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雾中(二战 h)》 为了生存 德军入驻巴黎的时候,许多市民还处于震惊与错愕之中,大家没有想到那群钢铁怪物来得如此迅速。 尽管一年来战况愈下,越来越多的难民从北方涌入这座城市,饥饿疲惫的法国士兵零落在首都街头,拥挤的街道,嘈杂的车站,短缺的物资,日益高昂的物价……无一不预示着死神与这座城市之间所剩无几的距离。 但民众们依然相信他们的国家。因为政府告诉他们战争是遥远的,盟军的力量是强大的,马奇诺防线是不可突破的。战报上说我们也在取得胜利,敦刻尔克大撤退成功保留了盟军的有生力量…… 直到半月前,法国政府宣布巴黎为不设防城市,数千万的法国人民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们被国家抛弃了,抛弃在德国铁甲的炮口枪管之下。他们哭泣着,目送那些代表着昔日法兰西荣耀与辉煌的各色战旗仓皇逃窜,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玛歌却很平静。 她对这一切早有预知,自去年九月法国对德宣战之后,那个男人召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今年入春之后,只见过两面。也许他现在已经葬身于阿登山区,也许他已经只身离开巴黎,未曾对她的去留做任何安排。她并非抱怨他的薄情,只是她如今已经到了家徒四壁,饥肠辘辘的地步。在这种困境下,她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怨怼。 为了生存,她必须付出努力。因此,她和身边这几个漂亮的法国女人一样,尽可能地打扮得美丽动人,迎接这栋房子即将到来的主人,同时尽可能地控制瑟瑟发抖的身体,以免发出响动引来注意。 门被大力推开,一名德国少尉踏进大厅,军靴的鞋底钉和蹄铁急促地敲打地板,发出震人心魄的响声。他快速地说了一串德文,几个女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立即变得非常不耐,示意门口的几个勤务兵上前,粗暴地推搡着女人们。 一个法国女人摔倒在地,在极度的惊恐中,精致优雅的伪装被撕扯得一丝不剩,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求求您,给我一点食物,我已经……” 她没能说完,就被那名军官一脚踹开,鲜血缓缓从她嘴里溢出,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去攀附他漆黑锃亮的军靴。发现她这一举动,勤务兵纷纷举起枪口对准她,听不懂法语的德国士兵们,似乎将她当成了图谋不轨的不法分子。 玛歌明白,这大概率只是一场因语言不通导致的误会。她知道德国兵只是让她们离开,她也知道这个法国女人只是想要一点吃的。但她无法开口。因为连上帝都无法保证下一秒那些枪口不会对准她的脑袋。 “嘿!”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进门来,大声喝斥道,“你想挨上校的枪子儿吗?他不准我们这么干!” 来的是一个年轻少尉,五官端正俊朗,又透着些许日耳曼血统的阴冷,身着原野灰的军服,束腰带,踩着皮革军靴。他此刻扬起头颅的样子,与他帽冠上那只展翅翱翔的帝鹰如出一辙。 一番交涉后,这个盛气凌人的军官转过头来露出微笑,竟有几分绅士风范,“女士们,抱歉今晚让你们白跑一趟,上校没有如约抵达,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他说的依旧是德文,可能是他特意将语气放得轻缓,这些强硬的音节听起来不是那般冷厉。 “士官先生,我们能请求您给予一点食物么?”玛歌的德语并不流畅,但她想这也许今晚最后的、唯一的机会。 “当然!我们理应付出酬劳。” 上帝保佑如她所想,军官很大方,让人拿来一些面包饼干,奶酪甚至几盒肉类罐头,扔给几个女人之后,便催促着她们离开。女人们怀揣着来之不易的食物作鸟兽状四散逃离。 玛歌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在走出大门之前停下脚步,开口道,“士官先生,也许明天这里还会需要我们?” 泽格 这群德国兵将驱离刚才的几个女人,当成今天最后一项任务。工作的结束意味着放松神经、释放压力。 他们凑在一起吸烟、低声谈笑,被围在中央的那名年轻少尉显然是话题中心,他似乎在向同僚们炫耀着新到手的武器。指间夹着点燃的烟卷,手掌握着精美小巧的手枪,得意自满的神情与那些向伙伴炫耀玩具汽车的孩子相比,过之无不及…… 门口传来的女声,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氛围。士兵们转过头,齐刷刷地注视着玛歌。 年轻军官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继而与同伴对视,不约而同地露出玩味的笑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玛歌点点头,她尽力组织脑子里的德文碎片连成句子,“如果您能给我面包,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年轻的少尉吐出烟雾,恶劣地低笑起来,“包括现在,在这里,操你吗?” 闻言,士兵纷纷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个多么幽默风趣的笑话。 少尉咬着烟蒂,微眯起碧绿的双眼,收敛了笑意,他在逗弄讥讽这个女人。可她直视着他的目光,神情严肃认真,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她立刻就能扒掉衣服,朝他敞开双腿迎接他的造访。 “泽格,看来这个婊子看上你了!” 说话的是刚才粗暴对待她们的那位少尉,年长些许,但他十分亲密地凑过去,拍了拍泽格的肩膀。 泽格嗤笑一声,认真地收起手枪,随意的步伐落在女人周围,上下打量。 泽格不得不承认他对女人并不挑剔,不反感就可以玩玩。无论是端庄坚毅的德国女人、风情万种的法国女人、热情妩媚的意大利女人,甚至犹太女人……只要他想操,哪怕是元首要求必须誓死捍卫的什么种族、血统,他都能统统抛诸脑后。 上帝恕罪,他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像年近半百的元帅将军们那样,将一切献于德意志呢!为帝国而生,为元首而死?好吧!他的确愿意为帝国而死,但女人这个问题除外。性爱的刺激,连尼古丁都无法比拟。何况,他从不认为玩几个玩具会对帝国造成妨碍。 