一直在等你毕业,来剑桥做我的博后,在这里成为剑桥最年轻的女教授” 他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甩开后,冰冷地回眸,“所以你明白自己挥霍了什么吗?滚吧,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顾影沿着河边走,以为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截断桥边才发现已经迷路。 电话响了几遍,手套落在聂西泽家里,双手被冻得没有知觉,她划了几次才接通。基金会的md在那头问她,“你今天在办公室吗?” “还没有。” 脚尖无意识碰到岸边的石头,引起一阵钻心的痛,她停住脚步,“之前没来得及告诉您,年后我就要回实验室了。导师那边有吩咐,我走不开。” “哦,不要紧。”md今天格外地和颜悦色,“毕竟你又为我们拿到了一笔赞助,加上之前的那一份,你在基金会一个月的工作,已经超过了我们有些员工的全年kpi。如果你以后有意在基金会全职工作,我会很欢迎你。” 顾影迷惑问,“赞助?我什么时候……” “evelyn scholarship,一个用你的名字冠名的奖学金。难道alex没有告诉你?”md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看来他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顾影试图理解,但是没有头绪,“我不明白。” “well,他请我一定转告你,感谢你昨晚的服务。这份奖学金今后的宣传里,也会特别强调你的贡献。” 顾影脚步一顿,脚尖碰到岸边的石头,引起一阵钻心的痛。 如一道谜语水落石出逐渐变得清晰,她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原来他昨天那样,是因为他真的付了钱。 她木着脸,半晌,荒谬得笑出声,“您曾经说,他给您给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要我去陪他。这份奖学金,就是他给的价格吗?” “不止。”md直白地告诉她,“他给了当初开价的三倍,你一定让他很满意,evelyn。” * 深石-埃克森的欧洲总部被金融街的人称作云霄塔,因为它三十年来都是伦敦金融街最高的摩天建筑物。 骆诗曼一脚踩下刹车,从敞篷跑车内探出头,小小地哗了一声,“我猜他在顶楼根本看不清地面,毕竟伦敦的雨雾季节这么长。” 顾影抬头仰望这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完全冰冷的玻璃与精钢结构,秩序森严,和周边的几栋摩天大楼一起,给地上的行人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这是她第二次来金融街,跟上次一样,无处不在的资本属性和金钱符号令她感到密不透风的窒息,她天生地不能适应这种世界。 顾影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的卡扣,骆诗曼叫住她,“你来真的?” “不然呢?” “那你会是第一体贴地询问:“不用等顾小姐?” “不等。” calvin:“……” 怎么了,经了那么一场,气还没消吗? 聂东煜这几天在国内,伦敦的深夜正是那边的清晨,他视频会议的背面,是北京国贸新一天的繁忙。 沈时晔道:“难得见北京这么蓝的天。” 聂东煜轻笑:“这几年好多了,只是你来得少罢了。” 沈时晔作为香港人,虽然少年时长居欧洲,但骨子里仍是厌恶内陆的干冷天气。 他今晚兴致很低,聂东煜有所察觉,但是正事当前,便也没多问。闲扯两句便转入正题,碰起聂氏和深石在欧洲推进的能源项目。 沈时晔轻描淡写道,“三期的五个点,我让了。” 聂东煜喝着茶,差点一呛。他每天听下面的团队汇报,自然知道,沈时晔口中的五个点,是深石和聂氏拉锯了将近半年的一块饼,而他说让就让? 现在只是轻描淡写的五个点,然而再过十年、二十年后,谁知道那代表着多大的利益? “为什么??” 第29节 沈时晔冷着脸,出神到几个小时前的迷乱,一时没回答。 要他怎么说,对不住,因为我刚刚搞了你家弟妹? 他低气压,“就当是给西泽的补偿。顺便帮我转告一句,他老婆没了。” “噗——” 聂东煜这次是真被呛住了,茶碗里的母树大红袍,就这么泼了个干净。 - 剑桥。 顾影一夜没睡,到了天将亮的时候,穿过薄雾中积雪的石桥去聂西泽家。 大雪天,路上没有人迹,只有顾影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引起了短暂的安静。 雪地靴,长毛线袜,驼色大衣,漂亮年轻的一张脸,哪里来的女大学生? emma给了所有人一个封口的眼神杀,回头把顾影送进董事办里面的会客厅,“先生有闭门会议,等散会我才能转告他你过来了——你刚好喝点茶先暖一暖身体。” 顾影“嗯”一声,没泄露什么情绪,“我在这等就好。” emma还有别的事要忙,安顿完她,匆匆地走了。安静了没几分钟,木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陌生的西装男人站在门边,朝顾影伸出手,“顾小姐,我是沈先生的助理calvin。先生暂时没空见你,你若是有急事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你转告。” 这个calvin顾影有印象,对沈时晔鞍前马后的心腹亲信,她的脸色立刻清冷下来,“我的话,恐怕都不怎么适合由别人转告。” “比如?” 顾影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他对我道歉,把他说出口的话全部咽回去。” “……” 她在气头上,没看见calvin硬着头皮给她使眼色。 “哪些话?” 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擦过calvin身侧走进来,犹如秋风过境,令整个空间都寂静萧瑟了。 顾影目不转睛盯着他,呼吸下意识地停了停。 沈时晔缓步走到她面前,“什么话,说。” 换作别的时候,她一定会在这种压力之下退缩,但她今天偏偏就有勇气,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是你的妓.女。”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后面随行的几位高管脚步一顿,差点没端住板正严肃的表情。 咔哒一声,calvin飞快地从外面推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的耳朵和视线。 沈时晔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微微偏过头,“我没当你是。” 顾影一怔,听他讽刺地笑了声,“就算我真的想不开去招.妓,也不会要你这样的女人。” 百依百顺的女人太多了,他为什么要找一个棘手的、长满刺的?沈先生是要寻消遣,不是给自己找气受。 痛意持续太久就变成了麻木,顾影已经无所谓他说什么来刺痛她,只平静地问,“沈先生说这种话,就不怕我找你的麻烦吗?” 沈时晔这才笑了声,“你打算怎么找我的麻烦?” “我可以向媒体曝光你,向你的未婚妻女朋友揭发你。”顾影掀了掀唇角,“豪门继承人和女学生之间的艳闻逸事财色交易,想必有很多人感兴趣。” 沈时晔时晔骂回去的人。你知不知道,就连fca调查都要捏着鼻子对他客客气气。” “那些人有顾忌,所以畏惧他。但我怕他什么?”顾影用力抿住唇,告诉自己,“我已经也不怕了。” * emma工作中途意外收到电话,匆匆出了秘书办。值守的同事从电脑后面探出头,“谁啊?” “嘘。”emma抓起门禁卡,一根手指比在嘴唇前面。“但我要是敢把她晾在门口呢,今天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emma在旋转门外接到顾影,就被她冷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顾影就先大大方方地对她笑了笑,“麻烦你了,我找沈先生有急事。” emma当然说不要紧,直接带她进了高管电梯上顶楼。 观光电梯飞速上行,“叮”一声停在一百二十八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伦敦金融城和奔流不息的泰晤士河明亮开阔的空间里,幕墙切割开一道道玻璃隔间,西装革履的男女在里面快节奏地交割工作,接打电话的声音、敲键盘的声音、打印机飞快吐纸的声音,全部交织在一起,直到emma带着煌的猎.艳战果,完全与寻欢作乐无关,而是一种保持社会性的手段。这之中来去的所有女人,无论她们的血统、美貌、财富如何惊人,都只是他冷眼旁泪痕时。” calvin点头,送他上车,迟疑一下,间的事情——” “我没兴趣知道那些。”他漠然地垂目,“但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嫌隙,你我之间的桩桩件件就会停留在珠岛,不会走到今天酿成大错。” 酿成大错四个字将心脏彻底钉死了,顾影在心口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点点头,回眸的那一笑大方而释怀,“其实,我想过要去大马士革。如今看来,也是大错。” 她连想都不该想。 室内的光照太明亮,不但忠实地照出了她释怀的神情那一秒钟,也让沈时晔在那一刻看清她腮边的一滴泪。 那一定是她忍耐了很久很久的,因为只有一滴,所以成为了她面具之上的唯一破绽。 有什么念头从沈时晔心口闪过,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他不允许。 什么不允许,为什么不允许,他全都来不及想清楚,只有发自本能地一道命令,“站住。” 顾影当没听到,自顾自推开门走出去。 有位秘书显然已经在外面等得很急,会客厅的门一开,就快步越过她走到沈时晔面前,很不灵光地绊住了自己老板追人的脚步,“先生,您和庄小姐的约已经误了半个钟,庄小姐她现在正在外面——” 秘书话音未落,顾影已经在门边和庄咏颐碰上了。 庄咏颐今天穿得很休闲,这么冷的天,只穿一条刺绣裙,纤细的手臂交叠环在胸前。她现在无论在哪里看见顾影都不觉得惊讶了,擦肩而过时,在她耳边轻飘飘一句,“吵架了?” 顾影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上了电梯,梯门合拢,内嵌的镜子忠实地照出她苍白倔强的侧脸。 庄咏颐眼波微转,侧脸问沈时晔,“她不好搞定,对不对?” 沈时晔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心神,那一瞬间急于追人的失控藏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那种举重若轻的姿态。他高深莫测地将她打量一通,“庄小姐,有何贵干。” 庄咏颐笑了威胁。” * 傍晚的积雪云将天际压得很低,街道虽早早点亮了橙黄的路灯,但也力有未逮,照不亮周边青黑色的雪层。 骆诗曼眯着眼,看见顾影从街对面走过来,大衣衣摆翻飞,双手、脸颊都被冻得通红。她一脚油门跟过去,“你的衣服呢?” 她来的时候,围巾、羊皮手套,针织帽都穿得妥帖,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魂不守舍,什么都丢了。 顾影低了低头,“忘记拿了。” 骆诗曼探究地看着她,“不回去拿么?我陪你。” “不了……不要了。” 顾影的眼神游移地飘着,似乎不愿意回头多看背后那座直入云霄的大楼一眼。她的心乱如麻全写在了脸上,骆诗曼将所有的疑问咽回肚子里,驱车掉头,在车道的出口停下。 “待会儿带你去bray吃法餐好不好?” 顾影还在神游天外,“bray……是什么。” “你忘了,去年你就跟我说过,湖边餐厅,最棒的慢炖鳕鱼。” “是……是吗?” 她脚步轻飘着,骆诗曼受不了她这种一步三回头的犹犹豫豫,斩钉截铁道,“快上车,我们还能赶上最后一轮晚饭。” 顾影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云雾之上埃克森的顶楼,指尖悬停在车门开关处。 骆诗曼脸色忽然急遽一变,抬手掩住红唇,隔绝了脱口而出的惊呼。 风雪寂静,下一秒,不平之前,不如先问问你自己的责任。” 他评价的每个字都是正确无误的,但顾影还是一瞬间窒住了呼吸。真相由他来戳穿,带来成倍的难堪和酸楚在胸口增长,她紧绷着面孔,“你根本不知道我和西泽之个闯到埃克森顶楼指着沈先生客气了,您请便。” 顾影双手扒住绑在腰后,腰肢至胸口被迫起一道触目惊心的弧度,糟糕羞耻得要命。 动不了,只能咬他长驱直入的舌来泄愤,但她连这也玩不过,他恣意呈凶,那一点笨拙的不灵巧的反抗反倒成了趣味和迎合,被他吃得舌根生疼腰肢发软。后背被吻得出了汗,羊绒毛衣粘在皮肤表面,哪里都透不了气。 在她濒临窒息的前一秒,他从她身上起身,把她从桌面带起来,抵在桌沿,双手卡在她脖颈后,面对面地平视。 顾影从空虚到清醒用了几秒钟,不敢打他耳光,于是对着他肩膀啪啪甩了两巴掌,“走开,我要报警。” 很没有说服力,因为那两巴掌一个比一个没力气,软绵绵的不像话。她难堪地抿了抿唇,被他吻过的触觉似乎还停留在唇瓣上,酥麻缠黏。 “好,我给你苏格兰场警督的电话。”沈时晔唇瓣抵在她耳边,低沉而混帐地说,“问问他,我和我的女人接吻,可她不情愿,有没有哪一条法律可以惩罚顾影那只手被人强势有力地钳住了。 她疑惑地轻哼一声,被男人带着手转了过来,撞进他的眼睛,又在他的眼中忠实地看到了自己。 乌云盖顶,雪粒迷眼,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一双手依然扣住她的腕骨,带来穿透骨髓的痛意。 顾影脸色一变,蹙眉挣扎起来,“你还想做什么——” 沈时晔蓦然捏住她的下颌,用拇指堵住她的唇瓣,狠狠碾过,仿佛碾碎了一朵玫瑰花蕊。 他眸底晦暗,那里的暴风雪尚未结束。 第27章 chapter 27 沈时晔越过顾影一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按着肩膀把她送进去,为她系上安全带,对中控台另一边的骆诗曼道,“骆小姐,麻烦把这辆车暂时借给我,我的助理会送你回去。” 男人发号施令的掌控性太强,骆诗曼还在状况外发着呆,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下车让出了驾驶座,笑得像寒风中嘎吱嘎吱的一扇破木门,只差对沈时晔点头哈腰,“沈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当笑话听,“就这样?” 室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落地窗的采光。太阳光被厚厚的积雪云遮住了,两个人的脸色都被光线衬得晦暗,看不清彼此。 顾影肩背挺直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手放在扶手上,背对他道,“沈先生,你是公众人物,我是无名小卒,真的拼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你比我吃亏。” “你大可以试试。”他淡淡地回。 “我会说到做到。” “但你有没有想过,拼得鱼死网破,对你有什么好处?只为了逞一时之快?”沈时晔在背后凝着她,“还是说,你怨恨我,已到了这种地步。” “我也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西泽,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她猛然回头,眼底泛起强忍的深红泪意。 沈时晔静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反问她,“你怎么知道那是伤害而不是解脱?一直以来,折磨他的人是你,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时你也在无视,等他过了自己那关来要你的爱情,你却吝啬于给他。但你又做不到真正的心狠,你根本不知道,你对他所有的犹豫都是巴掌之后的那颗糖,只会让他反复受煎熬。在你为他打抱我。” “谁是你的女人?!” “从昨晚开始就是了。” 第30节 顾影冷冷地笑了两声,“你做梦。” 沈时晔从她面前退开,对着窗口点了支烟,散开的烟雾氤氲了他的神情,“你不是说要曝光我?那我不能只担一个虚名,却什么也得不到。你这样的,叫做仙人跳。” 顾影被气得一阵胸闷气短,“你还觉得不够吗,还想得到什么?真是得寸进尺——” “我得到什么,取决于你愿意给什么。”他玩够了,这时候又开始装正人君子,耐人寻味地注视着她,“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接受我,或是拒绝我。” 顾影张了张唇,他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抬手用指腹按住她的唇,“别这么快说拒绝。” “凭什么?”她别过脸,一滴眼泪顺着颊侧滑下来,“我讨厌你,为什么不能说?” 香烟燃烧到尽头,沈时晔没有察觉,因而被烫了指腹。他蹙眉,手指蜷了蜷,指尖在烟蒂上压出掐痕,“你讨厌我,我知道。”另一只手顺着她下颌滑落,他的声音也一起低下去,“但明明一开始我们不是这样,不是吗?” “一开始……”顾影咬了舌尖,突然全身发烫,“一开始,我什么也没有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他滚烫的掌心捏住她下巴,命令式的口吻,“好好想。” 他缓缓贴上来,充满欲.念的呼吸笼住她的鼻尖,顾影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倚在桌沿的一双长腿难耐地紧紧交叠。 承受不了的,再被他欺负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的防线会不会就这样土崩瓦解。 顾影幡然惊醒,猝然推开他,跳下桌沿往外走,“我要想很久很久,你不会愿意等。” 他淡定地站在原地,只在背后问,“你想我等你多久?” 顾影脚步不停,一只手已经推开了门栓,“对我来说,生活和做研究一样,一个课题的长度永远按年计算。我也许要想一年、两年,难道那样你也等得起?” “不是我等不起,只不过我决定来挽回你,也不过用了二十秒钟。” 顾影后背一僵,脚步也凝住了。 他走上前,笃定地抓起她的手,直视的目光穿透她的瞳孔,“我不要求你和我一样,一秒太短,一年太长,公平起见,我给你二十个小时。明天早晨,我要听到你的答复。” * 实验室的操作台上面,烧瓶摆得东倒西歪,和食物袋混在一起,被一只纤长的手扶起。 丽然慢吞吞推上眼罩,看清面前的美貌而冷脸师姐,如临大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师师师姐,你今天就回来了吗?” 顾影一圈圈解下围巾,“我只走了半个月,你们就没规矩了。” 她在的时候,这种不符合安全规范的操作是绝对不可容忍的——丽然知道十有八九要挨训,眼珠子一动,机灵地转移话题,“等等……你有客人找,打你电话也不接,人家在办公室里面等好久了。” 有人推开后面的推拉门,大步走出来。高挑的个子,栗色长发微卷,通身不容错认的不驯气场。 顾影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腾了两步,“莹云!” 陆莹云摘下墨镜,朝她张开双手。顾影一米六几的个子,竟被她从原地轻轻松松抱起来,掂了一掂才放下来。 “瘦了。”陆莹云一只手按着顾影轻薄的脊骨,顺势搂住了她那一把细腰,“看来英国的风水不养人啊……” 丽然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要不是顾影看上去和这个女人很熟,她都要出去大叫师姐被非礼了。 顾影虽然熟悉陆莹云腻人的作风,但被她不干不净地摸了一通,身上细嫩处便觉得很痒,僵硬了一整天的眉眼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丝真正的笑意。 她拽着陆莹云的袖子去自己的工位。无论在哪里,顾博士的桌面都是最整洁最有品的,墙边错落有致贴满她自己手工做的植物标本,书柜上摆着很多不昂贵但形状别致的琥珀石,下面压着几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香味飘出去很远。 陆莹云仰着鼻尖享受地嗅了嗅,很不客气地在她工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顾影忙前忙后为她冲茉莉香片茶,嘀嘀咕咕地问她,“你这次要在英国待多久?来休假?访学?还是开会?” 陆莹云手指点着下巴,老神在在,“算是休假吧——我辞职了。” 顾影提烧没什么情绪,“这条路上出入的都是深石的合作方和员工,你如果不介意被别人看见,那就在这里,我没有异议。” 顾影瞬间偃旗息鼓,只埋怨地瞪了一眼骆诗曼。骆诗曼双臂环在胸前看天看地看风景,目送着超跑在几秒内提速,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浪,眨眼间消失在雪地里。 * 车子沿内部道路驶过两座岗亭,一路驶进地下停车场。 深石的薪资水平是业内第一梯队的,停车场里面是一溜水的各级别保时捷,沈时晔径直绕过了车辆密集处,开进了空旷僻静的角落里。 顾影身体贴在门边,冷笑一声,“沈先生究竟要对我说什么,有这么见不得人。” 沈时晔一脚急刹,“砰”一声甩开车门,大步走到她这边,拽起她往电梯间旁的消防通道走。 他走得又快又急,顾影被带得脚步错乱踉踉跄跄,被禁锢的那只手像被手铐锁住,甩又甩不开,她皱起脸,“痛!……松手!!” 通道深处的房间内有一个印度裔的门卫值守,见他们过来,恭敬地起身。 沈时晔对他道,“get out.” 门卫一眼也没有多瞥,干脆地领命出去,顺手替他们推上了门。 他总算松开她。手腕一阵过电似地发麻,顾影疑心自己已经被他捏出淤青来了。做实验的人都爱惜自己的手,她又气又委屈,第一反应就是去揉手腕。 才刚低头,沈时晔回过身,手臂贴在她腰臀下面,将她托抱而起,推到木桌上面。桌角发出吱呀一声惨叫,顾影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剩下的所有声音被他的吻凶狠地吞了下去。 那简直不叫吻,是连吮带亲带咬,铁了心地罚她。搅弄的水声和吮.吻的嗞声在空间里无限放大,令人呼吸停滞头皮发麻,但她一星半点躲的机会都没有,双膝顶开,双手手腕反享心路历程,因为知道她能猜到十之八九,只挑了根线头跟她讲,“我爷爷今年过世,所以也没人能逼我继续干下去了。” 陆老过世的时候业内讣告铺天盖地,顾影远在英国也看到了各种悼念文章,那些哀痛的余波隔了数月还隐隐约约地回荡在陆莹云的眉间。顾影一只手下放在她肩上,无声地给她宽慰。 茶碗里的茉莉香已经沁得浓密扑鼻,陆莹云自己揭开喝了一口,朝她笑了笑,“没事,我早就好了。” “接下来呢,你预备去哪里?” “去香港,或者更南边。吃不上肉,总能喝汤,去个三流的研究院还是够的。”陆莹云显然还没有斟酌过这件事,口吻十分地随意。“别只问我,也说说你自己。” “我……没什么好说的。”顾影整理着心情。 见到了珠岛时的故人,难免想起那时候的一些事。奇怪的是,那些歇斯底里的时刻都已经模糊了,度过了某个节点之后,反而豁然开朗,令她回忆起来都很平静。 她跟陆莹云讲自己到剑桥这两年写了多少文章做了多少项目,讲了一半陆莹云就不肯听了,“谁要听你说这些!我又不是你领导。” “我就说没什么好讲的了。”顾影嘟囔。 “是你藏私不肯讲。” 顾影刚想说“哪有”,后半句话就截断在陆莹云不怀好意的一句,“——你就讲讲,刚才开玛莎送你回来的男人。” “什么、什么男人……”顾影战术喝水,看天看地装淡定,“你看错了,那台玛莎拉蒂可不是他的。” “这个男人,我两年前在你家见过,对不对?” 顾影猝然闭上了嘴,像只警惕的小鸟,只拿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她。 “原来你真的喜欢这一款。”陆莹云似笑非笑。 “谁说……” 陆莹云打断她,“如果不喜欢,怎么会隔了两年,又回头来找?” 顾影蓦然一僵,像个木偶人被剪断了发条,像故事里坚定的锡兵融化在火焰里,变成了小小的一颗锡心,滚烫得不可名状。 “我不想输。”她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想就这样输给他,因为……” “因为你真的很在意。”陆莹云接过话,轻描淡写地揭露她,“明明他来得比师兄晚,但你还是第一眼就在意了。” 陆莹云能够看穿她,是因为真的见证过。 珠岛十年一遇大雨那天,顾影连续十个电话把她叫醒,说有一个伤员大出血濒临休克,而她依然无法实施急救手术。 她指望陆莹云来救场,但当天全城汛情,城市公路被雨水淹没,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等陆莹云真正赶到时,天已经快亮了。隔着无菌操作间的玻璃门,她口。 陆莹云安静旁观完这一切不犹豫,也许就在我笑话完她的下一秒。但是令我动容的,并非是那一秒,而是她说——” 她说,我可以为西泽做任何事。你是西泽的至亲至爱,没有你支撑昨日的他,就不会有人救今日的我,所以,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沈先生,不必你信任我,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壁炉旁边的空气已被火舌烤得滚烫,沈时晔一只手抵住额头,回忆起那种瞬间被汹涌嫉妒心灼烧的感觉。 “我为你的好运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你能够事事称心如意,为什么你的生命中,能够早早遇到这样一个女人。不过如今我才发现,也许没什么好嫉妒你的。”他直白而残忍地说,“她来的太早,对你来说是祸不是福,所以我这样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有可趁之机。” 砰地一声,手边的青花梅瓶倾倒在地上,碎成了三四瓣。它是哪一年从拍卖会上拿回来的,有几多价值几多艺术性,已经没人在乎。聂西泽缓缓放下手,向前一步,踏在瓷器碎片上,低哑嗓音像野兽的痛哼,“别说了!” 但沈时晔的话还未说完。所有的缘起、因果,他要层层剥开来,让聂西泽看清,斩草除根,浇灭所有的余烬。 他眯了眯眼,眸色黑沉,如商场上击败对手,把药交给顾影之后,婉拒了她留下来喝茶的邀请,走得头也不回,像有鬼在后面追。 常居南中国沿海城市的人,怎么会不熟悉那一张天潢贵胄的脸?就算不看报纸新闻,也一定会听说过他的祖辈父辈,身边总有这栋楼或那座桥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那么如雷贯耳。 然而顾影似乎没有意识到那是个多么不容招惹的男人,用一种由衷急于解脱的语气问他,“沈先生,如果你回香港的时候,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第28章 chapter 28 下雪时分的剑桥寂静无声,沈时晔在叹息桥边停下车,敞着车门抽了两支烟。 雪花落得急,很快便湿了烟嘴,但他浸透在沉思当中,并没有在意。他本也不是犯了烟瘾,只是要借这两支烟的时间清理刚才的一帧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只凭借冲动和本能做事,不仅把选择权完全拱手让人,她的反应也完全不在他掌控之内。 理智告诉他自己,这笔交易很烂,但是一潮高过一潮的情绪推着他以身入局、不计后果。 从昨晚到现在,还不到水壶的动作顿住,要不是陆莹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开水就要浇到手背上面。她如梦初醒,“你辞了什么职??” 陆莹云轻描淡写地说,“所长啊,我不干了。” 因为震惊得过头,顾影有些目眩,扶着椅背缓缓坐下,“这个,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么……” 陆莹云姓陆,只是这个姓氏就已经意味着许多。她的祖父、父亲是业内传为佳话的泰斗、一门两院士,她本人平生没有亲手写过一篇论文,却拿着两封顶级推荐信入读剑桥,和聂西泽那种统治级别的天才师出同门。靠着这些光环,三十岁就走马上任珠岛生科所的一把手,可谓没有吃过一分学术的苦头。 两年前顾影能被聂西泽送到珠岛避风头,当然也有她出的一份力。为着这份人情,后来别人讨伐她是“学阀”“混子”的时候,顾影也会为她说话。 莹云至少不是混子里面最坏的那个,虽然学术做得很烂,但她实在是个无为而治的好领导,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从来不给大家添乱。 顾影没有想过,作为一位可以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的学阀三代,陆莹云有一天会主动告别顺风顺水的人生。 陆莹云没怎么跟着双手,以令其回温。动作匀缓优雅,丝毫不见雪地急行几英里后应当有的狼狈,“西泽,如果你记性不坏,就应该记得,这栋房子原本是我的。” 怎么会不记得?十四岁那年,他忤逆所有长辈的期望,一定要来剑桥读自然科学。小孩怎么拧得过大人呢,是因为沈时晔一句话,他才能留下来。 “我来养小泽好了。我们家的商人已经足够多,他的天赋不应该按照你们的私心挥霍。” 于是他在这栋别墅里长大成人。未成年的亚裔小男孩没有遭到过剑桥惯例的bullying,是因为他是alex shen的弟弟。在剑桥拿下第一次赛艇冠军后结实的拥抱,论文答辩时列席的亲属,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的每一场毕业典礼,没有父母,只有这位兄长。二十二岁那年他成为史无前例的终身教授,沈时晔连轴开了三十小时的会议,只为了拨冗见证他的就任礼。 回忆到此,两厢无话。壁炉里的火光高高跳了一跳,沈时晔淡淡道,“不但房子是我的,你给顾影的那个卧室,从前也是我的书房。” 聂西泽在这一句话中攥紧了拳,眉眼阴气沉沉地压低,仿佛正处在忍耐与暴怒之间的临界点。 “你还敢和我提她。”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和你计较?” 沈时晔身体松散地陷在沙发里,满脸心不在焉,像是不知他正在盛怒之下。又或者他知道,只不过完全无视了,因他的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第31节 “怎么会。”隔上半分钟,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是因为,只有你能和我聊一聊她。” “你也不配和我聊她!”聂西泽双手环在胸前,警惕防备交织着轻蔑。“你在生意场上,也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吗?鸡鸣狗盗巧言令色暗渡陈仓,你做的这些事,敢说出去给别人听?” 沈时晔听完这一串极尽抹黑的用词,神色仍旧十分平淡,“我已经让过你两年了,阿泽。二十四个月,七百三十天,足够我做完一份百亿美金的跨境并购案,而你依然说服不了自己,难道这样还要怪我吗?” “两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聂西泽冷冷地一笑,“你会让我,也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如果真的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大方?两年前你留意她,是因为吊桥效应,危难之下的肾上腺素给了你错觉,回到香港繁花锦簇,你当然就淡忘了。哪知两年后再遇见,她变得更出众,你便又觉得新鲜了,是不是?” 他企图攻心,但沈时晔脸色沉静,没有丝毫游移不定。 “也许这样的推断会让你好受点,可惜不是。” 在鸟架上栖息的爪哇禾雀被他们争吵的声音惊醒了,张开绒羽扑簌起来。沈时晔目光毫无迂回地望过去,“阿泽,我一直很清楚,是从哪一瞬间开始。” 是从哪一瞬间开始,他站在窗台下无意一瞥,留意到别人养的那一枝花。 “你知道,两年前我去珠岛,是因为伯父伯母终于松口让我为大堂哥扫墓。为了表示尊敬,我没有带自己的车队和安保。沈振膺也许觉察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开口,因为我这个继承人在他眼里是消耗品,走了一个,他年富力强还可以培养下一个。结果后面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所以一开始遇见顾影,我并不信任她。她声称是你的挚友、生死之交,只令当时的我更加防备。我告诉她——我们这种家庭里的人是不会有生死之交的,连血亲都会被金钱、权力和仇恨异化,何况一个陌生人?” 聂西泽轻哼一声,“你小看她了。” “我的确小看她了。”沈时晔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柔和下来,“我那样说,她当然很生气。为了试她,我给了她埃克森的私人通信卫星代码。这条代码一旦发出去,如果先被香港截留,我会得救。但是如果先被珠岛的人截留,他们就会找到我,她也会被灭口。我把这些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没有指望她真的去做什么。毕竟谁会用自己的生死来赌博?不发,她绝对安全无虞,我也未必会死。发了,她却有性命之忧。” “但是她发了。”聂西泽笃定道,“所以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回不来的时候,你可以全身而退。” “她发了,毫、猎场上的击杀猛兽的时刻,“西泽,其实最开始,我不是喜欢上她,而是喜欢上她对你的感情。这么多年,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人,可以为自己信奉的教条践行到死。你不知道自己拥有过最珍贵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要谢谢你。” * 下雪的天气,即便到了深夜,天际也泛着亮白色。 陆莹云放着伦敦的行政套房不住,一定要来挤顾影的小床。有一搭没一搭没营养地聊到三点钟,陆莹云昏睡过去,顾影静悄悄起来,点起灯摸到厨房,一边烧水,一边倚着流理台发呆。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大雪压断树枝的簌簌声。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上面弹出来一条信息。 【没睡?】 【开窗。抬头。】 顾影愣了一愣,来不及踩上鞋,跌跌撞撞扑到床边,脚趾撞到茶几的一角。十指连心的痛意中,她双手发了抖。推开窗棂的一瞬间,深雪之上,青色路灯之下看眼腕表,从善如流地“嗯”一声,“天快亮了,是该走。” 说是这么说,但她依然眼巴巴地用目光黏着他,而他的脚步也没有挪动。 和他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钟,顾影轻轻吞咽一下,识大体地开口,“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明天我上完早课,坐第一班火车到伦敦,记得来接我。” “不巧,明天八点我已经在去埃及的航班上。” 顾影愣了一下,来不及失落,“这么急?” 沈时晔勾了勾唇,“本来昨晚就该走的。” 为什么没有如期出发,当然是因为他要当面亲耳听她的答复。 顾影低垂眼睫,口中已经念念有词地算上了,“现在离八点还有三小时,回伦敦平时一小时但是现在雪天路滑再加半小时,从伦敦市区到希斯罗半小时,再除掉准备起飞的时间,那我们总共还剩下……”她委屈地抬起瞳孔,“四十分钟。” 沈时晔被她可爱到,好笑又无奈地垂眼,“怎么这么会算数?” “我宁愿不会算数,这样就可以心,她看见了黑衣矜贵的男人。 隆冬时节白雪覆盖的剑桥,浓雾在平原上无边无际地弥漫,像拜伦诗歌里的梦境。楼下的冬青树叶片落尽了,雪花穿过萧瑟的枝桠,无遮拦地落在他的鬓发、肩上。这么冷的天,他是敞着大衣的,只为了护住怀抱里那一束娇艳的鲜花。 凌晨三点,他穿过深雪浓雾,走过远山,肩披雪花带着花束—— 只为了带着第一缕阳光,等她清晨的答案。 第29章 chapter 29 在剑桥上学的时候,沈时晔并没有多少和女孩约会的兴趣。他当然也没有体会过,在女孩楼下苦等一夜的滋味。 但如果说十分钟他还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太荒唐,那么在顾影开窗的一瞬间,这些疑问全部都烟消云散。 像文艺电影女主角的第她分车门,指甲深深扣进真皮内饰里面,全身都在表示反抗,“谁说要跟你走?” 沈时晔垂眼瞥她一眼,二十四小时,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件错事,桩桩件件都在她身上。 沈时晔抽完最后半截烟,弹了烟蒂,兀自垂眼笑了笑。 今天送顾影,本来是直接送她回公寓楼下的,到了地方,她又不肯下车,说害怕引狼入室。他任劳任怨掉头去研究所,她气性却比他还大,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令他又吃了一记脸色。 这种事拿出去讲给别人听,人家都不能信。但是,她下车时那张硬绷的表情,被雪冻成蔷薇薄红的鼻尖耳垂,被宽大围巾遮了半张脸也挡不住的怒气冲冲…… 他仅仅回忆了片刻,心里就觉得可爱可怜,完全没有办法跟她生气。 ——因为那围巾也是他的,被他半逼半哄地戴上去,沾着他的气息,一圈一圈缠绕住了她细致柔腻的颈。那上面有几点樱粉的印痕,蔓延到锁骨处,因她生得太白,显得更加明显。 这印痕不知是昨晚还是刚才留下的。也许都有,像水粉画一层叠一层,只不过画家是创造的心,而他只有占有的欲。 是在拂去后视镜上积雪的时候,在里面看清了自己倒影,沈时晔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在微笑。他在里面与自己安静对视几秒,笑意在唇边隐没下去,如昙花一现。 再上车时,他没有了目的地,就在剑桥郡里漫无去处地打转。但他对这里太熟悉,即便闭着眼睛也可以找到来时的路,从叹息桥沿河行驶,经过圣三一,到了一条被积雪封住的小巷,索性直接弃了车,在深雪中跋涉前行。 今天见顾影之前,他刚刚结束公务,因而此时仍是一身正装装束。一双浅口手工皮鞋,最讲究的皮质,最精湛的工艺,但并不合适用在雪地里行走,走到地方时,他的鞋袜已经湿透了。 被敲门声引出来的佣人看清是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先生,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 佣人迎他到温暖的起居室,升起壁炉。里面燃的是金雀花和山杨木,随着火焰霹雳啪啦,散发出一道暖香。 火光明亮,直到一道阴郁人影笼罩而下,“你这是非法入侵民宅。” 沈时晔正用热毛巾擦拭一帧特写,艳白的脸,黑发红唇,雪粒挂在她眼睫,素色的睡裙松散地垂落。这是阳台上探出头的小朱丽叶,是从两年前连绵至今的红湿雨滴,终于落在了他的这一片草地。 细细沙沙,是雪落下的声音,也是彼此放轻的呼吸,怕惊醒,怕是梦境。 在披上三一学院黑袍毕业后的第十年,那些他曾经冷眼旁观过的、独属于少年人之间的清澈纯爱,竟然也应验在他身上了。 暗红色的窗棂来不及合拢,蝴蝶样的身影消失在窗边。自顶层开始,楼道里的照明渐次应声亮起,但连光线也追不上她奔赴的脚步,猝然停在沈时晔几步开外时,她白绸缎的裙摆仍在摇晃不止,发丝在夜风雪中轻拂。 怎么会有这么不会议桌面,应该翻动报表文件,应该握笔签字一锤定音,唯独不该用来下流地玩弄女人睡裙的裙摆。 “傻女。这时候也要和我犟吗?”沈时晔一试不成,也不强求,低笑了声放过她,一手揽着那把细腰,一手推开她家门。 他可真是轻车熟路。 顾影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心一软,双臂环着他后背,脸贴进他肩窝小声坦白,“你上一次送我回来,就知道我住在哪里,那时候我觉得你真可怕。” 沈时晔忍不住笑了笑,“我两年前就知道你住这里,后来每一次来剑桥出差,都会经过。没有上来看过,是因为不想吓到你。” 顾影心底因他的话语变得潮湿,手指抚过他眉眼,“那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沈时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她撇了撇嘴角,“让你补觉!你是不是一整天没有休息过了?” “遵命。反正……”他推她到卧室门上,低头咬住她的唇,含混道,“本来就没想走。” 他好会亲,又也许他们是一对互补的密码子,只要沾上就会严丝合缝七荤八素。睡裙的绸缎湿透了,揉成一团软.烂,他抱起她向内走,一本正经地说,“你该换裙子了。” 顾影半咬着唇,“都怪你……” 他从善如流点点头,“我的错,以后赔你一百条。” “你要亲自挑每一件。” 沈时晔眸色深沉波澜不惊,手指却从她微肿的唇瓣上滚烫擦过,“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亲手丈量一遍你的尺寸?” 顾影睁大眼睛瞳孔震颤,只来得及“唔”一声,像只被打晕的兔子,被他拎着打横抱起,往室内跨去。 他铁了心把她往床上带,顾影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而被他圈在怀,跑又跑不掉,她在半空中惊恐地扑腾了两下,突然惊醒过来,“等等!我有客人……在床上。” 沈时晔脚步一顿,反应极快地眯了眯眼,“男人还是女人?” “女的……废话!” 顾影可没打算让莹云成为play的一环,气急败坏地将他拽了出去。 客厅的光照很明亮,黄澄澄的灯光下面,沈时晔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脸颊樱粉唇光潋滟,细长肩带下肉色山峦起伏若隐若现。这是一种连他都必须承认的,闪击所有人种审美,并且男女通杀的普适性美貌。 “女的也未必就可以放心。” 顾影被他穿透性的目光看得浑身羞耻,恼怒地顶回去,“能不能放心,是看沈先生自己留人的本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沈时晔好整以暇地勾了下唇,“我便是有心留人,也禁不住你太能拈花惹草,到处招蜂引蝶。” “我……哪有……”顾影招架不住他颠倒黑白的功力,气闷地推开他胸口,“你走,我家庙小容不下大佛,难免你又不满意。” 这句话倒也不全是赌气。这间1b1b的学生公寓已经是她从小到大最宽敞的一个住处,但是沈时晔一来,就显得空间逼仄极了,沙发是给女孩子用的,连个方便他坐下的地方都没有,天花板不够高,灯也不够亮,光是站在这里,似乎都辱没了他的气场。 沈时晔垂首安理得挥霍你的时间了。” 她的沮丧全都生动地写在脸上,令人更想逗她了。沈时晔散漫下来,云淡风轻地问,“那怎么办?要是真舍不得,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做一次昏君,把你夹带上埃及的航班了。” “不行的。”顾影掰着一根根手指跟他讲,“我要每天去实验室,细胞一天不养就会死。还有,我有一篇论文刚刚被录用,是顶刊,有很多人惦记我师妹的二作,这种时候我要亲自替她盯好才能放心。” 讲到这些,她的留恋粘人不舍得瞬间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本正经公私分明条分缕析。沈时晔轻哼一声,“好,我怎么敢做顾博士事业的绊脚石。” 顾影还不死心,“沈先生要去埃及多久?” “二十一天。”他轻描淡写。 “这么久,等你回来,红,疯狂咳嗽起来,“可是那个……咳咳咳……确实是啊!” 沈时晔勾了勾唇角,口吻平淡,“那种花要空运,下次再补给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口吻更淡了,“我想的时候。” 车内暖气对男人来说大概有些过热了,他落下车窗,一只手点了根烟搭在车窗上,任由雪花落满手背。 也许是他宁可抽烟都懒得看她,让顾影终于后知后觉,他的兴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冷了下来。 顾影无意识地捏紧了花束外圈的秸秆,心底有一炉沸腾的水,终于在莽撞地烧干之前,渐渐平静下来。 “我是不是扫你兴了?”她冷不丁地直白问。 “没有。”沈时晔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地岔开话,“刚刚在楼上,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我说……”顾影蹙眉,回忆过后,放弃了辩解,“你是因为那个生气?那我以后不再说了。” 沈时晔吁出一口烟,车窗外景笑话也许你已经忘记我,或者不再喜欢我了。” 沈时晔一怔,眸色沉下来,抬手抚了抚她颈后,“别胡说。” 第32节 “没有胡说。你不是……从不和女人date超过三次吗?”顾影仰起脸,“假如今晚也算约会,那么我们已经浪费掉一次。” ——所以我要把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最后一次,斤斤计较。 沈时晔凝眸注视着她,隔一会儿,点点头,捏住小臂带她出门,另一只手拨出电话,对那边吩咐,“我今晚不回了,明早从剑桥直接去希斯罗。” 第30章 chapter 30 夜幕之下,一串密密实实的脚印还没有被雪花掩盖,作为他们刚才心神错乱的证据留在雪地上。 那束鲜花还静静落在脚印的尽头,被急遽的雪片埋了一半。 奇怪的是,风刀雪剑严相逼,反而令花瓣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沈时晔俯身将花束捡起,垂眸拍掉上面的雪沫,将顾影连人带花塞进车里。 车子性能好,很快便烘热了,灵光的女人,她忘记了下雪,忘记了零下十度的气温,不知道穿鞋,也不记得添衣,鼻头锁骨冻的红通通,眼睛晶莹剔透得不可思议,执着地仰望着他。 剩下的话都不必说了。 还抱着花做什么? 花束啪嗒一声落在地面,扬起一道雪雾,如戏剧序幕拉开的信号。 不知道是他先伸手,还是她先奔向他,下一秒钟,她已经重重跌进他怀抱里,被他的双臂与大衣紧紧裹住。雪冻僵的皮肤下面是温软滚.烫的骨血,被他手掌的热度软化。 “沈先生——”她仰起脸,给他看腕表的指针,急切地、小口喘着气地告诉他,“我决定下楼来找你,也只需要二十秒钟。” 沈时晔忍耐又忍耐,呼吸发沉发紧,可是年轻女孩的赤诚是最好的武器,让他的秩序轰然坍塌。 他猛然捧住她的脸吻上去,又惦记着她冷,半推半抱带她进楼。但是一心怎么能二用,他们脚步错乱,几次磕到台阶撞到扶手,吻也未止息。他抱她腰背抵在墙面,要深深吃她一会儿,觉得尽.兴了,才挪动一下脚步。幸好深夜时分没有旁人,否则他就会看到一对男女,唇瓣吻到充血,用三十分钟来走短短的五层楼。 顾影被他吻得气喘不宁,两只手掌绵绵地挡在他胸前,“沈先生,女人不是给你这样亲的!” 他喉间闷出一声灼.热的笑,“那要亲哪里?” 顾影鼻音哼哼,像只娇气的小动物,“哪里都不许亲。” 她手脚并用,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抗他。可是他好坏,一点也不收敛,顺势往下去玩别的地方,低声一句,“不亲的话……要不要取暖?” 她浑身的关节骨肉都被他掌控,哪有拒绝的机会。脊背渐渐出了汗,身体像朵丰润的花,被揉出汁液。脚尖用力紧.绷抵着墙根,轻轻一阵颤.抖之后,突然泄了气,急促温香的呼吸洒在他喉.结上。 沈时晔眼神暗了暗,侧首凶狠吮她颈侧,一只手越过裙摆,抚入了绸缎深处,嗓音低沉着问她,“暖了没有?” 顾影咬牙色黑白分明,只有他的神色被烟雾模糊,“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毕竟你会那样说,说明你有认真地想过。” 他说话总是这样,不知道是正话还是反话,让人听不出好歹。 顾影拧了拧细眉,“但我想的不合你心意,是吗?” 一支烟抽到尽头,他一只手掐灭了,淡淡一笑,“顾影,我知道男女之间最可贵的就是尊重,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给选择权给你。这段关系怎么进行,是用来谋杀时间还是认真以待,都只在于你,我的心意并不重要。” 顾影听得笑起来,在寒夜中呵出一团白气,有一丝无力。 她摸到一堵铜墙铁壁。她逾越不过去,也索求不到进入的指令。 她点点头,“以前还没发现,沈先生原来会这么尊重人。” 她当然还想问一问,究竟是他的心意不重要,还是他认为可以不在意。可是,再刨根问底下去,就不体面了。 她双臂交叠在胸前,那束花被她抱得很紧,枝叶折在胸前,散发出花汁淡甜轻涩的气味。她想了想,“既然如此,我正好有几个不情之请。” 沈时晔微微偏头,将新的一支烟咬在嘴角,用老式火柴点燃,“你说。”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段关系,不要给我钱,还有……我们暂时,”说到这里,她气势微弱,“不要上.床。” 果然,沈时晔听到这里,扯了扯嘴角,轻哼了一声笑。 顾影脸一红,鼓了鼓气,“是认真的,上一次——很不舒服,我有阴影!” 沈时晔不置可否,把细长的烟捏折在掌心里。 “你有没有想过。”他淡淡一哂,“不让旁人知道,就是没有名分。你也不要钱……那么在这段关系里,你还能得到什么呢?” “你。” 沈时晔低头把折断的香烟丢出车窗外,动作停顿了一下,“什么?” 顾影看着他的侧脸,“我得到了你,就算只是暂时的……” 沈时晔一言不发,只有抵在方向盘的手指蓦然震颤一下,带得仪表盘亮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顾影似乎不认为自己说了多么大不了的一句话,说完,清澈的眸光便投向车窗外,地平线上,太阳已经高升,遥遥烘着树木残枝与地面的雪。 她可惜地叹了声气,“天亮了。” 为什么花时间较劲?好不值。 她眼睛睁得很大,与沈时晔隔着中控台对视。 晨光照亮他深邃的眉眼,也照亮他充满欲念的眼底。他不动声色逼近,沉重炙热的呼吸洒在她鼻尖上。 顾影睫毛轻颤着闭上眼,以为又会迎来一个深入喉舌的长吻。 可是那些滚烫潮热的欲念最后只变成了一个克制的拥抱,和落在她鬓角的轻轻一吻。沈时晔鼻尖贴着她柔软发丝,深呼吸着叹息,粤语低斥她,“傻囡。” *** 清晨七点十五分,深青色涂装的直升机准点降落在雪地上,涡流的巨大压力吹开了四周的雪,露出灰色的石板地面。 emma从机上跳下来,套裙领巾一丝不苟,让人看不出她刚刚熬完一个大夜。 time is money. 身在沈时晔这个位置,每天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所有的日程要至少提前一年敲定。他很久没有这样临期更改既定公务了,即便只是推迟几个小时,也牵一发而动全身,弄得整个董事办通宵连轴转,一整夜都在重新申请航线,致电对接方,调整所有的时间表。 但她没有把这些放在脸上,跟他们问过早,将手里一捧沾着露水的鲜花塞进顾影怀里。 “昨天大马领空临时关闭,所以送花的航班才迟了。”她对沈时晔做检讨。 沈时晔今天肉眼可见地心情好,散漫地笑了笑,“不晚。” 那真是好大的一束花,顾影手里本来已经有花,被那分量带得直往下坠,险些抱不住。花瓣上的露珠抖落在她下颌上面,空气中浮动的花香,闻过一次就已记住。她眨一眨眼,“你还说不给我呢……” “我说的是‘我想的时候’。” 顾影嘟囔一声,不认账,“那就是不送的意思。” 但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想要有花,就马上有花。在她为此失落的时候,这束evelyn从阿拉伯海出发,正途经玫瑰色的地中海上空。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像柔嫩花蕊,被蝴蝶吮吸,淌出了一段蜜。 “已经有一束了,怎么还要送呢?”她得寸进尺地问。 “那是昨天的,这是今天的。” 顾影睁圆眼,“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都有花?” “不可以。” 顾影还来不及失落,就听见沈时晔轻哼一声:“见面才有。我人不在伦敦,你要是敢接别人的花……” 他目光沉下点。 “别看啦。”emma在旁边不肯出声,隐忍地仰起下巴,失焦的双眼望向天花板,身体像受惊的含羞草紧紧闭合,拒绝他的深入。 他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应该禁欲地放在顾影两颊红扑扑,抱着那束花左看右看,没话找话说,“还以为你会送上次那种。” 这束花不是evelyn,但明显是用心照着evelyn的样子来找的。一模一样的香槟杏粉色,只不过花型没有那么饱满,香气也没有那样馥郁。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平静地精准复述,“花只不过是植物的生.殖.器官——” 顾影脸色涨她,“再看下去,太阳光伤眼睛。” 她不出声,顾影都还没注意到身边有人,“咦”一声,“你不用陪沈先生出差?” emma咧开嘴,“我转岗了,昨天下的邮件——以后我做你的助理。” 顾影受了一惊,“你……我……”她语无伦次了一会儿,找到话,“别开玩笑,我付不起你的薪水!而且我平日生活很简单的……” emma,lse本硕,在金融街杀出重围进入埃克森董事办的精英能人,杀鸡焉用牛刀。 “放心,先生给我涨了三倍的薪水。”emma老道地说,“以后作为先生的女伴,你在社交场合要面对的难题不亚于一个国家的first lady,你会需要我的。” 顾影怔愣住,“这些……需要我来做?” 因为emma是沈时晔的身边人的论文被抢发了……” 顾影拧了拧眉,蹙意从眉心一闪而过。论文抢发在热门领域里很常见,有时候并不涉及任何恶性竞争或者抄袭,也许只是因为运气不够好,两个人想出了类似的idea,就可能导致这种撞车的惨剧。一篇文章一旦发表就占有了优先权,如果她们的文章真的和前者一模一样,那么他们两年来的努力就完全作废了。 她和丽然一起做的课题有关全能干细他和我决裂了,您就决定对我下手了吗?” 最后一颗螺丝被起开,当一声,画框落在地面,莫里哀垂眼拍了拍手上的粉尘,“是的,evelyn。没有他帮你,你就什么也不是。” 书架旁边,纤细易折的身形晃了一晃。 这是他手下最聪明也最傲气的学生,但是空有傲气又有什么有用呢? 莫里哀惋惜地笑了笑,他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知顾影在暗处又仰起了脸。她的双眼明亮,在黑暗里也如两簇火焰,像一只年轻、骄傲而美丽的天鹅,终于无畏地穿越了结冰的湖面。 她背过身,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就祝您的会长之路一帆风顺。” 莫里哀在她背后深深地,她到底学谨慎了,没把心底的疑问与抵触全说出来。 “不然呢?”emma奇怪地瞥她一眼,以为她心里紧张,安抚道,“take it easy. 你会准备好的。还有,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这个,不过请一定收下。” emma从提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顾影注视着那张卡片,嘴角瘪了,“他犯规,知道如果是让你给我,我就不能不收了。” “先生说,他不给你钱,但要保证你在需要的时候能够拿到钱。收下吧,别让他记挂。” 顾影蓦然一愣鼻子一酸,emma趁她愣怔之时,直接把信用卡塞进她掌心里。富人金光闪闪的黑卡原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分量沉一点,质感厚一点。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就藏在手心收进了大衣内袋里面。 第31章 chapter 31 顾影听沈时晔的话,回家之后和水吞了颗安眠药,一觉睡到了午后。 因为梦里总是惦记着,醒来之后模模糊糊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屏幕上只有陆莹云出门前的一条留言,顾影心里一空,又惊觉自己昏了头。 沈先生日理万机,见她一面都是推了公务才能来的,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都分神。 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第33节 ,拇指带着力度从她唇上碾过,另一只手穿透了大衣,隔着睡裙在她后腰深陷处危险地摩挲。一阵过电似酥麻穿透了脊背,还没怎么样呢,顾影的脖颈锁骨已经泛起欲盖弥彰的潮红,她难堪地低叫,“emma还在旁边呢!” 沈时晔觉得好笑,慢条斯理地捏着她的皮肉,“我怎么你了?” “你……你自己知道。” 他笑得更厉害,呼吸落在她耳垂上,“就你这样……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这么不经事,到底哪来的胆子,和他计较要不要上床的? 顾影不理他的不怀好意,怀里的两大束鲜花漂亮但也很碍事,可以顺利成章地隔开身体之间的距离,胸闷气虚地提醒他,“不管,反正你答应过我了。” 机师自降落起就在读秒,终于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出声提醒沈时晔登机。顾影身体一顿,闹别扭的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目光又黏了过去。 沈时晔一只手抬起,在她眼下抚了抚。真到了道别的时候,他的脸色是很正经的,“别送了,上去睡一觉,醒的时候我已经到了。” 两个助理陪他上了直升机,隔着舷窗,他抬手挥了挥两根指头,是让她回去的意思。顾影在冬青树下抿着唇摇摇头,眼睛睁得很大,直到那架飞机变成了天际胞,本身就是研究者前赴后继的方向,撞车的概率的确比别的领域更大,不过也未必没有修正的机会,万一这篇论文有什么漏洞,甚至还给了他们炫技的机会。顾影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朝丽然伸出手,“那篇文章,给我看看。” 丽然眼圈通红,咬着牙摇头。 顾影缓缓皱眉,“你怎么了?就算idea撞了,他们的方法也未必有我们好,数据未必有我们漂亮,结果未必有我们的深化。我在这儿呢,天还没塌。” 丽然说不出话,开始哽咽不成声。顾影当她是小孩没经过事,直视她双眼,抬手拭去眼下泪水,“我真的不觉得有谁能和我做的一模一样。” “别问了……别再问了师姐。”丽然深吸一口气,挤出一句话,“我们的论文已经被nsc退稿,因为数据重复,他们的数据和我们一模一样!!” 顾影怔忪一下,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丽然目光直视她,眼泪停在下颌上,“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的数据被偷走了,我查过那个ip地址,不在别的地方,就在剑桥,就在我们的实验室大楼里。” ** 丽然口中那篇发表在顶刊cellarius上,有关全能干细胞体外诱导的论文在网络公开见刊的六个小时后就已经作为“突破性进展”被挂到了学院的官网上,论文的一作和通讯作者的简历也进行了同步更新。 顾影进院楼时,爱丽丝正在小花园里拍宣传照,校报记者在她面前调试着反光板,以充分利用太阳下山前最后的一点自然光,好让她的脸庞显得更有光泽一些。 顾影隔着围观的人群与她对视,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从旁擦过。 像有一团死寂的空气降落,热闹的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很多人悄悄抬起眼打量她,看热闹的、欲言又止的,各式各样的眼神复杂地交汇在一起,但没有人敢出声叫她。 进了电梯,丽然已经咬牙切齿上了,“这些人!他们有没有想过,现在幸灾乐祸,明天被抢的就是他们!” 顾影久久不说话,双手插兜,目光单单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到了顶楼,丽然想先去推门,被她用力按住了手。 “你不用进去。” 丽然倏然站直,“可是——” “没有可是。”顾影朝她勾了勾唇角,“我和莫里哀、和爱丽丝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是你的副手、这篇文章的二作,为什么跟我没关系?!” “丽然,”顾影无奈地叫她名字,“想想你的爸爸妈妈、你的学费贷款,如果莫里哀记上了你,你要怎么办呢?保住自己的前程,拜托。” 丽然被这一声拜托锁住了脚步,不甘地眼看看她拉开门。 她第一次觉得,院长办公室四壁的书架那么沉重那么高,里面的黑暗像一口深渊,把师姐细瘦的背影吞了进去。 *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冬日的余晖将室内的一切都映得暗沉,亦将莫里哀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正踩在木椅上,气喘吁吁地拆着墙上的一副人像油画。 见了顾影,他一脸提前预知一切的平静,动作未停,斧头凿击墙壁的声音在室内沉重地回荡。 笃、笃、笃。 顾影冷静地抬起脸,“教授,要我帮忙吗?” 莫里哀放下斧头,与画像里的老人对视,“evelyn,你知道他是谁吗?” “eric nielsen爵士,1963年诺贝尔生物医学奖得主,80年代的剑桥大学校长,皇家学会会长。他是你的导师。” 莫里哀点点头,“那是书上写的。可惜书上不敢写,他晚年学术政治失败,死在了疯人院里面——在他之后,六十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集个黑 顾影甩掉杂念,起身去浴室冲洗身体。轻薄的睡裙解开落在足边,热水流过皮肤表面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被他双手揉捏过的触感。 浴室内热气氤氲,暖黄浴灯下凹凸有致凝白如玉,突然就泛起了浑身潮红,全部如实倒映在水雾镜面上,美感强烈。 有人很急地揿了两声门铃,顾影才懒洋洋关了水,系上浴袍,侧首擦拭着半卷的长发去应门。 以为是莹云提前回来了,结果迎来的是失魂落魄的丽然。她是冒雪来的,鼻尖通红,眼底青黑,一条外衣湿漉漉。 顾影没少见她这么一蹶不振的样子,实验做得不顺利,或者刚刚经历通宵,对底层学生来说都是常有的事。她见怪不怪地往后让了一步,“先进来,喝口热水。”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柔和,丽然突然簌簌地掉起了眼泪。 “师姐,我们蹙了蹙花白的眉,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啊”一声,微笑着回眸,“我忘了,过去的每一任皇家学会会长都有诺奖在手,你呢,恐怕还沾不上边。” * 出了门,顾影就告诉丽然自己想到了办法,但无论丽然怎么问,她也没有泄露心里的念头,只吩咐丽然,“如果我的办法不奏效,你随时都要准备把我们的论文投出去,随便什么刊物,只要能立刻见刊就好。” “可是那样的话,就算最后证明数据是我们的,我们的论文也毁了呀!” 这样……无异于玉石俱殒。实验数据对研究者来说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若不到绝境时,谁能狠心割舍? “赌一把,丽然。我想赌一把,坐在高台上掌握话语的人里面,仍有良心。”顾影垂下眼,俯视着小花园里依然热闹的人群,微微笑,“就算赌输了,没有了这一篇,我也还有下一篇。我的大脑才是创造一切的源泉,就在这里,谁也抢不走。” 两天后,一封六十页的举报邮听见,伸出一只手,“手机给我。”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发出一条讯息,问她是否已经收到他在公务机上拨冗挑选的那条睡裙。 帆船行过卢克索神庙,官员请沈时晔到上层甲板观景,足足看完了四五公里的风景,这一问也没有收到答复。 沈时晔直接拨出电话,等了半分钟后,里面提示对面已关机。 潘师良耳聪目明,在旁老神在成年,还在乡下上学……”顾影法语只学过这么点,再多的,她也说不下去了,耍赖地掀起面纱挡住整张脸。 偏他还能把戏接下去,大手托住她臀后,抱她进了卧室。 “正好没谈过未成年,那就试试十七岁。” 木门被反手推上,沈时晔边解大衣,边把她扔上床。羊绒大衣落在瓷砖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顾影被他掐着腰拧过身子,赤裸的足尖胡乱踩在黑色的衣料上,白得惊人。 一声裂帛,面纱撕下来,正好做了绑手的工具。 顾影终于发现自己玩脱线,双手胡乱地抓住床单,罩袍下面的身体如一只受惊挣扎的蝴蝶,“沈先生,犯法的!” “这里是开罗,天高皇帝远,没人救你。件并一份录音文件被提交至皇家学会,同时抄送皇家科学院并剑桥各部门,直指终身教授、学会会长候选人莫里哀学术不端、操纵同行评议、打压学生共十二条罪状。这封邮件同时公开在圈内最活跃的学术论坛上,引起一场史无前例的热闹团建。北美吃瓜群中很快有人辨认出举报人的名字: 【这个evelyn gu,不会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纽黑文y校的e小姐吧?】 第32章 chapter 32 一月的尼罗河风尚有凉意,三角帆船由阿斯旺大坝顺流而下,近黄昏的时间点,河面光线柔美,风鼓动着船帆,烈烈作响。 沈时晔正坐在甲板上,膝上搭着图纸,满脸恹恹的懒散。被太阳光的余晖一照,额角也开始隐隐作痛。 旁边的阿伯拉官员不懂看脸色,还在对着他慷慨陈词,“二十年,这项工程规划二十年,终于马上要实现了!我记得二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是部长秘书,你们的人第一次到苏伊士来,走下飞机的是另一个年轻人,你们中国人年轻得都像妖精……” 沈时晔头疼加剧,握着一支铅笔在图纸上作批示,几行铅字写得杀气腾腾。 潘师良从船舱内出来,如此多的成就于一身。” 他徐徐地叹了口气,顾影在这一息中讥诮地挑起了唇,“所以,您要竞选下一任皇家学会会长,做下一个eric。” 莫里哀为她的聪明笑了笑,“既然你已经想明白,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了。今后有我和爱丽丝为你保驾护航,你不会吃亏。” “我不明白呀。”顾影自己捡了椅子坐下,表情突然流露出恍然大悟,“难道,原来您问都不问就拿走数据,是为了用我的研究给你的竞选抬轿?” 莫里哀知道她这一番作态是用来恶心人的,静静看着她,“我说了,你会有补偿。” “补偿什么?这么好的研究,谁能再做出一个给我?就凭爱丽丝——她也配?”顾影哼笑一下。 莫里哀背过身去,继续拆着画框上的螺母,“除了接受我们的条件,你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再和她多费口舌,挥挥手,“回去吧。” 顾影敛了笑,在,“我都话咗啦……” 尼罗河一侧河风和煦,在鼓噪的提示音中,沈时晔脸色阴沉下来。 “去问emma,怎么办的事。” * 回程的车上,并没人敢打扰后座上蹙眉恹恹的老板。只有财务顾问斟酌再斟酌,顶着压力向他报告了账户里一笔398英镑的支出。 沈时晔捏了捏眉心,极力按捺着不耐:“这398磅,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必要吗?” 埃克森内部有高层曾经计算过,沈时晔每秒钟的平均创收是3000港币,所以,他为什么要花费生命中的宝贵一分钟来关心这398磅? 但财务顾问认为这笔动账异常,恰恰正是因为数目太小,在动辄千万上亿的流水列表里,便显得引人瞩目。 “发生交易的那张卡片,您给了顾小姐。” 沈时晔虽然意外于顾影会动用那张卡片,但也没有细想,“既然已经给她,那就是她的私事,不用再报给我。” 接下来要马不停蹄转场去开罗参加商务宴会,他就没再把这件小事放心上。晚宴规格十分高,他作为瞩目的中国贵客更不能在早退,应酬至晚十点才脱身回下榻酒店。 顶楼套房私密性极强,除了埃克森的随员没有外人,推开套间木门,却见一个穿戴杏色罩袍与面纱的女人正推着吸尘器到处忙碌。地面明明纤尘不染,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好忙的,反倒是长毛地毯被翻得乱七八糟。 这样也就罢了,这清洁工偏偏要拖着吸尘器在他眼前晃,拖个地也拖得摇曳生姿,象征禁欲的宗教罩袍都盖不住那一把细腰。 沈时晔微微拧眉,助理立刻清了清嗓子解释,“客房服务还没走。” 顶奢酒店讲求私密性,要求服务无微不至但又看不见人的痕迹。没有哪个酒店管理会在客人面前做客房清洁的,更何况是总统套的客人。但转念一想,这里是埃及,第三世界国家,一切皆有可能。沈时晔便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吩咐助理,“接待方是谁,换掉。” 助理竟然吞吐了一下,“要不要再考察一……” 话音未落,那个女人突然放下吸尘器九十度大鞠躬,“monsieur!bonsoir!” 她很殷勤,一口带着奇奇怪怪弹舌音的法语,嗓音甜腻腻,“先生,您的大衣,我帮您解开挂衣帽间吧。” 女人脉脉含情垂着眼,一只纤纤玉手不见外地伸到沈时晔胸前,不知道沈时晔身后的保镖已经跳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了。 他们刚想掏泰瑟枪,就奇怪地发现,老板忽然主动朝这女人俯了俯身体,“脱吧。” 他的弹舌音磁性而低沉,“要我教你从哪里开始脱?” ……保镖们默默地把枪药塞了回去。那个花枝招摇的女人似乎也一瞬间变得气势很软,即便隔着罩袍和面纱,好像……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虚。 第34节 “唔……”女人眨一眨眼睛,柔软纤细的手指放在他的领带上,取下宝石领带夹,顺着暗纹抚上去,按住饱满的温莎结。 一阵香风随着她的动作从袍子下面钻进沈时晔的呼吸里,有别于穆斯林女人身上浓郁厚重的香水味,这是一种清新野涩的香,像一颗沾露水的花苞,无意间落到了他的掌心。 隔着若即若离将碰未碰的距离,沈时晔耐心地看她动作,但那一双漂亮的手委实中看不中用,左一牵右一拉,漂亮的领结就成了麻花,还没看清怎么动作,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啊——好像打成死结了。” 沈时晔:“……” 助理默不作声,退到走廊,从外面把门推上。 女人一双大眼忽闪,很柔弱很无辜,沈时晔无话可说,修长手指扣进领带里,三两下拧开,转身进了书房。 后面的脚步窸窸窣窣亦步亦趋跟进了房间,他恍若未觉,在书桌前坐下,翻开报表,一只手擎了支烟,旁边的落地灯衬得他眉骨深邃冷淡。 女人又不扫地了,改拿一块布,软着腰伏在桌面,左擦擦右擦擦。樱桃木的桌面光可鉴人,她也擦得十分真情实感,照顾到每个角落,若有似无的香风从男人鼻尖擦过。 聚精会神看报表的男人眼皮轻撩,“你挡光线了。” 女人在面纱之下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双膝在柔软的地毯上跪下……开始擦书桌的四脚。 沈时晔眼风向下一扫,终于受不了地捏了捏眉心。 她完全不知道,垂顺的杏色袍子搭在两侧将她腰臀曲线勾勒得多荒唐。 简直……伤风败俗 “站起来。”他命令。 她多跪不了不是公务必须,他是从来不踏足开罗的。 这不是一种修辞,而是他真的罹患此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p-t-s-d。 曾经,尼罗河两岸是金色的流沙,是史诗里玫瑰色的红海,是他独处、修行的心腹之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记忆变成了一只蛰伏在暗处的毒虫,时不时地在梦境里蜇人。 “医生除了要求我暂停工作,还会什么?”沈时晔卷起图纸交由助理带走,眉心蹙着问,“刚才,有没有电话进来?” “夫人问过一次,知你在应酬就没叫打扰。至于别人——”潘师良莞尔一笑,“人家是大科学家,日程说不定比你更满。” 沈时晔听了也当没”他轻笑一声,手掌深深插进她盈密的发丝里,微微用劲地拽住。 顾影被迫仰头,承受他更深的侵犯。舌根被吮得发麻,细嫩的喉间不断咽动,浑身都发软了,只靠两条手臂紧紧环住男人的肩膀,几乎是依附他有力揽着腰,才不至于深陷进床垫里面。 接完这个长得断气的吻,沈时晔也没有离开顾影水光淋漓的唇瓣,一边研磨着一边气息深沉炽热地逼问她,“还怕我女朋友吗?” 顾影早被吻出泪花,委屈吸了吸鼻子,“怕,我又没有名分。” “那就换个女朋友。” 顾影一噎,“你出轨啊。” 沈时晔换了个姿势,用另一条手臂给她枕着,笑得隐晦而混蛋,“不一定,要是我女朋友愿意从伦敦飞过来挽留我,那我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顾影被他一口一个“我女朋友”哄住了,眼睛里的笑意一点也藏不住。她用双手挡住脸,舌尖嘟嘟囔囔,“我已经飞过来了。” “从伦敦飞到埃及只要一秒钟吗?”他用想生意的劲头来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结论,“原来我女朋友是仙女。” 顾影脸红得厉害,羞耻得声音也不能全怪老板,退九十九步说,她长得这么漂亮难道就没有错吗?! emma哪敢再说话,木着不上.床”那笔糊涂账还没和她清算,压她在怀里,顺着颈侧更加变本加厉地含下去,“……没到你哭的时候呢。” 顾影不知道一条普通的罩袍原来也可以当玩具。 纱的质地轻薄,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人的皮肤,当手指隔着罩纱在身体上游走捻弄时,所有的触觉便会无限地放大,像被一根粗粝的麻绳鞭笞身体。顾影以极大的意志力忍耐了一会儿,因为没有经验,还是忍不住要哭。 生理性的眼泪流得不受控制,身体哪儿哪儿也不受控制,两条长腿无意识地夹了夹,立刻被他轻拍了一下腿侧,浓浓的惩罚意味。 她的眼泪当即流得更加厉害。沈时晔漫不经心地观察一会儿,觉察到她的脆弱,修长的指骨猛然发了狠,“宝贝,你这么会算数……告诉我这是几?” 顾影回答不了,眼前一阵发甜发黑,罩袍“啵”一声破了个洞,身体紧.缩到极致,又不受控地泄了力。像坐过山车,到了高处那个临界点,急转直下,魂飞魄散。 有那么几秒钟,她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隔了一会儿,她才听清男人的低哑哼笑,“就算不床,玩法也有很多种,这是你喜欢的吗?” 顾影倔强闭着眼睛,强忍着身体深处的失重感,带着委屈发抖,“因为……有想要见的人,所以……会仙术。” 她侧过身,手扶住他小臂,一双眼亮晶晶,把自己在飞机上刚学会的粤语三个字讲给他听,“我好……挂住你。” 她说得心虚又蹩脚,但足够让他听懂了。沈时晔一怔,唇压在她耳垂后面,“傻囡。” 叼住那块软肉反复折磨狠咬,“就这么想我吗?一会儿都分不开吗?嗯?” 顾影不肯被他欺负坏了,把熟透的耳朵藏到他的肩窝里,软绵绵嘟囔,“才不是一会儿,我们已经分开了两天十三小时五十四分钟……”她回头看一眼房间里的落地钟,补充:“……十八秒。” 第33章 chapter 33 沈时晔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压在后背的那只手忽然向上,摸到胸衣的肩带处。 顾影的蝴蝶骨受惊地震颤起来,内衣丝薄,柔若无物地托着一对雪团,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精确地摸出来的。 “穆斯林罩袍里面不能穿内衣,我们在阿拉伯人的土地,你怎么敢忘了入乡随俗?”他沉声问着,吐息炙热洒在她唇珠上。 “……”顾影茫然地抬起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怪东西。 他要纠正她对阿拉伯信仰的不敬,师出有名光明正大,两只手指轻轻一捏,两边搭扣便如蝴蝶的尾翼,轻飘飘地分开。 柔软陡然失去了紧缚,近似于真空,被衣料若即若离地擦过,像有一柄羽毛在女人最细嫩处来回搔弄,痒得钻心。从脊背后面蹿起的酥.麻令她半边小腹一酸,顾影当一秒钟,立刻扶着桌面起身。站直了,还要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 沈时晔:“……”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声线很冷淡,“坐下。” 嗯?女人左看右看,可是这书房里并没有第二把椅子啊。 沈时晔勾起一侧唇,似笑非笑,“看什么?坐我这里。” 女人似乎惊呆了,瞳孔瞪得比见了狮子的猫还要大。她定了定神,又拿捏起那把妩媚的声线,“先生,这不好吧——你女朋友知道会生气的,我害怕。” 她被一把揽住腰,抱到了男人腿上。 男人气定神闲按住她后背,“不怕,我女朋友在伦敦,她知道不了。” “那也不行的。” “怎么不行?” “我才十七岁,未动也不动,双手环抱在胸前,“帝国理工的timothy,因为未经许可拿走学生的数据发了文章,被大学直接开除。您和他是老朋友,他难道没有提醒过你,有的学生就像又臭又硬的石头,是绝不能招惹的?” “凭你?”莫里哀耷下松弛的眼皮,“上个月,我和nie碰了面,他说今后不再过问你的事。eve,请告诉我,现在的你能够倚仗什么来对抗我?” 顾影安静半晌,“是因为知道的一在旁静静看了会儿,就找借口把官员支开,将一杯解暑清心的药茶搁在他手边,“我就说该把医生带出来,你又不肯。” 沈时晔对这块土地有ptsd,最近十年,如果即就难堪哭了。 然而她越是难为情,越显得那山峦起伏的丰腴柔软,随着她转急的呼吸如水波般轻颤。 沈时晔想起“,我等着。” * 顾影实在没脸看佣人换床品,换了身衣服掩耳盗铃地躲到了顶楼花园,等待emma上来送她去别的套房。 沈时晔那间套房内有十来个相互分割的空间,住在一起也很大可能碰不到面,实则不用多此一举开一间新房。但沈时晔已经信誉尽失,顾影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和他共处一室了。 emma在花园里找到她时,她正蜷在月季花丛边吹风。即便已经在夜风中冷却了许久,她脸上的红温依然显眼,正似旁边渐变色的月季花。emma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来到先生身边,你心情就变好啦?” 顾影一愣,被她这个结论弄得啼笑皆非。但转念一想,连emma都被她骗过去,想必在沈时晔面前也没有破绽了,很可以放心。她很随意地“嗯”一声,“是啊,果然来对了。” 决定来埃及,的确是她一时冲动的念头。等她开始后悔,人已经在大西洋上空了。 因为提前吞了双份安眠药,漫长的航班里,她时梦时醒,分不清梦境现实。 舷窗外面的眩光打在眼皮上,好像回到了在纽黑文风风光光的十四岁。盛夏,艳阳天,大草坪上的开学礼,她作为年纪最小的新生献词,下台时礼花与彩色气球飘向天际,每一个同学老师都在为她鼓掌。 well done, my little girl. 那一天太好了,好到似乎透支了她一生的鲜花与掌声。 迷迷糊糊中,顾影听见空姐柔声的问候,“小姐,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她乍然惊醒,眼前是空姐担忧的神情。她后知后觉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已经被眼泪淹没。 “没事。”她用手指蹭着眼下,“……我只是做了个好梦。” 在迪拜机场落地转机,她在盥洗室用凉水冲洗泛红的眼圈,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看见emma风尘仆仆出现在她身后 emma的三倍工资真不是白拿的,发现她的离境记录之后,只花三小时就追了上来。 得知顾影用黑卡买了三百磅的经济舱,emma差点要掐人中。当然顾影是振振有词的,因为那班飞机最早,而且正好剩下最后一个舱位,简直是天注定送她去见沈先生。 emma捂着被酸到的胸口带她办完升舱,至贵宾室坐下,想了想才开口,“你学校里的事……” “你看见了啊。”顾影冲她轻快地笑了笑,“你是专业人士,可以给我写的pdf打几分?” “零分。”emma无情道,“单论pdf是满分,但是你不提前跟我商量,要倒扣一百分。要是给先生知道,他要训斥我工作不力。” “别告诉沈先生,都是糟心事,听了扫兴。”顾影顿一顿,“拜托了,就当我是去埃及开开心心陪他玩的。” “你都捅破天了,还指望先生不知道?” 顾影眼神笃定,“等他能知道的时候,我是赢是输,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emma垂头笑笑,拿她没办法,“看来这口和你串通一气隐瞒不报的锅我是背定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们都很害怕会被沈时晔斥责公私不分,到时候一个被当场遣返,另一个被原地辞退,那就很不好玩了。 顾影一拍脑袋想出乔装打扮这种馊主意,emma本来还颇有微词:先生在公务中一向端正严谨,肯定不能被这样糊弄过去吧! ……但没想到先生真的吃这一套。 顾影的睡袍穿得松散,emma走在她身旁,颈侧那一串新鲜的淡红掐痕她实在没法装作视而不见。 她保持着微笑移开视线,心里用粤语清晰地骂了一串脏话。 士多啤梨苹果橙,香蕉你个banana! 给她调岗的时候,并没有说她还要近距离消化这种事啊!! emma木着脸上楼开了新的套房,迫不及待一心想走,却被顾影叫住问,“emma,可不可以帮我拿一点香槟?” emma把套房里的酒柜打开来给她看,顾影摇头,“不够,还有没有?” emma也觉得这酒柜里的酒差点意思,翻出手机预备给她订酒,“要几支?有没有指定的品种?” 第35节 顾影报了个精确的数字,“160瓶,至于品种……沈先生喜欢什么?” “一百……六?”emma欲言又止满头问号,但也明白,对老板这位的小情人,她只负责对她有求必应,没有资格对她指指点点。何况说难听点,香槟又喝不死人。 想是这样想,e“嘘,是惊喜,别让他知道。” emma被她灵动的笑意晃了眼,劝说的话语突然就忘在了嘴边。 ……青天大老爷,的鼻音控诉,“你不讲信用。” 他好整以暇,“拜托,你睁开眼看看,我不讲信用?” 顾影信以为真,抬起粉红软糯的眼皮,看见他衣冠楚楚冷欲模样,除了领带解了下来,其他地方分毫未乱。 低头再看她自己呢……顾影呆了呆,当场难堪得要跳床。 垂顺的宗教罩袍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皱巴巴的布,且和被泼了水一样,干一块湿一块,有几处抽丝破洞的地方,显然是被男人的指骨反复用力碾过才会如此。 沈时晔慵懒地靠在床头打内线叫人,“床单被人打湿了,上来换一换。” 顾影大惊失色,“没有湿!!” 沈时晔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回答那边,“嗯,我不小心打翻了一只……温水壶。” 顾影手指轻颤指着他,“你……”也不用为了和我赌气,就把自己淹死在酒里。” 顾影惊慌失措,“不要……咳……不要淹死!” 挣扎了几下,一只结实手臂慢条斯理地捞住她,用浴巾裹着抱上来,如打捞一只落水的小猫。长发贴在脸上,眼圈红通通浑身湿漉漉,又委屈又丧气。 呜……不是漂亮舞娘了,是落汤小鸡。 顾影咚一声把脸埋他肩窝,“不许笑!!” 沈时晔勉强压平唇角,唇瓣在她湿发上贴了贴,“好,不闹了。” 顾影鼓了鼓脸,确实没有力气再胡来了,柔软乖巧由着他抱。她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听他冷不丁地问,“走前不是说有工作?怎么又跟了过来。” 晚上刚见到她时,沈时晔被她的甜言蜜语糊弄了过去,这会儿玩过了一场,肾上腺素下的思维空前敏捷,反倒让他回过了神。 顾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人也警觉地醒了,轻描淡写地说,“和老师有点矛盾,出来散散心。” “你不是遇事逃避的个性。”沈时晔蹙了蹙眉,“还是这件事很棘手?” 顾影不想他三言两语就做.爱的风格是一致的,沈时晔开车竟然是亡命徒的风格,仪表盘的指针飙到最末端,他远离公路,只走最狭窄、最陡峭的地方,其他的车辆几乎绝迹。顾影眼睁睁无能狂怒半天,她找出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沈时晔含笑一挑眉,“好脸举着开瓶器霍霍掉了一瓶又一瓶四万欧元,听着酒液哗哗泻入浴池的声音,她由衷地感到,这三倍工资是在拿命挣啊…… 古有妺喜撕帛,今有顾影倒酒。顾影是妖妃,她就是助纣为虐的奸臣! 她把这句话讲给顾影听,顾影眨一眨眼睛,很无辜,“你在说什么?我十三岁就出去上大学了,这些典故我听不懂。” 粉红色酒液已经灌满了浴缸,酒池肉林,只是想想就觉得荒唐,更何况亲眼目睹,光是被酒香熏着鼻尖,好像都要醉了。顾影趴在浴缸旁边,伸一根手指进去搅拌,酒气升腾晕着她的脸,看着鲜妍可口。 emma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看她一派天真的笑。嗯……笑吧笑吧,也许到明天早上就笑不出来了。 第34章 chapter 34 沈时晔本来已经喝完睡前助眠的白兰地,躺到了床上。 他没有睡眠障碍,需要补充睡眠的时候,甚至可以用意志力强迫自己快速入睡。因此,不规律的睡眠、常年跨越时区的公务行程,从不妨碍沈时晔保持精力充沛。但同时,在四五小时的休息时间内,不是大事,等闲不能打扰他。 潘师良向沈时晔请示过,什么样的事情算是大事。沈时晔沉思半秒,给了他八个字,“港股熔断,金融海啸。” 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敢在mma在订酒的同时,还是未雨绸缪叫好了医生待命。 酒窖不敢怠慢行政套的客人,半小时内就把顾影要的酒送到房间,160支唐培里侬香槟在客厅里堆成了一座金字塔型,折射出淡粉色的炫光。为了避免价格波动,顶级香槟的销售往往有严格的配额,emma并未告诉顾影,这160瓶酒,单支价格四万欧,几乎耗尽了这家酒窖今年所有的存量。 emma正欲最后叮嘱一句,就见顾影拎起一只酒瓶进了浴室,“啵”一声开了木塞,调转手腕,将一整瓶古董香槟灌进了浴缸里。 emma:“……” 天知道她还没来得及把那句“饮酒适量”说出口!! 顾影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处理160瓶酒的效率可能有点低,有些苦恼地回头求助,“emma,可不可以帮我把木塞全部打开?” “等一下。”emma朝她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低头捋了半天,试图跟上她的意图,“刚才扮扫地工你还没玩够?……还是,先生没看够?” 后一个猜想她说出口都觉得荒唐。这是她超级高冷禁欲端方严谨的老板,怎么能在公务途中干出这么荒淫无道的事情! 顾影一根手指抵在淡粉的唇边,弯弯嘴角,沈时晔的休息时间打扰他。 可今晚在他半梦半醒样纯洁天真禁欲,脚下踩满玫瑰花瓣,像神坛上的少女。 可是她的身体又那样放荡,抹胸紧紧裹住珠圆玉润,长裙下紧俏的臀线,侧边的开叉露出细滑的小腿。这样摄魂夺目,无声勾引着人来侵犯她。 顾影把手指放在淡粉的唇上,示意观众不要说话:“sh-sh—— 大人,请坐。” 玻璃正对面摆放着一只暗红色的长椅,当然是为今晚唯一的观众准备的。 时钟正好敲过十二点,午夜场的香槟浴在她腰腹下面摇摆的铃铛声中拉开大幕。 顾影高高举起一支新开封的香槟,缓缓、缓缓地将酒液淋在自己身上,令沈时晔能够清晰看见,粉红色的酒水怎样迤逦流经她的脖颈、锁骨、胸口、胸线,在抹胸低处汇成小小的一洼。 