但此刻他得说,他对眼前这个东方女人没有兴趣。无关其他,她太过幼齿。或者说,一看就是个雏妓。 “你让人没有兴致。”泽格轻飘飘撂下几字。 玛歌心里有些好笑,作为战争的胜利者,这群德国人踏入别国的土地,面对男人就掏出枪支,面对女人就掏出阳具,需要什么兴致? “您都没试,怎么知道没有兴致。”玛歌声音淡淡的。 泽格沉默,哂笑。 手搭上了女人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未动作,女人顺势轻巧地依进他的怀里,虚趴着轻扭,她在用两只柔软饱满的乳球,刮蹭着他的胸膛。乳粒凸起,与他胸前佩戴的铁质勋章来回摩擦。 似是疼痛,她娇喘出声,“嗯……” 泽格猝然捏起她的下巴,左腿顶入她胯下,膝盖抵在她双腿间。绿色的瞳孔中凶光闪烁,如同开始狩猎的饿狼。 女人纤细软嫩的手指向下摸索,军装色哑显得她指节格外白皙,停在他的裆部,仅仅轻挠,他便勃发。 “看来您兴致来了。” “Du Schlampe!”泽格恶狠狠低咒一声,赌气一般,附身低头撕咬女人的嘴唇。这一举动引来身后几个德国士兵一阵哄笑,甚至响起几声明亮的口哨…… 眼见两具肉体纠缠起来,欲望肆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身后终于有人出声制止,几声轻咳。 “泽格,别来真的。她们是给上校的礼物,就算……也不能在这儿。” 泽格头脑一冷,抿紧唇,松开双臂将怀里的女人推出去,神色不悦。低头一望女人仰起的面容,不禁眉头压得更沉。他胯间已然荷枪实弹,这个女人却美目空灵,神色漠然,无半分荡漾之色。 她对他没有兴致? 玛歌勾唇,展现微笑,莹润细腻的面庞浮曳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笑盈盈地将纸条塞进男人手中,转身离去。 “如果这里还需要我们,请您不要客气,士官先生。” 优雅的恶魔(一) 珍妮可太能说了。 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吵得人脑仁儿疼。 玛歌一边凝着她不断翕动的唇,一边抿着杯中的葡萄酒,酒液入口,酸苦难言,但这已经是她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待客之物了。 珍妮十六岁,法国人,是她的邻居兼同事。德国军队入驻巴黎市区前,她们都在十八区皮加勒广场的夜总会工作,一个有名的红灯区。 进入红灯区,玛歌是重操旧业,珍妮则是下车伊始。但珍妮年轻貌美又浪漫热情,业绩很快就超过了她。可惜好景不长,得知德国人要来,珍妮被谣言吓得六神无主,连夜跟着难民潮一起离开了巴黎。 现在,她又回来了。因为巴黎没有被炸成废墟,塞纳河依旧波光粼粼,红磨坊照常夜夜笙歌,鎏金的舞厅和歌剧院、古旧咖啡馆和时尚商场大方地朝德国士兵敞开怀抱,欢迎他们拿着法国人民的金钱大肆进行消费。 大家的生活就像小小地越了一下轨,悄然间,就重返正确的轨道。 但总有人的生活脱轨了,就一去不返。战争就是一辆列车,自发动的那一刻起,就载着无数的命定之人呼啸着往坟茔中去。 玛歌感觉自己或许快上车了。 她此刻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听珍妮讲她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她饿得双腿浮肿,四肢无力,连意识都日渐消沉…… “乡间的路太难走了,是一个德国士兵带我回来的,他是个绅士,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珍妮的脸上露出一丝娇羞。 “路上死了很多人吧。”玛歌平静道。 珍妮怔住一瞬,她忽然想起之前包养玛歌的男人是一位法国政府官员,现在是战争,她一定很担心他的安危吧? “玛歌,你也回来工作吧~或者,去找一个德国士兵,他们真的没有传闻中那么残忍可怕,除了在床上……” “你在等那个男人回来么?” 没有。 “可我们首先要活下去啊……” 玛歌出神了。 三天了,一片寂静。 客厅里那个电话简直比人的尸体还安静,她甚至怀疑电话坏掉了。也许,她是时候回去红灯区了。其实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被一个人操和被一群人操的区别罢了。 玛歌抿了一口酒,用手托腮,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德国男友在床上是多么地残忍可怕了~” “他是个优雅的恶魔,粗暴极了……” 玛歌正要接话,客厅响起清脆悦耳的一阵叮玲玲,像是生命的律动、欢快而雀跃。 ——— 玛歌见到了那个上校。 依旧是原野灰的军服、束腰带、皮革军靴,却穿得没那么规整。他军靴沾满泥泞,军服领口的纽扣散开,将帽子夹在腋下,边走边跟身旁的士兵低声交谈,说话间烟雾缭绕。 与泽格那种充斥着少年气的年轻军官不同,这是一位真正的男性军人。健硕的身材,有力的步伐,身上似乎还残余着硝烟与血气…… 在他预备上楼时,终于发现大厅里排列了一群活色生香的女人。 他拧眉盯泽格一眼,泽格挠挠头发,面露难色,附在他耳边解释了几句。上校神色不耐,冰冷强硬地丢下一句“让她们走。” 泽格追在他身后快速说着什么,楼梯上了一半,才迫使他停下脚步。转身,一双冰蓝的眸子泛着夜色的寒芒,如同悬崖处,野兽睥睨着脚下一群瑟瑟发抖、引颈待戮的绵羊。 “那个,现在正看着我的那个女人。” ——— 玛歌进入卧室的时候,上校已经进了浴室,军服外套和腰带被随意抛在桌上。也许今晚又是白跑一趟,这位上校看起来并不如那个年轻的少尉和善,她心想。 十分钟后,上校穿着衬衫和军裤走出浴室,直接略过女人,径直坐在书桌前。 “宵禁结束后,你可以离开。” “在那之前,安静地呆在这里。” “别靠近我。” 他说这三句话的间隙里,已经点燃香烟,吸尽了半支。继而是无休止的沉默,夹杂着他翻动纸页的摩挲声…… 玛歌甚至开始思考他说的是“呆在这里”或是“那里”,是这个房间里还是只能站在原地。如果今天没有食物,至少让她能睡一觉。 片刻,敲门声响起。得到许可,士兵送进来一盘食物,放在上校手边后,行了一个标准军礼,然后退出卧室。 标准的土豆炖肉和黑麦面包、另加两个蛋饼、一根香肠,还有红酒。 玛歌脑子一震,睡意全无! 优雅的恶魔(二) 自39年9月始,德军第2轻装甲师奔赴波兰战场,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包围了华沙。10月,部队整编为正规第7装甲师。 40年5月,入侵法国的“黄色方案”开始实施。机械化兵团、自行火炮连与大量新型38t坦克的加持,让这支坦克部队轻松越过芒斯,完成了对盟军主力的包抄,在阿登地区势如破竹。5月底,将英法盟军合围于敦刻尔克。 