布料浸湿,半透明地若隐若现。用手狠狠一捏,是不是会挤出满手的水? 沈时晔蓦地攥住了扶手,让人担心,长椅的樱桃木手柄是不是快被掰断了。 “顾影。”他沉沉开口。 顾影蒙着眼,靠声音辨别出他的方向,朝那边转过脸,水红色的舌尖伸出舔去唇角的酒滴。 沈时晔紧紧抿住嘴唇,目光灼烧着,瞳孔微微扩大,这是强烈杀戮欲望的表现…… 可是顾影一无所知,依然在挑衅着那根紧绷的丝弦。丢开空酒瓶,撩起裙摆,侧身踏进香槟汇成的湖泊里。先用玲珑的足尖戏水,然后用手舀起一捧,像幼猫喝水一样,伸出水红的舌尖舔舐。 ……她舌尖上的酒液,是不是比世界上任何一种美酒都更加美妙? 明明跟拉斯维加斯那些地下舞厅做来是一模一样的步骤,顾影一举一动,却像是少女向神明祭献。 她面无表情、一丝不苟,祭献鲜妍的美丽、祭献年轻的肉体……蒙起的双眼,让她显得更加懵懂、虔诚。 她的表情有多冷淡,所激起的征服欲就有多疯狂……让人想把她困在身下,败坏她的纯洁、撕碎她的冷静、摧毁她的意志力。 顾影蓦地一甩长发,把正脸转向沈时晔的方向,红唇上扬——在真正的舞台上,这是“好戏开场”的信号。 她拢住长发,侧身咕咚一声沉进酒水里。 湖面平静了一息,先扔出来的是束发的金铃,落在黑曜石的地面,滚出很远。 然后,是臂环、腰带、半裙,每一件都挑在手指上向他仔仔细细地展示,再掉落地面,如玫瑰花的尸体。 最后是小小的抹胸,砰一声,挑衅般打在沈时晔面前的玻璃上,缓缓顺着壁面滑下,落在墙脚。 顾影赤身缩在水晶浴缸里,小腿慢慢扑腾着,宛如人鱼在大海中游度,伴着粉红色的酒液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曲.线半遮半掩,是雾里花水中月,越是仔细去看,越是看不清楚。 不,不是人鱼,是水中的女妖,胆大包天,恃靓行凶。 那根丝线终于,啪一下,崩断了。 沈时晔霍然站起,“出来。” 其实,这个“表演”全程并没有超过三分钟。可是沈时晔却如同被架在油锅上炙烤了一百年,要他理智崩塌、离经叛道,要他烈火焚身。 顾影从水面冒出来,下巴支在浴缸边缘,只露出玉色的小脸,黑发如海藻,娇媚得飞了,“好看吗?” 沈时晔语速沉缓,“给你十秒钟主动出来,否则我会亲自进来捉你——到时候你说什么都不管用了,知道吗?” “你才捉不了在浴缸里。 “抓紧了。”沈时晔嗓音低哑地凑到她耳边,“否则,你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淹死在香槟里的女人。” 一件衣物落在浴缸旁边,是他的浴袍。然后,他踏进浴缸里,酒水溢出,打湿周围的地面。顾影感觉到男人强.悍的躯体若即若离地擦过她的身体,热气蒸腾。 裹身的浴巾从后面被解开,沈时晔一只手捏着她的后颈,一只手顺着柔滑的背脊抚下来,沿蝴蝶骨、脊背、腰窝,最后至臀线上方。 顾影本来想推他,却被他骤然发狠的动作弄得泄了全身的力。 浑圆的臀.肉被掐住,顾之际,emma竟然打了套房的内线进来,声音里的底气也不是很足的样子,“先生,顾小姐突然发高烧,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沈时晔一只手撑起身体,揉一揉眉心,“叫医生。” “已经叫过了。”emma小心翼翼地,“可是顾小姐好像烧糊涂了,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沈时晔,“……” 起身披好睡袍,眼神阴郁冰冷,长腿阔步走出去。 推开一条走廊之隔的房间大门,入目却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哪有什么病人高烧兵荒马乱的样子。 沈时晔蹙了蹙眉,声音里的冷气几可杀人,“顾影?” 话音未落,便传来清脆的“嗒”一声,浴室里的灯光随之亮起。 浴室两面玻璃都是全透明的,所以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 沈时晔此时此刻才意识到,空气中躁动又甜腻的酒精分子从何而来。 浴室中央,透明的水晶浴缸里,灌满了粉红色气泡充盈的酒液。女孩子背身站在旁边,穿一条金红的埃及舞裙,赤足踩在白色编织金丝的奢华阿拉伯地毯上。 红裙雪肤,被红金发饰半束的长发在后背迤逦垂下,浓密丰沛,像是河流之神赐予的长长水藻。 她转过身,眼睛上蒙着一截红纱。 遮住了多情的眼眸,她的神情那影发出吃痛的呜咽声, “沈先生……” 只来得及挣扎了一下,后臀就被睡袍的衣带抽了一下,比水声还要响亮。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现在才知道叫我,晚了。” 顾影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登时被吓哭了。 跟现在比起来,刚才在床上发生的事情,竟然已经算是很边缘的边缘行为。 她天真地以为她哭了,他就不会动真格。 双手叠在浴缸边,手掌挡在睫毛前面,她哭得情真意切。下一秒,她被粗粝的手指猝不及防碾过,惊叫一声,眸光破碎,膝盖都软了。 柔嫩之处,是全然不同于酒水的湿滑。沈时晔眯了眯眼,手掌从臀缝后面送到禁忌的深度,搅海翻天。 顾影快将唇咬破,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嘤嘤起来,“不行的……沈先生……沈……沈时晔!” 第36节 沈时晔动作一顿,手指停了下来,“你叫我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不是敬语,也不是客气的“沈先生”。 可顾影意识到自己出了错,咬着牙转过脸去,再也不肯出声。 沈时晔面无表情,脸色在漆黑暗影之下也冷得吓人,“记住一件事,这种时候不要跟我斗气。” “那会怎样……”她身子轻颤。 “你会求我。” 水声骤然变响。 “啊——”顾影脊背剧烈一挺,被他单手按了回去。 他贴着她小小的耳朵气息深沉地翻刚才的旧账,“没湿吗?” 顾影目光涣散,反应大得可怕,过于丰沛的汁液,令浴缸里昂贵酒液的纯度一再降低。 “不湿吗?”他指骨逞凶,垂脸含住她的脖颈,好像随时要把她细嫩的咽喉咬断,“……浴缸里没有酒了,都是你的水。” 顾影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脚趾难.耐地勾起,抵着男人手臂肌肉,不知死活地挠。 不知道什么光景,她从抗拒无意识地变成应和,抬起臀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坐,双腿紧紧夹住健壮结实的手臂。 沈时晔空着的那只手往她臀上扇了一巴掌,雪白臀肉上浮现出红印,他沉声骂了一句什么,是粤语,她听不懂。 但里面深藏的欲.念,她听得懂。 就只是这么随便的一下,顾影就蓦然浑身一颤,眼前有烟花炸开,抓着浴缸边缘的十指用力到死白。若不是被沈时晔的手在下面支撑着,她真要淹死在酒水里。 眼前炸出烟花,奇点的大爆炸,原来也可以发生在女人的身体里。 沈时晔的那只手被瞬间惊人地锁紧,香槟混着别的什么液体汹涌泄下,淹没手背的青筋。耳边就是女人急促的喘.息哭腔,他能够立刻停下,的确是得益于他有极高的道德底线和自制力。 沈时晔面无表情把手抽出,在浴巾上慢条斯理擦干净。垂眼看见顾影如一具艳尸趴伏浴岸边,雪团从胸侧溢出,伴随着微弱呼吸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颤.动。 他动作猛地停下,浴巾扔在旁边,右手越过顾影的肩膀,虎口卡住下巴,令她脸后仰朝向天花板,他从后面俯身咬上去。 好古怪的接吻姿势,顾影被吻得头晕目眩,要抓住他手臂才不会失去平衡。 但他只是为了避免从正面看她,那太挑战神经。 吻毕,沈时晔手伸下去,掌心柔和地摩挲着,帮助她度过漫长的难耐后,又坏极了地拍了拍,“叫我。” 顾影身体条件反射地一颤,此时只觉得他坏绝了,更不肯遂他意,“混蛋。” 他无声地笑笑,松开手,小臂支在岸边开了瓶香槟,“省着点力气,以后再骂。” “……” 顾影鼓了鼓腮帮,咽不下这口气,“走了,懒得骂你。” 刚抬起膝盖,腿根处一阵牵扯的酸软,她惊叫一声,又扑通一声跌了回去,呛了好大一口酒。 沈时晔一挑眉,“倒地看着他驶过了一个又一个禁行标识,低头看眼导航线路,失声叫他,“前面是海!!” “我知道。”沈时晔转头对她笑了笑,似乎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路已经走到尽头,黑色的礁岩山崖就在面前,下面是一望无际的黄昏海,美丽却也无限恐惧。 沈时晔还在提车速,而导航已经开始报警,显示线路的终点只有汪洋大海,顾影终于抑制不住尖叫,“沈先生,这不是约会,是殉情!” 他还叫她看路—— “那就殉情。” 沈时晔捏住她试图抢过方向盘的双手,脚尖松开油门。车体顺着惯性冲出悬崖,冲进粉橘渐变的黄昏里。 强烈的失重感下,顾影已经叫不出声,只知道紧紧攥住沈时晔的袖子,眼泪早已流了满脸。沈时晔一手控着方向盘,还有余裕给她擦一把眼泪,“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别哭。” 砰! 轮胎接触地面发出巨大的轰响,面前扑来的却不是冰凉的海水,而是泥地坚实的质感。越野车卓越的防震性能加上漂亮的落地技术,令车身经过几十米的飞跃后也没有过多的摇晃。沈时晔扶稳方向盘,几乎没有停顿,笔直地驶向眼前树木参天的原始森林。 有那么几分钟,她的眼前混茫,只能看快要摸到她的底,也怕自己招架不住盘问,抱着他手臂开始胡搅蛮缠起来,“怎么问这问那的,好没意思。难道沈先生是不想我来吗?” 沈时晔知道她在糊弄人,但是空气里潮湿的甜味让他心情很好,无意和她计较。 他径直单手推高她的脸,从唇舌间深深侵入,身体力行回答她他是否想她。 一直吻到顾影头晕充血,解开彼此轻喘的呼吸,他也没有离开她的唇,说话间仍若有似无地吻着她,唇对唇地教她怎么用最正统的港府话表示相思, “bb,我亦挂住你。” 第35章 chapter 35 第二天,emma来给顾影送日装。 顾影自己没有考虑到的诸多事情,emma心细如发,全都想到了。比如帮她把证件换成外交护照,又比如,她待在沈时晔身边,总有避不开见客人的时候,需要一些得体的衣服。emma凌晨一点致电蓝血品牌的巴黎总部,安排私人飞机空运,清晨九点,展示在顾影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姹紫嫣红的衣帽间和一个职能齐全的造型师团队。 顾影昨天睡得很晚,时我,emma早就把所有钥匙都藏起来了。”顾影得意洋洋有恃无恐,还敢对着他大放厥词,“脱衣舞,讲究的就是一个看不见吃不着啊……” 她把遮眼的红纱卸下来,缠在指尖悠闲地晃晃悠悠。这红纱是她怕自己放不开,灵机一动加上的。emma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欲言又止,可是顾影觉得很好,看不见他,她才不会紧张。 沈时晔冷眼看她得意,直接拨电话给emma,“把锁匙送上来。”emma不知道回了什么,他停了停,直接快刀斩乱麻,“年终奖翻十倍。” 顾影目瞪口呆。 见鬼了!emma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她的人绝对不会不会出卖她,可她刚才倒戈的速度,有没有犹豫上半秒钟?! 沈时晔挂了电话,躺坐回了沙发椅里,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大玻璃盒子里美丽的猎物。 有的人还安然无恙躲在浴缸里,可是她已经死了。 顾影伸手扯下架子上的浴巾,怕怕地躲在浴缸里,不一会儿,浴室门的锁眼转动,像是死神来临前的宣告。 啪一声,浴室的灯光被熄灭了。顾影睁着眼,许久,才适应黑暗。 月光从露台照进来,银脚面的长裙,只露出两条瓷白的手臂。其实手臂后面也有红痕的,被造型师悄不做声用粉饼遮住了。 - 做完妆造,下到行政酒廊,顾影才知道原来庄咏颐也在开罗。 她今天打扮得很职业,一身深色阿玛尼西装,蹬着锋利的红底高跟,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伸出手将顾影一拦,手指撩起她纤细的锁骨下面的钻坠,“evelyn,你的项链真漂亮。” 顾影蹙了蹙眉,“你……” 庄咏颐红唇一勾,视线下瞟,轻轻地提了提她的衣领,“偷吃,也要记得擦嘴。” 顾影穿的裙子领口开得大方,她人又纤细,再怎么遮掩,底下还是隐隐约约地透出了樱红的痕迹。 和别人非礼勿视的态度不同,庄咏颐的凝视是不遮不掩的,明明白白地要冒犯她。 顾影眼神冷下来,身体后倾,“庄小姐,我和你没有那么好的交情说这些。” “我以为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且……”庄咏颐笑得漂亮轻巧,“你该谢谢我那十二杯酒的刺激,否则,alex也不会起意找你。” 顾影一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她想起了两天之前,沈时晔带着花来找她的深夜。他太犯规,选择在凌晨四点,一个人神志最昏聩的时候来问她的答案。庄咏颐不知内情,但她的言下之意倒是说对了,他们的确因一时刺激而走到一起。 古希腊的哲人曾经说,不要在深夜做重大决定,这是有思量的。 可是,也只有在深夜,顾影才敢冲破天光之下的所有规矩,做一个活生生有灵魂的人,拥吻神坛上高不可攀的男人。 那一夜的决定未必正确,可谁又能说雪夜的奔赴不美丽呢? “庄小姐,你猜错了。不是他来找我,是我决定走向他。”顾影绕过庄咏颐,随意地一扬手,“我还有事,就不说再见了。” 庄咏颐盯着她的背影,“我才知道你就是yale的那个evelyn。” 顾影自顾自往前走,“我的履历在官网上公开,谁都知道我十三岁上了yale。” 庄咏颐笑了笑,“我姓庄,是祖籍台州的香港人,yale生物系的庄文琦教授也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顾影对这个名字毫无防备,鞋跟陡然在长毛地毯里晃了一晃,脚踝处泛起一阵刺痛。 不该为了漂亮穿十厘米的高跟鞋的,她想。 庄咏颐走到她面前,目光直视她,“庄文琦是我的二哥,而你伤害的那个女人,是我最好的闺蜜。yale和庄家为了声誉,清理了当年的所有消息和舆论,这件事,alex还不知道吧?” 顾影稳住脚步,肩颈后背挺得笔直,朝她一字一句,“既然你是知情人,就该知道我和庄文琦只是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反应不用这么激烈,evelyn。”庄咏颐散漫地一笑,“我只是感叹你找男人的功力,从我哥哥到聂西泽,再到alex,一杆比一杆高。你如今可算是有恃无恐了,听说,你把现任导师也得罪了?” 顾影冷笑一声,“是又怎样,我不要我自己的前程,跟你有什么关系?” emma回楼上拿文件,这会儿才从后面跟了上来,恰好听见了她这疾言厉色的一句,迟疑着停了脚步。 庄咏颐根本不在意旁边有没有外人,轻掀眼皮,“做沈家的二房,可保你一生富贵锦衣玉食,倒比你念书来得有前程。不过我要教你一句我们香港人的道理——做二太,有个好模样好身段就够了。要是太有脑子,动了什么别的念头,这荣华富贵也许就到头了。” 别说顾影什么反应,连emma都觉得这话难听,倏然变了脸色,“庄小姐——” 顾影再不想理会她,也被她左一个二房有一个二太说烦了,霍然转身,“别自说自话了,你毕竟还什么都不是呢。” 她面无表情擦过庄咏颐肩侧,“等你真的嫁进去了,再用这副沈夫人的口吻教训我吧。” * 行政酒廊里准备的brunch当然没法吃了,emma让人重新做一份送到房间里,顾影只象征性动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emma在旁边帮她泡餐后茶,有心活跃气氛,“你还挺会吵架的。” 顾影表情很淡,“两个女人为男人起口角,很没意思。” emma听她的语气很不对劲,连忙替老板打补丁,“庄小姐家在这家酒店有股份,她是来巡店的,和先生没关系。” “有关系也没事。沈先生身边的女人这么多,我难道个个都要介意过去吗?” 她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垂眼握着手机一条条滑着这两天挤压的消息和邮件。 她自己剖析得太隆重的首饰吧,会不会太overdress了?” “在其他地方是不用的,可这里是中东。”emma一挑眉,“你的面子就是先生的面子,不许垮!” 今天要出门,造型师本来为顾影选的是一条罗马风大露背的珍珠白长裙。 长裙挂在衣架上,每一根皱褶都被熨得飘逸灵动。造型师站在旁边耐心地等着顾影更衣,天鹅颈、薄背、细腰、笔直纤细的长腿,这么盘靓条顺的客人,服务起来要比其他贵妇千金轻松得多。造型师气定神闲地微笑着,直到顾影把睡袍解开,露出里面的长吊带睡裙。 衣帽间里的空气凝滞几秒,emma眼疾手快地替顾影把睡袍兜上,顾影回头,“怎么了?” 第37节 emma眼观心心观鼻,平静回了句“没事”,实则正在疯狂腹诽。还问,还问!你们搞得多激烈自己不知道吗?! 雪白纤薄的后背上青红交错,咬痕、吻痕、指痕……一个叠一个,个个清晰可见,可以想象出是被男人的指骨怎样揉弄过才能留下的。在场的几位都是成熟职业女性,只看了那么一眼,都不免脸红心跳 造型师清咳一声,机灵地糊弄过去,“我忘了,开罗紫外线太强,还是换一件吧。” 一换就换了一件从脖子裹到emma都没有哄她的余地,只好借口有别的工作避了出去。 两天,她收到将近六百封邮件,因她的邮箱是公开挂在个人主页上面,因此里面近半的都是嗅到八卦气味闻风而动的小报媒体,剩下的另一半是担心被她牵连的同事和co author等等利益相关人士,纯粹关心她个人的寥寥无几。 这些顾影早有预料,跳过一串垃圾邮件,只回复了皇家学会的质询信。清完邮箱去清微信,她心态很稳,直到屏幕下方突然跳出了一个红点。 聂西泽的好友申请。 顾影鼻腔猛地一酸,眼睛轻眨,从眼角落下一颗泪。 他说要绝交,但他还是对她心软。 还是舍不得对不对?聂老师。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温热地捧住顾影的脸。 “哭什么?”沈时晔垂眸打量顾影的神色,微微眯了眯眼,突如其来决定,“顾影,我们去约会。” · 这是沈时晔最近三天内的第二次变卦,好在有了上一次打底,这一次董事办有了经验,井井有条走来走去打电话,重新安排安保、车队、应急预案,推掉了一个商务会面,又见缝插针地插了另一个进来。 顾影其实没什么期待,跟沈先生约会么,十有八九是要穿长礼服戴高珠,坐在高级餐厅里,轻声细语。 直到她被要求换上冲锋衣登山裤,被带上一辆车……应该是车吧。虽然它改装得像一架坦克,通体军事化装甲,里面却是和其他豪车别无二致的内饰。 沈时晔手指夹烟支着长腿靠在驾驶座一侧,竟然没有穿西装三件套,一身青褐色的飞行员夹克、工装裤、硬质军靴,英俊得陌生。 见他掌心握着车钥匙,顾影一愣,“你开车?” 沈时晔绕到她这一侧为她扣上安全带,抚着她脸颊,顺势在颈侧吻了一吻,“难道你开?” “可是……”顾影欲言又止,虽然上一次也见过他开车,但她依然感到深深的违和感。 还是觉得,他应该永远坐在劳斯莱斯的尊贵后座、私人飞机的定制皮椅,而不是在这辆硬核座驾上手握方向盘,像个要带着她赤手空拳抢劫玫瑰场的黑手党教父。 沈时晔坐上驾驶座,瞥眼呆呆的她,“不喜欢?” “……”顾影否认不了,小声说,“……喜欢。” 沈时晔戴上墨镜,勾了勾唇,丢给她地图卫星电话和指南针,“我们要走两天一夜,去的地方没有信号,靠你看路了。” 顾影来不及冒出更大的疑问,沈时晔一声“坐稳”,一脚油门就轰了出去。 * 越野车像脱缰的巨兽,区区不过两小时,已从开罗市区经过戈壁、河谷,来到红海的海岸线,破着温凉的海风,一路往海边的礁岩上开。 都说男人开车和到一片绿色。眼泪还在无意识地流,时不时就会可怜地抽泣一下。沈时晔分神轻抚她侧脸,耐心等她缓和过来。 过了很久,顾影才满含水淋淋的委屈看他一眼,“沈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吓我。” “不好玩吗?”沈时晔笃都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料他的野外经验看起来比她还要丰富,眨眼间就组好了明黄色的方形帐篷,把车后座的物资一点点转移进去。他做事很细致,慢条斯理地垒着木材,不多时,帐篷前面便升起了稳定的篝火,嘶嘶地驱散了周围的湿冷。 顾影恍然想起,很久之前聂西泽告诉过她,他第一次进野外就是表哥带他的。 沈家在中东北非皆有产业,表哥虽然是港媒口中所谓“千金之子”,有时也不得不亲赴战乱腹地。在这些地带,即便有私人安保,也总有力所不能及之时。所以他会开车、开小型直升飞机、野外生存、修理枪械、识别常见植物、给自己止血……这一切知识和经验,他都亲自教给聂西泽,很多年后,聂西泽又如数教给了她。 原来早在她认识他之前,他们的人生经验就已经浅浅淡淡地交错过。 帐篷前面有一棵毛毛树,上面的爬藤一丝丝垂落,成了一个天然的门帘。顾影裹着外套穿过大树的帘子,像猫一样蹑手蹑脚钻进帐篷里面。 沈时晔正背对着她在卡式炉上准备热食,背影被帐篷顶上的暖灯照得很温柔。他包办了所有的事情,顾影没有什么插手帮忙的余地,窸窸窣窣地在他身边的防潮垫上滚来滚去,被他一定道,“顾影,你喜欢的。” “……” 顾影反驳不了,科学家都是疯子,天生喜欢冒险。她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地东张西望,“这是哪里?” 车子驶进了热带雨林,生机肉眼可见变得热闹。水花飞溅在车窗上,高山云雀飞离枝头,矫健,美丽,引吭高歌。 “迷迭岛。”沈时晔转过脸,黄昏的金光穿过密林为他英俊的眉骨镀上一层金色,“世界上所有的地图和文字都不会记载它,卫星图像也会抹去它的痕迹。宝贝,这是只属于我的岛。” 第36章 chapter 36 两天一夜的行程,要爬升一千米,穿过密林和湖泊,到达小岛另一端的迷迭港。沈时晔告诉她,这时候是鲸鱼洄游的时节,他们会在海岸上听见鲸鱼的歌声,假如运气足够好,也许还能看见午夜的荧光海。今夜天空晴朗无月,在凌晨三点,他们会在露营点看见四年一遇的象限仪座流星雨。 顾影不知道沈时晔怎么猜清楚,令霜满地,可黑暗之中,最亮的是他燃烧的眼睛。 顾影被捏着肩膀,粗暴地转过去,半跪差也没完全倒过来,坐在螺钿餐桌旁边恹恹地喝完一碗奶油浓汤,一抬头,被眼前的阵仗吓得魂都飞了。 成排的大小长短礼服挂在龙骨架上被推了进来,因为太多,颜色要按色谱的渐变来排。单是礼服就摆了十几架,后面还有高跟鞋、丝巾、手表、各种小配饰,品牌的sales从电梯间浩浩荡荡排到衣帽间里。 顾影握着汤匙的手抖了抖,还没来得及阻止,emma直接示意品牌的员工把珠宝盘端到她面前,“因为你没空试衣服,我直接帮你all in了六大全部的早春系列,将来送回伦敦也还可以继续穿,不合适的可以捐出去做charity。只有珠宝是必须要你自己挑的,戴在身上的宝石最要紧的是合眼缘,美人配大钻,尺寸和级别我已经帮你选到定格,你看喜欢的颜色就好。” 天鹅绒的首饰展示柜上块开阔草甸就是露营地。随着海拔攀升,山林里奶白色的浓雾弥漫,只要走出去几分钟身上就凝了一层水雾。沈时晔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顾影肩”顾影睁大眼,被迫半张着唇。腰下被他手臂肌肉滚烫禁锢,反抗不了。 果浆被他滚烫指尖捂热,沿嘴角淌落,伴着手指搅动的水声,很糟糕。 沈时晔只用两根手指揉她,面无表情,只有呼吸比平常粗重一些。他把问话又离奇地绕了回去,“在你眼里,我只能是一个乏味的商人、工作狂?” 顾影小猫磨牙似地恨恨咬了他一口,“你会……你最会玩了,行了吧!” 看她破防实在是沈时晔为数不多的乐趣,打破了湖面的冰,她就变成了有生机的流水,在他面前鲜活地流动。 沈时晔唇角上扬,收回手,用棉布擦净玉骨般的十指,又开始装正人君子,“不用说违心话,我的确不是个会搞浪漫讨女人喜欢的男人。” 顾影一噎,险些咬到舌头,“……你这还叫不会。” 他当她不知道他那长到可以写成一本书的date名单呢。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时晔正经道,“我的确不会。” 谁情人眼里出西施了……顾影哼哼,“沈先生的确没上,吻了吻她额头,“在车上等。” 顾影以为他平常万事万物只手制住,“一边玩去,别把头发烧了。” 他这口吻真像管教孩子,谁还记得他们昨天晚上刚刚进行了很成人的深入交流呢?顾影鼓了鼓脸,下巴搁在他一侧肩膀上,目光触及锅里面不可名状的糊状食物时,表情突然僵硬住了。 太大意了,是怎样盲目的信任让她相信君子远庖厨的大少爷能给她做出一份正常的食物? “沈先生。”顾影扶住沈时晔的小臂,清清嗓子,“这个糊……汤……里面是什么呀。” 沈时晔面不改色,“是好吃的。” 舀起一勺,晾凉之后不由分说,塞进顾影嘴里。 “唔——” 顾影猝不及防,被一勺带着海产湿气的糊糊黏住了舌头。 他们香港人……! 干鲍花胶鱼翅瑶柱……她固然吃出了这口糊的昂贵,但咸腥的口感还是让她面露难色。 算了。 原来沈先生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沈时晔还试图喂她吃第二口,被她睁圆眼睛躲了过去,“不要……真的不要了沈先生!” 沈时晔眯了眯眼,“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还叫沈先生?” 顾影不知道他怎么还在执着于让她叫他的名字,但姓名实在是一种太亲密的指称,昨天如果不是难堪情切,她也叫不出口。 但沈时晔手握汤匙虎视眈眈,她不敢不老实,舌尖如含着颗珍珠,含混地不情不愿叫,“沈时晔。” 沈时晔轻哼一声,“叫得真不好听。” 他可真是难伺候,顾影不干了,鼓了鼓软绵绵的腮,“是你的名字难念,生僻字,第一次看见我都不认得。” “第一次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沈时晔呼吸沉在她耳侧,将吻未吻。 “是和……”顾影欲言又止,把西泽的名字吞下去。 那是寻常的早晨,早间新闻在滚动播放财经热点,深石埃克森财团做空欧洲某国的中央银行,他列席欧洲议会接受质询。 聂西泽经过电视前面,忽用爱恨交织的口吻说这就是他表哥。 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铁腕管教了他整个叛逆期,形成了一种食物链般血脉压制的表哥。 在镜头环绕之下,他似乎被记者打扰了,略微不耐地微微侧脸,被拍下几个瞬间,然后被一众助手、保镖簇拥着坐进座驾。 顾影的第一反应是,能管住聂老师的人,一定很不好惹。 因为不好惹,所以卖会级别的首饰,分别是鸽血红、白钻、粉钻、祖母绿、海蓝宝、珍珠、紫水晶,包括完整的项链、手链、耳环,每一套都是十几斤重的美丽刑具,体量都足够翻上去做tiara。 emma见顾影沉默,干脆拿起笔准备签单,“如果选不出来,那也all in好了。颜色多的话,方便搭配衣服。” 顾影赶紧拦住她,“晚宴都很少戴这么到她会喜欢这些的,野外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在工作不是那么繁忙的时候,她和聂西泽几乎把西欧的高山踏了个遍。 除了这条充分狙击她的线路,车后座里还细心地准备好了帐篷、睡袋、炊具之类的高山露营设备。这一场临时的约会,被沈时晔处理得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甜蜜阴谋。 沈时晔漫不经心打着方向盘,把她看穿了,“darling,你是自然科学家,科学家都喜欢冒险。” 顾影明知道他在欧洲长大,叫人“darling”是很寻常的事情,但还是默默为此脸红起来,“我还不是科学家呢。” 沈时晔沉思0.01秒,本着自家女孩怎么样都最好的原则,“嗯,你比他们要更聪明。” * 进山时天光尚早,不急着赶路,沈时晔带她一路走走玩玩,在蕨树林下摘了一桶浆果,在溪水里摸小鱼。 开过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原始乔木,旁边的一体压破,野涩的甜香散发在空气里。 “我的浆果!”顾影低呼一声,反手抓了一把,浆果乳白的汁液黏连在她手指间。 沈时晔眼神一黯,因野果的香,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小舌上的甜津。 又一枚野果碾碎在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间,他慢条斯理地将白色浆液涂满她的红唇,勾出水粉的舌尖,用两根指头亵.玩,“听说流白色汁液的果实都是有毒的,嗯?” “唔——有讨好女人的必要,别人会来讨好你的份。” 沈时晔垂眼,俯身过去,呼吸在她耳根拂着,“你什么时候讨好过我?” 他一靠近,顾影就像警觉的小动物,紧缩在草丛里,不敢乱动。 第38节 “昨天晚上……不就是吗?”她强撑着说。 她还敢提昨晚。迷乱水声,薄背如玉,香槟倒影里他克制地用吻结束。是因为仁慈,才放过她。 沈时晔下意识想摸烟,才想起山林里禁烟,不能抽,深深地凝了她一会儿,喉结咽动抵抗着那阵瘾,“你在暗示什么?” 意识到自己开启了一个危险的话题,顾影连呼吸都不会了。被他的气息笼罩,眼前是他斧凿的喉结,深沉地滚动着,欲感喷薄。顾影倏然闭上眼,身体潮热,腿心暗暗地摩了一下。 说不上是渴求还是害怕,她只能等他的发落。 但沈时晔没有更进一烟,几步跨出帐外。更深露重,密林间空无一人,他深深一蹙眉,“顾影?” * 顾影不是没听见沈时晔叫她,但她一出门,强忍的眼泪便滑了下来,很丢脸,不想被他看见。 她知道沈时晔说的是真话,即便这一局她赢了,也不能再留在剑桥。假如不幸输了,她身败名裂。 当然想好了退路,但没有十分的把握,她还是害怕。 沈先生很坏,不安慰她,反而冷酷地戳穿她的恐惧。 眼泪风干在脸上,她仗着自己在西欧常登山,在山林里乱走,却不知雨林岛屿的地势和温带高寒山脉完全不同,湿地泥泞,到处是隐匿的溪流,她没拿登山杖,几乎一步一打滑。 还有夜枭在头顶打转,当顾影第三次经过同一棵高山榕树时,饶是她胆大,也有些心里发毛。 遇上了鬼打墙,总觉得有人站在暗处看她。 她下意识地小跑起来,忘了脚底是小溪,鞋底向前一个趔趄步,顾影只觉身前的压力骤然一松,热潮退去。被抱起来坐好时,人还是懵的。 沈时晔帮她把弄乱的外套拉到最顶,哑着声教育她,“不要随便给暗示。这是野外,不能乱来。” 顾影脸色飞红,“我哪有暗示,明明是你……” “是我浮想连篇。”沈时晔坦然地接过话柄,“毕竟,我是个没见识的男人。” “……” 好话坏话都被他说尽了,顾影心乱跳,不信任地离他远了点,“骗人。” 第37章 chapter 37 什么都吃过看过的男人,一会儿说自己不讨女人喜欢,一会儿说自己没见识。他可真会以退为进。 沈时晔不喜欢她离他远,手指勾了勾命令她,“过来,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你想跑哪去?” 他不说还好,一被威胁,顾影就像只警觉的小鸟,更加戒备地挪远,“不跟骗子坐一起。” 沈时晔没强求,揿开一盒尼可以在雨夜的天台,和阎王爷抢人。 沈时晔没追问她的下文,被炉火烤得温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后颈,“我的名字不算生僻,但的确是外祖父在典籍里取的,世宗晔晔,说的是汉武帝。我母亲认为这个字太重,很难压住,但外祖父问过了大师,执意要给我用。” 顾影天真地问,“因为你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 沈时晔笑了笑,“我父母结婚晚,在我之前,我们这一代已经有接班人。母亲对我的期望一直是做个富贵闲人,可惜事与愿违。” “富贵闲人……”顾影喃喃,“我想象不出来。” 因为他好像生来就,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引到她身上。 “因为yale生物系给的奖学金最多,减掉学费生活费,还可以剩很多回家。”顾影得意地扬起唇,“不过如果是别人问我,我会给一个更高尚的答案……研发新药治病救人之类的。” 沈时晔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距离,把顾影重新拉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下面。 顾影莫名其妙又躺下了,神情十分无辜懵懂,“唔?” “就这样,别动。”沈时晔抚了抚她头顶,“所以,yale给你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离开?” 顾影睫毛轻轻一颤,声音低下去,“因为……纽黑文的冬天太冷了。” “剑桥的冬天也很冷。” “是啊。”顾影笑了笑,“所以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去个温暖的地方。” “毕业之后么?”沈时晔漫不经心问。 “……嗯。” “但以你的资质,应该要留校,或是去北美,都是会下雪的地方。” “不……不是每个博士都能留在学术界的,找教职很难。” “但你是最好的博士。” “我不好,我……我发不出论文,”顾影无意识地揪着袖口,眼神有些失焦,“我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同事和导师都不喜欢我。” “所以你想换导师?”沈时晔在她喃喃自语中冷不丁问。 “不,我……”心事在舌尖滚了滚,电光火石间,顾影终于察觉他问话中毫不遮掩的指向性。她低头沉默半晌,再抬起脸时已从沉浸的情绪中彻底清醒过来,“沈先生,emma跟你说了什么?” 炉子上的火焰跳了两跳,灯光与火光都是暖黄色的,沈时晔的脸色却没有暖意。 “是庄咏颐来找我。”他口吻冷峻,“emma因为知情不报,已经向我引咎辞职。” 顾影心里一颤,“emma和这件事没关系。” “我知道。”他支起长腿,向后靠在露营椅上,表情是公事公办的冷。 他知道emma很无辜。但他是老板,一个不够听话的助手,当然想开就开。 顾影抿一抿唇,仰起脸,“我和庄小姐又没有交情,她能知道我的什么事?” “所以我没有听她的话,而是等你自己跟我说。”沈时晔目光沉下,“但是顾影,一天过去了。” 假如顾影足够敏锐,就该察觉沈时晔今晚主动分享了自己的很多私事,这很反常。 带她到野外,只有他们两人独处,山林静寂,说说笑笑,交换秘密,让她心神松懈,好撬开她的心底的蚌壳,他是有思量的。 但顾影不知这是他的殚精竭虑,仍将心事闭得很紧,“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为什么要说扫兴的事情?” 沈时晔垂眼盯着她,想到今天早晨,她明明在流泪,看见他,眼泪就收了回去。他知道那是因为她还在把他当外人。 他不是不能直接击穿她的心防,只是那样就很没意思了。 现在要他主动来问,就更加没有意思了。 “你今天开心?”沈时晔面无表情,“那我看见的眼泪是什么。” 顾影突兀地笑了一声,“在先生问这句话我之前,我是还挺开心的。” “顾影。” 顾影不是没听出他的不悦,但她还没做好和他分享这件事的准备。 应该说,她没从自己心意覆了上去,“为什么想不到。有那么无趣吗,我?” 顾影呼吸一屏,被他就地按在垫子上,手肘冷不丁打翻了什么,骨碌骨碌散得到处。 是刚刚采摘的浆果,被他们的身,摆放了八套拍古丁片,慢条斯理贴在静脉下方解瘾。 “不骗你,在剑桥的时候,我学纯数。数学系是修道院,我成日对着演算纸,不社交不外出,不会有女人对一个亚裔nerd感兴趣。” “你?亚裔nerd?”顾影像听天方夜谭,相信不了,“你真的学纯数啊,纯数很难的。” 沈时晔似笑非笑瞥她,“不可以么?看来顾博士对我有偏见。” “不是的……”顾影咽了咽口水。她并非质疑他的智力或是定力,但眼前浮现出数学系学生的形象,格子衫,黑镜框,弱不禁风的体格,无论如何她也套不到沈时晔身上。 老钱的孩子,不是都喜欢无用之学吗。历史哲学文学艺术……那样显得清贵。 “我说了,那时候我还不是继承人,每月只拿一份信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沈时晔说得太真切了,顾影信以为真,真以为他曾经是个超级古板禁欲理工男,披着圣三一的黑袍在康河边独来独往,在河水碧波里留下他沉思的倒影。 她天真地仰起脸,“好巧啊,我以前也学纯数学。” 至今,她仍是imo金牌年龄最小获得者,无人打破记录。 “那怎么后来又学了生物?”沈时晔闲聊般的口吻现出资本家本色,以至于她有时候忘了,他是个商人。 他是个顶级、冷酷的商人。 “沈先生!”顾影微抬着脸,表情绷得很紧,“如果你连尊重我的事业都做不到,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很想尊重,但你已经亲手送断自己的前程了。”沈时晔轻抚住她脸颊,眼神迷暗地笼住她,“宝贝,你在给我机会,带你回香港养起来。浅水湾的别墅靠海,你一定会喜欢。以后的每一天,你只用享乐,在家等我回来。” 明知他在吓唬她,顾影还是莫名打了个冷战。 她齿冷地笑笑,“你这句话和庄咏颐对我说的一模一样,该不该说你们心有灵犀?” “你就没想过,不是我和她心有灵犀,而是你真的做错了。” 顾影当没听见,转身拉开帐篷,顶着骤然灌入的山风走了出去。 沈时晔翻出烟盒,一根接一根,什么禁烟全成了笑话。过了一刻钟,他心气顺了,才觉自己昏了头。 今天出来是为散心,拨去她头顶阴霾,怎么能行闹成这样?她才二十来岁,一直念书,年轻气盛,他应该大度包容。 沈时晔捻灭,扑通掉进树叶下面猎人的陷阱里。 “啊——” 沈时晔循着脚印找过来,凭着这一声尖叫,才确定顾影就在自己附近。 他脸色一变拨开树枝,看见顾影像只小鹿一样委委屈屈蜷着,小腿被捕兽夹卡住,一丝丝血顺着脚跟淌下,因她皮肤白,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顾影在他注视下只觉又痛又丢脸,这回不用再忍眼泪,她顺理成章哭出声,“呜——腿断了。” * 沈时晔抱她回车上,摸了一遍她的腿骨,确定无大碍后,先用急救箱做了简单包扎,全程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后半段的行程就自然也作废了,沈时晔驱车下山,明黄色的帐篷被抛在后面,今晚如果没有一连串的事故,他们此时本该在那里看星空玉带,听火流星滑过夜空的滋滋声。 一路上,顾影脸埋在毯子里,时不时抽泣一下。不说话,显然还在记恨他。 这座孤岛上原来还有别人。 越野车刚在一座木屋旁边停稳,就有一个高大的白人老头出来迎接他们。 他脸上有常年风吹日晒的风霜痕迹,双臂粗壮有力,一上来就给了沈时晔一个男人之间的拥抱:“alex,你如今可真是一个大忙人,我现在要见你,都要在你的秘书那里挂号了。” 第39节 “别这么说。”沈时晔拍拍吉涅斯的肩膀,“你永远在我的优先级列表最前面。” 顾影裹着毯子从高高的车座上爬下来,迎来吉涅斯吃惊的目光。 “alex,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带女人上岛……而且是个young lady。怎么,你终于厌倦和名媛淑女坐在高级餐厅里的无聊约会了吗?” “教授!”沈时晔在他肩上一个巴掌长,苍白的皮肉翻开,显得触目惊心。 她给木门上了两道门栓,沈时晔进门时多费了一番功夫。门锁整个拆了,他随手扔在地面,几步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在她腿侧半蹲下来,握住她细直的小腿端详,“你对自己也这么狠心么?” 平直宽肩投下黑影,似一座巍峨高山压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顾影条件反射地往后瑟了瑟,又想起还在冷战,不能落了下风,立刻支起上身挺直腰,小腿蹬了蹬,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殊不知她这点动静落在沈时晔眼里跟小猫发火差不了多少,他手掌按住她两边腿骨,往两侧一压,顾影莫名其妙就变成双膝分开跨坐进他怀里,两边膝盖深深陷入床垫。 沈时晔骤然闭了闭眼,喉头发紧,走到了更远处,点起香烟吞云吐雾。 有人在这时撞到了他的气口上,电话响了,沈时晔瞥眼屏幕上的名字,不带什么情绪地接起。对方显然也没有跟他好好说话的打算,口吻很不客气,“她呢?” 沈时晔移远听筒,“在浴室,有事?” “……”聂西泽呼吸沉了沉,“如果你现在重重一按,低声警告。 吉涅斯笑了笑,朝顾影伸出手,“小姐,我是他在圣三一的督导。你一定想象不到他是个多么令人焦头烂额的学生,当年的高桌晚宴,每一周他带来的女伴都不同。我的代数课上,总有许多漂亮女孩来陪他上课,那些女孩总会吸走其他男学生的注意力,太影响课堂秩序。” 顾影的眼珠子迟缓地动了动,移向身边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男人。 两个小时前,他骗她什么来着? ——他,不社交不外出,没有女人感兴趣的亚裔nerd? 第38章 chapter 38 这座森林木屋不大,唯一剩下的卧室在二楼。沈时晔想和来时一样抱她上去,可是顾影不要,自顾自迈上楼梯,也不在乎是不是会牵扯到小腿上的伤口。 他双手落了空,吉涅斯看着前后一个冷清一个阴郁的背影,算是看明白了,原来也有alex搞不定的人。 他在后面老神在在,低低清了清嗓子,“alex,浴室里新换的浴桶是用整棵橡树挖空做的,你明白?” 沈时晔还没来得及说想过跟任何人分享她的打算。科研是一场一个人的苦修,和莫里哀的对决是她一个人的战役。像第一次坐上牌桌的时候,她浑身充满尖刺,把命运给她的所有筹码堆在桌面,头脑冷静地赴一场豪赌。 “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她偏了偏头,心平气和反问,“我知道沈先生有权有势手眼通天,但你是能送我论文,还是直接给我一个博士学位呢?” 顾影急于终止这场谈话,因而明知是冒犯,还是把话说绝。 她静静等着他大发雷霆,不想他竟然懒散地笑起来。 “你以为要办到那些很难?”他轻描淡写,“就算要现在把你加塞到哪个大学做讲席教授,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会有无数的校长、院长抢着替我办事。无意冒犯,但你眼里无比崇高的事业,在另一些人眼里,只是一笔买卖交易而已。” 他很少在她面前赤裸裸地展该站在中环顶楼,位高权重,日理万机,和那些游手好闲泡嫩模养情人的富家公子有质的不同。 外面有呼啸的风声。 她脸色一红又一白,简直想咬他,“你干嘛——” 沈时晔不躲不闪,反而更低地俯下身,“上药。你的伤不是在内侧?” 他说这话的时候,如果不是手用力托在她臀.瓣下,深深地陷进饱满弹软的肉里的话,会显得更可信。 顾影冷笑一声,手脚并用向外爬,被他威胁性地掐了一把,腰眼之下全麻了。 “别动。”沈时晔低斥一声,“这里隔音不好,我不想被教授误会。” 说罢,他慢条斯理将她两边裤管卷了上去,大腿一凉,浑圆莹白的腿肉暴露在空气里,顾影快气哭,压着声音低吼,“还要你教授误会什么?你们两个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恨不得给你拉皮条——” 沈时晔握住她似羚羊细长的小腿,拉高绷直,小臂因用力而绷出结实的肌肉线条,目光和语气却都一本正经,“放心,我不至于看个腿就对你怎样。” 顾影:“……” 他当她是无知少女,不知道他工装裤下面那道危险的阴影是什么。 隔着很短的距离,温度烧着她的蕊.心。 奇怪,山风这么大,这件木屋的空气却不流通,狭窄、闷热,害她浑身出汗。顾影猛地眼一闭脸一扭,漂亮的长眉纠起,齿尖咬着唇瓣,像是谁在欺负她。 沈时晔当然不承认自己在欺负她,他分明是公事公办为她上药,不该看的地方一丝未看,手指沾着药膏的清香一寸寸从她腿肉上揉按过去。 “这里疼不疼?” 顾影不理他。 “这里?” 她还是不应,只有轻轻变急促的呼吸声。 修长有力的手指突然向下,在内侧揉了揉。这是玩马术的手,指腹布满薄茧,留下难言的酥麻滋味。顾影唬了一跳,倏然睁开通红的眼睛,嗓音里带着被欺负过的鼻音,“那里——哪有伤啊!” 要不是不敢,她真想对着他的胸膛踩一脚。 睁开眼才发现,她的小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包扎好了,他刚刚的抚触九成九都是逗弄她。 沈时晔擦干净手指,轻易地将她翻了个面,免得她没轻没重蹭到伤口。俯身下去在她薄背上拍了拍,声音喑地嘱咐她,“给你放了水,待会儿去擦一擦身子。还有,裤子湿了,记得要换。” 似乎为了佐证这一点,他手指在她濡湿的后面轻轻一捻,在她鼻端掠过,好让她感受到那上面的潮湿滋味。 顾影呆了呆,羞愤得要死,“那是雾太大打湿的,不是我——” “不然呢?”他潮湿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擦过去,语气一本正经清清白白,“我甚至没想过别的可能性,darling。” * 一门之隔的浴室,橡木浴桶里冒着蒸蒸热气。在孤岛深山里能有这么一桶热水,堪称珍稀奢侈,但顾影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奈何沈时晔抱她跟端一盆花没什么两样,把她从隔壁绑架过来,按在浴桶边的木凳上,“听话,不然你明天要感冒。” 顾影梗着后颈低哼一声,“明天我已经定了回伦敦的机票,不劳沈先生费心。” 沈时晔正用手指试水温,动作停了停,直接岔开话题,“水要凉了。” 顾影左右看看,又找到别的借口,“可是门锁坏了。” 沈时晔走出去,手扶着门扉虚掩上。 “我就在外面,怕什么?” 顾影仍是没有动作,警觉而戒备地望着他。 ——就是因为他在这里,她才要怕。 沈时晔隔着门框,深深凝了她会儿,“我要想做什么,刚才就能做了,还要等到现在?” “你现在也可以做。”顾影仰着脸和他对视,“沈先生,你敢说,真的没想过吗?” 沈时晔冷淡地勾了勾唇,“原来想一想自己的女人也是有罪?” “我是我自己,不是谁的女人!”顾影脱口而出,“如果在沈先生的世界里,女人只有做你附庸一种出路,那我做不到。” 沈时晔半边脸沉在黑暗里,隔着不远的距离望她一会儿,“你说错了,不只是女人,男人也只能做我的附庸。所有人,都是。” 平日端方绅士的男人,此刻神髓却如此冷漠,直白地袒露他与生俱来的傲慢。 顾影呼吸一停,又听见他沉声问,“这句话,是不是在你心里忍很久了?” “是啊。”顾影深深吐了口气,一字一句,“我多怕被你豢养在深水湾或浅水湾哪处别墅,做了日日等你回家宠幸的玩物。” “就为这一句话,还在记恨我?” 顾影脸庞蓦地一垂,“我不敢。” 沈时晔回眸低睨着她,想到她硬撑了一个白天加一晚上,到现在也还没开口讲自己遇了什么事。 其实他不意外落了一层灰。 沈时晔额角青筋跳了跳,“教授。” 吉涅斯不以为然,抬起一只手搭在他一侧肩膀上,把后截句话说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尼罗河水养分充足,容易令女人诞育双生子吗?楼上已经替你们放好了水啦!” “够了。”沈时晔制止他的危险发言,按着太阳穴,“她要是跑了,您替我追回来吗?” * 山中住宿条件简陋,一张床垫铺在地面就是床了。顾影在边沿坐下,小腿上的绷带已被露水湿透,她对着月光一圈圈解开,面无表情分开黏着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有在我面前,我会先打断你的……下颌骨。” 沈时晔吁了一口烟,“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你打。” “那就把她还给我。” “阿泽,她有自己的意志,不可以推来让去的东西。” 聂西泽冷笑,“但你刚才的语气,就是把她当成可以推来让去的东西啊。这样好了,听说你马上就要回香港,你不在伦敦的时候,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哥哥。” 这真是他教出来的弟弟,畜牲起来的时候,真是和他不相上下。 沈时晔不以为忤,“我会带她回香港。” 这是没得商量的口吻,即便一双眼睛,沈时晔走过来时,她连忙把双眼也遮上了。 沈时晔揿开顾影这边的车门,“下车,帮我端木仓。” 顾影身上还穿着禁欲的阿拉伯长袍,里面是齐膝的抹胸小礼服,脚踩羊皮高跟,一身珠光宝气,怎么也不像能去打猎的样子。沈时晔双手绕到她颈后,手指灵活地一条条解开长袍的系带,把她白皙如珍珠的身体从蚌中拨出。 顾影低顾影蹙眉,“要做什么?” 沈时晔用手指按住她的唇,“嘘,再等等。” 他缓缓驱着马,保持在和 一月份是尼罗河的枯水季,河水退去,露出莲花状的山峰,上面是高耸的岩漠,动物沿着平原来到水草丰茂的河谷觅食。 白布帐篷下面,王妃用描金的英式茶具为顾影斟茶,纤长手指上的钻戒耀眼得想个小太阳。她果然如沈时晔所说,已经融入传统的阿拉伯生活,即便对着顾影也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眼。 “这个季节最适合狩猎野牛群。”王妃妩媚的眼睛目光流转,在两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轻声问,“你说,他们谁会赢?” 亲王一身灰绿色猎装,看起来矫健而年轻,并不像刻板印象中白袍加身的阿拉伯人。在他身后,猎马、猎手、猎犬和猎鹰蓄势待发。沈时晔连猎装也没换,装束和昨天约会时相还没有问过顾影的意思,他已经单方面做好决定。 聂西泽听懂他的态度,像连珠炮一样质问,“你想毁了她吗?她的事业她的未来都在英国,你他吗要养情人养谁不好——” “西泽。”沈时晔出声警告他注意言辞。“她已经为自己做出选择,这件事之后,你不会觉得她还能在英国待下去吧?” 聂西泽静了静,不可思议地反问,“你竟然不打算帮她?” 第40节 沈时晔手指夹着烟,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她没跟我开口。” “还要她开口吗?”聂西泽像是听到一个可笑的问题,“她去埃及找了你。alex,她难过了,最先想到的是去找你!” 第39章 chapter 39 第二天回程,顾影一路蜷在毛毯里面补觉,她的衣服全丢在帐篷里面,沈时晔的半领打底衫套在她身上明显太大了,领口松垮地倒向一侧,露出一侧莹白骨感的肩膀,和下面柔软的峰峦起伏。 和来时不同,沈时晔今天开车极度平稳。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光影在眼前轻晃。他腾出手替顾影盖上眼罩,顺便目不斜视地替她提起了领口。 男人微凉带茧的手指擦过锁骨下方顾影不开口,她习惯把自己关在深处的门内舔舐伤口,在他面前,她也许只有躺在身怀里满脸红晕的时候算得上是敞开的。她骄傲固执是他喜欢的,但太过度就会令人升起戾气。他会忍不住会想,今天如果是聂西泽在这里,她的心防不会如此之重。 他并不喜欢把自己放在天平上被衡量,但她对聂西泽的信任坦诚显然比对他要多得多。 一场感情如果一开始就要这样谈,就像没涂油的车轮,根本走不出几步。 沈时晔朝她点点头,“从你答应我开始,也只过了四天。你如果还是对我不满,还来得及反悔。” 未等顾影反应,脚尖踢来一截缘木替她挡上门,迈步走了出去。 隔了一会儿,室内传来水声淅沥,香味伴着丝丝蒸汽传出。只在一起消磨了几天,他己经对这道香味很熟悉,吻到香汗淋漓的时候,顾影颈间就会生发出这的辞呈啦。” 沈时晔晚她几步下车,钥匙交给门童泊车,对她说,“今天下午我要见客人,你也一起去,所有事听emma安排。” 顾影一拧眉,“我说了,我今天要回伦敦。” “darling,如果你上了那架飞机,会害得整机的人无法起飞。”沈时晔威胁人也是慢条斯理的,手指轻柔撩起她垂落的长发别到耳后,“乖一点,这边的事了结,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 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和一位阿拉伯王公打猎,为与他们的女眷争奇斗艳,emma又召唤来了一套新的珠宝,比之前所见的要更大更闪。 emma哄她戴首饰已经哄出经验了,“美女就要配大钻。” 顾影很无所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造型师用杏色的面纱遮住她的脸,再罩上一层珠串,把她里三层外三层打扮成一个阿拉伯女人,她也全盘照收。 最后只剩项链没戴,顾影瞥眼,认出这是她戴过的约瑟芬项链。 镜子里忽然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深沉的气息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顾影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一眼,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红海的海景。 造型师正捧起钻石项链,沈时晔朝他伸出手,“我来。” 其他人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沈时晔站在顾影身后居高临下,将珠宝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将一排细密的扣子缓缓扣紧,在镜中赏着她。 “很漂亮。” 他的口吻像在艺术品,平静无波。顾影被他看物件的眼神刺到,顾影掩在面纱后的表情一冷,想走,却被他从后用一只手捧住了下颌。 “还在不高兴?” “原来沈先生还在乎我高不高兴。”顾影讥诮道。 “我很在乎。” “那为什么不让我走呢?”因为咽喉被卡住,顾影呼吸急促起来,“昨天你说过,我可以反悔的。” 沈时晔无动于衷,“你如果记性足够好,就该记得,我也向你说过,不要随便来招惹我。” 顾影猛然抬眼,“我不想招惹你的,是你只给我二十个小时,是你说,我没有对你说不的权利,你有给过我深思熟虑的机会吗?” 他犯规,在凌晨四点降临,让她被多巴胺冲昏头脑。 沈时晔好像冷笑了一下,凶兽似地盯着她,“你有过机会的。我第一次吻你,你就应该狠狠给我一个耳光,而不是……” 顾影麻木地垂下眼,“那我现在后悔了,为我当时的鲁莽忏悔了,行不行呢?” 沈时晔微笑片刻,拇指指腹刮过她柔软的侧脸。 “今天宴请我的阿拉伯王公有四位妻子,你待会儿将见到他的四王妃,她是英国人,我在剑桥的同学,曾经是唐宁街10号的翻译官。但是现在,她唯一的身份就是亲王的第四位妻子,一生恭顺忍让黑纱覆面,不能工作,不能再接触其他男人。你猜,是什么让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职业女性接受这样的生活?” 顾影齿冷地后退一步,被沈时晔一只手臂锁住腰间,再不能动弹。他在镜中毫无情绪地一字一句,“宝贝,因为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她没得选。” * 亲王家族财富的一部分,但那是2008年……外人要在贝都因部落的土地上做生意并不容易,如果沈先生不够强硬,也许亲王能如愿拿回他的祖产。” “我以为他们是朋友。” “当然,他们是朋友。”王妃掩唇,胸口下方的梨状黄宝石摇晃不停,“至少现在还是。” * 今天平原上刮大风,即便两侧有山谷遮挡,也令行走变得艰难。一开口说话,声音也 “alex大约习惯了种馥郁的甜香,连他纹丝不动的心神也变得凌乱,想那水流是否抚过了她的颈、背、锁骨与腰窝。 她防备他倒也不是全无道理,果实与树叶簌簌地落在帐篷顶上,像雨声的背景音,像寂静的白噪音。这种时候,很适合交换彼此的小秘密。 沈时晔盯了她耳后新鲜的吻痕很久,终于遵什么,这一句先顺着夜风传到顾影耳朵里。她站在楼梯上冷冷地瞥眼男人,三两步走进房间,砰一声把木门甩上,房梁上屑屑地,顾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长睫下面眼神无光,正好看见路牌,指向反方向的迷迭港。 公元前,古埃及人第一次在这里发现了迷迭香这种植物,它的香味可以为迷航的水手指引陆地的方向,所以这里叫做迷迭港。 二十年前,埃及商人想要进入南中国市场,把这座岛屿作为见面礼送给了沈家的继承人。沈时晔说这是他的岛,并非夸大其词,因为这里就连路牌上都刻着属于他的押印。 沈时晔扶着方向盘,丝滑地度过一条小溪,“如果有时间,下一次再来。” 顾影兴致缺缺地闭上眼。 回了开罗的酒店,emma站在门童旁边在地下停车场迎接。 顾影一怔,握住她的手,“太好了……你没走。” emma在她耳边小声,“老板根本没打算批我英国人那种温和的狩猎吧,你们只捕猎驯鹿和野鸭。”王公大声道,“贝都因人的打猎方式比那野蛮,希望你不要觉得不适。” 他请沈时晔挑选一匹阿拉伯马,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马匹十分珍视,像对待孩子一样,能够快速说出每一匹马的血统和名字。 沈时晔看向顾影,“darling,你来选。” 顾影站在马厩旁边,无精打采意兴阑珊,随手指了身侧的一匹红鬃马。 它看起来像个未成年,只有齐肩高。但沈时晔没有意见,亲王挥手示意仆从把马匹牵出,“good choice,这是lydia!她是这里性格最温顺的小母马,你不用担心被她颠下马背。” 沈时晔勾了勾唇角,接过缰绳,优雅匀缓地缠绕在手掌上,空出的手伸向顾影,“要不要试一试?” 顾影身体向后避开,“我不会骑马。” 另一边,王妃为亲王检查过汗血宝马上的马具,亲自递上擦拭锃亮的猎枪。 亲王翻身上马,掂了掂手里的枪,用阿拉伯语说,“alex,你的女人不如我的恭顺。” 沈时晔听得懂阿拉伯语,但他只是看着顾影宽和地微笑,看起来很宠。 “你知道驯服一匹烈马最快速的方式是什么吗?”亲王策马靠近沈时晔,低声说,“是在它面前打折另一个同类的脚骨。” “嘘。”沈时晔轻柔地理顺lydia被风吹乱的鬃毛,“你吓到lydia了。” 狩猎的队伍埋伏在浅草堆里,野牛群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时,猎手们率先开始追逐。 野牛不是人类可以近战的那一类动物,因而今天狩猎的路线经过了精心的策划。要追逐十几公里,经过长途奔袭,把野牛群一直驱赶到河谷边缘,半数的野牛会在途中口吐白沫倒地,要么只能被逼得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 女人按照阿拉伯风俗不能参加狩猎,顾影和王妃坐在吉普车里远远跟在后面,看着亲王兴致勃勃接连射杀了几只羚羊。 而沈时晔不知道是意兴阑珊,还是的确如王公所说,对这样野蛮的杀戮水土不服,一直慢悠悠地驱着马跟在队伍中间,颗粒无收。 弓箭和猎枪都由别人替他扛着,似乎并没有出手的兴致。 亲王转头对他说,“动手吧,alex。你若是空手而返,lydia都会感到颜面无光。如果你认为射杀野牛太危险,这片土地上也有不少野生的兔子,alex你应该还是可以轻松应付的。” 说完,亲王不等沈时晔的反应,在他高大的汗血宝马上躬身,向着他的下一个目标发进—— 牛群里的头领,比人还要高的一头野公牛。 王公驱马迫近到公牛很近的地方,后面随从想要配合他包抄,被他挥手厉声拦下,“我自己来。” 王妃靠近顾影耳边,轻声说,“看起来,沈先生今天终于要落于下风了?” 与此同时,沈时晔突然下马,折返到女士们的吉普车旁边。 王妃原本就只露出差无几,一只手懒散地插在兜内。 顾影如实道,“我没见过沈先生杀生。”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扮演绅士,温雅贵重,很难想象他做什么暴力的活动。 王妃面纱下的眼睛弯了弯,让人感觉出她正在笑,“深石埃克森第一次获得运河开发权的时候,他们的代表经历了二十三次劫持与暗杀。那本是属于王公不近不远地地方,似乎在寻找一个角度观战。 公野牛的确是很难猎杀的,王公几枪未中,和野牛群越贴越近,像是准备要近身搏斗。 沈时晔眯了眯眼,忽然朝顾影伸手,同时命令顾影,“扶稳我的手。” 顾影看懂他的意图,轻轻吸了口气。但她没有使力的机会,轻飘飘地被他带着拉开了弓。 她亲眼看着那枚箭簇跨越四百米的射程,直直贴着亲王胯下黑马的马首擦过,雷霆万钧地洞穿了野公牛的双目。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公牛发出长长的悲鸣,亲王的马倏然受惊,狂躁地高高扬起前蹄,几乎要把他甩下了马鞍! 亲王的随从被飞扬的马蹄不在焉,笑了笑。埃克森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他没说什么,径直递出一张名片,“evelyn,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roberts kirkland教授和你的研究方向一致,我认为他十年之内有机会拿到诺奖,做他的学生,前途无量。马普所的学制灵活,也许两年之内,你就能在那里顺利取得博士学位。” 从植物园出唔。” 他用舌尖撬开她的唇齿,一道辛辣的酒液顺着由浅至深的吮吻渡了过去,如同在胸口放了一把火,顾影从胸口到耳后都变得烧红。 他迫使她咽完了一整口烈酒,吻仍未停息,舌尖还在凶狠地勾缠。顾影上半身被提起贴在他身上,跪在长毛地毯上的膝盖直发软,浑圆的臀颤颤巍巍,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直到她又有喘不过气的迹象,沈时晔才止了深吻,唇瓣仍贴着她,低声说话时若有似无地触着,“这么久了,还是不会吸气吗?” 顾影眼睫轻颤,不敢看旁边人的表情,隐晦地指责他,“又是下人家的面子,又是违反穆斯林的禁酒律,沈先生就不怕得罪人吗?” 跪着不舒服,沈时晔干脆把她抱过来,让她侧坐在膝上。她今天领口开得很低,呼吸略急,便露出下面的奶白深邃,沈时晔眼神一黯,体贴地帮她用项链扶正遮好。只是这份体贴也有点不怀好意,因为项链中心的主钻正正好好被托在了雪团之间。沈时晔玩弄着那颗宝石,眼神很不收敛,偏偏手指又没碰到她肌肤一分一毫,因而显得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宝贝,今天我是在为谁得罪人,你难道看不懂?” 顾影屁股坐在男人结实的大腿上,心神逼退,几个驯马师用铁鞭马刺合力才把这匹烈性的公马制服。亲王跳下马背时,灰绿骑装的后背已被汗液浸透,栗色的额发一缕缕耷在眉前 他转过身,与沈时晔遥遥对视。 “实在抱歉,殿下。”沈时晔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只用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抚弄着顾影雪白的膝盖,有种富家公子带女伴踏春的气定神闲,“evelyn原本只想捉一只兔子,没想到她初试身手,运气就这样好。” 顾影转过脸,被他责备地拍了拍后腰,语气却很宠,“evelyn,殿下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才驯服一匹烈马,你未免太不懂事了。” 第41节 第40章 chapter 40 砰! 一声枪响,亲王亲自用猎枪射杀了他的汗血宝马,他从不留不顺从的东西在自己身边。 这之后,天气突然阴沉下来,像是要有一场急雨,一行人只好转移到附近的行宫里。沈时晔猎杀的那头公牛被运进大理石雕砌的庭院内,架在篝火上炙烤,分割成大块放在盘子里,供大家切着吃。 沈时晔拿起锋利的尖刀,亲自切下最好的一块眼肉,越过长几送进亲王的盘子里,摊开手做出一个“请”。 他是知道该怎么化干戈垂着眼,他的呼吸就悬在她鼻尖上方,好像随时会吻上来。 但他没做别的,只是慢条斯理地帮她脱衣。男人的手指太修长漂亮,抚着女人的衣带时,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赤裸的脊背,意态散漫风流。 王妃看得神色复杂,当着一班阿拉伯人的面脱下长袍,未免太……伤风败俗。 沈时晔丢开杏色的纱衣,扶正顾影胸前的约瑟芬项链,替她把长发撩到戴着钻饰的软白耳朵后面,附耳道,“我抱你上马。” 抱着女人打猎,就像将军出征带着宠妾,荒腔走板。 王妃受惊地“唔”一声,目送顾影被沈时晔打横抱起,稳稳送到马鞍上面。前面王公爽朗的笑声传来,“alex,恐怕你的女人连猎枪也端不稳罢!” 顾影侧坐在马鞍上,被沈时晔环在怀里,结实小臂横在她胸前,握住她柔软的侧腰。听见他低沉答道,“我会教她用弓。” 王公笑了一声,众所周知,弓箭比猎枪更难上手,臂力、耐力、计算力、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缺一不可。 沈时晔从随从手上接过特制的巨型弓箭,捏了捏顾影的手心。她的手是握实验刀的手,细腻柔软没有瑕疵。沈时晔让她戴上麂皮手套,才把弓箭交到她手里。 弓箭很沉,只端了一会儿就觉得小臂发酸。为玉帛的,亲王吃了他的肉,刚才跌至冰点的气氛也就缓和过来。 野牛肉是很新奇面很低的时候……不能下重注,否则风险就会压倒可能的利益。所以,只能以小博大,或者放弃。” “你说的没错,所以今天,我只用小事来试探亲王,真正的筹码我并没有一举推出去。亲王正和他的长兄争权,他不想也不敢将亚洲财团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顾影出神地听着,被他柔和地摸了摸下巴,如奖励一个好学生,“其实这些,根本不用我说你也懂的,对不对?” * 回程车上,空气因雨水的清洗变得洁净。沈时晔降下车窗散着酒气,顾影侧脸被按着贴在他胸口,鼻尖闻着他衣料上的幽香,她好像也有些醉了,终于开口讲自己苦苦隐藏了多日的困境。 “沈先生,我想过,我真的想过,我不是鲁莽去做这件事的。”顾影在他膝上直起腰,“和我导师一起竞争会长的还有其他候选人,他们一定会为我推动这件事。还有,现任科学院院长嫉恶如仇,他曾经带头揭露了阿兹海默症造假骗局。这一次,我不是以小博大,而是看到了赢面,才敢下重注的。” 沈时晔摩挲着她后腰,冷静地接上话,“可即便这样,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博士生与导师绑定得太紧,你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影顿了顿,干脆地承认,“所以我没想过要全身而退。欧洲北美容不下我,我就回东亚,东亚也容不下我,去南美、北非那些第三世界国家也可以。只要能继续做研究就好了,我并不在乎在哪里……” “不许不在乎。”沈时晔在她腰后一拍,截断她的话。 顾影一愣,被他抬起下巴,对上他深邃沉静的眼。 “你是天才级的研究者。天才,就应该站在学术的最高殿堂,推动智识的边界,著书立说,等着死后被写进教科书。” 哪有这么夸人的…… 顾影抬了抬屁股,嘟囔一句,“你咒我啊。” “不是咒你,是让你想好,将来上教科书的时候,要留下哪一句名人名言。” 他说这句话,带着一种本该如此的一锤定音。五天后,莫里哀cellarius上的论文被撤稿。十天后,顾影回到伦敦,在私人酒会里见到掌握学术期刊半壁江山的princip集团少东家、以及顶刊nsc的主编,才懂得沈时晔这一句话的含金量。 * 这场酒会办在皇家植物园的一个小展厅内,一走进去,透明的玻璃罩里是一株顶天立地的热带植物,叶片间吐出火红的花舌。花叶背面,nsc的主编正端着鸡尾酒杯对老板上cellarius主编的眼药,“lancet太执着于追热点了,今年cellarius有十二篇论文撤稿,固然是作者的责任,也有lancet太急功近利的原因。” 其实,cellarius和nsc作为业内两大顶刊,针锋相对地打了几十年的擂台,谁没有为了制造大新闻而抢发过争议性的论文呢?非要说,是cellarius今年运势不太好。 nsc之前收过顾影的论文稿件,故而也识得她,举了举杯,识趣地让出了位置,“论文还在审稿期,我还是回避的好。” 顾影一怔,意会过来,点了点头。原本她的论文在莫里哀登上cellarius的同时已经被退稿,主编这一句话,意味着她又重回审稿序列的正轨。 虽然在莫里哀被撤稿时她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仍感到情绪复杂,没想到一件她以为要磕到头破血流的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了。 主编走后,面前文质彬彬的中年白人朝她伸出。顾影连忙握上,“david,幸会。”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莫里哀还用爱丽丝家先生而来,要是我和你没关系了,它会被收走吗?” 威士忌杯“咚”一声搁在中控台上,沈时晔神情冷下,拍了拍她臀。那不是平时调情的手法,而是惩罚,带来明显的痛觉。 “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异国的话,本来就很难不是吗?而且……” 而且,沈先生平日在香港,繁花迷人眼。 顾影说的是大实话,但见沈时晔面色不虞,便弱弱收了声,主动抱上去换了话题,“第一次见沈先生戴眼镜。” 沈时晔这才理一理她,眸光从镜片后面淡漠地瞥过来,“不好看?” 眼镜文质彬彬,他的眼神波澜不惊,组合在一起,成就了他深邃复杂的气场。顾影不敢说这样其实涩疯了,一个劲摇头,“不是……就是更有距离感了。” 沈时晔摘下眼睛,单手来时,象牙白色的迈巴赫已经在罗马式喷泉前面等着她。来时是emma送她,揿开右侧车门,不想却看见了深色西装一身清贵的男人。 他鼻梁上戴着副银色平光镜,右耳挂着蓝牙耳机两条长腿慵懒交叠,膝上放着白纸黑字的文件,一只手握着铅笔正在做批示。 顾影一想到埃及回程的专机上,那只手是怎么捏着清酒里的冰块,融化在她身体深处的,她的膝盖就不争气地软了软。 她静止了太久,路人频频向美女豪车的景象行注目礼,沈时晔蹙眉抬眼,铅笔笔杆指了指腿面,“坐上来。”然后按着耳机对对面的人说,“没事,继续。” 顾影知道她再磨蹭下去沈时晔就要亲自下车来收拾她了,不得不俯首帖耳地侧身坐上去。 男人肌肉坚硬结实,每一次坐腿感觉都很糟糕,偏偏沈时晔喜欢看她脸红窘迫。今天为了得体,顾影穿一身香槟色的沙漏西裙,半跪在他膝上时,像条小美人鱼,身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族在princip的股份威胁她呢,只过了几个月,她已经与princip的少东家面对面。 山头林立,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细想一下,其实很不寒而栗。难道人活一辈子,就一定要被游戏规则裹挟着走吗? 顾影很明白,能够见到学术圈背后的第一大资本,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她应该多说几句,认真推销自己,好在david这里挂上号。但她今天很不在状态,说到底她没有什么野心,从一个普通的学生被骤然推到幕后之手前面,她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辜负了沈先生的用心。 对面的david看出她的心全乱了,嘴唇紧抿着,像是还在全身心抵抗着他。但她鼻尖已经全是沈时晔的气息,一呼一吸都带着甜味的热意,抵赖不了。她皱了皱鼻子,“万一亲王记仇呢?他是政客,你只是个商人,他也许会暗杀你,我不想被连坐。” 沈时晔并起双指在她额上轻弹了弹,“你是赌场里出来的,告诉我,如果一场博弈里如果你的赢面很低,你会怎么做?” 顾影沉默片刻,顺着他的引导分析下去,“赢座光景,早将挡板升了起来。顾影知道他耳机上的会议还没停,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心不在焉地揉着手里的名片。不想沈时晔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偏头含住她的唇,吮弄出甜腻的水声。 “唔——” 车辆恰好行过一处缓冲带,顾影慌忙地抓住他西服领口,被铂金质地的领带夹硌了掌心,但顾不上管,他的吻顷刻之间已经深入喉间,吮得舌根发软。 交吻的水声响亮,不知道蓝牙耳机的收音会不会太好,会不会让那面的人听见。 西服下边的针织内搭被掀了起来,薄茧的指腹从皓白的腰腹上擦过。顾影身体一紧,像受惊的蝴蝶一样战栗起来,啪嗒一声,叠在膝盖下面的文件和铅笔同时滚落在毛毯地垫上。 沈时晔动作停下,眼镜还端正地架着,闪着寒芒,淡色唇瓣上因接吻沾上了一点她的唇釉,衬出惊心的昳丽风流。顾影默默拉平上衣,无声给他递纸。 沈时晔早没心思听会,摘了耳机扔在中控台上,指腹揩过唇瓣,看见那上面的血色,不由低声笑了笑。顾影唇瓣已经被他吮肿,口红也被吃干净了,他擦净手指,得寸进尺道,“这一支口红没有昨天的味道好。” “……” 中控台上还放着杯加冰的威士忌,他顺势拿起来饮了一口,当做漱口。 顾影还不知道他有酗酒的习惯,只知他酒量好,天真地倚在他肩侧说,“沈先生很喜欢喝酒么?” 沈时晔莞尔,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拳头,“这是什么?” 顾影这才想起这张名片,被她攥在掌心,在接吻时险些要揉烂了。她用名片扇起风,给滚烫的脸颊降温,睫毛忽闪,“david给了我一个德国的offer,他怎么那么好心?” 沈时晔一口口啜饮威士忌,看起来很漫不经心 “三十年前,princip意欲进入内地市场,是深石从中为他们做背书。西方人也懂人情,这一份人情,他给你十个offer也还不起。” 顾影已经习惯沈时晔的信手拈来理所应当,也在努力接受,作为沈时晔的女人,会附加得到一些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酸水突然从胃里不合时宜地涌了上来,让她脱口而出,“要是我和沈先生没关系了呢?” 沈时晔一顿,“什么?” “这份offer是因沈水。沈时晔扶稳她腰肢,薄唇微勾,口型夸她,“很会坐。” “……” 前面的司机和助理看清后,但并不比精心饲养的肉牛更好吃,顾影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沈时晔回到她身边落了座,目光在她身上清浅一略,忽然伸手托高她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倾过身覆上她的唇。 顾影睁大眼睛年关将至,回国的华人变多,返程粤港澳湾区的登机口附近入耳皆是熟悉的普通话与粤语。 陆莹云嫌吵,插着耳机闭目养神,忽然有一只手拍在她肩上。 她睁开眼,背光的落地窗前面,顾影一身白裙,提着只登机箱,微笑看着她。 陆莹云震惊且疑惑,“你也回国?” 顾影和顾德珍闹掰了,这她是知道的,因而想不出顾影有什么回国的理由。 “是的,莹云。”顾影半蹲下,郑了另一个温柔可亲的sales来陪顾影试衣。这位sales一口咬定顾影适宜穿绿,搬来了她们一整个希腊女神系列。 听起来多正经呢,实则上半身只有正面一片薄纱,用细细的金链挂在脖子上,一颗海蓝宝坠在赤裸的背后。腰部之下没有布料,几条珍珠串就算是裙摆,随着走动在浑圆的大腿周边叮叮当当。 顾影发消息给emma吐槽这个,emma回她:【顾小姐有没有看过希腊女神画像?】 下一条,【她们本来就不穿衣服的。】 顾影:“……” 她放下手机,露台上吹起一阵柔风,裹着馥郁的花香,掀起了香槟色的罩纱,带得她膝下的珍珠串也哒哒作响。 顾影鼻尖动了动,在花香之中捕捉到一道似遥远冰海的冷香,侵略性地沁入她的呼吸。 顾影心里噔噔一声,颈椎咯吱咯吱地扭向露台,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雾霭散尽后,属于猎人的眼。 下一秒,珠串乱响,她推开门往反方向跌跌撞撞跑出去。 sales震惊地目送她,“miss……?” 穿过不知道几条走廊几个房间,顾重牵住她的手,“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学生?” “我?我?!”陆莹云像笨蛋似地指了指自己,“我也配吗??” 她陆莹云行走在外,身上写满四个大字,“不学无术”。顾影又是什么人呢,十三岁上耶鲁,被聂西泽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 但顾影好像不明白陆莹云内心有多崩溃,口吻笃定地告诉她,“没关系的莹云,我会把你培养成院士。” 陆莹云并不觉得顾影是在开玩笑,她是百分百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陆莹云两眼发花,不妙地察觉到,也许自己当水货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41章 第42节 chapter 41 习惯了西欧大雪及膝的隆冬,初到香港,顾影就因过于潮湿温暖的气候而小小病了一场。 她住港岛西边的西营盘,三十平的老公寓不好开火,她每天固定到德辅道上的茶餐厅买早餐,一只菠萝油配一杯鸳鸯奶茶,比噎人的英式早餐要令人幸福得多。一个月过去,老板娘已经记住这个靓绝的后生女,今早听见她咳嗽,在桌面上多放了一杯雪梨水。 顾影丝滑地对她说,“唔,“弹了弹她鼻尖,“收起你那些胡思乱想,乖一点,我会抽时间来德国看你。” “呃?” “至于你那份offer……”沈时晔表情淡淡,果然还是很不高兴,“我没那么小气,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 两天后,一辆深石埃克森的专机在香港国际机场落地,机身占据了整条跑道。这并非常见的湾流或猎鹰那一类公务机,而是由最大的民航客机空客a380所改造,上下三层内饰穷奢极欲,起居室、会议室、各种休闲空间一应俱全。这样的私人飞机全球不超过五架,但沈时晔选择它并非是为了显示奢侈,而是只有这样,才能一次性高效地把他上百人的公务团队和劳斯莱斯车队运输到世界各地。 专机停稳后,emma延舷梯快步上机,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老板所在的内层办公室,对他附耳道,“先生,顾小姐拒绝了德国那边的offer。” 沈时晔摘下耳机,抬眼时还带着公务中惯性的严谨冷漠。 emma被他看得一凛,语速不自觉加快,“她刚刚……购买了一班返程香港的机票。” 与此同时,伦敦希斯罗机场人头攒动。该嗮。” 这句道谢是她到香港以来用的最熟练的一句粤语,因为是必要,其余的她就没有动力去学了。沈时晔偶尔在她面前说粤语,都是在接吻亲热之后,随意地说一生的吩咐,我也不知道。” “……” 顾影欲言又止,想起了这是之前在剑桥,他们说过的浑话。 可是这怎么能当真,沈时晔一定是故意的,顾影很警觉,“既然只是几件衣服,直接送到我家就好了。” “不行。”emma斩钉截铁,“不是几件,是几百件,您一定要亲自过来试。” “哈?” 趁着顾影发懵地在数这些裙子是不是要她穿到下辈子,emma趁机快刀斩乱麻,“说定了,三点钟,我来港大门口接你。” 挂了电话,emma才松了一口气,幸好顾小姐生活过得朴素,不知道贵妇购物可以看lookbook可以派试衣模特,根本不用亲力亲为,否则还真不容易把她骗上山。 刚从埃及回香港的几天,emma过得很滋润。她虽然名义上被派遣到顾影那里,但也并未完全脱离集团事务,拿着两份工资,本职工作蒸蒸日上,顾影那边又无事可操心,简直是她的送财童子。过了半个月,她突然被叫进董事办公室,先生一边看报表,在上边冷漠地刷刷打叉,一边没头没尾地吩咐她,“打八千字检讨给我。” 八千字检讨不算什么,ai时代,用电脑跑一遍就出来了。可怕的是emma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脚步虚浮地出了办公室,已经想好自己第二天会因为左脚迈进深石大楼而被开除,迎面碰上了整个董事办最会揣摩圣意的calvin,像救命稻草一样拉出他。 calvin问她,“我问你,你被派到顾小姐身边,你的职位是什么?” “是助理。” “不,是太监大总管。”calvin拍拍她肩膀,“你要负责把顾小姐裹在蚕丝被里,抬到先生面前去,懂吗?” “……” emma痛定思痛,今天终于办成一件好事,脚步轻快地出了董事办,敲门进隔壁办公室邀功,“先生,顾小姐三点钟上半山。” 先生正站在落地窗前听会,窗外就是维港。港人都知,深石的这栋楼是整个中环一众高楼大厦中风水最好一处,太平山从这里延伸入维港,被称为「天马饮水穴」,最为聚财。但他们身边人都知道,先生偏爱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这里的温度和光照都是他最喜欢的。 emma低眉顺眼地等沈时晔指示,不料他只是淡淡颔首,“去吧,叫别墅的人招待好她。” emma一愣,逾矩地问,“您不去么?” 不对啊……她明明和calvin通过气,先生这时候的日程明明是空的。 先生摘下耳机,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孺子不可教也,“你就告诉她,我今天不会去。” 打猎之前,哪有大张旗鼓把猎物吓跑的呢? emma福至心灵,眼神精亮,“是,我会关照别墅那边,务必让顾小姐宾至如归。” * 从港大到半山,一路都是山道,车辆限速在20码以下缓行,顾影降下车窗,听见椰棕树沙沙的响声,湿润柔和的海风穿过叶片轻擦着她的脸,午后的太阳透过茂密的行道树在挡风玻璃上轻晃。原来山上的香港和地面不同,没有霓虹灯牌车水马龙,只有大片的绿,冻玉一样的山林湖泊,而这里和拥挤的中环闹市区只有一道之隔。 车子驶过著名的白加道却未停下,而是拐上了中间岔出的一条柏油马路,旁边的柠檬黄路牌写着繁英双语「私人物業」,自此之后,道路上不再有别的车辆,两侧的行道树也从千篇一律的椰林变成了松树、灌木丛与鲜花的三叠结构。这时节种的是烈焰鸢尾花,如一条火舌热烈地燃烧到道路尽头。鲜花易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维持这种奢侈的风景。 沿着这条路又走了十分钟,眼前终于出现一小片湖泊,天气晴好,能看见湖心岛屿上纯白色的三折别墅。车子穿越连接岛屿的宽阔大桥,通过两座安保哨亭,穿过花木扶疏的园林,开上了别墅旁边的空中停车场。 停车场是一栋全景玻璃大楼,花瓣一样旋转而上,像一个巨大的展柜,把豪车当玩具排列在其中。上行的过程中,顾影确信自己看见了她在埃及坐过的那款越野车,但不只是一辆,而是一个系列所有色系一字摆开,比贵妇买包还要轻描淡写。 车子停在和别墅联通的走道入口,面前是一道室内瀑布,自二十米挑高的玻璃穹顶倾斜而下,流入下面波光粼粼的莲花池,周围蝴蝶环绕。emma下车将顾影请出,轻鞠了鞠身体,“顾小姐,欢迎到家。” 住三十平握手楼的顾影:“……” 她仰头打量着这栋盛似热带植物园的别墅,“沈先生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emma引她进门,把大衣交给佣人,“先生不喜欢离中环太近,平日大多住石澳,不过这栋别墅后园里的玫瑰是最漂亮的,等下你就能看见了。” 佣人带他们七拐八拐,不知走过了多少重旋转楼梯,这个厅那个厅,终于进了一间套房。 这间套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四壁空旷,中间只放一只茶几和贵妃椅,一只人台放在旁边。一侧落地玻璃幕墙打开,外面果然是一片玫瑰园,幕墙旁边有一个内嵌的落地触控屏,emma对着屏幕点按几下,平整光滑的墙壁翻起,弹出了一整面玻璃展示衣柜。 “顾小姐,今天所有的款式,你都可以在屏幕里挑选,有看中的,会通过内部衣柜送上来给你。当然,各家品牌的sales也在楼下等着,如果你需要,也可以把她们叫上来服务你,全看你喜欢。” 说是这么说,但自从上次在埃及帮顾影准备过衣柜之后,emma已经心里有数,顾影不享受被sales环绕众星捧月,人少一点,她才会自在。 顾影点点头,“这样就好。” 她在贵妃椅上坐下,随手点开一扇衣柜,只往里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咚一声关上柜门。 emma连忙问,“怎么了?” 顾影脸上爆开天和陆莹云一起在全香港的大学巡回面试,有天经过尖沙咀,看见对岸维多利亚港的著名天际线,终于看见属于深石的那座通天塔。顾影隔着一片海港的距离向云雾之上仰望,被太阳晃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沈时晔一定就在此时此地。 “那个谁……”莹云都不敢提他名字,“好像都没有来找过你。” “反正我也不想找他。” 二十度的冬天真是太可怕了,顾影卷起手里的资料扇风,慢吞吞地吐出后半句话,“……他真的,太难伺候了。” 陆莹云在旁边哼哼冷笑,“你是后宫佳丽三千,等着皇帝翻你的牌子。” 深红色的电车到了,顾影踏上去,投下两块硬币,跟着唉声叹气,“你抬举我了。我是皇上衣柜里的一条袍子,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打开柜子来摸一摸我。” 说曹操曹操到,刚挖苦完,顾影就接到了emma的电话,“顾小姐,我这里有几件睡裙需要你试一试,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我来接你上半山?” 听得出,emma已经极力说得很职业、很得体,但奈何睡裙两个字就是怎么听怎么不正经,顾影撇眼莹云,捂住听筒压低声音问,“什、什么睡裙??” “唔,”emma含蓄道,“是先不来?” “不来!他现在在内地开会呢,走港珠澳大桥天天堵车,他就算现在立刻回来也要三四个钟头呢。” emma直接斩钉截铁给她看会场直播,明亮的高层会场内镜头闪光不停,捕捉到男人冷淡英俊的侧影。 “哦……”顾影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佣人见缝插针给她投喂港式甜点,她一吃甜的就很好说话,“好吧。” 可惜顾影不知道,港澳的富人来往两地并不会走地面,而是搭乘直升机。一个钟头之后,幻影车队已经回到玫瑰园外,emma撑起黑伞把老板请下来。他刚出会场,一身深色暗纹西装,还保持着冷漠无情的掌权者形象。 根本想象不出来,他会怎么去玩女人。 也许,他的一丝不苟,他的端正严肃,他的方巾领带袖口,通通都是工具。 emma定了定神,不敢造次,聚精会神地等他吩咐。 沈时晔抬眼打量着上层的落地窗,那里放下了一层薄纱,里头影影绰绰,看不清什么,反而更令人遐想连篇,“她有没有问过什么?” emma被问得猝不及防,“呃?” “关于我。” 是哦。 一个月没见,若是有心,怎么会不打听。 emma感觉手心冒汗,“问了吧……算问了。” 沈时晔停下脚步,“问了什么?” “……”emma一个字的谎都不敢撒,“……问您是不是真的不会来。” 汇报完,她屏住呼吸,看见老板脸色沉冷地拧松了领带,长腿迈上台阶,“别跟过来。” * 套房里面。 emma走时,点影脚步慢下来,彻底迷失在这座森林植物园一样的房子里。 装饰的镜壁倒映出她脸颊绯红气喘吁吁,浑身上下每一处丰盈软肉都在颤—— 她在干嘛啊! 穿着这一身妖魔鬼怪的东西在沈时晔迷宫一样的别墅里乱跑? 亏她想得出来。 顾影心里大骂自己,胡乱找了个亮灯的房间闪身进去。喘匀了气,睁开眼,顾影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这是一间大得吓人的卧室,有一半都沉在湖底,全景玻璃外面鬼斧神工造出了珊瑚礁景象,各种漂亮的小鱼成群洄游。湖光粼粼水底炫光倒影在室内的墙面上,成就了天然绝佳的装饰。 这房间十分浪费空间,只摆了一张床,床单绷得一丝不苟雪白平直,深色刺绣床旗低调奢华,空气中的熏香清冷雅致。这种排场、这种风格,这个房间只能属于一个人—— 被沈时晔勾住后颈那条话咽回去,笑了笑,“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你老板的坏话。谢谢你开解我,emma。” * 沈时晔说给顾影一个月调理,就真的冷了一个月。 要驯服一个女人,他当然有很多更高效更残酷的手段,但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想把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 顾影不知道,其实她已经得到了他的宽和与仁慈。 沈时晔自认为是个很有定力的人,二十岁进入深石做第一份并购案,他顶着股东会半数反对和舆论不看好,蛰伏两年等待时机。没道理耐不住这区区一个月。 他自以为可以不看不听不闻不问。 第二十天的时候,他的专机正从慕尼黑起飞返程香港,emma过来汇报完工作,被他叫住。 阅读灯下,沈时晔目光落在文件上,脸色沉郁头也不抬,但已经很久没翻过页,“顾影最近在做什么?” “在面试工作,先生。”emma显然随时细细金链的一瞬间,顾影自知大势已去,她脑子里升起的唯一念头,是今天这三百条睡裙根本不够让她穿到下辈子。 也许都不够撑完这个月。 因为只需一个呼吸之间,沈先生就已经破坏了一条。 一道清脆裂帛声,软薄的纱像绿叶飘落地面。 他捉住她脊背后面摇晃的金链,慢条斯理勾缠在手指上面,“小姐,既然你都主动进了我的卧室——” 第43节 “我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第42章 chapter 42 此时此刻,顾影全身上下只有两枚胸贴,丝质,嫩绿色,柔若无物地托着她雪白的两团。 还有另一样东西,正嵌在她腿间,是一根棉条。 她正在经期,因为羞耻,血流涌得更加激烈。她紧缩着身体,额头死死地抵在面前的玻璃幕墙上。一尾小鱼从她眼前摇头摆尾地经过,吐出一串泡泡,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眼神无光。 “我错了……沈先生,我不该一团胭脂粉,眼睛里水波粼粼,各种情绪在疯狂打架,“我是来试睡裙,right?” emma心虚,一不小心粤语都爆出来了,“系啊!” 顾影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那我请问,睡裙……和情/趣/内/衣,是一种东西吗?” 睡裙,她应该是一条正经的裙子,只不过柔软一点,贴服一点,顶多清凉一点,绝不应该是这样——或是全透明的,或是只有几根绳子、几串珠子,满墙壁的chocker手铐脚链!! “唔知啊……”emma疯狂眨眼,“这是各个品牌的最新款……可能……最近的时尚风口是这样的,你就当作穿一次比基尼嘛。” “比基尼也没有只有两根金链的道理!!” “安啦安啦,”emma赶紧按住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女的,不用害羞。” 顾影冷笑两声,“沈先生些或凶狠或温柔的情话,顾影猜他并不想让她听懂那些。 也许是她拒绝了david的offer,拂了埃克森的面子,沈时晔已经一整个月没找她了。 但香港确是他的心腹之地,越不去想,越是处处碰见他的痕迹。经过海港边的邮轮码头,这是深石的。经过港大里面的一座红砖礼堂,这是以沈时晔祖母的名义捐赠的。她这几乱跑。” 沈时晔对她虚弱的什么。” 他出去吩咐佣人,回来的时候带着一碗红糖姜汤和一块热毛巾。顾影被薅出来喝完姜汤,小腹变得热滚滚,又被他乱七八糟地擦了一通脸,才重新塞回被子里。 沈先生真的不怎么会照顾人,手劲没轻没重,擦得她脸皮都发烫。 沈时晔眉头紧锁在床边坐下,还在生自己的气。摸到她手掌像冰块一样,更深地蹙眉,“你这样在外面,我不放心。过几天,你搬过来住。” “……啊?” 沈时晔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见她犹豫,态度更加强硬,“今天就搬,让emma去办。” “……”顾影闷在被子里,半天憋出一句,“不要……我付了房租的,不想浪费钱。” 沈时晔沉眸凝视她头顶,“darling你确定要为了三位数的房租跟我讨价还价吗?” “沈先生太不懂生活了——”顾影立刻反驳,“我的房租是两万港币!一个月!你知道住港岛有多贵吗!” 沈时晔手指抵着额头,面无表情,“你知道那没有区别,两万,或是两块钱,都只是数字而已,不是能说服我的理由。” 他戳穿她,“你只是不想。” 顾影没话讲了,只能承认,“是。” “加上david的offer,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的安排了。”沈时晔坐直身体,恢复他一贯的疏离,“虽然你能来香港我很高兴,但你的确错过了一条更好走的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如果你一直拒绝我的恩惠,会让我觉得难办。” 顾影看不出他有什么难办的,至少迄今为止,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按照他所期望的样子发展下去了。她抿了抿唇,“我已经很乖了,剩下一点点,是我不想妥协的事。沈先生连这也不能容忍吗?” “不能。”他冷淡道,“搬个家而已,顾影。” 顾影消极抵抗地沉默着,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不只是搬个家而已。富人养金丝雀都要造个鸟笼,那是宅院也是脚镣,防她起了反骨飞走。 沈时晔起身,脸色淡漠着,“给你一个月调理自己,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你的态度。” 又是一个月。 顾影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用话阴阳怪气他,“原来沈先生见女人的频率是一个月一次。” “差不多了。”沈时晔拍拍她侧脸,“大多数女人,只见过我一次就会被换掉。” 顾影别过脸,压在枕头一侧的眼角很酸,“那我什么时候会被换掉呢?” 沈时晔望着她背影,神色很淡,似乎答非所问,又在冥冥之中回应着她的困惑不解,“我很想给你一个答案,可惜人难在自知。一眼看得到头的关系是很没意思的,顾影。” emma敲门进来送止痛药时,直觉房内的气氛很古怪。在她设想之中,他们小别胜新婚,今天理当甜蜜缱绻,可是他们此时的距离却很疏远。沈时晔从她身边走过时一身清冷,吩咐她,“等下送她回去。” emma一愣,待沈时晔走远后,靠近顾影床边,心脏又被狠狠一敲。 她一定是哭过了,眼皮这么烫这么肿。 “emma,沈先生对他以前的女人,也这么坏吗。” “……”emma实事求是,“先生没有别的女人,你是他第一个女朋友。” “我不是……”顾影自言自语,“一段正常的恋情应该是健康平等的,不是沈先生这样,他命令我服从的模式。他太被女人偏爱了,一分的甜头就能要人忍受他九分的坏。” 他是个绝顶的商人,狠加杠杆,寸土不让。 emma小声替老板说话,“但除了这个,他没有别的缺点。他会抽时间陪你约会,会关照你的难处,很多男人做不到这些,不是吗?” 他对她是有很好的时候。 他当然也喜欢她,喜欢她的脸和身体,喜欢她天真又坦荡。为这分喜欢,他可以容忍她一些小小的性子,但是再多就不能了。 顾影把剩下的准备着他有此一问,“除了香港本地,她也联系了新加坡、印尼、大马的高校和研究机构,挺辛苦的。” “别的呢?” “别的……”emma欲言又止。要她怎么说呢,她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过顾影,不用那么恪守三十天的准则,只要她主动,先生不会拒绝见她的。 但顾影好像比先生更有原则,说三十天就是三十天,没有一点点软下身段的打算。 沈时晔已经从emma的支支吾吾中得到答案,灯光下眸色黑沉,连emma都能看出他的烦躁。压在纸质上的手背青筋毕露,他不耐地挥了挥手指,“从大马士革运一束花给她。” emma吃了一惊,又喜出望外,先生能够主动哄人,她总算不用夹在中间难做。“要留言吗?” “提醒她,十天之后有约。”他一字一句,“别忘了她的本分。” emma:“……” 她又大开眼界了,原来有的人送花不是示好不是礼物,而是警告与敲打。 * 那天早晨,顾影和陆莹云去港大参加on campus interview。港大一向以高冷闻名,这天的面试却莫名过得很轻松,会议室内一片欢声笑语。结束后,系主任甚至亲自送她们出去,明里暗里都在表明这份offer稳了。 走出一段距离,陆莹云若有所思地问,“我们最近面试了三所学校,好像每一个地方都对我们特别客气,你有什么头绪吗?” 用客气这个词都太委婉了,是谄媚,是小心翼翼。 顾影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里是香港,是沈时晔的心腹之地,只要他一句话,她到哪里了都可以畅通无阻。 他还是要把她置于他控手套的侍者咚一声推开酒廊的雕花木门,屏风后面传来一串笃笃的脚步声。黎宛瑜蹙了蹙眉,心想今天的manager太不懂事,连她封房包场的地方都随便放任进来。她转过头颈,想要记住这个不速之客,却愕然看见了自己年轻英俊风度翩翩的大外甥。 沈时晔沉稳走到黎宛瑜身边,“姨妈,我不知你今天到香港,有失远迎。” 顾影收拾东西的动作定住了,他却直接走向她,光明正大捞起她一只手,双眼仍直视着他姨母,“我今晚有应酬,带顾影先走一步,过两天再到深水湾别墅看你。” 黎宛瑜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从高贵淡泊一瞬间变得凌厉。她看着他们交叠的手,“我最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阿晔你正在和嘉宁的家庭教师约会,原来这个人就是顾小姐吗?——no offense,你的私事我不该问的,但你妈妈头疼这件事很久了。家庭教师毕竟也属于私人服务团队,本该和主顾保持距离。” 黎宛瑜未出嫁在港岛做大小姐的时候就以毒舌闻名,没有用男主人和家政保姆的关系来类比他们,已经算是给外甥面子。 沈时晔仍是沉静笑着,甚至在顾影水葱样十指上亲昵地捏了捏,“姨妈,她是个学者,生物学家,家教是我和她闹着玩的。” “我怎么不知道呢。”黎宛瑜冷冷笑了两声,“她做过阿泽好多年的同事呢。” * 这顿下午茶的茶点一个也没动,主人就吩咐要走。黎宛制之下。 陆莹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我在国内做了半辈子的关系户,没想到跑到外面,还有这样的运气。” 顾影表情淡漠着,在记事本上划掉了那几所学校的名字,“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莹云。” emma已经提前和顾影知会过,沈时晔今天有三场会,晚上还有一场私人游艇酒会,实在抽不出单独的时间见她,只好麻烦她陪他上船了。 原本约好了下午来接她去深水湾码头,但是才过午后,维港海岸线上便压了一层阴沉沉的乌云。顾影回到西营盘的公寓时,迎来了骆诗曼。 一向精致美丽的女人浑身雨水坐在她门口地垫上,问她有没有时间陪她去堕.胎。 第43章 chapter 43 顾影呆了呆,问了句蠢话,“你怀孕了?真的?那你,怎么还淋雨?” 她把骆诗曼带进屋,开热空调,倒水,拧毛巾。 “聂东煜知道吗?” “不知道吧。”骆诗曼恹恹地擦了把脸,“前天他还和我做了……我给他灌了酒下了药才能出来的。小影,只有你能帮我,你是沈时晔的人,聂东煜不敢为难你。” 顾影心说她太高辩白视而不见,呼吸落在耳垂后面,宽厚掌心反复揉着女人嫩生生的脊背。蓝宝石摇晃得厉害,但是再名贵的珠宝,都比不上她天然如温玉的身体趁手。 “想从哪里开始参观?窗台?沙发?还是床?” 顾影被揉得站不住,身子前面是冰冷的玻璃,曲线毕露的后背紧贴男人结实的躯体,一半冷一半热,冰火两重天。她心里惴惴不安,连带着娇气的小腹下方也隐隐蔓起了坠痛感,呜咽一声,“都不好,我不舒服——” 沈时晔自然地把她的“不舒服”理解为了男女间的事,因为她总是稍稍一弄就反应很大,连带着人也很娇气,这里也不许碰那里也不许碰,对他颐指气使的,是个需要纠正的坏毛病。他解下她内衣上的珠串,缠绕到合适的长度,倏然对着她雪白丰.翘的后.臀抽了上去。 严厉的一声,“急什么,一会儿就舒服了。” 她皮肤太生嫩,一鞭下去,臀.肉上立刻浮起一道红痕。 顾影被打懵了,隔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啊——” 她死也想不到内衣上面那些珍珠串除了装饰原来还有这些用途,臀.肉火辣辣地疼,小腹也难受,生理心理都深受打击,她立刻掉下眼泪来,“好痛……” 沈时晔见惯她撒娇的眼泪,已经可以做到铁石心肠视而不见。珠串轻轻敲着手心,他目光冷淡地在她后背身段逡巡,物色着下一个击打点。是后背?还是腰侧?腰侧更敏感,她的反应一定会很动人。但如果是在后背,更方便他欣赏,在上面叠上吻.痕,那是天然的催.情剂。 都太妙了,他竟然一时无法决断。 顾影哭得直抽气,不知道男人脑内盘算的东西有多么不怀好意,“真的好痛……我冷……”挡住胸口的双手无力滑落,捂在小腹上面。 沈时晔听她气息不对,动作一顿,扳住双肩将人掰过来,见她面庞湿漉漉,脸唇皆白,血液里搏动的欲念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恼火地丢开珠串,恼火自己昏了头,也有这种为情乱智的时候。 第44节 顾影头晕眼花,被一把打横抱起塞进被子里。听见沈时晔要大动干戈找医生,连忙伸出一只手,“我没事的,给我一片止痛药……还有棉条,就好了。” 怕他一个男人不知道棉条是什么,她咽了咽口水,“棉条就是塞里面的那个……” 沈时晔表情黑沉,“我知道那是看她了,聂家长房的第一个孙子,她兜不住这么大的事。但她没说出口,因为骆诗曼紧紧攥着她,把她当救命稻草。 她缓缓反握了泪。它已经有小手小脚。 “小姐?小姐?” 顾影对女医生摇头,制止了她,拿起桌面上的检查单,“多谢,有需要时,我们会来联系你。” 诊所藏在大楼角落里,七拐八弯地走出来,见到天光,才让人略微松快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是因为即便走在街上,香港的天空也是如此逼仄,被密密麻麻的旧楼分割成一个一个小小的格子。 顾影和骆诗曼在明红的公交站牌边等了几分钟车,就被街对面的游客注意到,镜头连续捕捉下一对艳绝的美女。 她们的厌世脸很港风,他想,不知道她们正站在人生的口岸。 骆诗曼被闪光灯晃到眼睛,皱了皱眉,对顾影道,“小影,我饿了,想吃炸鸡。” 顾影:“?”作为一个严苛自律的女人,骆诗曼从未对油腻的炸物表示过渴望。 “是小孩想吃。”骆诗曼自嘲地笑了笑,“既然他还在我肚子里一天,那就对他好一点吧。” 最近的炸鸡店藏在小巷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纸袋出去时,门外停了一辆烟紫色的宾利。车身太宽,几乎占满了整条街,前前后后的行人小心翼翼地贴墙过,生怕剐蹭到一点。 港岛富人无事不到九龙半岛,这种豪车绝不应该出现在旺角佐敦,而该在太平山深水湾。顾影奇怪地瞥了那辆车好几眼,副驾驶上下来一位西装套裙的中年女士,直直朝她们走过来,“二位小姐不知是否有空?聂夫人邀请你们去喝下午茶。” 半岛酒店的空中酒廊完全清场,换上了主人偏爱的古董酸枝餐桌,周围的布置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与欧式酒店本身的装潢形成赏心悦目的交融。 在这里,顾影再度见到聂西泽和聂东煜的母亲黎宛瑜。距离顾影上一次在剑桥见她已经过了一年多,但她看起来竟比当时看起来更显年轻了。光洁的面庞只有眼尾一丝丝皱纹暴露了年纪,明知道一定是使用了某种医学手段,但她脸上一点也没有常人开刀打针后的那种不自然。 教养使然,黎宛瑜对两个儿子交过的女朋友们也是和颜悦色的,把菜单推到她们面前。 “evelyn,最近你有见过阿泽吗?” 顾影一怔,抬起脸,“没有,夫人。这时候,他应该在南美?” “他没有去。新年之后回北京,他大病了一场,现在也没有痊愈。”黎宛瑜捏起描金乳白的茶具,手指上的蛋面翡翠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碧绿的光。她微笑片刻,“衣带渐宽终不悔呀……” 心口泛起滚刀似的痛,顾影深呼吸着,“……我很抱歉。” 初到香港,她入乡随俗去大屿山的禅寺烧香,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聂西泽的平安喜乐。 黎宛瑜弯了弯嘴角,把话题略了过去。小儿子的感情生活她并不很操心,只是做个引子而已。她把目光转向骆诗曼,“gigi,我上次的提议,你是否已经考虑清楚了?” 餐桌上的花瓶里装着红海棠,将骆诗曼的脸色映得苍白透明。她像从睡梦中被惊醒,低头按住腹部,“夫人,我已经说过……我做不到。” “但是自我们上次谈过话之后,又发生了新的情况,不是吗?”黎宛瑜看着她,“你先天子宫壁薄,失去这个孩子,你很难再有了。作为一个女人,你要对自己如此残忍吗?” 骆诗曼只是刻板地重复,“我做不到。” 黎宛瑜笑了笑,柔声,“只要你理智地想过,就会知道我给你的条件,是你最好的出路。一年1.2亿的抚养费,孩子会记在东煜的太太名下,由我亲自抚养。这样,你既得到了补偿,也不用谋杀自己的孩子。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能再出现在孩子面前,惟其如此,孩子才能成为聂家名正言顺的孙子。” 顾影忍不住看向骆诗曼,她面色惨淡麻木,显然早将这些话听过一遍。 黎宛瑜笑如一樽低眉善目的观音。顾影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许多念头,刹那间全懂了。 聂西泽说过,他的母亲是个控制欲极强之人,唯一的例外是他这个受到溺爱的小儿子。聂东煜的未婚妻同样出自豪门,不是她能够随意操纵的对象。假如黎宛瑜要在聂家的第四代找一个傀儡,诗曼肚子里的孩子无疑是个完美的人选。 所以聂夫人一定要这个孩子降生。 原来在豪门眼里,买断一份母子情的价格是每年1.2亿。 顾影终捉拿你了。” emma普通话水平一般,捉拿二字用得荒腔走板,却又恰到好处。 顾影看向落地窗外挤压着乌云的天际线,心尖颤了颤。 她不知道,此时一架住骆诗曼的手,“几个月了?” “十二周。” 孕早期,实施流产对女人的身体伤害尚且没有那么大。顾影尽可能只从医学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已经成型了。” 骆诗曼没有血亲,监护人是舅舅,在遇到聂东煜之前,她没有被谁好好爱过。顾影不认为她真的像表面这么平静。 果然,话音刚落,她听见一声泣音。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个凶手,我不是个好妈妈……”骆诗曼按住两片眼皮,也许是最近流了太多眼泪,她的眼睛已经干涸了,泪意涌起时只有血红的刺痛。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聂东煜下个月结婚,如果把子宫交出去,我这辈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做他一世的姨太太,被人戳一世的脊梁骨!” “……” 骆诗曼低头,双手按着腹部,“也为他好,生下来就是私生子,多可怜呢?” * 佐敦道上有很多私人诊所,在大街上打着个人招牌,xx医生xx大学的医学士,和旅店餐厅的招牌放在一起,看起来鱼龙混杂。 骆诗曼不能去公立医院,私立医院又也许和聂东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只能来这种地方。 机器屏幕上显示出胎儿小小的一团影像,女医生柔和地说,“……10至14周之间,还可以用钳夹术,相对温和一点。14周以上就必须实施引产了,那样比人流更加伤害身体。按照我们的排期,如果小姐想要赶在14周前,建议您今天就做决定。” 骆诗曼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眼底渐渐蓄起挂着深石标志的巨型直升机已降落在半岛酒店顶楼停机坪。 回到餐桌上,黎宛瑜为孕妇考虑,中止了施压,“你可以再好好考虑几天,不过你要搬到我的别墅里,否则阿煜随时会找到你。” 骆诗曼没有别的话反驳,只能说好。顾影收拾起手包,掐着点告辞,“夫人,我还有点私事……” 话音未落,带着白瑜的直升机候在顶楼,骆诗曼要跟着走。顾影扶骆诗曼上了舷梯,将手包里的检查单还给她。黎宛瑜看见纸张上「人工流產術前告知」一行字,脸色没有波澜,反而抬头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 “我想过,也许你可以做我的儿媳。”黎宛瑜道,“现在看来,我是看错了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欠我儿子得,要怎么还?” 下了黎宛瑜的直升机,雨势似乎变得更大了。沈时晔站在不远处,旁边只带了一个助理替他撑伞。他朝她勾了勾手指,“站远点。螺旋桨启动时,会把水甩到你身上。” 顾影乖乖走到他身边,目送黎宛瑜的座驾离开后,他们回了深石那架飞机上。 目前为止,沈时晔都没有什么要发火的迹象。登上舷梯时,沈时晔甚至还在她腰后温柔绅士地托了一把,顾影天真地放下心。 大型直升机空间宽敞,分隔成一前一后两个空间。后侧是沈时晔私人办公区,他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坐下,秘书从外面合上木门,他脸上温和的表情一瞬变得森然可畏。 “过来。”他敲了敲腿面,“别让我说第二遍。” 顾影本来就心虚,在恐吓之的胸围,四分之三罩.杯被穿成二分之一罩.杯呼之欲出的效果。因她胸.型太漂亮,反而更加吸睛。 同为女性的造型师眼晕了一把,咽了咽口水,问她要不要帮忙调一条项链过来遮一遮。 顾影点点头,“有劳。” 造型师刚走,顾影就收到calvin催促的短信,让她尽快下二楼,全场的男人只有沈先生没有女伴啦。 顾影只好提起曳地的裙摆走出去,外面的长廊静而无人,她循着远处隐约的乐声走向人声鼎沸处,刚走出甲板,海风掀起她肩后飘带的一瞬间,有人叫她,“顾影。” 顾影后背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幻听。背后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来,他形销骨立清俊忧郁,开扇窄而深的双眼看着她,一寸寸,从头到脚,从脸到身体。他像从胸腔深处叹出了一口气,“宝贝,你长大了。” 察觉他的目光从自己胸脯上经过时,顾影神魂一冷,本能地抬起手掩住胸口。她知道,穿着得越性感,就越应该大大方方,这样才能显得毫不献媚,但是这时候她什么也顾不得。 她躲闪、局促、恐惧,退到旁边的花瓶后面,身体细密地发着抖,眼睛只敢看着地上。 男人往前挪动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更加腿软,哪里敢说不,小小挪动一步,顺从地坐上他的大腿。直升机正在升空,顺着惯性,她的上身也扑进他怀里,柔软的胸.脯紧贴男人的胸膛,随着机身的摇晃,若有似无地摩擦,像在调情。 沈时晔冷戾的表情未变,但催情的气息也同时在空气里发酵。 “现在,”他掐住顾影的脸蛋,给出下一步指令,“把我的眼镜摘下来。” 顾影被掐得眼泪汪汪,乱七八糟的念头里唯一的疑问是—— 摘眼镜这句普普通通的命令,为什么和“帮我脱衣”/“帮我戴.套”那些赤裸裸的调情,有着同样令人潮湿的效果。 第44章 chapter 44 顾影没说话,咬着唇,慢慢把男人的眼镜摘了,拿在手里。 她终于明白了,摘眼镜也是一种借机调情。在这个过程,他们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呼吸变沉,眼神缠绕在一起,谁都没有先挪开。 摘下眼镜后的沈时晔,气场更加凌厉,眼神危险而迷人。 他的指腹在她光洁肩膀上划几于忍不住,“这太不公平。” 黎宛瑜没想到顾影会在这件事上出声,眼波闪了闪,“东煜未来的太太还没嫁进来,就要接受他另有所爱,你说这公平吗?世事面前,只有去接受。三十年后,等你们在我这个年纪去回望,又会觉得这是小事了。” 顾影还想说什么,手袋里的手机冷不丁响起了铃声。她匆忙划掉,没想到手机还在孜孜不倦震动不停。 黎宛瑜宽和道,“evelyn,看来你有很重要的电话。” 顾影不得不走到窗边接听电话,刚划开通话键,无需扬声器,emma气急败坏的声音就撞进她耳朵里,“士多啤梨苹果橙!!天爷!!!你是不是忘了跟先生有约会?!!!” 顾影心里一咯噔,低头看表,原本定好三点到码头做妆造,现在已经五点半。游艇六点启程,此时香港晚高峰,就算她现在赶过去,船也开到公海了。 顾影是个有严谨虚弱地闭上眼睛。 她刚刚的乖巧听话让沈时晔忍耐了三十天的心火稍稍熄了些。把她抱回腿上,在发丝上亲了亲,算是奖励,然后又低头含住她的唇。 浅浅地吻了一会儿,顾影像个没气的娃娃一动不动,一点配合他的意识也没有。他非但没能解瘾,反而更觉得渴。 他拍了拍她臀.尖,这是她上次被抽打过的地方,调.教过了,他知道她会有感觉,沉着声威逼利诱,“舌尖伸出来。” 顾影自知怎样都逃不过,眼底含着水光,主动仰起脸去吮.吃男人的舌头,滋滋响,像小猫喝水,鼻息间全是他成熟强势的气味。 沈时晔身体后靠,享受了一会儿她的主动,才抬手扣住她后脑,浓重地反.吻回去。薄唇压着她的唇面,像要将她吞.噬入腹。 吻过后,他嗓音喑哑,顺理成章问出隐忍了一个月的问题,“有没有想过我?” 这种时候,没想也要说想。顾影脸贴在他胸口,懒洋洋地“嗯”一声,算应答。 她太敷衍,沈时晔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下巴,“既然想,今晚下船之后就搬到我的别墅。”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影就想起两个人严格来讲还在冷战。她虽然因为鸽了沈时晔而略觉心虚,但不意味着她就稀里糊涂什么都能被哄骗过去。她像只不认主的小猫,对着主人哈气,“就不能过了今天再说?” 沈时晔捏了捏她的手指,“你最近很不乖。” 他复盘着从新年到现在的两个多月,她会追去埃及找他,示爱、接吻,虽然有一点小小的脾气,但是算得上百依百顺。是从回香港之后,她又开始别扭了,也许是环境变化带来的不安全感,又也许是身边的人在带坏她。 “你对东煜的那个女朋友倒是很上心。” “她生病了。”顾影在他膝盖上坐直,“你不要告诉聂先生她在香港,好吗?诗曼她最近很不好过。” 沈时晔当然不会管这种闲事,他心里思忖的另有其事。顾影要在香港扎根,她的交友圈就应该好好换一换,太自闭不行,跟聂西泽那样得罪全世界也不行,三教九流的女人更不行。 第45节 “之前你去赌场,也是她带你的?”沈时晔蹙眉,拍了拍她后腰,“少跟她在一起玩,你和她不一样。” 顾影一怔,啼笑皆非,“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身边,有许多女人是待价而沽的。骆小姐用过很多手段,但是东煜自己喜欢,我不说什么。” 直升机在雷雨当中穿行,机身因为气流下沉不停摇晃,但顾影不顾颠簸,扶着壁面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如果诗曼是待价而沽,那在别人眼里,你身边的我也一样。” 沈时晔手撑膝面,脸色冷淡下来,“你确定要为一个外人和我置气?” “诗曼不是别人。”顾影眼神暗淡下去,“你这样评价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侮辱,她用的词很重。也许是被顾影一瞬间失望的眼神击中,又也许是怀抱里的空虚令人不适,沈时晔的让步来得很快,“抱歉,我不应该随便评价一位女士。” 他伸出手,“坐回来。” “……”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道歉,但顾影心里的刺扎得更深了。她没坐回他怀里,而是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她回忆着沈时晔身边出现过的所有女人,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不要求女人纯洁天真如一张白纸,甚至欣赏她们的野心和心机,譬如他对庄咏颐的优容。但如果这种心机全都用在钻研男人身上,就会被他认为低级不入流。 他不会相信,野心之下也可能有真感情。 沙发并不宽敞,但顾影蜷在角落里,做得离沈时晔很远。沈时晔瞥她一眼,主动跳过这一段话题,“你最近的面试怎么样?” 聊工作本是安全牌,奈何戳中了顾影的反骨。她笑了笑,“不怎么样,我准备看看马来那边。” 沈时晔轻微蹙眉,“你在香港都算屈就,马来更比不上香港。” “至少沈先生的手眼通天管不到马来。” 她喃喃得小声,但沈时晔还是在雷雨声中听清了,那种隐约的失控感又涌了上来。 “我外祖家一百年前就是南洋巨富,你觉得我管不到马来?”他反问,让顾影明白自己天真。 “那沈先生是要将我逼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直升机正在下降,带来轻微的失重感。沈时晔看着她,“顾影。” “说真的,我受不了这个。” 直升机已经飞到公经非常尊重你了。” 沈家大少爷的女人,住西营盘时间意识的人,鸽了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很愧疚,更别说是鸽了沈时晔这种弥天大祸。 “对不起,我今天突然有急事,真的。”她一只手按在落地玻璃上,声音都吓出颤音来,“过几天我会去跟沈先生解释,连累你了emma。” “不必了。”emma冷酷道,“先生已经亲自来圈,玩着她肩上的细带子,继续命令,“把镜腿插.进身体里。” 顾影呆了呆,满脸茫然,“什么插?插什么?” “你说呢?”沈时晔按着她后腰,将她推倒在沙发上,“你不会真的觉得,可以爽我的约,而没有任何代价吧。” “不可以!”顾影脸一红又一青,警惕地倏然夹紧腿.根,“绝对不可以……这是在飞机上!而且!外面有人!!” 她试图挽回沈时晔的一丝道德感,谁知沈时晔竟然轻笑起来,笑得轻柔而可怕,“你应该庆幸我们正在飞机上,而且航程只有三十分钟,不足以让我做别的事。” * 即便只有三十分钟的航程,外面的秘书也在见缝插针地工作。机外风雨大作,时有闷雷滚滚,在一串雷声的余韵中,他们突然听见一声软绵绵的哭腔。 两个秘书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愕,过了许久,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是幻听,一定是幻听。 内室里,顾影只坚持了不到十分钟。 眼镜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他的领带、袖扣、领带夹、签字笔,每一样都被打湿得彻底。 他问她够不够?不够的话,也可以使用他的手指、膝盖、腹肌。 顾影眼神涣散,哪用的上那些。直升机遇到气流上下颠簸,眼镜腿也合着相同的频率在那儿振动。顾影身体一颤,沙发的珍稀皮革上,春日水花四溅。水密的地方吃得很紧,要靠沈时晔帮忙,才能把那银制的、弯曲磨人的眼镜弄出来。 那上面覆了一层晶亮的液体,连镜片也溅上了不少。沈时晔用麂皮布慢条斯理擦干净,竟然又架回了鼻梁上。 顾影见不得他做这种事,眼不见为净,的握手楼,每天坐城铁满香港找工作,先生要见她都见不到,说出去别人都不敢信。 圈内又不是没有少爷包过女学生,一年几千万地养着,要的就是乖巧干净纯白茉莉花那一款,没有人会让茉莉花到世俗风尘中打滚催折的。 偏偏先生的这一朵是这样。 顾影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calvin点到为止,将她送进贵宾室交给造型师。 造型师今天给她选的是一条希腊风奶油蓝色丝绸长裙,贴身剪裁,饰水晶的一字肩深v领托起胸部,是高贵中一点恰到好处的纯.欲性.感。但造型师低估她她,“宝贝,我离婚了。” 顾影愕然睁大眼,“你怎么可以……你太太、你的两个孩子……”她闭上眼,紧抱住自己,恨不能缩成一个小点,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畜牲。” 男人忍耐不过,终于遵从自己的欲.念,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贪婪地贴上她的额头,“宝贝,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那样活下去了,只有你能终结我的痛苦。” 他不停地咽动喉结,“我还爱你,你呢?” 一扇拱门之隔,在那个振聋发聩的“爱”字的同事,有人徒手捏断了细长的香槟杯。 修长的手指被玻璃割破,甚至见了血。calvin倒吸一口冷气。 沈时晔视而不见,盛怒之下,反而出奇地平静,快速串联起了很久之前的蛛丝马迹,“去年给大小姐选老师时,有一份资料,去找出来。” calvin立刻点头费城的细胞生物学年会,你是否曾在教授的房间留宿? 【学生】:(沉默) 【委员会】:那天是4月28日,你的成年生日。 【学生】:(沉默) 【委员会】:根据条例第20条,你不能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学生】:是的。 半包烟都被抽干净了,满地烟头。抽得太急,沈时晔低低咳嗽起来,半明半暗的烟灰全抖落在纸面上。没有办法忍受逐字逐句地看,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遽然停在了最后那几行。 【委员会】:你是去。 她像具艳尸,要吻就吻,要张嘴就张嘴,乖得要命。但她越乖,沈时晔就越是怒意中烧气血翻涌,唇瓣从她唇际移向耳廓,在她颈侧锁骨留下一串鲜红湿润的咬痕,指骨分明的手顺势向下,解够calvin揣摩清楚顾影在较什么劲了。米色的走道很长,他在前面为老板的小金丝雀开道,一边轻声道,“顾小姐,我明白读书人最清贵,但是先生给出来的东西,一般来讲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深深的无奈,“我只,走前出声提醒,“沈董,血……” 沈时晔冷淡地瞥眼手指,笑了笑。有什么关系,就是要让她看见。 他阔步走到甲板上面,深色西装被夜风敞开,如一团笼罩大地的黑雾。当着对面男人的面,他一把将顾影拉入怀中,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搂得胸.脯颤抖腰肢后折,在她颈侧亲昵地吻了吻,“宝贝,darling。” 他对顾影连用两个昵称,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么?” 第45章 chapter 45 沈时晔其实认识庄文琦。 庄咏颐有两个哥哥,大哥刚愎自用,二哥文质懦弱,庄文琦就是这个二哥。 以他的身份,他的确可以不用“认得”任何人,但庄文琦却必须认识他。 面前的男人比他高上一头,冷峻疏离居高临下,沉沉的压迫感令人不敢逼视。庄文琦选择低头看他怀里的女人,看他紧锁的手臂,目光闪烁,“沈董,你这是……” 沈时晔和顾影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实,只是他一时不能接受。但是再不能接受,他也只能和血吞落,对沈时晔忍气吞声。 她的雪脯贴在他的胸口。庄文琦喉结轻滚,渐渐想出了神。 他们到哪一步了?他是不海上,三百米五层高的白色超级游艇出现在视野里。这里已经离开了雷雨区,海面金光粼粼,游艇如海面漂浮的一座雪白山丘,海风经过风帆、舷窗和翻腾着泡沫的温水泳池,至充满阳光的尾甲板上,卷起了女客人们刺绣精致的裙摆。 沈时晔没往舷窗外衣香鬓影的景象多看一眼,把外面的人叫了进来,语气冷淡地吩咐,“以后顾小姐的事情,不用再报给我。” calvin拧着门把,上一秒还在和同事浮想联翩,下一秒就不得不面对两个人的对峙。他脑门上一串问号,但一丝也不敢泄露出来,“是。” * 直升机在游艇的停机坪上停稳,沈时晔走在前面,酒会主人早迎了出来,拍肩搭背寒暄,将他带去二层的主宴厅。顾影落在后面,她一身穿着不符合今晚的dresscode,要由calvin送她去贵宾室更衣。 中间几分钟的空挡,足面真正重要的东西,是那两页蓝色的听证会记录。烫金的纸,威严端正印着耶鲁的校徽。这份记录同样经过了处理,许多地方都涂黑,并做了匿名处理。 【委员会】:你的脸怎么了? 【学生】:被人打了。 【委员会】:人,没有道理被一道怒火冲乱理智。 沈时晔抱着顾影坐下,低头含住红唇,十指深陷入她腰际,根根用力,尽是戛然而止带来的渴欲。顾影上身紧紧贴在他胸膛前面,被他硬挺的西装面料刮着、被他冰冷的宝石领带针刺激着,忽然脸上爆开一团红晕,粉红羞耻的潮水从脸颊蔓延到锁骨之下。 “唔——” 顾影彻底醒过来,飞快扯起裙子,勉强遮住胸前。 这时候她终于有点活过来的样子,会惊呼会羞怯,会用水润润的眼睛用力瞪他。 沈时晔点了支烟去消解那一股口干舌燥,伸手揽住她,“挡什么?就这样。” 都上过手了,看几眼又算什么。 想到刚才,他掌骨分明比一般人要更加宽大,却也只能勉强握到四分之三。沈时晔蓦地喉结一滚,狠狠吁了两口烟。 顾影咬着唇摇头,双手绕到身后去,衣带太繁复,怎么也系不好,美玉似的背上急出一层薄汗。 沈时晔夹着烟赏了会儿,才慢条斯理的上手帮她,沿着脊骨一个个扣上搭扣,“医生说你是惊惧发作,没什么大事。不过,怎么见了一回故人,就突然这样了?” “不是。”顾影低头捂住胸口,谁? 【学生】:庄太太。 【委员会】:她为什么打你? 【学生】:(沉默) 【委员会】:去年,在是想要一份尊重,不要随便插手,仅此而已,很难吗?” calvin回头看她一眼,“你可能不知道,先生已是,揉……弄过?庄文琦突然呼吸不稳,眼底爆出血丝。 沈时晔并不在意面前的人,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落在顾影身上。自从他出现,她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浑身透着古怪的僵硬。好像被面前这个男人碰了一把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布、没有灵魂的娃娃。 “这是庄教授。”她微笑对他介绍,但是眼神不聚集。她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他的人,也看不见他丝丝流血的手指。 而庄文琦还在冒犯地看着她。 第46节 他们两个人,似乎都还沉浸在他介入之前的情境里—— 我还爱你,你呢? 沈时晔怒火中烧,揽着顾影的手臂紧了又紧。顾影忽然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细眉痛苦地拧着,转眼之间,额头上浮起了一层薄汗。 庄文琦下意识伸出手,“她不舒服!” 沈时晔脸色一冷,一把打横抱起她,阔步从庄文琦身旁错身而过,令他那只手落了空。 calvin带着资料回来,迎面撞上沈时晔,听见他冷声吩咐,“叫机组待命,立刻返程。” calvin一愣,“现在么?酒会才刚开始……” 沈时晔是这场宴会最重要的客人之一,多少人等一整夜,只为能够和他说上一句话,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现在走。 “就现在。”沈时晔进了贵宾室,冷静地指令着,“叫个医生,资料放下来给我。” 他将顾影放在沙发上,看着她苍白紧闭的眼皮。平静的外表下面,他的血脉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不停撞击着,快要破体而出。眸色里带上一丝不自知的戾气,他要知道,是什么人,胆敢在顾影面前随便地说爱她。 医生到了,询问他是否要包扎手指,沈时晔视而不见,拿起那个棕黄的文件袋走出室外,calvin屏息凝神跟在身侧,“先生,我们做背调时,发现当时许多记录都被抹去,这里已是官方记录的所有。” 平日他看文件,都是铺平在名贵的木质桌面,压一支钢笔,恰到好处的照明,宁静、高效、庄重。但他此时难以顾全,径直揭了封条,手指上的血一丝丝浸润纸面,海风穿堂而过,哗啦啦一阵纸张响动。 幽暗灯光下,他的眉所得很紧,穿透力的目光在纸上逡巡,只看了两页,他朝calvin勾了勾手,“给我一支烟。” calvin心想一支烟恐怕不够,拢手替他点烟,低声道,“庄教授是顾小姐的第一任导师,顾小姐上耶鲁,他是招生官,也是他力排众议要了顾小姐。顾小姐到纽黑文之后,寄宿在庄教授家,他也是她在美国的监护人。” calvin用目光暗示他,这沓文件里开女人后背繁复的系带与绞扣。 纤薄如玉的脊背裸露出来,高山低谷的曲线在腰处收紧到极致,之下又是饱满山丘,成就了惊心动魄的腰臀比。 沈时晔眼神一暗,最后一丝心软也湮灭了。 【你是否曾在教授的房间留宿?】 【那天是你的成年生日。】 他怀着对自己的冷酷,回忆着这一字一句,心口发沉,呼吸不畅。 他闭了闭眼,单手扣住她两只手,反折到臀后。精细脆弱的丝绸断裂了,哪处在他眼皮子下面破碎。 他练过拳,手掌宽厚指骨坚硬,第一下就用了十分力道,毫无怜惜。顾影伏在门板上,咬着唇齿痛鸣一声,眼睫湿漉。沈时晔喉结猛地一滚,解下领带紧紧绑住她双手,好让两只手都有空余去罚她。 顾影仰着脸一动不动,然而她越是乖甜,他心底翻滚的戾气就越重,血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她怎么敢,今天穿成这样,去见别的男人,任由对方搂抱示爱。 她怎么敢对别人说爱。 沈时晔额角青筋一跳,理智的弦崩断了,抬起手狠扇一掌,深长的指痕上面立刻叠上了新的红印。 顾影眼珠子动了动,吃痛地轻哼一声,终于有了反应,双手捏成拳,推搡着他的肩膀,“沈先生,我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他又捏上来。她本就不稳的呼吸被揉成一截一截,胸闷气短,喘不上气。顾影站不稳,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擦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膝盖砰一声撞在门板上。 门外机长已经不再询问,calvin直接给了他指令,又走到内室这边敲了敲门,低声道,“先生,我们马上起飞,您让顾小姐坐稳。” 他是有思量的,这句话真不多余。沈时晔停止所有动作,抱着她平复呼吸,暂时冷静下来。 就在飞机上坐,未免有些不像话,更何况,三十来分钟的机程,并不够做什么。 他是擅长等待的“第一次坐船出海这么远,有点怕。” 沈时晔深谙谈话的艺术,不戳穿她,免得打草惊蛇。隔了一会儿,他换了话题,“上次在埃及忘了说,我大学最后一年其实在纽黑文做transfer,你在两边都算我学妹。” 顾影一愣,“真的?那就是……我大学第一年。” 她眼前浮现出景象,20岁的沈先生,年轻气盛,英气逼人。也许他们曾经在杜勒斯图书馆前面擦肩而过,但他不会注意到她的,因为古典精英私校里也分三六九等,他是时晔的唇瓣冰冷地张合,“他的名字不配被我说出来。” 两页的听证会记录,足够他逻辑严密地推断出这个烂俗的爱情故事。他养大她,日久生情,她是他的洛丽塔,可他有妻有子又是她的导师,不伦之恋不为世人所容,所以她的光明前程毁了,不得不离开纽黑文远走英国。 顾影看着他,一股冰意瞬间贯穿全身的血脉。她哑声,“你知道了。” 她醒悟过来,他今晚怪异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假设由他养大她,为什么提十八岁。 不用去猜他看到了什么,因为有关她和庄文琦,即便只是只言片语,都很不堪。 “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不接受西泽。现在终于分明,是因为你心里另有所爱。”沈时晔冷冷地对自己笑了笑,“怪不得你百般不情愿,因为你,确实是我强求来的。” 直升机在半山别墅的湖面上停稳,但没有人敢敲门打扰他们。谁都感觉得到,内室里的两个人,正在经历一场大变。 沈时晔惋惜地抚了抚她的脸,“我本来以为,你我之间可以有一点真感情,不是权色交易,不是财色交易。不是我包了一个女学生,我给你钱,你陪我约会接吻上床。” 顾影不停摇着头,眼泪一颗高贵纯血的老钱继承人,她是靠奖学金度日的做题家,是个没有长开的小妹妹。 沈时晔似乎读出她的念头,雾霭沉沉的眼睛停在她脸上,“如果当时我就认识你,该有多好。” “如果当时我就认识你,我会收养你,把你像嘉宁一样养大——” 顾影的感动持续了一秒钟,截断在他低沉冰冷的下一句,“然后在十八岁成年当天,为我亲手养大的宝贝破/处。” 顾影茫然抬起眼,目光像在看陌生人。 不敢相信这种畜.牲的话是沈时晔会说的。 第46章 chapter 46 顾影猛地吸了一口凉气,睁大眼睛,“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沈时晔冷漠而强势地按住她肩头,“为什么不行?十八岁,成年了,是合法的。” “这不是……”顾影语无伦次,“这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 沈时晔顺着她的话一想,忽然凉凉地一笑,“也是。你是在美国长大的,那里的女孩子都很大胆开放,也许你的初.夜,早在十四五岁,在泳池里,在夏天的树林里,就被某个荷尔蒙过剩的蠢货骗走了。” “你……我…否承认,你对你的导师有不当的倾慕? 【学生】:什么是不当的倾慕? 【委员会】:恋爱和性,孩子。他已经承认了对你的感情,需要我向你宣读他的证词吗? 【学生】:不用。 【学生】:是的,我爱他。 calvin听见一道纸张骤然撕裂的声音,默默看沈时晔指骨失控用力。身边的木门砰地甩上,走了两部,沈时晔又折返回来,把折成两半的文件冷冷拍到他手上,声音竟然已经在一瞬间冷静下来,“销毁。我今天从未看过这些,知道么?” calvin知道,他现在的平静,意味着他的怒火已烧到极致,不显示外化,是因为他在酝酿着更冷酷的消解方式。 发火有什么用?该有人为他的不爽付出代价。 顾影被医生喂过了镇静药物,人已经缓过来,蜷在皮质沙发的角落里,蓝色的长裙迤逦垂落至地面。她心不在焉,像沉浸在深色的梦境里,没有人打搅她。直到沈时晔大步流星走过来,一言不发抱她上了直升机。 顾影不哭不叫,不吭声也不喘气,无所谓他又要带她去哪里。沈时晔抱着她时,她未如往常一样伸出手勾住他的肩膀。 直升机内室门砰气,“甲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真的不记得,我当时……没有办法呼吸。” 是的,从庄文琦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神不宁,灵魂出窍。 沈时晔停顿一会儿,忽然清浅地一笑,“我并没说过是在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你可别自乱阵脚。” “……”顾影眼珠不自在地左右动了动。也许是他手指太用力,她嗅到一丝血腥气,目光下意识瞥向他的手。 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道锐器划开的狭长伤口,随着他指骨用劲,渗出丝丝的血。 “沈先生你的手……” 沈时晔浑不在意地撇了眼,要是顾影不提,他都快把这伤口忘了。 “没关系。”他答得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今晚可以用另一只手。” “你在说什么——” 沈时晔淡淡道,“你不是说失忆了吗,我有一整晚的时间等你想起来。” 顾影受了一惊,对他话里隐含的轻佻和暗示终于无法视而不见,“不可以……今晚我要回家的。” 沈时晔骤然钳住她的手,闭了闭眼,眼睫投下深青色的阴影。再睁眼时,他眼底冰封,反问她,“为什么不可以?” “……” 即便顾影不肯开口,沈时晔也早就有答案。带着对她、也是对自己的残忍,他一字一句地揭示,“因为你有深爱的人,要为他守身。” 有人对他当胸射了一箭,不敢回头看,脱下高跟鞋,跌跌撞撞沿着坡道往光亮处、人多处跑。 她赤着脚,街上却污水横流,还有暗藏的锐器和沙砾,跑不了几步,很快被庄文琦追了上来。她听见他雨衣跑动间的摩擦声,回过头大喊,“你再跟踪我,我会报警!” “你觉得警察敢得罪庄家的人吗?”庄文琦喘着气,“听话,停下来,小影。” 顾影不听他的,跑到大街上,找到家士多进去,对店员比划着,“有人在跟踪我,可不可以借我地方躲一躲?” 店员冷淡地摇头,“听唔明英文。” 庄文琦走进店内,手放她肩上,“sorry,女朋友同我嗌紧交。” 顾影一阵恶寒,反手将一双高跟鞋扣在他脸上,“嗌你老姆的交。” 她反身又跑进大街上,这条街临近港大,即便是雨天,也有不少学生来来往往,她顺着人流走进了快捷旅馆,谢天谢地,她随身带了id,可以开房。 建于60年代的公寓楼,房间小得像鸽子笼,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蓝色塑料布隔出的淋浴间,几乎容不下转身的地方。但能有个藏身的地方,顾影已经很感激。 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不是爱神的箭,而是浸满毒液的一把剑,令他心口发麻、溃烂。他用冷漠把破洞封住,即便如此,依然能感受到胸口深处一下下跳动的钝痛。 他以为顾影的爱情是属于他的,到手得太轻易,他被蒙蔽过去。现在仔细想一想,她从未说过喜欢他。她只是用她天然含情的眼睛、柔软的身体,轻易地蒙骗了他。 顾影却为他的话呆了呆,不可思议地反问,“谁是我深爱的人?” “那个畜生。”沈一颗砸在他手指上,“我不做交易……我说过的,对你,我什么也不要。” 沈时晔眼神一冷,手背上青筋爆出,那份愠怒铺天盖地。 上一次,剑桥的雪夜,她用这句话告白。现在,她还敢用这句花言巧语欺骗他。 可她心里明明没有他。 他此时怒火你。” 这宽宏大量的一句,比他之前说过的所有狠话加起来都要刺人。 第47节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在你面前忏悔,痛苦流涕?我不会,我不会。”顾影浑身发冷,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要隔上很久才能接上下一句,“庄文琦是畜牲,可你现在又比他好多少?!” 沈时晔岂不知自己今天满心阴暗,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但那是拜谁所赐? 他凉薄地一字一顿,“看来你真是爱惨了他。” 顾影没办法再说什么,隔着摇晃的泪意看他一眼。 下一秒,她扭头推开舱门,一声被什么东西闷闷地撞上,机长询问是否可以起飞,没有得到应答。顾影被压在门面上,胸脯紧紧挤压着,感受到木纹的凉意,沈时晔掰过她脸,低头吻上…” 沈时晔视而不见,仍强势地引着话题问,“宝贝,你明明什么都会。还是说,你只会对我装纯?” 顾影气得要哭,抬起手对他肩膀又推又打,反倒方便他按她进了怀里。揉弄过她的手按在她腰后,毫无征兆地吻上来。 顾影不肯让他吻,但是有什么办法,沙发太软,她整个人陷进去,被他强势地吻了个尽兴,刚刚系好的裙子又滑下胸口。 她挺着腰挣扎,但是无济于事,只令场面变得更加荒唐。 沈时晔冷淡地赏了会儿,忽然垂首。 “啊——”顾影失声叫出来,目光破碎涣散,天顶模糊摇晃。 他故意玩得很慢,唇舌手指轮番伺候。 吃干抹净后他嗓音低哑,“我有乳糖不耐受,怎么突然被宝贝治好了呢?” 顾影不能接受他顶着一张玉骨清像的脸说这种浑话,震惊到做不出表情。 她麻木地眨了一下眼皮,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你疯了。” 事实上,沈时晔现在的头脑空前冷静,顾影以为的每一句“疯话”都在设计之中,但是让她这样误解也无妨。 沈时晔半勾唇角,神髓冷贵的眉眼间骤然闪过一丝戾气,“是么?你允许别人叫你宝贝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种后果?” 顾影立刻说,“我不记得有谁那样叫过我。” 沈时晔略一眯眼,捏起她的下颌,“撒谎。” 顾影因为他手指的钳制轻轻抽提起裙摆走进了雨水里。 calvin立刻想要撑伞追上去,听见极冷极重一声,“让她走!” calvin回过头,先在沈时晔站立之处看见了点点鲜红血滴。更多的血,持续不断地从他紧攥的拳心渗出。他手上本只有轻微的伤口,此时竟已悍然撕裂。 沈时晔面沉似水,满眼风雨如晦。他曾对聂西泽说,最欣赏顾影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以为自己信奉的教条践行到死。 但他没有想过,这种信念有一天并不是用来爱他,而是变成对付他的武器。 “先生……”calvin想说什么,但他也知,屈尊挽留人,不是沈时晔的风格。 为情乱智到这种地步,已经够了。 * 大雨催城,几乎淹了半座太平山。 山道上不停驶过富人的豪车,溅起水花。有人奇怪地看着路边这女子,满面雨水,一身晚礼湿漉漉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 走到大路上,红色的士在她面前停下来,“靓女,搭唔搭车?” 即便这里是亚热带的香港,冬天的雨水也寒意砭骨。在车内坐好,她也还在细密地打着摆,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庞幽幽地泛着青紫。 到了地方,道路太窄,车子不能再往前。顾影下了车,提起裙摆走上公寓前面的斜坡,高跟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公寓前面站着个披黑色雨衣的男人,正在雨水里抽着烟。顾影绕过他往前走,男人嘶哑地出声,“小影,别用这种事情惩罚我。” 顾影脚步一停,第二次听见这把声音,她已经不像在游艇上面那样犯蠢了,第一反应是去抢墙边的灭火器。 但她没有得逞,庄文琦在背后用两条手臂锁住她,病态地质问她,“你把自己卖给沈时晔了,是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对有钱男人张开腿?他操过你几次,嗯?用什么体.位?他戴.套吗?说话!”庄文琦怒吼起来,“是不是被他玩脏玩烂了!” 眩晕感又来了,顾影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听不见反胃想吐。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不会有人救她。 她抬手捂住胸口,强迫自己深呼吸,清醒过来。庄文琦视线被她动作吸引,手掌下面雪脯丰盈饱满,丝绸礼服被水浸湿,近乎透明地贴着她柔软的曲线。庄文琦看得两眼泛红,更紧地贴上去,顶着她臀后,“是他揉大的是吗?d还是e?记不记得你到纽黑文,第一次去内衣店,你英文不好,我帮你跟店员要内裤内衣,白色蕾丝买了三套……” 庄文琦沉浸在幻象中,顾影一边反胃,一边在两眼昏花中找到机会,对准他下.身狠踹一脚。 十厘米的高跟鞋不开玩笑,庄文琦痛叫一声,弓着身子捂住裆口。 顾影一眼也,镜子里面她看起来很糟糕,脸色惨败,头发像一缕缕湿润的海草黏在脸上。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噗地一声笑,笑得不可遏止。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小影,我知道你在里面。” 那门板很脆很薄,被庄文琦拍得突突作响。顾影心头狂跳,贴在墙边不敢呼吸。隔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劝离,外面才安静了。 顾影快步走到窗边,看见庄文琦从公寓内走出,一口气还未松下来,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朝窗户这边盯过来。那种目光,似乎可以穿透窗纸。 顾影猛然后退,脚后跟踢到床面前太狼狈,她把湿衣剥了下来,洗了热水澡,用浴巾裹住身体。头发一丝丝吹干,绾成慵懒的低髻。 做完这些,门铃恰好就响了,顾影打开门,但没有立刻请沈时晔进去。 面前的男人仍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外罩大衣,通身矜贵,高不可攀。这宾馆却是年久失修,破碎的木地板咯吱咯吱地响,连头顶的电灯都摇摇欲坠。 拉他入世俗凡尘,是她的一点气。 顾影不知道沈时晔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像过山车突然停在了高点,她竟然觉得空虚。 她扭了扭腰,被沈时晔拍了一掌,“别急。” 沈时晔将他的衬衣外套垫在床上,将软绵绵的她抱了上去。 旅馆的老旧床垫吱吱呀呀,这一轮明显比刚才柔和许多。 面对面相拥,他吮吻她香舌,后背至臀腰侧的偾张肌肉被汗水浸润,温柔而暴戾的男性荷尔蒙令人身体发软。 顾影不再喊痛,蹙着的眉渐渐解开,满脸红晕,半阖的眼睛里泛起蒙蒙的雾。她有了回应他的力气,双手紧紧环着他宽厚的肩,在他要接吻时主动献上舌尖。 沈时晔低笑,“喜欢脚,跌坐在床上。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她下意识地受了一惊,却在看清来电人显示时,忍不住想哭,“emma。” “你在哪里?”emma在开车,雨刮器的声音很响,“你今晚惊惧发作,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人看着。我过来陪你过夜。” 顾影怔了怔,一个名字在舌尖滚着,吐不出来,“是不是……” emma知道她在问什么,直接了当道,“是先生的吩咐。” “可是……”顾影吞咽一下,“我们刚刚吵架,吵得很凶,分手了。” emma似乎在那边浅浅地叹了口气。 “就算你们真的分手了,他也会惦记你过得好不好。”她说,“先生是这样的人。” 第47章 chapter 47 “是么?” 啪嗒一下,眼泪还是掉下来,“可是他今晚对我很坏,说了很多糟糕的话。 “人有很多面,我在先生身边工作了四五年,依然觉得他难以揣摩。也许,你是特别的人,所以把他隐藏的一面引了出来。” 顾影面无表情地听着,那是她伪装给自己看的面具。泪痕纵横,是这面具上的裂痕。泪越流越多,裂痕越来越密,终于到达临界点,咯吱一声碎了。她恸哭出声,“emma,我很害怕……” “我马上到你身边。” 顾影不停擦着眼睛,但是眼中烧,她的眼泪更是火上添油,不知她在为谁而哭。他用方巾擦净那种令人厌恶的湿黏手感,眼底的怒意像沉在水底的巨大礁石,无边无际,“那就证明给我看。” 外边的雨砸在湖面上,沉闷作响。山雨已至,今夜太平山的树木不知道要摧折去多少。半山别墅那一路火红的鸢尾花,也要被雨打风吹去。 但他富可敌国,少了这一丛花,也许明天早晨,就有人为他打理好了新的花团锦簇。 顾影眼泪停在腮边,“怎么证明?” “你的身体。”沈时晔丢开方巾,“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用你的身体证明给我看,你只属于我。” 用性来威胁女人,手段很低级,很卑鄙,他知道。但非如此,他的怒意无法消解。 顾影浑身打起冷战,脸色惨白,“我做不到。今晚……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惊惧发作,是在庄文琦看向她胸口的一瞬间,她浑身血液倒流。脑海里闪过很多碎片,庄文琦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套房地面少女的文胸。有些记忆会如影随形笼罩一生,时不时地跳出来蜇刺一口。 “有什么难的?你很有天赋,第一次口/交,就很爽。”沈时晔竟然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给过他了,但是不要紧。你以前年纪太小,是被他引诱了,不是你的错,我不怪泪掉得太急,从指缝里漫出,“我想他到我身边。” “可是……”emma为难,“先生说今天不见任何人。” “他会来的。”顾影还流小小私心。 顾影让开过道,脊背贴着门板,轻声,“先说清楚,你今天真的很过分。” 沈时晔走进房间,雨伞散漫地支在脚边,“你今天也真的使我生气。” “因为庄文琦,我知道。”顾影闭了闭眼,“我不想现在提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准备去死吗?我不会爱一个逼死我的人……我不敢告诉你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怕被你知道我的爱情很扭曲也很肮脏。沈先生,爱如果不被期待,就会成为困扰变成负担。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过去,还会要我的爱吗?” 沈时晔静静看她,“我要,你就愿意给吗?” “我愿意,一直都愿意。”顾影走到他面前,泪意盈盈,“因为愿意,所以记了两年,留住你的大衣手表,留住你的一点点气息。因为愿意,所以一直记住你对我的好,原谅你的坏。因为愿意,所以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想跟你约会,所以你带着花出现,我就奔向你。因为愿意,我一直等待你问我愿不愿意,但即便你永远不问,我也在心里说了千千万万遍——” 她又落泪了,但这一次是纯粹欢喜的泪水,“我会用我渺小的心来爱你。” 沈时晔丢开雨伞,猛然反身抱住她,抱得不遗余力,抱到平视的高度,头碰头,“如果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能爱你呢?” “那也没关系。”顾影闭眼吻上他,带着本来如此的决绝,一边轻声呢喃,“我没想过、也不需要你爱我。爱不是恒等式,不是我爱你多少,你就要还我多少,如果我有非常丰沛的爱,为什么不可以填满两个人?” 沈时晔一句话也没说,按住她后脑吻了回去。他们没有接过这么疯狂的吻,像一场小型做.爱。 她吻他的唇,喉结,解他的领带,衣扣,手伸进去抚他的肌肉。她不懂高级西装的精巧构造,沈时晔嫌她慢,反手脱了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躯体。 她的浴巾也落在地上,秘密被灯光照得波光粼粼,沈时晔用粗指揩了一把,喂到她唇边,声音里沉着浓重的欲,“什么时候出来的?” 顾影吃到自己的甜味,脸红地“唔”一声诚实道,“一看到你就……” 他与生俱来的头衔和财富太惊人,相貌反而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以至于他并不知道他那张顶级帅哥脸的杀伤力。 沈时晔似笑非笑地拨了拨,“bb好叻。” 他将顾影抱进怀里,女孩子肌肤胜雪,随便哪里手感都好得惊人。她呼吸急促眸光涣散,“轻点……” 沈时晔抬起脸,暂且放过她。他如雾如霭的眼里尽是弄得化不开的欲,拍了拍她后腰,箍着顾影手腕,“帮我解开。” 第48节 顾影此时神思已经不属于自己,迷蒙地照着他的指令做事,手背上被鞭笞出红痕。 顾影低头一看,来不及脸红,就被他带着转了个身,背对他推到桌子边。结实强悍的男性躯体从后面覆上来,他低声命令,“扶稳,压低,抬高。” 顾影双手撑在桌沿,受了一惊,上身下意识抬起,“要站着来吗……?” 沈时晔强势按住她,“试一试。” 他还是挑的,嫌这种地方的床不干净。但顾影设想中,第一次应该从传统的方式开始,一时不能接受,在他怀里不安地挣扎,“要不回家好了……” 她还是不太懂男人,这种时候,他根本等不及。 “先试一次……再回去。”他额角隐忍出青筋。 “唔——沈先生,先生……” 还没开始,她就这样叫一次。固然很助兴,但也很挑衅他的神经。 沈时晔额角青筋一跳,“叫给谁听?庄文琦还在楼下,想让他听见?” 顾影听见庄文琦的名字,信以为真,受惊地收紧。 沈时晔眼神一黯,不爽到极致,“听见他的名字,反应这么大?” “……” 顾影心慌意乱,胡乱一动,竟让他啵一声脱了出去,像木塞弹出了酒瓶口。 沈时晔阴沉地低头看一眼,一字一句道,“bb,你这是作死。”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他解下左手的百达翡丽天文表,用领带缠起,对着她左右两边各抽了四五下。 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但是顾影比他小太多,这种带有管教性质的调.教手段自然而然就用在了她身上,且不可否认,效果十分之好。 才打到右边,她就绷着小腹哭了。 不过眼泪是从别的地方流出的。沈时晔目不转睛盯着那里,加力用了狠劲,清脆地一声,引出她短促的哀叫。 春日水花四溅,一颗颗如碎玉倾斜而出,像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急雨。 “……” 这种奇观把沈时晔也镇得失语片刻,隔了一会儿,他才不怀好意地靠上去,“原来bb是雨神么,说下雨就下雨?” “不是不是……沈先生——”她摇着头,不停哀哀地叫他。 “嗯,我在这里。感觉到了吗?” …… “唔。” 顾影被顶到脚尖离地,手臂被沈时晔锁在身后,半闭眼蹙着眉,好像谁在折磨她。 这种方式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马上接受的。但顾影的天赋异禀给了沈时晔错觉,因而没有怜惜,一上来就给到极限,丝毫没有收束力气。 男人做事的风格果然如他开车如出一辙,越是激烈越是寡言。 “痛……”顾影神思混乱着,竟然想将他弄出去。 沈时晔不能容忍她温泉水一样的乱摸,拧眉嵌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向后提起来,贴住他的胸膛,“是你太紧张了。你以前的伴侣太无能,没有好好开发过你。” 他身体力行种地方。 她战战兢兢把消息呈进书房,等沈时晔在窗边听着雨声抽掉一支烟后,得到的指令却是,“备车。” emma和calvin交换眼神,传递的是同一种震惊:天啊顾小姐她真的有迷惑君心的妖妃潜质! 旧公寓楼区域的街道拥挤,窄到劳斯莱斯开不进去,沈时晔下车,手工皮鞋踩在湿黏的石板砖地面,接过助理手里的伞,“不用跟着。” 等老板走了emma发出疑问,“是……要等一整晚吗?” 助理们大惊失色把目光放到远处,街道上方是各色霓虹灯牌,红橙黄绿蓝,迷乱的灯光经过经年累月的灰尘倒映在雨水上,夜总会,皮具城,夜宵店。 沈时晔在这样街上走一走,都算是纡尊降贵。让他在这种地方过夜留宿,没人敢想。 只有顾影敢。 不想在他?” 顾影脸色绯红着着承认,“唔,可以看到你,抱到你……先生……” 她叫他太甜,这声先生不像敬称,倒像对丈夫的称呼。先生,太太。 沈时晔游刃有余的节奏忽然轻微地失控,“现在该叫什么,要我教你?” 突然被凶了一把,顾影猝不及防,忽然颤抖地紧绷起身体,又一场热雨倾泻而至。 她闭着眼,死死扣着沈时晔的脊背,“呜,哥哥——” 这是送命的叫法。 两个小时前,沈时晔才说过,假如她是他妹妹,就会在她十八岁成人当天被他破.处。 这句话与当下的情境微妙的重合了。 沈时晔解开她缠绕的双臂,强势按在她头顶,“妹妹,为什么勾引我,系唔系想生哥哥的bb?” 密集的酥麻和疼痛同时到来,顾影尖叫,“我不是我没有!” 这可不是开玩笑,今晚一切发生得太仓促,他真的没有戴那个……! “为什么不?我们的孩子一定最聪明漂亮。” 他说得太强势太理所应当,顾影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话胡言乱语,“不行啊哥哥,我还没到法定婚龄,怎么能生bb……” 沈时晔扣住她的手,狠对着她,“那就等你到法定婚龄,嫁给我,领完证就生。” 明明是荒唐语,可他们手短,得知这是因为有一家少东要哄女朋友,便都很乖觉地说:祝他们天长地久哦。 这句话传到沈时晔耳朵里,他心情颇好地笑一笑。好听话,无论虚实真假,总有人愿意听入耳。 * 顾影再次醒来,是在一间香槟色的半圆形卧室里,空气中飘着高雅的香雾,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下着淡金色的纱帘,远眺是维港的黄金海景,近处是翠绿山林和湖泊。 ……还是回到半山别墅了。 她睡饱了,脑子也恢复正常,不再被接吻,做.爱,高.潮种种污秽的影像填满脑子,一捧怒火姗姗来迟,烧得直冲喉咙眼。 是,昨晚是她自己送上去的,但是沈时晔未免也太!过!份!了! 顾影真被沈时晔平时那副禁欲冷情的样子骗过去,她以为,他会很克制自控地做完一次,靠在床头抽一只事后烟,隐忍地对她说,“好了,今天的份额只有一次,过犹不及。” 都说男人过了三十岁就在走下坡路,她觉得自己的臆想完全是合理的,何况沈时晔那么忙,忙到像是要把性.生活的时间时长次数规划进日程表里的人。 如果能回到昨晚,她会在西营盘公寓却说得好真切,像是她真的是妹妹,十八岁勾引英俊强势的兄长偷尝禁果,等到二十岁与他领证结婚,和他颠鸾倒凤,怀一个最聪明漂亮的孩子。 顾影眼角一酸,连忙阖上眼,双手攀紧他偾张的背肌。为何要为好事泪流。 沈时晔低头含住她的唇舌,开始不遗余力。老旧床垫里的弹簧咯吱咯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连带整张床都开始振动,床脚在木地板上腾挪。 他们交吻着彼此,顾影像被高高抛上了浪尖,破碎哭出声,“老公、轻点——” 沈时晔不意会听到她叫老公,竟被她叫得心神一乱。 这之后,他只试一次就回家的许诺全都成了屁话。这一夜,老式弹簧床垫疯响了一整晚,整条床单湿透。 第48章 chapter 48 西营盘旧旅馆的床垫响得可怜,让人担心它是不是要不堪重负了。 顾影像被丢进大海里浮浮沉沉,因为叫错一个称呼,她被海里的大鱼反复鞭挞。起初她还有力气哭叫着捶打沈时晔的肩背,后面就只能乖乖做他的充.气娃娃。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后位的偏爱,让她跪在床上、桌面、各种地方,她嘤咛着说“哥哥轻点”“膝盖青了”,被他的听力过滤掉,强悍的躯体从后面压上来,咬着她的蝴蝶骨与细颈,让她细细发着抖,没有办法逃走。 这夜她也有抗不住昏睡过去的时候,但又会被反复干.醒。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到她睫毛上时,她终于有点醒过来。沈时晔温柔地吻了吻她,磁性的声音对她说“早晨”,干得却极狠。一个深.顶,顾影手指刮过他汗湿偾张的脊背,带出哭腔。 迷迷蒙蒙中只有一个向她展示一位“有能”的性伴侣该是什么样子。 她的反应也令人极端有成就感,沈时晔松开一只手,揩起一掌甜水,想故技重施哄着她舔吃下去时,却在其中看见一缕淡红的血丝。 他一怔,力道来不及收,耳边听见顾影的痛哼,“等等、慢点……” 丢…… 沈时晔闭了闭眼,心底又惊又痛。 他做了什么?! 她根本没有什么“以前的伴侣”,所以这么紧张,这么吃痛,完全搞不清状况,也不懂得拒绝他过分的要求。 他能够给自己找到很多借口,比如他今晚怒火中烧,因为庄文琦受到误导,以为她有过经验。但不管有意无意,他毫无疑问做了一回畜牲,用堪称残忍的方式对待了她。 他脸色沉郁,按耐着对自己的火着眼泪,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和勇气,“我给你地址,帮帮我,求你。” “好吧,我试一试。” emma在屏幕上收。昨晚的西服潮湿发皱,沈时晔抽出来扔在地上,拉平床单,垫了新的毛巾上去,好让床上不要显得太凌乱。 这一把尽力局。 做完这些,沈时晔才重新开门,让医生进来。 实则他前面的行为全是亡羊补牢,因为这狭小室内流转着一股甜腻与雄麝交织的情.欲气味,太浓郁,开窗通风也无济于事。还有很多蛛丝马迹,任何一个成年人走进来都可以看穿,那移位的床架是什么,湿透几层的床垫是什么,桌面的水痕又是什么。 沈时晔知道自己是欲盖弥彰,之所以心甘情愿做那些,完全是出于对顾影的亏欠感。 医生给顾影喂了退烧药,留下两管擦拭伤处的消炎药,踌躇一下,又折返回来处理她青红的膝盖。 “一个月之内要避免再次撞击膝盖,否则很难恢复。”她暗示着。 “唔。”沈时晔又下意识去摸烟,但想起房间里还有病人,手又收了回去。 他倒不觉得自己有错,非要说,怪这张床垫太硬,顾影的身体太娇嫩。 这位私人医生专精妇科,平常是专门侍奉沈夫人的。沈时晔盯着她料理完顾影,抵在桌面的手指点了点,“夫人那边,不用拿今天的事给她添烦。” 医生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 摸着良心,她也不敢把这种事情说给夫人听。天老爷,在九平米的旅馆房间里把女朋友作弄成这!样!夫人知道了要做一整年噩梦。 第49节 顾影被裹在大衣里抱下楼,整层楼都清场了,水泥楼道里只有沈时晔笃笃的脚步声。出到街边,有街坊姨婆认出沈时晔的脸,惊疑不定,“叼……真系佢”,下意识摸手机,被高大的保镖制止。 姨婆遗憾地看了又看,被裹在大衣里的那个女仔,只看那一双长腿,都知系个靓女啊。 姨婆拍着大腿,恨狗仔无能,不在此处,否则这就是今日惊爆头条! 【港岛第一豪门少东夜探西营城,几进几出抱出女友娇无力】 【西营盘今日地震?原是深石太子爷大闹闺房之乐】 【九千亿少董神秘女友现身!一双靓腿榨干精气,港岛嫩模波霸腿精大盘点!】 助理镇定地为他们揿开车门,车子开出西营盘的窄道,在沿海车道上飞驰。今天太阳光很盛,被车膜过滤后不再晃眼,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好。她蜷成小小的一团,侧脸贴在沈时晔胸口昏昏欲睡。 回到中环,转过某个街角,顾影忽然动了动鼻尖,眼睛还未睁开,手指已经准确无误指向前面的一家烘焙店,“蛋挞。”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饥肠辘辘,好饿,快饿死了。 这家烘焙店是很有名的网红店,早晨九点,店门外的顾客已经转着圈排成贪吃蛇。为一个蛋挞动辄排队两三小时,这是沈时晔不能理解之事。他吻一吻顾影鼻尖,“回家吃,家里有点心师傅。” “不要……”顾影又累又饿,难得任性一次。双手握在胸前,虔诚地碎碎念,“……因为这家的蛋挞,我可以永远留在香港。” “……”沈时晔很想问,一只蛋挞都如此重要,那他的位置摆在哪里呢?但是跟蛋挞争风吃醋太掉价,他把质问吞了回去,该为托起她的脸,沉声道,“说你最爱我。” 他是贪得无厌的资本家,一遍一遍地确认她真的爱他。 顾影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但她昨晚已经领教过不顺从他的心意办事是什么下场。 “最爱你。”她甜丝丝地说完,凑到男人冷峻的下颚线旁边啾一下,买一送一,附赠一枚香吻。 又验证成功了——她昨晚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可以毫无限制向她单方面索要很多很多的爱。 冷情的资本家没见过这么丰沛无私的爱意,被冲击得目眩神迷。沈时晔低头含着她的红唇吮了吮,餍足道,“停车。” 助理走进烘焙店后厨直接签支票,带着新鲜出炉的蛋挞回来时不过才过了两分钟,刚刚吵着要吃蛋挞的女人却已经电量耗尽,埋在沈时晔肩窝里昏睡过去。 沈时晔一点也不觉得她出尔反尔,只心疼小宝贝累坏了,抚着肩头哄睡她,一面吩咐道,“把主厨请到半山。” 这样她就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吃到蛋挞了。 于是这家驰名香港的烘焙店闭门谢客三天,排队的旅客都收到一份维港的海景下午茶做补偿。 旅客们拿人的楼上给自己打一条横幅,“快跑!” 现在跑也不迟,她没有蠢到乖乖待在他的地界里。顾影当机立断踩下床,不料第一脚绵软无力,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好痛啊…… 顾影痛苦面具,许久之后,才忍过了全身的酸痛感,扶着床沿站直。 一位女佣听见了她扑街惊天动地的响声,端着一蛊汤进门,“顾小姐醒啦,厨房炖了石斛老参鸡汤给你,益气补肾的——哎呀,你做咩呀,医生要你躺好的。” 顾影被香港人的苦药汤羹坑过不止一次,看都不看一眼。还有,什么叫做补肾,她一个妙龄少女为什么要补肾!太荒谬了! 顾影给两只脚套上鞋,嘴角绷得死紧,“谢谢,我回家会躺好。” “回家?”女佣迷茫了一下,“这里就是您家呀……以后您就是半山的女主人。” 顾影指了指自己,“我,女主人?” “正是。”女佣恭恭敬敬道。 看着女佣毕恭毕敬的表情,顾影福至心来,忽然领会到了这个系统的bug之处,“我是主人,那你们岂不是都要听我的?” “……对。” 顾影突然腰不酸腿不痛人也理直气壮了,“那麻烦开门送我下山,我想回城西逛一逛。” “好,备车还是直升机?” 顾影谨记跟沈时晔做对雕花栏杆上的手指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虚。 做一次意料之外、没有防护的性.行为,这很正常。吃一次紧急避孕药,成年人为自己负责,也很正常。 唯一的不正常,也许是因为他昨晚刚刚做过假设,如果他们之间有一个bb。 如果此时此刻,真的有一个bb种到了她的小腹里面,ta一定是最聪明最漂亮的bb。 可是,这是难骗人的。一个眼神交错,一点肢体接触都会窜起小小的电流。何况他们之间的生理化学反应那么契合那么惊人,几乎在他气息到达她鼻尖的第一时间,她的腰骨就不争气地软了下去。 顾影不想显得这么没用,立刻指责他,“凭什么腿软?你是不是太刻板印象太男本位了,觉得女人做.爱第二天就要身娇体软下不来床才能满足你们的自信心?哼,你们男人!告诉你我现在健步如飞好得很!” 沈时晔似笑非笑地看她,耐心等她占据道德制高点疯狂给他扣完帽子,才将她横抱起来,慢条斯理地送回床上,“胡说什么?你没力气是因为你在发低烧。” 沈时晔在床沿坐下,为她掖好被角,遗憾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么好用的脑子,看来已经烧坏了。” “……”顾影一通乱拳打到棉花上,手慢一秒都可能输,虽然这段路加起来也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但她理直气壮,“直升机!” 她风风火火踏出房门,直升机已经在湖面停机坪整装待发,她闻到自由的空气…… 直到在外面的会客厅,迎面碰上了守株待兔的男人。 沈时晔慵懒地坐在沙发里,一身西装工整,领带也打得饱满,应当是刚开完晨会回来。他大马金刀坐着,含笑看着她鼓了鼓掌,“这么精神,看来你已经好了。” 顾影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红着脸一小步一小步倒退回房间里。 为什么脸红呢,大约是他这副斯文败类样,又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她身体里,叼着她颈后发狠说dirty talk的样子。 第49章 chapter 49 顾影的确被那些淫.荡秽.乱的回忆弄得腿软了几秒钟,但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孩子。如果说之前她还有点不知者无畏,那么现在她已经全方面领教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深刻地明白如果现在跑不掉,那十个她也不来够填沈时晔的胃口。 她吊起一口气,扶着门框挺直了肩背,“我要回家!” “西营盘那栋公寓被我买了,现在你的房东是我。”沈时晔手指点了点膝盖,“既然半山和西营盘都是我的地方,倒不如就住半山,你说呢?” 他懒得再跟顾影玩到那串地址时,两眼又是一黑。快捷宾馆,平民区,两公里外就是越南佬的贫民窟。先生在香港生活了三十年,在过半地块上拥有产业,但他绝对没去过这念头,她会被他做.死。 …… 直到天空完全亮起时,床垫的颤抖才彻底停下。 窗台下面走过赶路上学的港大学生,法学院的本科生在讨论今天八小时的 on class exam。顾影想要求救:等等……我需要法律援助。 但她发不出声音,连抬抬手指都困难。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眼尾发红,冶艳非常,腰窝、小腿、脚背都淋过乳白的热雨,小腹生理性地痉挛抽搐,分开的膝面青红。 玫瑰花瓣翻开,烂熟的,合不拢。 沈时晔亲了亲她,终于被她烧心的额头温度唤回心智。他松散地套上西裤,打电话给医生,对窗外狠狠抽烟,“低烧,嗯,有点发炎。” 太阳光打在他一侧肩膀上,涂满汗水的精壮肌肉在太阳光照耀下显得更漂亮,背肌上密集覆盖着女人指甲留下的划痕。 挂了电话,摸着顾影的额头,他骂自己,“痴线。” 不久,有人谨慎敲了敲门,沈时晔走过去开门,传来压低的谈话声,“少爷,让女佣进去?” “不用,东西给我。” “……”潘师良欲言又止,不由又想起他照顾嘉宁小姐时的暴力镇压手段。大少爷开天辟地头一回伺候人,只希望他能明白,女朋友是要哄的,手段不可以太粗暴。 顾影迷迷瞪瞪中被抱着坐起来,用热毛巾擦拭身体。这会儿来不及彻底清理身体,但至少要处理干净那些斑驳的体液,否则太不像话。 一连换了四五块毛巾,才勉强擦干净。沈时晔替她裹上柔软贴肤的衣物,遮住下面一叠叠的指痕吻痕与春色。 顾影头一点,立刻倒回床面上昏睡过去猫捉老鼠的小游戏,索性直接釜底抽薪。 顾影又尴尬又怕怕地缩回门框内,“痴线啊……” 莫名其妙她已经学会了沈时晔的口癖,“难道以后我搬一次家,你就要买一栋楼?” “就算不买,你租到的人再涉足他和顾影留宿过的房间。 “……”顾影猝不及防地一哽,从他胸口抬起脸,“一天买了两栋破楼??你的投资顾问没有拦着你?” 沈时晔玩着她温泉水样光滑的头发丝,“千金难买开心,能让你高兴,就是好的投资。” 他说起情话来也漫不经心的,顾影红着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才不是,你只做一本万利的买卖。” 就连感情上也是,他要反复确认,她爱他,她很爱他,让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幸好她大方宽容不介意。 沈时晔又低头深深吻住她,把她当成一颗甜甜软软的糖,揉进身体里面。 “好困。”顾影要被他吻坏了,垂着长长的眼睫,拳头软绵绵推他,“沈先生今天不用工作么?” 沈时晔已经在半山这里消磨掉一个钟头,但他今天实则日程很满,下午有三个会,还要向他父亲、董事局主席沈振膺述职。沈振膺倒是知道他昨晚去了西营盘,但并未过问这件事。说难听点,只要沈时晔不是闹出招.妓那种惊天丑闻,父亲不会关心他去做了什么。 沈时晔心知只要到沈振膺面前,他这一天充盈的好心情就要到此为止了,生平头一次对公务生出了懈怠,“赶我走?”他又开始不讲道理了,将顾影并腿抱在膝盖上,“不是说爱我吗?你竟然舍得?” “……” 他是真的难搞。 顾影环住沈时晔的肩膀,认认真真在他下颌上亲一口,“因为爱你,所以也关心你的工作啦……去吧去吧,不要迟到。” 这是满分的答案,沈时晔却没有被她哄走的意思,反而加重了他病态的眷恋。他眸色深沉地揉捏着她的腰,嗓音沉哑着,“要不带你一起去深石好了。” “不要!”顾影受了一惊。跟他私下里荒唐是一码事,在中环顶楼严肃庄重不可侵犯的办公室被他的下属围观又是另一码事,她暂时还不想在沈时晔的生活圈子里挂上祸水妖妃的名号。 沈时晔是真起了意要夹带顾影出门,但转念一想,她还在发烧,只好遗憾地作罢。 顾影被他塞回被子里,掖好被角。 “我走了。”他看着顾影的眼睛。 “嗯……” 又过了两秒钟,沈时晔又低头吻着她的发额、眼睛、鼻尖,在她唇角流连着,“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我就回家了。” 说完这句,他还是没走,只用那双雾霭沉沉的眼睛溺着她,无声问她,会想吗? 虽然只是分开几小时,但他要她在睡梦里也想他。 顾影拿他没办法,小指在被子下面勾住他的,小小声,“早点回来……” 沈时晔称心遂意,顾影假寐着,听他沉着稳定的脚步声远了,立刻翻起身,拨内线叫女佣进来。 “有没有左炔诺孕酮片?没有的话,米非司酮也可以。” 第50节 怕女佣听不懂,她用中英文各说了一遍。但女佣还是对这些术语露出茫然神情,“咩黎噶?” “……就是紧急避孕药。” 顾影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所以才非要把沈时晔支开不可。 这些药在家庭医药箱里都有,但这位女佣不会办事,捏着那盒小小的药片回来时,不偏不倚从沈时晔面前经过。 为了见沈振膺,沈时晔换了一身更为冷重的西装,钻石料骆马毛,双排扣戗驳领,迎面走来气压迫人。 因而他一出声,女佣立刻把顾影卖了个干净,低眉俯首把药盒递了上去。 沈时晔翻过药盒,逐字逐句地读着药物说明的禁忌、适应症、不良反应。随行的助理保镖都停下来等他,但那几行字实在不需要他花上那么长的时间去阅读,calvin不得不出声提醒他,“先生,沈董已经到深石壹期中心,再不出发就迟了。” 沈时晔神色不动,垂眼将药盒握进手心里,唯有那道纸盒凹陷的痕迹泄露了心情,“那就请他等着。” * 半山别墅的风景无论看多少遍,还是令人震撼。浑然天成的湖光、山色、大海,同时尽收眼底,千亿级别的地段成就了这种绝无仅有的景观组合。顾影双手趴伏在露台的大理石栏杆上,海风沿着太平山的山脊直上,浩荡地吹过湖面,卷起她嫩绿色睡裙的裙角。 到香港之后,城市的节奏太快,总是疲于奔波,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停下来仔仔细细地观赏维港的风景。 她出着神,忽然听见背后哒一声,瓷盘轻磕在茶几上的声音。 她背过身,沈时晔把盛在玻璃盏里的药片递给她,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这个药伤胃,厨房炖了花胶给你,喝掉会舒服一点。” “……”顾影搁在真真切切尴尬了一下,眼神飘了飘,转移开话题,“喔……好奇怪,我很少发烧的。” 沈时晔目光一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因为发炎,消肿之后就好了。” 顾影反应了十秒钟,领会过来是什么东西在发炎,乃至连累到她整个人发烧,脸颊上腾地炸起一团红云,“你你你……我明明说不要了!” 沈时晔握拳抵在唇前,轻描淡写,“这不能全怪我……你的身体反应总是给我可以继续的错觉。” 言下之意,她太潮湿,让她的“不要”听起来像口是心非。 顾影听不下去了,负气地掀起被子盖住脸,过了会儿,被他捞出来圈进怀里哄,“好了,已经上过药。” 咳。 上药也是个迷乱的过程。回到半山,沈时晔抱她进主浴室洗澡,亲自动手伺候她。一个澡洗了一个钟头,顾影被从头到脚揉了一遍,整个人粉扑扑的,药上了几次,通通都白上,因为总是被冲汁水出来。最后沈时晔终于意识到绝对不能对她用手指,甚至也不能用棉签,只能凭空把药膏挤进去。 顾影倒还隐约记得昏睡过去后都是沈时晔在亲力亲为伺候她,男人的床品好就好在这种地方,她的埋怨化解了一些,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问他,“还有那个宾馆呢……把人家的床弄脏了,会不会不太好。” 沈时晔完全预判到她会在意识地夹了夹,立刻被沈时晔发现端倪,粗指威胁地刮过。 “说谎。” 顾影被激得又痛又麻,立刻改口,“呜……有但不是和你的那种吻,蹭一蹭贴一贴,不算数的哥哥!” 她又叫哥哥又主动吻他,沈时晔通通视而不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时晔铁了心罚她,这会儿再怎么撒娇卖乖也没有用。 蹭蹭贴贴。 怎么蹭怎么贴? 沈时晔大为火光,盯着她水波粼粼花瓣样的粉唇,唇角一点暗红的伤,是昨晚被他弄出来的。 只是让她含着,都没动,就这样子了。她这么没用,怎么偏偏就生了个招蜂引蝶的体质呢? “你还想跟别人像和我一样接吻?bb,别作死。” 顾影一抖,别人叫bb都是宠溺,哪有他这样,一开口就是浓浓侵占警告的。 沈时晔气息冰冷着,指骨用力,像撕纸一样轻而易举,嫩绿睡裙像两瓣绿叶萎靡下来,一半飘落地面,一半搭在沙发上。 着骆马毛西裤的结实大腿顶.开她粉嫩膝盖,要不了几分钟,那双膝盖就剧烈颤抖起来。 顾影伸手下去胡乱摸他后颈,这些细节,好笑地亲了亲她,“所以那栋楼我也买下来了。” 他被占有欲迷了心窍,甚至不肯让别远不可能偿还。如果别的事他还不能对她好,那在他的爱神面前,他还有什么赎罪的机会? 沈时晔并腿托抱起她,破天荒做起自我检讨,“对不起,我昨天被嫉妒冲昏头脑,以后不会再那样。” “嫉妒”这一个词绝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但他偏偏说得那么冷肃端正,顾影呆了呆,结巴地问,“你有什么好嫉妒啊……” 沈时晔眸光沉暗,沉默一会儿才道,“庄文琦。你看他的眼神……很不同。” 闪躲,回避,苦涩。 并非只有炙热追随的目光才是深情,有时,那也是欲语还休,想要伸出又收回的手。 第50章 chapter 50 没有父亲的女孩子会一生在爱情里寻找父爱,沈时晔隐隐约约怀疑过,也许他能够在聂西泽之前先下手得到顾影,并非哪里胜过了他,只是因为顾影恰好吃这一套。 昨晚他确实失控,因为庄文琦的出现作实了这份怀疑。这个男人不过是凭着好运,就比他更早地出现在顾影的生命里,占据了她十八岁的人生节点,想到这些,他就呼吸发沉,心脏拧成一根麻绳。 “我遇见你的那一天,你因为他准备去死。”沈时晔如深潭的双眼沉坠着情绪,“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值得你那样做。” 顾影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痛,立刻接上话,怕慢了一点他不信,“不是的……不是为他。我是因为自己……对自己很失望。” 十三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对聂西泽都没有全部说过。唯一一次坦白是在心理医生面前,用了催眠术,医生说她心防很重,要磨很久才会说一点点真话。 因为她始终无法直他和她在做爱时的调情话,是dirty talk的一部分。