6月,第7装甲师先后进抵柔恩、圣·万勒瑞、瑟堡,渡过卢瓦尔河,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一路向南挺进。6月底,他们已经打到了法国西南部。 此役,部队火力迅猛,战损轻微,第7装甲师成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魔鬼之师”。此刻,部队驻扎在巴黎以东的查特斯,等待调令。 巴黎的夜晚,很静。 萨克森有些不习惯。他常年混迹于部队,枪声、炮火、鲜血、硝烟才是他所熟悉的。在战场上他可以将一切情绪倾泻给敌军来承受,无论是迷茫、痛苦,还是恐惧、愤怒,甚至是热血和荣耀。但是离开战场,他似乎一无所有。 他的继父是位传统的普鲁士军人,儿子能够死在战场上是他忠诚的至高体现,也是他的最大热盼。他的妻子是个容克,热衷于各色的歌舞酒会、沉溺于奢靡的华衣美服。他的继父多次斥责他管好自己的女人,不该放任她如此放荡…… 放荡么?如果见过她夜以继日投入不同男人的怀抱,与他们在床上缠绵交媾、靡烂不堪……也许唱唱歌、跳跳舞就值得宽恕了。 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深夜里,性器贲张叫嚣、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也会用粗砺的掌心发狂似地掏弄,撸插;但是那和被女人的阴道、口腔夹绞裹吸的感觉无法比拟,女人的喉舌软嫩、逼仄、濡湿…… “呜……唔……”女人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萨克森将意识从混沌中拉扯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景象。 皱成废纸一般的酒红连衣裙,半褪的性感黑色蕾丝胸衣,裸露的一只白色乳房,绯红凸起的乳粒被轻盈的指尖掐弄着。他双腿张开,女人趴伏在他的胯间含食着粗硬的阳具,神情痴迷、陶醉…… 萨克森下意识向后缩动一下,连带着性器从女人口中扯出来。女人猝不及防,口腔收缩,坚硬的牙齿狠狠刮过龟头顶端正泌出热液的马眼。 “呃…!” 男人射了,浓腥白浊的精液射了女人满满一口! 她浅笑嫣然,缓慢地将灼热的液体小口小口地咽下,残挂在嘴角的部分,用指尖沾染,不留的分毫地全部送进嘴里。 “Dein Penis ist sehr gro?。”女人舔舐着指尖诚恳夸赞,夸赞他性器的尺寸。 萨克森冰蓝的眸光闪烁,神色从容,倏然浅笑,十分不屑,“我警告过你。” 不要靠近。 “你阴道这么痒么?” 萨克森操起一旁的手枪,拉开保险,子弹上膛,漆黑的枪口对着女人紧闭的嘴唇,仿佛只要她敢张嘴,他就会将这颗子弹送进去,击穿她的后脑。 但女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恐惧,她挺起饱满的胸乳,仰首凑近,弥漫着情欲的双眸缠绵地睇着他。伸出鲜红的舌尖舔弄了一下枪口,然后用嘴唇包裹住,头颅前后耸动,模仿着激烈的性交动作。 萨克森微眯起双眼,盯着她不断鼓起、凹陷、鼓起、凹陷的双颊……又是一个美丽淫贱的女人。 女人松嘴时,黏稠的白色液体粘挂在黝黑的枪口上,几欲滴落,拉出淫靡的长丝。 两人同时看向枪口,然后视线交汇。 火药和精液混合的气味刺激着彼此的神经,伸向堕落深渊的引线被啪地点燃。 “我舔得不好么?”女人将脸凑在他裸露翘起的性器旁,轻声吐字,气息潮湿。 萨克森又燃起一支烟,长吸一口,火星明亮,烟支前端极速燃成灰烬……他又吸一口,喉结有力地一阵翻滚,才用手指将烟夹开。 他低头俯视着她,双眸中涌动着嗜血的狠厉与残忍:“舔?我从不让女人舔。我只操女人的喉咙!” 玛歌神思一恍,墨色的长发便被抓起后扯,纤细的脖子被捏住,下巴与脖颈被迫仰成一条笔直的线。腰部软塌在地上,口腔被打开,蛮胀、梆硬的鸡巴霎那间呼啸贯入、捅穿。 女人瞳孔收缩,双眼睁大,窒息的恐惧让她瞬间如同濒死的鱼,眼前一片漆黑。 萨克森扔掉烟,张开胯,倚坐椅子的前端,躬起的背部肌肉张弛有力,如同扼住猎物咽喉的凶兽蓄势待发,准备用餐。 他右手捏住鸡巴灼热的根部,向下压,左手拿着女人的脖子,向上拉。猛烈、残忍地,极速、凶狠地拉锯着,如同用锉刀石猛烈打磨一柄淬火的长枪。 女人的喉腔柔软细腻,因刺激剧烈地收缩裹紧,鸡巴上的每一条青筋,每一支血管都得到久违地抚慰。他越捅越快,女人的喉肉却越咬越紧、越吃越深……似乎想吞下整条鸡巴! 汹涌澎湃的快感导入四肢百骸,萨克森终于压抑不住,低吼出声“呃啊……” 他高昂着头,眼神涣散,享受着酣畅淋漓的喷发和极致绚烂的高潮。这一刻,他抛却所有,只是一头原始的凄烈发情的雄兽。 女人满脸潮红,眼角溢出生理泪水。萨克森嘴角浮现一抹不屑的笑意,将女人的喉咙从鸡巴上扯开,随意一扔,起身走开。 玛歌瘫在地毯上,轻轻咳喘着。喉咙像被烙红的铁烫过一般,灼痛难忍,嘴里含着男人射出的最后一股精液成为她唯一的润滑剂,她眼睫颤动,缓缓咽下。 脑海中闪过珍妮羞涩的笑容,优雅的恶魔么? 真是仁慈的评价啊! “上校先生,我能得到这份食物吗?”玛歌努力支起上身,气若游丝。 得到应允。她已经没有力气站立,伸手将盘子扯下,趴在地上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嘴里还留有男人的体液,混合着让她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但这无关紧要。 精致美丽的女人,身躯娇小,此刻如同一只孱弱的猫儿。萨克森望着她吃食的模样,略微皱眉…… 让这样柔弱的女人, 如此狼狈, 这似乎不该是战争的本意。 上赶着不成买卖(一) 玛歌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她仅仅为那位德国军官口侍一次,却得到了足够她生存一个月的粮食,以及一些法郎。 这令她有些吃惊,她以为那顿堪称豪华的“宵夜”就是她这次的全部收入。意识到上校先生的大方,她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她本不想再联系他,因为上校先生实在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玛歌回家之后甚至失声了两天,她只是工作,并没有自虐倾向。相信谁都想找一个轻松点的活儿,一个性格宽厚的老板,如果碰巧他还大方,那简直是上帝的恩赐。 玛歌望着养在衣橱里的母鸡,撒了一把米粒。托上校的福,最近它的营养也得到了补充,羽毛光亮,行动灵活,甚至还生了两枚光溜溜的鸡蛋。 她明白,如今德军掌握着从法国全境搜刮来的物资。巴黎街头饿殍遍地,她们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但如果是一个德国人,可以令她的鸡都变得丰腴起来…… 她开始往那栋房子里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上校不在。 第二天再打,还是同样的回复。 隔了两天,上校去了查特斯,不在。 隔了一周,上校还在查特斯。 …… 玛歌扭头回到了红灯区。 玛歌重新回到夜总会,最高兴的人是珍妮。珍妮是个单纯的姑娘,她对于东方人的血统、种族没什么兴趣,只是总缠着玛歌问中国是不是真的有龙…… 在珍妮心里,玛歌是个漂亮又心善的邻居,在自己饿肚子的时候,她甚至愿意分享食物。虽然大家都说她有些傲慢,但珍妮觉得她只是懒洋洋的,对谁都不太有精神罢了。 至于她的过往,谁都会有一些不愿提起的心事不是吗?何况大家不是真的关心玛歌,只是喜欢谈论她、嘲笑她业绩惨淡。 如果大家像她一样真诚,就能得到一个玛歌这样的朋友。朋友才会谈论那些心事呀! 她就知道,玛歌是从中国上海来的,她没有亲人,她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法国人带来巴黎的,她曾在德法边境的弗莱堡街头流浪…… 玛歌有很多故事,但她不愿提及。 ——— 萨克森最近很烦躁,他不愿脱离部队,指挥官应该时刻与士兵们一起行动。但第7师近期无作战任务,按照命令原地休整,上级将汇报部队训练情况、讨论作战计划的任务交给了他,他必须定期前往巴黎。 令人火大的是,驻守巴黎的部队似乎毫无保留地融入了这座繁华都市。偶然撞见上个月还一同浴血奋战的同僚,如今搂着风情万种的法国女人,随意地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萨克森,放松些……” 放松?简直是荒谬至极! 战争还没有结束,这里并非战场,战场是他唯一该出现的地方。这些风姿绰约、笑靥如花的女人哪里懂得战争?她们如同温室的花朵,一旦面临真正的残酷,便会迅速枯萎,黯然失色。 萨克森站在昏暗的角落里,贪婪地吸食着手中的香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夹烟的手缓缓垂下,睁开冰蓝色的眼睛。 他突然想起那栋房子。 那个趴在地上的女人,双手抓着面包咬断,大口吞咽…… “唔……嗯……” “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搞什么!” “对不起,先生。”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难为情,“这是个意外……” 女人没能说完的话,被清脆的巴掌声生生截断。 “你今晚别想得到任何东西!贱货,真让人扫兴!”一名德国士兵怒气冲冲地踢开厕所的门,一边拉着裤链往外走,一边咒骂道。 女人跌撞着追出来,神色有几分急切,不知是因为语言不通却急于表达,还是因为挨了耳光,白皙的脸庞通红一片:“先生,可是我也提供了一些服务……” “我操你了吗?你这个血统低贱的婊子!你让我白白浪费了一个夜晚。” 女人噤声,低下脑袋,“对不起。” 德国士兵狠啐一口,转身就要离开,却撞上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这里是男厕,有男人出现很正常。但是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男人肩章的一瞬间,士兵浑身一抖,立即抬手敬礼,“上校!” 对方并没有照例回礼。 士兵背脊渐渐发凉,不敢抬头与长官对视,但心里又不禁疑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进这家夜总会找点乐子罢了,和所有普通士兵一样。 萨克森扫过他身上的黑色制服、帽徽上的骷髅标志以及单边不对称的领章,不禁拧眉。又是这群流氓…… “付你该付的钱,然后滚。” “也许您可以当作没看见,上校。” 萨克森吐出一口烟雾,拿出枪上膛,漆黑的枪口指着士兵的裆部。 “上校!!” 士兵慌忙连退几步,见萨克森无半分动容,他掏出口袋里所有的法郎,一股脑地塞进女人手中。随后眼神警惕,脚步漂浮,面朝萨克森绕到他背后,低咒几句,匆匆离开。 狭窄昏暗的空间里。玛歌站在原地任由男人上下打量,他似乎在等她开口。 “Vielen Dank。” 萨克森眯了眯眼,她这一句德语说得还算是标准,但表情却看不出多少感谢的意思。 上赶着不成买卖(二) 萨克森不是个健谈的人,但今晚他出奇地想多聊两句。 他是个纯正的日耳曼人,出生于弗莱堡,后来辗转去了柏林,一战之前他从未离开过德国。所以他并不了解东方,更不了解东方女人,这是他认识的第一个蒙古利亚女人。他不知道在他们那里,她的长相算不算美丽。 但在此刻的他眼里,这张东方面孔透露着一种陌生的、难言的、矛盾的诱惑。 类似欧洲人,略带英气的眉眼,偏偏生着一双乌润空灵的黑眸;秀挺的鼻梁,鼻头又稍显圆钝肉感;嘴唇饱满,嘴角弧度却向下,透着几分清冷与倔强。眼神像是未经世事的少女,轻笑时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又为她增添了些许少妇的妩媚风韵。 巴黎不乏妆容精致的美丽女人,但面对这张不施粉黛的脸,他第一次对“性感”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你叫什么名字?”萨克森靠在门边,语气稀松平常。 玛歌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也许是因为她曾经被这位德国军官粗暴地使用过口腔,也许是因为她上赶着送给他操、却被拒之门外,也许是因为他刚刚替她讨回了嫖资,令她面对这位捉摸不定的上校时,有几分莫名的尴尬。 但玛歌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他还拿着那把枪…… “Margaux。”一个法国名。 萨克森微微歪头,“真名?” 玛歌眼神一滞,沉默半晌,点头。 萨克森并不相信,不过他不在意,“泽格说的没错,你一看就是个雏妓。” 见玛歌冷冷地地睥着他,他补充了一句:“你不适合干这个。” “没有人天生是妓女,上校先生。” “我叫萨克森。”上一支烟燃尽,他借着火迅速又点了一支,仿佛那是他的氧气,“巴黎已无战事,要生存下去,并不难。” 玛歌直视着他的双眼,漫长的几秒钟后,她才明白这个德国军官没在开玩笑,也无意羞辱她,这反倒令她一时之间感到语塞。她突然想起一句中国的俗语——话不投机,半句多。 玛歌闭了闭眼:“萨克森上校,您不懂战争。” 萨克森听了,怔愣在原地,转瞬笑出声来;“你的意思是,你比我懂?” “不,我的意思是,战争对于我们是不同的东西。” 玛歌说完便转过身去,凑在玻璃镜前,双手掬水漱口,整理头发,然后掏出一个小盒,用手指蘸取抹在左脸颊上,遮盖那个清晰的巴掌印。