他们都知道,在清醒之后,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见她没有动作,沈时晔放下玻璃盏,走过来圈住她的腰,清浅地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正常情况下,面对昨晚的情境,我会把你带回家,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不像昨晚……” 昨晚,一切都充满情急与仓促。在一栋他本不该涉足的旧公寓楼,破坏了她的清纯。 他的道歉太正经,反倒令顾影脸颊微微一辣,“没事,我不介意那个。” 顾影觉得很好,因为她的勇气只有一捧,一旦错过,也许她就永远不敢告白了。何况昨天晚上享受到的不止他一个人。 但她不知道,这件事成百上千倍地扩大了沈时晔对她的亏欠感。 她给他的爱情,他已经永多半也是我朋友,或者我朋友的朋友的产业。” 这不是威胁,而是客观的实情——只要她还在香港,就很难飞出他的手掌心。 而且谁让她昨晚一股脑自爆说爱他、用那么多甜言蜜语蛊惑他呢,就算他真的把她关起来,她也是自找的。 沈时晔走到顾影面前,在她发顶散漫吻了吻,表情有些无奈,“听话,躺回床上。你就不觉得腿软吗?” 发生过关系的男女之间的微妙是很面自己。 “这是一段很肮脏的故事,沈先生真的要听吗?” 肮脏这个词好重,可是她已经不止一次用在自己身上了。沈时晔将她按进肩窝里,不准她再说,“你对肮脏的标准未免太低了。” 顾影无声勾一勾唇角,鼻尖嗅着他衣领上温雅沉稳的男香,慢慢地在记忆里寻找着故事的起点,“庄文琦是耶鲁生物系最年轻的教授,少年天才,一度和聂老师齐名。,神色冷静无波,“继续。他对你告白,然后呢?” 顾影只好尽量删繁就简,“耶鲁严禁师生恋,我告诉他,等到毕业之后再说。他答应了,但是依然孜孜不倦给我写情书。偶尔心软,我也会答应他约会……” “约会。怎么约会?” 顾影冷不丁被他打岔,一时卡住了,“……就是压马路……吃饭……没什么特别的。” 沈时晔紧捏着她的手掌,“好,继续。”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计算机系的研究生,也许是恶作剧,他黑了全校的官方邮箱。庄文琦写给我的邮件全部泄露,被挂在了论坛上面。第二天,庄太太飞到纽黑文,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结婚十周年,有两个孩子。庄文琦的小女儿才两岁,躺在婴儿车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然后很多人跳出来指证,见过我们牵手,见过我在教授的办公室午睡,你知道留学生喜欢给人写pdf吗?有人给我写了八十页的pdf,从我的相貌身材扒到学业男女关系,说我整容隆胸,扒出我妈妈是坐台,所以龙生龙凤生凤,有人直接开车到我公寓楼下问我卖不卖……” 顾影陈述得客观平静,是沈时晔的手指擦过她眼睛下面,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他抱紧她制止她,“不要讲了,对不起,我不该问,以后我也不会再提。” 他不住地吻着她的额头,为她痛为她怒,心脏闷出潮热,每跳一下都沉沉坠着水。 顾影按住眼皮,把眼泪忍在眼眶里,“人言何所谓,我不是被那些事打倒。但我没想到,事情败露后,庄文琦突然暴露出了他的另一面,他忽然对我袒露很多他的……性幻想。说我在他面前换无菌操作服让他一整天不能安心工作,说我握着试管的时候像是……从那以后我就没法进实验室了,西泽带我走,走到地球另一半,也没有好转。我想这是我伤害庄太太的报应。我一直躲在象牙塔里,实验室就是我的全世界,世界轰塌了,我被压在下面,太沉重,我爬不出来。所以下雨那一天,我上了天台。可是那一天我遇到了你……” 大雨里鬓发湿透的男人,掌控感强烈到可以跟阎王爷抢人。她用力挣脱他时,根本想不到他已经身负重伤,直到他在她面前玉山倾颓地倒下去,突然她从死境中惊醒。 他是西泽最亲近的哥哥,她已经欠了聂西泽很多人情债,不能让他在同一天内失去朋友和兄长。她知道沈时晔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但是正好她不怕死。在这之后,是性命相系的三天,最后一天,雨水落尽,天突然放晴,顾影推开窗,听见身后的男人对她说,“你窗外的花开了。” 花开了,四周绿草如茵。谢天谢地,他和她的命都留住了。 * 顾影合着满脸的眼泪微笑起来,那么漂亮、明媚、干净,“因为你,我才能重新握起手术刀、针管……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再击溃我。” 这时候沈时晔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吻她。 她铺垫了那么长,把旧伤疤剜开,赤诚地剖解自己,流这么多眼泪,原来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句向他告白。 这些闪念浮现的瞬间,他五脏六腑都发酸发软,吻她近乎失了章法,勾出她水红的舌尖翻搅。掌根扣住腕骨,深深压进沙发里面,将她密合地压在怀里,硬.挺的西装摩着她的身体,泛起一片好受又难耐的酥麻。 “他有没有吻过你?”他吐息在她耳后,将那里抚得湿红。 “有……也没有。”顾影唇舌都被吃得发麻,眼睛哪敢看他。 这种含糊其辞的答案最要命。 沈时晔目光一沉,骤然掐捏住她,捏的地方极具威胁性,“到底有没有?” 他资本家本色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贪得无厌,在她袒露了偏爱之后,还要借题发挥得寸进尺,审问她、要挟她,用来索取更多甜头。 “没有……”顾影被压迫得胸闷气短,后背出了汗,还有另一个泉眼,也在汩汩冒汗。 她长腿无意把男人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全部揉乱,只想捞他起来,“不可以的哥哥……我还在生病呜……” 她不知道,就是怜惜她生病沈时晔才收着了,不然她现在就会被他在这里干.死。 “不要紧。发过汗,更容易退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舌尖搅着含混的水声。顾影受不了这个,捂住两边烫熟的耳朵。 但她不听也得听,因为这水声的源泉就在身体里。好可怕,昨天的床垫已经满到可以挤出水来,现在竟然还会这样,她会不会脱水而死? 因为已经亲身丈量过,他的口舌之技更上一层楼,不必提深处那颗小小珍珠被他玩得多可怜,落地钟的秒针不过才转过几圈,被压在沙发上身娇体软的女人已经不住挣扎起来,冰玉一样的水滴飞洒在午后洁净的空气里、洒在他昂贵的西装上,“呜……” 香槟色纱帘被海风吹得漫卷不止,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顾影身体一时收拢不了,自暴自弃地横陈在沙发上,由得他轻佻赏玩地看她。后悔的眼泪从眼角滑下去,好傻,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告白,明知告白在他时,正如一泓清水,能够互相看穿,不必拐弯抹角。 沈振膺这些年很少再直接过问埃克森的事务,一来沈时晔已经独揽大权,二来随着集团扩张,他也的确力有不逮的时候。所谓年度述职也是个幌子,父子一年里能够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沈振膺是要来亲自确认自己的继承人还在正轨上。 培养一位合格的集团接班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沈振膺曾经更看重人为的因素,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永远可以调教出合心意的人。深石已经失去过一位继承人,沈时晔原本也不过是个备份而已。然而在六十岁的人生关口,沈振膺忽然有了不确定感。 沈时晔在埃克森深耕这几年交出的答卷,让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长子的确是上天给他的好运,用来保沈家下一个六十年的长盛不衰。 这种预感,让他这一年放在沈时晔身上的目光更加密切起来。他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这一关注倒真的生出了危机感。要知道一列火车的脱轨不在于车头偏离的那刻,而在于第一枚螺丝的松动、第一枚齿轮的错合,必须防患于未然。 沈振膺把雪茄捻了捻,倒插进烟灰缸里,“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最近养在了半山?” 第51节 这一问出口,沈振膺就知道自己问对了,因为他一贯冷静沉着八风不动的长子竟然下意识眯了眯眼。 并非被他问倒,而是只要提到这个女人,他心里就有波澜,含着护着,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也满含疏离戒备。 沈振膺生命里也有过刻骨铭心的女人这里不是纯爱,而是征伐的借口。 沈时晔占尽道德制高点,被他吃干抹净,竟也只能怪她自己,谁准她乱撩的?她是妖女,他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 沈时晔此时舌尖唇面都是她的甜味,但他不将心满意足放在脸上,高傲贵重的侧脸线条仍是冷峻。别人偷偷看他,会以为他犹在怒火中烧。 “好好等着,这件事还没完。”他看眼腕表,冷冷沉沉地说,“我回来之前还有五个小时,珍惜补觉的机会。” 五个小时之后又要做什么?顾影受惊并拢腿,身体深处因为这一句恐吓,又没用地泛起了涟漪。 第51章 chapter 51 等到沈时晔去而复返,已经比原定出发时间晚了一小时。calvin人已经等木了,垂首揿开车门,告诉他埃克森的ceo已经被临时搬来应付沈振膺。 在深石埃克森金字塔型的架构里,沈振膺是帝王,沈时晔是储君,各位集团ceo就是诸侯王。诸侯王在封土上各司其职,无事绝不会到沈振膺面前现眼。埃克森的ceo平日b他出身港澳富豪家庭,很传统,所以早婚早育,但他妻子留恋香港,夫妻常年两地分居,这件事,我后来才知道。第一次见到他是在imo的 after party,我年纪太小不能喝酒,他走过来用高脚杯帮我盛酸奶,问我想不想去耶鲁念书。那时候他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我才知道原来科学家也可以长成这样子,立刻说好的。” 沈时晔面无表情去掐她的脸,“你见过的男人太少了。” “……最开始的几年他实在对我太好太好。我寄宿在他家里,耶鲁周围是黑人区,治安不好,他每天送我到学校,在背包里放做好的三明治。我初潮,吓得哭,他请邻居太太来教我……” 沈时晔下意识要摸烟,想到她还在发烧,指骨隐忍抵在额前,忍了又忍,一句话里还是冒出酸气,“他是别有用心骗你。” 顾影脱力地闭了闭眼,“我不知道,我真的看不清他。18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做独立报告,得到很多夸奖,太高兴了。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合法进酒吧,庄文琦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于是我完全地放肆,喝到大醉,第二天醒来,已经在他的房间里。他跪在床尾说对不起……” 其实是告白。他说对不起,虽然不该,但是我真的爱你。 顾影弯一弯唇角,笑意勉强又艰涩。环着她的手臂骤然一紧,是要将她骨头拧断的力道。沈时晔在听证会记录上看到过庄文琦的这一句剖白,当时一目十行地扫过,没有办法细看,此时却不可遏止地清晰浮现。 沈时晔蓦地将顾影从膝上抱起,放在沙发面上,“我去抽支烟。” 他眉眼沉郁,抬手拧了拧打得饱满稳重的领带,仍觉呼吸不畅,干脆将整条领带抽出缠在了掌上。 顾影想起来,被他按住,“很快,别跟着。” 五分钟后,他从露台上回来,烟味散得差不多,只带回一道清苦之气。顾影仰着脸叫他,“要不不说了,其实都过去了,没什么好听的。” 沈时晔坐下,手臂绕后将她按进怀里ase曼哈顿办公,天高皇帝远,这趟回香港是来休年假的。但今天因为沈时晔来迟,他不得不从大屿山度假屋赶到深石总部,代太子受训。 沈时晔上了车,银质眼镜架在峻挺鼻梁上,隔绝了他在顾影面前惯性的温和,“christian是不是很喜欢石澳别墅主厅的那副画?” calvin听懂,不够格和他主动搭话,于私,他不认为她是长姐,更不用给面子。 沈嘉臻在门边停了会儿,见沈振膺还坐在落地窗前抽雪茄,没有叫她的意思,干脆地调转脚步走了。 这对位高权重的父子对话她还没有资格听。 “她是个合格的right h起身的动作从肩膀滑落,嘉宁悄悄瞄了眼吊带下面,忽然愣住了,脸上爆出一团红云。 等顾影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遮掩—— 因为她全身上下,全是樱色的激.烈痕迹。锁骨,手臂,后背,小腿,无所幸免。指痕,吻痕,咬痕,层层叠叠。 “那个……”她又窘迫又尴尬,手指艰难地在半空比划着,像个得了失语症的可怜文盲,解释不过来。 “我懂。”嘉宁强撑镇定握住她的手,“你和小哥哥是异地恋嘛,小别胜新婚,我成年了,都懂、都懂。” 顾影虚弱地闭了闭眼,死尸一样平躺回床面上,“不,你不懂……” * 虽然晚高峰稍有耽误,但沈时晔还是守时守诺,在晚餐时间之前赶回了半山。 湖畔餐厅挂上中式琉璃宫灯,伴着湖水波涛轻漾,显得气氛静谧而高贵。餐食考虑到顾影的病体初愈,准备了清淡精致的粤菜。 沈时晔大步流星走过红木多宝阁的隔断,正在地毯上撵猫的沈嘉宁被他忽略了过去。今天妹妹从英国回香港他是知道的,出于兄妹之情可以容忍她几天,但她如果没眼色胆敢妨碍他和顾影,就会立刻被扔出半山,没有情面可讲。 顾影倚在湖边美人靠上面,半垂着脸,一枚樱桃拈在指尖,好半天都不吃。才分开几小时,怎么好像又有沉沉心事?沈时晔蹙了蹙眉,阔步目标明确地走向她,手臂伸出去,还没搂到腰,顾影突然腾地站直,朝他九十度大鞠躬—— “沈先生,好久不见!” 樱桃骨碌骨碌滚在地上,沈时晔伸出的手臂还未收回,“?” 沈嘉宁像只小母鸡一样黏上来,“哥and。”沈振膺含着烟嘴,吁了口白烟,“三代之内,深石还不能完全脱离家族管理,嘉宁身体不好,在下一代培养起来之前,你需要另一个兄弟姊妹进入集团做平衡。嘉臻比你那些堂的表的,资质都要好得多。” “做职业经理人,我没意见。”沈时晔在父亲身边长身而立,反应得理智而平淡。 言下之意,让她为嘉宁打工可以,给她股份,不可能。 沈家流传在公众视野的家庭合照里,外人都会说沈时晔长得像母亲,但亲眼见过他们的人,就会知道,他真正像的是父亲。这种像并非形似,而是气度气场,行事风格上的相像。 他们彼此面对面,完全明白这种心情,因而真真切切地头痛起来,“那是你的婚房……” 半山是香港历史最悠久的豪宅区,而那一片地皮,被称作半山零号,是沈时晔祖父在港岛回归之日购置给长孙的礼物。在太平山上生生凿了湖,填出湖心岛,造桥修路,就是为了大隐隐于市,既在富贵之地,又不妨碍未来年轻夫妇的私密生活。那一对主人房,为女主人提前预留的独栋衣帽间别墅,后园的玫瑰圃,的确怎么看都是婚房的配置。 “那又怎样?婚房可以再买再换,您和妈妈的婚房也是坐山望海的好地方,如今不也一样荒废了吗?” 一提到黎宛央,这话就聊不下去了。沈时晔是有意把话推到这种程度,既是对父亲明嘲暗讽,也顺便请沈振膺不要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到顾影身上。 沈振膺听得名其妙春风化雨怡然雨过天晴起来,甚至风度翩翩地朝他颔了颔首,“爸爸,保重身体,给您拜早年。” 沈时晔来时大迟到,回程却是掐着点分秒不差。幻影并未径直驶向半山,而是拐进了中环商业区。皇后大道上的百达翡丽钟表博物馆上下三层全部清场,店长捧出天鹅绒托盘,上面的满钻天文星空表炫光绮丽,波光粼粼。 “这是我们头一次尝试男款改制成女款,希望那位小姐会喜欢。”店长戴着白手套,将星空表放进木制表盒,“先生,要不要放一张留言卡?” “不用。” 落地窗边映着中环烟紫色晚霞他的意思,吃了一惊,不由提醒他,“那是台北故宫旧藏,一亿港币……” “不要紧。”沈时晔神色淡淡抬了抬手指,“我的心意。” calvin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一眼,沈时晔一只手疏朗地搭在中控台上,一双长腿交叠,姿态未免太倜傥了些,一看便知他今天心情好。christian这笔人情,真是卖得好不如卖得巧 calvin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划着平板和他核对下一周的公务行程,末了道,“庄家那边说,庄二公子的确患有心理疾病,是他们家里看管不慎,庄小姐想设宴向您陪罪。” 沈时晔眉心不耐之色一闪而过,脸色变淡漠,“让他们等着。” 深石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埃克森ceo兼北美总部执行总裁christian已经代替沈时晔做完年度汇报。这位华尔街第一梯队的银行家刚走出办公室就拧下了领带,和沈时晔在走廊里迎面碰上时只来得及说一声“jesus!” 沈时晔勾了勾唇角,穿过弧形玻璃拱门来到大办公室外面。沈振膺的另一个女儿沈嘉臻穿着灰色阿玛尼套装从过道另一边走过来,姗姗引他进门,“沈董,真是贵人事忙。” 沈时晔笑而不语,于公,她是董事长秘书,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一只手拢在裤袋里,唇边笑意疏朗而倜傥。 心意,当然要亲自说出来才好。 * 呼吸被堵住的时候,顾影下意识以为是沈时晔回来了。她睡得很沉,眼皮努力地动了动,却没能睁开。 脸颊上很痒,像被一片羽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搔动着,顾影不知道沈时晔又想出了什么新玩法,抬起手在脸上胡乱地摸了摸,嗓音被困意浸满糯意,“哥哥……不要啦……” ? 怎么是个长满毛的东西。 软的、热的、有的尾巴的。 顾影腾地睁开眼,一只鸳鸯眼小猫正蹲在她身上,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粉嫩的猫爪压在她胸口,睡裙领口上方,左一下右一下地踩奶,舒服惬意得眼睛半眯。 顾影:“……” 等等,她好像认识这只色猫……! 床垫旁边突然陷下去一块,有一双小膝盖跪了上来,一对娇黠灵动的眼睛出现在被子边沿。 “小影姐姐,原来你也会对我小哥哥叫哥哥呀,好甜。” 她小哥哥,谁来着? “啊——嘉宁!”顾影差点弹起来,但是被那只肥猫沉沉地压住了。 “嘘嘘嘘。”嘉宁伸手捂住她的嘴唇,“小声点,我是悄悄过来的!听说我哥哥交了女朋友,就住在半山,你有见过她吗?” 她哥哥的女朋友…… 顾影把小猫抱到膝盖上,若无其事地翻身坐起,“没听说过呀。”她添油加醋画蛇添足,“我在这里借住好多天了!如果沈先生的女朋友真的在这里,我肯定早就见过了,你一定是打听错了!” “不可能!我都看到照片了!我哥哥公主抱那个女人进门了。”嘉宁鼻腔里哼一声,“一定是哥哥故意把她藏起来了,反正半山这么大……” 顾影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既然沈先生不想被别人知道,你就别打探了嘛,不然他要生气。” 嘉宁被踩到痛脚,她还是很怕哥哥生气的,不太甘心地撸着小猫尾巴,咬着唇随口问,“哦对,小影姐姐你怎么住这里?” “呃,我要去港大考试……” 顾影只用说半句话,嘉宁这个磕cp脑立刻帮她接上了,“哦哦,小哥哥帮你安排的对不对?半山离港大最近了,房子又舒服又漂亮,小哥哥对你真好!” 顾影咬着头发尾不敢说话。幸好嘉宁这个脑袋一会儿跳一个念头,没在这件事上面 “哼,我要在半山住下来,就不信蹲不到我哥金屋藏娇的小宝贝!” 顾影:“……” 她被呛到,一连咳咳咳好几声,脸色涨红。嘉宁看了她好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也脸红耳热起来了。 好香,好漂亮,小影姐姐好像变得更美了,是让人不敢逼视的、明艳熠熠的美貌。 她都不好意思看她香槟色吊带睡裙下面的身材,好软,好汹涌,好紧致。 小哥哥好有艳福啊。 蚕丝的被子随着顾影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嘴巴高高撅着,“你什么时候才把嫂嫂带给我认识啊,她是不是很漂亮聪明可爱??” 沈时晔多敏锐的人,转念之间已经看明白了顾影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敢看他的心虚眼神是为什么。 他凉凉一笑,气场压跟我做十五分钟总结汇报。” 作业从天降,想到那大片的数据、报表,沈嘉宁两眼一黑,朝顾影呼唤,“影姐姐救我——” 还没等她打出撒娇卖乖组合拳,沈时指骨分明的大手捏住后颈拎了过来,“跑什么?既然要尊师重教,顾老师当然是座上宾。” 顾影闭了闭眼:“……” * 雀眼木的长条餐桌上,沈时晔和顾影并排坐在一起,沈嘉宁不疑有他,因为哥哥一向嫌弃她。沈时晔体贴为顾影忙前忙后,从垫桌布到餐前酒,把侍者的活都抢了,嘉宁也并不觉得反差,因为哥哥对外一向是个温雅教养的绅士。 三位主人都落了座,佣人便开始上菜。先来的是前菜,黑金鱼子酱配海蜇丝,西海岸生蚝,老火汤。 第52节 嘉宁这一整年都在国外,有段时间没吃地道粤菜了,利苑出身的总厨在旁边介绍菜色,她叽叽喳喳和人家聊得有来有回。等总厨下去了,她又开始眉飞色舞讲自己最近在加州的见闻,她已经被斯坦福提前录取了,去学校上了两个月冬校,回来一开口就是被加州夹子音荼毒已深的样子,一句话插入十个“literally着,沉重迫人,“你嫂嫂不就在这里?” 他脸上表情分明很淡,但就是莫名让人心里发怵。也就沈嘉宁仗着自己是他唯一亲妹,还敢胡搅蛮缠,“这是小嫂嫂,我要见大嫂嫂呀,我等了三十二年,那么大的一个大嫂呢?!” 天杀的,沈嘉宁一语喝破天机。 顾影头埋得死低,连呼吸都不敢了,恨不能立刻变成一只苍蝇、一只蚊子,从这个空间里飞出去…… 沈时晔面无表情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慢条斯理解下领带,叠在手心抽了两抽。 所以,她现在的人设是聂西泽的女朋友? 好得很。 第52章 chapter 52 沈嘉宁一个纯洁的细妹仔,不知道为什么看懂了哥哥要用领带抽人的意图,怕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哥哥哥哥,我胡说的……” 事实上哥哥从来没有对她动用过此等暴力,她却莫名在他的眼睛里有真切的杀戮欲望。 沈嘉宁并不知道这道杀气针对的另有其人,误打误撞滑跪得飞快,“哥哥我真的错了,没什么大嫂嫂都是我胡说的!我们去用晚吧,好饿好饿了。” 她的一串碎碎念并出他打母亲这张牌的意图,沉默了一息,“这些事,别让你妈妈知道。” 对于结发妻子,他总是愧疚。两人并非没有过感情,沈时晔甚至是蜜月出生的孩子。只可惜,细水流长举案齐眉的感情,到底比不上年少初恋的轰轰烈烈。 沈时晔不想跟他聊母亲,只简短道,“我有分寸。” 气氛冷了一冷,等了一会儿,沈振膺才又开口,“阿晔,两年前那件事,是不是还在影响你?” “怎么会?您多虑了。”沈时晔抬腕看表,已经开始心不在焉。顾影觉浅,不知道她此时醒来没有? 即便他没有在听,沈振膺也坚持把话说完,“ 我承认,当时对你关心不够,放你去涉险。但是阿晔,那一次也换来了很多东西,你不必耿耿于怀。” “您说得对,我要感谢您。”沈时晔放下手,忽然柔和地笑了笑。毕竟,如果不是那个雨夜,他们之间怎么会有故事? 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外物都推动他们在那个时间点从高山跌入低谷,在下坠中找到彼此。 沈振膺眉心一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莫没有人在听,顾影和沈时晔只看着彼此,将周围的场域隔绝在外。 顾影身体紧的唇,“bb,偷情,就要符合偷情的礼节。” 喜欢演戏是吗?那他陪她演到底。 顾影被他抚摸得心脏一紧,预见到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马上要疯狂脱缰。 她捏了捏拳头,扭头转身,小高跟踩得飞快,“我走了,不打扰你和嘉宁家庭聚餐。” 没走出两步,就被男人,继续拷打她,“顾老师教教我,我们昨晚做的事,叫做什么?” “……”顾影支支吾吾,“不知道,我不教这个。“” “那我教你。昨晚那种事,叫做……偷情。” 顾影目光涣散,震惊道,“不是!” 嘉宁闻到晚餐的飘香,已经先一步走进了水榭餐厅,不知道他们在后面的一场官司。前后无人,顾影破了功,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相,“我错了沈先生……哥哥……我不应该装不认识你……” “别离题,回答我。”沈时晔对她的忏悔撒娇之言视而不见,直截地问,“你有男友我有女友,你是老师我是家长,为什么不是偷情?” 顾影:“……” 沈时晔冷冷而平静地抚了抚她里哼一声,掉转脚步想去抓她的小猫洗澡,又被哥哥抓住小辫拖了回来,“跑什么?去书房看埃克森ceo年度工作报告,睡前来”和“omg”,外加无数挑眉加做作掩唇。一个人讲了半场单口相声,她突然后知后觉——哥哥是不是二十分钟没骂她了? 没有沉沉冷冷连名带姓叫她沈嘉宁。也没有对她说,要么闭嘴,要么自己拿个话筒站在台上讲。 她奇怪地看一眼对面两个人,发现他们餐盘里的菜色几乎没有动过。妙龄乳鸽,翠绿的小白菜,水晶辽参,全都受到冷落!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嘉宁注视他们的目光过于焦灼,顾影忍不住轻轻一颤。 桌布下面有什么清脆的东西受到撞击,响了响。 沈嘉宁拧起细细的眉,“姐姐,你脸好红。” 顾影支支吾吾,“我……” 沈嘉宁更加狐疑,“怎么了?” “汤!汤太烫了……” 后台的总厨莫名背了一口大锅。诸多名贵食材吊了一整天,放在保温瓷盅里掐好时间端上来的一份靓汤……真是冤枉。 但是众口难调也是难免的,沈嘉宁自己就很挑食,表示理解,“那你吃这个翡翠白菜,这个清爽。” 顾影大惊失色,“不要翡翠!!” 沈嘉宁握着筷箸的手一顿,神情担忧地看她,“姐姐,你没事吧?” “没……没有。”顾影咬着牙斩钉截铁,“我就是特别讨厌翡翠。” 旁边的男人轻笑一声,仪容姿态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没人知道,桌布下面,他的手正在女人纱质的裙摆下摩挲。 一串帝王绿翡翠珠串,颗颗拇指大小,正被他的手指拨弄盘旋、深入浅出,喂一颗,再喂一颗,喂到撑满,再吐出来,牵扯出致密的嫣红处。珠子被体热温着,被春水润着,每一颗都浸透了晶莹的香液。 幸好这张餐桌隔得远,否则嘉宁一定会听见那密集丰美的汁水声。 顾影脚尖死死地抵着餐桌边沿,眼前阵阵黑甜,所有的声音忽近忽远,她在桌布下面死死掐着男人结实的小臂,是她负隅顽抗的报复,但没有任何作用。 腿根并得死紧,她一动不敢动,怕被别人看出端倪,更怕他在耳边的那句威胁,“康熙朝珠,九千万港币,夹紧了。” 她只好忍辱负重并紧腿,免得这九千万跌在地上,摔碎听了个空响。 从前菜到甜点,今晚的八道菜上完,座椅坐垫里的海绵已经吸满了水。 这顿饭吃到后面,连沈嘉宁都学会了闭嘴。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哥哥这幅样子,眉眼深邃放松,丝质衬衫松松垮垮搭在精壮的上身,袖口解开,领口松着,露出一点点胸肌的阴影,指尖慵懒地搭在酒杯上面,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要怎么说……好像整个空间都被他有形无质的荷尔蒙填满了。 沈嘉宁突然福至心灵,天啊,这难道就是他恋爱的状态?! 天啊天啊,她怎么没看出来哥哥这副又坏又意欲深长的样子是在孔雀开屏,他一定在想着女朋友呢!! 嘉宁放下酒杯清清嗓子,旁敲侧击问,“哥哥,大嫂嫂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她细数着圈内别家继承人第一任女友的类型,一个个点过去,“这么神秘,她是影后、超模还是歌星?” 听起来不太正经,但是他们的第一任女友一般都不是最后一个,既然不是以结婚为目的,那家世和职业就不用卡那么死,可以首先考虑感官上的享受。反正豪门和娱乐圈也算双向奔赴,一边要攀金主避风港保护伞,另一边要养金丝雀玩女明星。 不过,沈嘉宁觉得她大哥的那一位多半不是女明星,因为他如果要玩,早就在二十几岁玩够了,不会等到现在。嘉宁故意这么说,九成九是为了套话。 沈时晔哪里听不出她的算盘,清淡地瞥她一眼,“肤浅。” 嘉宁故意激他,“看来是不漂亮了。” “是不能说她漂亮,”沈时晔停顿一下,轻描淡写,“因为漂亮不足以形容她。” 沈嘉宁:“?” 喵喵喵? 旁边的女人“唔”一声,头顶已经烧熟冒烟了。沈时晔全然不管别人死活,从容地继续,“她是一眼万年光彩照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沈嘉宁被酸死了,“要不哥哥你还是骂我吧。” 一瓶上好红酒喝到见底,除了顾影所有人的心情都很轻松惬意。别人都起身准备回主楼各做各的事情了,唯独顾影依然正襟危坐一动不动,淡粉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嘉宁奇怪地瞥她一眼,感觉好……害羞窘迫。 沈时晔一手懒懒散散撑在她椅背后面,吩咐佣人,“把这里的坐垫都撤了。” 嘉宁也不知道这几个蚕丝苏绣坐垫又怎么惹到他了,但她已经聪明地学会不再问。 她无意一气,无所适从地发出一串莫名其妙的音节,“噢噢,哇哦……” 顾影已经被他做尽坏事,当然听得懂这个哄字背后的含义。浅浅想了想,眼前立刻浮现出众多具体的影像,不免脚下虚软,鞋跟在长毛地毯上绊了绊,身影一晃,被男人宽厚有力的手掌钳住了肩膀。 “站稳了。”沈时晔眸色深沉,指骨用力到深陷进她皮肤里,呼吸炙热地从她耳后拂过,从齿根里吐出两个冷酷的字眼,“弟妹。” 顾影羞耻至极,“我不是……” “那你是谁?” “我……我是……嘉宁的家庭教师。”顾影在昏茫中灵光乍现,突然找到了自救的路径,腰身挺直了,“尊师重教,沈先生,你要尊重我!” 总而言之,今天这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她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装到底了。 “好,你是家庭女教师,我是男家长。”沈时晔顺着她的设定,唇边的笑意却更意味深长,“你刚才对我说,好久不见,不过我怎么记得,昨天顾老师还在和我同床共枕?我还记得,顾老师的腰很软很细,很怕折断了……” 顾影脸颊绯红,低声叫道,“沈先生——!” 沈时晔无动于衷晔淡声道,“不可以。” “凭什么!”沈嘉宁委屈。 沈时晔弯一弯唇角,声音磁性,“因为……我和你顾老师单独有事要做。” 他和顾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晚间湖风漫卷起她的裙摆,和他西裤相交。 沈嘉宁:“?” 顾老师是什么称呼?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么古怪? 要不是顾影是她小嫂嫂,她真的要打999找阿sir报警。喂,有人吗,她大哥在这里乱撩人! 嘉宁明知自己不该问的,但她还是为是顾影比较害羞保守的她颈侧,留下数枚新鲜的草莓痕,呼吸濒临失控。 白色半透明内衣从衬衣领口抽出,被甩在深色木质办公桌上。布料撕裂开,如一朵花的尸体,带着女人的体香,平摊在白纸黑字、繁中英双语、1.5倍行距、公文格式、神圣不可侵犯的深石年度工作计划上。 对于这条内衣的下场,沈时晔言简意赅,“会赔给你,三百条。” 顾影还记得上次那三百条睡裙是怎么赔的呢,一个“不”字到了舌尖,被他粗指指腹堵了回去。他嗓音沉哑得厉害,“好了,现在来治一治我的乳糖不耐受。” 白衬衣剥了一半,勾在半侧肩膀上,露出半边雪.团。他一只手按住她紧致合度的后腰,另一只手捧住,吃进去。 顾影身体蓦地剧烈一抖,手指胡乱地抓住了什么,像溺水中的人抓住稻草,是他的领带,被她揉乱。 顾影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句“乳糖不耐受”又是他编的什么骗她的胡话,拳头捏得更紧,气得想哭。 第53节 “知唔知,香港有种饮品叫鸳鸯奶茶。”沈时晔低低一声喟叹,舌面还在深深浅浅地摩着,“拿一饼普洱给你泡浴缸,有茶,有奶,有鸳鸯,陪bb做奶茶好不好?” 这种话他现在简直是张口就来,顾影忍不住,“你们有什么事?” 别说嘉宁,连顾影都不知道自己要跟沈时晔去做什么事,满眼惊恐茫然。 “我们去马场。” 沈时晔从佣人手里接过硬挺的牛皮手套,慢条斯理穿戴好,黑沉的眸光带着深深入侵性,“去为你的顾老师,选一支教鞭。” 第53章 chapter 53 沈时晔自问一向克制传统,并无任何特殊的癖好,考虑到她可怜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没有用真正的鞭子——而是象征性地用了珠串。 各种材质、或粗或细的珠串一字排开放在红木托盘上面,都是能上拍卖会的高阶珠宝。潘师良不疑有他,真以为他家大少爷是在顾影选首饰,十分尽心尽力地介绍着——这串羊脂玉温润养颜,那串红珊瑚正适合皮肤白皙的女士,那串银粉色澳白珍珠颗颗都有13mm以上大小,难得一见…… 顾影越听越是面色苍白,示弱的目光投向沈时晔,“先生……” 沈时晔指骨分明的大掌搭她肩膀上,“选不出来?那就all in。” 顾影咕咚吞咽一下瞥,发现沈时晔肌骨结实的小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串翡翠珠串,在灯光下青翠欲滴浓郁高贵。嘉宁见惯了好东西,但这种级别的种水是连她也从未见过的,不自觉就伸出手去摸,“天呐……” 还没碰到边角,就被沈时晔拍了一掌,“别乱动。” 沈嘉宁悻悻缩回手,鼻腔绷着,在他目光如有实质的紧着之下,几乎觉得他下一秒真的会过来,用领带绑她的手,将她揉进怀里,吻她吻到窒息。她做好一脸视死如归的准备,沈时晔却突然平静下来,领带收进掌心里,一派温文贵重地笑了笑。 “你本来是有一位大嫂,不过刚刚和我分手了。” 沈嘉宁,“?” 分手了,他还笑得出来? “那你,呃,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你不挽回一下么?” “不急,”沈时晔对嘉宁说话,目光却侵占性地从顾影身上略过,“今晚上,我会好好哄一哄她。” 那个“哄”字说得玩味至极,又坏又狠,占尽了掌控欲。 嘉宁呆了呆,听不懂哥哥古怪的语,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溢出惊吓,她并不需要在这种场合all in!! 沈时晔散漫地捏了捏她的薄肩,威胁性质的,“要哪一条?嗯?” “……” 顾影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地伸出手,选了个细珍珠串。等潘师良走远了,沈时晔低沉笑出声,“bb难道不知道,细的抽起来会更疼,这是物理学。” 顾影受不了他说这种浑话,一时间只觉暗无天日,不住推他肩膀,“不要叫我bb,别人的bb都是托在手心疼着哄着的,沈先生只会剥削我。” 她脸颊眼圈半湿,低着声求他,“先生,我难受。” 沈时晔从底部捏到尖尖,明知故问,“谁难受?” “……”顾影忍辱负重答,“bb难受。” “谁的bb?” 他的玩法可真多,用掐的用拧的,因为够翘够挺,刚才她选的那条珍珠链也被挂了上来,沉甸甸压在胸口。 顾影在他膝盖上面羞耻紧缩成一小团,齿根快要咬不住嘤咛,简直是兵败如山倒,“是沈先生的、沈先生的bb……” 沈时晔粗暴地吻着和聂西泽的关系,再让嘉宁叫她小嫂嫂,她真的会死很惨。 她不知道,嘉宁此时已经憋了一肚子废料,一上来就是,“扑街啊!!我刚刚一进我大哥书房,就看见他把女朋友按在腿上亲,nonono,可能不止是亲,也许是foreplay甚至可能已经那个那个上了!!而且是狂野的女上位!!呜呜呜呜谁懂啊,以前我哥除了mommy都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的手,第一次看到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就是这种场面,好像撞见爸妈做.爱啊呜呜呜呜小影你懂不懂我多崩溃——” 顾影险些脱口而出,她不是她没有他们甚至裤子都没脱!! 嘉宁继续,“我真的嘉宁被震了一震,终于发现她脸色涨红双眼含水,超级窘迫的样子。 嘉宁这才想起来,顾影身上也还带着吻痕呢……看样子,小哥哥也挺疯的。 她为顾影脸红起来,“对不起,有没有冒犯你?我实在是太震惊了。” “没有没有,”顾影立刻白手摇头,“你在说你大哥大嫂,怎么会冒犯到我呢?没有的事,哈哈。”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尴尬的空气仍萦绕在她们之间。沈嘉宁不由握紧拳头……奇怪,这间主人房明明这么空旷,为什么空气却这么粘稠窒息? 她琢磨了半天,认绷不住,难受又难堪。 她依稀记得自己交的应该是一个超级冷淡禁欲的男朋友,无时无刻不穿着手工西装三件套,衣扣永远扣到喉结最下方,领带永远饱满笔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清规戒律被他自己通通践踏了。 半山别墅晚九点,离休息时间还早,家里的佣人却都默契避开了书房这一层。四周寂静,只有虚掩的胡桃木门后面传出摩擦的响动,像是一只兔子被猎人的网袋兜住了,正在里面挣扎。偶尔有一两句低语飘出来, “还肿呢……” “只放一放,不动。” “……” 整栋别墅只有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偏偏她又有来去自如的权限。她心中默念待会儿汇报的开场白,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汗,按在镀金门把上,“哥哥我来啦——啊——丢!!!” 沈嘉宁尖细的尾音上扬,那一声粤语国粹掷地有声,顾影吓得一抖,正被沈时晔带着解裤扣的双手紧了紧,勒得男人眉头紧蹙一呼吸,唇瓣从她颈侧移开。 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妹之谊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沈时晔从顾影肩窝里抬起脸,脸沉似水,眼锋几可杀人,“躝开。” 沈嘉宁已经灵魂出窍,压根没听清哥哥叫自己滚蛋,脚步已经自动倒退着退了出去。她摸着额头念念有词,“扑街,我肯定是撞邪了,明天叫mommy带我去大屿山烧香才行……” 顾影后背对着门口,脸庞一点点也不敢转过去:“……” 空气里最后一点馥郁的情.色泡泡被沈嘉宁这句话戳得一点不剩,这会儿就是神仙来了都没兴致做下去。顾影默默下地穿上白衬衫,沈时晔没拦着她,结实的手臂撑在大班椅扶手边缘,抵着额头的手背忍到青筋贲出。 是的,如果沈嘉宁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换一个人来,都会被他一木仓给崩了。 西裤下面的阴影……还没有消弭下去,顾影无辜地看了又看,那副天真又心虚的表情把沈时晔气笑,“你究竟跟沈嘉宁胡说了什么?” 顾影狡辩,“没说什么,她自己乱想的——” 话没说完就被沈时晔面无表情捏了一把脸,“撒谎。” “好尴尬。”顾影嗫嚅半天,说出心里话,“我突然成了你的女朋友,小孩子不理解,会带坏三观的。” “沈嘉宁不是小孩子了,何况你和我在一起,这件事迟早会人尽皆知。” 他所处的这个位置是真正的万众瞩目,以前那些只有一顿晚餐交情的约会对象都会被人注意到,被小报添油加醋编排,如今他身边出现了一个长期女友,港媒狗仔不刨出她祖宗十八代都算他们输。 “不要!”顾影立刻脱口而出,“我害怕。” 香港豪门哪个没被媒体编排过,泼天富贵如沈家,沈时晔这个继承人也要被媒体刨出来挖苦。 二十岁,他正在深石科技板块集团做轮转副总裁,赴内地收购一家互联网公司,次年套现离场,四十亿,是他交出的第一份答卷,谁也没想到这家互联网公司后来成为内地电商巨头之一,估值暴涨到几百亿。之后几年港媒必用这件事骂他只懂管理不懂技术,只看短线不看长期,似乎没人记得,那几年深石继承人更迭,内部暗流涌动,沈时晔必须快速拿到一份漂亮的成绩来证明自己。 不过,媒体是“第四权力”,本身就可以控制操纵。何况在当下这个时代,信息和舆论也已经变成生产要素之一,可以被任意交易——顾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严重,但沈时晔并不打算详细向她解释这些,快刀斩乱麻道,“那就只在圈内公开。” “也不行……我没有准备好。” 沈时晔神色不动,“那要准备多久?” 顾影答不上来。 很奇怪,拖延不是她的风格,喜欢就在一起,爱就坦白,但她太不确定,这一段感情是否是一场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些以为是永远的,我从来都留不住。」这几乎成为她生命里的谶语,她厌恶不确定性,所以更不能轻易作出许诺。 她也很感激,沈时晔同样没有做过任何天长地久的诺言来欺骗她。 沈时晔垂眼摩了摩她的唇瓣,没再逼问。她心里刚一松,就听沈时晔冷冷而镇静道,“这件事还没过去,知道吗?” 顾影“唔”一声,膝盖不争气地软下去。然后她听他致电董事局秘书处,要求更改公务行程,从现在到明天,为他空出完整的十八个小时。 这十八小时要用来干什么呢?她不敢想。 * 半山别墅占地千平,有三栋互相独立的主楼,但沈嘉宁非要和顾影睡在一起。 她心里一片惊涛骇浪,不找一个人倾诉,今晚别想睡着。 顾影知道沈嘉宁现在就是自己的护身符,忙不迭答应她。沈时晔对着两个傻女没有好话要讲,只将顾影的细珍珠串缠在掌上,慢条斯理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掌心,像催命的鼓点。 顾影堵住耳朵,拖着嘉宁走得飞快。 两个女孩泡完澡在天鹅绒都是红的,像是已经提前委屈上了。 “昨晚没有疼你哄你吗?”沈时晔沉着声明知故问,气息热着她绯红一片的耳廓。 “……” 顾影紧紧抿着唇装木头。 沈时晔什么都懂,偏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忘了,昨天不是用手心托着的,所以bb不满意。” 用哪里托的? 顾影纸片薄的一个人,多余的一点肉都乖乖长在该长的地方。他只凭腰力轻轻松松就把她顶到两脚离地,哪里要用得上手。 “……” 让她白白受了一场痛,他还好意思说! 顾影张开粉唇想骂人,被沈时晔先发制人地吻住。 上过床之后接吻就没有清白可言,起初她并腿坐在沈时晔膝盖上,过了会儿变成分腿跨坐,雪白脚背紧绷着,膝盖死死地夹住男人结实的腰侧。丝质衬衣衣扣绷开,挂在臂弯,露出莹白的肩膀和半透明的内衣。沈时晔顺着细腰向上的手太不怀好意,顾影不得不抬手挡住雪沟。 沈时晔喉结难耐地咽了咽,很大很白……他是说露台上面那根柱子。 顾影被吻得气喘吁吁,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平了会儿呼吸,听见沈时晔问,“俾唔俾叫bb?” 他偏要这么唤她,他声音磁性动听,说粤语时比别的男人更加性感。 “唔俾。” 顾影的舌头被吃得软乎,学他说粤语,拒绝也像撒娇。但她觉得自己学得挺好,忍不住招摇地重复一遍,“唔俾唔俾——” 话没说完,红唇又被堵住。这一回内衣带子也断了,她左支右绌,挡住左边露右边。 沈时晔捏在手心里慢悠悠地玩,他掌硬骨宽,即便不怎么用力,也会留下新鲜深长的指痕。她滑不溜手的,一只手又掌握不住,一不留神就从掌心里溢出去,非得要他全神贯注十二分专注来玩她不可。 玩了一会儿,顾影先撑不住,眼睫大床上躺好,顾影琢磨着腹稿,要怎么跟嘉宁开口。 至少要澄清她缘故。毕竟顾影是读书人,礼仪人也,哥哥对外人形象又一向高冷贵重,她不好意思听他的隐私也很正常。 嘉宁想通了,喝了睡前的安神汤,便了无心事的睡去。她并不知道,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后,她高贵禁欲端庄的大哥闲庭信步地走进女人的闺房,行起了偷香窃玉之事。 第54节 他隔着被面按住顾影,如雄狮的掌按住了一头鹿。系得松散的睡袍向两边散开,露出下面腹肌的阴影。男人的体温似熔岩,带得顾影也浑身发烫。嘉宁躺在离他们一臂远的地方,也被烤得在睡梦中咕哝一声,轻轻地翻了个身。 沈时晔沉声问,“今天嘉宁叫了你几次‘小嫂嫂’?” 顾影迷迷糊糊睁眼,“梦……睡不着……”女人的声音软绵绵飘着,像半空中一抹飘渺的轻纱,尾音轻颤,几乎下一秒就要淫.喘出声。 “喔……”嘉宁翻了个身,呼吸很快再度平稳下来。 静止了那么久,顾影几乎可以感觉到身下男人身体的紧绷和失控。沈时晔缄默了半天,突然抬手用力强势地将她摁了下去。 “唔——” 顾影身体往前一倾,鼻尖埋进他肩窝里,他捏起她的下巴,吻上来,潮热的气息交织,“叫什么?这才哪到哪。” 他用深溺的眼神示意她,下面还有一截。 可是她已经被撑.满了。顾影呼吸一停,被他亲得慌乱又迷离,恍恍惚惚中,听见他在耳边问,“刚刚怎么不告诉嘉宁?” 他用手带着她磨起来,紧盯着她精致小巧的脸,赏着她清纯又浪.荡的表情,用端方正经的语气教她说胡话,“就告诉她……顾老师睡不着,是因为在骑马。” 珍珠串成的马鞭就缠在她细细的天叮车。这是双层有轨巴士,停下与启动时叮叮一声,像大型的玩具车。车票两枚硬币,顾影帮他付的,因为太子爷从来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顾影和他上了二层,并排坐在车窗开口边,海风涌入漫卷着她的长发,光影绮丽地在街道与楼房之间流转。 午后乘客稀少,转过旧街角,前后无人时,顾影靠上他的肩,要他的吻。 叮叮一声,车还没到站,一个钟头就过去了……” 好茫然,谁会无聊到数这个? 沈时晔握住她的下巴,咬着她的唇,告诉她答案,“是十八次。” “——十八次,所以要打十八下。” 沈时晔抬手将顾影所选的细珍珠串挂在床头,珠串在月光下泛着水光,晃晃悠悠。他低头吻咬顾影耳垂软肉,危险地吐息送进她耳道里,“从哪里开始打呢?顾老师自己说吧。” 第54章 chapter 54 半山别墅一贯是八点整用早,顾影连着被折腾了两晚,焊死在身体里的生物钟已经彻底紊乱,从床上爬起来时,萎靡得宛如一株照不到阳光的花。 沈家的惯例是把早餐当早茶吃,即便只有兄妹二人在,菜色也一样不少,红米肠、黑松露鸡粥、几笼虾饺、凤爪和金钱肚,还有各种颜色形状叫不出名字的酥点。席面摆在二楼空中花园,黄玫瑰修成的拱门后面,沈嘉宁把抹茶薄餐塞进嘴里嚼嚼嚼,“哥哥,我今天想去迪士尼玩。” 沈时晔正提着紫砂茶壶沏茶,姿态沉稳优雅,“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 他背对着顾影而坐,身侧的大叶紫薇到了花期,半松的丝质衬衣染上了晨间光影,拂着如烟如雾的淡紫色,腕间一枚玉石袖扣清正严谨,泛着温润的宝石光。 沈嘉宁闭嘴将食物要疯了,大嫂的bra竟然直接摆在办公桌上!!上次我把珍珠奶茶放他桌上,他说我大不敬让我手写了三千字检讨!!天呐女朋友的bra他就喜欢了是吧!!双标!!狗!!可是大嫂的身材好好哦——”嘉宁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眨了眨,在回忆里品了又品,一番控诉突然就跑偏了,“腰好细,背好薄,黄金腰臀比,看bra的size感觉她有c或者d,这不就是人间芭比!!我要揭发他,他竟然喜欢小妖精这种款的,吃得未免太好了呜呜呜!” 顾影很用力地咕咚吞咽一声,虽然还躺在床上,但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哦还有,大嫂嫂后背带着吻痕,腰上带着掐痕,肯定是她没力气了,大哥用手撑住她,但是又控制不住力气!!呜呜呜我怎么这么醒目女,看一眼就能推理出来龙去脉,原来太聪明也是一种负担啊!!” 顾影不得不打断她,“嘉宁,少看点不干不净的东西——” “那些算什么,今晚这一幕会在我人生里余音绕梁挥之不去三日不绝,从此所有小电影都成为过眼云烟,哪个小演员有我大哥大嫂这么绝的颜值身材呀!!” 够了! 顾影捏紧拳头,在床鹅颈上,被撞得上下摇晃。顾影被摁得严丝合缝,被男人紧绷的腹肌腰肌硌得哪哪都疼,想挣扎,但是挣脱不了。 汗水流过后背的鞭痕,泛起细细丝丝的蜇疼。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骑马的是她,被鞭子驯服的也是她?后来她大腿内侧也蹭破了皮,膝盖青红,分明是新伤叠旧伤。 最后实在担心把床铺弄湿,沈时晔抱她到梳妆台前面,让镜面承受了那道晶莹的热雨。 嘉宁也注意到这件奇怪的事,顾影刚在餐桌边坐下进食,就听见她说,“小影姐姐,你房间的镜子脏了,佣人竟然没有擦干净。” 顾影被食物呛到,咳嗽咳得惊天动地, 为什么不擦……当然是因为少爷他不许啊。 他说这是艺术品,自然的馈赠。 顾影胡乱吞了两口粥,实在如坐针毡,“我去上班了,拜拜。” 从半山别墅到港大,十来分钟的车程,沿太平山一路垂直降落,从泼天富贵云端天堂回到香港的窄巷街道,回到顾影最熟悉的校园象牙塔。 陆莹云货比三家,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先在港大落脚。这几天系主任已经在和她接洽头衔待遇和实验室配置,但大家都知道陆莹云说了不算数,真正做决定的是在她背后垂帘听政的顾影。几个人在会议室拉锯一上午,终于谈妥了所有事项。顾影会用一年拿到博士学位,同时在实验室里兼任副研究员。 出了会议室,系主任还要忙别的事,亲自点了自己的爱徒陪顾影逛校园。那是个高瘦清爽的男生,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大方中带着点羞涩,接触到顾影明亮的视线,耳根竟然红了红。 理工院系真的很难见到这种级别的美女,在年轻人朴素的评价体系里,她是可以原地出道的颜值。 男生一开始叫顾影“顾老师”,带她逛了两层楼之后,得知两个人竟然同岁,称呼便不知不觉变成了“学姐”。 男生带她到港大标志的红墙前面拍了游客照,借着传照片的理由自然而然加上了微信和脸书,看到她最新动态都还是在剑桥的时候,问她“学姐是不是刚来香港不久?” “嗯,说来惭愧,我生活过得很单调,在香港两个月,还是只认得公寓周边一亩三分地。” 男生便热心地介绍起港大周边好吃好逛的地方,顺势提出带她到校外逛逛,“学姐喜不喜欢citywalk?港大到铜锣湾一带都有很多打卡点,我有一只单反,可以帮学姐照相。” 顾影有些动心,逛街倒是其次,主要是想借机会了解一下学生的内心世界和日常生活,毕竟下学期她就要承担教学任务了,她做事向来认真,不想做那种被学生吐槽无聊的老师。但她也犹豫,是否现在就要跟某一位学生走得特别近。 男生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再接再厉劝她,“走吧学姐,等开学忙起来,也许就没这么空了。” 两个人聊得入神,都没注意路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幻影,流线型的车身在太阳光下闪着寒芒。 后座听了全程的男人走下车,一手夹烟,另一只手充满侵占性地揽住顾影裹在包臀一步裙里的细腰,对面前青涩得不堪一击的男大学生颔首,“唔好意思,我女朋友现在就很忙,忙着陪我。” 男生先是被他高贵严谨端方的气场震了震,然后立刻认出了这名震港澳的一张脸,“您、您是……” 不必问了,这种气度这种排场,港人无人不识。香港数得上的豪门继承人几十来位,只有他,西方的深邃东方的清绝,一切结合得那么恰到好处,即便脱离了金钱名利滤镜也当得上一声顶级帅哥。 顾学姐的男朋友是沈家太子爷,这件事诡异中又透着一丝合理。诡异在于他们一个是能为科学献身安贫乐道一辈子的殉道者,而另一位是天生的上位者,他站得太高,过早地看清世界运行的逻辑,不可能是个理想主义者。合理在于他们两个的颜值确实相衬,所谓人间富贵花,人间绝色就是要用顶级财富来配,才不算埋没。 男生垂头丧气地走了,沈时晔立刻松了手,神情微冷地一笑,“才从我身边走了半天——又来。你们系里有几个男学生?告诉我,我好做足心理准备。” “喂!”顾影从他身边退了半步,“这是我以后的学生,我跟学生说几句话,你别搞得像我做错事一样。” “学生就学生,为什么让他叫你学姐?你们内地是不是有句话,男大学生,比钻石硬。”内地的网络梗他不熟,但是沈嘉宁在内娱追星,常在他面前说这些,他记性太好,就是不想去记,这会儿也伴着怒意反了上来。偏偏他还语气正经平静地问她,“还有什么,床下叫姐姐,床上姐姐叫,是不是?” 顾影被他的问话离谱到,回得也文不对题,“那个,比钻石还硬的是高中生,大学生也不行。” “好,那以后全香港的高中方圆百里你别想靠近半步。” “……” 顾影想装不认识他,捏紧手包往道路另一边走,被他扣紧手腕拖进怀里,“刚刚不是还和人约着压马路,难道我陪你就不行?” 压马路这三个字太接地气,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顾影撑住他胸膛仰起脸,“你竟然知道压马路是什么意思?”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聊?”沈时晔清淡地瞥她一眼,将大衣西服脱下交给助理带走,竟然真的带她一头扎进了狭窄的小巷。 “那可不呢。”继续碎碎念,“昨天我突然梦见自己在玩海盗船,好真实,醒来就很想去游乐园。” “咩系海盗船?” “摇来摇去的那种咯,没有跳楼机刺激,但是我又玩不了海盗船。” 顾影的脚步忽然在平地上一绊。 妹妹仔,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不是梦……而是昨晚,真的整张床都在晃。 他在她瓷玉后背上留下十八道糜艳的鞭痕,用长指一一揉弄过后,本来是准备走的,结果被顾影半撒娇半泄愤地踩了一脚,他眸光一暗,俯身覆上来,握住她浑圆纤长的长腿,向两边推折。 顾影好茫然好无助,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只是这样都可以起兴。 沈时晔答,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感谢她带他认识新的自己。 他答谢人的方式很令人招架不住。 …… 沈嘉宁自己忘记了,但是她昨晚其实醒过一次。 当时是凌晨两点,顾影正被沈时晔按在腰腹上,不上不下的时候,嘉宁睡眼惺忪地醒来,借着月光看清顾影纤薄窈窕的影子,“小影……你坐起来干什么?” “我刚刚、做了。他的幻影在下一个站点旁边停着,引来路人频频的回顾。 这条路还没走完,经过前面上行的山道,还有半截路就到喜帖街,可惜来不及。虽不够尽兴,也要到此为止,沈时晔捏一捏她柔软的手心,“有空再陪你逛后半截。” 顾影说好,问他,“沈先生是不是从来没有逛过这种街?” 沈时晔莞尔,“是很新奇。” “新奇”,他说得真委婉。 在小巷里摩肩接踵是新奇,坐两块钱的叮叮车是新奇,吃三四十块钱的蒸排骨是新奇。住在握手楼,走在逼仄的高楼之间来往的香港,和临海半山别墅,天际线上居高临下的香港,不是同一个香港。但顾影喜欢看沈先生在人间烟火里,像神明垂询人间,在人流涌动中找到她的手。 下了车,幻影开到他们身侧,后面有另一辆宾利,是来接顾影去养和医院的,她一早就答应了骆诗曼陪她做检查。 助理揿开车后座,但沈时晔挽住男人的臂弯,介绍道,“这是振霖先生,你听说过的。” 顾影小时候就听说过。振霖先生出身香港巨富,英俊倜傥,是顾德珍的第一位客人。他对她一见钟情,长包了她,不许她再接别的客人。梦里不知身是客,他们是一响贪欢,沈先生很快要奉父母之命回香港娶妻生子。但他是有担当的,许诺带顾德珍一起走,可顾德珍当时不过二十岁,锋利貌美年轻气盛,对男人说,“我不做情妇。” 振霖先生是绅士,不勉强她。当年香港尚未回归,他一走,从此两地音书断绝。顾德珍托人买到香港的报纸,头版就是豪门联姻的盛事,他挽着圣洁白纱的新婚妻子,像王子与公主。顾德珍躲在更衣室里读这封报道,她不识繁体字,只能反复地琢磨那身笔挺的西装是哪家高级工坊定制、钻戒又有几克拉,没等研究清楚,会所妈妈桑在外面叫她,她将报纸折了又折,藏在妆台下面,匆匆赶出去接下一位客人。 妈妈桑在门外骂她,“哭什么?快擦干净,别让客人看见。” 顾德珍答,“睫毛膏掉眼睛里了。” 后来生了顾影,顾德珍每每烂醉回家,潦倒中最常说的一句醉话就是,“如果当年跟了沈先生走……” 顾德珍有过那么多客人,她却只对顾影提过沈先生。还小的时候,顾影问她,“妈妈,沈先生是不是就是我爸爸?” “我倒情愿他是呢,这样就可以把你送去深迟迟不放人,“你对那位骆小姐未免也太上心了。” 他已经懂得女朋友的闺蜜就是不能得罪的娘家人,因而把不满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只有深而静的眼眸里溢出了充分得过了头的占有欲。 顾影拿他没办法,“……她怀孕了,你就让让她吧。” 岂知沈时晔根本没打算跟她讲道理,扣住她双手逼近一步,“你跟她走这么近,会不会有样学样,学她怀着孩子逃跑?” 第55章 chapter 55 顾影掷地有声地扔下一句“痴线”,提起小包原地跑路。到医院时和骆诗曼大倒苦水,骆诗曼根本不信,“你编的吧?沈董那么端庄贵重一个人。” 第55节 顾影哽了哽,把什么骑马、鸳鸯奶茶之类的脏东西通通咽了回去。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算她现在出去爆料,都不会有人信她的吧?! 骆诗曼是vip客人,检查过得很快,出来时跟等在外面的顾影大惊小怪,“天呐,我刚刚看到某位新晋大满贯影后!狗仔说她隐婚隐育,原来是真的??” 养和是香港顶级私医,号称顾影乖乖被他牵着手,诚实道,“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血压飙升。” 不是吓的,就是气的。 “要是你被认出来了怎么办?”她又问。 “不要紧。”沈时晔紧了紧她的手,“没人敢乱拍。” 今天香港不到二十度,凉风和畅,阳光明媚,正是最舒适的时节。 下午沈时晔还要去埃克森在内地的机构开会,满打满算也只能挤出一个钟头来陪她。但他一点也不见着急,从薄扶林道穿过一片山乌与细叶榕,来到皇后大道西,从中环到至听不见病人和医生的声音。正当时,对面另一间套房的门开了,护士引着一对中年夫妇走出,柔声道,“太太的情况比上一周好多了,不过毕竟是高龄产妇,还是要多注意,多卧床……” 走在前面的太太挽着法国髻,一身剪裁宽松的香云纱裙,小腹微凸,她戴着翡翠玉镯的双手轻轻放在上面。 顾影耳边嗡鸣,不可思议,“妈妈?” 那个女人脚步一顿,忽然头也不回地走向走廊另一边。护士和她身边的男人都缄默下来,看着她们一个走一个追。 顾影顾不上管外人的目光,脚步急促地跟了上去,“顾德珍!” 孕妇不能走太快,顾德珍停下来,回身面向顾影。她如今洗净铅华,风韵犹存的脸处处透露出被人呵护的精致,若不细看,竟然看不出曾经的风尘迹象,俨然一副贵太太模样。 这是顾影所不认识的顾德珍,但是世界上没有孩子会不认得自己的母亲。 顾影的目光从顾德珍脸上移到她腹部他禁锢住腰,“他们看不见。” 对面的人亦关心问起,“沈董,您的屏幕冻住了?。” “有点状况,不要紧。”沈时晔沉稳地说,“继续。” 作为状况本人,顾影一声不敢吭。高管继续对沈时晔做检讨,“沈董,因您与董事长两年前多次向我们预警全球经济下行,我们已着手全面退出东亚市场,但仍有动作不及时,折损大约20%上下……” 顾影没细听对面在说什么,而是认真盯着沈时晔深邃耐看的侧脸,盯得近乎入神。人没办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她从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一句话决定几十亿财富的流向和分配,想象不到一家超级企业要承担多少社会责任,更想象不到掌握着这家企业的家族内部关系是多么错综复杂。 她突然不敢轻举妄动了,怕他为难。闭上眼睛她都可以想象别人会怎么编排这件事,什么【大顾小顾】【母女双修】……又艳情,又刺激眼球,这种料最受欢迎。 这件事应该止于她和顾德珍之间,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冷藏,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她们谁也不该认识谁。 “在想什么?”沈时晔切了线上会,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 顾影知道他体察入微,刚刚必定看出她心,又看向她身后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眸光微颤,“你……结婚了?” 顾德珍沉默一下,只水湾做公主了。”顾德珍拍拍她脸,“可惜呀,那晚是三个男人,认不清的,我也不知道你爸是哪一个。” 过了快三十年,振霖先生竟然回来了。他如今应当也有五十几、近六十岁了。但与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不同,他头发茂密,身材也保持得宽厚匀称,一身深蓝色西装,处处透出养尊处优与讲究,除了眼尾的纹路和鬓角微霜,并不怎么显出年龄的痕迹。顾影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停,在他高贵从容的风度中,直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顾影心里一沉,未来得及深想,沈先生先吩咐护士将顾德珍扶了出去,然后走到她面前,轻轻颔首,“打断你们叙旧不是我的本意,但你妈妈现在不能情绪激动,也不能受累。” 他打开羊皮皮夹,递来一张硬质镀金名片,“这是我们在深水湾的地址,你有空可以来陪她说说话。她很想你,孩子。” 顾影垂眼,看清那上面的烫金的字样—— 【深石集团董事局副主席沈振霖】 * 晚间,顾影回到半山时,沈时晔还未从内地回家。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这就是实情。” 女眷在赛马会上的着装皆有定例,没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顾影翻了翻lookbook,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全套帽子裙装鞋履珠宝。嘉宁和她大眼瞪小眼,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如此清心寡欲,对绚烂的时尚事业充满了令人发指的冷淡。 正当时,沈时晔的直升机也降落在湖面上,他还有公务,因而没来得及管两个女孩子,直接上了顶楼的书房。顾影从阿良和佣人的低语中得知他回来了,像只被猫草清香勾到的小猫,轻手轻脚地跟着上了楼。 楼上书房的大门紧紧湾仔,从轩尼诗道到喜帖街,带她走狭窄失修最具老香港风味的小巷,杂货店内放着旧磁带,「百德新街的爱侣……」。 他也陪她排网红茶餐厅的位,吃什么都不要紧,他慢悠悠翻过菜单,对老板娘说,“一杯鸳鸯奶茶,唔该嗮。” 路上总有行人认出他,这也难免。养尊处优的从容和气度托着他,即便只穿一身白衣黑裤,他在人群里面也气质清绝。暗处有镜头对准他们,顾影尚且一无所觉,晕晕乎乎地被他大手护进怀里。 走累了,顾影跟他上了叮面锤了一把。咽下去,才私密性全港别无二家,豪门贵妇和超级巨星都喜欢选在这里生产,遇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也是难免的。 顾影不追星,都不知道她口中那位影后是谁,“小声点,你就不怕别人把你认出来,跟聂东煜通风报信。” 骆诗曼惊恐地捂住肚子,“呸呸呸,别咒我。” 她消失一个月,聂东煜跟疯了似地,联姻不管了,弄得订婚宴也没办成。现在那位未来的聂少奶奶估计恨死她了。要不聂夫人要飞回北京处理这场烂摊子,今天也不会轮到顾影来陪骆诗曼做产检。 做完常规检查,诗曼还要去中医科那边拿调养的方子,刚出产检区,她一拍脑袋,想起来,“我的包忘拿了……” 孕妇记性会变差,情绪也波动得厉害,骆诗曼对这小事表现得十分懊恼,顾影安慰她,“没事,我去帮你拿,你先给医生打脉。” 顾影折回去取了包,走廊上寂静无人,甚闭合着,偶有一两句低沉声音飘出来,是他在给下属做批示,那么威严庄重严肃。顾影在外面转了几圈,不敢打扰他。 她完全不懂商业上的事情,下午拿到沈振霖的名片,手机上搜索他的名字,知道了他是沈时晔的大伯父,深石上一代的二把手,她乱糟糟地想了一通,不知道这件事会怎样影响她和沈时晔的关系。 其实不应该有影响,沈振霖早已公开宣布隐退,在媒体面前一向对沈时晔赞赏有加, 而且顾德珍只是他的情妇而已,什么都不能作数的。 不知是否是她思索时的脚步声略重了一些,书房的门骤然开了,沈时晔拧着门把,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看她,“进来。” 顾影被他抓了个正着,不尴不尬地站住了,“会打扰你工作……” 沈时晔这会儿没空跟她慢悠悠地磨,索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你在外面更加打扰我。” 他没法说出口,听见她踩在地毯上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就会下意识地分神。即便正在与下属的交谈,也忍不住去想她正在外面做什么,这是他在公务中前所未有的心猿意马。 沈时晔回到他严肃庄重的办公桌前坐下,让顾影侧坐在他怀里。面前一方大屏,几位高管还挂在线上,视线目光炯炯地穿过屏幕看过来。 顾影:“……” 好荒唐,好昏君,好荒淫无道。 她想反抗,被里有事了。仰脸看了他一会,又闭上眼睛,淡粉的唇乖巧而甜美地微翘,“在等你忙完,给我晚安吻。” 办公桌够大,沈时晔一把将她抱了上去。衬衣胸前的扣子绷开,曲线玲珑起伏,他的手放的位置十分危险,对她处处爱不释手。顾影十指扣住桌面,上身仰起,难耐地忍了一会儿,颈肩闷出香热的汗。 被嘉宁在这里撞见过,她还有点应激呢,可惜抵抗不住他的技巧和手段,用不了几分钟,就被他揉得吻得全身心沦陷。他热衷于对她的身体使用各种工具,今天是他的领带,笔挺整洁地放进去,湿漉揉皱地抽出来。 顾影双眼泛水,被书房的白炽灯照得目光迷离,趁她还晕晕乎乎,沈时晔冷不丁告诉她,“今天在街上,被拍到了。” 顾影清醒了一点,“拍到了……什么?” 深石有专门监测舆情的部门,沈时晔将公关传给他的文件,点开在大屏上,有两条。 第一条是小报报道,言之凿凿【太子爷与纯欲生嫩学生妹共游铜锣湾一步一kiss艳煞旁人】,长焦镜头下的配图模糊得很,当然也并没有拍到他们kiss,香港小报聂西泽用手臂锁紧,压束在臂弯里。 “别走。”聂西泽轻声,“今天是fiona第一次比赛。” “fiona……”顾影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住,脚步停稳不动,“她已经长大到可以参加赛马的年纪了?” “嗯,所以作为她的爸爸妈妈,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来为她作见证?” fiona是聂西泽的马。那是几年前他们一起去北欧,顾影亲自挑的,最合眼缘的一头小母马,后来养在剑桥的马厩里,要说他们是fiona的爸爸妈妈……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是顾影还是尴尬,不知道聂西泽是什么意思,“你不生我气了吗聂老师?” 聂西泽瞥她一眼,“离过婚的人都能为了孩子坐下来,怎么我们就不行?” 他不愧是沈时晔带出来的,深谙怎么道德绑架别人。偏偏顾影吃这一套,歪了歪头,轻声埋怨,“你不早点说,fiona也许都不记得我了。” 漂亮女孩的埋怨不令人讨厌,而是带着三分娇嗔,她从来只对亲近的人这样,是一种暗中的示好和破冰。聂西泽从善如流地接下,笑了笑,“fiona不记仇,你喂她一根胡萝卜,她就又最会造谣。 另一条是条半分钟的视频,是由素人博主上传的,标题【我为这对氛围感情侣拍到了人生视频~】。 经过几小时的大数据扩散,这条已经上了网络热门。网友暂时还没有扒出视频主角的身份,但是显然已有专业人士识别出来,否则这也不会被提呈至沈时晔案头。 “对面开价五千万买断。”沈时晔扶住她的腰,目光深究地垂视她,“你说,这笔钱该不该花?” 第56章 chapter 56 那条短短十几秒的视频,顾影目不转睛。 在长焦镜头前面,顾影低头在路边小店挑着百合花,身后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矜贵清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侧脸。顾影含笑和店主交谈,没有察觉他的表情。等她买好花,沈时晔顺势接过,连人带花揽进怀里。女人明眸皓齿红唇黑发,男人气质卓绝贵重,两人对视一眼,不知说了什么,忽然都微微会心一笑,向前走进人流里。 博主给视频叠了一层胶片滤镜,配上港乐,像旧港片里的场景。封面截图停留在顾影抱着花起身的一刹,顶级美女身段款款窈窕,标题起得又有噱头,众多恋爱脑大王,沈嘉宁占据了整个二楼起居室,被她招来的各家sales在外面围得水泄不通,源源不断地往里面推龙骨架,上面是真丝的薄纱的绸缎的争奇斗艳的各式礼服,试衣模特挂着珠宝、踩着高跟鞋在她面前展示上身效果,嘉宁趴在贵妇沙发上,嘴里嚼手工曲奇,一边看秀,一边在lookbook打叉划勾,忙得很,“姐姐,快来挑裙子。” 顾影自觉灰头土脸,与这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气氛格格不入,婉拒她,“不了,我用不上。” “可是过两天就是赛马会了呀。” 赛马会是香港富豪圈年前的最后一场社交盛会,每年由作为创始会员的几大豪门轮流做东,今年正好轮到庄家。候在一旁的潘师良绕过嘉宁,将请柬递给顾影,言简意赅道,“庄小姐这一份邀请,是为了专程向你道歉,请你务必赏光。” 请柬竟然是手写的,抬头一行字[沈先生与顾小姐敬启],下面写了时间地点dress code,最后面是庄咏颐的英文花体签字。 顾影将请柬折起,没什么表情,“她家的确欠我一个道歉。” “当然。”阿良彬彬有礼地表示赞同,“你不高兴,阿晔就不高兴,阿晔不高兴就是整个深石不高兴。所以庄家不敢轻慢你,这个道歉,必须要做到你满意为止。” 顾影被捧得晕晕乎乎,“阿良伯,你让我觉得现在跺一跺脚香港就要抖三抖。” 阿良莞尔,“不要低估自己嗑学家闻着味儿就来了,实时评论飞速上涨。 [我去,神颜素人情侣??] [素人个屁,男方的表绝版九位数,女方的锁骨链是hw高阶私定,这是富少出街好不好] [富少不开超跑,陪着女的压马路耶!更好磕了] [好大好白……我是说那面墙] [这体型差…一场不必要的麻烦,让人讨厌,让人心烦。 一只冰冰凉凉有着沉重分量的东西压在了手腕上面,顾影回过神,垂眼看去。 是手表,满钻天文星空的底,铂金外壳上嵌了一圈蓝荧荧的宝石,古典精致,优雅永存。 “这是……” “两年前我留给你的那块表,同一只机芯。”沈时晔手指沉着地按在蓝宝石表面,按着表盘之下她的脉搏,语气掌控而笃定,“让你记住时间,钟表走到尽头,就是下辈子,记得来还我的五千万。” 得益于深石公关部卓越高效的工作能力,当天那点水花很快从网上删得干干净净。网民注意力转得快,收藏夹里的一个视频突然失效,并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港媒再提起沈时晔,也多在时政财经版。偶尔一笔带过他的花边,也是感慨他这半年转了性,从繁花锦簇变成深居简出。阿良伯去一趟中医馆探老友,带走两斤上好肉苁蓉煲汤,小报嗅到味道,立刻大肆编排起来:【千亿少爷难言之隐?求医问药难过美人关,威猛哥虎骨丸力挽狂澜】。 顾影读到这一条的时候正在撑在梳妆台前面,膝盖湿红跪不稳,身体被干.得前后摇晃。沈时晔把报纸工工整整铺在她眼前,逼着她烧红的耳朵问,“要不要辟谣?嗯?” * 第56节 香港太小,富人区多半毗连,象牙白宾利自半山出发,不过二十分钟便到了庄家赛马会的所在。那是西贡海边的一块跑马地,海风和畅涌入,周边一圈淡粉色的羊蹄甲紫荆花到了花期,扑簌簌落地,被女士们典雅细长的高跟鞋踩过。 宾利在白色贵宾楼前面停下,侍者揿开车门,嘉宁先下车,一身valentino的classic小红裙,花苞发髻侧边夹着只珊瑚状的网纱帽,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清新明艳。 整个港岛如只有一位公主那一定就是沈嘉宁,宴会主人庄咏颐亲自出来迎接她,给了她亲热的拥抱,“阿宁,恭喜你被stanford录取了,好棒。” 对随后的顾影,她做不出多好的脸色,只好公式化微笑,“evelyn。” 风水轮流转,她也得对面前的女人赔笑了。 顾影表情很淡,点点头,“charlene。” 庄咏颐引着顾影和沈嘉宁往马场走去,草地修剪整齐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木制玻璃结构的观赏台分两层,一层是露天的看台,远处的白沙海滩与近处的草场都尽收眼底,十来个骑师将马匹牵出,正在跑道起点处整装。观赏台二楼是庄咏颐大哥策划的艺术品展览,顺便办了个酒会,供宾客饮酒社交。 今天来的这群人各个是香港的老钱,是富豪圈内最浓缩的小圈子,这个是船王的孙女,那个是酒店业龙头的接班人,彼此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最熟的一班人。刚进了鲜花拱门,嘉宁便被一群小女朋友们截住了,顾影落了单,对其他人又不熟悉,高跟鞋笃笃地踩过木地板,干脆仰脸赏起了墙上的画。宾客忙着谈笑风生,她反倒成了这艺术展唯一的观众。 “这是西班牙画家t.g.krug自刎之前所作的最后一副作品。玫瑰头颅——致绝望的爱。”身后一道暗哑的声音。 顾影转过脸,庄文琦立在暗影处,身形微佝。几天之内,他已经大变了样,两颊微凹,称得上形销骨立,撑不起一身量体定制的西装。 她神情一冷,掉头走向展览走廊另一边。 “小影,我今天过来,是要为上次的事情道歉。我不该……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疯了。”庄文琦病态迷恋地盯着她的背影,微笑着,“我现在想明白了,他们都不重要,等你伤够了心,你就会回到我身边。” 顾影脚步咔一声停住,扬起的脸冷若冻玉,“第一,别叫我名字,你不配。第二,你就是地面上的一颗灰尘,阴沟里的一只老鼠,你在想什么,没有人在乎。你如果真的疯了,麻烦左转大屿山23号精神病院,明白?” “你变了。”庄文琦脱口而出,“为什么?因为……他?” 上一次见到他,她明明还害怕惶恐,浑身发抖得说不出话。 庄文琦想起第一次见到她,13岁的少女,像头珍稀的灵兽,精巧、柔软、纯洁,天生地适合被雄性征服和掌控。 于是沈时晔出现的时候,庄文琦内心一震,心底既嫉妒,又不甘,又滋生了无尽的窥探欲。 有资格捕获她的男人出现了,他是怎样制服她的?是否咬着她的咽喉,掌握着她的柔软,折断她的腰…… 隔着不远的距离,庄文琦似乎闻到她的体香,也许还是被男人改变了,不再像少女时那样青涩。 有人大步流星走过,打破了他的颅内高潮性幻想。聂西泽一身高贵纯白西装,衬得长身玉立。他长腿阔步走到顾影身边停下,宽肩隔开了庄文琦粘腻如附骨之蛆的视线,“有病就去治,痴线。” 面朝顾影,他又快速变脸,温和下来,“午安,evelyn。” 顾影呆了呆,脑内缓缓冒出两个巨大的疑问。 首先,西泽什么时候回香港了? 其次,是什么样的巧合……让他和她今天穿得像情侣装? 顾影今天偷懒,也穿一身不会出错的白。纯白的及膝裙,白的长筒手套,粉珍珠的一套首饰。而聂西泽外穿白西装内搭粉领带,和她连配色都遥遥呼应上了,要说不是精心设计,都有点说不过去。 嘉宁像只采幕布。 “删吧。”顾影挽住他胳膊,轻巧地开着玩笑,“五千万,我打欠条给沈先生。” 沈时晔感知她手心的凉意,没去看她,“那你要还到下辈子。” 顾影仰起脸,轻声,“那就还到下辈子。” 她也想和恋人站在天光之下,可是因为她所爱的这个男人的身份,注定了会不公平,一定有一个人要迁就另外一个人。 他有他的世界,在中环天际线,在物质金字塔的最顶端。决定爱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永远不能和她手拉手压马路,在街边分食一只菠萝油,接吻温存,白砂糖粉融化在舌尖。那是纯爱,是puppy love,他恋爱的方式,是浓烈、纯成人的。 她理想的生活,是稳定而平静的日常。从实验室回来,可以有人为她留一盏灯,或是伴侣到学校接她,被学生们挨个问好叫师丈——别人提起的时候,会说顾老师和爱人感情很好呢,是两个好好过日子的人。 可是,沈时晔不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男人。倘若他们只是素人情侣,今晚这条热门便只是一段阴差阳错的曝光。可他是豪门太子,放任继续发酵下去,顾影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事情的走向。她会被掘地三尺挖出,编排出一段贵公子与女大学生的露水情缘,然后也许会有知情人爆出她和西泽的关系,酝酿出一场豪门兄弟阋墙的大戏。 这件甜味小事会很快演变成着味儿就过来了,“小哥哥,我给你和小嫂嫂配的这一套怎么样!” 顾影:“……” 等等。 聂西泽没给她出声的机会,自然而然揽住她薄肩,“嘉宁今天得一百分,我的卡随便刷。” “真?超跑也可以么。”嘉宁立刻笑逐颜开,“大哥说我没驾照不许我买,难道我就不能摆着好看么,哼!” 聂西泽对妹妹勾勾手指,逗猫似地,“买火箭都可以。” 顾影:“……” 鉴定完毕,聂西泽今天也癫癫的。 她挣扎起来,被跟你好了。” 平日冷若冰山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聂公子突然这么满面春风,旁观者便都觉得他们很甜。 聂西泽这几年少回香港,在这里稍站了站,自然而然便被团团围住,成了酒会的中心。过来敬酒的人里,有的人在英国见过他和顾影,还记得顾影的长相,又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些过期的传言,问起了他们是否好事将近。 如此一个传一个,全场都知道了,聂二公子带着未婚妻从英国回来参加这次赛马会,是要见证他们的爱女(一头马)拿下今天冠军呢。 正当时,庄大公子在观景台外迎来了今天的最后一位、也是最贵重的一位客人。他知沈时晔喜清净,引着他从走道另一侧上了露天看台,给他敬了烟,“对了,今天你弟弟向端方贵重,不可能搭理庄文琦的疯言疯语。他目光只朝向聂西泽,怒意隐而不发,显得深沉从容极了,“两年了,该收拾的渣滓不收拾,你输给我,不冤枉。” 聂西泽冷笑两声,不落下风,“现在就论输赢?未免还为时尚早。” * 为了避免顾影这个腥风血雨的体质再掀起什么事端,庄咏颐干脆将男宾女宾的坐席隔开。 嘉宁消失了半天,这会儿才回来。她浑然不知刚刚自己错过了什么场面,只顾着跟顾影大倒苦水,她的青梅竹马刚刚竟然跟她告白,好吓人好尴尬。 顾影勉强笑着附和她,余光扫过男宾所在的看台,目光凝了凝,发现沈时晔和聂西泽的座位不知何时双双空了。 * 二楼贵宾区。 砰地一声,玻璃幕墙被人徒手生生打传了,一道男人的身影被击飞过去。 “你……”庄文琦躬身跌在地地找人,终于在贵宾区找到这个满地狼藉血气弥漫的房间。 男人的闷哼、搏斗、拳头砸上骨头的声音从不远的弟媳也来了,带了匹马,你是不是该给他们添个彩头?” 今天开盘赌马,他的意思是让沈时晔下一把重注。沈时晔接过烟却不抽,蹙眉问,“我哪个弟弟?” 圈内人都知他和西泽最亲,庄公子从唇边夹走烟,疑惑他陌生的语气,“就是西泽啊,你怎么……” 话音未落,二楼上走下有说有笑的一行人。沈时晔抬眼望去,看见顾影和聂西泽一前一后站在看台台阶上,一个白长裙一个白西装,宛如婚礼现场,马上就要走上祭坛宣誓。 第57章 chapter 57 聂西泽手里拿着个白色长条邮差包,显然也不是他的,而是遵从绅士礼仪替女伴拿包。 顾影打着把白缎底碎花的遮阳伞,在伞沿下一抬眼,细长的高跟鞋跟在楼梯台阶上绊了绊。 聂西泽回头,抬手扶住了她,“怎么了——” 顾影抿着唇,手中伞柄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下一秒,一只修长有力指骨分明的手越过聂西泽,在众目睽睽之下,托着她小臂,将她从楼梯上带下来,顺势接管了她手里的伞,“不习惯就不要学别人穿高跟鞋。” 顾影还是懵的,只知道顺着他蜜的蝴蝶,闻这腰臀比…我左转去小粉站了。有没有身材超辣金丝雀x豪门霸总的文看看?] [男的眼神,看狗都深情!] [hk街拍水平这么高??摆拍的吧!] [女的美过今年那堆港姐了,hk也不是没有美女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影看得尴尬,屏幕下滑,最新评论里面突然冒出了许多香港ip: [男方睇起好面熟,有冇人同我对个暗号?] [ss家太子爷?千亿少东?] [bingo.] 这简直是指名道姓了,顾影心情复杂,“这都不删?” “为什么删?”沈时晔轻描淡写地抬头望一眼,“拍得很好。” 是很好,从滤镜到配文配乐都充满网感,是短视频传播学的成功案例。但深石公关部可正为此咬牙切齿焦头烂额呢……太子爷在下沉市场短视频平台靠卖脸出道,说出去笑死人。 视频又在屏幕上循环了一遍,顾影看得仔仔细细,记住海风的走向、光影的流转、他看她的眼神,港乐唱尽,他和她的背影隐入人流,最后一帧黑屏,落下的话答,“没有不习惯……” 她表情很麻木,心底却各种激烈地闪念——他怎么来了?明明今早他还说没空,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让她和嘉宁两个细路妹自己玩。 聂西泽表现得尚且很沉静,走到他们中间,对沈时晔叫了声“哥”。顾影一左一右被他们夹在中间,一个帮她撑伞一个帮她拿包,六目相对,顾影先撑不住,移开眼睛远目,“哈哈,今天天气好好喔。” 沈时晔没理她,眼睛只看着聂西泽,“阿泽怎么突然回香港了?也不提前说。” “快过年了,正该阖家团圆,大哥难道晚了吗?” 他说出“阖家团圆”四个字时,一只手又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顾影肩上。 后面的一群人激上,吐出口血雾,“你敢让顾影看见你这样子吗?” “你还敢提她。”聂西泽捏了捏拳头,骨节之间发出可怕的弹响。他单膝蹲下,压制住庄文琦,第二拳紧随其后,砸进他的下颌骨。 一串沉着的脚步声停在身后,聂西泽不必回头看也知道是谁。庄文琦被打得耳边嗡鸣,剧烈的疼痛侵袭。视线一片血色中,他看清两个居高临下的男人,咳喘一声,“聂西泽,你在为你哥做打手?你知不知,这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前几天在西营盘,他强要她上床,你知不知她多可怜——” 话音被两声大腿骨折断的可怖声音,庄文琦惨叫起来,在地面剧烈扭动,但下身动弹不得,让他如一只卑贱的蛆。 沈时晔单脚踩在他膝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深沉而威严。 庄咏颐此时正在身后看着自己哥哥,她是被沈时晔特意带上来作见证的。沈时晔脚下用力捻了捻,转过脸问她,“庄小姐看见了什么?” 庄咏颐何曾见过他动真格的场面,连吞咽都不敢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对。”沈时晔平静而冷酷地陈述,“你看见你二哥失足摔下二楼,折断了腿骨,恐怕以后只能是残废了。” 庄咏颐只好将他的话重复一遍,并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在沈先生或是顾小姐面前了。” 庄文琦很快被人挪了出去,聂西泽仍半跪在地面,血腥味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他刚刚说的西营盘,是什么事?” “阿泽,她现在是你大嫂。”沈时晔冷淡地警告他,“不要窥探我和她之间的事。” 聂西泽充耳不闻,摇摇晃晃从地面站起,执着地问,“你强迫她?你竟然强迫她?” “是又怎样?我让她证明她爱我,然后她确实证明了她爱我。”沈时晔轻微地笑了笑,“也许一开始算强迫,但是因为她爱我,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两厢情愿。” “她-爱-你。”聂西泽和他对立站着,一字一句,“你好像把这件事看得很理所应当。那你呢,你用什么还她这一句爱你?” 第57节 “阿泽。” 触到沈时晔一瞬间蹙紧的神情,聂西泽蓦地懂了,哂笑一声,“你连一句爱她都无法说出口。” 沈时晔不为所动,反应得冷淡,“我知道你嫉妒,但是对我做再多臆测,也不能改变她不爱你的事实。” 他隐藏得太好,没人知道,有很深的钝痛正从心底蔓起。 聂西泽唇角浮起更深的笑意,“嫉妒?我有什么好嫉妒你的。反正她也不能永远爱你,也许只有一两年,甚至只有几个月,你总要去履行你的继承人责任,找个家世相当的女人结婚生子的。集团、家族,这些责任你不忍心压在嘉宁身上吧?所以你爱不了她,你只能卑鄙地汲取,等你享受够了,再一手推开她。顾影不会纠缠你,甚至可能祝福你,让你没有负担,也不觉得亏欠,可以心安理得去做你的好丈夫好爸爸。这么识趣懂事的女人,谁会不喜欢呢? “大哥,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些?你脸色这么铁青,是不是因为我把你的念头说破了?既然已经说破了,我再说一点你没想到的,你猜我为什么回香港?有一天走在剑桥街上,我突然想通,你们迟早会分手,我要等着那一天。到那一天,只有我还陪在她身边。我会陪她到生命尽头,和她的名字一起写在教科书上。你和她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和她却还有一辈子。和一辈子比起来,你和她的一朝一夕又算什么? “你说她现在不自己,连被玻璃划伤手臂也不在乎,任由鲜血顺着紧绷的肌肉涌出。 顾影在二楼一个一个房间烈地交换着眼神,都是二代里的二代,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真没见过。 这两位可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在这里疑似抢着为一个女人献殷勤的算什么? 还有什么阖家团圆……你们家的阖家团圆是这种两男一女的团圆? 虽然心里很激烈地这样想,但没人敢把这些腹诽写在脸上。经过沈时晔时,一个个客客气气地叫“沈先生”“沈董好”。 唯有一个人不识数。庄文琦自聂西泽和沈时晔双双出现在顾影身侧时便嫉恨得发了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三人,一句疯话没头没尾脱口而出,连庄咏颐都来不及拦住他,“你们两个算什么——我才是她爱的第一个男人!” 一刹间,连风似乎也静止了。赛马已经开始,雄壮的马蹄声不绝于耳,看台上却并无几个人在留心观赛,几十双耳朵都竖着听这边的动静。 沈时晔在外一地方传来,她急忙奔跑进去,看见聂西泽躺在地上,衬衣上全是血迹,被沈时晔单膝压制着胸膛。 顾影头脑一嗡,什么也顾不得,狠狠推开沈时晔,在聂西泽身边跪下,捏着他的手,看着他脸和身体上的淤青和血迹,眼神惶惑,“你有没有事?” 沈时晔并未对聂西泽下狠手,他在盛怒中也拿捏着分寸,疼痛完全在他承受范围之内,跟刚才庄文琦两下折断腿骨的待遇相比,已经称得上仁慈。但聂西泽反握住顾影的手,一开口却是气若游丝的样子,“我没事,大哥发火管教……是应该忍耐的。” 顾影用手背掩着苍白的半张脸,因为血迹,一阵一阵地头晕目眩,“那也不能这样子!” 眼前的事情混乱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想象不到这两个人能打架! ——不,不能叫打架。 是沈时晔对弟弟单方面的霸凌,欺压。 沈时晔站直身体,带血看着,沈时晔对父亲换了公式化微笑,关切问,“董事长今天不是该去曼哈顿总部?” “推迟了。”沈振膺扣着西服起身,“你大伯父今天在青徽园设宴,跟我走一趟。” 沈家最重人伦亲情,但大伯父沈振霖这几年深居简出,不怎么见人更别提他的妻族和沈时晔两年前在珠岛受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亲热的一家人,如今也难免有些疏远了。