等她处理完,从镜子里瞥到那个黑影还杵在原地,没有离开。 “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日本人?” “不是。” “你为什么在这儿?” “战争。” “你德语说得很差劲。” “……” 玛歌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漆亮的双眸布满疑惑。 萨克森望着那双眼睛,只觉得喉间发痒,深吸一口指间的烟,辛辣又苦涩的烟雾滑入肺部,弥漫在五脏六腑之间,喉咙却痒得更厉害了…… “做你的情人,要什么条件?” 玛歌瞳孔收缩,惊讶之余,下意识问出了自己的困惑:“我往您的住处打过不少电话……” 一周前,玛歌以为这笔生意彻底没戏了,才选择回到红灯区。现在的局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毕竟,上校先生未曾对她的身体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我跟随部队驻扎在查特斯,不常待在巴黎。”萨克森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玛歌走近几步,站在萨克森的面前,东方女人的身高无法跟欧洲男人相提并论,她被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玛歌晃晃脑袋,忽然轻笑起来,真是上赶着的不成买卖。 “上校先生……” “萨克森。” “萨克森上校,我需要很多食物。” “嗯。” “适量货币,足够支付房租。” “嗯。” “如果您能保障我的安全……” “没问题。”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玛歌露出甜美的笑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屈膝礼。 萨克森面无波澜,扔了烟蒂,用靴尖碾灭,“就这样?” 玛歌看着那双凛冽的蓝色眼睛,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嗯……” “我只有一个要求。”萨克森单手将她扯进怀里,跟想象中一样的柔软细腻,用手握住她的一只乳房,挺拔而饱满,随意地揉了两把,女人便难耐地轻哼起来。“在我想干你的时候,出现,让我干。” 话音未落,男人滚烫的手掌已经探进裙底,覆上她的私处。 玛歌一阵哆嗦,急忙按住,“我这几天可能不方便,您刚才已经看到了,对不起……” 萨克森记起刚刚恼羞成怒,扬长而去的德国兵,咬了咬牙,“等我电话。” 玛歌眼睫颤动,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倾身轻轻吻上他胸前唯一的一枚勋章。 漆黑的铁制十字,银色镶边。 底部标有年份字样。 1914。 可恶的罗蕾莱 德军在巴黎实行了宵禁,晚上十点到清晨五点之间,梦幻旖旎的夜巴黎消失得无影无踪,庄严、肃杀慢慢浸染着这座城市。居民区更是静得可怕,甚至找不到一只被点亮的电灯。 “上校,她的灯熄了。” 泽格坐在驾驶座内,倚着车窗,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着前面那幢漆黑的楼房。 后座的人正闭目养神,没有回应。泽格往后瞧了一眼,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嘀咕道,“您眼光真不怎么样,她能让您尽兴么?” “少说废话,去转转。”萨克森抬手望了一眼腕表,“四点十分,回到这里。” 泽格也看了一眼时间,诧异道,“二十分钟?您太谦虚了……” 萨克森不动声色地瞪了泽格一眼,后者悻悻地闭嘴下了车。 上校不知抽什么疯,按照计划,今晚会议结束之后,他们要连夜离开巴黎,动身前往查特斯。可上校突然让车子拐来这块贫民区,宁愿一整夜不合眼,也要跟女人贪欢一晌,这可真不像是他的作风! 萨克森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不早不晚,扰人清梦。但他今夜就要离开巴黎,再回来又要十天半月之后,他等不了那么久,几天前他就该操到那个女人的。 他这样的人,一旦起了欲念,香烟都变得索然无味,整日浑浑噩噩。 四十分钟前,他拨出的电话被接起,话筒里传来女人困顿的嗓音,不似清醒时的冷淡,带有未曾听过的温柔与娇憨……萨克森当即决心,今晚他必须听到这个声音在他身下叫床! 玛歌一下楼就看到了停在巷口的黑色汽车。她接到电话时还不太清醒,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但转念又想起他曾提过的唯一要求,便将刚刚换上的内衣裤又脱了下来,扔在床上,裹了裹睡袍,出了门。 虽然四下无人,只有一辆车,但玛歌还是借着月光从车窗粗略辨识了一番。黑暗中那双蓝色的眼睛有所察觉,随后紧紧锁住她,她一上车,一头迅猛敏捷的猎豹便扑了上来,丝毫不容反抗。 萨克森咬住她的唇,轻易撬开牙关,将厚实的舌伸进她的口中,勾住她湿热的舌缠吮。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只作了两下轻易的挣扎,便主动回吻,扭着身子紧贴在他胸前磨蹭,萨克森下颌逐渐紧绷…… 萨克森无暇去褪她的衣服,隔着轻薄的布料,便捏住一对耸立如山峰的乳房,低头直接咬住其中一只,舔吻啃噬,逐渐收不住力道,“我们只有二十分钟。” 他拉扯着神智,将头埋进她的脖颈粗喘着,“弄你哪里,你湿得最快,嗯?” 玛歌感受到耳边潮湿的气息,身体忍不住一阵颤栗,她拉住男人的手塞进双腿间,“您摸,已经湿了。” 耳边又响起轻蔑的低笑,“骚货,什么都不穿……” “嗯!不……唔!” 男人的粗热的手指按在阴蒂上,用力地碾压着,玛歌一边哭吟着,一边感受着下体甬道泌出一波波黏腻的热液。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具身体已经很久没被男人造访了。 “您进来吧,嗯……上校…上校先生。” “萨克森。” “萨克森上校……求您……” 萨克森跪在女人双腿间,快速地解开皮带,拉下裤链,等不及脱下军装裤,近乎粗鲁地将完全勃起的火热性器剥出,强势地抵在她白皙娇嫩的小腹间,声音恣睢暴戾:“求?” “嗯…您就给我吧~”女人迷朦的双眸盛着后窗洒进来的月光,似有水波荡漾。 萨克森咬牙,“给什么?” 玛歌伸手掐男人的腰,却只摸到冰凉的制服和硬质的束腰带,他依旧穿着整齐笔挺的灰色军服,显得那么威严不可侵犯。而她的睡裙已经被撩到胸前,下身一丝不挂,双腿被完全打开,水淋淋的阴部被他用手指肆意玩弄着。