这一切前因,让今天这份邀约显得不同寻常,但沈时晔对家族内务一向缺少好奇心,不动声色地上了父亲的商务车。 不是去公务应酬,沈时晔把双排扣外套脱了,沈振膺瞥见他喉结下方隐隐约约的痕迹,冷不丁问,“你最近那场恋爱谈得还好?” 沈时晔不意外沈振膺知道顾影,但他和沈振膺并非可以推心置腹谈论情感生活的父子关系,便把心中的焦灼隐藏得不见痕迹,“很好,她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昨天为了顺他那颗嫉妒心,大概说了有一百次爱他。换一个女人,他想都不会有这种耐心。 但她不知他内心深处那份阴暗的、想要独占的心情。 他已经在心里演练筹谋过无数次要怎样将她一世锁在身边,却不能下手。 明知可以为却不得为之,因而深的手垂落身侧,看顾影伏在聂西泽身边轻声细语,脸色已极尽冷沉,“顾影,你男朋友在这里,你是不是关心错了人?” 顾影从进门之后就没看过沈时晔一眼,五分是因为害怕不敢,还有五分是因为怨气不满。即便被他阴阴沉沉地质问了,她宁愿盯着满地的玻璃渣子,也不肯看他,一张雪白小脸板得很紧,“我只关心该关心的人。” “聂西泽他好得很!” 顾影骤然提起声音,“……他身上全是血!” 沈时晔这辈子就没想过还能被别人演到他头上,因为盛怒,手臂上的青筋直跳,鲜血渗得更快。他冷笑着伸出手,“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些血都是从谁身上流出来的。” 第58章 chapter 58 等顾影察觉过来沈时晔手臂上有道深长的豁口时已经晚了,男人怒火中烧,阔步到她眼前,一把将她腰肢扣住拉起,鲜亮的血液沁入白绸缎的裙摆,像新娘被劫杀后留下的血色婚纱。 草坪上的比赛已经开始,密集的马蹄声、哨令与喝彩中,并未有人察觉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 沈时晔大步流星走得急促,爱我,可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顾影是个多心软的姑娘,你比我更清楚。她迟早会忘记你、爱上我,时间奠定的爱,会比她今日对你的爱更深刻、更隽永、更浓烈。哦对了,我们会有孩子,以后叫你大伯,过年过节记得给封红。” 沈时晔宽宏大量地等弟弟把话说完,才一拳打上他的下颌骨,强硬的骨骼关节凿进皮肉里,发出非常可怖的声响。 聂西泽不设防,连退几步,后背撞上墙。他早知沈时晔不快,但没料到他真的会动手。毕竟,曾经是沈时晔亲口教他,暴力永远是最后诉诸的手段。用暴力镇压人,不符合他们高贵、沉稳、理智的教养。 但显然,事涉顾影,他们谁也沉稳理智不了。 沈时晔提起聂西泽的衣领,冷冷吐字,“敢肖想她,即便是你,也是找死。” 他眸中仍是深沉冷淡的底色,但已有抑制不住的酷烈怒火在燃烧,不复从容。 聂西泽知道能逼得沈时晔动手,他今天已经称得上大获全胜,唇边嘲讽的笑意扬得很高,“大嫂?她今天点头我就能立刻和她领证结婚,你能吗?省着点力气吧哥哥,以后都是一家人,你要叫她一声弟妹。” 沈时晔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踩着满地的玻璃碎,两个人打了起来。 聂西泽口角上大获全胜,心中畅快,因而反击得并不认真,看起来像被哥哥压着打——沈时晔也确实将他压着打,他精通格斗术,拳拳到肉,因为被嫉妒心逼句“心疼”是真是假。 “我疼。”他竟然承认了,转身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坐下,高大精悍的男人躯体松散地后靠,明明一身西装还穿得一丝不苟,通身掌控的荷尔蒙味儿却将人逼疯,“来吧。” 沈时晔难得有点配合她的意思,顾影不疑有他,找到家庭急救箱,在长毛地毯上半跪下来,努力将视线只放在他的手臂上。可那只战损的手臂也性感得吓人。 她身体深处莫名发烫,才一晃神,就被沈时晔掐着下巴掰过脸,正正对着他结实的大腿中间。 “小姐,我有说是手疼吗。”沈时晔手指掐着她柔嫩的颊肉,居高临下阴沉而倨傲地教她,“……你老公是这里疼。” 顾影自己有眼睛,当然已经看见了,那道危险的阴影轮廓。 她的脸颊被热度熏红,不由得口齿绵软起来,“那是要怎样……” 最近他们的频率其实很超过,沈时晔无论多晚回半山都会进她卧室,早上气血足,晨.炮当然也免不了,以至于半山主卧的床单一天要换好几次。短短一段时日她的身体已经被他高强度地教坏了,面对他就无法思考,细腰不由自主地酸软下去。 她半跪在地上的大腿交叠着,无意识地蹭了蹭,就被沈时晔发觉了,打了她浑圆的大腿一掌,“跪好。” 他的手下没有收力,顾影头皮发麻,雪腻的腿肉上浮出红色的巴掌印,鲜明的痛感紧接而来。 “今天不会要你。”沈时晔神情冷酷,“你是养不熟的,不会认主的,非要我重新教一遍才可以。” 他示意她解开。 “今天午饭是不是没来得及吃?”他按着她后脑,每一句命令都不容拒绝,“就吃这个。” 沈时晔按着她淡粉的唇瓣,惯用的香水掺杂着他的气息,顾影鼻尖嗅着,抬起来看他的眼神里尽是可怜和为难。僵持了一阵,迟迟没有动作。 “没有你这样的……” “还没爱我的时候都有过一次了,怎么今天不肯了呢?”沈时晔温雅英俊的脸上闪过戾色,“是不是今天见过西泽,又不爱我了?” 他的问话完全不讲情理,向来严密理智的逻辑似乎已经被嫉妒心完全打乱侵占。顾影心里战栗一阵,被他酷烈的感情催逼着,心甘情愿地埋首下去。 顾影的裙摆凌乱堆叠在大腿上,而沈时晔甚至没脱外衣,一身英伦西装工整,只有裤链敞开,就这样拎着她如水润滑的发丝。 她口中滋味好得让人发火,沈时晔浑身肌肉绷紧,逼得偾张的背肌上出了汗。 耳边嗡鸣着,聂西泽的话阴魂不散挥之不去。 她的爱是有期限的,有一天他要让她走,她会属于别人。如此乖甜的她,会用爱他的样子,去爱另一个男人。 沈时晔被这些念头逼得着魔,扣着她的后脑冷冷地问她,“分的清你在吃的是谁吗?” 顾影“唔唔”两声,眼角淌出生理性泪水,顺着潮热的侧脸滑下。沈时晔停了停,忍不到进卧室,直接把她掀翻在地毯上,沉哑地命令她,“坐上来。” 这四个字像天方夜谭,顾影一个字也没理解。沈时晔失去耐心,直接抱起她,让她趴在他身上,头脸调转到和他相反的方向。墙角的更衣镜映出女人的曲线,窈窕有致曼妙动人。 顾影死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一天,受不了被他目光注视的羞耻,想要逃离,直接被一巴掌打在了上面。她眼泛泪花尖叫一声,眼前雾气蒙蒙。 雨滴飞溅,几颗晶莹落在他的眼睫上。 同一时间,他将唇贴住她,顾影双眼蓦然睁大,震惊得瞳孔涣散。她身子酸软无力,几乎跪不住,强撑到腿肚子打颤,才没完全坐上去。 她真的没有胆量坐上去,好荒唐,好亵渎,像刮了高台之上神像的金面,破了人家的金身,败坏了他玉骨清像的一张脸。 但沈时晔自己完全不在乎,按着她不断下压,非要她完全坐上去不可。 还是不敢相信,平日高傲贵重的男人,会低头做这种事。顾影被浪潮反复冲刷,终于撑不住彻底坐了上去。港媒算命的说他是帝王相,尤其鼻梁柱生得停,他一个也没理会。 他知道自己迷了心窍,因而一遍一遍要她承认,“你会一直爱我。” ** 年前是深石上下最忙的时候,沈时晔半天没到公司,沈振膺不出半个钟头就知道了。沈时晔次日回到深石总部壹号中心,一出高管电梯,便见沈振膺一身冷肃西装,正坐在得发疯,完全不顾惜大有将聂西泽置之不理的意思。顾影被他带得踉踉跄跄,听见聂西泽躬身在地的轻微闷哼,不由心神牵动,口中叫着,“西泽!他还……” 她频频回头,被沈时晔大力拧住腰,猛地按在墙壁上。大理石板又硬又凉,顾影被撞得脊背生疼,轻哼一声,唇被凶狠地衔住。 沈时晔用流血的手掌掐着她柔嫩的咽喉,吐息酷烈,“你再敢看他一眼,我就没这个弟弟了,知道么?” 顾影被他眸中黑沉直白的占有欲看得心惊,再多劝和的话都不敢说了。 至停车场,沈时晔挥退司机保镖,亲自执了车取了车,流线型深色跑车如离弦之箭在沿海公路上奔驰,车速飙上了200码,沈时晔一手稳定地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着烟,烟灰簌簌落在伤口上也不管。 顾影猜想他划破小血管了,所以血液才流得这么急,弄得方向盘上都是血。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晕血,实在看不下去,越过中控台按住他的手,试图和他讲道理,“停一停!……让我先帮你包扎好不好?” 沈时晔从唇边夹走烟,唇角冷淡地勾了勾,“怎么现在又知道关心我了呢?” “我刚才被吓到了——”顾影意识到刚才的事情很难说通,换了更示弱的语气,“跟你道歉好吗,对不起。” 沈时晔神情更淡,“别急,有的是你道歉赎罪的机会。” 回到了半山,家里佣人都被他们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沈时晔只叫顶楼清场,径直带顾影进了主卧,沉重的木门被他一臂甩上,那道伤口肉眼可见地又开裂几分。 顾影实在见不得他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环住他肩背求他,“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你不疼么……就算你不疼我也会心疼。” 沈时晔定定看了她数秒,似乎在审视她那他董事办外面,calvin硬着头皮在旁伺候着。 下属都在后面受折磨。 豪门主母是一份职业,走进来就出不去,他母亲就是前车之鉴。一个要朝八晚十围着实验室转的女人,做不了沈家的主母。何况顾影的未来也不应该消耗在豪门的迎来送往里,她有她更高尚的事业和殿堂。 即便没有西泽,将来也会有另一个和她志同道合的同路人,理解她、爱护她、照料她,愿意做未来顾教授背后的男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道理,可为什么被西泽喝破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钝痛,像一道黑暗的酸性水,无声地腐蚀。 他现在表现得云淡风轻,却不知扶出一个妇人,宽松香云纱罩衣下面的小腹隆起,是怀孕了。她面容美丽,身段姣好,沈时晔若不是认识她,还真看不出她的年纪。 “德珍,来。”沈振霖温柔地扶过她,在身侧官帽椅上坐下。这个月份,顾德珍的行动已经有些不便了,一手扶着红木的桌沿,一手托着肚子,迟缓地坐稳,抬眼看见下首年轻而沉稳冷淡的男人时,心神剧震,险些打翻了桌面的茶盏。 她记性不算坏,这个了出来,沈时晔还能说什么?他指尖按着茶盏,似不经意地问,“弟弟以后是记在伯母名下吗?” 第58节 沈振膺深沉瞥他一眼,沈振霖却未觉异样,“这是当然。” “伯母赞同了?” 沈振霖停顿一息,“她会想通的。最近我总觉得,是你大哥回来了。” 沈时晔没心情再听下去,推开官帽椅起身,对长辈点一点头,“我去抽根烟。” 正堂外面是一方荷花池,这时节,只剩了一池塘萧瑟的杆子,只有几位金红的鲤鱼是活泛的。也许是对着风口,沈时晔试了两回才点上烟,还没抽,听见背后一声怯怯的“大少爷”。 沈时晔将顾德珍疏离地打量一阵,她看着真跟澳门那一回不一样了。她的皮肉固然很美,但是赌徒的疲惫和疯狂会留在脸上。但不知为何,那些痕迹在她脸上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宛明察秋毫的沈振膺,是否透过他的裂缝,识破了端倪。 沈振膺莞尔,评价道,“不错,做大学老师的,是很清贵的职业。” 大学老师,听起来是比那些玩女明星嫩模的好太多了。沈时晔不能苟同他把人分三六九等的语气,轻嘲着笑了一声,“她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你真是很喜欢她。”沈振膺停顿片刻,笑着叹了一声,“难怪,你不惜让西泽痛苦,也要抢人。” 第59章 chapter 59 青徽园挨着深水湾,沈振霖中年丧子后就和妻子隐居在这里。 作为上一代的长房长子,沈振霖却并不像二弟沈振膺那样专注集团管理,反倒是沈家唯一的一位富贵闲散公子哥。这园子就是他年轻时置办下来的,拿了不知多少政府批文,打通了不知多少关节,才把这座明代岭南园林从内地整座搬迁到香港。四方外墙碧瓦飞甍、青砖高垒,通往砖砌大门的只有一条私家马路,设了重重哨岗,留给过往路人无尽威严。 安保认得沈振膺的车驾,劳斯莱斯车队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园,就是岭南水乡的景致,中心一方水池,周围亭台楼榭临水而建。佣人引着沈振膺父子走过苑墙深贵不可言,如今这贵不可言的脸、高挺深秀的眉骨鼻梁,就被她这样混乱地坐着,弄得一塌糊涂。 沈时晔半张脸都被淋湿,混不在意地拭了拭,自制力也用到了尽头。 在压倒性的感受下,顾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 “好了,别动。”他几乎不离开她。 男人的声音成熟低沉,顾影有所预感,为此心尖惊颤起来,“……不要!” 她一叠声叫他哥哥、老公,甚至叫他的名字,试图喊醒他,但是都没有用。沈时晔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心只想彻底占有她标记她。 “为什么不要?只有我是你老公,只有我能给你。宝贝,如果你够聪明,就该天天缠着我给你,怀上我的继承人,到沈家逼宫,让我把半壁江山拱手让给你。” 两个人都头昏脑热,沈时晔低头咬住她。 顾影推着他肩膀,流泪着求他,“够了……快出去……” 沈时晔心脏狂跳,置若罔闻,反而去往更深处。 是的,只有到了这种程度、这个地步,只有在她灵魂里打上他气味的烙印,才能带给他一点点确定感。 从下午到晚上,公务电话催个不深,虽是冬天,花园却打理得欣欣向荣。香港本就是四季如春的城市,淡粉渐变的玉兰花开得正好,异木棉也已经长出了花苞,如一个个澄黄的小灯笼。 沈振霖从假山另一边走过来迎接,在这棵树下端详一会,对他们说,“这株木棉已经多年不开了,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千树万树朱华开的景象,没想还有老树逢春的一天。” 沈振膺回他,“好兆头,人也,玩味道,“你在你的小女朋友面前也会这样说吗?毕竟,她也是妓.女的女儿。” “她和那个女人已经切割了,不再有关系。”沈时晔冷冷道,“依我看她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奉养着这种母亲,剔骨还母也不过就是这样。但她就是这种性格……我不要她改。” 多爱且心慈,他喜欢她恰恰也是这点。 “你女朋友的确是个好孩子,如果她是和西泽在一起,我会很赞同。”沈振膺轻轻吁了口气,“可惜,是你要她。” 沈时晔高冷地站在树影下面,深刻英俊的眉眼半隐在暗处,目光发沉地盯向沈振膺,“父亲不妨把这‘可惜’两个字说清楚。” “哪怕不论出身背景眼界,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想必你自己刚才也想到了——”沈振膺弯一弯唇角,刚才在正堂上,他大约是唯一看穿了沈时晔的人。 “豪门最重人伦,那个女人怀孕了,孩子生下来叫你大哥叫她家姐,传出去是什么?你以后是话家人,你的女人是一个旁支外室的女儿,这又算什么?” 沈振膺负着手,神情比平日更冷肃,“全世界的家族企业里,传承到第七代的只有两位数,我们家为什么能够做到?靠的是东方人的智慧,稳重、清正。外事如此,内宅更是如此,恋爱谈尽兴就可以了,你马上就要三十三岁,沈家未来的主母该是什么样子,要想清楚。” 沈时晔静静听他讲完一番长篇大论,只平一样。” 到了正堂,沈振霖亲自为他们斟茶。风拂过堂前,院中的紫藤花落了满地,沈振霖开门见山,“你们都忙,本不该打扰的,只是我最近想要动一动遗嘱,事涉股权一事,不能不和你们商量。”他看向沈时晔,“尤其阿晔是未来的当家人,这一件事,还要特别托付给你。” 沈振霖的独子早逝,身后并无顺位继承人,名下的股权早已注入家族信托,沈时晔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变动股权,便只是沉稳地颔首,“伯父请讲。” 佣人从侧室如少女的天真。 也许是因为,她生命中的痛苦有一部分转嫁给了女儿,让她仍有机会返璞归真。 沈时晔无意深究她的变化,冷淡地掐了烟,“夫人,有何贵干?” 顾德珍仍是怕他,或者说她本能怕着沈家的每一个人,但她仍往前踏了一步,“大少爷,我女儿她还跟着你吗?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 她问不出口,女儿是否也和她一样,做了豪门深宅里的情人。 沈时晔礼貌听她讲完,意兴阑珊地提醒她,“顾影已经不是你的女儿。” “怎么会?”顾德珍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她都答应了今天来看我……她原谅我了……她就是那样的孩子我知道的……” 沈时晔眉心一蹙,“她见过你了?” 他显然不需要顾德珍回答,眼神在她腹部兜了圈,不带什么感情,“不错,那我和她要有一个共同的弟弟了。” 不知是今日天阴地寒,还是沈时晔脸色太冷,顾德珍蓦然打了个冷战,“大少爷,你会庇护我们母子的,对吗?就算不看在小影的面子上……”她自作聪明地学沈振霖的话,“……也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 “我们的大哥……他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温和谦逊,向上孝敬父母长辈,向下爱护兄弟姊妹,”沈时晔散漫地勾了勾唇,“假如今天是他站在你面前,他一定会让你放宽心。可惜,你今日面对的人是我。” 他的语气分明是很清淡的,顾德珍却像被重石压住,捧着肚子僵直地立着。 “夫人,我的堂弟有很多,愿你的孩子有被我照拂的福气。” * 回了正堂,沈振膺与沈振霖已叙完了话。沈振霖一路送他们父子到影壁前面,沈振膺挥了挥手,请他回去,“我和阿晔单独走一走。” 清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一长串仆从,在树木深深的青石板路上走了一段,沈振膺才开口,“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推了公务,也要带你过来?” 沈时晔在异木棉下站定,脚尖踩着一地花苞,“父亲想说什么?长辈的事,没有我议论的道理。” “不要觉得你伯父荒唐,晚年丧子是很大的打击,如今有了新的念想,不容易。” 沈时晔讥笑一声,“因为大哥是被你累死了、逼死了,你心里有愧,才会这样说。否则让一个妓女进沈家的门,这种有辱门庭的事,你是头一个反对的人。” 沈振膺眯眼看了看儿子稳无波地反问一句,“谁说那个孩子要生下来?” 沈振膺一怔,眯眼看向儿子,再度感到一种陌生的失控感,“那是你大伯的老来子,是阿匀的弟弟!” “那又怎样?大哥走了就是走了,没有人可以回来替代他。何况,”沈时晔目光越过青灰色的亭台楼阁,“既然我才是未来话事人,就没有我来割舍我的女人,替别人让路的霖要谈论什么事项,便全在意料之中了。虽然是私生子,但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作为沈家少爷抚养长大,上族谱,进入深石埃克森的信托,在成年后获得沈振霖名下的所有股权和其他财产。假如他感兴趣,他也有资格加入深石的管理。 这些股权和管理权本就是沈振霖拥有的祖产,如何分配也属于沈振霖家庭内部事,并不动摇集团根本,今日告知沈振膺父子,是他对当家人的尊重而已。沈振膺没有反对的道理,还为他老来得子欣慰,“家里人丁兴旺是好事,如此也可宽你和大嫂的心了。” 沈振霖心情极好地笑起来,“要说人丁兴旺,还得看阿晔他们,抓紧努力。” 沈时晔出着神,并没仔细在听,直到听见沈振霖郑重其事唤了他一声“阿晔”。 “我老了,如果有幸,还能看到幼子长成。但如果天不假年……你是兄长,又是当家人,这个幼弟以后还要赖你多关照。”沈振霖叹了一息,“……正如你大哥对你。” 沈振霖为要他一句承诺,连去世的长子都搬住深水湾,却没想到她当真一跃过上了老钱贵妇的日子,目光有些陌生地落在她身上。 原来富贵真的可以拯,他当然对你好了。” “他都肯答应我收你做契女!”顾德珍急切将手覆在顾影手背上,“这样我们以后就是一家四口……” 顾影被她的异想天开荒唐到,冷冷地笑了两声,“沈振霖有太太呢,你做什么美梦?还有,我生下来就没爹,不用替我乱认爹!这辈子我就是做孤儿的命,我认了!” 顾德珍并未被她的话刺伤,心里全被狂热的念头遮蔽,紧抓着顾影的手不放,“你傻呀!有了契女这层关系,你嫁大少爷都使得!我听说那个大少爷是个最冷心冷肺的,偏偏他能钟意你,你还不好好把握住他?到时候你做了沈家主母,沈振霖的太太又算什么?” 顾影猛地抽走手,陌生的目光看她,“你疯了——” 话音被庭院正门的开阖声打断,一个雍容端庄的女人被簇拥着走到顾德珍面前,脱下手套,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两个耳光。 “一家四口?凭你一个坐台道理。” 沈振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失笑,“阿晔,你知道隔墙有耳,现在有多少双耳朵听见了你的心思?” 沈时晔脚步平稳地向前走,轻嘲一声,“我说的话,他们听见了也当不敢听。敢听的人,必然也赞同我的心思。” 沈振膺在原地站了站,莫名叹了口气。到这一刻,他终于确认,他的继承人的确正在失控。但谁又能否认,这个继承人,沈时晔真是做得炉火纯青。 他是清醒着下沉,这让他的脱轨更加有破坏力。 同一时间,一辆宾利从外面道路驶入内园。地面树影婆娑,顾影隔着车窗回眸时,正巧与沈时晔擦肩而过。 第60章 chapter 60 顾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是来探望顾德珍的,前后有很对双眼睛盯着,她不能表现得认识沈时晔。 一个女佣出来接她去顾德珍的院子,七歪八拐地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才到了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 进了门是一缸睡莲摆在庭院里,旁边一张贵妃榻,顾德珍半倚在上面,旁边几个sales蹲跪在旁边帮她修脚试鞋,一只爱马仕定制线的稀有皮kelly丢在手边用来装lookbook,更别提她身上的一套帝王绿翡翠首饰,起码八位数打底。 顾影单知道顾德珍年轻尽全力所作的一切努力,原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顾德珍张了张唇,不敢直视顾影的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振霖是真心的,他对我很好。”她找到话。 顾影微讽,“你怀了他的老来子影一会儿,“那怎么办?我觉得你百分百会生气。” “试一试。” “西泽说,他打算回内地,职称、待遇、院所都已经谈好,万事俱备,只缺一位助手。”顾影停顿一下,听沈时晔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继续道,“我家本来就在内地,房子还没有卖掉,所以这样安排是最好的。还有,我会带顾德珍一起走,我知道她让你们家上下都很尴尬……” 一个卖过身的女人,连做沈家情妇的资格也没有。 “顾德珍的孩子,如果你们家想要,我们可以再讨论抚养权的问题。如果你们不想要,我可以保证切断所有联系,不会让你们为难。” 沈时晔点点头,“难为你一天时间就想了这么多。” 他今天态度实在好得出奇,除了抱她的人又是见过一面就不容人忘记的。去年在澳门,就是这个男人,在顾影病床前面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逼着顾影和她断绝了关系。 但她想不到,造化弄人,这个男人竟然是振霖的侄子,沈家的大少爷。 带出了怀孕的女人,沈振女和你肚子里这个孽种?” 谁都猝不及防,顾影愕然站起,顾德珍脸上浮出两道长长的血痕,是被女人手上的宝石戒指划伤了。 第59节 顾德珍连跟这女人对视都不敢,捂着脸嗫嚅,“太太……” 沈太太从佣人手里接过手套,从容不迫地戴上,“今天多一个耳光,一个赏你,一个赏你女儿,都别有非分之想。” 她瞥向顾影,轻慢地打量她一阵,“本来不该让女儿看见母亲受辱的,可惜,这个女儿和母亲是一路货色。” 顾影越过她扶起顾德珍,语气平稳、冷静,“还有一个耳光,该打在您先生身上。太太,大家都这么苦,您只为难女人算什么?” 沈太太冷笑,“为什么?因为你妈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挑着我儿子的忌日找振霖叙旧,叙到我的卧室了是不是?” 顾影安静听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城镇很小,顾德珍的营生是公开的秘密。有时候,客人的妻子会找到她们家,剪她的头发,画花她的脸,拖去游街。豪门里的贵妇人原来也和那些市井女人没什么区别。 “这个孽种,比不上我儿子一根手指头。”沈太太经过顾影身边,脚步停了停,“不用想着告状,我们大少爷亲口说了,这孩子生不下来。” 暮色西沉,海风温度骤降,所有的佣人都对刚才的一切熟视无睹,只无声无息送上了披肩和冰块。 顾影定定站了会儿,忽然笑出声,“拜托,她不会每天过来打你一个耳光吧?你过得就是这样的好日子?” 顾德珍把冰块按在侧脸上,“你别这样看我,就算是挨耳光,也比以前好过太多了。” “你还有的选,顾德珍。”顾影朝她伸出手,“我原谅你了,好吗?谢谢你养大我,今年我二十三岁了,以后会在很好的大学工作,会有体面的薪水,很可能一辈子不结婚,我会给你养老,会帮你养小孩。也许我没有很多钱,但我们还有机会做回一家人。” 她蹲下来,握住顾德珍的手,“你看一眼我,人真的可以有骨气地活,妈妈。” 顾德珍指尖颤了颤,但迟迟没有反握住她的手,“……我要再想想。” 食得咸鱼抵得渴,沈家泼天富贵,是多少人宁愿吞针也要攀上去的。 顾影手指垂落,释怀地笑笑,“我不会再过来了。你如果后悔的话,知道去哪里找我。” * 凌晨两点半,明黄色迈凯轮风驰电掣回到半山,聂西泽踩下脚刹,扭头问顾影,“要不要在外面等你?” 顾影解开安全带,“神经,我要回家睡觉。” “那我要提醒你,沈时晔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也没睡,你们有百分百的概率会不欢而散,今晚谁都睡不了。” “不会不欢而散。” “你又知道?” “……” 顾影没法说,是因为昨天做得太狠,事后沈时晔称得上对她百依百顺。 进了门,女佣送她上楼,低声告诉她,先生晚八点回家,等她等到现在。还有,他的手似乎又出血了,却不要医生来看。 半山别墅半夜也不熄灯,除了卧室之外,其余地方都灯火通明。但沈时晔偏坐在黑暗中等着她。 他的卧室穹顶外半是星空半是白沙的湖底,深夜水波静谧,湖底水生植物泛着幽幽荧光,时而被他指尖的烟雾遮蔽。 桌面的烟灰缸已积成一道灰烬的小山。 “去哪了?” “西泽家,替他看了伤口,他留我吃饭。”顾影俯身去看他手臂的伤势,没有意外地又开裂了,显然他无视了所有医嘱。 “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要是想和他有什么,早就有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和你在一起。” 沈时晔不冷不热道,“哦?我以为你是我抢来的。” “你也知道啊。她的唇,用一种很窒息的力度将她拥进怀里,“我要提醒你,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很小心,否则……我可能会生气。” 顾影在黑暗中看了他的侧救一个人? 佣人把sales请走了,告诉她们可以all in,又在顾德珍面前摆了张圆凳请顾影坐。 “瘦了。”顾德珍端详着她,“这些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在顾影的记忆里,顾德珍并未像这样用母亲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只觉得更加陌生。 “我一直是这样子。”她不自在,干脆对顾德珍的肚子抬了抬手指,“几个月了?” 一提到胎儿,顾德珍唇角泛起一点笑纹,“是个男孩。很安静,像你,总让我想起怀你的时候……” 顾影摸着茶壶没做声。顾德珍当年二十岁,怀了客人的孽种,第一反应是要堕下来。吃了药,流了一注血,竟然没堕成,反而生出了一个四肢健全漂亮的孩子。 她有些讥讽地笑,“沈家的小少爷和我有什么好比的?人家是金枝玉叶,您用这个和我叙旧情,未免荒唐了些。”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振霖让我好好跟你谈一谈。我想了很久……”顾德珍抬眼看着她,一双眼柔媚哀戚,这是她在男人堆里练出的本事。“妈妈过去做了许多错事,可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现在真的改过了,会和振霖好好过日子,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你好像很听振霖先生的话。”顾影微笑片刻,“妈妈,在我们还是一家人的时候,我也劝过你好好过日子,你为什么不听呢?是因为我不是你在乎的人,还是因为我不够富有,不能让你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 天知道,她今天根本不想到深水湾来。可这份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已久,逼得她必须一问究竟——难道顾德珍这一生,必须靠男人来拯救吗? 她作为女儿,拼力道太紧,没有别的异样。但假如开了灯,顾影就会发现他的下颌角咬得多么紧,表情多么冷硬。 “那我呢?你的计划里,没有我的余地。”他问。 “沈先生,我的计划不了你的人生。”顾影脸埋在他胸口里,声音艰涩,“如果你想继续,我会努力多回香港,如果你不想……” 沈时晔接过她的话,“如果我不想,你还是执意会走。” “是……” 顾影承认的字眼尚未说出声,就被他大力的怀抱折断腰骨,“你怎么敢的?” 顾影咬着牙,“我本来就是要走的,只是早或晚,我和港大只签了两年合同……” 沈时晔在电光火石间懂了,她给他们之间的期限是两年。 两年之后,是他三十五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抖。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第一次遇见我的那天,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沈时晔只用一双手控制住她整个人,语气尚且柔和,是因为提到了他们的初遇,“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顾影知道,他有一把银质转轮手枪,除了待在香港的时候,都会随身带在身边,但她一直以为那是象征性的。 她倏然站起,用陌生的眼神看他,明明一步之遥,却那么疏离、那么遥远,像第一次认识他。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谁都可以,只有你不可以。”沈时晔忍耐不了,猛然将她重新抱回怀里,“要打破你的期限、我的责任,只有这一条路,你明唔明?” 也许原本有机会给他慢慢筹谋的,日久天长,总能找到办法。可是,她的出身、他的家庭,都不允许他们喘息。 大门外面,听了全程的聂西泽从光亮处走出,抬手顾了鼓掌。 他一手揿亮了房间里的照明,华灯之下,目光把她盯到泥里。 醒时是凌晨六点,天还未全亮,维多利亚港绀色的天际上挂着淡白的一弯月牙。 顾影撑起身坐起,汗湿的手心向后撑着真丝岁的人生关口,无论他是否情愿,他都要被时间推入下一个人生阶段,物色一位恰当的未婚妻,去履行他的继承人责任。 沈时晔唯一不明白的是,顾影怎么敢未经他同意,就为他和她划定了去路和结局。 他眸色在暗处如黑冰般深沉,指腹捻着她精巧脆弱的下颌骨,“我也有一个计划,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第61章 chapter 61 顾影仰起脸,听见沈时晔极尽平稳的陈述,“我母亲有一位好友,家里是做生物科技的,很想让我做她家的女婿,可惜她缺一位女儿。你这么聪明孝顺,专业又和他们家的生意相宜,她会很愿意收你做养女。你会改名换姓,成为家世清白的千金小姐,和顾德珍不再有关系。” 他一定缜密地推敲过这件事可行性,想过很多遍,此时才能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计划——竟然要把她塞到另一个豪门里面。 豪门里的利益捆绑的确可以不以血缘为纽带,正如古时候和亲边疆的未必是真公主。但沈时晔并没向她深说,假如真的要对方接受一个他指定的女人,他要做出什么样的让步。 顾影一瞬间只觉得离奇,简”顾影低声嘟呶一声,抱着医药箱在他身边坐下,和他肩贴肩。这间卧室如此之大,他们实在不必坐得这么拥挤,但顾影喜欢这样,这让她想起他们最初相处的时候,在珠岛的小屋,分享一条旧沙发,她感觉到他忍痛时肌肉的紧绷。 他从来都是一个擅长隐忍的男人,冷静的面具贴在脸上,谁也看不穿。 “我下午去看了顾德珍。”她冷不丁道。 “我知道。” 顾影点着头,“没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她忍不住想,沈时晔是否也知道今天下午的两巴掌? “不,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比如,你和西泽怎么又和好了?”沈时晔的手指轻微地刮着她的脸,“你们有和前任做朋友的习惯?” 今天再提起聂西泽,他已经很平静,不像昨天那么动气,顾影天真地放下心来,“我今天和他谈了谈以后的计划……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他同意了。” “原来你有一个计划,新鲜。” 顾影欲言又止,沈时晔用手指封缄了直啼笑皆非,“难道改名换姓,借别人的家庭镀一层金粉,我就不是妓女的女儿了?沈先生,无论你喜不喜欢,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是这样子,有一个你们看来肮脏下贱的母亲,没有必要……自欺欺人。” 沈时晔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好冰冷,是因为他现在心肠血液都是冷硬的。 “我不在乎你是谁的女儿,对我来说,你只是你。” 顾影接过他的话,“但是你的家庭要在乎,深石埃克森的继承人要在乎。” 她不笨,甚至偶尔也能将事情看得很通透,知道他在为什么瞻前顾后、粉饰太平。 安静了一息,顾影抬起视线停在他脸上,“还有顾德珍和你伯父的那个孩子呢?你还没有说,预备将他怎么办。” “他不会出生。”沈时晔冷冷而干脆地说,“他会拖累你,也会给我和沈家添麻烦。” “什么?” 沈时晔更直白地告诉她,“我们会安排一场手术。” 半山别墅内的室温沈时晔的凝神戒备,顾影的僵硬苍白,都无所遁形。 聂西泽一手夹着烟,形容散漫,“大哥,我也有一个计划,让顾影嫁给我,她可以继续做自己。毕竟,我不必像你一样谨慎、顾虑、投鼠忌器,她原本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 一段安静过后,顾影听见沈时晔手指的骨骼关节动了动,发出冷厉的弹响。 好,她和沈时晔彼此压抑了一整晚的脾气,忍耐了这么久的表面平静,聂西泽一来,就要破功。 她闭了闭眼,眼不见为净。沈时晔抬手将她按在胸膛上面,落在聂西泽身上的目光沉如深冰,“阿泽,大哥大嫂的事,还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沈时晔,看看你怀里的女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她现在在你身边很痛苦吗?你在逼她抛弃前半生的所有,背负两条人命,陪你走一条看不到结局的路。可你连让她快乐都做不到,因为你根本不是她能够安心托付的男人!” 这之后,室内是一段恐怖到窒息的沉默。 沈时晔低了低头,微笑着问,“宝贝,你是这样想的吗?你在我身边很不快乐?昨晚做得时候不是还说很舒服很快乐,不许老公出去吗?” 顾影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嫣红,混乱地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想要挣脱他,“沈先生,你别这样。” 聂西泽看不下去,明显忍下了一句粤语脏话,“你能不能别用这种事要挟人?” “不能。”沈时晔头也不抬,“你会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我可以,你却不可以。” 第60节 男人之间,可以彼此看穿道德底线和嫉妒心,更知道怎么踩彼此的痛脚。聂西泽笑了两声,望他枪口上撞,“现在是不可以,但你怎么知道,以后也不可以呢?大哥,到了这个地步,你敢不敢让她选,被放弃的那个人,永远出局。” 沈时晔冷笑回他,“你不配和我放在同一个天平上。” 聂西泽往前走了几步,来势汹汹,眼看就要打起来。顾影张口想说什么,却因为情绪激荡而开始剧烈地咳嗽。两个男人同时一顿,沈时晔俯身为她拍背,“别急,慢慢说,我在听。” 顾影难受地捂着胸口,“……不要吵架。” 沈时晔黑沉的眼神瞥向聂西泽,聂西泽扭开脸,平平地扯了扯唇角,“好,不吵。” 顾影站在他们中间,被沈时晔独占地扣着腕心。 她半垂着脸,慢慢喘匀了气,“你们的人生都很珍贵,要我选,我不敢。 “但如果这场恋爱一定要谈得这么难看,那我宁愿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场。” 沈时晔神情微敛,心脏被一阵陡然滑落的失控感攫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已经先一步捏住她的薄肩,“顾影,别说这种话。” 她是薄如纸片的一个人,他的手掌裹住她的双肩,还绰绰有余。假如不用力攥在手里,她就会像纸片一样飘走。 可她也像一捧清水,攥得越是用力,流逝得就越快。 顾影抬头看喜欢你原本的样子,原来做夫妻不如做情人快乐。 梦境断断续续,时而跳向更糟糕的平行世界。在那条时间线上,他没有娶她,她做了和顾德珍一样的外室情妇。他娶的太太是好涵养,不骂她,不扇她耳光,只用高贵淡泊的四季如春,24小时保持在恒温状态,顾影却骤然如坠冰窟,掌心攥着沈时晔西服硬质的领口,“顾德珍四十几岁、高龄产妇、怀孕六个月……这是两条人命。你不是认真的对不对?” 她都没有的床面。一阵冰凉的湿意沁入掌心,她仍没有真实感,怔怔地走着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种梦,更不知道自己为何梦醒之后心慌不能自抑。脑内诸多闪念,最后落在了聂西泽昨晚的那一句——“你根本不是她能够托付的男人。” 可这明明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在西营盘的那一夜,他就明明白白地问过她,“如果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能爱你呢?” 是她说没关系,情愿飞蛾扑火。 他们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关系开始,这两个梦境早有预料,可为什么,真正身临其境时,还是让她心脏坠疼酸涩。 她早就知道,沈时晔喜欢她,喜欢她的脸和身体,喜欢她的个性,喜欢她天真又妩媚的风情。他这样的人,难得几分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快乐。为了他的几分喜欢,和她给他带来这些的欢愉,不到他尽兴时,他不会放她走。 沈时晔的挽留、他偶尔见为难的表情,约瑟芬项链,且不论它本身的珠宝价值和艺术价值,单论它是拿破仑皇后的新婚礼物这一点历史价值,就很难有珠宝能够超越了。非要说,也只有“茜茜公主”伊丽莎白皇后和法国末代皇后安托瓦内特生前的珠宝能够匹敌,可这些都是有价无市,早已不在市面流通。 现代珠宝比不过古董珠宝,在古董珠宝这条赛道上约瑟芬项链又无人能及,经理思忖一会,问,“冒昧请问,那位小姐的生日在几月份?” 沈时晔这才回了回神,眸光像是柔和了些,“四月。” 四月是璀璨、富有生机的季节。 天鹅绒展示台上的珠宝撤了下去,换上了一排裸钻,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经理很有诚意地说,“四月的诞生石是钻石,这里展示的裸钻都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先生可以围绕一颗钻石,为小姐特别定制一件首饰。我们会为小姐量身设计一份图纸,那将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你们之间的记忆。在此之前,这项服务只向欧洲大陆的王妃和第一夫人们开放,我想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拥有约瑟芬项链的小姐。” 到这个份上,沈时晔才算有点兴趣,不过还是惜字如金,“可以。” 经理松了口气,热切地问,“先生想的独占欲,常常给人带来他正在爱着她的错觉,但是每每触及他那双淡漠的眼,她又知道这是肖想。 沈时晔过着一份贵重而宏大的人生,情爱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的部分很小,而她在他的情爱里占据的部分也很小。 她原本不介意这件事的。太多的喜欢会伤人,一点点的喜欢恰如其分。这段关系里只要有一个人在爱着就可以,这样,快乐的时候会有两个人快乐,分手的时候只需要一个人难过。 顾影在他们有过无数露水情缘的这张大床上,缓缓蜷起身体。此时有一道醒觉的念头,像警钟拉响,正在她的意识里嗡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贪心了,在梦里因为他不爱她而难过? 第62章 chapter 62 顾影对镜洗了一把脸,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异样。下到二层空中花园,潘师良正领着佣人布置早餐。 阳光透过花枝树木斑驳地打在雀眼木的台面上,那里有一只切割的水晶花瓶,浅浅的水里插着一把香槟粉的玫瑰,馥郁的花香压过了周边的所有花朵。 旁边有一小张卡片,用古董钢笔写了一排典雅的花体字—— 「apologize to my e着他,缓缓而坚定地从他掌心里挣脱了出来,“那就给我一个体面的结果。明天,可不可以?” “我明天有高管会。”沈时晔表现得镇定,只有喉结微不可觉地滚了滚。 “后天……” “后天也没空。”沈时晔截断她的话,用目光锁着她,盖棺定论,“你该休息了,睡一觉,清醒之后再说。” 走之前,他神色如常地在她唇边印下一个晚安吻。唇瓣吮一吮,再放开,这个吻是例行公事,没有温情缱绻,只觉得冰凉。 聂西泽在原地站了站,发出一声短促微讽的笑,“看见了吗?他不想听的时候,你连和他谈判的机会也没有。我早就说过,你应该直接跟我走。” * 顾影夜半做梦,梦见自己真的失去了姓名,成了豪门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养女。她和他结婚,成了千人羡万人慕的太平山贵妇,光阴一日日消磨在迎来送往、生儿育女、夫人交际、慈善公益事业,她离学术的殿堂越来越远,是削足适履,去穿一对不适合自己的水晶鞋。 终于有一天,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浸透了世俗、混杂、名利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灵气和创造力,再也认不出自己。 而沈时晔在旁边告诉她:对不起,我还是velyn. your alex.」 用evelyn玫瑰来缓和关系,似乎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约定俗成。 “还行吗?”潘师良含笑问她,“这是少爷亲手修剪的,不过,他可能不太擅长园艺。” 顾影低头嗅着花香再接近。” 顾影被茶水猛地呛住,瞳孔震惊,“真的不必……!我们是有一点矛盾,但没有到这个程度!” 潘师良一脸“我明白”的微笑,心里却在想—— 是有一点矛盾。 可惜少爷连这个事实也不拒绝承认。 今早凌晨在香港国际机场,他送沈时晔上了空客a380专机。纽约总部得知他临时过去出差,都很一头雾水——美股市场最近走势不好,但埃克森的几个case都还在稳步推进,账面数字也很漂亮。几位高管猜来猜去,想破头也猜不出是什么惹得太子爷不满,急急忙忙把几个case的文件发了过来。 沈时晔这一晚上几乎没合眼,去纽约更不是为了公务,平白收到几百页文件,倒是真的做戏做全套地读了进去。他工作状态中一向气场严谨充满压迫感,只有眼底一点淡淡的黛青,出卖了他的坏心情。 飞机临起飞,他吩咐潘师良返程,替他看顾好顾影。 顾影一向生活得独立,哪里需要别人照顾。潘师良太了解他,只问,“你们又吵架了?” 这个“又”字用得灵性。潘师良看着他们这段恋情一路走过来,怎么看不出,他们经历了多少次磨合与分歧。 似乎每一次分歧,都是以顾影的退让告终。她的宽容像502胶水,将他们之间的裂痕填补得很好。可是如果胶水越用越多,原本的裂缝也会越撑越大啊。 沈时晔盯着文件回,“没有。” 她只是被西泽迷惑了,才会产生离开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他给她时间去冷却、去想通。这不是吵架,更不是闹分手,只是女孩子的撒娇和赌气。 顾影是聪明理智的女孩,时过境迁,她一定会想明白这是意气用事。毕竟她爱着他,爱情是最不讲道理的羁绊,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她不能的。 ……对吗? 在飞机腾空的失重感中,这一道反问骤然侵入沈时晔的意识。他的眼神里罕见地浮起游移的不确定,按在机要文件上面的指骨,因为下意识的用力,泛起了凝重的青白色。 * 顾影完完全全被弄得食不下咽,面无表情灌了两杯茶,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正在经历冷暴力。 沈时晔风格的冷暴力。 她不动筷子,脸色也不好看,后厨以为她不满意菜色,席面换了一轮又一轮,最后摆上来一品鲍汁炖海参。顾影的食谱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看见这深褐色粗.长的一条,海鲜味带着霸道的腥甜涌进呼吸里。 顾影一大早什么也没来得及吃,小鸟胃紧缩成一团,忍了又忍,别过脸阵阵反胃,“唔……” 潘师良正在给她添汤呢,有条不紊的动作顿了顿,“小姐,要不要叫医生?” 顾影摇着头,用餐巾捂着唇,“只是胃不太舒服,待一会儿就好了。” 潘师良看出她完全没理解,不得不点明,“小姐,我是说妇科医生。” 顾影反应三秒钟,瞳孔地震,“没有这个必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 顾影打算他,斩钉截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据我所知,你们最近不止一次欠缺保护措施。” 潘师良极力委婉,表情和语气也很正经,因而并不令人觉得冒犯。可顾影脸上像打翻了一盘胭脂水粉,红得惨不忍睹。 她拼命安慰自己,作为专业人士,她不应该大惊小怪,繁殖,是她每天在实验室都要进行的工作。 现在讨论的事情,只不过从细胞,变成人类的受精卵。 她很冷静地切断潘师良的念想,“那是几天前,从常识上讲,我不会现在就有妊娠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潘师良看起来似乎有点遗憾。 “小姐,如果有幸,这会是少,沉默一会儿,手指慢慢摩挲着花瓣,“沈先生还在书房吗?我和他约定了今早谈话。” 潘师良抱歉地摇一摇头,“不巧,他今天飞纽约,凌晨五点就走了。” 顾影一顿,“他没有说过今天要出门。” 按照跨国公司的惯例,临近中国新年,纽约总部也快放春假,他本不该在这种时节去北美出差。 “是临时决定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目前还没决定。” “……”顾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在餐桌前坐下,握起餐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在躲我?” 天呐,这四个字说出来,她都觉得荒谬。 沈时晔为了避开她,横跨一个太平洋、整个美洲大陆,不惜去到地球上离香港最远的另一端。 “我不知道。”潘师良如实道,“少爷他从不回避问题,但是……” 他执起英式茶壶,给顾影斟了一杯花蜜香气的的大吉岭红茶,“他也许会回避你。” * 嘉宁这两天已经回了深水湾沈家主宅,此时半山没有别的主人,潘师良却保持站在餐桌边观察的习惯,把顾影当成主人来伺候,添茶、端粥、夹点心,都不假人手。 顾影被和蔼的视线凝视着吃了两口,已经有些受不住,“阿良伯,我这里自己就可以,不用麻烦您。” 第61节 “唔使客气。”潘师良彬彬有礼地朝她一鞠,“何况,少爷没让我跟去纽约而是留在半山,本就是为了陪伴你。” 顾影在电光火石间破译了潘师良的话里有话。高情商:陪伴。低情商:监视。 她心绪复杂地咽了一口茶,“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只要还有沟通的余地,我就不会做过激的选择,你不用这么紧张。” “并非我们过度紧张,而是家贼难防。”潘师良知道她冰雪聪明,索性将另一件事也一并告诉她,“我们向当局申请了住宅保护令,半山周边的五公里内,西泽少爷都不能爷的第一个孩子。十四年前,少爷刚刚成年的时候,深石的律师团就为这个虚拟的孩子设计好了一组股权和信托文件,它会有继承权,它的母亲也会得到一份相应的财产。可惜,这些文件尘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启用过。” 顾影侧了侧脸,“在你们家里,私生子也会有继承权?” “沈家没有私生子。”潘师良如实告诉她,“就算有,在台面上也要完全消失。” * 纽约二月,全城飞雪。 晚六点,沈时晔的车驾离开深青巨兽似的埃克森纽约总部,自曼哈顿中城返回他在中央公园东边的公寓。 高悬路灯下,雪越下越大,鹅毛雪片纷纷打在挡风玻璃上,车辆轮毂越转越慢,最后堵在了第五大道上。 这是纽约最纸醉金迷的街区,道路两边是成排奢侈精致的橱窗,里面高珠华服、富贵永恒,在风雪中如同一个个光鲜璀璨的礼物盒子。远处洛克菲勒中心处撑起黑伞,顺从君心地为沈时晔递上台阶,“交通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缓解不了,先生要不要下来走一走?” 坐落在第五大道中心的这一家是顶级珠宝行的旗舰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宝石原石,履行预约制。sales不认得沈时晔,但男人贵气从容的气度已经说明一切。所谓预约制是对针对普通富人抬高身价的规则,面对超级富豪时就不用玩弄这种伎俩了,sales乖觉地省略了这些步骤,笑容满面地将客人迎进门。 沈时晔其实很少有这种“购物”的体验,平时要置办什么东西,会有管家、电话委托、买手一整个团队为他代劳,time is money,他不必浪费宝贵时间。 不过,这家珠宝行的陈设不像商店,而像博物馆。巨大的展厅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造型立柱,上面的玻璃罩子里摆放着或具有历史印记、或具有名人效应的高阶首饰,这个是某位巨星穿戴过的,那个是为某国废黜王室设计的,在倒台之后被品牌回购。 emma落后几步,朝sales递出一张镀金卡片。 sales也许不认得沈时晔的名字,但一定认得他的姓氏,因为他的母亲是这家品牌的首席vip客人。百年历史的珠宝品牌也是有傲气的,只有财力不足以做到他们的首席,还必须要有品牌认可的品味、见地,因而满打满算起来,全球只有两位数的贵妇能够达到这个级别。 几分钟后,品牌经理现身,朝沈时晔鞠一鞠躬,“所有的系列都已经在贵宾室陈列好,先生是要现在上楼,还是再看一看展厅?” 沈时晔抬起脸,“只用看值得买的。” 经理在曼哈顿岛工作多年,听多了富豪们奇奇怪怪的要求,对“值得买”这个三个字有充分领悟,因而只向他展示了孤品、九位数以上的年度作品、以及刚从拍卖会上流转回来的古董珠宝。 但这位年轻的客人真的蛮难哄,比他母亲要难伺候得多,任人家从文学历史艺术各个角度将手里的艺术品渲染了个遍,他也保持着寡言,满是心不在焉。珠宝的辉光映着他漆黑眼底,像沉默的雕像,神识飘走了,只剩下一片静穆的光。 emma解释,“先生上一次送给女友的是约瑟芬项链,我们的要求是,至少不要比那一次逊色。” 经理脸上出现罕要做什么首饰?项链、冠冕、手链还是戒指?” 沈时晔沉默一下,清淡道,“项链已经送过了。” 经理点着头,“是了,不应当重复。” “至于冠冕……我女友很少去那种场合,也许很少有机会用得上。” “是的,这么有意个情报更加喧嚣尘上。富豪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嘛,哪个男人不想咂摸咂摸滋味呢? 至于她生于沉了一下去,明白沈时晔不接电话,还是在有意冷着她。 “如果我说今天的事人命关天呢?他也这么无动于衷。” 潘师良叹了一口气,离开听筒边,隔了一会儿,回来告诉她,“他给你三分钟。” 他帮顾影转接到埃克森纽约董事办,一段电流声后,是沈时晔清浅的呼吸声。 “顾影,也许是我上一次说得不够清楚,让你有误解。” 香港和纽约,一边是暴雨,一边是风雪,衬得他说话的背景音极度冷寂,“实情是,既然你是我的女朋友,就不能和顾德珍这种女人再有什么关系,没有商讨的余地。” 沈时晔只给她三分钟,顾影没有再和他争辩这件事,也不再说任何无济于事的陈情。 站在金字塔上俯瞰众生的男人房”受了一惊,但她不知内情,更没有立场来替老板辩解,只能避重就轻,“大夫人是丧子之后精神异常的那种女人……她的话,不能尽信。” “疯子也许比别人都更清醒呢。”顾影手指按在眉间揉捏着,仍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哦对了,我还听说,沈先生的母亲和姨母正在为沈先生物色结婚对象,可她们应当都知道我和沈先生还义的珠宝,应该方便小姐时常佩戴。”经理已经有点回过味来,帮他续上接上下面的话,“这么大克拉的钻石也不适合做手链。” “那还剩下什么?”沈时晔问。 “做耳环,短时间恐怕找不出来相同的体量的。做胸针,不那么适合年轻的女孩子。”经理微笑,“那么先生,恐怕您只能选择做戒指了。” emma忍不住抬起眼睛,沈时晔的指骨在台面沉稳地敲了敲,“尽快。” 经理颔首,朝他一鞠躬,“是,我这就去督促高级工坊,我们随时为您待命。” 第63章 chapter 63 emma当晚特地熬到东海岸时间的深夜、香港时间的清晨,掐着点给顾影打语音,“hi,darling。” 她东拉西扯一大堆,从纽约最近大雪预警所以埃克森全体员工居家工作,说到老板最近在他中央公园上面华丽冰冷的顶层公寓里独居,她前几天去送文件,竟然看见一整瓶空掉的伏特加! 顾影反应平淡,“不要紧,反正喝不死人。他能喝酒,我亲眼见过他连喝12杯shot,完全没有问题。” “……” emma差点脱口大楼上悬着巨幅海报,上面印着一朵宝石花,下面两行花体字—— 「crown your love with diamond.」 「unique symbols of love.」 劳斯莱斯幻影恰好停在巨幕下面,坐在后座矜贵冷淡的男人隔着雪幕凝视了这一行字许久,倒映眼底的深冰积雪似乎融化了些。 emma今天负责随行,坐在副驾驶对着后视镜默默地关注了老板许久,听见他问,“我是不是没有给顾影送过珠宝?” “有的。”emma以为他忘记了,“那条约瑟芬项链。” 沈时晔平淡地否认,“那是交往之前送的,不算数。” emma:“……” ……好,上亿的高阶珠宝,你签的支票,凭你高兴,说不算就不算。 她当然早就顺着沈时晔的视线看见了那副广告,但是,站在资本之巅、深谙消费主义运作机理的男人,也会被什么“钻石为你的爱人加冕”、“爱的专属象征”的口号吸引? emma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在纽约高压之下的几天,已经让她深刻领会到,最好顺着老板的心意办事。 比如,在顾影没有主动联系他的时候,是不可以暗示他去找她的。 又比如,在这对情侣互相冷暴力彼此的时候,是不可以在中间和稀泥的,否则就会喜提一封停职警告。 emma推开副驾驶下车,走到后座而出—— 他都要送你戒指了,你就原谅他吧。 可是她要保守秘密。 而且,她逐渐意识到,这一次的分歧并非是她一两句俏皮话就能弥合的,因为顾影不准备对谁妥协。 她轻描淡写地和emma讲,“今天早晨我在半山步道上散步,偶然遇见沈先生的伯母,她请我站住,问我怎么敢住在半山?这是沈先生以后的婚房,她问我,是否要和我母亲一样,在未来少夫人的卧室里和沈先生……” 顾影再说不下去,呼吸紧窒发沉,隔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沈先生也怪幽默的,带我来看他的婚房做什么呢?难道是要我以后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时候,眼前更有画面感一点?” emma也为“婚要跟她回内地。顾德珍对她含糊其辞,可是等到这时候,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德珍舍不下沈家的泼天富贵,宁愿吞针也要挤进去。 不仅如此,顾德珍还在异想天开,着魔地要她做沈家契女,要她“好好把握大少爷”。 顾影坐在地垫上发了会儿呆,拎起扫帚打扫房间。 因为无处可去,她又搬回了西营盘。沈时晔大概对她有什么误解,以为她是个没有自尊的小女孩。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在他的婚房里多待一分钟,每分每秒,看着半山别墅的湖光山色、繁花锦簇,嗅着那里高雅洁净的空气,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她不能清醒地做他幸福婚姻生活的小偷。半山的玫瑰园里,会种上和他妻子同名的玫瑰。那个穷奢极欲的衣帽间,应当属于一位真正的公主,被她的华服珠宝填满。 打扫完房间,她身心俱疲,在张开的沙发床上就地躺倒,一直昏睡到下午,天上下起大雨。 窗外传来隆隆雨声,乌云遮天蔽日,狭窄的室内只开了一点小窗,照不进光线,几乎像是黑夜里。顾影昏昏沉沉,时而做梦时而沉睡,直到一通循环往复夺命似的电话铃声将她吵醒。 她头晕脑胀地坐起,按着太阳穴,一脸麻木,“喂。” 这是个陌生号码,对面也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请问是顾影顾小姐吗?” “是我。” “我是清徽园的员工,平日负责照顾您母亲,上次您来,我为您带过路,也许您还记得我。方才大太太又闯到顾夫人这里来来,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已故大少爷的生日,太太触景生情,”女人压低声音,“她把顾夫人从床上拖下来,说要带去引产,我们都不敢拦。实在没办法,请您过来劝一劝吧,您是顾夫人的女儿,又是大少爷的女朋友,也只有您才说得上一两句话了。” 顾影错愕一下,蹙眉问,“沈振霖先生呢?” “先生每年这时候都要去大屿山进香,不许别人打扰的。” 顾影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哦。” 沈振霖都不急,她就更不用急了,慢悠悠找着钥匙,“我一会儿到。你们倒是也拦一拦呀,顾夫人的肚子毕竟金贵呢。” “小姐,您不知道,自从少爷过世之后,我们大太太这里就不太好。”女人隔空指了指脑子,为难道,“我们要是敢多说一句,她都要喊打喊杀的。顾夫人刚刚叫肚子疼,太太说她是装样子,拿花瓶打她,拿手巾堵着她的嘴,不许她喊出声。刚刚我们挡了一下,手都划伤了。” 咎由自取。 这四个字浮上心头时,顾影既觉得顾德珍可悲,又觉得自己冷血。 她闭了闭眼,语气变正经,“好,我马上到。” 香港的暴雨天,雨水横着飞,像一个朝向四面八方的洒水机,连雨伞都差点掀翻。 顾影上的士时,已经淋湿了半边身子,衣角还在水淋淋地向下滴雨。司机小器地撇一撇嘴,“喂,唔好搞邋遢我条坐垫喔靓女。” 顾影点一点头,并拢双膝坐得很直,免得自己湿透的后背挨上人家的靠垫,“去深水湾,清徽园。” 司机听见这个地址,立刻触发了大谈豪门八卦的机关。当然他不与那些写花边的小报一般见识,自以为眼界要比别人高得多——一会儿说香港的房地产都怪这家人搞鬼,一会又说香港已经不是亚洲金融中心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振膺风光不了多久,再一会儿又说这家的少东长了个奶油小生的样子,被报纸写得多厉害,其实是个花拳绣脚败家子,全靠老窦给力。 顾影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声,掌心里紧紧捏着手机。 因为突降暴雨,沿海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原本二十几分钟的车程被无限延长。半路上清徽园又来了电话,语气急得像连珠炮,“顾小姐你到哪了?唉,你快来吧,顾夫人好像有点见红了。” 过了沿海公路,道路终于畅通起来,司机在后视镜里瞥见年轻女人按耐住焦灼的眉眼,默默地闭上嘴,加了一脚油门。 到了清徽园附近,的士是进不去的,只能在第一重岗亭外面停下。司机踩下刹车,抬起头时,奇怪地“咦”了一声。 一列救护车低调地从前面经过,穿过降下的门禁,开进了那条高贵森严的私家道路。只是这些救护车既不亮警示灯,也不鸣笛,看起来十分不同寻常。 顾影心一沉,拨回那个号码,却已经无人接听。漫长的滴滴提示音,带来无尽不祥的预感。 她向司机付了钱,快步走到岗亭处。安保当然不放人,因为会被邀请到这个地方的客人非富即贵,没人会走路来的。 “小姐,我们不接待外宾,也不接受非预约的拍摄。”穿笔挺制服的高大安保微笑道。 他们看顾影容貌美丽,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ins和youtube上面那些刺探豪门宅邸的网红博主。至于这个女孩子为何疏于打扮,看起来如此形容狼狈,则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第62节 顾影仰头看着阿sir,“不,我是你们大少爷,沈时晔沈先生的女朋友。” 话说出口,她在心底笑了自己一下。明明在冷战期,结果还是要靠他的名头狐假虎威。 安保笑了一下,“口说无凭,我们不能信的,除非上面有吩咐。” 顾影顿了顿,干脆说,“我也是顾德珍顾夫人的女儿,我长得很像她,这你们总能看出来吧?” 两个安保还真的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一会她的脸,对视一笑,“是有点像。” 那是一种什么笑呢?是男人之间,提起一个可以购买的女人的心照不宣。 顾德珍,一晚戴套八百,无套一千,每老一岁,价格就要降一点。这个是她过去公开的行情,谁都知道的。沈振霖让她进沈家做了外室,不会让别人闭嘴,只会让这没分手。我不明白,是沈先生真的有立刻必须马上去结婚的压力,所以二位夫人等不及,还是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一边交女朋友,一边去相亲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 “evelyn,先生不会去的。” 因为他心底只有你。 emma再度想到那枚戒指,在心底默念。 可是没有人能借别人的口告白。先生的情绪总是隐得那么深,他自己不主动吐露的时候,没人能看穿。 顾影不置可否地一笑,“emma,请你帮我一个忙。哪天沈先生要去结婚了,请你告诉我,我不想蒙在鼓里做傻子。” 顾影收了线,才发现在emma找她的空档,顾德珍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右滑删除,当作没看见。 她给顾德珍机会考虑,要不,是永远不会懂尘土中相依为命过的母女,会有什么割舍不掉的感情吧。 顾影声音提得很大,保证他在雨声中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很抱歉,明知你不耐烦上了一辆宾利,一身的污泥血水在昂贵的真皮质沙发上留下拖曳的湿痕,但是来不及计较了,她好累。 倩姐在车上简单处理了她的伤口,但是路程太短,她的伤口却又多又严重,还没包扎好额头,就到了地方。 眼前的景象和顾影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是顾德珍流产,满室血腥,命悬一线。 可这里是沈家,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不至于救不回一个流产的女人,不是吗? 至于警车,也许是香港本地法律更加严格、铁面无私,连第一豪门的家事纠纷也无例外地介入。 她设想了很多,唯独想不到这个场景,是在清徽园荷花池的岸边。 大雾弥漫,凋谢的荷叶高高低低地立在水面。八角凉亭周边人影戳戳,拉上了一圈明黄的警戒线。亭子中间的地面有一具人体,上面覆盖一方白布。旁边有一段拖行的水迹,除此之外都很干净,连血迹也没有。 警戒线之外有白衣的医生、便衣的警员。沈插手长辈的家务事,还继续用这件事打扰你。但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请求,请让我去见顾德珍。” 她声音发了颤,因为在她等待的三分钟里,又有别的车辆越过了岗亭,前面是两辆警车,后面跟着一辆黑色长轴车,上面盖着黑布。她心脏咚咚直跳,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维持基本的镇定。 “求你,我就忤逆你这一次。之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话。我可以一直做你的女朋友,再也不提离开的事。即便在你结婚之后,只要你想继续,我也可以。我会摆正位置,好好陪你恋爱,让你高兴,直到你觉得腻味厌倦我的那一天,好不好?” 第64章 chapter 64 埃克森纽约董事办里,电话是emma帮忙转接的,她来不及走,猝不及防听了全程。 她作为外人听了顾影一番话都觉得难过,更不要说沈时晔本人是什么心情。 他所珍重的、为之铸造钻戒的女孩子,为了求他一件事,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她不只是在求他。 她低头的同时,也在他们之间划下鸿沟天堑。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的可能,只剩下金主与情人这一种。 她一定会像她承诺的那样,演得尽心尽力,用百分之百的甜美柔顺来报答他。 折断骄傲之人的风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更残忍的是,这是被她的爱人所迫。 emma想,如果她出的女儿,在男人眼里也要连坐。大婊子养出的小婊子,这八百一千的报价,天然地挂在她身上。 “不过,就算您是顾夫人的女儿也不可以。她不是主人,说话不算数的。” 顾影按在伞柄上的手指用力到变成青白,她几乎想要转头走了,但是另一通电话唤回了她的神志,“小姐你快来吧,现在过来,还赶得上!” 顾影张了张唇,对面传来一阵尖叫和哭声,有人低斥“你在做什么!”通话被遽然切断,再拨回去,已经是循环往复的已关机提示。 她心里沉坠坠地跳,为什么关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切断对外的消息?顾影不能细想,汗湿的手心捏着手机,给沈时晔拨出电话,但无人接听。 隔了几分钟,她继续拨打,这一次接通,但很快又被摁断。她想沈时晔也许是有公务,正在忙。 轻飘飘的雨伞终于不堪重负,被风雨吹到了路边。顾影没管,转去联系潘师良。 反正打着伞也没用,她身上早就湿透、冻透了。 潘师良似乎早知她的来意,开口就是规劝她,“顾小姐,清徽园那边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管。振霖先生的家事,少爷作为晚辈也不好插手的。” 从这一句话里,顾影自欺欺人的心思终是沈时晔,她现在一定会心软。 但沈时晔就是沈时晔,他有壁立千仞的冷酷,也有毫不留情的魄力,他不会为情乱智、动心忍性。这种品质在商场上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在情场上,却会成为刺向恋人心脏的刀。 沈时晔在长久的静默后,只说一句话,“顾影,回半山去,今天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三分钟不多不少,切了线。 emma张了张唇,“先生……” 她抬起眼睛,触及面前男人的脸色之后,忽然什么就也不敢说了。他似乎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冷酷和果决的面具,变得沉默寡言、疲惫已极。 “我母亲今天是不是在深水湾?”沈时晔捏了捏眉心,“告诉她,儿子不孝,请她走一趟。” * 顾影在雨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朝门禁冲过去。 她长得细瘦,安保阻拦不及,还真让她从门禁杆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站住!” 顾影充耳不闻,拼命地往前跑。 “站住,否则使用警棍!” 顾影只多跑出上蒙了一层水雾,高高低低地震荡,所有声线都远离。 顾德珍今天早上还在给她打电话呢,她遽然笑出声,“磕头?磕什么头?心肺复苏呢?电除颤呢?”她对着医生问,“为什么不救人?好,你们不做,我来做。” 警员和医生同时拦住她,一个说,“女士,不要越过黄线。” 另一个说,“节哀顺变。” “我不信。”顾影表情空白,“我要抢救,找aed,做人工呼吸,如果都不行,就切开气管,我是病人家属,我可以签字!” “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经过一个小时抢救,死者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失去生命体征,呼吸、心跳停止,血压持续为零,死因是溺亡。” “不可能……不可能。”顾影摇着头,“顾德珍会游泳。” 顾德珍老家在内陆,天生怕水。但她会游泳,是因为她工作的夜总会从英国引进了美人鱼潜水,她身段姣好,被老板点去学。小城市的客人们几时见过这种上身穿内衣,下身一条修长妩媚鱼尾的玩法,疯狂地洒钞票,铺满了顾德珍的鱼尾。顾影上学的第一份学费,就是这样挣出来的。 在密闭的玻璃水箱里,即便带着潜水器,也会有濒死的体验。顾德珍每一次下水都很害怕,但是为了女儿的学费,她要克服,要微笑,要美丽动人。 顾德珍见过的世界不够大,在她短浅的眼界里,只有读书,才是顾影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她见过她服务的那些客人的妻子和女儿,好体面,无忧无虑,像生活在天堂里。她虔诚地相信,只要让顾影读书,她也有机会过上这种生活。 后来她遗憾地发现书中没有黄金屋,顾影读的生物学,是天坑、是牛马、是清贫奉献一生。读了十几年,是耶鲁剑桥的博士又怎样,只有名头好听,顾德珍一辈子都没能靠女儿过上几天她幻想中的好日子。 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顾德珍贪图沈家的富贵? 她是个软弱的女儿。 顾德珍想要钱,那就去挣。 想要她做沈家的契女,那就去做。 一点点事情,为什么要和她翻脸? 如果去年没有和她断绝关系。 如果在更早之前,她注意到顾德珍得了心病,多花一点时间陪她,不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如果今天早上,接了她的电话。 如果她再来的早一点,只用早一点点,就来得及将顾德珍从淤泥里拉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影抬起头,瞳孔黑暗,似乎透不进半点光线,“让我过去,不亲眼看见,我就不相信。” 函姐目露不忍,拉住她,“小姐……淹死的人,不好看。” “让她去吧。”黎宛央轻声,“没有人会害怕母亲。” 警戒线在顾影面前降下,医生戴着无菌手套,将白布卷折到顾德珍胸口下方。 顾德珍的眼睛没有闭上,圆睁着。皮肤苍白肿胀,头发之间夹着泥沙和水草。 函姐低声告诉她,“这方池塘水深很浅,下面的淤泥却很深。顾女士失足落水后,惊慌失措,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她是被淤泥堵塞住口鼻,窒息而亡。逝者已逝,小姐,请节哀。” 顾影伸出手,一点点理顺她打结的发丝。耳窍里面流出的污血打湿了指腹,她不嫌脏,一遍遍为顾德珍擦干净。 天好冷,顾德珍在荷花池底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冷? 所有人静静等着她做完这些,将白布重新合上,为顾德珍落下人生的帷幕。 她是孤儿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有童年,不再有人为她承载过去的记忆,记得她在世上的第一声哭、一声笑、第一次走路,第一声“妈妈”。 她不再有来路,要独自去面对未知艰险的人生。 函姐扶起她,“小姐要保重,顾女士的后事,还需要你来操持……” 顾影打断她,“后事?你们只是想要立刻抹杀这些证据而已。我不允许。我要报警,调查经过,找出凶手。” 空气陡然一静,此后只闻凝重雨声。雨滴一颗颗沉重落在池塘里,时而有荷杆折断吱呀声。 顾影的眼神掠过沈家的主人们,盯着厅堂最深处瑟缩的大太太,一字一句,“要凶手一报还一报,血债血偿。即便你们是沈家,只手遮天,我也会报警、上诉,追究到底!” 她知道,在沈家人面前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是以卵击石、是蚍蜉撼树。 为什么连救护车都是熄灯噤声的,连警察都是便衣的? 沈家不容许这件丑闻对外泄露一分一毫。豪门内宅出了命案,既是大凶,不利于风水运势,在社会舆论上,更是无可挽回的打击。尤其对于一个以清正之名立身的家族来说,带来的反噬会是更加可怕的。 黎宛央身形动了动,由佣人撑着伞,缓步走到顾影面前,“孩子,现在就有警官在场,他们都是港岛总区的高级警司,沈家不会徇私枉法。今天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你妈妈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并没有一个可以追究的凶手。你做再多的动作,也不会改变结果,反而让你妈妈不得安宁。” 第63节 她弯腰按住顾影瘦削的肩,“对不起,我来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黎宛央陈述的语调,始终那么沉稳平静。她连赶来处置家族丑闻,也维持着高贵从容的风度,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法国髻,钻石耳环、宝石胸针、澳白珍珠项链,点缀出她的光彩照人。 顾影宁愿是在那种最俗套的场景下遇见她,被她开支票离开她儿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她悲悯的看着。 为什么,她的妈妈在污泥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别人的妈妈却可以云淡风轻地站在云端? 她的恨意无法忽然有一道强光手电筒照进她的眼睛里,“喂,醒醒。” 她抬起手挡住眼睛,面前的男人让开位置,询问后面的女人,“是找这位小姐吗?” 顾影被轻柔地扶起来,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顾小姐,我是小函,沈先生母亲的助手,请您随我走一趟。” * 顾影跟着函姐家的主人们正站在厅堂高高的台阶上,悲天悯人地下视。 黎宛央挽着披肩,远远地看着顾影,似有还无地叹了一息,“孩子,给你妈妈磕个头吧。” * 顾影耳边好似有嗡鸣,耳膜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盖棺定论、没有凶手,她不可以追究。是吗? 顾影低笑一声,“沈振霖呢?今天死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他怎么不敢现身?” “他已经离开香港,毕竟这里触景伤情,是他的伤心地。” 顾影想起顾德珍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振霖是真心的”。她唇边含着一丝讽笑,眼眶里掉下今天的第一颗泪,顺着脸庞,在她沾满血迹与灰尘的侧脸上冲出一道小溪。 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想当众哭的,但人不能一直忍住眼泪啊。 黎宛央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不忍,但她做了三十几年的沈家主母,该果断的时候,她也有不属于丈夫儿子的魄力。 “这里还有一封协议说话,如果可以,连呼吸也不想。 沈时晔向乘务长交代完事情,转过脸,看见她的后脑勺。舷窗玻璃上倒影出她半张脸的影子,他看得目不转睛。 其实他很想抱一抱她,紧紧把她揉进怀抱里面。但他知道,为了抱稳那只骨灰罐,她已经倾尽了所有,不再有力气接受另一个拥抱。 他只用目光一遍遍描摹顾影。她是真正的巴掌小脸,被宽大的口罩和毛线帽遮着,只有紧闭的双眼露出。沈时晔看着她眼皮表面青色的细小血管,看着这一身压抑的黑,为她喘不过气。 “这里够暖,外套穿着不舒服。先脱了,下飞机再穿。”他想为她换下衣服。 手刚挨上她后背,顾影痛得脸色一变,声音提起,“别碰我!” 她表现得非常应激,声线发颤、身体也发颤。 沈时晔眼神一黯,退了回去。 信任一旦坍塌,就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重建,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个擅长忍耐的男人,他等,需要你签署。”黎宛央示意函姐把封存在公文纸袋里的文件展示给她看,“如果你对上面的价格有意见,我们可以再议。” 几十页的法律文件,只用钢笔圈出两处重点。 这是一封保密协议,相对应的封口费,是三亿港币。 函姐端着文件,“小姐,如果你需要律师协助你阅读……” 顾影打断她,“不用了,我看得懂。” 她看得懂,这三个亿,是买断一条命,要一位女儿不再谈论她的母亲。 第65章 chapter 65 埃克森纽约董事办连夜申请航线,召集机组,完成检修,一共只用了三个小时。a380专机凌晨自纽约jfk机场起飞,跨越十五个小时的航程回到香港,马不停蹄也就是这样。 沈时晔在机上不眠不休,电话一个又一个地接,酒一瓶接一瓶地喝。空乘间隔几小时进来一次,默默端走分毫未动的餐点水果料理,撤下旧瓶,换上新瓶。六十度,近乎生吞酒精。 他和顾影的联络还停留消解,在胸了两步,就被击倒在地上。安保没有因为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警棍由坚硬的合金制成,带有电击,一棍打在后背,一棍打在膝弯。 她直挺挺向前倒去,额头磕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有那么几分钟,她感知不到任何疼痛,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头脑的嗡鸣。 血液顺着她的额头和膝盖淌下,淹没在地面的积雨里。安保将她双手向后牵起,用手铐拷牢,将这个浑浑噩噩的女人送进旁边的保卫室。 他们试图做笔录,但很快发现到她已经部分失去意识,只好作罢。 “不会脑震荡了吧?” “不应该啊……” 房间灯光暗下,一串脚步声远去。 顾影靠在墙角,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痛。额头、双膝、手肘、后背,都有剧烈撞击带来的淤青和伤口,额头上温热的血一点点下滴,很快在地面汇集出小小的一泊。 在黑暗中待了不知道多久,在昨天那一通电话,那时不曾细看,来自她十二条未接来电,拨回去已经是“通话中”。 专机驶过东太平洋上空时,他接到了黎宛央的电话。她并非来商量什么,而是通知他事情的结果,告诉他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黎宛央说,“她已经签了保密协议,唯一的要求,是让她送母亲落叶归根,我同意了。” 沈时晔高大身形陷在电动沙发里,手指用力按着酒瓶,上面凹凸的浮雕花纹压进指腹,浮起一道鲜明的痛意。 他忍耐着心底深处的心烦意乱,“您不该让她签这个。” 黎宛央浅浅叹了一息,“我也不想,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要做正确的事情,哪怕要为此牺牲。阿晔,妈妈很庆幸可以代替你去做这些,至少不是由你去伤她的心。” 沈时晔沉默一会,“您替我留一留她,等我回来,陪她一起送顾德珍。” 电话那端,黎宛央忍了又忍,眼泪从眼眶里滑下。 她是做母亲的,怎么听不懂沈时晔的意思。他是要以女婿的身份,为顾德珍抬棺、扶灵。 如果这样能够算得上一点点补偿。 黎宛央深呼吸两次,不让儿子听出声音里的异样,“阿晔,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顾影反复跟我说,她不怪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苦?” “她这样说?”沈来,“她老家在黄河边上,一个叫余家寨的地方。我在地图上找,竟然找不到。后来才知道,十年前黄河修大坝,把那个地方淹了。” 顾德珍二十几年前背井离乡南下广东,买的是单程票,她想去投奔厂里的老乡,却不想,当年的广东小城,对女人来说更发达的是风俗业,失足像呼吸一样自然。 大多数女人就那样在异乡的土地上枯萎了下去,稍稍幸运些的,用卖身钱回老家盖了房子。不知道,顾德珍是否也做过这种衣锦还乡的美梦? 黄河边的小城至今也无直达的航班,必须从北京中转,再去往最近的省会城市。那里的机场跑道条件不足以支持a380这种庞然大物的起降,沈时晔只能陪顾影乘坐民航。 她登机时仍抱着骨灰罐,虽然这不在违禁物品之列,但显然也不合规矩。深石在这家航司有股份,空乘早从旅客名单上得知这两位头等舱客人的身份,但职责使然,冒着真感情的,正因为这样,你才要到此为止。今后你在她面前的每一秒钟,都会反复提醒她母亲的死,让她沉湎在过去无法释怀。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爱人的眼睛里只剩下仇恨,你能接受得了吗?”黎宛央劝道,“让她走吧。” 沈时晔知道,黎宛央说的“走”不是仅指这一次,是放手,永永远远。 他双手用力撑在台面边缘沈先生,别这样,这不像你。你以前不在乎这种小情小爱的,一个女人走了,还有下一个,多的是名媛千金抢着来爱你,她们个个家世显赫高贵美丽,不像我和我的家庭,会败坏你的令名。到那时候,沈先生身在百花深处,享六宫粉黛,拥无限江山,还会在乎一个微小平凡的我爱不爱你吗?” 一口血腥气从咽喉处直冲而起,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痛。沈时晔艰涩地吞咽下去,“你的爱是不一样的。” 顾影一怔,有些自嘲,又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是啊,名分地位金钱,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索求。这样的恋爱,当然令他们这种男人觉得轻松。 其实,沈时晔想说的是—— 你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句话到了舌尖,就像被施了什么禁咒,变成扭曲的意思。 他依然是一个无法把爱说得罪老板的风险,她还是蹲下身,轻声提醒,并提出可以帮她放到后仓。 顾影黑白分明的眼珠动了动,还没吭声,沈时晔已经抬手制止住空乘。他脱下西服外套,裹在瓷罐外面,然后招来乘务长,拿出钢笔低声吩咐,此行机上的所有乘客一律赠送十倍的免费飞行里程。 顾影没听他在说什么,脸拧向背对沈时晔的一侧,额角抵着电动沙发的一侧,沉重而倦怠地合上眼皮。 她身上的伤口依然很严重,即便出发前找医生要了止痛药,但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皮肉下面血管弹动的巨痛。 刚才,为了在沈时晔面前表现如常,她忍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因为是去往寒冷的北方,她提前戴上了针织毛线帽和夹绒的挡风口罩和手套。沈时晔并不知道,在严严实实的衣物下面,她的额头、手心、四肢与后背遍布淤青与擦伤。她实在不耐烦、也没有精力再向他解释这些伤口的来龙去脉。 她不想动,不想得起。 他们还有一千天、一万天,时间的沙漏落尽的一天,飞走的花瓣总会重新落回他的手心。 * 六个小时的辗转旅程,一路无话。到了地方,一辆库里南接上他们,后面跟着一辆加长林肯改制的灵车,车厢里填满了淡绿色的满天星,顾影将瓷罐放进中间。 也算“衣锦还乡”。 黄河沿岸的土俗,是将人葬在近河的高地上。车辆开到了山脚便不能再往上,必须徒步上山。村庄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半眯着浑浊的眼珠望了望天际,“要下雪咯。走吧,快走!” 天际是一片混沌的深青色,裸露的黄土地也被映得发暗,北风刮着耳际,的确是要下雪的模样。 这样的风景是沈时晔陌生的。他并非没见过乡村,少年在英国时,他常常到郊外徒步。但英格兰的乡村,是田园牧歌,是鹅卵石小径、茅草屋顶、小花点缀的石墙、中世纪教堂、海滨的浪花声、热闹的茶室和酒吧。 而这中国西北内陆,望去只有千沟万壑,荒凉而贫瘠。不知道,这里的人们究竟要怎样生活。 老人手里抓着茅草,气喘吁吁爬着黄土坡,按照习俗,口中为顾德珍盖棺定论,“苦啊,苦啊……” 老人自然而然将沈时晔当作死者的女婿,让他持纸幡,带死者过桥。 “走吧,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记苦痛,往生去吧!”老人直起腰,向空中洒了一把白纸做的花。 白纸漫天,纷纷落地时,夹着新雪。雪粒像慢镜头,点点染白他们的黑色大衣。 墓碑前,由顾影落下最后一捧土,然后是依次磕头。 四个磕头,代表人的过去,现在,未来和往生。沈时晔没有澄清两个人的关系,在顾影之后,同样端端正正地执了礼。 顾影抬手抚着墓碑上的刻字,那里写着—— 「一个女人,一位女儿,一位母亲。」 她低声对地下的人说话,“前几天,我回到以前的家,看见小时候的一张照片,在河边,你和我都笑得好开心。原来我们也有过那么开怀大笑的时候啊,我好想知道那天我们为什么笑,可是没有人再回答我。” “你送我去纽黑,手背紧绷出青筋,暗影之下的面容没有表情,“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指尖伸入口袋,紧紧捏着里面镂空的天鹅绒盒子,以此抵御那股心慌意乱。 * a380的机长是空军退役、战机驾驶员出身,心知他的雇主此行是归心似箭、心急如焚,一路风驰电掣,在雷雨云层中穿行,顶着火花闪电和倾盆大雨,提前落地香港国际机场。 第64节 出公务机航站楼,沈时晔脚步不停,赶往登机口。 从香港出发前往中国内地的旅客多是公务差旅,因为时值内地的寒假,也多出了很多家庭旅游团。小孩子在候机厅的座椅的周边跑跑跳跳,一片热闹点缀着顾影的寂寥伶仃。 她一身黑色大衣、黑色毛线帽、黑色口罩,裹得密不透风。坐在玻璃幕墙旁边,很安静,不知沉在什么思绪里,像白泥胎捏的人偶,一动不动,要过上很久,才会眨一眨眼皮。 有一个青花纹的瓷罐被她抱在怀里,一般人经过只会以为那是什么工艺品,只有家里做过白事的人才会认出那是什么,略觉晦气地绕过她走过去。 沈时晔心里骤痛,站在远处深呼吸很久,竟然迈不出脚步,不敢走到她面前。 他一生中从未有过这种挣扎、犹豫、近乡更情怯的时刻。 隔着来来往往的匆匆过客,反而是顾影先看见了他。 “沈先生。”她语气如常。 她太平静了,反而让沈时晔措手不及。 他做好了一切设想,冷淡、怨怼、质问、嚎啕大哭、甚至扇一耳光,他会全盘照收。唯独没想过,她会这么平静,像一方平静深寂的池塘。 他怕她是哀莫大于心死了,闭了闭眼,缓步走到她面前,“顾影,想哭就哭吧。” “为什么哭?”顾影抱着骨灰罐微笑起来,手指抚着那上面的花纹,“今天是带妈妈回家,我还没有去过她的家乡,应该高兴。” 她像对沈时晔不计前嫌了,闲聊起交相辉映,互相折射着光线,称得粉钻更加流光溢彩。 ——三石戒指,镶嵌三颗宝石,分别代表爱,承诺,和永恒,是订婚戒指当中最郑重的一种。 顾影平静地垂着眼,漆黑的瞳仁像湖面,连无机质宝石的光彩也无法透过。 “顾影。” 沈时晔心疼她心疼到全身发烫,呼吸紧涩着,喉结微不可觉地连连吞咽,“你还有我,不会是一个人。” 他怕她不要,紧紧按着顾影的手指,不让她摘下,“以后,你的开心,你的难过,都有我为你记住,好不好?” 顾影看也不看他,眼睛只看着墓碑,轻“嗯”了一声。 很敷衍,但也算同意。说完这一句,她转身下山。 沈时晔一怔,他以为她会刁难,会要他更多让步和承诺,未料这一关过得如此轻易。 太轻易了,反而令人不知所措。 他压下心底难耐,至顾影捞起顾影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相扣。 这一次,顾影没有抗拒他的接近。沈时晔稍稍放下心。 至少她没有再说离开。 * 到了山脚下,雪已经下得很大。道路被新雪覆盖,只有几道长长的车辙。 一辆越野车无声无息滑了过来,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远远朝他们看过来,挺拔的身影如北地白杨。 沈时晔眯了眯眼,气息一瞬间已不可察觉地变了,充满戒备与占有欲,“西泽,你不该在这里。” 下一秒,顾影挣开他的手,“沈先生,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还有这个——也一并还给你。” 她不知何时已褪下了那枚戒指,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 沈时晔猝不及防,冰冷的血液在身体里面倒流。 他一瞬从高山跌入低谷。 “你在做什么?”他轻微地吞咽一下,看起来尚且很冷静,按着她的手指,强行将戒圈重新套进她的无名指,“订婚戒指,戴上就没有摘下来的道理。” “沈先生,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我怎么能收你的戒指?”顾影古怪地看他一眼,像是讶异他的自欺欺人。 沈时晔微笑,“可是刚刚在你妈妈面前,不是已经见证、答应过了吗?宝贝,别的事情,你怎么赌气都可以,但不要拿这件事开玩笑,好不好?” “我在墓前戴上这枚戒指,只不过是因为我妈妈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看见我做沈家主母,我想,这样大约也算满足。”顾影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多谢你愿意陪我演这最后一场戏。” “演-戏。”沈时晔一字一句重复,眼底晦暗不清,“你是这样认为的?” 顾影笑了一下,“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无论是真是假,都要尘埃落定。” “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像一枚沉重黑色的巨石跌进雪地里,泛起沉闷的回响。随行的人都站得离他们很远,不敢听老板的分手现场。就连聂西泽也只是懒散靠在车门边,遥远地听着,因为感情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而且他十分清楚,他光是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给沈时晔添堵。 雪下得很急,很快淹没了脚踝。这种天气,穿再多御寒的衣物也会冷。沈时晔全身上下如同泡在冰水里,其实有失温的风险,只是他现在对自己没有知觉。 风雪吹散他理由是——我后悔爱你了。” 沈时晔如坠冰窟,在他意识到之前,“后悔”两个字已经彻底击穿了他的心脏,带来难以遏制的剧痛。 他猛然用手指挡住她的唇,“别说这种赌气的话。”他着了魔地重复着,“你不是认真的,只是想要我痛,想要我伤心,对不对?那我现在痛了、伤心了,你高兴了没有?” 顾影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文的时候,说你已经为我的毕业典礼选好了新衣服。我回家找了,不知道是哪一件。是那件绿裙子吗?你喜欢绿色。” “你真不是个好妈妈。所以,若是人有轮回,下一次记得来找我,换你做女儿,我做妈妈。” 沉重落下的手,再度抬起时,纤细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熠熠生辉的戒指。 铂金圈纤细,嵌满毛茸茸的细碎小方钻,戒托镂空雕刻,如轻盈舒张的白鹭羽,正中三颗钻石一字排开,一颗硕大夺目的粉钻为主石,两侧点缀两颗稍小的白钻,三颗钻时晔轻飘飘笑了声,平静道,“我以为她要恨死我了。” 黎宛央为他这一句话沉沉地痛心和自责起来。因为她要维持自己的骄傲和自尊,所以她的一双儿女都并未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一个未被爱意充分包裹过的人,要怎么去面对浓度更深的怨恨?即便他是沈时晔,他在爱人面前也是赤手空拳,做不到刀枪不入。 “她对你是有出口的男人。 他的爱是黑暗而沉重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内心深处的樊笼里,究竟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他不知道,顾影是否能够承受。 雪粒落在沈时晔的眉间心上,他企图用最初的记忆来软化她,“如果我们从两年前就在一起,如果我们有更多时间,是不是就不会……” 顾影打断他,“一段气数已尽的梦,重来再多遍都没有用。如果你一定要说“如果”,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她猛然抬起眼睛,眸色比风雪里的青黑天气更暗。永远明净、澄澈、纯白色的灵魂里终于出现了一道丑陋的深渊裂痕,那道深渊不是对着沈时晔,而是对着她自己。 如果可以,她最不情愿头时,被沈时晔用力托抱起,撞在他的胸膛上。她吃痛,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震颤。 “谁打了你?”沈时晔死死按着她的腰肢,嗓音沉得可怕,“告诉我。” 顾影头脑一嗡,“是我咎由自取——放开我!” 她知道自己露馅了。 身上的伤口养了几天,已经结痂,她就没再费心遮掩。毕竟近来都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大衣穿得厚实,她又是裹围巾又是戴帽子,旁人若不仔细去看,是看不出她一身伤痕累累的。 但沈时晔明察秋毫体察入微,这一切蛛丝马迹,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沈时晔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对劲,像他们分手那天的暴风雪,又黑,又深,无边的寂冷。 顾影不肯说,他沉着脸色,直接动手剥开她的大衣。杏色的衣带落在地面,露出白皙的皮肉,沈时晔猝不及防就看见了她双手、肩上浓重的淤青和擦伤,被惊痛和愤怒掀起的巨浪打了一头一脸。 露在毛衣外面的伤口已经如此触目惊的事情就是伤害爱过的人。可是今天,他们必须有个了断啊。 “如果有后悔药,可以让我回到两年前,我不会再救你。” 她在说谎。 重来一百遍,她也会救他。可是重来一百遍,他们也没有出路。因为早在他们遇见之前,他已经是一个壁立千仞的男人,要越过千重水万重山,才能走进他的心里,而她已经吃过人生里的很多苦,没有更多力气去接受他的试炼和考验了。 顾影闭了闭眼,声嘶力竭地再次说了一遍,“我不会再救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去爱!” 第66章 chapter 66 因为暴雪,助理原本是安排了他们今晚在省会城市过夜的。何况,两人都多日没有休息,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疲惫。 但沈时晔要求立刻回程,于是这中国西北大地的盛大雪景还没看上几眼,他们又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今天负责随行的助理摊上了一项苦差事,不知道是否是头等舱的冷气开得太大,总觉得气氛冷得像千里冰封北国飘雪。一时间,只能听见升起遮光板、降下遮光板、倒水、轻微的脚步声,两尊大佛一左一右,中间隔着天堑,仿佛看不见对方。 算了,还是看得见的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渺着,“为什么?” 他明知道答案的,但还是执着要问这一句为什么。 顾影目光投向远方,高高山头上的青冢处,“我们之间有这样的恩怨,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怎么勉强在一起?沈先生,我还没有贱到那种程度,要踩着母亲的骨血,去乞求你的垂怜,高攀你家的泼天富贵。” 沈时晔凝视着她,坚冰似的眸光破碎,像庞大的冰川倾倒融化。 他忍耐着胸口里填满的艰涩,低声开口,“顾影,我没有动你的母亲。之前说过一次,只是想逼出你的真心话。” 过去,即便对外被误解、被非议,他只用结果和数字说话。这是人生里的第一次,他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你不会动手的。我母亲这样的人,你是不屑于亲自对付的。”顾影深深地吸气,“但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沈先生你位高权重,又善于操纵人心,只要你一个动念,就有人为你铲除一切你的眼中钉。你难道敢说,你伯母有胆量下手,完完全全不是因为你的暗示?” 沈时晔目光遥远而黯然地看着她,“因为一个动念,你就要判我死刑?” 顾影摇着头,“当然不是。更重要的。那是在空乘送上餐点的时候,谁都是一天没进食,但谁也没动筷子,只有沈时晔要了杯红酒,吃了两枚佐酒的酿樱桃。 他忽然问对面裹成一枚蚕茧的女人,“你不吃?” “守丧要吃素。” “你不是因为看着我食不下咽?” “……” 沈时晔放下红酒杯,怀着对自己的残忍,冷淡地陈述一遍结论,“我已经是你厌烦的人,所以让你倒尽胃口。” 很久,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直到飞机落地。半小时后,直升机回到半山,潘师良在湖上停机坪等着他们,短短几天,他也像老了一岁。顾德珍下葬的诸多抽烟,竟然什么也不肯说。 落地玻璃打开,露台外面是湖水,远处是维多利亚港。即使在这样不得安宁的日子里,湖水依旧平静澄澈,似一面倒映出灵魂的镜子。 沈时晔指间的香烟燃烧着,散发出酷烈的烟雾。他身边是一个白玛瑙圆盘,里面盛着清水和白沙石,正是熄灭香烟用的。他一言不发,只是吸烟,一根接着一根,转眼之间,白玛瑙盘子中的烟蒂已经装满,气氛连同阴雨中散不开的尼古丁味道一般,压抑到极点。 顾影在经过露台下面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伸手将一样东西交给了阿良,“潘先生,请帮我把这枚戒指物归原主。” 戒指十分之有分量,阿良有些猝不及防,手心颤巍巍地接住,低头看见钻石的流光溢彩。 他是知道这枚戒指的底细的,少爷在纽约什么事也不做,日日到人家珠宝行的工作坊监工。戒指完工时,珠宝集团的总裁都调侃他,这样的大手笔,以后足够用来做传家宝了。 这枚戒指,阿良是不敢让它在自己手里多留一秒钟,快步走到沈时晔面前,递给了他。 露台很高,沈时晔站在上面,看起来依然高高在上疏离冷淡。只有他自己知道,手里那枚灼灼燃烧的烟条,已经烫伤了他的指腹。 顾影转身离去之际,听见他沉冷的声音。 “半山的这道门,你今日出去,下次进来的就是别的女人。我会用千亿聘礼、明媒正娶迎她进门,和她生儿育女琴瑟和鸣。半山的玫瑰园会换上她喜欢的花,她是未来沈家的主母,这片风景、我这个人,全部都会属于她。”沈时晔侧过脸,将冷硬紧咬的下颌角隐在顾影看不见的暗处。 第65节 “你不要后悔。” “我求之不得。”顾影双眼眨也未眨,“待到沈先生大婚那一天,我和西泽一起为大哥大嫂敬酒,祝你们花好月圆、百年好合。” 沈时晔隔着遥远的距离冷意森森地盯了她一眼,忽然反手将戒指扔出了露台外面。铂金与钻石在空中折射着绚烂绮丽的光彩,如烟花般转瞬即逝,咚地一声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湖里。 “少爷!”阿良受了惊,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 他陪伴了沈时晔三十二年。这是人生里的第一次,少爷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逼自己做了断。 他心中巨恸,叫来厅外的所有佣人,“去找,都去找!” 虽然心里很明白,湖水千丈深,这枚戒指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顾影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聂西泽的宝蓝色轿跑驶上那条种满鲜花的主干道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是不情不愿,被连哄带骗地要挟过来。他用热烈的火焰鸢尾迎接她,那时他们正在热恋中。而今她离开,沿途已经换上粉白色的洋桔梗。 洋桔梗的花语是双重的谜语,一面是“永恒的爱”,另一面是“无望的爱”。在谜底解开之前,猜谜的人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们的谜语已经解尽了,顾影要去解下一个谜语,他留在原地,握着谜面,两手空空。 花道很长,但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轿跑在盘山公路上拐过一个弯,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阿良默默陪在一旁,按下遗憾的念头,正想劝诫他进室内,别在外面吹风。只是还未开口,却见沈时晔双手撑在栏杆边缘,一瞬间翻出了露台,从两层楼上纵身跳进了湖水里面。露台边,只剩西服和领带在风中飘荡。 楼上楼下的客,环境清幽,青竹修长,几无人声。沈时晔走进茶室时,清隽的身影被斜阳在地面拉得很长,脸色消瘦而苍白,似玉像被蒙上了一层暗色的雾。 打了照面,聂东煜才惊觉,传闻竟然是真的。那个女人拿了三个亿离他而去,而他大病一场。 聂东煜觉得很不该事宜都是他远程安排的,顾影走过去向他道谢,又问潘师良,是否可以帮她找个箱子,好方便她打包东西。 潘师良为难地看了眼沈时晔,他已经一言不发走上了露台,背影看上去冷淡而疲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衣帽间那些高珠和礼服她不会带走,更衣室衣柜里只有各种薄纱丝绸半透明的睡裙和内衣,拉开床头柜,里面扔着半盒没用完的套。 合上抽屉时,她没控制住力气,“砰”地一声,在清冷空旷的卧室里沉闷地回响。 ……没有哪对正常的男女朋友是这样。 最后她只带了一箱书走,珍贵的手稿、存了重要数据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夹在手肘间。聂西泽来接她,因为不被允许接近,车子停在了半山外面的桥上。路太远,阿良吩咐佣人帮她把书箱搬出去。 傍晚的半山又开始下雨。 也许年纪大了,见不得离别,阿良伤感起来,“雨天路滑,影影小姐,你慢慢地走啊。” 他抬起半皱的眼皮,看向高台之上的男人,心里存着一线期待,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两个人就算不能走到最后,到底也共享过一段好时光,哪怕只说一句“前程似锦”,也算体面了。 可沈时晔站在露台上,不说话不挽留,只是蹙着眉,那种女人多得是,有什么好留恋的?提壶为沈时晔蘸了茶,他问他要不要见一见这里的粤剧首席? “据说是红线女的徒孙,你若是喜欢傲气的、清高的,那这种阳春白雪的艺术家,比谁都合适。” 沈时晔面容沉默,只在聂东煜有意无意地影射了顾影的时候,眼神有了微微的波动。 港媒总说他喜欢捧角作消遣,其实只是黎宛央爱听戏,他尽孝作陪而已,不知怎么以讹传讹传成了那样,连聂东煜都信以为真。 换做平时,他一定已经动了怒,不许别人说顾影一句不好。可是 “东煜,我不如你运气好。”他一只手用力按在聂东煜肩上,力道大得不像个抱病之人,只是嗓音倦哑,“所以你这个被上天眷顾之人,是没有立场劝我的。” 聂东煜尚且不知自己有个儿子在骆诗曼肚子里,真真切切地迷惑不解起来,追在后面问,“你在说什么?” * 沈时晔出门对着竹林抽烟,他本是酒瘾烟瘾都控制得严密的人,却在一夕之间沉疴入骨,谁都劝不住。 潘师良这几日从心痛、惊怒再到破罐破摔,已经被迫接受了他家少爷的颓然不振。老人家被气得赌咒发誓,再也不管他的事,此时却站在沈时晔身侧,满目怆凉惊痛。 沈时晔弹了弹烟灰,“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少爷,我刚刚在这儿遇见了顾小姐。” 沈时晔怔然,在意识到之前,指间一松,香烟夹着红星簌簌落进了竹林下方湿润的泥土里。 近来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顾影的名字提不得。半山的别墅一重一重落了锁,谁也不许进去。阿良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有意为之,一开口,就触及了他心底的禁忌之地。 沈时晔疲倦地用指骨抵了抵眉心,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不关心,“她还好?” “她……”阿良欲言又止,“要不,你去看一眼吧。” * 聂西泽今日宴请一位和他合作多年的德国教授,因对方表示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便特意定在了这处茶楼。 顾影在家里闷了几天,被聂西泽三令五申带出来透气,顺便也帮他打下手。她去前台和总厨确认了菜单,走回包厢时,竹影斑驳,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 春光正好,她走在美丽的光彩中,不知有人正带着满身萧瑟风霜,一步步逼近她。 “顾影。” 她愕然,回过心,蔓延至身体深处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沈时晔一寸寸地看着她的身体,如同自虐。按在她细瘦肩膀上的双手,不可遏制地一阵阵发颤,一股锥心之痛瞬间穿透了心脏。 他不能想象,顾影是被他家里人虐待过了,又带着这一身的伤为她的母亲下葬。 痛意循环往复,他难以呼吸,一阵窒息感铺天盖地。 他一直以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送走旧人,迎来新人,他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如今才知,是他低估了情之一字。 沈时晔深深地吸气,缓慢地呼气,心脏变成了一枚腐烂的果实,萎缩着、蜷曲着,连接神经末梢,再也舒张不开。 他是爱神的病人,沉疴入骨,再也好不起来了。 辜负了她,天父要罚他用一生来赎罪。 顾影恼恨得气喘吁吁,眼眶、鼻尖通红,恨沈时晔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给她留。她用双手不停地推搡着他,脚尖膝盖踢着他,拳打脚踢,在他永远笔挺的西裤上留下一道道神,拜托,这种冰凉的枕衾坐起,大口喘着气,掌心死死按住急遽跳动的心脏,告诉自己,那只是梦。 可是丽然提醒他了,这不是梦,在别人眼里,她和西泽就是天作之合,像一棵枝干上的花,永远生长在一起。 他缓了很久的呼吸和心悸,久到丽然都觉得古怪,才说,“好。” 分别时,丽然给他留了地址,邀请他得空时来生物所做实地考察。 于是他得到她的新地址。 几天后,顾影收到一只包裹。她以为是器械之类的东西,举着剪刀三下两下拆了外面的牛皮纸,掀开木盒,打开旧报纸,猝不及防地看见一支手表。 是那只跟了他很多年的百达翡丽星空天文表,在半山,他扣在她的手腕上,指骨根根圈紧,不让她摘下。 【五千万,你要还到下辈子。】 【记住时间,钟表走到尽头,就是下辈子。】 他在提醒她呢。别忘了约定,下辈子,要再灰尘,泫泫欲泣,“放开我,放开我……” 话没说完,她被男人猛然扣住后脑,死死按进他的肩窝里。 是错觉吗?一滴潮湿的热意落在她的耳后,顺着她的脖颈流进心口,是酸咸苦涩的。 “我答应你,分手,现在就答应你,对不起,男朋友这个身份,我做得太糟糕。” 第67章 chapter 67 深石—埃克森的周一早晨向来繁忙,左一个例会右一个面谈,更何况中国新年将近,有很多case的资料都要赶在放假之前file出去。emma六点起床,在集团大楼的健身房里做了例行的力量训练,冲过澡,换上全套杏色职业装束,掐着时间点乘电梯上到董事办所在的一百零六层。 电梯上行的间隔,她见缝插针地过了一遍沈时晔今天的时间表——顾影已经和老板分手,那么她白拿双份工资的好日子就已经过去了,本职工作更要上心。 进了董事办,下面的职员却不像平时坐在工位各司其职,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表情都很茫然。 “都在做什么?”emma人不约而同惊呼,“先生!”“少爷!” 沈时晔水性绝佳,可这二月份的湖水,最是寒意刺骨。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湖面上只有雾气与涟漪,不见人影。 阿良方寸大乱,皮鞋踩进了岸边雨后湿黏的泥土里,又惊又痛地叫他名字,“阿晔——” 几秒钟后,沈时晔猛地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喘着气,两手空空。 他鬓发湿透,湿淋淋地向下滴水,衬衫半透明地贴在身上,透出下面苍白的肌肉线条。 “我找不到了。”沈时晔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更紧,一只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目光茫然而空旷地看向潘师良。 “阿良,我找不到了。只是丢了一枚戒指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痛?” 潘师良看着他,为他心痛不可遏制。 自十四岁,他的母亲难产生下妹妹之后,他就逐渐变成合格的长子、兄长、领袖,再也没有露出过这种茫然的眼神,直到今天。 * 聂东煜年前回国,途径香港,特意将沈时晔约到茶楼喝茶听戏。 因为骆诗曼出走,聂东煜终于下定决心退婚。他未婚妻子出身南洋华人首富,和沈家是世交,这桩退婚要怎么办得漂亮且不伤筋动骨,他不得不仔细斟酌着,和沈时晔商量。 这家茶楼是老字号,只接待预约的贵丢下包,对手底下的几位秘书抬了抬下巴,“九点半有常务会议,先生九点到,会场布置好了吗?” 几个秘书瞬间噤声,年纪最小的那个嗫嚅一会儿,小声问她,“不是吧emma姐,我们真的不会被炒鱿鱼吗?” emma挑一挑眉,“你们还在这里干站着不做事的话,也许就要被炒了。” 秘书迟疑一会,蓦地懂了,“emma姐,你是不是还没看到邮件?” emma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平淡地打开电脑显示屏,在她上次查看内部邮箱的十五分钟间隔内,她收到两封新邮件,一封是深石埃克森的一周新闻,另一封是集团内部公告。 【敬告全体员工书】,来自沈时晔。 emma看到标题的一瞬间,扶在鼠标上面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沈时晔在邮件里写,因为健康原因,他即日起辞去他本人在集团里的一切职务:包括埃克森集团全球董事会主席、深石—埃克森集团执行董事、深石控股集团董事。以上决定,已经得到深石—埃克森集团董事会的决议批准。 同时,在找到接替鬼话,谁信啊? 且不提沈时晔上次公开露面还是容光焕发英姿勃勃的样子,综观商业史,可从来没有哪位商业领袖因为健康原因就辞职的。乔布斯到了癌症晚期,也仅仅辞去了ceo职务,董事会主席职务则一直保留着,以确保大权在握。 沈时晔却一番常态,不但辞职辞得一干二净,还与家族股权做了彻底的切割,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都不能信。 第66节 猜来猜去,最后连主流媒体都在写,沈振膺废了皇太子,是要为受宠的私生女让路。恰巧沈嘉臻最近调任深石能源集团助理总裁,的确是有青云直上的势头。 沈振膺被凭白泼了脏水,有苦说不出。他是对私生女有点偏心没错,但他不是昏君! 第二天起来读早报,沈振膺看见港媒写他是“枭雄末路,晚年昏聩,偏听则暗”,气得连骂了几声逆子,问秘书,“他现在人在哪里?” 秘书低眉顺眼,“大少爷去了内地,偶尔在北京,大部分时候在西北地区。” 至于是西北地区的哪里,那个地方太穷乡僻壤,连秘书也一时无法精确说出地名。 沈振膺冷笑,“他是去做情圣了!人家都甩他了,他还眼巴巴地跟过去,还有没有底线?有没有出息?” 秘书跟了他很久了,有些话也敢直说,“大少爷连股权都不要,这些身外之物,更不值一提了。” “……” 沈振膺岂不知,他是为那个女人在沈家受了罪,那么一点点皮肉之苦,就犯了他的底线,不惜与家族切割得干干净净。深耕十年的心血,千亿的金山银山,他说不要就不要——他是情深似海了,人家女孩子却在另一片天地自在逍遥,也不知道他的一片果决是献给了谁看。 不值啊,真是不值得,沈振膺想得心脏疼。 “算了。”沈振膺甩开报纸,颓唐地揉着眉心,不停地心理建设,“为了女人连江山都不要,这种继承人,不要也罢。” * 圣诞假之后,小师妹丽然没再回剑桥。在聂西泽宣布回国空降top1生科院院长、顾影在他手下做pi之后,丽然特意到北京拜访他们。 被顾影带着逛了一圈新落地的实验室,丽然得出结论——top1就是top1 ,比剑桥好多快破产的实验室都要有排面得多,诺奖得主的课题组都倒欠了学校几万镑,真是别提了。 她心里的最后一点犹豫落了地,正式地向顾影提出转学。 北京的二月寒意砭骨,顾影从温暖的香港过来待了两星期,仍旧很不习惯。她举起手指在嘴唇前面呵着气取暖,“你确定?人家都是往外跑,你要反其道而行之?” 丽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师姐,我不是在选平台,是在选你呀。” 因为快过年了,实验室没有正式开工。丽然到院所报告过后,被派的第一个活儿是去见投资人。 聂西泽交代完毕,叫丽然看好家,就拍拍手,带顾影去西山度假去了。 丽然两眼一黑,有两位心太宽老板的后果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孩子派了个多么可怕的活儿啊啊啊啊啊! 科研需要金主,这从科学诞生开始就是如此。即使是理论数学,理论物理这些可以没有经费的,也需要场地,以供讨论和生活。 而非理论科学的研究,自古以来都要靠忽悠金主以获得投资。十八世纪的祖师爷达尔文背靠几个王公贵族,现代的他们则靠着某些有理想有信念慷慨大方的富商。非纯理论科学家就是一个顶级的研发人员,做思路、做预算、拉经费,既是基本功,也是一个研究者能否飞升成神的关键因素。 幸好,丽然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问题。聂西泽是学术明星,本身又背景深厚,希望通过他向聂家卖个好的人数不胜数。因此,他们的问题并不是去哪里拉投资,而是在多如牛毛的候选人中选出最有诚意的几位。 意即,由丽然来“面试”投资人。 在堆积成山的offer中,丽然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位叫“a先生”的神秘投资人。不仅因为他是这堆offer里唯一匿名的一位,还因为他的简介背面附的那张商务照,着实帅得令人心一颤。 丽然按着自己对商务精英们的认知,定在了五道口最贵的咖啡店。只是等人到了才发现,还是辱没对方了。 午后,一身深色考究西装的男人推开这家小店的玻璃门。他身形清隽修长,被满室的斜阳辉光映着侧脸轮廓,像一个诞生在太阳光里的梦境。走近了,才发现他面容沉郁,浑身黑压压的气场,让人喘不过气。 不是太阳,而是太阳的阴暗面。 丽然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上来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那个……您请坐。” “请坐。”沈时晔不由笑了笑,觉得她的师妹着实也有些像她。 男人主导的控场性太强,今天本该是丽然考校他,最后却变成他问她答,问他们的实验室架构、研究方向、发展前景,最后自然而然谈到了他们的pi。 “其实,”沈时晔轻描淡写地说,“我关注顾老师很久了。” 丽然,“啊?” 她顿时有些警惕,师姐长得招人稀罕,就是会有很多别有用心的男人来打听她。 “在剑桥时难讲。 虽然母亲去世了,但顾影如常生活、如常工作,传递给身边人的,仍是温和而积极的信号。 可丽然就是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叫她一声,要过上很久,她才会反应过来,对别人笑一笑。 但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丽然微笑道,“她很好啊,只是最近实在是太忙,如果我们达成合作意向的话,师姐和聂老师一定会亲自招待您的。” 她和西泽。 沈时晔沉静的面容上划过一道怔忪,因为掩饰得太好,没人看得出来那瞬间他心痛难遏。 他已经习惯与痛意做伴了。每晚梦境里循环的景象,都是她和西泽走进圣洁的礼堂,花瓣漫天之下,她着白纱,交换戒指,纯粹喜悦地对西泽说“我愿意”。而他被禁锢在观礼席,一动不能动,成了她爱情里的路人。 他总是会惊醒,撑着他的合适人选之前,由深石—埃克森集团全球董事会主席沈振膺暂代他的以上职务,由埃克森全球ceo拉伦夫交接他手头未竟的实体工作。以及,他在深石—埃克森体系下面拥有的所有股权及信托,即日起转移到他妹妹沈嘉宁小姐名下。他在深石埃克森集团原有的董事席位,将由他的母亲黎宛央女士代为行使表决权。 他最后写道,“在深石—埃克森供职的十年,是香港经济最繁荣的十年,也是我人生当中急剧变化的十年,因为社会进步、市场开拓的时代机遇,我有幸和各位员工见证了深石最为高速发展的十年。尤其是四年前接任埃克森全球董事会主席以来,正是因为全体员工对我的信任、支持和包容,我才能在这个职位上倾尽全力投入至今。能够你们所有人共事,是我的荣幸。曲终人不散,不必为我辞行,再会。” emma目光定定读了两遍,忽然捂住脸,泣不成声。 * 这种高度的人事调动,要经过董事会、股东大会曾曾决议,并通过政府监管者向全世界公告。不到一天时间,这场时间深石内部的地震就已经传导到了外部市场,深石埃克森在港股、美股和欧洲市场的股价全线波动,整个事件中,唯一收益的人也许是沈嘉宁。因为得到了哥哥名下的股权,她原地飞升亚洲女首豪、30岁以下全球女富豪榜首。 深石的新闻发言人在一天之内开了五个发布会,顶住了财经记者们重重追问,一口咬死沈时晔辞职是出于“健康原因”。 记者们各个交换眼去找他。 顾影安静地一动不动,闭上眼,半垂下脸时,右眼眶里落下一滴泪。直到聂西泽走过来,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将木盒扔出了门外。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木盒狠狠砸上白墙,什么下脚步,眼睛看着漆黑夜色中的教堂,刚刚又有一对新人从花朵修剪出的拱门下面走出,新娘把简易的白纱抛向半空,“happy wedding day!” 在拉斯维加斯,一切都很自由,很戏谑,连结婚手续都可以办得很轻易。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只要是两个成年人,就可以拿着护照走进教堂,填一份表格,拿到一份结婚证书,去找牧师接受祝福,由牧师在上面签字,周围的热心群众帮忙撒花,恭喜,你们这就喜结连理啦。 这种时候,聂西泽又想起沈时晔教他的另一句话,应对没有硝烟的战争,手段要快、狠、准、稳,哪怕十分卑鄙。他们家里盛产天生会伪装的商人,对外显得清贵端庄文质彬彬,但是能挣大钱,其实都不是善茬。 他今天想起沈时晔的次数委实有些多,但是,他教过他的事情的确都很有用。 聂西泽舔了舔嘴角。 sorry, brother. “没错,是在买蛋挞。你想要吗?”聂西泽轻柔地问,“去排队?” 顾影眼睛都没睁开,就说“好”。她全程都很昏沉,只在聂西泽要她掏护照的时候,小小质疑了一下,“买蛋挞也要护照呀?” 聂西泽睁眼胡说八道,带着顾影的右手在登记表上刷刷打勾,“人家限量的,一份证件只能买一盒。” 顾影信以为真,主动掏了钱,对桌子钻石蓝宝珐琅的表壳表带、什么珍稀工艺的星空盘、什么巧夺天工的机芯,全都分崩离析,变成一地烂破碎。 几个路过的学生受了惊,站在玻璃门外,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聂西泽视而不见,冰凉的手指捧起顾影的脸,捏着她消瘦的下巴尖,一字一句,“顾影,如果到了这里,你还忘不了他,那我不介意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第68章 chapter 68 绕赤道半圈的电子霓虹灯,画下特别的城市天际线,更远处是酷热的室外沙漠。这一座既梦幻又荒芜的城市,是拉斯维加斯。 冷气环绕的室内赌场中,尽是酒精与香水的味道。低矮的天花板,昏暗的灯光,以及错综复杂的走廊,这些都是经过有意设计的,只为让人在其中沉浸迷失。 浓妆艳抹的金发女侍者端着托盘四处游走,顾影要了一杯百利甜酒,牛奶里兑上一点点百利酒,甜丝丝的,是给baby喝的酒。她眼神迷离地靠回聂西泽身边,看他手里的牌面。 聂西泽先换了两万,我和她在筹款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精确说出了顾影的最新研究,这是还没有公开发表的主题,的确是和顾影面对面谈过话的人,才能如此了解。 丽然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 那场晚宴她知道,顾影那天打扮得太漂亮,被好事者拍下来,传到了ins上面,天价珠宝配顶级美貌,再加上名校tag,小小火了一把。 但丽然不知道,那天顾影正是当了面前男人的女伴。 在旁观者的视角里,她和聂西泽从来没有分开过,聂西泽家世显赫,要找到那么一条珠宝也不算太难办。 “顾老师很有才华,也很耐得住寂寞。” 丽然笑了,喜欢听别人夸师姐,“是啊,她是我们当中最棒的。” 沈时晔执起咖啡杯,顺理成章地问,“她最近还好?” 师姐最近好不好? 这件事很美元的筹码,坐在实木的台面前和别人玩着梭哈。他有些漫不经心,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和顾影耳语一两句,赢一点点,到下一局,又输了一点点。 顾影带着点醉意问他,“你的牌技是谁教的?” 聂西泽,“……” 他不会蠢到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隔了一会,顾影对他说,“你要输了。” 在赌场这个地方,顾影有着言出法随的超能力。 果然,当荷官请客人翻看底牌时,聂西泽手里是一把毫无悬念的杂牌。 聂西泽另换了一些筹码,云淡风轻地继续。但他今天运气很糟糕,前后不过半小时,就输掉了十万美元。 在这个空挡,顾影已经趁机喝掉了一杯威士忌一杯白兰地,晃一晃脑袋,漂亮的脑壳里盛的全是酒精。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筹码盒上,她有些懵又有些怀疑,“我们今天是不是要睡大街了?” 聂西泽吓唬她,翻了一翻。 都醉成这样了,她真的还有算牌的能力。或许应该说,整个牌局的节奏,都是被她的意志所掌控,她可以决定自己在哪一局输,哪一局赢。在赌场里,欲望是海啸,理智才是罗盘。庄家被这种恐怖如斯的脑力压迫着,额头微微冒汗。 聂西泽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妈的,顾影这个女人应该被抓去做大脑切片,好好研究一下她的构造。 他只顾着感叹,却忘记了沈时晔教过他的一条黑色潜规则。 赌场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带走二十万美金。 不知是什么时候,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身黑色西服的赌场经理站在他们面前,背后是四个荷枪实弹的保镖。 “先生,小姐,例行检查,请你们出示护照。” 顾影一个激灵醒过来,和聂西泽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个字——跑! 顾影是醉了,但还没丧失基本的观察力,大声喊,“去西边!” 西边是红灯区,穿着亮片低胸装的女郎伸出雪白的大腿揽客,顾影在她手上放了一打钞票,“两位。” 第67节 嗯? 女郎懵了一下,“我不做女人的生意……” 一错眼,这一对漂亮的男女已经手牵手闯入她的房间。回过头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窗户大开,风从外面吹进来,呼呼地卷着窗帘。 急促地一阵小跑,到拉斯维加斯大道上,著名的金色大圆球旁边,谁也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顾影抚着心脏小口小口吸气,听见聂西泽问她,“今天开心吗?” 顾影用力地点头,“开心!” 聂西泽今天很大度,不但带她在拉斯维加斯到处撒钱,还准许她去看肌肉猛男的脱衣舞秀,允许她往舞台上扔钞票。不像他的哥哥,总是看她那么紧,只要出现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她方圆十里,就表现得很警惕。 太小气的男人要不得。 ——诶,等等,聂西泽的哥哥是谁来着? 顾影甩了甩脑袋,但思维转得很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算了,喝酒,拉斯维加斯充满了自由的空气,连酒水似乎都比别处的更加甜美。 她抬起明亮澄澈的眼睛,虔诚地向聂西泽许愿,“如果还有酒喝的话,会更开心!” 聂西泽,“……” 他很疑心,是否是沈时晔把她带坏了,养出了一个女酒鬼。 不过,vegas最不缺的就是赌场和酒吧,拦是拦不住的,聂西泽选择摆烂,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顾影走在前,娴熟地穿过一片灯红酒绿至吧台旁边,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喝醉了的女人。 精致巴掌脸的亚裔女孩,身体丰腴又纤细,恰好对了周围一众白人的胃口。顾影还没开口,就有好几个男士抢着请她喝酒。 还没来得及掏钱夹的聂西泽:…… 磨了磨后槽牙,他想沈时晔那么严防死守果然不是全无道理。 不过顾影是个不中用的,只喝了一杯马天尼,就软绵绵地倒在了桌面上,后面排着队等着请她喝酒的男士们只好遗憾地作鸟雀状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酒吧,意识清醒一点时,正被聂西泽托在背上。夜风轻柔吹得舒适,顾影半眯眼,瘦削的下巴搁在聂西泽肩头。 “酒醒了?”聂西泽偏过脸,对她怨气很大,但又不能和酒鬼置气。 “那里是什么?”顾影指了指前面一所白色尖顶房子,那里灯火通明,有很多男男女女手牵手,排成一条长龙。 “教堂。” 顾影又有些困了,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他们在排队,是不是在买蛋挞?” 她可讨厌排队了,但是在香港的时候,为了买到刚出炉的蛋挞,她倒是很愿意等上一小时。 聂西泽停后面的工作人员甜丝丝地说,“要双份,谢谢。” 工作人员咚一声盖了章,“不可以的哟女士,在vegas重婚是犯罪!请出门左转找牧师,happy wedding day——下一位!!” 第二天早晨,顾影顶着了那封喜帖,拿给沈时晔看。聂家的作风一向低调而朴素,那喜帖上只有一行小楷字:很高兴宣布二公子聂西泽同顾影小姐即将结婚的喜讯。 喜帖落款是两天之前,正式的婚宴则在一个月之后,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节。 备忘录里又写,由于双方都是低调的科学家,仪式一切从简,只邀请近亲出席,请各位亲朋好友谅解。 再下面,附了两个人的订婚照。不是那种穿着礼服高珠端端正正坐好的摆拍,而是随手抓拍的生活照,甚至有那么一点不聚焦,嘉宁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却莫名感叹了声,“好甜。” 那是在聂家什刹海1号的宅子里,在红墙之下,顾影踩着洁净的积雪,仰脸看着墙角青白渐变色的腊梅,玉捏似的脸被雪光衬得莹莹动人。聂西泽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一只手臂半抬,似乎在问她,想要这枝还是那枝? 京城春光无限,正是好时节。澄澈天光下,即便隔着略模糊的镜头,聂西泽左手无名指上朴素的订婚戒,也被照得晃眼。 香港的午后,室内阳光充沛,暖风吹拂,沈时晔却觉得浑身发冷,心脏像被谁的手穿进胸膛里捏住,酸一阵,疼一阵。 他眼眸黑沉,透不进一点光线。思绪凌乱着,一头凌乱的长卷发爬起来,人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聂西泽就将一封嵌在相框里的结婚证书甩到她面前。 嗯? 顾影两眼发直地看着上面的文字,签字生效的,受美利坚合众国法律保护的。 再下面一行歪歪斜斜的两个名字,goonie,正是她醉醺醺签下的笔迹。 “下个月办婚礼,我父母已经同意了。婚宴场地是你昨晚抓阄选的,定在天坛,违约金五千万,你要是拒绝的话——” 聂西泽气定神闲地拍拍她已然麻木的脸,“那恐怕只能你自己赔到死了。” 第69章 chapter 69 习惯了过去的高压工作,骤然空闲下来,沈时晔其实很不习惯。 时间表是大片的空白,心里也是空的,每晚噩梦缠身,分手两个月,顾影已经在他梦里和聂西泽结了一百六十遍婚。 潘师良实事求是地劝他,“她和西泽少爷未必会结婚,毕竟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 “你不觉得,”沈时晔冷静地回,“在经历过我之后,她会更珍惜眼前人吗?” 潘师良:“……” 沈时晔继续说,“我就是他们真爱的那个反派角色,让他们的爱情经过高山险阻之后,更显得弥足珍贵。” 潘师良辩不过他,“睡大街?你这种小姑娘一出门就会被别人抬走。” 顾影立刻抿起淡粉地唇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要。” 耳边混杂着输家的叹息、赢家的尖叫,她左右看看,朝聂西泽不客气地伸手,“没用的东西,把筹码全部给我!” 在他们的正对面,是“抓飞钞”的机器,数以千计的美钞放在巨大玻璃盒中,被电动扇吹散,围观的赌客买号抽签,中签的人进入玻璃盒内限时抓钞。乘风飞舞的钞票,正是赌场飞金流银的象征,但顾影视而不见,从玻璃盒旁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她走过了俄罗斯大转盘,走过了客人疯狂按着按钮,大呼“下一局、下一局”的老虎机,最后停在了“21点”的牌桌前面。 这是规则简单的纸牌游戏,牌面加起来的点数不能超过21,在此之下,数字大的人获胜。 顾影是玩21点的好手,因为存在一个数学模型,可以计算出牌的概率。通过强大的记牌能力和计算力,赢率可以提高3%。正是这一点点赢率提升,就可以赢过庄家。 放在平时,聂西泽毫不怀疑顾影能够大杀四方,但是今天……他忍不住看了顾影几眼,圈住她的手,“你已经醉了,不可以。” “我没有!”顾影睁大眼睛,力图自己还清醒。水晶灯下,她的瞳孔看起来比猫还圆,数手指给他听,“这是一,这是二。” “……”聂西泽拿她没任何办法,给她换了筹码,放她到牌桌旁边。 反正,也不过是再输十万美元,他付得起。 顾影打牌是没有规律的,时赢时输,但如果有心人去算她的筹码,便会发现她的总和总是保持在嬴的状态,不到一个小时,她已经把聂西泽输掉的全部赢了回来,而且还将筹码索性不劝了,由得他日复一日地阴郁下去。 他知道少爷不是走不出,他是固步自封,不愿走出。 沈时晔开始见心理医生,每周两次。 第一次面谈时,医生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和我说一说她吧。” 沈时晔,“你怎么知道是因为一个“她”?” 医生笑了,“先生,您付我一个小时两万欧元的咨询费,理应如此。” 沈时晔沉默半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和别人分享我和她的记忆。” 他是个太警惕也太聪明的病人,医生花了很长时间去撬开他的口,一开始他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譬如他们在埃及的雨林小岛里探险、在香港的街头探小店。医生大部分时候都只充当一个聆听者,直到有一天下雨,他突然说起了两年前的一场雨、一道枪伤、两个向死而生的人。 “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知我的欲壑难平。 “可是,我都没有对她说一次我爱你。从来没有。” 沈时晔的声音戛然停下来,静谧的咨询室里,一时只有他紧涩的呼吸。他高大身躯陷在沙发里,一只手握成拳抵在眉前,隔绝所有视线交流,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吐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 隔了很久,医生才问了他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思考过,除了父母子女这种天然的血亲,是否真的有人,可以经受住只有给予、没有回报的感情?” 沈时晔闭了闭眼,“我想过,但我太固执的相信,在爱情的领域里,她就是神明,可以无所不能。现在我知道了,是不能的。因为她也是肉体凡胎,她的心是美丽而脆弱的琉璃,她给世界、给别人多高浓度的爱,留给自己的就是多么深重的伤。她对我,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医生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剖析得这么冷静而彻底的病人,似乎轻叹了一息,“先生,其实你已经把自己剖析得很清楚了,不必来找我的。” 沈时晔勾了下唇,“上一次,你让我谈谈最近的梦,我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每一天的梦境都在循环我和她,梦里种种推演,如果我早一点接纳她的母亲、如果我没有去纽约、如果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结局会不会不同?——答案是不会。每一天,我都在她和别人的婚礼中惊醒。我们是注定要走到陌路的,即便不因为她母亲的死,也会有别的导火索。我对“她爱我”这件事的执着,早就走火入魔,超过了对她本人情感的关心,即便重来一百遍,彼时彼刻的我,都会亲手扼杀这段感情。 “可我不甘心,难道在梦境里,我和她也不能圆满一次?对失恋者的心理诊疗,最终的目的是让他们走出过往,但我并不想走出来。我对你的问题是,要怎样做,才能永远记住被她爱过的感觉?” 医生定定看了沈时晔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没有病,而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对往日的沉溺已经完全侵蚀了理智,和他的逻辑形成一种无懈可击的闭环,他自我剖析得越自洽,就从清醒的道路偏离得越远,连明察秋毫的医师也险些被他骗了过去。 “我不会告诉你的。”医生道,“这不是在治疗,而是自欺欺人。” 沈时晔肉眼可见地变得意兴阑珊起来,“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心理咨询师。” “如果心理咨询可以给人创造美梦,就不是一项科学,而是巫术和玄学。” 医生看着面前的男人,明白他不会再来这间诊疗室了。而且,面对这样一个违背常理的男人,心理医师的专业技能也很难再发挥什么作用。医生在桌面上为他留下一支录音笔,“先生,如果你不想讲给别人听,就讲给机器、讲给电子芯片听。也许有一天,你会从千万种推演中,找到圆满的那一种。” * 沈嘉宁最近过得相当如履薄冰,千亿的股权从天而降,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喜事,在她这里却是飞来横祸。天老爷,她才刚刚成年不久,只想躺在信托上面做个无忧无虑的细妹仔! 哥哥好狠心,让公主下凡,去公司上班,做这种脏活累活。 她生气,被mommy按在书桌前面学什么董事会股东会表决规则,真是无聊透顶,又敢怒不敢言。 快过年,深水湾庄园里面属于沈时晔的那一片别墅又有了人气,周边的花园也修剪一新。沈嘉宁猜到沈时晔是回来陪母亲过除夕了,装肚子疼糊弄掉自己的金融学老师,踩着缎面芭蕾鞋轻手轻脚地潜进沈时晔的屋子。 沈时晔正坐在一张日式茶几旁边,半阖着眼睛,桌面立着一支录音笔,上面运行的绿灯荧荧地亮着,不知在录着什么。 毕竟,室内只有凉风拂动窗帘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海鸟的鸣叫。 地上还点了个香炉,里面烧着沉香木做的线香,并非不好闻,只是沈时晔以前从来不用这些仙风道骨的器物的。 他是正统的剑桥绅士,衣食住行,细微到贴身用得的香水,都有定例。可他现在的样子,简直是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下一秒就可以原地出家了。 沈嘉宁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唇角苦大仇深地向下撇着,“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嘘。”沈时晔的眼睑轻微地动了动,“我在想她。” “她?” “我们去海边,她在捡贝壳和海星,我在后面追赶她,可是她很狡猾,游进了海水里,游到夜幕降临,海水变黑,我追不上她。” 说实话,沈嘉宁被他事无巨细的描述弄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他说的那些是真的,还是他幻想里面的。她往沈时晔面前凑了凑,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么想大嫂的话,就去把她追回来嘛!” 快点把人追回来,然后回去好好做他的董事局主席,不要把什么奇奇怪怪的家族责任都压到她肩上! 沈嘉宁想当然地认为,大哥大嫂之间只是闹了点点别扭而已。毕竟她哥哥又帅又有钱,除了性格冷冰冰,不是那么讨女孩子喜欢,还能有什么毛病? “你哄一哄她嘛,有诚意一点,嫂嫂心一软,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第68节 “她不会回来了。”沈时晔面无表情拨开嘉宁的手。 沈嘉宁被他指尖凉意冻得心一颤,也许是兄妹连心,她似乎共情了哥哥心底那片无边无际、如暗黑之雾的钝痛。 哥哥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他会告诉她事在人为,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她一叶障目,站的视野不够高。 她突然想起什么,“哥哥,你知不知道影姐姐已经和二哥订婚了?那是二哥,二哥诶!全家人都觉得他要孤独终老的,可是连他都要结婚了,所以,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沈嘉宁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喜事会让沈时晔振作起来,低头急切地在手机上翻找着那条订婚的消息,因而错过了沈时晔那一瞬间茫然而破碎的眸光。 “你说……什么?”他嗓音紧哑地开口,咽喉处涌上一阵铜锈的血腥气。 沈嘉宁调出最后落在了一个念头上, 骗子。 骗子气,顾影在一片花香中醒来,骆诗曼将一把花瓣从空中高高撒到她头顶,“happy wedding day!” 她还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呢,为了来见证小姐妹的婚礼,她顶风作案,从香港潜回了聂东煜的鼻息之下。在黎宛瑜的浅水湾别墅闷了几个月,今天有热闹可以看,她看起来比顾影这个新娘本人还要兴奋。 顾影不但不兴奋,还十分摆烂,醒后的第一句话是,“我害怕。” 骆诗曼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让她清醒点,“证都领了,说什么胡话呢?” 顾影反思过了,今天这场婚礼能办起来,完全就是因为她被那张结婚证绑架了。 她当然没有被聂西泽什么五千万的鬼话母亲吗?给我生个孩子,以后沈家的继承人,千秋万代,年年都要到外祖母坟前烧纸磕头,这样够不够?”沈时晔的虎口卡着她的下颌,手指极尽亲昵贪恋地揉着她的脸颊和耳肉,“你点头,我们今晚就要,先要一个女儿,最好长得像你。” 顾影震惊又惊恐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她和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没有道理可讲。 她动都不敢动,怕他把她的哪个小。 明明说好,要过十年、二十年,她才可能日久生情爱上他。怎么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她就已经变了心? 只两个月,她怎么就敢新人换旧人,住进了新宅院,穿上了新衣服,用爱他的样子,一模一样地去爱别人。 沈嘉宁终于发现沈时晔的表情僵冷,看起来全然不对劲。她被吓到,一动不敢动,“哥哥,你怎么了?” 沈时晔转过脸,体内正有暴戾的因子在涌动,表情却是不动声色的,和嘉宁轻柔打着商量,“等过了年,我们就去把你嫂嫂接回来,好不好?” 第70章 chapter 70 婚礼的前一天,聂西泽依着习俗,随母亲黎宛瑜去西山祭祖。 他今天一套深色西装,长身玉立,黎宛瑜一时百感交集,伸手为早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小儿子理了理衣领,“好孩子,几个兄弟里面,竟然是你最先结婚了。” 谁能想到呢? 两个孩子在美国胡闹似地领了证,黎宛喻起初是很不高兴。但没隔几天,沈振膺亲自联系聂家,给顾影做背书,“是个样样齐全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好的。” 黎宛瑜怎么道自己是站在阴沟里看月亮。在我的世界里,所有的感情都是有条件的,我没见过这种近乎理想主义的爱,可那是存在于她和西泽之间的,月亮的光辉,只是恰好地照到了我。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月亮在天上,远远看几眼就足矣,这是审美性质的。可是当我发现她和西泽隔着一道错位的时候,我再也克制不住,像穷人见了金山银山,狂喜,贪婪,想要据为己有。” 医生在纸上记录的铅笔沙沙作响,沈时晔停了停,继续平静地陈述,“我们决定在一起,只花了十二个小时,是一时冲动、感情用事,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像完全抛弃理智来办事。我打碎了她和西泽之间的感情,以为她多多少少会恨我。我想要补偿,可是她什么也不要,我起初恼怒,后来释怀。她对我说‘我已经得到了你’,我像被施了咒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是的,她的慷慨仁慈,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之外。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吗,她已经被我私有了吗?我像吝啬鬼葛朗台,夜夜走进库房里抚摸每一根金条,否则无法安枕。我不停试探她的底线,想要确认,即便我是个卑鄙无耻一无是处的男人,她也依然爱我。 “我们在一起,一共八十六天。每一天,她都在经历我的考验,我把情场当战场,对她冷淡、要挟、阴晴不定、道德绑架、服从性测试,一样一样手段地试她。她心里都吓到,可是聂西泽那时抓着她的手,“我们家里没有离婚的先例,你别让我输,好不好?” 这之后,备婚的进程像被按了加速键。黎宛瑜带她飞到巴黎试礼服,订菜单,确认宾客名单,喜帖发遍大江南北。 顾影听说喜帖也发到了香港,对聂西泽瞳孔地震,“男人都要面子的,我和他分手没几天就和你结婚,你是他弟弟,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他可能会杀了我。” 聂西泽是持证上岗,所以有恃无恐极了,“婚姻神圣不可侵犯,我们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关系。他在外面有头有脸,干不出这种践踏法律的事。” 结婚要赶吉时,由不得新娘慢悠悠地来。 顾影被造型团队打仗一样伺候着,换上一身金银褂皇,等接亲队伍过来接她去什刹海1号。那是她和聂西泽的婚房,三进的四合院,空间足够大,为了省事,今天的婚宴也一并在那里办了。 其他人按惯例到外面堵门,顾影一个人坐床上等着,金红色的裙摆像大牡丹花铺开。一早上兵荒马乱,这会儿安静下来,她才迟钝地感觉到饥肠辘辘。 大家都默认新娘要保持身材穿婚纱,谁也没顾得上给她喂口吃的。顾影忍了又忍,怕自己饿晕过去,推开套房内间的木门,想让外面的人帮忙弄些茶点进来。 外面客厅静悄悄,地上洒满金粉和花瓣,一切人声似乎都远离了。顾影有些奇怪,难道迎亲是在外面吗,没结过婚,真搞不懂流程。 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也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她走到最外面的玄关,双手扶在厚重的扶手上,向外推开木门。 她不设防,开门的一刹那,被外面酷烈的烟味扑了一头一脸。八十多天的耳鬓厮磨,足够这道烟味铭刻进她的嗅觉里。 顾影意识到外面不是没有人,而是有很多人。黑色制服的高大保镖无声无息地控制了整条走廊、以及套房外面的平台花园,只为了门外这个男人,可以在这大喜之日,从容地对着新娘的闺房抽烟。 他看起来在这里待了有一阵了,烟头积满了手边的烟灰缸。 顾影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像小鹿遇到猛兽,血液倒流,心跳疾驰。 她小步小步缩回门后,企图关上门,但她的小动作没能成功,沈时晔掐了烟,砰一声推开门,一步跨进房间,逼近她。 他今天的打扮隆重得出奇,连平时去什么世界级的论坛,都未必有如此上心。一身暗金线的深色西服比新郎的礼服还要贵重,连额发也仔仔细细打理过,灯光下五官立体深刻,看起来有种陌生的英俊。 顾影奇怪而警惕地看着他,扶着门框的手心冒了汗。他想做什么呢? 沈时晔的目光亦停留在她身上,那道目光又迷离又阴冷,看不见什么实质,像一口黑洞,无尽头地吸收着周围的一片喜气。 顾影一身龙凤褂皇,纤秾合度,流光溢彩地勾出她沙漏般的曲线。露在外面的小脸、颈项、双手,全都凝白如玉。皮相与骨相都美到极致,连她惶恐不安的神情,都显得动人。 身后的房间贴满了“囍”字,门帘上挂着小巧的红玛瑙珠串,在这样金红的光线之下,她看起来更美了,喜气洋洋,红气养人。 可是这样的美丽的她,是去做别人的新娘。 “刚刚出门,想去做什么?”沈时晔询问她的口吻是柔和的,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重如千钧,压得人喘不上气。 顾影咽了咽口水,顶着压力挺直了后背,“去结婚。” “你怀他孩子了?” 这句话问得太冒犯,顾影抿紧红唇瞥他一眼。 “没怀孕。没怀孕你急着结什么婚?我们分手才两个月。”他一步步逼近她,用眼神和气场侵犯着她的身体。 顾影脚步错乱地后退,后背砰地撞上小型吧台,上面的水晶酒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再往后退,就是床了。 顾影紧张地吞咽着,眼神去瞄墙上的钟,迎亲的吉时快到了,聂西泽什么时候才来解救她?? 她乱飞的眼神被沈时晔捕捉到,他敏锐地一眯眼,明知故问,“你在等谁?” “我等……西泽。”顾影怕他怕得身体都软了,偏偏还有顶撞他的犟脾气,“我老——” 老公的“公”字还没说出口,她的舌尖就被勾住咬住,堵得密不透风。 他滚烫的唇舌长驱直入,顾影被凶得站不住,险些向后直挺挺倒去,被他一条铁臂锁住,紧紧按在他的胸膛前面。 龙凤褂勾勒出的腰身,被他吻得后倾,弯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你……混蛋……”顾影推他打他,眼圈已经被欺负红了。 “这场婚,你是不是一定要结?”沈时晔嗓音性感暗哑,难.耐地咽动喉结,两个月没有吻过她,他已经忍耐不住。 “沈先生,你让我别后悔的。”顾影被他浑身上下牵着心脏都在疼,眼睫毛湿漉漉,可怜地抽噎一下,“没道理我跟你谈过一场恋爱,就不能结婚了。” “只是想结婚的话,”沈时晔冷静地抬起她的下巴,手指按进唇内,反反复复地亵.玩她水红的舌尖,“那新郎是谁,想必不要紧吧。” 顾影一听这话就觉得大事不妙,使劲推搡着沈时晔,一边将脸从他的钳制中逃开,“胡说……我老公……只有一个……啊——!” 龙凤褂的裙门被悍然撕开了,她的曲线妖.娆处,被他粗.暴地甩了一巴掌,浮起绯红色的五指印痕。 “没错,你老公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他理所当然地掐她的腰,字字阴冷低沉。 顾影被打得泪水涟涟,双眼通红而怨恨地看着他,“我的老公,我的丈夫,今天和我结婚的人,以后会和我白头偕老的人,百年以后,骨灰和我埋在一起的人,是西泽,只有西泽!” 第二个我还请他做伴郎呢。” “他肯?” “他肯不肯又有什么关系呢?”聂西泽脸上的倨傲写的明明白白,他就是去恶心人的。 黎宛喻笑起来,抬手敲了敲他的后背,“阿晔对你是有养育之恩的,你别太过分。你和小影领了证,她就是你媳妇儿了,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 第二天是很好的天动作曲解成点头肯定,在旁边那张床上把她就地办.了。 沈时晔像抚摸艺术品一样抚着她莹白细腻的腿肉,顾影发起抖,像变成了一汪水,呻吟死死咬在舌根,细声细气地叫他,“待会儿……会有人……过来……你清醒点……” “宝贝,今天会是我人了,“这是……唔……什么?” 喉咙里不由自主溢出了一些很糟糕的声音,她立刻咬住唇瓣,神情慌张又迷乱。 “感觉到了是吗?”沈时晔轻柔地抚着她,她还是像一条慷慨的溪水,像以前一样。如果不是位置不方便,他会顺便为她口。但现在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区,他便只用了手,“以前,顾忌你生嫩,不能用什么技巧,以后我们可以一点一点试……” 顾影耳边嗡鸣,瘫软在座位上,宛如一具艳尸。 “给女人下药……你算什么男人?”她有气无力。 沈时晔不生气,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语气冰冷而气息滚烫,“宝贝,待会就让你想起来,我是不是男人。” * 有晶莹的水滴从轿跑座椅上一颗一颗滚落,洇入洁白的地垫。 顾影咬着自己的右手指骨,即便如此,齿间仍旧溢出细碎的呻吟。 她是神志不清了,否则就会发现,随着轿跑的疾驰,周边景致变化,是到了什刹海1号。 安保认得沈大少爷的车驾,虽然奇怪这车头怎么撞成了这样,但也不敢盘问,直接放行进去。 到了内院,沈时晔用大衣裹起她,横抱在怀里。一路上遇见许多聂家过来帮忙准备婚宴的帮佣,没人怀疑他什么,都以为他是来观礼的,竟然由得他长驱直入,进了顾影和聂西泽的婚房。 门栓上了三道锁,沈时晔等不及带她上床,就将她按在门边。 顾影一口气还没吸上来,就被绝望的窒息感弄得说不出话,瞬间泄了气。 沈时晔不急着继续,观察着生当中最清醒的一天。”沈时晔笑了笑,手臂甩开一件黑色的大衣,将顾影兜头兜脑地裹住。 “唔!” 下一秒,顾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扛上他宽厚地肩膀。 是的,沈时晔今天清醒的要死,所以带着一群疑似雇佣兵的男人抢劫新娘。 顾影头晕目眩地攀着他的肩,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他理智尚存,没有留在这接亲的现场。 她又怎么猜到,这是因为,沈时晔所酝酿的事情,比她的想象更无耻。 第69节 第71章 chapter 71 至地下停车场,沈时晔将顾影扔上副驾驶,没要司机,亲自驱车出了地面。 这家酒店在颐和园东门外,出入只有一条车道。阿斯顿马丁轿跑疾驰出岗亭,就和前来接亲的林肯加长婚车队伍迎面撞上了。 这时机,卡得分秒不差。沈时晔连敞篷都没关,还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也不抽,手肘慵懒懒地搭在窗沿,让对面的人看见,龙凤褂皇的新娘在他车上。 有谁见过沈大少爷巴掌。 “是西——” 第三个。 “泽——” 第四个,打到红.肿,水花飞溅,长毛的地毯湿透,洇出深色的阴影。沈时晔呼吸一次短促过一次,神情深冷,直坠入无边黑暗中。他点点头,盯着顾影因为缺氧而殷红的脸,“一定要西泽是吗?那也不要紧。我和他的血缘这么近,今天谁来做你的新郎,都一样。” 他在说什么?顾影迷茫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听到什么天外之音。 “你不是恨沈家逼死了你明白的,只是因为太理解我、明白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所以全部包容下来。她讲过无数次我爱你,很爱你,最爱你,讲到声嘶力竭,只为了填满听不出来,沈振膺是想要顾影嫁出去,好断了沈时晔的惦记。但转念一想,西泽来来去去都还是这个女人,她怕这次不点头,他真要孤独终老了。 上完香,黎宛瑜由儿子从蒲团上搀扶起,跨出深红色的门槛,“你给阿晔也发了喜帖?” 聂西泽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开着敞篷把妹?今天全北京的人都见着了。小姑娘红唇微肿,口红也花了,成年人都看得出来,是经历了多么激烈的吻,才能变成你来抢多少次,她都是我老婆。” 沈时晔盯他两秒钟,那根弦崩断了,拳头猛地往他腹上一顶。聂西泽倒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桀桀地笑了两声。 沈时晔不见得比他好多少,眉骨上面一道豁口,温热地向下滴血,沿着脖颈汇成血流。他拿看垃圾的眼神冷冷看眼聂西泽,太阳光在头顶高悬,他逆着光,表情寒漠,拨出电话,“人在门外,过来处理掉。” 再回房间时,顾影已俯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的脸色一片安然,双颊似早春玉兰透粉,光裸的背脊上香汗未干,一片春色。 她回来了,是真的吗?他用眼神反复确定。 他在床头站定,就着这姿势将她抱起,粗鲁地去吻她,额头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胸口,像雪地里破开的红梅。 他的血在她身上和潮湿的汗水体液混在一起,顾影无知而迷离地睁开眼,支撑不了多久,软软晕倒在他肩头。 * 第二天,阳光依然晴好,本该是新婚夫妇一同在家族长辈面前认人请安的日子。 红杏枝头的春意漫漶进室内窗台,什刹海这样子。 车队里坐着哪些人呢?大约是聂家的所有亲戚吧,各个都认得沈时晔的。 顾影闭了闭眼,血液涌到脸上,苍白的脸颊透出嫣红,身体里泛起一阵一阵羞耻的浪潮。 林肯后座的车窗降下,……上次你说对不起说答应分手都是骗人的……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就见不得我好过?” 沈时晔深深地拧眉,扶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跟你没仇,是爱你。” 他语气太平静,顾影又哭得太投入,浑然不觉自己被告白了。 “……别哭了。” 她听不见,还在细声细气地抽泣。沈时晔心底渐渐升起焦灼,她在哭什么呢? 她不爱他了,所以他所幻想的破镜重圆,只对他自己是圆满,对她却是一条不归路? 沈时晔的眼神从晦暗到愤怒,愤怒过后又变成了更深寂的黑。中控台上的暗格被点开,那里弹出机栝,露出一支淡粉色透明的药膏管。 这是今天早晨,他随手丢进来的,当时他并没想到,自己当真穷途末路到要用这个。 他慢条斯理挤了半管药膏在掌心,双手向下,用力掰开龙凤褂裙摆下面的双腿。 顾影哭得身心俱疲,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一层冰冰凉凉的膏体糊上了红湿处,她一个激灵,起初以为是消肿的东西,直到感觉到一股又麻、又痒、又酸的的冲动直冲天灵盖。 顾影懵她的反应,贴在她耳边阴沉问,“和我舒服,还是和他舒服?” 顾影不知他的问话都是经过严密设计的,小口小口神志不清地吸着气,一不留神就掉进他语言的陷阱,“唔……是你……” 沈时晔脸色一沉,掐住她腰,“所以是和他做过了。” 他的问话不讲道理,又不给人辩解的机会。结实的梨花木门板被他暴起的力气顶得砰砰作响。顾影脚尖离地,像被雨水敲打的荷叶,一下一下晃出波纹。 她惊慌失措地改口,“没有!” “撒谎。”沈时晔骤然停下,在她的临界点突然抽离。 他俯下身体,在顾影温香柔软的耳旁眯着眼,带着怀疑说,“如果没跟别人鬼混过,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老公还没动你,就那么痒了?” 顾影才没有男人那种,说狠就狠、说静止就静止的忍耐力。她被他突然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怔了一怔,立刻哭着勾起脚尖去蹭男人结实的大腿,想要他回来。至于他的一串问题,她只听见了一个“痒”字,真的好痒,被那个药膏催的痒,被折磨得痒。 她细声细气地求聂西泽侧脸如刀劈斧凿,面若寒霜,“有劳大哥替我接影影出来,接下来的事,就不必你代劳了。” 沈时晔完全没有给谁体面的打算,隔着车窗吁了口烟圈,“影影?大嫂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 聂西泽忍了忍,没绷住神情,“她是我老婆!抢过一次,还要抢第二次?大哥,你行,你真行,那么多女人,就逮着这一个女人霍霍,你没见她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吗?做点人事吧,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做男小三的癖好?!?” 几秒安静,沈时晔慢慢转过头,目光深长而冰冷。 他倒挡,单手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以绅士风格闻名于世的阿斯顿马丁轿跑犹如猛兽出笼,轮胎与柏油道摩擦,发出的尖锐噪鸣,直直对着林肯的车头怼了上去。 “砰!”一声巨响,像雷鸣,整条街上车辆警报此起彼伏,全都乱了套。 聂西泽被撞得向前一扑,又被安全带拽了回去,锁骨疼得直吸气。两边的车都有防弹设计,经得起撞击,只是会令车上的人翻江倒海,很不好受。 千万级的林肯半个车头凹陷,两侧大灯破碎。阿斯顿马丁的轿跑都是脆皮的美丽废物,情况更好不到哪里去。 沈时晔视而不见,咬着烟再次倒挡,又撞了上去。这一回他没有减速,碾着林肯的侧边径直开出车道,敞篷的风速太快,顾影束发的一根金簪不堪重负随风飞了出去,砸在车尾上咚地一声。 顾影这才从呆滞中惊醒,迟来的泪流满面,手握成拳不停地捶打旁边的男人,“你疯了、你疯了,你竟然想要西泽的命?!” 沈时晔猛地在路边急刹住,脸色沉得骇人,“你心疼他?” 顾影咬着牙根,泪水涟涟,“沈时晔,你冷静一点行不行?我们都说好了,好聚好散,你为什么……” 沈时晔语气平静地打断她,“聂西泽是我亲自养大的弟弟,我不会要他的命。但如果你再说好聚好散这种话,就不一定了。知道吗?” 顾影还想说什么,抬头触到他冷寂无光的眼神,忽然什么也不敢说了。 “希望你深刻地明白,我们之间不存在好聚好散。”沈时晔用手指拨着她湿漉漉的睫毛,“就算你嫁的不是西泽而是别人,已婚十年生了三个孩子养了两只猫一条狗,我也会带你离家出走。” 他说得太过分,顾影又绝望又怨恨,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嘣得一点不剩,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眼泪纵横流得满脸都是,冲花了精致的妆容,委屈死了,“你不讲信用他,“要……” 沈时晔只给她手指,另一只手面无表情在她腰窝后面扇了一巴掌,“要什么?是不是嫌我比你大太多,想要个年轻的。” 顾影这才知道什么叫作百口莫辩,他想要罗织什么罪名,今天通通扣到她头上。 太阳光逐渐升到天然松开抱着她的手臂,她毫不设防地重重下坠,将他骑得彻彻底底。 “难受……” …… “唔。”沈时晔扶住她腰,喉间溢出一声属于男人的磁性吐息。 …… 顾影渐渐找到节奏,细腰扭得天真放.荡。沈时晔冷峻深邃的面容浮出戾气,掌宽骨硬的手把掐住她,“这里是不是也被别人摸过了?” 他一边问话,一边倏然窄臀向上。男人的力道当然和她那种慢吞吞的不可同日而语,顾影香汗淋漓软倒在他胸口,受不了地尖叫,“没有没有——” “你有。”沈时晔偏首咬着她的耳后,阴郁深沉地吐息,“小骗子。” * 站在门外听了很久,里面细碎的声音似有还无,佣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实在拿不准,大着胆子推门,也没推动。 “有人在里面吗?”佣人问。 顾影趴在沈时晔肩头喘气,身体轻微抽搐着,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侧边鼓鼓胀胀溢出雪团。 她耳边嗡鸣,远方的声音一概模糊,只听见沈时晔在耳边低沉道,“叫你呢,说话。” “说……说什么?” “就说,”沈时晔一字字教她,“你正和老公在一起,洞房花烛夜。”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另一道更重更急的踹门声,“沈时晔,你他妈给我出来!!” 顾影已经累极,听了这道声音,条件反射地睁眼。沈时晔盖住她的耳朵,将她勾在他肩头的两条胳膊挪开,把她整个人塞进被子里。撑身而起,只随便套了西裤,也未着上衣,径直走到外间去起闩开门。 大门一开,寒风窜入,新房里面郁塞的浓烈情.色气味也散了出来,暗示着里面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情.事。 聂西泽抬头看见半具赤裸带汗的身体,肌肉上面全是女人受不住的抓痕,目眦欲裂,一拳直接往他太阳穴上砸。 “你他妈畜生!!” 沈时晔一言不发后退半步,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拳打脚踢。拳头如雨下,是真狠真硬,也是真想要彼此的命。 聂西泽拳拳往头脸上砸,沈时晔偏头躲开,扼着他的咽喉把他推到墙上,眼底蕴着酷烈的怒意,“两个月就带着她去结婚,你怎么敢的?聂西泽,我的女人,怎么有你染指的余地??” 聂西泽额角青筋狂跳,和他对着气焰,“因为你他妈的不做人!!你抢走了她,又不珍惜。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她?你今天干出这种畜牲事,你是痛快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只有掠夺,真可悲。她永远不可能要你了,知道吗?我们已经在教堂说过誓词,无论1号的新房如同被洗劫过,一双龙凤烛从夜里烧到天明,蜡炬的红泪在烛台边沿垂垂欲坠。丝质的鸳鸯双喜床单沾满斑驳狼藉的痕迹,凌乱扔在地面。 女人半躺在一只湿透的软枕上,腰下也垫着枕头,曲线曼妙起伏,赤.裸的雪肤上一串血迹,像只被割喉放血的柔软死兔子。 她一条腿弯曲着踩式化笑容,一个字里莫名说出忍辱负重的意味。 聂家太重脸面,无论私底下闹成什么样子,明面上都不可能承认,板上钉钉的二少夫人是被别人截走了。他们非但不能戳穿沈时晔,还得帮着他粉饰太平。她的好外甥就是拿准了这一点,才会到这里公然宣示主权。 不止黎宛瑜,在备婚的一个月里,聂家还有许多长辈已经见过顾影,亲昵地叫她“小顾”了,这会儿也不得不纷纷改口叫她“顾小姐”, 所有人都在配合这场指鹿为马的戏。 所有人都食不下咽,只看着沈时晔如何伺候顾影用早。 他取热毛巾优雅擦净了手,问后座另一侧的顾影,“你看……影影姐的眼睛里都没光了!” 顾影扭头对着窗外,一动不动像个偶人,对他们兄妹之间的对峙都没反应,安静到没有存在感。别人看她,会以为她在看风景,但如果仔细一看,她瞳孔是涣散的,对着空气,并不聚焦。 嘉宁说得不假,她眼里是没光。 小姑娘天真,一开口就往哥哥的大忌大讳上戳。沈时晔拨开她,咚一声合上车门,“calvin,直接送大小姐去埃克森上海办公室,一切待遇比照普通实习生,不准优待在沈时晔膝盖上,纤细的足踝上,不知何时锁上了一条黄金的脚链,锁得严丝合缝,充满了男人的侵犯和独占欲。 顾影醒来,找回神志的下一秒,抬起小腿蹬男人的胸膛,“滚。” 脚尖还没触上,就被他捉住了脚踝,低头啄吻细嫩的小腿皮肤,留下一串黏糊的湿吻。 第70节 “早安,宝贝。”沈时晔一边沉溺地吻,一边从容道,“该去见一见亲戚了,他们都在等你,未来沈家少夫人。” 第72章 chapter 72 婚礼那天,沈嘉宁凭意志力五点起床,做了三个小时妆造,只为了做顾影的伴娘,欢欣雀到了酒店楼下,忽然接到消息:新娘不见了。 哈? 沈嘉宁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是不是小哥哥对仪式不耐烦,带她私奔了。” 对面的人用怜悯的眼神看她,心想,沈大小姐能长这么大,都亏家里养得好。 婚礼中止,难免传出许多风言风语,但聂夫人黎宛瑜是雷霆手段,半天时间,处理得一干二净。嘉宁身边的助理也不是吃干饭的,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神神秘秘回来说,“大小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嘉宁,“别兜顶,过了午后,已经误了吉时。聂家正在满北京城地找二少夫人,没人想得到,沈时晔是将她悍然地掠入了婚房。正在红烛之下,被翻红浪,昏天地暗。 这处地方是灯下黑,但今日什刹海1号人来人往,总有那么几位佣人耳聪目明,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答应我,宝贝。” “答应……什么?” “不许再离开我。” “我……不行……” 沈时晔现在听不得一点反抗,倾身向前去吻她合不拢的红唇。顾影受不了,呜咽声也被男人含住,发不出来。 沈时晔起身,结实的后背慵懒靠在床头,“骑上来。” “没力气……”顾影扶着他小臂肌肉,小口急促地呼吸。 “你和西泽是不是有个共同的女儿,叫作fiona?” 什么女儿??顾影脑子很慢地想了想。 哦,fiona是一匹马。 沈时晔突然变得很温柔,把她拉到怀里道歉,“对不起,上次我心情不好,提前带你回家,害你没骑上fiona。” 上次害她没骑上马,所以补偿她骑他。 这是什么道理? 顾影还没想明白,沈时晔突圈子。” 助理附耳道,“听说,是大少爷把新娘子带走的。” 沈嘉宁“呸呸”两声,一个字也没信,“拜托,这些造谣的怎么就逮着我哥一个人薅啊?我哥刚刚失恋,佛得都要出家做和尚了还不放过他?去拟律师函,告他老姆!” 助理,“……” 嘉宁,“人长得太帅就是会有这种烦恼。” 助理,“。”好感人的智商,好感人的兄妹情啊。 第二天早晨的宴席,在聂夫人黎宛瑜的力挽狂澜之下,仍如常举行。聂家的叔伯姑舅都到了场,只不过名目由新媳妇的认亲礼,变成了普通的家宴。 黎宛瑜没有生女儿,把外甥女视如己出,嘉宁被排在她身边坐。怕她吃不惯北方菜的荤腥,连菜色都是单独一份。 嘉宁乖甜地说声“谢谢姨妈”,握起汤匙,听见外面的人说了声,“大少爷到了”。 在聂家,“大少爷”一般指的是聂东煜。沈嘉宁抬脸,准备好笑容,一声寒暄的“大表哥好久不见”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 下一秒,一身深顾影,“吃不吃虾?” 旁边几个佣人服侍着,其实哪里用他剥虾,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看他多么宠爱这个女人。 顾影不要吃虾,沈时晔取新鲜饱满的莓果喂到她唇边,她没办法,启唇吃了。莓果那么小,水红的猫舌尖难免擦过男人的手指,沈时晔眼神一暗,忍不住用手指碾着她的唇瓣,吻她的耳后,“bb好乖。” 果实咬破,丰沛的汁水把唇瓣染成胭脂色,唇角一线艳丽的伤口,是昨晚和他交吻时咬破的。 别人未必看得清那道伤口,却一定看得顾影耳后樱粉色的暧昧痕迹。 沈时晔今天把顾影当作新妇来打扮,一身玫瑰红抹胸花苞裙,衬得她发如乌木、肤白如雪,耳上悬了一对红宝石流苏瀑布耳环,与裙装作呼应。鸽血红宝鲜艳如血,将观众的视线重点引到了耳侧去,由不得他们不去注意,印在那里的草莓痕。 旧的吻痕上面又添了新的吻痕。 坐在对面的沈嘉宁,在他们进门时被劈了一个雷,现在又被劈了一个雷,烤得外焦里嫩,头顶冒烟。 她哥哥显然没顾得上她幼小的心灵是否承受得住这种冲击。 沈嘉宁像个卡机的小机器人,脑海里一行行运行代码。 这个男人,是她的亲哥哥。 这个女人,是她的影姐姐。 显然,他们刚刚从同一张床上下来。 又显然,沈时晔把顾影理所当然视为他的新婚妻子。 可是,影姐姐又是小哥哥的新婚妻子。 哪里出错了? 沈嘉宁不是真的蠢,她只是被保护在信息茧房里,单纯地相信这个世界展示给她的美丽表现,百分之百相信所见即所得。 她烧透的的大脑里闪回一系列画面,奇异地串出了真相,突然一切都畅通了。 大哥不会让无关紧要的女人住在他的别墅里,所以他和顾影当时在谈。 小哥哥当时在英国,所以顾影身上的那些吻痕,不是小哥哥弄的,是大哥弄出来的。 书房里的热吻,桌面上的bra,是顾影。 还有什么“教鞭”、“骑马”……全是奸情,全是猫腻。 也许,顾影来做她的私人教师,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诡计。大哥不在乎顾影教她什么,更不在乎她学成什么鬼样,他只是想要每周在庄园里见到她。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大哥和小哥哥……他们谁是三? 席面上的长辈们已经开始聊天气了,一个说今天太阳真好,另一个说是啊,要不去承德避暑……哦不对现在还是冬天。 沈嘉宁好想站起来大喊——丢!你们真的看不见房间里的大象吗? 可是她知道这一屋子人,轮不到她一个小朋友说话。没有人在乎她的小嫂嫂爆改大嫂嫂!她大哥的心理素质(及不要脸程度)更是强大到令人震撼! 沈嘉宁既震惊又懵懂又难过地坐在那里,心想她不再是大哥最信任的小妹妹了,她也不是顾影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 亲情和友情的小船翻得彻彻底底,嘉宁想哭。 沈时晔喂饱了顾影,从容牵着她起身,自然而然地向黎宛瑜辞行,“在香港还有事,下次过节再来北京看您。” 黎宛瑜无力摆了摆手,请他这尊邪神立刻走,最好别再回来了! * 劳斯莱斯的日程表排满。” 坐在副驾驶的calvin立刻应声,“是,先生。” 沈嘉宁头顶飞来横祸,呆了呆,“我是说真的!” 她气急败坏地指了指色西装、标准英伦权贵装束的男人逆光走进来,臂弯里自然而然地搂着个漂亮纤细的女人,和她亲昵十指交握。 他站定,视线深沉地在室内环视一周。座上鸦雀无声,夹菜的,喝茶的,倒水的,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下来,明里暗里地视线都在打量着这一双男女。 沈时晔朝主位上的长辈不冷不热地颔颔首,“姨父姨母,这是我女朋友,顾影。”话毕,他垂首,对顾影换了更温柔的语气,“小影,这是我姨父姨母,聂部长和夫人,叫人。” 啪地一声,面前的茶具餐具全打翻了,嘉宁瞳孔震动难以置信,一声“fu*ck”来得掷地有声。 * 顾影像沈时晔手里的提线木偶,他要她叫人,她张口就叫,“姨母。” 黎宛瑜连小儿媳妇的一口茶都还没喝上,就先被叫了声姨母,要不是有三十年的做贵妇的教养支撑着,她已经维持不住表情管理。 要知道,西泽吐了口血,断了两根肋骨,这会儿都还没醒呢!! “坐。”黎宛瑜挂起公。” 沈嘉宁气得小脸绯红,“你……我……现在股权都在我手上,你要挟不了我!” 沈时晔隔着车窗不带情绪地瞥她一眼,“小姐,那麻烦你动一动脑子,为你做资产管理的职业经纪人,又是谁的人?” 沈嘉宁,“……” 她无能狂怒,被优雅离去的幻影喷了一脸尾气。 再贵的车也会污染环境,正如她秩序森严高贵禁欲也可能变成疯子。 玉兰花树下,沈嘉宁满心崩溃地揉了揉脸。她的助理站旁边,一脸“我早就告诉你”的了然神情。 “告诉我,”沈嘉宁深吸一口气,“大哥和小哥哥,他们不是在玩那个……共.妻吧?” 她思想如山体滑坡,已经往荒.淫的方向彻底脱缰。 天呐,影姐姐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被榨干了精气。 越想越合理。 助理不得不出声提醒,“大小姐,少看那些台.湾网站。” 沈嘉宁警惕,“什么台.湾网站哦,才没听说过。” “粉色18和一朵花网站。”助理没有内走出,主动请罪,“是我没看住顾小姐,让她进了酒窖。” 沈时晔深深看潘师良一眼,脸上分明没有表情,但这一瞬间,潘师良的的确确被他逼出了手心冷汗。 他们都很清楚,顾影随时可能怀孕。所以这条禁酒令,并非沈时晔随口一提,而是他真正的禁忌。 但潘师良毕竟陪伴了沈时晔三十年,他顶住了所有压力,径直往回去,目光沉静。 “下不为例。”隔了几秒钟,沈时晔一字一句,“还有,别再叫她顾小姐。” 潘师良顿了顿,立刻改口,“少夫人。我这就去吩咐上下改口,都叫少夫人。” 话音刚落,穿着丝绸吊带睡裙的女孩子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带着一阵香风与甜醇的酒气,如一片轻薄的蝴蝶,柔若无骨地扑进沈时晔怀里,嘟呶着,“沈先生……” 太久没有被她这么热情地投怀送抱过,沈时晔竟一时失语,清明沉着的眼神晃了晃,揽住她的手背上贲出明显的青筋,喉结滚了又滚。 