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这么狼狈! “呃!” 萨克森狠狠拱起了背部,浑身肌肉紧绷,伏在了女人身上,这个该死的女人! 玛歌握着手里灼热坚硬的粗长肉棒,回味着刚才猛地用力拉扯时,男人的应激反应。笑容中带有一丝得逞的快意,轻声吐气,“您再不插进来,这根鸡巴就该炸了。” 萨克森低咒一声,将女人翻了个面按在座椅上,贴身狠狠抵住她的背,将鸡巴握戳在女人濡湿泥泞的逼口,正等着一捅到底! “等一下!您…您忘了戴套。” “不……必须戴!” 萨克森只觉得气血翻涌,大脑轰鸣,他五感都快尽失,全身的血液都涌往胯下那一处,现在他只剩一个念头,想将性器整根塞进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挺着鸡巴狠狠地将她的穴捅穿、干透、肏烂……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妈的要他戴套! 萨克森深吸一口气,死死咬紧牙根,伸手在座位旁边摸索着。 撕开,套住,耸入,抽插, “啊!轻点…啊啊……太深了!”“嗯啊啊…太粗了,受不住了啊……”“好胀!呜呜……您要把我捅穿了!” “唔啊啊啊~会被您肏坏的!” “啊啊!好舒服…” “骚货!放松一点!” “吃不下了……您鸡巴太大了,啊!!” 萨克森双眼猩红,快速地在女体内抽插着憋胀的阳具,尽根没入,又整根抽出,蛮力地破开紧紧咬合的穴壁,肉棒在湿滑紧致的阴道内来回穿梭。女人娇媚的呻吟声、放荡的叫床声不断冲击着他的脑神经! 她的嗓音比他想象中还要动听,他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失控。 复杂的战术标图、作战部署,繁复的进攻路线、工事构筑,嘈杂的作战指挥厅、枯燥的前沿阵地,乏味的巴黎、压抑的查特斯……在这个狭窄逼仄、热气蒸腾的汽车空间里,通通远离了。 他只想用坚硬的性器,将怀里光滑柔软的女人,钉死在这张座椅上! “啊!好爽……唔……” 她高潮了,一股热液对着他的龟头喷洒而下,隔着那层薄膜,他都被浇得彻底。女人趴在椅背上不住地颤抖着,萨克森终于也卸了劲,尽数倾泻在她的身体里。 他将头枕在她的肩上,胸膛起伏,呼吸交缠…… ——— 四点十五分,泽格返回。 他远远地透过车窗去望,车里的两人仍旧交缠在一处,泽格不禁撇了撇嘴,但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等。 女人神态酣醺地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已经四点二十。 泽格挑眉睨了她一眼。 玛歌也不恼,轻笑道,“泽格少尉,麻烦帮忙把东西送到二楼。” “你!” “这是上校的命令。”玛歌无奈地摊摊手。 看到泽格不服气的眼神,玛歌微微侧身身,示意他有话跟车里的人讲。泽格瞬间泄了气,一口气将带来的粮食运上了楼,甩进玛歌公寓里。 见女人气定神闲地进门,泽格有些咬牙切齿:“你这个可恶的罗蕾莱!” 玛歌带着唇边两个甜甜的酒窝,缓缓关上门,“谢谢您的称赞。” 少女的祈祷 玛歌又开始消极怠工了。 珍妮大概只能三五天看见她一次,就算她出现,更多的也是送送酒、迎来送往之类的工作。珍妮担心她是不是身体健康状况出了问题,玛歌只会说没事,她很好。她永远都很好。 “亲爱的,就算你生意不好,你也不能放弃啊!” “我可以多向客人们介绍你……” “是不是他们的尺寸让你难以承受?噢!我差点忘了,东方女人都很紧……” 玛歌觉得让珍妮继续这么自说自话下去,受折磨的只会是她自己。 “上帝作证,我真的没事。”玛歌一边清洗着覆盆子,一边向她解释,“只是碰到一个大方的客人,可以让我偷会儿懒罢了。” “你找到情人了吗?!”珍妮脸颊红扑扑地,眼中闪着细碎的光点,“太好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他是个德国人吗?” 玛歌点点头。 “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么?” 玛歌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珍妮拿起一颗覆盆子,狡黠笑道,“那他有说战争结束后,带你去德国么?” 玛歌欺身靠近,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天真烂漫眼睛,温柔笑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天真呀~” 珍妮望着这个罕见的笑容,不由得呆住了。她眨眨眼,探寻的目光探进那对漆黑的眸子深处,里面似乎住着另一个身影,等她想细细分辨,玛歌已经背过身去。 珍妮摇摇脑袋,不在意地笑起来:“可是保罗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啊,他说等战争结束就带我去柏林,他妈妈还在柏林的家中等他。” “他出来之前和妈妈大吵了一架,他想跟她道歉,告诉她,他一直都很想念她……” “保罗还说,他妈妈一定会喜欢我的,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玛歌习惯了在珍妮滔滔不绝的时候走神,这次却是个例外,她也不知为何就听进去了。 保罗这个名字,连玛歌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因为珍妮恨不得将他装在口袋里,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可惜做不到,于是她天天将他挂在嘴边。就像现在,就算没有人和她对话,她一个人也能将保罗的事讲个没完没了。 “上帝保佑,让我们平安地度过这一关……”珍妮闭上眼睛,将手攒在胸前,默默地祈祷着。 玛歌倚在窗边,默默地听着这位少女虔诚的祈祷,思绪却透过小小的窗户飘散出去。在这样的年代,如果有一件事、一个人可以让你向上帝祈求,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如果上帝真的仁慈,请至少从祷告的万千少女中挑选一位,成全她的愿望吧。 ——— 萨克森上校没有骗她,如他所说,他不常待在巴黎,每周甚至半个月才出现一次。这使得玛歌的工作量大幅下降,但她得到的报酬却不少。现在即使她不去夜总会,也能养活自己,所以她几乎每日都待在家里,除了下楼扔垃圾,她很少出门。 巴黎进入深夜,变得静悄悄的。 玛歌拎着垃圾下楼例行公事,扔完,她习惯在楼下抽一支烟。因为公寓里不允许抽烟,房东说会熏坏墙纸,罚过玛歌的钱。 虽然玛歌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房间的墙壁上还有墙纸这个东西,但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她还是选择听从房东的警告。 