第71节 阿良将他从清醒到沉迷的转变看得一清二楚,轻咳一声,非礼勿视地转过眼睛。 顾影抱住他的肩,垂首深深嗅着他怀里的鲜花。她醉了之后鼻尖眼圈脸颊和胸口都像打翻了胭脂一样红,像觉醒了什么小动物本能,黏在他胸口,左闻闻右贴贴,“好漂亮啊,是给我的感情地指出,“你的黑卡绑在了那上面,账单是我在处理。您可能不知道,那些一两块钱的支出,在您单笔不下于六位数的账单里,是非常非常显眼的。” “……”沈嘉宁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所以大哥和影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哦?” “我不知道。”助理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过,也许等西泽少爷醒了,您可以亲自问问他。” 沈嘉宁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wait……小哥哥他被大哥怎么了??还活着吗?!” 第73章 chapter 73 回到半山整整七天。 卧室奢靡空旷,顾影捉住绑着自己手腕的领带,咬着毛巾哭出声,嗓音沙哑柔嫩。 因为她刚刚说错一句话,说不想怀孕,不要内设,就被沈时晔抽了条毛巾堵嘴。 沈时晔脸上没幻影接上了主人,优雅地滑出庭院。 沈嘉宁从宴客厅里跑出来,在玉兰花树的影子下提裙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等我!” 车后座的男人开口,“停下。” 沈嘉宁揿开车门,却没力气说话,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天老爷,她沈大小姐好久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沈时晔这时候才想起来一点点兄妹情,摸猫似地拍了把她的后背,“慢点说,不用急。” 不过,这点温柔,当然比不上他对着顾影的万分之一。 沈嘉宁恶狠狠抬头,奶猫哈气,“你不可以跟影姐姐在一起!” 沈时晔当她讲梦话,眼皮都没抬,“春假放够了?闲得没事干?没事干就去集团上班。calvin,联系董事局秘书,请他们把大小姐什么表情,冷峻得要命,不管顾影怎么哭,宽厚手掌还是很强硬地按着她,往前、往后,让她浑身酥麻神志不清。她连呼吸都模糊了,痉.挛地撑着落地玻璃,细软的手指下面氤氲出雾气。卧室里面一团狼藉,她快被玩.死了,细白的脖子高高仰起,甚至看见了自己脚踝骨上的黄金链子,上面挂着的钻石剧烈晃动。 男人肌肉结实的手臂捞她起来,“要不要孩子?” 他得不到答案便会反复问底看穿了她。 用孩子或许绑不住别的女人,但一定能绑得住顾影。她已经没有血亲,会不爱自己的亲生骨肉吗? 为了那个尚未到来的孩子,沈时晔已经完全沉迷,半山里面甚至辟出一片别墅作为未来的育婴室,万事俱备,只等顾影怀孕了。 沈嘉宁到半山做客,没看见顾影,先看见了那个奢华而荒谬的育婴室,震撼到无以复加,“哥哥,你把影姐姐关起来,不让她见人,不让她工作,就给你生孩子?连我都不许见她,你想把她关一辈子?她是天才级的大脑,你这是暴殄天物!” 沈时晔从容点烟,“她是读书人,生性就不爱见人。至于工作,她的实验室完全可以搬到半山来。” 沈嘉宁又惊又怒,“……你真想关人家一辈子?!?!我要告诉妈妈!!” 沈时晔敷衍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心,“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楼上,顾影听了兄妹对峙的全程,空洞漆黑的瞳孔动了动,看向身边的潘师良。 “你看,大小姐的面子也不管用。”潘师良叹声气,“现在只有一个人可能帮到你,我会帮你接入他的电话。” * 最近如果不是必要,沈时晔很少将顾影单独留在半山。他并不怕她跑,因为半山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他自己的人,围得密不透风,她不可能跑得掉。尽管如此,一旦顾影离开他的视线,他心底仍会升起难言的焦灼。 心病难医,不知谁能消解。 但这天是黎宛央的生日,他再放不下顾影,也不能缺席。早上出门前,他在她耳后吻了又吻,“在家等我?想不想要花?” 他母亲黎宛央的私家花园闻名全香港,诸多名花异草才刚到花季,就被他虎视眈眈地盯上了。 顾影困得睁不开眼睛,双手双脚都蜷在被子下面,“不要花……想吃蛋挞……” 沈时晔指间夹的烟倏然落了,指尖莫名发起抖。 已经多久了?她没和他主动说过话,更别提向他要求什么。可她今天不但开了口,声音还这么软,这么甜,像昨夜饮了花蜜。 她不知道,只要她肯开口,他会把全世界给她。 他按着她的腰和背,吻如雨下,落在她柔软的唇边,近乎迷恋,“还想要什么?老公都给你,都给你。” 他以为她正在为他融化,即将回心转意。 “只要这个。”她抬手环住他的肩膀,嗅着他西服衣领上的洁净气息,缓缓合上眼皮,像是又睡着。 只要这个。 他们西营盘的一夜过后,她也只要这个。沈时晔以为这是他们的心照不宣,她的确正在原谅她。他一把抱紧她,双臂交叠,用失而复得的力道,用力到近乎颤抖,“好、好,宝贝……” 半山被阴霾笼罩多日,突然云销雨霁。幻影自湖心岛内驶出私家大桥,湖面万里无云,泛起粼粼碎金似的光彩。沈时晔带着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出了门,到了黎宛央那里,他陪在母亲身边待客,身形修长清隽,气度矜贵而绅士,偶尔对人走流程地笑笑,冷锐英俊得过分的眉眼里便添了几分风流,谁都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连黎宛央都忍不住问他,“阿晔今天看着很开心,和那个小姑娘谈得很好?” 沈时晔知道黎宛央必然要反对他和顾影,她不是反对顾影这个人,而是反对他留住顾影的手段。亲自教养的儿子如果不懂得尊重女人,妈妈会很伤心,沈嘉宁敢到半山来和他叫板,多半也有黎宛央的授意。但沈时晔并不打算和黎宛央正面谈这件事,他对顾影是志在必得,母子之间,没有必要为这件注定的事情再吵一架,倒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互相摊牌。 沈时晔莞尔,笑意却高深莫测得让人看不穿。末了,他俯身捏了捏母亲的手,云淡风轻地转了话题,“今天妈妈才是主角,你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黎宛央果路灯下的神情分明冷淡,却因那枚朴素的纸袋显出一点温柔小意。 有大胆的路人隔着街道偷拍传到网上,月夜下的幻影和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很快戳中大众嗨点冲上港岛ins热门。 【太子爷亲自出街买蛋挞??猜猜是给哪位,名媛还是女明星??】 【地址地址地址,我要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那一下大约太过分,逼得顾影发出崩溃的、濒.死的哭腔,“要、要啊、啊……不、不……” 整整七天,都是这样的往复循环。 所有意识都集中在沈时晔身上,她变得软烂淫.荡,调.教得为他而生。她生来就是给他玩、为她怀孕的,除了这个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混乱的脑海中,思考能力被降到最低,满脑子想的全都是那些事。 清醒的时候,顾影也知道自己多半被药坏了,沈时晔对她做的事完全就是犯罪,但她清醒的机会很少,唯一一次,是沈时晔带她去深石总部,刚出地下停车场,就碰上了他父亲沈振膺。 两边人马对上,当着父亲和后面一众高管的面,沈时晔手臂圈着顾影,垂首在她发顶心吻了吻,“不怕。” 他平日在集团的作风一向冷肃严谨,公事公办,这会儿带着女人,却做足了散漫风流花花公子样。几位高管看得面面相觑,那表情活像塌房现场。 沈振膺看在沈时晔还愿意回公司的份上,勉强忍了他这二世祖的作派,“回来就好。” “我不是回来上班的,爸爸。”沈时晔吐字懒散道,“只不过是给您看一眼,我抢回来的太太。” 沈振膺:“……” 这是沈振膺头一回见顾影的真人,第一眼,就看出她和沈时晔之间的荒唐。 他心里不痛快,挖苦沈时晔,“还好,你不是直接抱了孙子来给我看。” 沈时晔弯了弯唇角,宽厚手掌盖在顾影小腹上面,“你想要抱孙子么,那也快了。” 顾影浑身发冷,因为疲惫乏力,推不开他,只能软在他胸口发抖。 沈时晔是个玩弄人心的恶棍,彻款测评,到底有多好吃让太子爷亲自来买啊?】 【不一定是给女人买啊,可能是给妹妹,太子爷有亲妹妹的】 【天呐这张脸……太子爷确实是豪门公子里最帅的,鉴定完毕】 【不服,我觉得隔壁家的那个更温柔,我直接hi daddy】 顺着话题,网友把各家的继承人都拉出来轮了一遍。十几分钟后,深石公关部门监测到舆论,悄无声息地把话题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幻影无声而优雅地滑过山道,停在灯火通明的别墅外面。男人臂弯里夹着一束落日熔金色的重瓣郁金香,将纸袋交给佣人拿去后厨装盘,大步流星走过三层挑高大厅,直奔深处泛出甜香的起居室。 刚走到门外,室内滚出一只酒瓶子,顺着地毯咕噜咕噜滚到沈时晔脚下。 他神色一敛,问身边的佣人,“不是说过别让她喝酒?” 潘师良脚步匆匆从室吗?” 沈时晔轻“嗯”一声,将人打横抱起,想带她回房内。 “沈先生,你不是要带我去约会,什么将她向上掂了掂,“抱紧我。” 四处静极,只听得见水流声,以及他的呼吸和心跳。如果不是他在海水中跋涉的脚步如此平稳,她几乎以为他是要带她去投海。 海水渐渐蔓延到了两个人的腰,最后没过了胸口。沈时晔终于停下脚步,将她放下来,按住她的肩膀转到面前。 顾影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她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打着冷战,被水压弄得不能呼吸,固执地认为沈时晔是想要她的命。 可海水刺人肌骨,面前的男人就是唯一的热源,她不得不依附着他来取暖。 “我小时候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是和我的大堂哥。在历史典籍里,这是迷迭港,埃及人叫它星辰最近之地。这是我的心腹之地,大堂哥走后,你是我唯一一个带到这里的人,这片海,这片星光,只有你见过。”沈时晔看着她,眼睛里有火焚般的欲望。 顾影被冻得糊涂,“我不明白……” 沈时晔抚着她的脸,手指冰凉得吓人,“你对我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而我而死,那不是我第一次听这句话。上一次听,是在大哥去世的时候。也许是我的存在的确给他压力,我不知道。他对身边的世界总是过于温和乃至优柔寡断,谁也看不出他的心事,包括对我。总之,来自深石高层的不看好,三十多年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以及他和女友不被家族接受的恋情,让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和女友双双自戕。 他停了停,轻声,“也因为他的死,他时候出发?去迷迭港,对不对?”她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贴在耳边问,呼吸急促而微烫,显示出她的期待。 沈时晔心中巨震,脚步猛地停住,缓了几秒钟,回首望向潘师良时,眼神意外且茫然。 潘师良似是早有预料,老神在在地朝他一鞠躬,“小姐……少夫人醉了,不知怎么,以为回到了埃及。” 沈时晔从意外到茫然,从茫然再到狂喜。顾影还贴在胸口催他,“我们去约会,去约会呀……好不好?” 她醉酒已深,所以回到了最爱他的时候。 第74章 chapter 74 顾影赤足跟着他跌跌撞撞,足踝上的金链随着错乱的脚步发出清脆的响。被沈时晔推倒在床上时,身上睡裙已被剥了一半,露出雪白的线条。被深深地吃了一会,惹得她呼吸凌乱,胸口起伏如杯中摇晃的牛奶。 她脊背被吻得出了汗,但这样的荒唐旖旎,不妨碍她惦记着邀请沈时晔喝酒。细软的手指摸向床头柜上的酒瓶,半道上就被沈时晔人赃俱获,“你不能再喝了。” “那你喝。”顾影催着他,然不再说话。 落地钟敲过了九点,沈时晔陪着切了三层的翻糖蛋糕,掐着点向黎宛央告辞,理由是那家蛋挞店十点钟就要打烊。 他当然可以故技重施,将烘焙师请回半山。但是顾影点名要的东西,当然是他亲手买到才算有诚意。 “去吧。”黎宛央宁静地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抬手为他理了理衣领,“少喝点酒,珍爱自己。” 第72节 孩子长大了、远离了,她越来越管不到他们,又总是牵挂着他们有什么不好,难免伤感。 “已经戒了。”沈时晔语气亦温和,说的话却是平地一声惊雷,“在准备要孩子。” 黎宛央:“你……算了。” 她忽然不想看自己的斯文败类大儿子了,抵着额头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 幻影经兰桂坊驶向中环街角,烘焙店内光线温暖,路人停下来看豪车,看着后座气质卓绝的男人下车走进去,片刻后,提着牛皮纸袋出来,另一只带着江诗丹顿腕表的手懒散拢在兜内,“快快快,我们还要出去玩的。” 她选的那种甜酒是给小朋友喝的,沈时晔不怎么感兴趣,拔了木塞,用瓶口抵着,半眯着眼问她,“帮老公醒酒好不好?” 红酒瓶口纤细,顾影勉强能接受,但酒倒得太多,同样很受不住。 她咬着指腹,无措听了半晌吮吻的水声,忍耐了一会,面色绯红地带出哭腔。 沈时晔用她做醒酒器,就着饮了一口又一口酒,覆去她耳边,磁性的嗓音全哑了,“宝贝好甜。” 他半张脸都被打的药盒,将里面的白色药片吞下,脸上没有表情。 他一定会看到这段影像,这样,他就会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孩子。 沈时晔的确看到这段影像,不过此时已是六个小时以后,远处的维港晨光熹微,金灿灿的太阳光如碎金铺满海面,合拢窗帘的室内却一片暗冷。 潘师良做足了他大发雷霆、甩脸色的准备,不料他只是将顾影留下的药盒撂了下来,凉声道,“你们都知道,无论她去了哪里,我都能将她捉回来的。何必多此一举?” 最后四个字被他说得轻浅,可潘师良却听得脊背一冷。 他太了解沈时晔的心性,怎么看不出,在他这貌似平和的语气背后,掩盖的是怎样的一股怒气。 他越是平静,就越令人感到不安。 潘师良沉眉道,“少爷,也许你该给她一段冷静的时间,让她喘一口气。逼得太紧,是会要命的。” 沈时晔脸色漠然一阖眸,“冷静多久?两小时够不够?” 潘师良,“……” 等阿良退出去,他才慢慢睁眼,再度看向影像里的她。 他的目光移动得极其缓慢,将她淡漠残忍的动作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底渐渐泛起火光,先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他心底好似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血肉,无处不疼。疼过之后,只余下一个念头。 她不该以爱的名义来骗他。 不该给他希望,让他以为可以找回过去的她。 如果人生是一道方程式。有的人有很多个解,有的人则只有一个唯一、确定的答案。 他是后者。他的人生里已经没有别的解药,顾影就是他唯一的出路。 沈时晔果真等了两小时。 他用这两小时来梳理顾影去了哪里,calvin给他带来消息,万幸,顾影没有离境记录,说明她的人仍在香港,并且来半山接她的,是来自黎宛央深水湾庄园的车驾。 阳光在花影之间穿移,罩在沈时晔半边肩膀之上,令他冰冷的躯体微微回暖,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他们都知道,物理上的距离无法阻隔他,所以试图用道德来束缚他。今天是黎宛央的生日,他们笃定,他不会拂母亲的面子,在她庆生的场合闯入庄园要人。 至于是谁拍板了对他用药的手段,顾影没有那个胆量,阿良不会越俎代庖,黎宛央必然不忍心,那么只剩下一个人。 两个小时到点,沈时晔给沈家大宅拨去电话,对面的人似是对他的来意早有预料,径直将线接到了沈振膺处。 沈振膺早晨起身,便觉得有些头痛。此刻听了儿子的声音,头痛愈发加剧。 沈时晔含笑道,“爸爸,如果你希望深石还有继承人、沈家还有下一代,最好按我的心意来办事。” 沈振膺一声“不孝子”还没说出口,听见他理所应当的一句,“我一定会和她结婚,你可以让集团拟公告了。” 沈时晔砰一声挂了电话。 他没空跟沈振膺废话,一刻也多等不了。连去黎宛央庄园的这短短一段路,也调用了直升机。 黎宛央早得了消息,在停机坪边等着他。她一手压着侧边帽的帽檐,轮廓优雅的裙摆被直升机降落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沈时晔不等直升机停稳,就从机舱内跳下,大步流星走向黎宛央,下颌线条冷峻,“妈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非她不可。” 黎宛央迎向他的视线,不迂不回,“阿晔,爱一个人,不是你这样子的。” “我没有办下颌线后,没什么意外地闭上眼睛。 她甚至有种“总算来了湿,高挺的鼻梁在她脸颊上亲昵地贴了一贴,留下湿黏的触感。 顾影咬着唇圈住他颈项,将脸贴进他肩窝里面,“我们待会去哪里玩呢?” “我们去……”沈时晔话没说完,忽然反手扣住她的胳膊,眼神全变了,“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药物在起作用,他眼前眩晕雾影重重,因为找不到支点,手上控制不住力道,他几乎一把捏断她的骨头。顾影没料到他能警觉到这个地步,膝盖一软,侧身跪倒在床上,咬着牙没做声。 沈时晔一只手死死地抵着额头,用意志力来抵抗,眼神从愤怒到晦暗,最后化为一片混沌,只余一线清明,“顾影……你很好……” 他的意志力强大得让人喘不过气,顾影心跳如鼓,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 她跌跌撞撞爬下床,裹起披肩赤足跑出卧室,浑身冒汗,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还是等在外面的潘师良帮她看了一眼,“别怕,他睡着了。” 虽然放倒他比预计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但是过程还算顺利。 顾影手心按着着胸口,仍心有余悸。阿良忍不住笑了笑,“小姐,该担心的人是我。今天放帮你,我可是顶着杀头的大罪,做好了丢饭碗的准备。” “阿良……” 阿良摇摇头,阻止了她将出口的话,“我老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小姐,你的人生还长。” 顾影含住眼泪微笑,“谢谢阿良。” “还有,前程似锦。”潘师良把上一次没来得及送出的祝福送给她,“这同样也是少爷的心意,只不过他如今身在此山中,还未明了。” 来接她的车已经到了门外,她请阿良再等她五分钟,转身折回房间,在一枚嵌入式监控眼前面坐下——这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隐蔽的监控眼,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顾影无声对着镜头,打开一枚避孕”的松气感,说实话,她一开始就没抱着能够成功离开的希望。只要沈时晔不是心甘情愿放她走,她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黎宛央一路看着儿子掠了人走,女孩子单薄的身体被他锁在怀里,身上只着一件睡裙,顿时两眼一黑,已经没眼看他的强盗行径,“你……给人家披件外套再走!” 直升机离开深水湾庄园,却不是回半山的方向,而是飞往了远郊海边的香港机场。 到了地方,a380机组已经在地面整装待发,沈时晔抱顾影上了舷梯,进了机舱二楼的主卧,将她放在床上,手指轻柔地抚了抚她半阖的眼皮,“睡一觉,睡一觉就到了。我们去约会,说好的。” 顾影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的话。 * a380降落在开罗机场,已经是夜晚。他们换上一辆越野车,由沈时晔亲自开,没带任何保镖。 从开罗到红海沿岸,再到迷迭岛上面,从城市到原始森林,这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又一模一样地走了一遍。只不过,上一次因为他们生了嫌隙,走到半路就折返,这一回,他终于带她走了后半程。 顾影窝在副驾驶,眼睛只定定望着窗外。沈时晔单手控着车速,空出的手替她盖上保温的毯子。 天越来越黑,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远离公路,从水泥路开上泥路,最后进入彻底的泥泞中。车轮深深陷进去,不能再前进一寸。沈时晔下车,背上她,弃车徒步走入了原始的山林当中。 这里处处是盘错极深的藤蔓,蜷曲的灌木丛,深夜的山林里有股腐殖层和瘴气混合的古怪味道。仿佛有夜枭在叫,又仿佛只是风的叹息。 夜雾渐浓,沈时晔的衣角似乎也潮湿得足够拧出水来。他背着顾影,沿山脊方向攀爬,为了保存体力,几乎不开口说话。 他本来就是一个惯于沉默的男人,在野外的山林、在属于他自己的岛屿,他又变成了原初的样子。 顾影被他带着又是跨国航班又是长途跋涉,又不比男人的体格,又累又困,全身心都在摆烂,甚至不问他要去哪里。 直到过了很久,耳边传来缠绵温柔的沙沙浪潮声。 顾影半眯着睁开眼,看见四周晃动的海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黑暗中,有什么正从海岸线后面升起。 今夜无月,银河从天空背面一寸寸升起,横跨整条天幕,垂得离海面如此之低,万千碎银般的星光都落在水面上,倒映出整片深寂的穹顶。 沈时晔脚步不停,越过白沙的沙滩,径直背着她走进了潮水里。 顾影轻轻一颤,猛然抓紧他的肩背。 她怕水。何况这三月的海水,深不见底,寒意逼人。 “别怕。”沈时晔的母家试图报复,我才能遇到你。那时我就知道,爱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它也可能很沉重、很痛苦。当我代替大哥的位置,承担网的简历上放出的通讯地址,京。负责护送的秘书在聂西泽面前没有感情地转述他的话,“先生说,您要敢动顾小姐一根手指,下次就不是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聂西泽眉心一跳,刚刚愈合的胸口又疼了起来。 作为聂西泽的副手,顾影入职十分顺利。生物所的人事秘书帮她办好门禁和校园卡,递给她一袋入职纪念品——校徽、印着校名的黑色短袖衫、水杯和笔记本、还有一本厚厚的院史,又热情地带她去办公室,一口京片子介绍道,“咱们这个校区是旧了点儿,地方也不宽敞。昌平盖了新的实验室,不过大家都不乐意往那边搬,嫌远——顾老师,这就是您的房间。” 秘书掏钥匙开门,把钥匙递给她,又帮她打开空调,“聂院特意叮嘱,您喜清净,给您找间安静点的屋子。这屋有点儿小,不过出过两位院士,风水好,大吉大利!聂院办公室也不远,就在走廊那头,门上有门牌。以后咱们开组会的会议室也在那边。” 顾影没在国内的大学工作生活过,被这种质朴的热情弄得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她这间办公室朝东,窗外楼下是幽静的花圃,室内书架沙发桌椅齐全,半新不旧,干干净净。在国外的时候,大家都坐集体的工位,这是她头一回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因而收拾得十分用心,一点点添了打印机、咖啡机、小冰柜,桌子上放一横两竖三个显示器,窗边放了香氛和一排花花草草。她很有养植物的天赋,过去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之后,我以为我可以做到足够强硬,不让身边的人痛苦。但我做得不好,爱我这样的人,实在是辛苦,是不是?” 顾影被他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是太冷了吗?连他的胸膛也绷紧了,细密地发着抖。 她似乎有所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第75章 chapter 75 顾影静了静,听见沈时晔缓缓地说,“在我心里,我们从没有分过手,在北京你已经嫁过我,做过我的妻子。今夜无月,你就是这里唯一的月亮。月有阴晴圆缺,曾经为我圆满过一次,我很满足了。” 海波轻漾,打湿了谁的心口。 顾影听出他在所有句子里都用了过去时,眼眸渐渐睁大,明了他的深意之后,不可思议问,“你愿意放我走?” 她没想到沈时晔的让步会法,妈妈。”沈时晔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平静地回,“你看,我只是放手了两个月,她就差一点属于别人了,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黎宛央在背后叫住他,“阿晔!你真的想要沈家再多一个像妈妈一样可怜的女主人吗?让她被‘沈夫人’这个身份困住一生,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沈时晔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脸,看向母亲微微湿润的眼睛,“妈妈,她不是你,我也不是沈振膺。” “阿晔,阿晔……”黎宛央拧着细长的眉,一滴清亮眼泪从眼角滑落,“正是因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所以历史书里面,才会反复上演同样的故事呀。” 沈时晔沉默一会,抬手为母亲拭泪。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他轻声反问,“我和她的故事不能是好的?” 黎宛央哑然,听着他平静地重复一遍,“你怎么知道不能?” 顾影直至清晨才吞了安眠药睡下,被沈时晔从被子里挖起来抱出卧室时,整个人还处在状况外。 第73节 她半睁开眼睛,看清男人硬挺的喉结和来得如此轻易,不必她血溅三尺,不必她以死相逼,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喃喃而迫切地重复问了一遍,“你会放我走?真的?” 沈时晔目光黯淡地看了她一会,肌肉苍白的小臂搂着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太冷了,我带你上岸。” 衣服吸饱了水,以至于在海水里走路非常费劲。回到岸边,沈时晔只是有些微喘,顾影整个人却几近脱力,靠在沈时晔怀里小口急促地吸气。 她想错了,和他分一次手,的确要了她半条命。 沈时晔不急着走,长腿半屈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让顾影靠在怀里休息。 等了一会,背后冷不丁响起车辆的汽笛鸣声,一道明亮的远光灯划破夜色,从高大的树木间透出影子。下一秒,一辆越野车飞跃过低矮的灌木丛,稳稳停在礁石上面,高大的白人老头吉涅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将两张保温的毛毯远远扔到沈时晔手上,“well,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两个人把自己弄得湿漉漉,并把我这个老头子吵醒,是在做什么?” 他看起来对年轻人的行为艺术很不能欣赏。 “分手。” “告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有气无力,一个成熟沙哑。 园恋爱,清新干净不成人,牵个手就会脸红,像纯净水一样的纯爱——你知道纯爱是什么吗,哦你不知道,因为你和我有代沟。” 吉涅斯站得远,但他站在下风口,把顾影的话听得一干二净,忍不住笑出声。 沈时晔抬起眼,对他严峻的一记眼神,充满警告。面朝向顾影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我觉得,八岁还不至于有代沟。” “是吗?你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江边玩泥巴。” 她越说越不成体统,沈时晔抱她起身上车,“走了。” * 顾影不能在埃及待太久,大学两天之后开学,要办正式入职,所里还给她排了课。聂西泽之所以没有为沈时晔掠走顾影一事发作,一则是因为他需要养伤,二则是因为,他笃定了顾影还是要回到他身边来。 他朝沈时晔伸手要人,毫不客气,“你发疯就发疯,别耽误她。” 沈时晔还真将顾影全须全尾送回了北做不到我的要求。有钱男人怎么追人,我又不是没见过。车接车送,fine dining,送很昂贵的礼物,仔细一看,哦,餐厅和礼物都是秘书准备的。” 沈时晔忍住了问她在谁那里见过这些,心里堵得厉害,但仍维持了平和的风度,“说说看,你的要求。” 顾影张口就来,“我要青春校想,垂下脸,冰冷冷地在她唇角印了印,“没关系,无论如何,你还是我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 这条走廊人来人往,顾影脸色一变,推开他,“你别……” “别怎么?”聂西泽神色黯然地看着她,“如果你连和我接吻都不能接受的话,你要怎么忘了他呢?小影,现在我才是你的男人” “……”顾影真不想现在和他谈感情问题,生科院的人虽然清净,但是八卦起来也是真八卦,本着科研精神,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非要掘地三尺不可。顾影可不想成为话题中心的女主角,她压低声音,正义凛然道,“别说这些,学生还在里面呢,他们最害怕夫妻店了。” 这群学生一点也不害怕夫妻店,他们已经在里面磕晕了。 聂院和顾老师,神颜天才二次方,男强女强,私下隐婚,还以为学生们看不出来,其实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俩英年早婚。 他们在学院官那种出了名难伺候的品种都被她伺候得欣欣向荣。系主任过来送茶叶欢迎她入职,轻轻啧了一声,“不错。” 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心很定,是打定主意在这里扎根,十分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日常。 她是聂西泽亲自点名要的研究员,岁数又年轻,比许多在读的学生都要小好几岁。履历漂亮毫无瑕疵,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未来前途光明万丈。所里的前辈们对她都颇为和善,工作氛围好到顾影都有些遗憾,如果当年没有出国的话,也许她早就过上这种平和的日子了吧。 她在自己办公室里,给学生指导了一上午课业。聂西泽在这里招收硕士生和博士生,在英国也还有没毕业的博后,但他身兼数职日理万机,不可能躬亲指导每一位学生,硕士生多半都交给下面的人来带。顾影分到两个女孩一个男生。她请他们在沙发上排排坐,挨个讲实验步骤、指导课题设计,两个小时过去,她累得直咳嗽,连学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师,我去给你买奶茶吧。”趁机想溜。 “我不喝奶茶!”顾影眼里容不得沙子,“先把你这个实验图改了。” 顾老师漂亮得可以原地出道做女明星,学生们起先还被她闪闪发光的美貌所迷惑,但在她手下干了半个月活,便认清了现实——顾老师不是花瓶,在学术上面,她是寸土不让的。 学生们熟知她的脾气,也不敢溜了,乖乖留下改图。 顾影刚坐下喝了一口水,又有人敲门。开了门看见来人,她表情很明显地一僵。 聂西泽进办公室内转了转,细细观摩每一处她工作的角落,高大的身形令空间陡然显得逼仄。 顾影拧着门把,整个人显得紧绷,“聂院,有事?” 学生都在忙,聂西泽沉眉,手指在她办公桌面扣了扣,“有点公务交代你,出去说。” 顾影抱着笔记本出去,在走廊里站定,隔着不远的距离,听聂西泽交代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聂西泽在说话,她偶尔“嗯”“哦”两声,垂着眼睛记录要点,记完之后,一声不吭,竟然就打算这么回去了。 聂西泽叫了支烟。 闭着眼交吻了许久,顾影开始缺氧,用鼻尖深深吸着气,冰冷的海风沁入呼吸,她打了一个激灵,有些醒过来。 嗯?不对。 她“唔唔”两声,忽然手脚并用地开始抗拒沈时晔的侵.犯。 沈时晔停下来,嗓音喑哑地问她,“怎么了?” 顾影用手背盖着唇,企图压过那上面的酥麻感,“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能再做这种事。” “哪种事?”沈时晔明知故问。 顾影冷冰冰偏过玉白色的脸,“没跟你开玩笑。” 沈时晔不恼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只是笑了笑,好像拿她没办法。 “离婚都可能复婚,分手为什么不可以复合?”他语气笃定,“顾影,我会重新来追你。” 顾影立刻说了一个“不”字,但沈时晔充耳不闻,他的意志像高山压顶,有无穷的压迫感。 他清浅地重复了一遍,“我会来追你,这是注定的事情。” 顾影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追她……这个两个字不应该存在在他的世界里,他有他的规矩方圆,高傲的身段不曾向下低过一寸。 顾影从震惊到荒谬再到抗拒,想从他怀里站起来,“别,如果你要一个结果,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不接受。” 沈时晔按住她,“都还没开始追,你怎么知道不会接受?” “因为你明明是同一个,都在什刹海1号啊! 学生们之间咬耳朵,“上次经过实验室看见聂院做实验,每次都要把婚戒摘下来放无菌箱,特别特别宝贝。” 另一个问,“顾老师为什么不戴呢,那个应该是对戒呀。” “因为她要在我们面前装单身啦,笨。” 顾影送走聂西泽,进门看见三个学生探头探脑,作业也不写了,笑嘻嘻看着她。 ……顾影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 她拧了拧细长的眉,站在显示屏跟前刷刷划出三个错误,把几个学生弄得垂头丧气,什么磕糖的心思都没有了。 * a380专机,香港至北京的航线上,沈时晔收到聂西泽的消息。 【听说你要来北京了?来吧,再打断我两根肋骨,小影只会更加心疼我、更加记恨你。】 【哦对了,她今天亲口说男人从容坐在大会议桌末端,气度卓绝出众,一张俊脸兼具西式的深邃和中式的清贵,不费吹灰之力,打赢了周围一圈二十岁出头的男大学生。 顾影盯了他几秒钟,他朝她勾一勾唇角,气定神闲似笑非笑。 别人是来面试的,恭恭敬敬诚惶诚恐。他呢,往这大马金刀一坐,活像是来收购他们实验室的。 聂西泽要是知道这位摆谱摆到他的地盘来,多半要和他血溅三尺,明天就上社会新闻。 顾影眉头越蹙越紧,文件夹啪一声拍在会议桌上,“开始面试,无关人员给我通通清出去。”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在偷偷往同一个方向瞄。这个男人刚刚一进来,所有人便都注意到他了。但他气场压迫性太强,其实没什么人敢直视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很贵重回去,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输给他了。 因为沈时晔他没有下限。一个心理素质强悍又没有下限的人,是很难击败的。 沈时晔起身,高大身形逆着光,气度沉稳矜贵,如天神下凡。他倾身越过会议桌,朝她伸出修长的一只手,像谈判桌上达成合作,公事公办地征询她,“如果没别的问题,我明天,我和她的课题组是夫妻店。你懂夫妻是什么意思吗?是举案齐眉百年好合地久天长,外面的男人,比如你,是绞尽脑汁也拆不散我们的。劝你别做无用功,大哥。】 沈时晔冷静垂眸,删除、拉黑,一气呵成。 然后,他拿出了平板,纸和笔,慢条斯理地戴上银边眼镜,用阅读机要文件的严谨态度,开始认真浏览p大生物所官网上的课题组简介。 沈时晔在埃克森主持过大大小小的收购战,赢率近乎百分之百。 夫妻店?好,这是他的了。 第76章 chapter 76 虽然聂西泽说过什刹海1号仍是她的家,并且已经记在她的名下,但顾影宁可住小小的教职工宿舍,一次也没回去过那里。 如果可以,她想请聂西泽一把火把当日的新房给烧了。但那是老房子,烧不得,烧了就是毁坏文物。 顾影前一天在实验室熬了个大夜,早晨醒来坐在单人架子床上发了会呆,将近十一点。 从埃及回来,沈时晔快一个月没有音讯,今天却破天荒给她发了消息。 没别的,就是个定位,在中关村五道口。 顾影以前还能忍,现在最烦这种谜语人行为,冷冰冰敲了个:【?】 沈时晔:【来哄住她,“你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跟我说话?” 顾影摁在笔记本上的指骨泛白,慢慢转过脸,“没什么好说的。” 她在结婚当天和沈时晔……虽然责任多半不在她,但还是像出.轨。 “我们领了证,白纸黑字,还没有作废。”聂西泽沉声提醒她。 包括他无名指上还没摘下来的铂金婚戒,都在泛着正气的冷芒,刺着她,让她羞耻难堪不能自已。 沈时晔在什刹海1号的婚房里脱下她的衣服,她再也没能穿上,在聂西泽和他的家人面前赤裸裸地被审判。 聂西泽完全懂得她的所思所 在收到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之后,吉涅斯沉默半晌,很快看穿了,一脸了然之色,“好吧,既是分手也是告白,这很像alex的行事风格。” 沈时晔却沉沉地凝了怀里的女人一会,纠正她,“就是告白。” 顾影想要否认,但没能成功。沈时晔在他自己投射下来的影子里开始深吻着她,嗅着她肌肤表面的香气,吞掉了她所有的声音。她已经被他调.教坏了,被他含住唇瓣之后,根本不必他撬开齿关,就会主动张唇递给他甜软的舌尖。 吉涅斯回了车上,远远地点你。】 他要是不说,顾影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五道口除了各个大学院所,还有很多独角兽公司,她猜他是来谈生意,路过逗一逗她而已。而且她现在荣升人民教师醉心事业,真没心思陪他玩什么恨海情天的你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你游戏,思索两秒钟,回他冷冰冰四个字:【没空,勿扰。】 沈时晔没回。 第74节 顾影丢下手机去洗脸,煮咖啡时收到丽然的电话,叫她去所里面试几个新的研究助理。 聂西泽回国带来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沈时晔作为“无关人员”本人,丝毫没有被赶的自觉。丽然也是个傻的,看不懂顾影的眼色,抱着面试者的一沓简历对她解释,“这位沈先生是我们的资方之一,想要深入考察一下行业,所以才来参加面试的。” 这个理由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情合理,实验室的ra并非个个都承担复杂的科研任务,有时候的确会招收一些社会人士,比如,某些家里有门路的高中生,就很喜欢做ra为自己的履历镀金。 丽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顾影还能赶人吗? ——她不能。非但不能,她还要忍气吞声。今天敢得罪投资人,明天她就不用在这一行里混了。 前面的八个面试者,都很中规中矩。一半是本校的本科生,基础扎实灵气有天赋,另一半是想明年考本所博士生的外校学生,做ra是为了提前熟悉环境,态度很诚恳。 顾影认认真真对待每一位面试者,哪怕是资质差一点、很可能不给过的,她也耐心为对方的研究提出意见,不让任何人空手而归。 轮到最后一位,已经过了快三小时。男人坐在那里,身形依然挺拔,如一尊不动的玉山。 丽然把他的简历放在顾影面前,厚厚一沓,顾影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那是简历。 她拿起来翻了翻,二十来页,“……” 再仔细一看,看不懂…… 那些金融术语数据她当然看不懂,跳去看他大学期间毕业论文,他还真是学纯数的,但是纯数的各个分支之间隔行如隔山,顾影八百年不学纯数了,一整条标题只读懂了“the”“of”两个单词。 顾影本来就不开心,这会儿受到智力羞辱,更烦了,卯足了劲找他的茬。 “这位沈先生。”她上来就人身攻击,“别人的简历都只有两三页,你为什么浪费这么多纸?哦对不起,我没注意,你三十二岁了,比他们整整一轮,三页纸是写不下你漫长的人生。” 丽然呆呆看了她一眼:师姐突然攻击力好强啊…… 沈时晔不卑不亢起身,单手扣上西服扣子,朝她轻轻一颔首,“顾老师客气。写得多,是便于你全面了解我。” 声音磁性动听,堪称金玉之声。 旁边一排面试者鸦雀无声,不约而同地想:这位说话的架势,好像什么高层峰会发言人啊…… 这种人也要和他们抢月薪四百的ra职位吗?这个世界真是卷得令人绝望。 顾影表面冷静,心底已经轻轻地崩溃了。 就算是要全面了解……也不用把身高血型星座mbti什么的都通通写上去吧,这是面试还是相亲?? 她定了定神,维持着面试官的高冷,盯着简历一目十行,跳过了他眼花缭乱的一堆执行官、董事局主席和政.治性职务title,找茬式提问,“没有和生物学相关的工作经验?” “做过三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并购和ipo案,”沈时晔彬彬有礼地示意她翻页,“请看第十三页第四段,分别涉及基因组学、脑科学和癌症检测。” 顾影连ipo是什么都没听过,烦得想把简历扣在面前的男人脸上,狠狠质问他,现在究竟是谁在面试谁,他凭什么这么淡定? 但是不可以,她今天的人设是温柔可亲的顾老师,不可以破功。 她微笑,“这个什么什么并购案,肯定不是你一个人做的吧,把集体的功劳归于自己,似乎不太妥。” 沈时晔,“当时我是他们的ceo。” “我们今天是招助理,不招ceo。” 沈时晔轻点头,“我可以做助理。” “助理什么苦力活都要干,包括搬仪器,取快递,点外卖——”顾影抬了抬下巴,“沈先生,你知道点外卖是什么吗?” 沈时晔看起来认真思索了一下,“我不会,但我的秘书可以会。” 顾影被气得笑起来,“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招你的秘书而要招你?” “可能是因为,”沈时晔实事求是,“你们所里付不起我秘书的薪水吧。” 比如emma,她的基础工资加上年终奖是妥妥的百万年薪。 “……” 顾影把他简历拍在桌面上,就要吩咐丽然送客—— 沈时晔逗够她了,见好就收,“开玩笑的,顾老师。” 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重新回答她的问题,“我既不是天生的ceo,也不是天生的助理,都要从头学习。我欠缺经验,但会用态度来弥补。只要——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旁边所有人:是错觉吗,感觉这是挽回前任的台词。 顾影轻哼一声,“我们实验室作息是早八晚十,每天打卡,风雨无阻。先生你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空?” “没问题。我24小时待命。” 顾影被他“ 来面试的硕博们真没见过这世面,一时全呆住了,过一会,咳嗽的咳嗽,喝水的喝水,年轻的几个男生看她一眼就要脸红,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这位老师看起来年纪好小啊……感觉可以追。 大家瞬间都觉得四百块的补贴完全不要紧了,这个ra,就算倒贴也要干。 在一众悄悄的口水吞咽声中,顾影觉察到一道极具冒犯压迫感的视线。她微簇眉抬头望过去—— 深色西装的就到岗?” 顾影的确挑不出别的问题了,但她就是不想去握他的手。 她一动不动,用力抿着唇,眼神也不肯看他。 他又得逞了……心里多得意呀。 她停顿的时间漫长到失礼,沈时晔被她晾着,却没收手。 “如果顾老师还不满意的话,”是泽被众生的好事,谁能挑得出他的不对?可顾影太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了,总是占尽道德制高点,同时步步为营达到目的。 她撇过脸,浓密蓬松的乌发甩过他的手背,“你是来收买人心的。” 沈时晔似有若无哼笑一声,这么一个小小的研究所,有什么值得他收买的? 只不过是因为有她在。 他被她发丝间的香气引得低头,想亲,但是不可以,只能用眼神在她侧脸上反反复复描摹,“你怎么不明白,我只是想讨好你。” 湿润的呼吸打在她耳后,顾影身体一僵。 太近了,太近了。 她猛然推开他站起身,面朝着窗户,拿后背对着他,“这算什么讨好。” 男人之间的力量宣示而已,和她有什么关系?充其量,能够气一气聂西泽。 沈时晔弯一弯唇,“好,我继续努力。” “不要,我真的不喜欢!你还不明白吗?”顾影回了回头,逆光的脸色苍白透明,“只有不健康的关系,才要你追我赶,削足适履。沈先生,正如我不喜欢穿礼服戴高珠,在你身边演他的声音如定海神针,“我交付给你们团队的资金,可以翻倍。” 虽然有聂西泽在,生物所并不缺资金,但谁会嫌钱多呢?何况他们做得是最烧钱的研究,钱再多也不够花。 丽然眼睛已经亮了,悄悄在桌子下面推了推顾影。 顾影如梦初醒,抬手握住了沈时晔的指尖,表情还是有一丝不情不愿,“好吧,欢迎加入。” 他的手好凉。 双手接触的一瞬间,沈时晔骤然翻过手,反握住她,将她整个人带到他面前。他的呼吸擦过她的耳朵尖,“悉听尊便,顾老师。” 第77章 chapter 77 几个本科生憋了全程,面试结束,就忍不住在院群内发:【今天有个男神仙跟我们一起面ra,脸好绝腿好长,禁欲系天花板……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面试啊!!!】 下面的人回:【无图无真相】 【男神仙气场太强……没敢拍。长的有点像聂院,聂院的霸总气场plus版,自行想象!!】 另一个参加面试的学生:【对对对待命”两个字用词惊到,讷讷了一会,“别开玩笑。” “不是玩笑。”沈时晔注视着她,“我很认真,小影。” 一瞬间,连窗外的风也静止了。安静得似乎能听见玉兰花轻轻落地的声音。 不知是否是错觉,大家都觉得,这个气场强悍的男人,眼神似乎忽然柔软下来,眼底的坚冰正为对面的女人一滴一滴融化。 顾影心底微微一跳,没人发现她的耳根已经红透了。她努力端着高贵冷艳的样子,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有多认真?证明。” 沈时晔云淡风轻,“顾老师尽管提要求。” 顾影盯着他,“你不懂生物学,所以你如果到我们这里的话,只能负责打杂。扫地、洗试管、准备课室、帮老师拎包,都是你的活。工资和正常ra一样,一个月四百块,ok?” 丽然又震惊又害怕地看了顾影一眼:好狠啊,让投资人去扫地,真的没事?? 但凡有点自尊的男人,此时都知难而退了。可沈时晔不但没有,还饶有兴味地点头,“没问题。” 顾影,“我是说扫地,先生你见过扫把吗???” “我听清楚了。”沈时晔笑了笑,“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要拎包的话,我只帮顾老师拎包。 顾影所有的话被他骤然堵了大波人脉资金,生物所规模扩张,人手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虽然今年所里研究生扩招,博后的名额也翻了一倍,但实验室里要做的体力活何其之多,与其放着工位没人坐,倒不如多招几个物美价廉的ra来干活。 毕竟,找一个扫地阿姨要四千块,找一个会扫地的生物学生却只要四百。 顾影换了套杏色半裙,细长小腿踩着高跟鞋,拿着文件夹进面试的大会议室时,倒映在玻璃隔断墙上的身材和脸蛋美得直击人心,从面前经过,带来一道香风。,我是说怎么特别眼熟呢!!真的好像聂院啊啊啊啊!】 【今天面试官是顾老师,美到头发丝都发光,谁懂两位神仙站在一起的杀伤力啊啊啊啊】 【顾老师和男神仙的氛围有点怪怪,这是可以说的吗?站那么近,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又一个面试者附和浅色的风衣,里面搭羊绒衫。这已经算是他最日常的打扮,却仍是标准的英伦权贵装束,自带贵气滤镜,和周围的学生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窝趣……他们没胡说,真tnnd来了个男神仙??!?!】 【想要个vx……321可以冲吗?】 【丽然姐说了,这位是资方大佬,来考察行业的,让我们不要随便打扰人家啦!】 【谁敢打扰大佬啊,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歪个楼,谁认识大佬手上的表啊,好闪好闪,我晕了。】 隔了一会,群里有人爆发赛博尖叫。 【啊啊啊啊啊刚刚大佬来跟我说话了,声音好苏好好听,我被硬控一分钟啊啊啊啊啊。他问我顾老师的操作台在哪里,我竟然大脑空白而且结巴!!呜呜呜狠狠丢人】 第75节 【嗯??真的是冲顾老师来的?(警报响了,我们聂院还在出差呢,别被偷家了!!】 【速报!!大佬去顾老师的操作台上洗试管啦,天!!!那个八毛钱的试管它配吗???】 自那天之后,顾影没再见过沈时晔。奈何丽然不放过她,日日在她耳朵边沈先生长沈先生短,沈先生今天给大家买咖啡啦,请大家998一套set的丽思卡尔顿下午茶啦,突然有一天,丽然对他的称呼变成了崇敬的“沈老师”。 顾影拧了拧眉,“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叫老师!” “可是他真的很厉害啊……” 丽然声音弱弱,给顾影看沈时晔过去几天的工作日志。顾影一行行扫视过去,眼神从冷淡变成震惊再变成瞳孔地震,脸色比变脸还要的精彩。 周一,他和生物器械厂家谈所里明年的采购合同,价格压到往年的80%,还拿到新仪器的试用名额。 顾影拧着眉,“负责采购的行政老师呢?就这么由着他一个小小的助理去了??” 丽然,“不知道啊,他们一起约了一个午餐会,就变得特别熟了。” 周二,他和常青藤盟校谈好了联合培养项目,每年选送三个博士生,且奖学金由美方支付。另外附带若干物美价廉的一年制交换项目。p大生科院常年被人诟病的废物对外合作部门,经他之手,起死回生。 “负责对外交流的老师……” “也被沈先生搞定了。” 周三,隔壁课题组被学校拖欠了一年的基金,他联系财务部要了回来。 周五,他帮一个生物统计学分支的博士解决研究里的数学问题,并发出灵魂质问,“生物学是科学吗?建议大家好好学数学吧。” 顾影表情麻木,“都这样了,没人赶他?” 丽然,“没办法,他给得太多了。” 总而言之,沈时晔拿着四百的月薪,干的都是越俎代庖谋权篡位收买人心的大事。顾影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是着了他的套路引狼入室。要不是聂西泽最近回英国出差,她还真是百口莫辩。 她眉心微跳大为火光,各种念头在脑中混乱地划过,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在聂西泽回来之前,她必须、立刻、马上把沈时晔弄走,否则必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她无意识咬着唇,正在想要怎么敲打一下某位不遵守规则的助理,办公室的门就被沉稳匀缓地敲响。 平均的三下,带着男人特有的气定神闲。顾影来不及阻止,丽然已经蹬蹬地跑过去开了门。 沈时晔一身风衣,出现在门边的身形修长清隽。对着顾影,他总算拿出了几分谦卑助理的态度,“顾老师。” 顾影半靠在办公椅里面,身形被巨大黑色靠背衬成纤细玲珑的一只,眼睛宁愿看窗边的花也不看他,声线冰冷干脆,“有何贵干?” 丽然还没走呢,她就对着他甩脸色,可见是相当之生气。 沈时晔不好说自己哪里又惹到她,毕竟如今他在她面前算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他眼神望向丽然,丽然是个醒目的,贴墙走得飞快,哒一声帮他们推上了门。 这是沈时晔头一回来顾影的办公室,她安顿过的地方,总有种宁静的氛围感。譬如他的半山,有过她之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风吹花草,带来她身上清浅的香。沈时晔眼神一暗,想到那些可以随意出入此处的男学生,胸口堵了起来。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视线侵略感又太重,顾影脸色变得更冷,“有事就说,没事出去。” 她起身拧门,就要送客。 沈时晔单手捏住她的肩骨,将她挡回去,大衣扔在椅背上,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坐下,“来跟你汇报工作。” “汇报”二字用得十分灵性,顾影冷冷“哼”一声,“先斩后奏,也算汇报?” 沈时晔心里了然,明知故问,“我做得不对?” 他做得全进退得宜上流社会女人,你也不应该来到这里,消磨时日,做一些很无聊很没有价值的事情。你看,科研世界的人都很单纯,你对他们是降维打击。我们有我们的象牙塔,你有你的帝国大厦,沈先生,回去吧,去做你的董事局主席和执行官,爱你该爱的女人,放过我,行不行?” 她语气平缓地和他讲道理,条分缕析,通情达理。可沈时晔无动于衷,直接说“不行”。 “沈先生……” 沈时晔的意志纹丝不动,“我不觉得这是消磨时日,更不认为没有价值,因为这一切都和你有关,是你的生活,你走过的路。只要想到这些,我就——” “沈先生!” 顾影骤然提声打断他,她不敢再听下去。 她正在爱到不爱的道路上跋涉,用了很多力气,才从一座高山爬到另一座高山。她好惧怕,怕被摇摆,怕自己回头,又一脚踏空。 沈时晔沉默一息,呼吸也克制地沉了下来。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顾影拧开门送他出去,在门边错身而过时,听见他低声一字一句,“我不会走。” 走廊外的光影在地上摇晃。 顾影手上死死地拧着,忽然叫住他,“之前你给我的手表,一直忘了还你。” 沈时晔回头,凝望着她,“别还。” 顾影“嗯”一声,“忘记跟你说,手表不小心摔坏了,已经扔了。” 沈时晔高挺的身形细微地一,“沈先生比我幸运,有个好妈妈,可以替他说话。” 黎宛央知她心底隐痛,轻柔看她,“倘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是你的妈妈。” 虽然沈时晔并没向她提过,但她知道,他在纽约做了一枚足以传世的戒指,是用来求婚的钻戒。 顾影摇摇头,释怀地笑了起来,“夫人,您刚才问,我是否是可以找回他原初的那个人,我并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经不想去做这个人。和沈先生交往,我觉得很累。沈先生今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爱他、懂他、体谅他,能做他回去的路,我祝福他。” ——“可是他只要你呀。” 这句话,黎宛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她已经看出,这姑娘的心意之坚定,不下于沈时晔。 她不喜欢别人来当说客。 黎宛央把所有的话都克制回去,打开手包,拿出一个密封袋,“我前面的话,只是情之所至,你只当随意听一听,不必放心上。我今日过来,其实只是为了给你带一样物件。因为太重要,必须亲手交给你。” 她把东西放到顾影手上,分量很轻,是一支录音笔。 “沈家收到你和西泽的婚帖那天,他吩咐阿良把这晃,还未想明白,已蓦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真的扔了?” “为什么不扔?它碎了,碎得面目全非,无力回天。已经破碎的东西,没有用。” 说完,顾影推开他的手。沈时晔心底剜痛,指骨一颤,竟然真被她挣脱开去。 “就这样算了吧,沈先生。” 顾影心平气和地退开一步,手腕却被他再次扣住。这一次,他更加用力,紧紧收着手指,骨节紧绷分明。 “我们没有分手。”他面容深刻冷硬,“没有分过手,所以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明白吗?” 第78章 chapter 78 四月中是北京最为舒适的时节,干燥凉爽,春光明媚,p大的众多高峰论坛也选在此时举办。 深石下设的基金会多年来注重教育事业,在内地多所高等院校设有教育基金,在p大也有专项奖学金。但深石一向只出钱,并不参与台前活动事务,校方亦熟知这家香港:【颜值绝配呜呜,我已经当场磕起来了,好有感觉】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出,立刻受到了一大波谴责: 【不可以!!!!顾老师和聂院才是官配!!】 【“责任事故”cp才是最真的!!!】 【责任事故责任事故!!「图」今早基础生物学的同框,全是对视!!】 【「图」「图」看看这些同框!!告诉我!!!谁和谁才是最配的??】 顾影和聂西泽这学期一起给学生合开基础生物学,产出的糖以吨计,什么互递试管、帮忙戴手套、相视一笑……都是洒洒水。不知道哪个鬼才给他们赐了cp名“责任事故”,像病毒一样在院内各个群聊传播,学术生活毕竟是很无聊的,难得来了两个帅哥美女老师,全院上下每个年级的学生都发疯一样磕了起来。 被责任事故cp一打岔,大家都有些忘了所谓“男神仙”的事情。直到第二天下午,丽然把沈时晔带进了实验室,甚至给他分了工位。 为了显得平易近人,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身财团低调务实的作风,每年定期往香港发去邀请函,倒也不期待回音。 但是今年,那边的女主人却破天荒接了邀请函。港澳台事务负责人惊坐起,连夜策划接待方案,内地和香港毕竟有些文化隔阂,接待豪门贵妇更是新鲜差事,负责人琢磨来琢磨去,定了十来个人的接待大名单。来个有分量的校领导镇场是一定的,对面给的钱毕竟够修好几个教学楼,另外,听说贵妇钟意钻研文去。 春天的湖畔,杨柳拂面,黎宛央在柳枝的影子下面笑了笑,“阿晔专门来照顾你,照顾得还好?” 她把“助理”一职描述得十分委婉。顾影没解释她对沈时晔已经避而不见整整一周,只说,“沈先生大约不怎么会照顾人吧。” 在半山,专门服侍的佣人就有二十几个,这还是他喜清净,要求精简过的结果。 黎宛央却笑了笑,“你错了,他12岁去瑞士念男校,还带着管家,等上了大学,就搬出去和朋友合住了。他很热衷于扮演普通人,和别的留学生一样,只住单间,自己买菜做饭打扫屋子,带一辆自行车进校园。嘉宁去他那里过暑假,回来对我说,哥哥做饭比米其林大厨好吃。可惜,这样的生活,他只体验过一年。” 顾影不明白黎宛央为什么花时间和她说这个,目光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惑。黎宛央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对她笑了笑,“你好像有些问题?” 顾影不遮不掩,“夫人,我以为你是来劝沈先生回香港的,毕竟,一整个集团都在等着他。” 黎宛央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她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这则消息引起了股价震动,写满了商业报道的头版,但她什么也不知道。 “没人等着他,顾小姐。”黎宛央轻声说,“他已经辞职了,包括家族股权,也全都给了嘉宁。” 她不给顾影压力,所以没有说“为了你”。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为了谁。为谁负气,为谁拱手让江山。 集团总要运作下去,沈振膺没过几天就提拔了新的董事局主席,沈时晔心平气和致电祝贺,又诚恳感谢爸爸多年栽培,很多橄榄枝递过来请他去做执行官,让他还有养家糊口的余裕。 执行官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仔,深石前太子去给别家打工?说出去笑死人。 沈振膺气得胸口疼,当场撂了电话。 顾影费力地理解了很久,再开口时,近乎失语,“我……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深石的体量有多么大,在商业世界中有怎样的能量,沈时晔所割舍的又是多少个千亿的财富,顾影并不完全知道。可是,那是一个男人十年的心血和功业。 以己度人,如果今天有个人要她放弃学术,无论用什么理由,她做不到。 这种极端、果断、决绝,令人不寒而栗。 黎宛央轻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为了别人,割舍自己的所有。” 顾影太茫然,鼻腔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沈家并非每一个孩子都要介入集团管理,而是尽可能尊重个人志趣。阿晔小的时候,也并未对商业显出特别的兴趣,幸运的是,他有一位大堂哥,可以顶在前面,让他不必承担所谓的家族责任。在他十七岁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会成为一个数学家或是经济学家。虽然总有这样那样游说的声音,认为他的资质禀性比他大堂哥更适合做继承人,但我总对他说,一定要去过他想要的人生。” 顾影下意识接道,“可是大堂哥去世了。” “阿晔把这个也告诉你了么?”黎宛央确实很意外,惊奇地看她一眼,“他对大堂哥感情很深,所以从来不轻易提,只在每年清明,去陪他大哥坐一坐。”黎宛央默了默,续道,“那时候,深石内部洗牌,要立新太子。阿晔这一辈的其他兄弟姊妹天分平平,嘉宁又天生体弱,都指望不上。沈振膺在外面还有一个女儿,年长老成,做事也做得好。他和我商量,想要这个女儿回沈家,给她继承权。为了嘉宁和阿晔能过得轻松,我同意了。虽然心里有过不舒服,但我自己消化,没对任何人说。可是我忘了,母子连心,阿晔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难过呢?他从英国回香港,瞒着我,在沈家祠堂、在他各个叔伯面前,答应接过他大哥的担子。所以你看,他扮演平常人的生活,只拥有了一年。从此他没有自行车了,要坐防弹车的后座。他不能再做经济学家数学家了,只能做别人口中的沈总沈董沈先生。顾小姐,你问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那是因为我亏欠过了他一次,不能再亏欠他第二次了。” 顾影看见黎宛央眼底细闪的泪光。 “我要向你道歉,在我对他的教育里,欠缺了很重要的一环,让你在他那里吃了很多苦。我和他爸爸都不是好的榜样,让他不懂得恰当的爱,让他只能用应对外部世界的经验,来对付自己的内心。你一定觉得,他太冷酷、太强硬、太喜怒莫测,但他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多想让你看看十几岁身披黑袍走过康河边的那个少年人啊,可是他已经留在过去,我找不回来了。顾小姐,你是能够找回他原初的那个人吗?” 慈母之心,叫人心酸动容。 第76节 顾影眼睫轻颤支录音笔清理掉,阿良不敢自作主张。我想,无论是去是留,只有你才有处置它的权力。” 顾影把那支录音笔轻飘飘捏在掌心里,黎宛央默默看了一会,庆幸她并未第一时间将它扔进未名湖。 * 那支录音笔,看起来半新不问,“去不去?公寓里的床是为你准备的,很软,很大。” “不……” 又一口酒。 三次吻,用了大半瓶酒的私欲很可怕,连我都觉得如此,何况是她呢?就算你要挽回,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 沈时晔轻笑一声,声音更低,“很可怕吗?但她一直认为我不爱她。她不知道,我不仅想要她爱我,并且想要她的一生只有我一个男人,想要她的身心都只认识我,完全依赖我,离开我她就活不下去。她理应知道,我的爱就是这样的可怕,充斥着贪念和私欲。这些,都是被她引出来逼出来的,理应由她负责。” “阿晔!她是个有自尊的姑娘,不会接受你这样对待她。” “她不会接受么?”沈时晔像是自言自语,“那我只好告诉她,晚了,我会求到她要为止。” 录音到此处就断了,剩下一串不成行的杂音。 顾影把录音笔扔进收纳盒,收拾提包,锁门,下班。走廊里遇到问好的学生,她迟钝地点一点头。 黄昏时分,楼梯内光线昏暗,沈时旧。这年头还有什么人会用录音笔呢?要记录什么东西,点一点手机上面的语音就可以。录音笔,显得过分庄重,又或者说,有些太笨拙了。 顾影回了办公室,用小刀裁开密封袋的口,让录音笔立在桌面上,充满了电,才点开播放键。 她抬手打开台面电脑,一边处理代码,一边分了半边耳朵去听,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一段倒带声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和我说一说她吧。】 第79章 chapter 79 顾影听了一会,意识到那是一段病人与医生的对话。 【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站在阴沟里看月亮。】 【可是,我都没有对她说一次我爱你。从来没有。】 …… 【她对我,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要怎样做,才艺历史,便又配了几个文学院艺术学院的院长、长江学者。这么一份精心设计的名单送过去没两天,那边的助理却彬彬有礼地回绝,“一切从简即可。不过,黎女士的确有一个想见的人。” 这天是周末,顾影正在实验室义务加班,无菌防护服刚换上,系主任就隔着玻璃敲了敲,叫她出去。 顾影摘了口罩头套,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散在肩上。系主任六十几岁退休返聘,看她像看孙女,“小顾啊,做学术固然要紧,但你毕竟年轻,有空也要打扮打扮,不要不修边幅……” 顾影,“……”默默看了眼系主任的凉拖大裤衩。 系主任又自言自语,“不过我们小顾长得标志,推出去就是活招牌。” 到了生物所外面的停车场,顾影才知道让系主任如临大敌的人是谁。 她心绪复杂地在象牙白的宾利边停下脚步,“……夫人。” 对黎宛央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三个亿的保密协议,和大雨中冷漠而面目模糊的贵妇人。 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气质其实是很温和沉静的,当得上温润如玉四个字。从眉眼细微处来看,沈时晔的确是生得像母亲,也难怪他和聂西泽长得像。 但是,这种级别的贵妇再如何温和,也是天然有距离感的。顾影想不出自己和她有什么打交道的必要,何况还存在那么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夫人是找沈先生吗?他在楼上。” “我知道。”黎宛央细长的小腿踏在地面,身段优雅地下了车,“但我想先邀请你陪我走一走——顾小姐?” 顾影回过神,挪动脚步跟上能永远记住被她爱过的感觉?】 放完这一段,顾影的双手已经在键盘上方悬停了许久。录音笔轻擦两声,自动跳到下一段,是在什刹海1号婚礼的前夕,半山庄园的深夜,虫鸣声起,伴着夜风,衬得录音里的声效寂静寥落,似孤岛又似荒漠。 有一段凌乱的噪音,当是录音笔被收到了哪里,却忘了关,这之后,是一段沉默,有人开门、关门,停下沉稳的脚步。 “我找回那个戒指了。”男人的声音很近,像在耳边低声细语,“六十七天,你们都说找不到了,可是上天垂怜我。” “无论你用什么理由,我都反对你。听我说,不要去。” 顾影听出这是阿良的声音。 “为什么?既然戒指找得回来,人……我也找得回来。” “你对顾小姐个人被带到他的胸膛与墙壁之间的小小空间,他的身体带着温热的脉搏心跳压上来,“因为她只对我转述了你的话。” 顾影呼吸之间全是他的衣襟上的冷香,有些艰难地别开脸,“……哪句话?” “沈先生今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爱他、懂他、体谅他,能做他回去的路。我祝福他。”沈时晔一字不落、一字一句地复述,语气很凉,“这是祝福吗?你分明是在剜我的心。” “我是真心的。”顾影咬了一下唇,“……希望半山有一位真正的女主人,她会给你一段幸福的婚姻……” 沈时晔轻轻笑了两声,那种笑,盘旋在他的胸口里面,像一个坏掉的风箱,呼呼作响。 “宝贝,你知道你说这话像什么?好像在人之将死前,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欺骗他人有来生。”他看着她,“幸福,连你都不肯给我,为什么会认为别人能给我呢?” 太阳下山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楼梯间变得很冷很暗,她身边的热源,只有他的体温。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给你幸福呢?如果我不能像以前那样爱你……” “没关系。”他几乎是立刻回应了她,“你说过,如果一个人有很多的爱,为什么不能分给另一个人呢?”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几乎不像他了。 顾影静了静,问他,“那个戒指……” 她问出口的一瞬间就有点后悔了,但她话音还没落,沈时晔立刻伸手进口袋里,拿出了那枚小东西。怕动作慢了一秒,她的开口就会对他关上。 “我每天,时时刻刻都带着它,万一你想要,立刻就有。”他声线里有一些微不可闻的波动,“所以,你……还要吗?” 三颗巨钻折射的光线,像一道粉色的黄昏梦,几乎映亮了整个楼梯间。 在顾德珍的坟前,他把这枚戒指戴到她手上。 她离开半山那一天,他把这枚戒指扔进了千尺深的湖水里,不知陷入哪一寸淤泥。 现在,它又出现在这里,纯净如初。 顾影伸出手,没去接,而是按着沈时晔的右手,让戒指落回了他的手掌心,“先不——” 拒绝的话只说了一半,她的腰骨就被用力推到墙上,唇瓣被沈时晔不由分说地封住,撬开齿关,勾出水红的舌尖。 顾影“唔”了一声,抬手推他的胸膛,“你别……有人……”每次声音的断点都是他新一轮的入侵,不但声音 他吻她的表情很冷,但勾缠吮弄的力度近乎凶狠,手揉着她的腰后,唇舌不停地深入至喉间,直到两个人都缺氧充血气喘吁吁,才停下。 顾影眼角被激出的生理性泪水早淌了满脸,腰骨酸软不堪,鼻子也缺氧堵住了,条件反射地抽泣。太久没接吻,身体实在很不经事。 沈时晔伸出手,手指粗粝地擦过她眼下濡湿,“可以不要戒指,但必须得先要我这个人。” 明明该是一个恳求,他却说出不容抗拒的意味。 顾影抽泣一下,鼻子憋住气,胸口也憋了气。 ……凭什么啊他。 他不但有妈妈为他说话,他自己也这么举重若轻、理直气壮。 “你想多了。”她别过脸,气息还凌乱喘着,唇瓣还是肿的,手上推开男人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人要不要,也得另说。” 这不是沈时晔想听的答案。 他沉沉看了她一会,蓦地一把扣住她的腰,半搂抱半挟持地带着她向外走。他大步流星,顾影被带得跌跌撞撞脚步错乱,“有人!有人!” 放学时分,楼下的庭院内人来人往,散落着三两成群的学生。沈时晔走得快,气场冷肃,如秋风过境,有人呆呆地看过去,只见一双交叠的背影。至停车场,女人被打横抱起,小腿在半空中蹬了两下,咚一声,挂在雪白脚尖上的高跟鞋落了地。 这场景,横看竖看都不对劲。 “……那两个人是……顾老师和沈董?” 沈时晔虽然在生物所极力低调,但毕竟是半个公众人物,没多久就被八卦出了真实身份。学生们和一个香港财团的距离毕竟太遥远了,两地之间又有文化隔阂,什么xx千亿市值、第一豪门的形容词,其实激不起他们的什么实感。非要说的话,他作为聂西泽哥哥的身份可能还要更引人注意一点。他和西泽为什么长得像,这个盘旋已久的谜题终于得到解答,生物学生们释怀了,原来都是逆天基因的造物啊。 此时此刻,看着沈时晔和顾影的一双背影,有人已经排列组合算起了伦理问题,“聂院和顾老师是一对,聂院和沈董是兄弟,那顾老师和沈董是……?” “别吵,我在思考。” 沉默片刻后,有人大胆说出了所有人心中那个词,“……燃冬?!” * 顾影被锁在了副驾驶上,依然不安分,一心想着撬门。 她的行动能力未免太活泛了些,沈时晔心里本就有火,此时被她火上浇油,理智更是烧得什么也不剩。 顾影从后面被他揽住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提过中控台,纤细玲珑的一只,正好放在他的胸膛与方向盘之间的空隙,塞得严丝合缝,动弹不得。 顾影膝盖磕在中控台上,被迫跨坐在男人修长结实的大腿上,撕裂的声音,胸前绷开的纽扣,让她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这里他妈的是人来人往的停车场,随时有同事经过…… 顾影当即就哭了,“沈时晔你真是个——” 变态?混蛋?疯子?神经病? 这些词都骂不到他,只会让他觉得可爱。 “宝宝,你连脏词都不会几个,就别学别人骂人了。”沈时晔单手圈住她的细颈,虎口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粉唇上轻软地贴了贴,“乖。” 乖是不可能乖的,顾影用手推他打他,恶狠狠咬他的舌尖,奈何这些在他那里只是小猫发脾气。 沈时晔脸色淡然地哄她,“安分一点,外面看不到”,一面将她上衣剥到臂弯,露出下面软玉白玫瑰似的肌肤。 他制住顾影两只手,用眼神去一寸寸监视那些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耳后,锁骨,胸,小腹,腰侧,还好,除了现在因为生气泛起的潮红,并没有什么揉弄或吮吻过的可疑痕迹。 他反反复复检视了两遍,稍感安慰,确认她最近也没跟聂西泽上过床。 她身子太娇嫩,这既是男女事之间的好处,也让她绝无可能在两个男人之间游走。 顾影被他放肆的眼神看得羞恼,双手得到释放后,立刻在他头发上恶狠狠地抓了一把,“我以为你真的变了,其实你都是装的,假的,骗我的!!” 她还是小姑娘,不知道男人的头脸是禁区,动不得的。沈时晔被她抓出痛意,眉心深深一拢,看她一眼,眼神极尽暗黑的压制。 因那一眼,顾影忽然不敢再乱动。双手无声无息地收回,交错着掩住上身,手臂压着胸口,如奶油溢出,形成饱满的弧线。 “长本事了——” 第77节 沈时晔单激得她泪流满面。 沈时晔贴着她额头,坦然问,“去我那里?” 这是什么约.炮、一夜情的渣男邀约台词。 顾影猛地咳嗽起来,“你——唔!” 又被吻住,强迫性地灌了一大口酒,她只能发出闷哼。 他第二次晔站在半开的窗边,风把他指间的香烟吹得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他抬了抬眼,像个很有耐心蹲守目标的猎人,循循善诱地问,“今天,我妈妈来找你,和你说了什么?” 顾影捏着提包绕过他,“你想知道,直接问她就好了,为什么要兜个圈子来问我?”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沈时晔攥住,整。六十多度的酒精顺着血管涌到全身,让顾影通体灼烧,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说话,几分钟后,终于完全安静下来,贴在他身上如一只乖巧香软的小羊羔。 陪她胡闹半晌,温香软玉在怀现她虽然看起来精神不济,气色却看起来格外好,像某种早春开放的渐变色蔷薇,深红淡白,秾艳极了。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有猫腻,可惜他没有经验,参不透其中的奥秘。 聂西泽清清嗓子,倒不急着和她谈那位ra的事,只示意她随他一起走,“外宣的人已经到了,你跟我来。” 顾影反应了一下,“哦”一声,继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提前回来是为了外宣的事。 这件事聂西泽早和她说过,学校招生办有宣传kpi,不知怎么盯上了他们两个,要他们一同出镜拍一条短片。 照聂西泽平时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这种无异于游街卖脸的事情的。但招生办用了激将法,“聂院啊,现在网上都说我们生物学是天坑,生科院的分数线年年垫底,作为院长,您怎么能不出来以正视听?” 聂西泽,“确实是天坑。” 招生办,“?” “不过,我答应了。” 答应的理由倒不是为生物学科沉冤昭雪,,男人已经被挑拨起兴。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地抱住她,体会失而复得的心情。 顾影真的被他灌醉了,被他抱回到副驾驶上时,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意识,一只手握着他的大拇指,像个在母体里没有安全的婴儿。 就着夕阳的光线,沈时晔凝神看着她纤秾合度如玉沁的脸。她呼吸温热,带着酒色甜香。沈时晔轻嗅闻着,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吮吻得认真、温柔、眷恋。 比起刚才,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给她的吻。 第80章 chapter 80 从黄昏到深夜,浓郁的酒精和过于激烈的性.事,让顾影严重缺水。沈时晔将她自己流出的甜水喂了回去,也给她正经地喂了好几次冰水,但无济于事。 后半夜顾影被渴醒,闭着眼睛摸照明的开关。教职工宿舍很小,开关就在床头,结果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顾影迷茫中睁眼,幽微的光亮蓦地闯入眼帘,外面的天还暗着,卧室天顶上用宝石嵌出星空顶,稀薄的光线覆在宽阔的双人床上,丝绸被面泛着银光,顾影愣了几秒钟,想起来。 这是沈时晔在北京的公寓。手拉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重重打在上面,“啪——”,晃如杯中的牛奶。 里面沉甸甸地胀,并不疼,更多是羞,顾影恼得眼前发晕,“沈时晔!!” 是长本事了,以前求她也不肯叫他的名字,现在敢骑到他脸上,抓他的头发,踩他的脸。 不过,话说回来。让她骑到脸上,也是他自己准许的。 沈时晔忽然冷淡地一笑,“宝贝,世人论迹不论心,如果我可以在你面前装一辈子,假的不就成了真?” 不等顾影找话骂他,他手指在中控上轻轻一点,暗处发出有细微浑沌的金属的声音。 他摸出一个银质的扁酒瓶,咬在齿边拧开瓶盖,仰起下颌,喉结滚动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阿良说他最近酗酒,烈酒几乎不离身,原来是真的。 顾影安静下来,茫然地看着他,直到他用濡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含住她的唇瓣,将整口烈酒渡过她的口中。 高浓度酒精带来瞬间的灼烧感,她喝醉,精.虫上脑,被他得逞。 也终于意识到,背后结实坚硬的热源,是属于男人的躯体。她不安地动了动,想从他怀里爬出去,只分离了一寸,沈时晔就伸手将她锁了回去。 “怎么?” 男人事.后的嗓音,有一种特有的沙哑餍足感。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沾染了性的暗示之后,磁性更重。 “渴。” “要喝水?” “嗯。” 沈时晔起身,希腊雕像一样的躯体上随意地搭了件睡袍,端着半杯水回来,坐在床边,微翘着唇瓣看她喝水。 伸出淡粉的舌尖一点一点地舔,像小猫喝水。舌尖侧面有一点嫣红的破口,也许是被他咬破了。 好乖。 沈时晔忍不住低头在她湿润的唇瓣上吮了吮,“已经做过了,是不是可以要戒指了?” 他和顾影都不 “……都不是。”顾影盯着眼前这张英俊锋利的面孔,揪着他的头发,“充其量……sex toy吧。” 他是玩具? 谁能拥有如此昂贵的玩具。 有点自尊的男人,都应该在这时候抽身离去。沈时晔一只手臂撑起,修长漂亮的肌肉鼓胀,喉结明显地滚动,对着她,却是个笑模样,“那……我这个物件,顾小姐用着还好吗?” 不知他做了什么,顾影“唔!”一声惊叫,眸光可怜地碎了,香软的身体抽搐,冒出温热的香气。 都这样了,她从这阵浪潮中缓过来之后,还十分嘴硬,“……就那样吧。” “是吗?”沈时晔抽出旁边的枕头,垫在她腰下,吻着她颈肩的动作不停,吻.痕连成一片,他呼吸不稳,“……可是,枕头都湿了,宝宝。” 枕头、床单、床垫都湿得足以拧出水来,像到了两广地区的回南天。 北京的春天温和干燥,他的床却到了高温的雨季。 雨可以无休无止地一直下,直到一通电话打进来。 那是黎宛央打过来的,沈时晔不得不离开她去阳台,“妈妈。” 此时还不到七点,黎宛央醒着,很可能是一夜没睡。 “我想了一晚上……阿晔,怕你误会我的意思。”黎宛央忧虑道,“我给你暗示,不是让你立刻把人绑回来。温和一点,慢慢来,好吗?” 提醒晚了。 沈时晔透过窗帘,望了望床上裹在被子里面纤细的一小团。 “温和一点也没用。”他答,“西泽够温和了,可他不也没得到她?” 沈时晔总有他的道理。 挂了电话回来,顾影已经贴着枕头睡着。他垂眼看了她的侧颜片刻,关了灯,搂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身体睡下。 顾影离开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整觉。直到顾影再醒时,他仍睡得很沉,她拨开他的手,轻手轻脚捡起了床下的衣服。 这件公寓不如他半山的房子,华丽但冰冷,没有什么人气。顾影在浴室里简单梳洗过,下楼找药店,对柜员微笑,“你好,要一盒避孕药。” 聂西泽不是人,提前结束了伦敦那边的公务,八点刚下跨国航班,九点回到生物所,十点要求开组会。顾影得到消息,紧赶慢赶仍是迟了,贴着墙猫腰找到丽然身边的座位坐下,声音还在喘,“……聂院没说我什么吧?” 聂西泽坐讲台上,正撑着额头听学生做汇报。薄唇微抿,不知是休息不够,还是对学生不满意,总之脸色很不好看。 “没呀。”丽然不知道她心虚,轻快道,“就问了问你去哪儿了。” 顾影,“……” 更心虚了。 聂西泽是不是觉察什么了?好好她还没来得及 聂西泽提前回来,完全打乱了她的节奏。提着的心还没放下来,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一亮,进来一条信息。 【谈谈。】 顾影假装没看到。 那边被晾一会,又进来一条。 【潜了投资人,不想负责?我会跟你们所长投诉。】 所长是谁?聂西泽! 顾影举起手机打字飞快,【你还在考察期,考察期懂吗?摆正你的位置!】 讨厌。 沈时晔掌控欲怎么这么强,明明是他要追她,怎么还是他牢牢占据上风? 丽然和她同时瞥到那几条信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投资人??那不就是…… 最近确实有好多同学磕起了某对邪教cp,为了和对家“责任事故”对着干,cp名叫“人身事故”。实验做久了的确会出点精神问题,丽然理解他们,全当那些“燃冬”“人身事故”是玩梗。 whatever,无论他们怎么玩梗,师姐和聂老师才是真的。从剑桥到国内,一路见证,她能不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吗? 丽然恍惚了,动摇了,头皮发麻,期期艾艾开口,“师姐,我最近听说……” 聂西泽的组会,谁敢走神说小话。 他眼锋冷冷一抬,将丽然点起来,“这篇论文,你来讲。” 丽然抬头一看,是发表在cellarius最新成果,八十页,两眼一黑。 她汗流浃背,惊恐地看向师姐求助……师姐、师姐人都快缩到桌子下面去了,一点也指望不上!! 与此同时,院群里热闹非凡。起因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顾老师今天身上好香……香迷糊了……】 【小顾老师哪天不香?贴贴,嘿嘿】 【今天不一样,我用我培养皿里的五种细胞寿命发誓……她今天的香味儿和沈董身上是一样的。】 生物学生,鼻子比狗都灵。 【扇闻法,是给你这么用的??】 第78节 【总结一下,小顾老师昨天上了沈董的车,今天出现,带着他的香水味儿——这说明什么?】 磕邪教c 【只是问问,你们顾老师几点下课。】 【以及,聂西泽办公室是哪个?】 为了这个问问,他附赠了两万的微信群红包,二十个。 ** 聂西泽在讲台上观察了顾影许久。组会开了一半,她已经快睡着,头一点一点。 昨晚干什么去了? 丽然说她并是对性随便的人,上过床,总得意味着什么……? 顾影喝水被打断,不太开心,“做了又怎样?” 这态度听起来很不对劲,沈时晔拧过她的脸,“做了就要对我负责。” “不好意思,我在美国长大,生活方式西化。”顾影被他捏痛,拧着眉,拿他说过的话阴阳怪气他,“date可以做,艳遇可以做,床伴可以做,什么关系不可以做?” 沈时晔已经没在听她胡说八道了,水杯“咚”一声跌在地面,他眼神暗沉地凝视着她薄被下面不着寸缕的身体。 明明已经把她做.肿,为什么还是不够? 顾影闭了嘴,因为透过系得松垮的睡袍,她发现他又…… 她的小腹立刻条件反射地一缩一抽,很讨厌,到底是她的意志力太薄弱,还是她的确已经被他教坏了? 在顾影沉痛地做自我检讨时,沈时晔已经无声无息压了上来,存在感强烈。顾影轻轻抽气,眉头好看地皱着,手指在他背上毫不含糊地挠了一把。 沈时晔被她抓痛,把她两只手压在枕边。顾影动弹不得,夹住他的腰,脊背发麻。 过了会,kingsize大床上,单薄的丝被堆到了床尾挂着,她双腿酸软,海藻般微卷的长发垂在床头,狼狈得不成样子。 “所以,我是你的date,艳遇,还是床伴?”沈时晔低低喘.气,压在她耳边问。 不在实验室。 聂西泽慢慢拧眉,他提前回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听说顾影手下来了个帅得惨绝人寰的ra。 这描述一听就很不对,哪个正经做学术的人,不先介绍成果,先说脸的? 就是他自己,别人提起来,也会先介绍这位是终身教授、博导、院士候选人、xx方向的大牛,最后才带一句聂老师长得好、特别好,是咱们所的门面。 聂西泽根据经验,基本断定此人为混子。而在他任下的生物所,决不允许存在混子。 散了组会,聂西泽勾勾手指把顾影叫到身边。顾影裹着大衣走过来,垂着淡粉的小脸叫他,“西泽。” 很听话。 以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叫他“聂老师”,现在她也是老师了,便叫他的名字。 聂西泽发而是他突然想到,和顾影一同出镜,或许有助于加强他的正宫地位。 此时聂西泽的办公室外面,已经聚集了长枪短炮的摄制组成员。为首的记者小编亲和温柔,两边人握手寒暄过,聂西泽掏钥匙,拧开了办公室的门。 里面照出明亮的光线,聂西泽单手拧着门把,眯了眯眼。 不对,怎么有人? 下一秒,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转过脸。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聂西泽明显忍下了一句脏词,“你怎么在这儿?!” 沈时晔这会儿应该在香港、纽约、伦敦、上海,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可以,就是不应该在这里、他的地盘,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面!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讲废话,聂西泽在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那个狗娘养的“帅得惨绝人寰的ra”是谁。 