夜晚风大,玛歌出门只穿了单薄的睡裙,凉意侵袭。烟抽了半支,她想扔掉上楼。 突然,被身后一只手截住。 “没抽完。”低沉的声线。 玛歌略微愣神便反应过来,他的语气像是在责怪家里铺张浪费的孩子,这个瘾君子。 玛歌一转身,便见那半支香烟在他手里燃尽了最后的生命,化为灰烬。 “萨克森上校,您回来了,”玛歌从烟雾中辨认出他的眼睛,笑意轻浅,“这次离开好久。” 萨克森听着这句德文,恍惚间有种她在等他回来的错觉,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部队调防,在巴黎以西,之后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待在巴黎。” 玛歌依旧笑着,没有说话。 萨克森见她抱着裸露的双臂,扔了熄灭的烟蒂,拉着她上楼梯,“我今晚留下,你方便么?” “当然,只是房间有些简陋。” 您似乎没给我不方便的机会啊…… uneprostituée(妓女) 公寓空间很小,陈设简单。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扇小窗,将月光收束进来洒在窗边的床头上,柔软的枕头仿佛被铺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一进门,玛歌就被剥个精光。睡裙被揉成一团抛在脚边,身体被顶在门上,一条腿被用力地钳住举起,勾在男人强壮结实的臂弯上,身下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萨克森眼前。 线条曼妙的腰部,细腻修长的大腿,紧实挺翘的屁股,暗红的外阴,凸起的阴蒂,以及那被他进出过多次、紧致又湿滑的阴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沉溺于这样一具身体无法自拔,也许并不全是他的错。毕竟他是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 萨克森捻弄着她的穴口,指尖很快就被浸得水润透亮:“她想我了么?” “您还问……” 萨克森听着女人细若蚊吟的回答,不禁愉悦地勾起唇角。他将手指抽离,抵在玛歌红润的唇瓣上,要她含住舔弄。玛歌舔舐干净之后,勾住他的脖子,探身吻上他的唇,不服输地非要他也尝尝味道。 萨克森岂能不明白她的意图,低笑两声,俯身加重了这个吻。 玛歌在即将窒息的时候,终于解开了他衬衫的最后一粒纽扣,扯下,偏头吻上他胸前硬起的肉粒,萨克森的身体明显一滞。玛歌温柔地用舌尖来回挑逗,在萨克森幽深骇人的目光之下,将它舔弄地硬如石子,随后勾唇一笑,重重咬下! “嘶……”萨克森猝不及防,轻声抽气,咬在她耳边,恨声道:“把鸡巴掏出来!” 玛歌解开他的裤子,纤细的手指将炙热粗壮的巨物细细包裹住,轻轻撸动几下,马眼便张合着吐出清液,柱面虬结交错的青筋中血液激烈地涌动着,勃发、跳动。 玛歌留恋地摩挲着……她无法否认,这的确是一根能轻易给予女人快乐的成熟男性的生殖器,只要他愿意,便能给女人带来极致的享受,彻底的欢愉。 “想吃……”女人难耐地娇哼着,握着大肉棒就要往腿心处塞。 萨克森不得不屈腿迁就她的身高,致命处被女人捏在手心,他不由得反弓着腰,顶着胯去配合她。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德国战车,在这片泥泞之地,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被动。 “等…等一下,我拿套。” “不用了,这里没有。”玛歌用腿缓缓夹住他劲窄的腰部,眼神迷离,“我会吃药的,您直接进来吧,请您射进来……” “您肯定能射到我高潮的!” “骚货,你就这么想吃男人的精液?” “嗯啊!” 玛歌被完全腾空抱起,身后抵着门板,身下被萨克森用昂扬的性器一记顶插,坐在硕大肉柱上的她犹如瞬间被荆棘刺穿的蜂鸟,忍不住绷起脚尖,浑身战栗…… 好爽! 被这个男人用鸡巴给捅穿了! 阴道深处的那股痒意顿时烟消云散! 玛歌缓缓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伏在耳边:“你不是一直都想灌满我么?萨克森。” “你这个欠肏的婊子!” “啊啊啊……慢一点…嗯…” “用力…再深一点……往里肏…噢!” “再喊我一次。” “萨克森,你好棒……啊啊啊……” 如果此时有人从楼道经过,一定会听到二楼这个房间的门板哐哐作响,夹杂着女人破碎的呻吟和失控的尖叫……男人难耐的低吼与咒骂……在这样寂静压抑的夜里,如此激烈疯狂的交媾,会让人怀疑德国人明天是否就要摧毁巴黎。 这样放肆地做爱,如同只有今晚,没有明天,死在旦夕。 玛歌在门上就被操到了高潮,回到床上又被按着弄了两回。萨克森发疯似地给她灌精,她哭喊着太多了不要了,还是被他压着往逼里射进好几股才作罢。 他将性器拔出来的时候,白浊的浓精迫不及待地从轻微红肿的逼口溢出,淫靡地顺着大腿缓缓淌下…… ——— 情潮褪去,静谧无声。 萨克森搂着玛歌,靠坐在床上抽烟。女人嫌弃他过热的体温,难受地想往旁边挪动,奈何床太小,无法容忍两个成年人互不相触地躺在一起。 萨克森不禁失笑,又恶劣地将她拉回来,玛歌迷糊着,嗓音低哑:“您忍一会儿,不要抽烟,房东会收我罚金的。” 萨克森不置可否,手滑过她光裸的背部,捏弄了一下她丰润的乳球,手指点在她胸前缓慢地刮蹭,“这是什么?” 玛歌睁开眼睛,眼神渐渐清明,呢喃道:“一个纹身。” 一排殷红而粗旷的字体,是法文, une prostituée,妓女。 萨克森皱着眉,来回抚摸着那块并不平坦的肌肤。除去那部分粗粝的刺青,他作为军人十分熟悉,还有尖刀划过之后愈合的伤疤,数道刀疤凌乱交错着。 如此柔嫩丰满的乳房,如绸缎般光滑的触感,山峦起伏般的缠绵曲线,中间却呈现一道怪异的刺青、附着扭曲狰狞的疤痕,就像一条盘踞的丑陋毒蛇。 萨克森心中陡然升起不悦,就像突然发现爱不释手的古玩被人碰了一个豁口。 “谁弄的?” “一个法国人。” “什么时候?” “八年前,刚来巴黎。” 玛歌不知他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正漫不经心地拿指甲划弄着他腹间的肌肉,忽然被一股力道推开,男人下一秒就翻身覆上来,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现在在哪里?”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口,刚好洒落在女人莹润的脸庞之上。