他妈的……跑到他的地盘,装ra,来泡他的人,很好玩是吗? 聂西泽咄咄逼人地往前踏了一步,“你被开除了。” 沈时晔一只手搭在办公桌上,深邃的眼神从聂西泽、后面的长枪短炮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顾影脸上。 她那张小脸,这会儿跟打翻了颜料盘一样精彩,错愕、震惊、恐惧。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这姑娘……这种小场面都怕成这样,还有胆量吊着他? 她是仗着他爱她,恃制住去路,“那很好啊……聂院代表教授群体,顾老师代表青年教师,我们正好缺还缺一个普通学生视角。” 此话一出,聂西泽都被无语到。谁看着沈时晔能说出“普通学生”四个字?!这帮搞传媒的为了整个大新闻真能胡说八道。 顾影不觉得沈时晔会浪费时间陪他们过家家,提前打上了圆场,“其实……” 沈时晔打断她,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没关系。” 放她和聂西泽单独拍摄,然后又听一耳朵什么“金童玉女”的鬼话?除非他死了。 几台摄像机在对面安静无声地开始运行,聂西泽抱着手臂冷哼两声,在沙发另一边坐下。 顾影被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夹在中间,谁都看得出来她面露难色。小编捏着流程提纲,活跃气氛,“听说聂院和顾老师是情侣,好多学生磕你们的cp呢!” 两个当事人还没有反应,沈时晔眉眼一沉,“听谁说?” “呃?”小编大气不敢喘,心想这个ra的气场未免太强,“就、就道听途说……” 沈时晔冷哼一声,“无工作结束,喊“cut”的下一秒,他立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一把裹进大衣里,握着她的腰,唇瓣贴上她耳侧,“他刚刚对你说了什么?”宠而骄呢。 沈时晔露出一点笑模样,后面的摄制组都呆了呆。这是什么三个神仙齐聚一堂的场景啊,生科院的祖师爷显灵了,送来的全是帅哥美女?? 聂西泽不知道他笑什么笑,又莫名其妙,又怒火中烧,“听不懂普通话?是不是要我用粤语帮你翻译一遍?” 要不是看在养育之恩兄弟情谊的份上,他会立刻请沈时晔从他心爱的办公椅上滚下来。 “唔好意思,”沈时晔这才正眼看他,开扇极深的眼皮半抬,十足轻慢,“你说了不算,我只归顾老师管。” 第81章 chapter 81 沈时晔得知他们要为学校拍摄宣传片,表现得很识大体,没当场和聂西泽争风吃醋。 “我在外面等你出来,中午定了餐厅,嗯?”他伸手在顾影脸上抚一抚。 破冰第一天,他已经把约会安排上了。 顾影压根不敢看聂西泽脸色,应得声若蚊蝇,“嗯……” 见沈时晔要走,小p的一班人瞬间炸了。 【责任事故是假的,人身事故才是真的!!】 【人身事故人身事故!!!!】 【大胆开麦,聂院跟ai似的我真的磕不动,可是小顾老师和沈董互相看一眼我都觉得要拉丝啊啊啊,千亿大佬,为她拎包!】 【我早就说了,聂院一天天忙成那样怎么可能有空谈恋爱!!他和小顾老师纯business partner了,学术界凤凰传奇懂不懂?】 【神他妈凤凰传奇…你敢不敢到聂院面前大声说一遍?】 这件事高潮在于,院群里忽然加入了一位新人。 头像是系统自定义,名字是乱码,地区是中国香港。 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刚刚跟炸了油锅似的一群人瞬间跟死了一样安静。 乱码:【打扰。】编连忙问,“请问这位是……?” 小编顶着压迫感,用余光偷瞄了几眼那个男人,大衣、西服、腕表、喉结,膝盖莫名其妙地软了软。怎么说……其实不太像学校里的人,但的确是仙品。 今天要是能让这个帅哥走,那她简直枉为干传媒的。学校那么多院士、大佬,招生办为什么点名要聂西泽和顾影?还不是为这两张漂亮得原地出道的脸嘛。这会儿捡到了第三位流量密码,笑话,能把他白白放跑? 顾影直觉他们放着精光的眼神很来者不善,连忙推着沈时晔往外走,“就是个新来的ra……他什么也不懂的……” 摄制组的人挡稽之谈。” 小编飞快滑跪,“哦哦哦……那是我听错了……” 聂西泽靠在沙发里的身躯蓦地坐直,目光笔直地扫向旁边的男人,看起来很不好惹,“无稽之谈?我看是有的人酸得要命。” 小编隐约觉得场面有点失控,茫然求助的目光投向顾影。天,她只是问了个热场的话题而已,怎么这两位突然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顾影人还坐在这里,其实已经走了有还一会儿了。抵着额头,心如死灰地摆摆手,“快点开始吧。” 赶紧的! 小编连忙拿着提纲cue流程,第一项是给高考生送祝福,聂西泽高冷地说了句“加油”,顾影温柔地送了一大段考前叮嘱,轮到沈时晔,他也挺认真,“祝大家考满分。” 聂西泽立刻冷笑,“高考考满分?有没有常识?你去考?” 沈时晔轻撩眼帘,“你考不到满分,不代表别人考不到。” 聂西泽倨傲,“不好意思,奥赛金牌保送。” “哦,所以你确实没考过满分。” 聂西泽又蹭地坐直了,拳头咯咯作响。顾影被吓了一跳,额角开出十字小花,怒道,“够了!你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六十岁了好不好,谁要你们考满分了?吵这种架?” 左边右边的两个男人,被她不偏不颇,各给了一记眼刀。 聂西泽还在实事求是据理力争,“明明是他拉高了这里的平均年龄!” 沈时晔为“六十岁”三个字眸色一深,目光落在顾影身上,喜怒难辨,“果然你是一直介意我比你大太多……” 小编已经看呆了,只是送个祝福而已……也要这么drama吗? 顾影抱歉且沉痛地看着她,“对不起,见笑了。” 小编疯狂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大佬嘛,特立独行一点……理解的……” 顾影双手合十垂在胸前,期盼的眼神,“……这一段可以剪掉的吧?” 小编被美女可怜楚楚的眼神看得心神一荡,连连点头,“当然!” 顾影松了半口气,“辛苦剪辑师了。” 剪辑师的确即将迎来一个大工程,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段都有状况,没有一段能一条过。小编在大汗淋漓中来到最后一题,“为什么选择了生物学?” 聂西泽和顾影都答得官方且体面,什么“21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什么“人类对外部世界的探索充满热情,对自己内部系统的认识却还很不够”、“研究疫苗功德无量”、“想拿中国人的第二个诺贝尔生理医学奖”——最后这一句狂得没边的当然是聂西泽说的。 第79节 最后又是轮到沈时晔,镜头给他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推上特写。聂西泽在镜头外拧开矿泉水,冷哼一声,等着沈时晔能编出什么花样。 沈时晔对着镜头,语调优雅匀缓,“不是我选择了生物学,是生物学选择了我。” 聂西泽正在灌矿泉水润喉咙,冷不丁呛到,“你他妈懂个屁的生物学!” 顾影用手背盖住脸,“聂院,这个节目是给高中生看的,注意影响……” 沈时晔旁若无人,一派好风度地沉稳续道,“我未婚妻是个生物学家,为了和她有共同语言,特地来旁听。” 小编星星眼,“原来如此……那是为何选择了我校呢?” 沈时晔很懂这种场合该说什么话,夸道,“贵校是中国第一学府,学风端正,我受益良多,其中,尤其感谢顾老师的指教。” 说完,对顾影莞尔一笑。对面的小编莫名看得脸一红,瞟了顾影一眼,发现她的耳根可疑地红透了,忽然有些福至心灵,“您的未婚妻是……” 聂西泽在旁边重重冷笑两声,“无稽之谈。” 好个无稽之谈。 “你哪有未婚妻?我去庙里帮你问过了,菩萨说了,老男人没人要,你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沈时晔脸色阴沉下来,威压让屋子里所有人都不敢喘气,“西泽,在我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又忘了。” “我说了又怎么样,你要赶我回英国?好啊,反正顾影无论如何都会跟我一起走。” 这两个人今天攻击力强得可怕,造成这个局面,顾影自知理亏,哪个都不敢劝,凄楚的眼神又看向了对面。 小编很懂,“顾老师请放心,这一段,也不会播。” 小小一段访谈拍完,除了聂西泽和沈时晔,所有人都觉得很累,尤其是顾影。转移到室外拍外景,她未雨绸缪提出让三个人分开拍。 这样,总不能吵起来了吧? 但是聂西泽当场耍大牌,“要么我和顾影一起拍,要么我就不拍了。” 这局没他就散了,顾影张了张唇,正要答应。 沈时晔撑着一把黑伞,把她罩在伞下,“你要是和他单独拍,那么也要和我单独拍。” 于是,最后变成聂西泽x顾影,沈时晔x顾影两组。虽然把顾影循环两遍有些诡异,但是眼下,哄好两个男人显然才是最要紧的。 聂西泽和顾影负责在一起念文案词,走到湖边的机位,等摄制组搭提词器的功夫,他冷不丁问,“就这样?他追过来,你就要和他复合?” 顾影声线微弱地反驳,“还没……” 还没复合,就是总有一天会复合。 “你后悔过一次,还想后悔第二遍?”聂西泽的语气比湖边的风还要凉,“顾影,人要长教训。” 顾影声音更低,“我知道……” “我不会让你后悔。”摄像机后面,忽然越过一道掌控与笃定的声音,“答应你的事情,我从没有食言过,信不信我?” 男人如雾如霭的目光穿过所有的景致、人群,落在她身上。在他创造的这片空间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摄制组的人手脚蓦地都轻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他们三个人说话。 顾影一愣,下意识想抬头找他的眼神,却被聂西泽掰过脸,命令的语气,“别总是看他,也看看我。” “我……” 聂西泽蓦然按住她的唇瓣,这一次,语气软了下来,“试一试。” * 这之后,顾影一连ng好几次。她的心神不宁,谁都看得出来。 沈时晔忍到所有摄 顾影半垂着睫毛,对他重复了一遍聂西泽那句话,然后赌气地问,“我只有一双眼睛,那该看谁?你们都逼我,我能怎么办?” 干脆谁都不要了,她赌气地想。 摄制组那边,还有一台机器忘了关。摄像师懊恼地“嘿”一声,抬手想关机,被小编拦下,“嘘,继续拍。” 湖光明媚,杨柳拂面,白塔的影子倒映水中。这是北京最好的春天,岸堤上的一对男女漂亮得让每个路人都忍不住回头望。 隐忍了一整个早晨的妒人高清侧颜的视频一出,#顾影x沈时晔x聂西泽#词条就这么毫无悬念地爆在了热搜上,如果说名校+帅哥美女是永远的流量密码,那么豪门秘辛就是流量中的流量。tag由红变紫,网友已经从无序吃瓜变成条分缕析地罗列证据: 【沈那边是有实锤,可是聂这边也有啊。[截图]这个瑞典生物学家是和他们有私教的,推特上直接叫他们“lovely couple”,这是两年前。[截图]还有半年前,这个药业ceo参加剑桥生物学年会,和聂西泽顾影有合照,配文“dr niefiance”,也就是说那会儿已经是未婚妻。再联系t大那位教授说的“已婚”,人家没有必要骗人。】 【可是沈这边也不止一条实锤啊,除了那条锤死的视频,还有[截图][截图]ins上面有几张顾影去年参加剑桥筹款晚会的照片,她脖子上面那条项链两个亿,王室藏品,佳士得官网显示目前是在一位香港私人藏家手上,那除了沈大少爷还能有谁……】 【不是吧……也就是说两边的时间线有重合??有钱人真会玩……】 【也可能是前任和现任啊……豪门少爷之间互相转手女人好像也挺常见的……】 【热搜爆成这样了,当事人还不出来回应一下吗?当老师的,传出这种事,影响不太好吧】 【真的,这个热搜爆得莫名其妙,一脸懵逼点进来,一脸懵逼出去】 【科学家为什么上这种热搜啊级高校本就自带热度,平台也愿意给名校流量,会给一些优惠的热搜位。p大的招生宣传年年上热搜前排,多半都是买的,今年也不例外。起初评论区的画风还蛮正常: 【梦校梦校梦意掠过胸口,沈时晔抬手盖住她的侧脸,箍着她的身体,低头吻上她半张的红唇,气息覆盖住刚刚被聂西泽抚摸过的地方。 顾影被他凶得腰往后折,身体软了软,双手不得不攀住他的肩,鼻尖发出好听的呜咽声。 “你这辈子,只许看我。” 沈时晔捏住她的下巴,占有和掌控的眼神里全是她小小的倒影,命令的语气比聂西泽更冷肃,“你的心,你的人,全都要给我,一丝一毫也不许分给别人。” 第82章 chapter 82 p大和一门之隔的友校平日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在招生一事上,向来隔着血海深仇般的竞争关系。为了赶在隔壁之前把招生宣传片发出来,摄制组连续加班加点了好几天,在周五早晨打包到外宣部李主任的案头。 宣传片是好几条视频的合集,李主任看到第二条,“嘿”地一拍手,“效果有了,先发这一条!” 摄制组闭着眼睛都知道他说得是哪一条。那三个人,脸好看就罢了,比明星还上相就算了,彼此间的氛围还抽象得不行。聂院和那个ra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一句话,要看顾老师一眼,眼神黏得拉丝,是要原地搬民政局的程度。更别提最后外景的那个神之空镜,在p大标志性的湖景和白塔之下,正处于黄金年代的男人和女人,被裹在大衣里面的温柔私语和亲吻,模糊而有氛围感。越看不清,越令人想去看清,简直是在镜头之外排了一行无形的大字——请来最美大学谈最美的恋爱。 这条成片刚剪出来,大家就知道,稳了,妥妥稳了,隔壁t校绝无可能再找得出能够在颜值和喜剧效果上同时对标的三个人。 周六,趁着高中生放假,招生宣传片在p大官博全平台上线,并在一小时后登上热搜,实时词条#p大招生#。 这也并不奇怪,顶丝马迹。 【那个……这两个男人看女老师的眼神是不是有点不清白??】 【嗯……特别黏糊】 【路过磕一口】 【只要颜值好,原地组cp】 【三个人怎么组cp???】 顾影和聂西泽在视频里都直接带了职位和大名,被网友扒出背景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聂西泽,巨佬,搞生科的都知道他,不用多说了。顾影,13岁imo金牌,yale本硕博,剑桥博,港大p大联合培养,cellarius第一作者,一言以蔽之,巨佬预备役】 【我靠……什么高质量人类,又美又强,还给不给别人活路?】 【你们p大现在收人不但看脑子还得看脸??】 【这两位合作三年,写了一二三四五篇论文,触手怪】 磕糖的高潮,是隔壁友校的百分粉丝级的网红教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发了相关博文:【恭喜你们磕到真的了,这两位是真情侣,开会时碰见过,亲眼看真人更帅更美,欢迎大家都来学生物,有助于脱单。p.s.我校招生办让我帮忙问问,隔壁是怎么想出了这么卑鄙的招生手段?】 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哈哈哈”的欢声笑语,直到有人发现了巨大的漏洞: 【可是……在片尾贴贴的是顾老师和另一位啊(是亲了吧,用显微镜看看)】 【就算没亲,也肯定抱了,教授是不是记错了,顾老师和另一位才是一对?】 网红教授回复:【没记错,聂院亲口说的的,已婚。】 十分钟后,这条回复被删除,然而为时已晚,整个楼中楼连同回复一起被截图搬运到营销号上面,此时整条热搜下面的议题已经和招生毫不相干,网友跟福尔摩斯一样捏着放大镜扒瓜,围绕中心问题是——第一,那个并未披露姓名的ra是何方神圣,第二,谁才是这位顾老师的男朋友? 【所以,两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人扒出那个匿名的小助理?我对你们很失望!】 【一直在扒……这位真的是我的取向狙击,这个大衣,这个西装,好瑟瑟……怎么说,看气场不敢相信是个小助理啊】 【帅得腿软……和聂教授是不一样的帅。但话说回来他们又长得挺像??】 【ra祝我高考满分,笑死】 【在扒在扒,我在p大生物所官网的名单和图里一个一个找,眼睛都快看瞎啦!】 【两个小时了,怎么没有p大生物所的人来点保真的料!!】 热搜经过这么久的发酵,当然有p大的生科学生冒出,只不过各个支支吾吾: 【实不相瞒,我们也没搞清楚顾老师的男朋友是哪一位……】 【ra的名字不可说,是另一个领域的巨佬。】 【不可说不可说,我只能说你们都扒错了方向,只能提示到这儿了。】 【我们被勒令封口了,只能说网友加油,我们也想知道答案。】 随着大数据吸引来的流量越来越多,#p大招生#词条直接冲到热搜第一,曝光范围进一步扩大,扒出沈时晔的身份便只是时间问题。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一个千万级粉丝的财经博主:【卧槽卧槽,这哪是助理……各位,这是真豪门,真少爷,真霸总!!有谁没听说过深石-埃克森五个字吗??速去外网了解,谢谢!】 评论区: 【从外网科普回来了,震撼……加上压热搜,热度渐渐有了下降的趋势。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一早,一个头顶系统自定义头像的三无小号发出了招生宣传片的无删版原素材,整整四十分钟,集齐了嘴炮、雄竞、争风吃醋种种要素,再次引爆热搜,#p大燃冬#瞬间成为实时热搜第一,tag下面一片欢声笑语: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猜了一晚上谁是男朋友,结果你俩都没追到啊】 【聂教授:我是正宫,沈太子:无稽之谈。沈太子:我是男朋友,聂教授:无稽之谈。】 【点击就看两位巨佬互相拆台做舔狗】 【顾老师压根不想看他俩,两个小学鸡】 【顾老师:救救我救救我】 【聂教授被全程消音,说了啥啊这是】 【姐妹们!!你们回去重新看一遍正片,真的太好笑了太抽象了,多剪一秒就露馅的程度】 第80节 【你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震撼到不敢提他的名字】 【晚清名臣……救亡图存爱国实业家……第七代……埃克森基金至今仍是唯一一家能在伦敦金融街和曼哈顿和白人掰手腕的华人投行,而且埃克森只是他们家产业里的一支而已……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要炸号】 【nytimes二十过ins热门的,当时香港网友都在猜女方是谁,还以为是哪个大陆的女明星来着……家人们我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搬瓜,这个视频当时全网一夜封杀,幸好我手速存得快(顶锅盖跑)】 这条带有两个校】 【一年后考研目标我来啦】 【可以说吗,三位老师颜值好能打】 【p大这么多帅哥美女的吗??现在退学重考还来得及吗】 【恨自己当年不努力】 【恨自己当年不努力+1】 【天啊女老师看镜头的时候我都心动了(本人女)】 原本,学校只买了中位热搜,硬生生被这股前来欣赏帅哥美女的自然流量冲到前排,并引来了更多社会人士——俗称“磕药鸡”,并轻易看穿了三个人之间的蛛,又是豪门又是吹颜值,是想出道做女明星还是做贵妇?】 【拜托,人家也不想的啊,只是帮学校拍个宣传片而已,后续不都是你们扒的吗?】 此时已近周六凌晨,正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的宣传部李主任收到一通紧急公关电话。他一脸茫然地点进#顾影x沈时晔x聂西泽#、#p大招生#两个热搜词,十分钟后,一脸凝重地出去,回复了公关电话。又过了几分钟,p大官博发布话题#青年学者需要安静的治学环境#,同样买上了热搜,并且安排了一波水军: 【不要打扰科学家好吗,人家是素人】 【真的看不下去,关注点有意义的吧,看看人家的研究成果,别天天盯着裤裆里那点事】 【顾老师好无辜啊……素人的感情生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现在有些人吃的药可能就是人家的研究成果好吗,不求感恩,起码尊重吧?】 这一波水军配合么都重要】 【当事人还不出来回应一下吗,挽回一下公众形象吧,我笑得想死】 此时,几位当事人还无知无觉。 昨晚刚到家,顾影就被带进卧室,手机和撕坏的裙子一起丢在外面的会客厅。一整晚,手机在裙子下面反复震动闷响又挂断,全被卧室里又疼又爽带着娇颤的呜咽声盖了过去。 床上水漫金山,男人的低.喘喑哑导的电话!”她的舌尖还被他吃着,吐字绵软不清。 沈时晔眉头锁紧离开她,极尽隐忍地给她递手机,按在显示屏上的手指根根用力。 * 半小时后,p大行政楼会议室,顾影、沈时晔、聂西泽分别占据大会议桌的一角坐下。宣传部李主任站在上首,对着他们求爷爷告奶奶,“这热搜咱们是撤了又想到黎宛央把这也告诉她,笑了一下,“我只是给她做了一盘白糖拌西红柿。” “啊?” “她特别喜欢,因为那是她第一次生吃西红柿,没见过世面而已。” 顾影挑刺道,“那你也要这么敷衍我咯?” 沈时晔伸出手抚弄她光洁的脸,口对她欠了欠身。 顾影真真切切地尴尬起来,“我不是……别这么叫我。” 律师有些遗憾地改了口,性.感,呼吸洒在她颈间,还在翻拍摄时的旧账,“你今天看聂西泽的那是什么眼神?” 那种楚楚淡惋的眼神,好像是愧疚,又好像是难过于自己辜负了聂西泽。 顾影被沈时晔钉在身.下为所欲为,眼尾都红透了,推着他凶狠结实的下.腹,只觉百口莫辩,“哪有看他……呜……” 沈时晔眼神微眯,被欲.色浸透,吃醋时用线条好看的手臂掐着她,浓浓圈占的意味,“你要是敢再拿那种眼神看西泽,我就一枪宰了他。说到做到。” 第83章 chapter 83 直到第二天中午,顾影才发现两个人的各种联系方式已经被各方打爆了。她双手抱膝坐在沙发上,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时晔来到她面前,大手盖住她的脸,把手机从她掌心里抽出,“小事情,先吃饭。” 刚起床,她只穿一件从沈时晔衣柜里翻出来的大衬衫,空荡荡地遮到腿根,两条长腿光着,拖鞋也不知道踢到了哪去。 沈时晔进卧室找回她的拖鞋,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顾影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额头,不客气地在他膝盖上又踩又踢,“你去做饭。” 沈时晔单手制住年前对他们家有一篇报道,称呼是“亚洲的洛克菲勒家族”…】 【这位是深石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巨佬中的巨佬,参加峰会的时候和你们耳熟能详的那几位首富平起平坐的,你们敢叫人家小助理……】 【发现华点,他妈妈和聂院妈妈都姓聂,双胞胎姐妹,怪不得长得像,兄弟来的啊】 【第一顺位继承人来p大装小助理……这是什么小众的兴趣爱好??】 【你们消息延迟了,三个月之前这位已经从家族集团辞职,并且转移了股权。看时间线,他应该就是辞职之后过来p大的】 【天,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大佬装小助理是为了陪女朋友??】 【大佬都说了,女朋友是生物学家,那还能有谁?!!】 【我去,好甜好甜好甜】 【笑死,我刚刚翻了深石的官方公告,当时用的理由是“健康原因”,结果他在这里谈恋爱,666】 沈时晔的身份吻淡淡,“对你,我从来不敷衍。” 顾影抬起脸,等他熄了炉子,靠上去索吻。 他垂脸给她,温热地吮了她的唇一阵,从她舌面上刮走了所有香津,还是意犹未尽,手掌向下抬起她衬衫之下光裸浑圆的大腿,挂在他的腰上,让她的曲线贴紧了他的身躯。 走向似乎有点失控,顾影轻喘,委委屈屈地推着他,“嗯……嗯?等一下……先吃饭……” 男人沉沉熔浆似的眼睛里只有她,扯下挂在她胯骨上面薄薄的一片布料,“先吃我。” 昨天已经把套用完了,他现在要求十分之危险。被他粗粝手指按住水润的泉眼时,顾影挣扎起来,“不要……” “不要的话,刚才撩什么撩?嗯?” 手机铃声猛地响起,瞥到来电显示,顾影受了一惊,双手向后,砰地打翻了胡椒盐的瓶子。 “领导……是领“好的,顾小姐。” 这个即将一步登天的女孩子,看起来还没有他这位律师兴奋。 他翻开面前这本砖头,“小姐,放在你面前的,是世界上法律设计最为精巧的婚前协议之一,很高兴,过去了这么多年,它终于得以动用。” 这种体量的法律文书顾影是不可能一行一行去看的,再说看也看不懂,只能听律师在耳边介绍,“首先是赠与。您会获得位于香港,纽约,伦敦,上海的十六处不动产,包括半山的婚房,也会转入您的名下。除此之外,还有股票、基金、现金账户、离岸账户,价值共计四十亿港币上下。还有动产,上,上了又撤,学校也受不住了,下了最后通牒,今儿小顾老师你必须给全体网友一个交代——到底哪位才是你的对象?” 顾影二十分钟前才刚刚知道自己闯出了多么大的祸事,把热搜上的热门浏览了一遍,这会儿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沈时晔还骗她是小事情,哄她上床……过分。 整个事件的发展过于匪夷所思,顾影按了按额角,眉心直跳,“我又不是公众人物……这种事情,要怎么交代?” 话音刚落,啪地一下,一份结婚证书被聂西泽拍到桌面,“直接公开我们的结婚证不就好了?根本不必多费口舌。” 李主任眼前一亮,“哎呀……我还以为是他们乱编的,聂院和顾老师真是一对贤伉俪,怎么不早说?” 聂西泽轻描淡写,“她脸皮薄。” 顾影是真没想到聂西泽还留着这张纸,且出门还带在身上。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沈时晔的脸色。 但不必去看她也知道,他正怒火中烧,而她大气不敢出。 顾影张了张唇,未来得及出声,一只属于男人的手越过她身前,抽走了那一张纸。 沈时晔森冷如寒潭的目光在那张纸上逐字逐句地移动,空气中半晌死寂,李主任摸了摸并不存在的几根寒毛,试探着开口,“沈先生,有什么问题?” “喀”一声恐怖的脆响,那张证书在沈时晔掌心里被捏成一团,咚地摔在了聂西泽面前。他眼里的怒意凝成了实质,如海上黑色的风暴,“谁给你的胆子,骗她去领证?” 在拉斯维加斯领的证,谁看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气场太骇人,李主任下意识退了半步。顾影起身欲拦,被他单手牢牢地按了回去,“跟你没关系。” 聂西泽在椅子上坐得很稳,微微偏过脸,“爱不过坑蒙拐骗,你难道没有哄骗过她?哥哥,我们谁也不比谁光彩。你慢了一步,我们已经是在天父面前山盟海誓过的结发夫妻。” “结发夫妻?凭你这张废纸?”沈时晔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得可怕,“今天早晨她才刚从我的公寓出门,你算什么东西?” “那个……”李主任实在觉得眼前的场面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退到门边摊了摊手,“要不您三位先谈出个结果吧。” 到了这一步,对沈时晔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谈的余地。 宽阔的会议室里,三个人形成一个大三角形,沈时晔站在三角形的中心顶点,眼神从他们两个人身上一一掠过,“今天造成这个局面,我有责任。西泽,如果我不是太容忍你,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会这么混乱。” “你容忍?”聂西泽站起身,“我们之间,明明你才是那个介入者!” 沈时晔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西泽,从你成年以后,我没有再干涉过你的事。太久欠缺管教,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说的话必须要起作用。顾影会是你的大嫂,这句话你有没有记住?” 他现在的语气已经不再是面对情敌,而是上位者、大家长的口吻。聂西泽怒道,“别还当我是小孩子!” “你不接受也可以,她会和我回香港,以后你不会再见到她。”沈时晔轻描淡写,“我现在就让律师准备我和顾影的结婚文件,我们的订婚礼上,就是你见她的最后一面。” 顾影万万想不到这里还有她的事,茫然且震惊地抬起脸,“……你说什么?” 她只是走了一会儿神,怎么话题就跳到结婚去了? “你又来了。”聂西泽冷笑,“你让律师准备文件,问过顾影的意思没有?” 沈时晔走到顾影身边,扣住她的手腕,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从座位上带了起来。 “我和她会结婚,这是注定。” 他用的是陈述句,用来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顾影很希望沈时晔是在开玩笑,可她又太明白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热搜发酵到晚上,已经不止和他们三个人有关,网友扒皮的热情已经蔓延到沈家上下,沈振膺、黎宛央以及他们失败的婚姻,连保护最为严密的嘉宁,也被扒出了学校和专业。 过了晚饭时间,一个律师团来到沈时晔的公寓,那本传说中比字典还厚的、在沈时晔十八岁时就拟好的婚前协议放在了顾影面前。 红丝绒装裱,正本六百页,中、英、繁三语各一份,总共一千八百页,的确是比字典还要厚。一支钢笔拧开了笔帽,放在顾影手边,只等她签字。 沈时晔走到露台上接香港那边的电话,留下律师为她解释条款。 “少夫人。”为首的律师被扒出后,许多香港ip也来凑热闹,并且带来了新的好东西:【沈太子和这个女老师肯定是一对,我有实锤。[视频]你们还记不记得这个街拍香港情侣视频?上她的脚踝,帮她套上拖鞋,从善如流道,“可以。” 黎宛央没有骗她,沈时晔真的会做饭。不过英留子的厨艺也就那样,顾影趁他去接清水,偷偷往平底锅上扔黄油洋葱和黑胡椒。等他回来,她在旁边阴阳怪气,“alex很会做饭。” 沈时晔似笑非笑凝她一会,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给她喂莓果,“别学沈嘉宁,夸张。” 第81节 “嘉宁说你做饭比米其林好吃。” 沈时晔没珠有?” 她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律师只好长话短说,“还有一部分也很重要,是有关子女和监护权。婚后您至少要生育两个孩子,当然,如果您愿意,是越多越好,因为每个孩子出生,您都会获得一点二亿港币的奖励。如果您和先生的婚姻无法存续,无论过错在谁,孩子的监护权必须留在先生这边,您有探视权。” 至少两个孩子…… 顾影心想,怪不得黎宛央和沈振膺关系破裂,却还有了两个孩子,原来贵妇也有难言之隐。 律师介绍完不久,沈停了,眼中泪意盈盈,双手搂着他结实挺拔的肩背,听他问出命运中的问题—— “所以,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八十岁交给我?” 墙上的钟表走了一圈又一圈,顾影表情木木的,身体也很僵硬,可是灵魂在震颤,“别……别用这个骗我,因为我真的会相信。” “什么?” “我们会在一起,直到八十岁吗?” “当然,我从没有怀疑过对豪门中人来讲,婚约、名分,就是他们给另一半最高级别的体面。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或者更应该说,她太啼笑皆非,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不明白……这份协议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很正常?但我真的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还没结婚就要谈离婚,不能理解不忠,不能理解生育变成约定和交易。 沈时晔不当回事,“你不喜欢哪些条款,直接叫律师进来修改就好,我都没意见。” “不、不,和那些条款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太快太突然了。”顾影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镇定地看向他的眼睛,“我们的感情,也许还不到可以谈婚论嫁时晔从露台上回来,隔着桌子凝着她,眼神如雾霭萦绕。 一分钟。 两分钟。 时间一点点流逝,所有人都在等她签字。 她为什么不签?律师都说了,在全世界千亿级别的家庭里,沈家的主人们开给配偶的条件,已经是最公平、最慷慨的了。 “签字。”沈时晔钳住她的手,把钢笔强硬塞进她手里,手背上的血管因为用力微微跳动,下颌咬出刀刻的线条, “如果你想结束今日的混乱、终止西泽对你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嫁给我一条路。” 第84章 chapter 84 顾影的手指被他捏得生疼,手心里的钢笔笔尖发抖,“咚”一声落在了桌面。 空气中死寂了一刻。沈时晔面无表情抬脸,挥了挥手指,“都出去。” 整个律师团都是人精,旁观了老板的(疑似)求婚失败现场,个个都怕被连坐,提起公务包走得飞快。 沈时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她面前坐下,抚着她的头发,“是不是觉得,婚前协议不太浪漫?但是于我的身份而言,这是最郑重的方式。以后你就会明白,在我宝、艺术品、轿车、游艇、私人飞机,如果您好奇具体的内容,可以看协议最后十页的清单。以上的财产,都会在婚前成为您的私人财产,即便您和先生的婚姻无法继续维持,这些财产您依然可以全部带走——很抱歉我提到了离婚,但对离婚的假设是婚前协议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些只是法律上的客观设计,并非质疑您和先生的感情。” 顾影没什么表情,“嗯,我理解。” 律师便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如果您和先生离婚,除了前述财产,您还会得到每年九千六百万港币的赡养费。不过这一切都基于和平离婚,如果离婚的过错方在您,比如不忠,那恐怕您只能净身出户了。” 顾影忍不住笑了一下,“那要是他不忠呢?” 律师帮沈家的少爷小姐们管理婚前协议多年,头一次被对方反问这个问题的,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小姐……” “所以按着你们的协议,男方可以不忠,女方不可以。” 律师更无奈了,再次强调,“无论男女,沈家的每一位主人都会使用类似的协议。但事实上,过去我们从来没有启用过这个条款。” 顾影不置可否,“你介绍完了没们家,郑重,就是最盛大的浪漫和隆重。” 顾影当然明白,他打断她。 顾影怔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在你面前一直很清醒吗?就是因为我不清醒,我们才会有故事。” “那就证明给我看。”沈时晔面朝窗外点了支烟,“签字,和我结婚。” 第二天,顾影收到一本全新的婚前协议。婚前赠与的财产一律翻倍,那些在常人看来不可理喻的条款,离婚,不忠,生育,监护权,则全部删除。 “小姐,如果这一份协议您也不喜欢,那我实在无计可施了。”律师显然熬了一个大夜,但仍有余裕和她开玩笑,“以后谁要跟埃克森打商战,只要劝您和先生闹离婚就好,您一个人,就足够影响股价了。” 顾影只是沉默着,也没怎么仔细看那本书,仿佛真把它当砖头。 未来少夫人看起来很难被讨好,律师默默看着她,在心里为先生点了根蜡。 要说她不懂那些股票基金价值多少,那么房产、钻石、车总是很好理解的吧?律师听财务顾问吐槽过,这姑娘刷先生给她的卡,只刷过一次,用来买一百多镑的打折机票,吓得银行都给他们打电话。 想来想去,几十亿财富都讨好不了的女孩子,那只有用真心来哄她了。可真心又要怎么证明呢?对先生这样的男人来说,这也许比提出婚约更难。 顾影没签字,律师提着公文包再度无功而返。沈时晔仍在露台上抽烟,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太阳穴猛地跳了跳。 他不顾惜自己,顾影不争气,再怎么硬下心肠,还是有阵痛掠过心底。 她走到门边,双手握住他的右手,阻止他去点下一支烟,“我说了,和那些条款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 “那你告诉我,和什么有关系?”沈时晔转过身,双手撑上门,将她圈进怀里,“对我,你还有什么介意,有什么不满意?你不说,我永远也猜不到。” 高楼之上的长风从他们之间穿过,顾影沉默半晌,看进他晦暗的眼底,“沈先生,其实从黎夫人告诉我,你是抛开家族和集团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太过了。你为了做好这个继承人,付出过那么多……我不知道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我想,我能给你的,一定无法抵消你为我放弃的那些,这让我很惶恐。” “就为了这个?”沈时晔似乎瞬间放松下来,释怀地一笑,“宝贝,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会做这件事,一定是因为我认为值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值得?”顾影眼睛里浮现出真实的困惑。 沈时晔失笑,“这有什么为什么?” 顾影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不停地摇头,“过去你不想放我走,是因为想要我爱你。现在呢,还是这样吗?你把情场当战场,我是你必须得到的战利品、安慰剂?否则,你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 她低垂着脸,看不见沈时晔一瞬间变了脸色。 半晌,他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神遥远而黯淡,嗓音低哑,“为什么这么想?……我过去是让你有多失望,才会让你觉得……你只是战利品安慰剂?” 过去,顾影对他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他以为那是无私,后来他渐渐醒悟,这无私的另一面其实是不屑。顾影并不认为,她索要的东西,他能够给得起。 她过去对他们的感情很悲观,设下期限,为分手倒计时,如今她同样对他们的婚姻没有信心。时过境迁,他依然不是她能够安心托付的男人。 气氛陷入泥潭里一般,两个人都呼吸艰涩。顾影浑身出了细密的汗,心脏缩成一团,难受得要命,“我不是对你失望……你也有付出……算了,你就当我胡思乱想。” 她想逃开了,像一扇蚌壳,想要紧紧地闭起,保护自己柔软的血肉。 沈时晔蹙紧眉,猛地扣住她的后腰,捏紧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进他的眼睛里,不能逃离,“什么胡思乱想?就算是胡思乱想,我也要知道。” 顾影拳头攥得很紧,死死抵在他胸前,但他抱她的力道更紧,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用尽全身力气来抵抗,很久,终于脱力似地松懈下来,眼圈红透,像放弃抵抗,又像破釜沉舟,“好……我问你。你来北京,是因为我和西泽要结婚,你求婚,是因为看到我们领证。你所有的行动,都是因为存在威胁。这究竟是爱,还是胜负欲?” 她的问题落在风里,整个空间陷入死寂。 沈时晔一言不发,抱着她的怀抱渐渐松了,稍稍抬起脸,侧影神情似是怔忪。 顾影释怀上说不过他,身体也抵抗不了他,脸被抬起,落进他的呼吸里。 他低垂脸,用一种刻入灵魂的力度吻着她,开扇极深的眼皮下面,眸色深黑,“到今天为止,我依然没有对你说过爱,但你最不该怀疑的就是这个。因为我们最好的日子不在于我对你说我爱你的那一秒钟,而是在八十岁,回望我们充盈的一生。” 顾影的呼吸的地步。” 她做好了他发火的准备,但半晌过后,沈时晔只是森寒地笑了笑,“宝贝,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会相信你,给你时间。但是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和西泽谈婚论嫁,和我就不可以?” 顾影闭了闭眼,“我当时吊,沈时晔作为。”沈时晔的唇从她的鬓角移到她的唇畔,吻了一吻后,冷静地离开,目光看进她眼里,好看清她的瞳孔里只容得下自己,“这是一道命了上来,她该惊慌失措的,可是她没有。因为完全信任他,她甚至认真反驳,“不,他很好很好,是值得我爱的人。” 不了解他的人,会认为他很冷淡、很捉摸不透看上去不好接近。但是走近他之后呢? 他是个从不花言巧语的男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不像别人把一分的爱讲成十分,他对感情很珍重,把十分的爱也藏得很深。 在她的镇定中,聂西泽身体里的酒热渐渐冷了下去。男女之间最迷人的就是那一点危险、濒死的感觉,一个男人被心爱的女人划进绝对的安全区,难怪他们之间滋生不出爱情,他自嘲地想。 聂西泽伸手抚着她的脸,手指冷得像冻土,眼眸空洞到一团黑冷,“他很好,很爱你。但我会比他更爱你,你知不知道?” 他不停地说,我会比他更爱你。 沈时晔一手夹着烟,另一只臂弯里挽着一束香槟色的玫瑰,一身黑色大衣西装深沉矜贵。他走来的步调沉稳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余裕摘下手套、把花束护在怀里,下一秒,出拳的力度却利落精准到冷酷。 聂西泽醉得毫无反击之力,被他掀翻在一边。沈时晔居高临下看着他,简洁而决定性地命令,“机组已经在待命,你今天就回英国。” 顾影身体一抖,下意识站起身,沈时晔顺势搂完全不清醒——” “那就为我也不清醒一回。”这个。”沈时晔喉结滚动,双眸中的情绪如潮水激荡,用他最笃定、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会陪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顾影失语了两秒钟,原来人在情绪最高点时,是根本说不出话的。 在她短暂的迟疑不决中,沈时晔像等了一个世纪,掌心浮起一层薄汗,抱她的力度越来越紧,几乎将她骨头折断,“顾影,说你爱我,说你愿意。” 他根本不能接受她拒绝他,哪怕只是假设。 第85章 chapter 85 新一周的周一早上,是顾影和聂西泽合开的课。然而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聂西泽也没来,打他电话一直关机。 顾影想给他短信,写写删删,还是作罢。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浑浑噩噩地往教室走。她最近缺觉得厉害,热搜居高不下也就算了,沈时晔才是最难应付的。他要庆祝,庆祝的方式是消耗套子和她的睡裙,带她游历他公寓里的露台,浴缸,落地窗,把她的腰鞭挞得软烂,今天被他送回学校,险些下不了他的副驾驶。 走到阶梯教室外面,她神思恍惚,被里面的拥挤和人声鼎沸吓了一大跳。 好、好多人地抬起唇角,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对不起,我真的不该问的。” 她转身,却被他蓦地牢牢拧住了手腕,“你有没有想过……” 顾影脚步停了停,“想过什么?” “我也是个会嫉妒的普通男人。” 顾影怔了怔,未来得及开口,被他带回了怀抱之中,“我早就想抢回你,可是师出无名,直到收到你们的婚帖。我早就想求婚,可是怕你不答应,所以等到今天借题发挥,顺理成章逼婚。你说胜负欲?我根本不在乎那个。我只有各种阴暗算计的心思,一心只想得到你。” 顾影呼吸急促起来,眼睛睁得很大,心脏拧成一团,像湿毛巾被拧出了水,“不……你怎么会是普通男人?” “我是。在你面前,我也会患得患失,手足无措,怕你不要,怕你拒绝。我赤手空拳,只有一颗不值一提的真心,你若不要它,它就是一团垃圾。”他不动声色地把她逼到墙上,手指捏着她柔嫩的脸肉,“所以,你怎么能因此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他哪里看起来手足无措了…… 顾影委委屈屈地抿着唇,口啊。 第82节 不仅两百人容量的座位全部满座,两边的阶梯走道上也有人席地而坐,甚至有学生蹲在了窗台上,到处是举起来的镜头和闪光灯。 “我走错教我只知道我想在顾老师的睫毛上荡秋千” “听不懂,但是莫名其妙做了两小时,这个女人会下蛊” 各种高清偷拍满天飞,冲上热搜的是一小段讲课视频。顾影站在讲台上写板书,一身简洁优雅的法式缎面a字裙,整个人纤细高挑、肩薄背直,慵懒长卷发后面的小脸精巧如玉。板书密密麻麻,她的英文吐字快速流畅——视频评论区下面的第一条热评是,“天神低语”。 顾影锁好办公室,原本要下楼等沈时晔接她去庆祝订婚的,可是经过聂西泽那边时,却闻见一股冲天的酒气。 她脚步一顿,拧开门走进去。 聂西泽的酒量糟糕到接近于无,平日出去应酬,上限也只是两杯红酒。他也从来没有酗酒的爱好,可是现在他的手边放着一支空瓶的威士忌,弓着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按着胃,脸色苍白紧蹙。 顾影把酒瓶提起来,咚一声扔进外面的垃圾桶,身体无意识地发抖,“西泽,对自己好一点。” 房间内光线很暗,唯有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聂西泽甚至不觉得意外,反而哼哼呵呵地笑起来,“你既然选了他,还管我的死活?” “我没有在你们之间做选择,从来没有。” 他还在笑,混不在意的语气,“是我忘了,我不配和他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被你选。你无条件爱他,但从没爱过我。” 顾影眉心直跳,颤抖而疼痛地深吸一口气,“不是这样的。” 聂西泽想起沈时晔说的话, 【我并不是喜欢上她,而是喜欢上她对你的感情。】 她给他的感情,是最深、最纯粹的,深到她第一次见沈时晔,就愿意为他冒险,只因为那是他的哥哥。 可是,她给他的这份感情,过于干净,过于纯粹,像无菌质的水,生不出一点点爱情的绮念。 他蓦地拧住顾影的一双手,她手指上的钻石美丽而锋利,割着他的指腹,只是他感觉不到疼痛,“大哥……他要赶我回英国,你知不知道?” 顾影想,他应该是醉得很深了,否则不会还叫沈时晔大哥。 “他怕,怕我会让你动摇。他已经得到了你,还容不下我,这种贪得无厌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嗯?”他拧着她的力道很大,顾影没有防备,被牢牢地按在了沙发面上。 他带着体温的身体压体一颤,要不是又被他圈进怀里,一面揉捏,一面充满占有欲地吻了许久,她还反应不过来,他是又莫名其妙地醋意盎然了。 男人善妒起来比女人还可怕,天天吃一些飞来横醋。顾影难耐地咬着唇,捂着被他弄乱的领口,好无辜。 他拉起她左手的无名指,在粉钻的婚戒外面又叠上了一枚精致的铂金戒,那上面用细小的钻石做成了一圈小雏菊的形状,是一枚稀罕的可爱的戒指。 “喜欢吗?”他捏着她的手指没松开,突发恶疾似地,在她小巧的指节上咬了一下。 顾影真心实意地点点头,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啊,比起那些巨钻,还是这种心思精巧的小玩意儿更合她的心意。不过—— “这已经他身边纤细精巧的一枝,白裙的飘带迤逦在风里,像枝细长的白玫瑰,被一只只高清镜头记录下来。 到了会场里面,沈时晔一路从容握手寒暄过去。这场的确是具有外交性质的高级别官方活动,连顾影这种不太关心时事新闻的人,都认出了好几张熟面孔。 这感觉其实很诡住她,挺温柔地把花递进她怀里,低头在她的鬓角上吻了吻,“别怕,去外面等我。” 顾影搂着花,反复深呼吸几次,勉强定住心神,“你别逼他……” “我没有逼他泽,他还是没有那么好说话。他和顾影十指相扣,经过聂西泽面前时,“你不想回去也可以,不过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要来做她的伴郎。还有,我会为你安排一位未婚妻,让你们尽快订婚。” 聂西泽又醉又晕,被他的话逼得想吐,“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吗?把另一个女人丢给我?告诉你吧,我不会去爱别的女人,永远——不会!” “你会的。”沈时晔冰冷而笃定地看着他,“你想要一个副手,一个漂亮的、可以和你谈论研究的女人。我为你把全世界的生物学家筛一遍,难道找不出一个替代的女人?” 聂西泽的下颌咬出狰狞的线条,“要是这么好找,你怎么不给自己找一个,一定要来抢我的?” “抱歉,在我这里,她是室了?”顾影茫然地喃喃。 因为聂西泽的暴君名声在外,敢选这门课的学生只有二十几人,中期还有好几个撤课的。这阵仗,是某些上过国民综艺大火的网红老师才有的待遇。 丽然小小声,“他们就是来看你的啦!” 看什么……把这儿当动物园吗?顾影不太高兴,肃着脸走进去,教案放上讲台。 丽然惊奇地发现,刚刚还困倦绵软的师姐,一瞬间气场变得强烈冷艳。 台下的人渐渐都噤声了,将近两百多男大女大生安静如鸡,一半是被她真人的气场和美貌震撼,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另一半是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女老师的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纤细美丽的铂金戒指。 看起来朴素,实则闪得惊人。 顾影才不管下面的人什么反应,冷漠翻教案,“这门课很难,不过也欢迎感兴趣的各位挑战。有正式选课的同学请往前排坐,我们先来讲解上节课遗留的问题……” 看热闹的学生们莫名其妙地听完了整节课,被蛊得晕晕乎乎走出去,发出一条条观后感: “智性恋天花板” “被智慧和美貌的圣光沐浴了……” “顾老师讲了什么?不知道。独一无二的。”沈时晔遗憾地说,“而且我不准备与跟任何人分享她。” * 上了车,顾影聪明地不再提刚才的插曲。 不是没有做和事佬的勇气,而是她突然意识到,沈时晔硬的软的手段太多,实在招架不过来,倒不如摆烂。他今天逼聂西泽结婚不成,一个不高兴,明天恐怕就要把他送到别的女人床上生子了。 沈时晔说要庆祝订婚,却不是一片百花齐放喜气洋洋术业有专攻的态势。 当然有人讲难听话,全都被静悄悄抹掉,因为沈时晔不允许他们官宣的日子里,存在哪怕一点点污点。 这一切殚精竭虑,顾影都无知无觉。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要在他身边安然地幸福着就好。 礼宾引他们至包厢内坐下,包厢在二楼,正对着水边的一座戏台,拍卖的台子就设置在那里,请了佳士得大中华区的女总裁充当拍卖官。 紫檀木的高脚桌上沏好了醇厚的普洱茶,沈时晔为顾影斟茶,示意礼宾把拍卖名录放在她面前,“看看这个,有喜欢的,就告诉他们。不用露面,电话委托的人会帮你拍下来。” 他有意说得很细致,顾影知道,他这是在教她,让她从细处入手,一点点适应这个层次的生活。 她翻开画册,第一页,就是一副宋代的青绿山水,和那副著名的千里江山图同出一位画家之手。 往后几页,是一些略次前者一等,但同样珍稀的宋代字画。 再往后,是明清瓷器、翡翠、和有年头的紫檀木家具。 这些东西,是应该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顾影愿意隔着玻璃罩子欣赏他们的美丽,却很难生出据为己有的冲动。 但她又知道,沈时晔来这种场合,于情顾影想象的那种两个人的约会,而是一场官方背景的拍卖会和酒会。 那边官方的消息很灵通,知道他们订了婚,送来的邀请函里已经是他们两个人并排的名字。 这个场合,要换长礼服,要戴珠宝。半山的衣帽间还存着一批顾影身体数据的高定,昨天空运了一部分到北京。 顾影从里面选出一条白色真丝手工掐褶的长裙,刚套上身,露着大片莹白如玉的背,就被沈时晔从后面拉进怀里,低下脸去,温凉的鼻尖在她颈后肌肤处若即若离地贴着,嗅着那上面的暖香肌肤上的香味,然后继续向下,吻上她的蝴蝶骨。 这个吻一点也不浅尝辄止,顾影高高仰起下巴,全身都热热酥麻,“好、好了,会迟到……” 衣帽间里的光线昏暧得恰到好处,四面的落地镜和落地镜将光影切割成一片又一片。 “迟到也没关系。”吻过后,他的嗓音带一点低哑动听的尾音。 “别!还肿呢……”顾影惊慌地抬眼,直到在镜子里触及他散漫带笑的双眼,才发现自己又被他骗了。 她立刻在他脚尖踩了一脚。最近恃宠而骄,她是越来越没规矩,床上对他又踢又踩又挠,下了床也毫不客气。 沈时晔不但不发火,反而乐在其中。逗够了人,他还是高抬贵手,帮她把肩带挂回肩膀上,又拉上了后面的拉链。 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视线在落地镜里勾缠着她。 裙子胸口开得有点低,露出半截奶油般的胸线,他雾霭沉沉地看了一会,挑了副白钻缠上她赤裸的脖颈,遮住胸口。 顾影被珠宝冰得身令。” 顾影想起前些天沈时晔说过的一句话,在他们家里,他说过的命令一定要起作用。 她吞咽一下,齿尖咬了咬干燥的唇瓣,鼓起勇气看回去,“如果我们要结婚的话,那我的要求,和你的命令,是不是应该有相同的效果?” 沈时晔大掌按着她的后背,深幽的双眼沉沉凝她一会,忽然有些似笑非笑,“不,以后在家里,是你说了算。” 顾影原本还沉浸在他带来的精神压迫感里面,被他这么一笑,突然就脸红耳热起来,不自觉地支支吾吾,“那……那……他不想走的话,就不要逼他啊,反正我们不是快要回香港了吗?” 潘师良昨天得知他们订婚,六十几的老人家高兴得一夜没睡,和秘书们拉出了一个事无巨细的时间表。下面的人都知道沈时晔是怎么千求万求才把人追回来,当然急于将顾影落袋为安。从见长辈、领证时间、备婚、到大婚、再到蜜月,每个日期都请德高望重的大师算过,在一串大吉大利的日期中选了最早的。沈时晔当然很满意,顾影虽隐隐约约嗅到一丝骗婚的意味,但她没有证据。 沈时晔最近虽然很宠她惯她,但是事涉聂西香港人,又长在欧洲,完全是资本主义大本营里面冷血资本家的作风,但他和这些官员打交道,竟然十分老练,甚至完全掌握了他们的语言体系,没有一点水土不服,比顾影这个人民教师看起来还要根正苗红。 顾影费了很大力气才绷住了平静的表情,没有笑。 但沈时晔今晚不是来交际的,他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让官方为他们的关系背书,昭告天下——他才是顾影的男人。 这场活动的图文会发布在各大权威官媒上,包括他和顾影的同框。他深谙大陆民众的心理,他们对官方的信任超出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用一千万去做公关,都不如一张官方盖章的合照更有说服力。 如他意料之中,一小时后,活动图上网公开,被网友迅速扒到,#顾影沈时晔#tag冲上热搜,舆论风向悄悄地拐了弯,从猜测顾影的感情状况,变为含泪大磕豪门爱情,时尚博主研究她身上的高定,珠宝博主研究她的项链和戒指,财经博主大胆预测这门婚事对深石的影响,总而言之,呈现出于理于礼节,都不可能分文不动。 她合上画册,摇摇头,“再看看。” 沈时晔“嗯”一声,“等会儿看看实物,画册看不出眼缘。” 他今天虽然没有应酬的心,但实在也没有躲清闲的命,陪顾影喝了两盏茶,又有人请他出去说话。对面是推不掉的人,沈时晔再不想离开她也无法,有些无奈地起身,亲一亲她的耳廓,“别乱跑,嗯?” 顾影咬了点唇,忍笑,“知道啦,我又不会跑丢。” “不是怕你乱跑。”沈时晔站在灯光下面,一身冷情挺拔的矜贵,只有俯身看她的时候,才有一点人情味,“是你今天太漂亮,不想被别人看见。” 不像她的美丽落进别人的眼里,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他把情话也说得清淡写意。顾影脸上泛起胭脂红,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吃莫须有的醋,“痴线啊……” 沈时晔毫无收敛妒意的自觉,走前,对她留下命令的口吻,“我不在,不许跟别的男人说话。” 他可真是多虑了,顾影在人前,巴不得扮演他的哑巴未婚妻。 顾影重新把拍卖画册拿起来翻看。她不算人情世故练达,但也不算太笨,明白他们今天不能不买东西,但更不能乱买东西,而要买到真正值得买的好东西。越贵的东要股权,还有什么规则能够束缚你?根本没有。” 顾影有些迷茫地抬起脸,“……是吗?” 沈时晔抬手揉了揉她的唇,笃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宝贝,我站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你可以随心所欲。” * 暮春时节,顾影暂时交接了手头的工作,随沈时晔回香港准备婚前事宜。 为了迎接少夫人回家,潘师良十分兴师动众地把半山整饬了一遍。三重别墅里里外外洒扫一新,室内陈设改头换面,是阿良进收藏库一件件挑选,如数换成了有好寓意好兆头的那些,大到会客厅里的一副画,小到一盏装饰灯、一个梅瓶、一个盖碗,都有讲究。室外的花园请来英国园艺师修剪,那条长长花道两侧奢靡地铺上了日落色玫瑰,深浓的香气被山风带到了太平山各处角落。 a380专机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时已是夜晚,幻影接上他们,驶上沿海公路,维港的霓虹夜景在窗外飞驰而过,海面上星星点点,是游艇或货船。顾影被高速重复的景色催眠,掩唇软软地打了个呵欠,侧身枕上沈时晔的肩,眼神有些模糊迷离。 沈时晔真是没有清闲富贵命,在飞机上开了一路的会,现在也在看文件,顾影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心疼,小小声问,“你已经复职啦?” “还没。” 沈时晔摘下眼镜,眼底难免有些疲色,手指在西大概率越好,但一味捡着贵的买也不行,因为那是乍富之人的作派,而老钱必须有自己的眼光和见解。 第83节 她想得头疼,再次确定了,她是很喜欢沈时晔这个人,但实在不怎么享受他代表的生活。 “第八页的那个佛头,是你最该买的。” 耳边响起一道女声,顾影抬起脸,看见庄咏颐一身红裙,挽着裙摆在她对面坐下。今天的宴会只邀请了两位香港友人,另一位就是她。 庄咏颐对她笑了笑,“这是流出的清宫旧藏,最好的老坑翡翠。黎夫人信佛,你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她,很合适。” 顾影拧起眉,不知道她这副自然而然冰释前嫌的态度是何来由,“庄小姐……我和你并不熟?而且,我也没有邀请过你进我们的包厢?” “顾小姐,沈少夫人,以后想和你熟的人绝不止我一个,背后嫉妒你的人更不止一个。香港的社交圈是很封闭排外的,嘉宁年纪小,黎夫人避世,她们都帮不了你。”庄咏颐脸上的笑意扩大,看起来很诚恳好心,“我很愿意做你的引路人,扮演你的‘闺中密友’,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条件?” 第86章 chapter 86 庄咏颐没等到顾影的回答,先感到了一阵芒刺在背。 “庄小姐,我已经说过,你哥哥的事没什么好谈。”沈时晔不知何时回来的,带着一身夜风的冰凉气息,轻描淡写地吩咐礼宾,“送客。” 庄咏颐心理素质异于常人,脸上的笑意一丝也没变,辞行前,将一封请柬留在桌面上,“我和几位圈内好朋友每个月都有下午茶聚会,顾小姐如得空,我们随时欢迎。” 她走得背影娉娉袅袅,毕竟是两天以来你送我的第六枚戒指了,好浪费。”顾影微弱地谴责他,“我又不是八爪鱼,只有一根无名指啊。” “六枚很少,我妈妈手里的戒指加起来有好几盒,她总怕我给的少,委屈了你。”沈时晔不当回事,搂着她出了门,“戴不过来,就扔在保险柜里听个响,都凭你高兴。” 顾影不能苟同地撇了撇嘴角。有的人看起来深沉寡欲,其实骨子里还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富贵公子。 在衣帽间里亲昵了一会儿,到地方时果然迟了些。顾影纤细的小腿从幻影后座伸出,细高跟踩在石板砖地面上,搭着沈时晔的臂弯站稳之后,她看着眼前的红墙黄瓦、飞檐斗壁,陷入了某种沉默。 这个地方……颐和园东门外……不就是她和聂西泽结婚那天接亲的酒店吗? 太可怕了,是多么善妒的男人,才会执着在每个细节上吃醋啊。 “你真的不用在意这种细节……”顾影诚恳道。 沈时晔当然不会承认,“巧合而已。” 好吧。 顾影挽住沈时晔,贴在是大小姐、香港名媛圈的中心人物,被下了一次面子,也依然有十足的底气。 顾影还没怎么样呢,沈时晔先不耐地扣了扣桌面,令服务生将那张请柬清走,“全香港最难进入的其实是我妈妈的茶话会,而你已经不用努力了,别的地方,只有他们求着你去,这些你是知道的吧?听庄咏颐讲什么废话?” 顾影双手捏着茶杯,战术喝茶,“她建议我拍那个佛头,说你妈妈一定会喜欢,我是在思考这件事啦。” 跟沈时晔说话很轻松,不必交代前因后果,他已经猜到她的烦恼,“她是会很喜欢,但那不是因为佛头在她眼里有多特别,而是因为那是你送给她的。” “我不明白。”顾影细 顾影闭眼,双手抚着男人的硬茬的黑发。肩带不知何时被揉到了臂弯,露出雪白起伏的丰翘线条,有深长的指痕香艳地横陈在那上面。如果不是地方不对,他一定不诞那天的更盛大。香,“我不怕自己丢脸,但我很怕给你丢脸啊。” 沈时晔低垂眼眸,波澜不惊地注视她一会,毫无疑问又吻了上去。这一回比刚才的那个更加强悍霸道,顾影臀后被他结实的大腿顶着,腰肢落入他的大掌之中,交吻的唇舌间溢出激烈吮吻咽动的水声。 烟花放了足足半小时,半山的空中花园是最好的观景位。 顾影仰着脸,眸光清澈明亮,看得目不转睛。沈时晔坐在长椅上陪她,却并不看烟花,而是深沉专注地看着她的侧脸。他在车上就存了许多不怀好意的心思,宽宏大量地让她专心赏了几分钟烟花后,扶着她腰的手向上揉捏进去,很有些急不可待。 过了一会,丝薄的内.衣被扔在石板砖地上,压着下面零落的花瓣。 顾影软了腰,上身向后弯折,波涛曲线温柔,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有些沦陷又有些不满,手指向后掐着他的手臂,“你不专心……” “不,我很专心。” 他深长地抑着呼吸,拨开她的裙摆,专心在她的身体里面点烟花。 顾影轻轻咬着唇,身体里掠过一重又一重的难耐。两处烟花,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他手指上,哪一处更绮丽。 烟花放完,整条裙摆都湿漉漉得足以拧出水会止步于一个吻。 沈时晔忍下身体深处的燥热,唇瓣在她额头上贴了贴,“顾影,你要记住,你是下嫁给我,能够得到你,是我的好命。至于那些圈子游戏,我都可以为你不她香雪腻滑的腮边抚了抚,“如果我回到深石做事,你会不会介意?给了嘉宁那些的股份,是深石的核心股份,我不会再拿回来,只保留了一部分基金、信托,那是留给我们孩子的。但嘉宁没有兴趣管理集团,在她的孩子长成之前,只有我能帮她,你会不会介意?” 他询问的口吻太平常了,像寻常人家的夫妇,丈夫和妻子寻求事业规划的意见。谁能想到,他提及的是千亿的家业、十几万员工的集团管理? 顾影直起腰,忽然幸灾乐祸,“所以你要给嘉宁打工咯。” 沈时晔额角一跳,捏了捏眉心,“理论上是这样,但是……” “开玩笑的。”顾影重新枕上他的肩,侧脸贴得紧紧的,正经起来回答他,“我当然不介意啦……只是会很羡慕嘉宁,你好爱她哦,我有时候会想……”她双手环住他肩颈,吐息伤感又温暖,“如果你也可以做我哥哥就好了。” 沈时晔面不改色,“舒服的时候,不是经常叫哥哥?” 顾影“喂!”一声,羞耻地在他肩上挠了一把,要他闭嘴。 沈时晔敛了神色,这一秒钟无比认真,“我不想做你哥哥。” 顾影嘟囔,“想想也不行嘛?我当然没有那么好运投胎和你做兄妹啦。” “想想也不行。吸气,又有些迷茫地自言自语,“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不是啊……” 沈时晔臂弯抵在扶手两侧,松开的衣领下面胸肌线条起伏,隐在暗处的神色似笑非笑,“节日?也算吧……今天是我们订婚九天纪念日。” 顾影茫然地转过脸,“啊?” 沈时晔实在拿她偶尔的迟钝没办法,掰过她的脸,唇吻炽热地压上她的耳廓,“宝贝,这烟花只不过是半山在迎接女主人回家而已。” 这一秒钟烧掉几万块的眉好看地纠起,“你看,庄咏颐一眼就能确定买什么是最好的,所以在你们这个圈子里,任何事都存在一个‘正确答案’的吧?” 沈时晔没马上回答她,而是气定神闲地敲了敲腿面,“过来,亲一下再告诉你。” 顾影一边觉得他坏,一边身体诚实地挪到了他的大腿上,被按住了深吻,雪白纤细的小腿微微翘起。他一只大手从脑后深深插进她丰沛的发丝,迫使她保持抬头向上的姿势迎合他,另一只手拨开她胸口的珠宝,在深长的胸线中间克制地揉弄。 顾影被吻得揉得身体发热,口红也花了,双手环住他宽厚的肩背,小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努力把注意力转了回去,瓮声瓮气地问,“……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做不好沈少夫人该怎么办?” 沈时晔叹息一声,单手捧住她的脸推了起来,与她视线相交,“首先,和我妈妈一样,以后你会有一整个助手团队,她们都是专业人士,会帮你料理好所有事情。其次,不要自己吓自己,你今天选拍品,犹豫了这么久,是因为给自己设定了很多规则,对不对?” 顾影毫不避讳地“嗯”一声房反锁门,把她扔在沙发上,略微整了整被她弄乱的领口,然后就真的——打开显示屏开会。 在镜头前面,脸色淡然,正襟危坐,冷肃庄重地开会。另一边的几位高级总裁对他条分缕析地汇报,有谁能想到,一分钟前太子爷还在和女人鬼混。 顾影咬着手指发了会儿呆,不得不承认,在件事上比耐力,她从没赢过他。他是那种可以说停就停,一边用手揉她,一边冷漠应付公务电话的坏蛋。 她越想越不开心,雪白的足从”沈时晔正色,“做兄妹就不能做恋人,所以不要说如果我是你哥哥,因为我只想和你做恋人。” 顾影在他肩上抬起脸,在幻影的星空顶下面用目光描了会儿他的侧脸,闭眼靠上去要他的吻。 他的文件和笔滚落到地垫上,顾影取而代之坐在了他的腿上,身体发抖地迎合他强势的勾缠吮弄,两条长腿夹得很紧。她手指轻颤但坚定地抚着他滚动的喉结,往下解开他严整的领带,弄得松松垮垮,挂在他笔挺的肩颈上,再往下,解他的衬衫,露出下面好看的肌肉线条。 前座的司机对后座的旖旎一无所觉,否则不会把车子开得飞快。衬衫纽扣才解了几颗,就回到了半山附近。绕过一片山崖,有隐隐约约的爆破声传入隔音良好的车内。顾影原本一心一意在解他的衬衫,余光往外一瞥,捏着他的领口的手指怔忪地松了。 维港两岸在放烟花,这并不稀奇,每逢圣诞和公历新年,港府在西九龙连放十日烟花,内地游客也会慕名来观看。 但这场烟花,远比圣,这是巴黎高定工坊最好的刺绣工艺,就如此轻易报废。 顾影玉色的身体舒张开,在夜色下如一弯皓白丰盈的月亮,跨坐在他大腿上,面颊绯红,呼吸急促,手指胡乱地摸索男人衬衫上没解完的半截纽扣。 沈时晔却倏然收了手,从西服内袋抽出方巾,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在她腰后拍了拍,“回去了,我五分钟后有个会。” “……” 嗯? 嗯??? 顾影怔了怔,几乎是立刻就委屈了,眼圈泛红,又一时找不到话骂他,脸色绯红地憋了半天,“……你怎么那么爱挣钱啊。” 还结什么婚,娶什么老婆啊,晚上抱着银行卡睡好了。 沈时晔了然地弯了弯唇,眸色更深,微抬膝盖在泉眼处磨了磨,“原来宝宝很想在花园里?” 顾影:“……” 一秒也没耽搁,她从他腿上下去,双手绕后“刷”一声干脆利落地拉上拉链,往别墅里面走,“我什么也不想。” 她真是气坏了,内.衣也忘了捡,裙装内是真空,显得胸口起伏不定的曲线更柔软了。 沈时晔危险地微眯眼,起身一把横抱起她,语气跟绑.架似地命令,“陪我去书房。” 顾影冷不丁身体腾空,小腿乱踢了两下,恼得用手指挠他,“你自己去啊,你那么喜欢开会。” 沈时晔视而不见,进了书港人放烟花是这么铺张的吗?一秒钟烧掉几万块,千尺的青色涟漪,万尺的紫色烟霞,东风夜放花千树,几乎映亮了太平山这一侧的天空,星辰、月亮、中环的夜景,全都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顾影没见识,完全被吸走了注意力,惊奇得直高跟鞋内脱出,对着他西裤下面踩了一脚。 她最近踢他踢得太熟练,但沈时晔肌肉结实,其实不怎么踢得动,都是情趣罢了。但她怎么想到,这一脚十分不凑巧,一下子踩到了不应该的地方。 沈时晔冷不丁思路一断,眸色顿时深暗,警告地瞥了过去。对面的高管停下汇报,“先生是否有问题?” 沈时晔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顾影略心虚地收回脚,脚踝却被他扣住,死死地按在那里。 她的脚精致玲珑,玉白小巧的一只,他单手就能制住,甚至手指掐进了足底的一点软肉里。 顾影的皮肤很薄,过了一会,不仅脸上泛起血色的潮红,就连那只脚也变成了粉色。因为那里温度很高,正烫着她的脚心。 第87章 chapter 87 沈时晔被她踩着,呼吸逐渐深沉,喉结微动, 在镜头之外攥住顾影的脚踝骨,不自觉地往她脚心顶了一下,磁性低哑地低斥,“就一刻钟也等不及?” 男人情动时,除了那些明显的反应,细微处也会袒露无遗。他神色冷淡平静,脖颈泛起了隐约的红,下颌也绷紧出性感的线条,可见他也忍耐的辛苦。 对面的高管迷茫地“嗯?”一声,以为自己误听,“先生,您说什么?” 顾影脸色涨红,拧了拧脚腕,却挣脱不开他桎梏的力道。脚心碾过去,反而弄得暴胀,她足趾被烫得蜷起,眼底泫然欲泣,又急又羞,“你……混蛋……” 怎么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明明是她在践踏他的命门,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她在被他玩。 沈时晔脸色黑沉,想来是被布料紧绷着,很不好受,但那副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的姿态却丝毫没有折损。顾影负气地加重力道,足趾移到顶端的位置,刮挠了数下。 沈时晔猝不及防,性感低沉地闷哼一声。下一秒,眼疾手快精准地切了静音,抓起顾影压在了坚硬实木的大办公桌上。 桌面的钢笔、墨水和文件被扫落下地毯,顾影没有防备,一阵天旋地转,沈时晔俯身吻了上来。 顾影只来得及“唔”了声,今天吻得太多,她的唇瓣已经红肿,舌尖也咬破了一点点,被他的舌勾缠出刺痛感。 沈时晔早已经把她上身的吊带剥至腰腹下面,嗅着她颈间微凉的香气,肌肉精壮的身体渐渐全部压上来。顾影被亲得双眸含水,身体的温度滚烫,被他揉捏的力度弄得直吸气。 第84节 沈时晔轻轻松松把她描着春日花卉的高定裙摆撕开一个裂口,分开她腿,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他没告诉她,刚才在花园里那样,只有一成是为了逗她,还有九成是因为工作实在重要,事涉十几亿美金的并购案,大框架必须由他拿主意。要是和她真做了什么,势必要到明天天亮,会耽误了要事。 顾影被静置了一会,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开始发凉,只好埋怨又迷茫地环抱住他。搞不懂,他到底想不想要? 不想要还来撩她,坏蛋。 沈时晔垂眸,看着她红温熟透的身体,眸色深暗地摸了摸她,“好了,先伺候你。” 他让她两条长腿分开踩在桌子边沿,命令的口吻冷肃而性感。顾影一边觉得羞耻,一边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要求照做,两侧雪腻浑.圆的大腿分得很开,细小的雨滴洒在桌面的木纹上。 沈时晔偏头吻住她的时候,顾影捂住脸,细细尖叫出声。 他在床上花样多,从来都是炫技一般的操作,但这样哄她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顾影咬住指节,眼神迷离地望向顶灯。细密水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顾影面色绯红地听了会,手向下摸着他的黑发和后颈,不知道是要他慢一点,还是把他压得更深。 “哥哥……唔……” 她呻唤他的声音越发千回百转,沈时晔了然地勾了勾唇,越发温和地裹着她,唇舌交缠用力抵住。很快,顾影就感觉戴着婚戒的手指也因为情.潮充血而发涨起来,情到深处最是酸软无力,她无意识地抬起晶莹的足趾,竟然踩上了沈时晔高挺的鼻梁,颤巍巍地借力挺.腰。 沈时晔正专心地取悦她,却被她冷不丁蹬上脸,无奈地抬头。 其实,被她绵软的足底踩一踩,滋味并不坏。 只是他发觉顾影今天反应大得非同一般,不知是否是回到了半山的缘故,她比平时更加敏感紧张。 顾影已经沦陷在他的撩弄里,这会儿体内空了一截,她气息急促,胡乱摸着他的后背,动听地催促,“还要亲……” 沈时晔无奈,由着她踩鼻梁,大手握着她脚踝,硬挺的喉结滚动,舌头沉沉地攻城略地。寂静书房里回荡着她忽高忽低的呻.吟,当中夹杂着他吮吸吞咽的水声。最后他反应得快,拉开一段距离,让那股春日水花喷溅在桌面上,再重新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空气中暗香浮动,顾影贴着他轻颤,他大手覆上痉挛的水源,和缓揉搓着,低声问:“尽兴了?消气了?” 顾影小脸上的表情又难耐又舒服,心脏直咚要突破胸腔,原始的生.理反应,完全抵赖不了。 ……他很会吃。 果然他不常做这个是有道理的,天天如此,她一定会得心脏病。 做完这事容易犯困,顾影也真真切切地累到了,在他怀里靠了靠,下巴一点一点,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沈时晔打横抱起她,回到主卧,把她放进水晶浴缸里。她如美人鱼趴卧岸边,侧脸枕着手臂,很快呼吸均匀地沉睡过去。 沈时晔在旁边坐了许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前的景象太圆满,圆满得有些不真实,像镜花水月。 但又因为这确实是真实,所以他庆幸。 她已归来。 她就在眼前、心上。 * 平心而论,为他们的婚事,最操心的人当是黎宛央。她总怕两个年轻人耐不住性子,随随便便地就把婚礼,因而几次对沈时晔耳提面命,小到选纱,大到仪式,都要留给她把关,务必办得盛大、隆重。 选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黎宛央在深水湾庄园里举办花园露天音乐会,要将顾影半正式地介绍给香港的名流社交圈。 沈嘉宁难得没有睡懒觉,清早就起来做妆造,踩着小高跟去黎宛央那边请安,海风温柔地穿过花园,馥郁芬芳地卷起她淡青色的丝质裙摆,像只淡色蝴蝶的尾翼。 黎宛央正和助手最后确认今天音乐会的流程与座次安排,余光里瞥见小女儿一身堪称朴素的希腊风抹胸长裙,连首饰也没戴,只用珍珠在脑后编了个复古的盘发不由笑了笑,“今天怎么穿这么素?” 沈嘉宁从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对时尚有自己的嗅觉,和别家一年365天都循环公主裙的千金不同,她一向很大胆很敢穿。她今天这一身并非不好看,只是太保守,没什么时尚的态度。 沈嘉宁打了个“zip”封口的手势,煞有介事道,“这是我和影姐姐的秘密。” 黎宛央无意干涉她们女孩子玩乐,只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该改口叫大嫂了。” 嘉宁捂了捂脸,唉,她怎么敢说,她可以接受顾影是她嫂嫂,但依然不能接受她是大嫂啊。 沈时晔今天有公务,要后半程才到。幻影先单独送了顾影过来,由emma在副驾随行。佣人过来传话说人快到了,黎宛央便携嘉宁在庭院前面等候。 深黑色流线型的车子在花影间穿行,嘉宁挽住黎宛央的臂弯,“幻影哪里适合载女孩子呀,哥哥该给影姐姐添几辆新车。” 沈家的几位主人都有各自钟意的座驾,譬如,沈时晔沈振膺都偏好用英国车,嘉宁则喜欢美国车。照她的理解,顾影比她大不了几岁,肯定也欣赏不了劳斯莱斯防弹车暮气沉沉的气质。 黎宛央对儿子儿媳关系的理解比嘉宁透彻多了,摇了摇头,“阿晔就喜欢小影用他的东西。” 车子停在庭院前面,管家上前,为后座拉开车门。一双细长的小腿伸出,高跟鞋踩在花色大理石地面上。 顾影先向黎宛央问好,再看向嘉宁,和她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黎宛央不动声色地将顾影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过一遍。她身段好,因而高定很难在她身上失误,但她今天这一身格外出挑,上半截是白色贝母做成的硬质抹胸胸衣,下半截配同色系轻软飘逸的半裙,一硬一软,温柔中不失坚定,既衬她的气质,又很合当今时尚女装的女性主义走向。与这一身搭配的妆容、发型、珠宝、手包,同样无可挑剔,总而言之,是十分得体且不失惊艳的一身日装。更难得的是,她的肢体动作和神情都很舒张、松弛,看不出一丝紧张。 要知道,三十多年前,同为豪门出身的黎宛央首次到沈家做客,都难免有些如临大敌。 黎宛央知道,这样天然松弛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暗自放下了空悬多日的心。之前,她总是为顾影担心,怕她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水土不服,现在看来,她却适应得很好。果真是命里带了这段泼天富贵的姻缘,注定要嫁进来的。 音乐会设在黎宛央那个闻名全香港的英式花园庭院里面,管弦乐团此时已经就位,乐手们高高低低地试音。 离正式开始还有段闲暇,黎宛央先带顾影上楼上茶室喝茶。豪门主母的修养从这一秒就开始潜移默化地灌输,她教顾影英国、日本、南中国的茶艺,“当然,这些只是最简单的规则。如果你感兴趣,会有茶道大师教你更多。” 然后又自然而然谈到了备婚的事情,黎宛央在心里过了一遍巴黎的高定师傅们,“你下个月的日程表里务必留出时间给我,我们去一趟法国。褂皇,出门纱,迎宾纱,主纱,礼服,我们每一套都要让阿晔呆住好不好?” 顾影想象了一下,脸一红,“我几乎没见过他失态的时候。” “你会看到的。”黎宛央胸有成竹,在顾影手背上轻拍了拍。 略坐了坐,该去迎宾。顾影今天只需跟在黎宛央身边认人,几乎没有什么社交压力,何况还有emma在旁边低声提醒。这是船王的二太,刚得了长孙,务必要问候。那是特首夫人,是律师,剑桥校友,要联络感情。 罗马式的大理石拱门下面,顾影陪黎宛央一个个寒暄过去,表现得无可挑剔。 船王太太略端详了她一会,忽然夸顾影和黎宛央有母女像。 若说顾影和黎宛央真有哪里长得像,那显然是鬼话。船王太太当然是看出黎宛央对新儿媳满意得不得了,顺水推舟地捧一捧顾影。 黎宛央很领她的情,抚了抚礼服的领口,“我要生得出这么标志的女儿就好了。我这儿媳妇读书做学问是一等的聪明,我们家的孩子,还真没有比得上的,就连阿泽也比不上。” 前面还好,这最后一句,顾影真是被捧得汗流浃背。沈嘉宁拉长声音伤心道,“mommy是在点我不聪明咯——” 旁边的几位太太都笑。 这一唱一和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音乐会还没开始,今天到场的诸位各界都接收到信号,沈夫人对未来的长媳喜欢得不得了。她看顾影千好万好,当然更不容别人对她不好。 音乐会分上下半场,前半场的曲子演完,沈嘉宁悄悄挪到顾影身边的位置,小声问,“影姐姐,你准备好了吗?” 顾影歪了歪脸,眼眸亮晶晶地反问,“为什么要准备?” 她说,“爱情是即兴。” 沈时晔是在乐团encore时到的,修长清隽的身形走在渐变色蔷薇花编织而成的英式花墙下,深色暗金的西服套装,胸口衣袋里的方巾是珍珠白色,与顾影的裙装遥相呼应。他从旁边经过,有人一时忘了音乐,而都去看他。 一曲终了,黎宛央身段优雅地起身鼓掌,回头想找顾影说话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等指挥与小提琴首席依次谢幕,浪潮般的掌声停息下来。嘉宁提着她的小提琴,一步步走上了演奏台。 这是节目单里没有的环节,宾客一时都安静下来。她对着话筒,“这首曲子,献给我的哥哥,和我的影姐姐。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两个人,而这世界上最好的两个人能够相爱,这是我见过最美丽、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提琴声响起,是埃尔加的爱的礼赞。 这是埃尔加的未婚妻写给他的情书,每一个乐句都是一句告白: 我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 沈时晔在花墙后面听见这一段,问身边助理,“沈嘉宁今天又在玩什么?” 助理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也被少夫人重金收买了。 沈时晔没能走到观众席,助理将他拦了一拦,“先生,就在这里欣赏好了。” 欣赏什么?欣赏沈嘉宁那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拉破木头声么…… 他微蹙眉,直到他回首的一瞬间,心底所有的疑同时尘埃落定。 花墙尽头,太阳穿过花朵的缝隙,在那里投下一束明亮的圣光。沈时晔微眯了眼,看见顾影双手捧着一束花,在圣洁的辉光中,在他的注视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白纱的裙摆像海浪般迤逦。 她的鼻尖、脸颊上全是可爱的紧张羞涩的绯红,刚刚在嘉宁面前装得多么从容,此刻在他面前,她就有多么紧张。 而沈时晔的神经紧绷丝毫不下于她。 “这是……”他一开口,才发觉嗓音全哑了。 “我对你的求婚。”顾影飞快地说完,立刻羞赧地咬一下唇,只是气息止不住的笑意。 她如愿看到沈时晔的失态,他深邃如远山的眼底,震惊、喜悦、最后沦陷为深刻的占有欲和着迷。 他轻轻启唇,想说什么,被顾影一根手指柔软地抵住唇,“嘘,听我说。” 她把花束紧紧捏在掌心里,眼眸清澈明亮地仰视他,有点狡黠,又很郑重,“我知道,你已经求过婚,可是那天,我质问了你很多。我总是想,如果以后我们想起求婚,并非是全然幸福的,那多遗憾。所以我想,一定要给我们的婚姻,补一个最圆满的开始。” 她小心翼翼、充满期冀地把花束端起,递到他面前,“你给我送过很多礼物,很多花,但我好像没有给过你什么。所以沈先生今天,可不可以接受我的花?” 她的声音、神情、目光,都好动人。像以为天使走到凡人面前,问,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吻? 谁忍心拒绝来自天使的亲吻? 沈时晔喉结轻滚,咽喉里溢出的声音像是叹息,“你知不知道,得到你,已经是我人生中最圆满的事情。” 顾影脸红得更厉害,“现在知道了。” 他又说,“但是,今天被你送花,才让我知道,是我见识短浅,圆满之上原来还有更圆满。” 顾影忍住喉咙里的哽咽,环住他的肩颈,仰脸吻了上去。 一个很深很深的吻之后,沈时晔接过花束,突然毫无征兆地将她的手腕扣住拉起,大步流星地走出花墙。顾影全身心信赖他,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就被他莫名其妙带得小步快跑起来。爱的礼赞还在不断循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和她手牵手穿过了观众席,各位贵宾纷纷回头,只看见顾影的白纱裙摆飞扬,如春风侵袭。 台上的嘉宁琴弦嘎吱一卡,真真切切地懵了。这是什么……这个环节,并不在她和顾影的计划之中啊?!? 她幻想的场景,是哥哥被她的音乐(?)感动得痛哭流涕。 此时此刻,另一个懵了的人是黎宛央,天杀的不孝子,怎么又把她的儿媳妇带跑了??? 沈时晔此时心情激荡,并不管身后洪水滔天。熟门熟路带顾影出逃,连司机也来不及叫,他在白加道边抬手拦下计程车,对司机道,“去金钟道婚礼登记处。” 顾影还在小口小口喘着气,听见这个地址,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去哪?” “宝贝,我不想等、也等不及了。”沈时晔沉稳地扣住她的手,“领证吧,就现在。” 顾影呼吸滞住,她只迟疑了一秒钟,沈时晔捏着她的手就用力窒息地捏紧,“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她语无伦次,“可是,领证的日子不是算好了吗?” 大吉大利,黄道吉日。 第85节 “不管了。”沈时晔回答她,“我的人生,全都是在计划内进行的,接受什么教育,结交什么朋友,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脱轨。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脱轨到底。何况,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到了八十岁,即便我忘记了所有,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我也会永远记住,今天的阳光,花香,家人,还有你。” 一股酸意直冲心头,顾影轻声,“那还有你们的婚前协议……” “也不管了。”他的目光和声音都如此笃定,“我们结婚,是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只是关于我们两个人,和家族、财富、世间的一切外物洪流都没有关系。只有我和你。” 上了车,计程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沈时晔好几眼,惊疑不定问,“你是那个……” “是我。”沈时晔粤语说得风流动听,捏着顾影的手亲昵地放在膝上,“我要去结婚了。” 司机:??? 不是,谁问你了?! 车子停在了金钟道旁边,这时节,整条街都开满了紫荆花,像走进了紫色云朵编织的梦境里。这是香港的城市主干道之一,也是著名的旅游打卡地,春风如煦,游人如织。 于是那一天,许多民众都看见了那一黑一白,在花树的光影下手挽手奔袭的一对爱侣。他们手上的花束一路乘风,花瓣一路飞洒,把他们之间满溢的爱意洒满了整条街。 无数地目光认出了他们,无数地镜头举了起来,直到很多年后,直到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那些照片也还在网络上流传,成为很多人眼里幸福的具象。 十字路口上,有卖唱的乐队,沈时晔在吉他手面前停下,将厚厚一沓港币放进琴盒,“点杨千嬅的《少女的祈祷》。” 顾影讶异地看他一眼,“原来沈先生也会听流行乐。” 她是真心觉得他们之间存在代沟? 沈时晔从背后抱住她,惩罚地掐一掐她的腰,“顾小姐,你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你老公。” 顾影没有听过这首港乐,因而还有心情开他的玩笑。 沈时晔给得太多,乐队拿钱办事,演得十分卖力,十分动情。如天意降临,从未认真学习过粤语的顾影,突然听懂了那些歌词。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 后来,网络上盘点豪门爱情,提起他们,用的都是他们在金钟道私奔领证这一天,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要去敲响幸福的门。 “祈求在路上没/任何的阻碍” 不用祈求,不用祈求,他们已经走过万水千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两年前,他们在天台遇见,怎么想得到会有今天? “连气两次绿灯都过渡了/与他再爱几公里” 不是几公里,是几万公里,是他许诺的八十岁,站在生命的终点回望。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他在心底说,祈求天父,不要再让他们吃苦,请让他们恩爱白头。 顾影埋在沈时晔肩头,一边笑一边哭,双手挡在眼前,眼泪大片大片地漫出,溢出指缝。沈时晔安静地抱着她,“只许再哭这最后一次。” 他说,“从此以后,你的人生里只有笑声。从今天开始,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