玛歌不经意地垂眸,又抬眼凝着他的眼睛,倏地粲然一笑,浅浅的酒窝在唇边浮现,仿佛一个回忆起甜蜜往事的少女…… 这是萨克森第一次见到她真心的笑容。在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愉悦。 “他死了,我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梦魇 “姐~我想吃沉大成的双酿团,要两个,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可我们要攒钱,去四川呀。” “呜…” “好好好,那就买一个~” “姐,为什么非要去四川啊?” “因为现在上海太不安全了。我们妈妈是四川人,姐姐小时候她就一直说,我们还有一个家在四川呢。外祖家在成都有一栋大房子,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漂浮在远处的斯古拉神山……” “传说呀,英武的斯古拉保护神,为了保护子民与恶魔战斗,死后化身成四位美丽的姑娘……” “姐!你去看过吗?” “没有,我们俩会一起去看。” “好!那我不吃双酿团了,姐~” ——— “姐,你为什么要把钢琴卖掉!你不是说,那是妈妈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吗?” “因为我们要吃饭,你还要上学呀!” “那我不吃饭、不读书了,你去把钢琴赎回来!” “小妹,你怎么总是这么天真呀~” ——— “姐,你为什么要去法租界里工作?我同学说,在那种地方工作的女人……” “小妹,不许胡说!” “那你告诉我!对着母亲!父亲!说你没有!” “我没有!死都不会!!” ——— “小妹,你要努力活下去呀……” “姐!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那个法国佬!” “对不起,小妹,我们不能一起去看斯古拉神山了。” “你要活着去四川,记得去四川……” “姐!!!” 角落里被绑起来的少女目眦欲裂,如同被锐利的刀子划破心脏,她撕心裂肺地咆哮着,痛苦地痉挛着倒地。 模糊破碎的视线里,是满身伤痕的女人、喷涌而出的鲜血、被染红的长绒地毯、赤身裸体的男人嫌恶的咒骂、沾血的性器、靠近的脚步…… 战争是一场庞大的征服。你以为它摧毁你的家园、夺走你的亲人、凌辱你的尊严、将你变得失无可失的时候,它就会停止。 但其实不会,无尽的梦魇和囚锢的灵魂,是这场征服无声的延续。直到死神用镰刀收割掉你最后一次呼吸之前,它永不停歇。 萨克森掀开眼皮,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只有身侧的女人清晰吐出的陌生音节,单调地重复。 “姐。” “姐。” “姐,姐……”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他也不懂这个音节的含义。但他沉默地任由它一声、一声地敲击他的心脏。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痛苦、也不悲伤,像行将就木之人弥留之际无意识的低语,像一只即将停止摆动的钟摆,麻木、机械地撞击着。 这令那个尘封多年的画面席卷而来,连天的炮火与枪声、焦黑血腥的土地……少年灰黯的蓝色瞳孔、沾满硝烟灰尘的脸庞,喉咙里的血浆泡沫,让他每说一个词都呛咳不止…… 其实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麻木地呢喃着威廉,威廉…… 那种生命流逝的温热与苍白重新慑住萨克森的心神,他慌了手脚,下意识捏住女人的肩膀摇晃:“玛歌!” 玛歌瞬间便清醒过来,眨了眨眼,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声:“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吵醒您了。” 萨克森刹那间醒悟,意识到这只是他恍惚间的错觉,暗自吁了口气,抬起手无力地按揉着太阳穴。 “噩梦吗?” 玛歌翻动着侧过身,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梦到了什么?” 玛歌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萨克森面无波澜,似乎面对这样收束的对话已经习以为常。 对于东方女人的温驯和服从,他也从同僚的口中有所耳闻,但他碰到的这一个似乎有所不同。 玛歌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女人,但仅限于表面。面对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会背向全世界转过身去,就像此刻。 德国往事 玛歌很久没去夜总会了,这段时间她几乎被困在这栋别墅里。 萨克森实在是个强势又狡猾的人,他待在巴黎的日子确实增多了,因此得以频繁地跟玛歌会面,有时会在她的公寓,但更多是在他暂住的别墅。 他提议或许玛歌可以搬进来,被拒绝后,他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往她公寓里打电话,让她每天穿戴隆重、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在相距甚远的两处地方来回奔波,风雨无阻。 有时候,他一个电话就让玛歌从公寓赶到别墅,从日落等到月升,等到快要宵禁,她又被告知因紧急的驻训任务,上校今晚不能回来了,请她自便。 这样的“紧急事件”发生次数多了,玛歌有所察觉,她有些气急败坏地骂他是个可恶的Boche! 萨克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少见地哈哈大笑起来。只是当晚在床上将她弄得死去活来,在她耳后恶声恶气道,“我可不是那些又大又愚蠢的木头脑袋……” 这场小小的闹剧结束后,玛歌偶尔会在这栋别墅里待上几天,她要走时,萨克森也会让泽格开车送她。 最初,泽格对这项任务表示了强烈不满,但现在他乐而为之。因为他发现这个来自东方的神秘女人对付上校似乎很有一套,他已经亲自领教过了。 泽格出生、成长于柏林,和一战后众多德国青年一样,他梦寐以求地想要进入部队,在军队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于是他顺利地进入柏林军事学院学习,毕业后就由见习官晋升为少尉军衔的参谋军官,被编入第2轻装装甲师,在萨克森上校麾下任情报参谋。 或许因为表现优异,泽格格外地受到上校器重,很快被上校选任为副官。 他跟随上校从波兰战役到法国战场,他自认为一直都表现得很出色。但上校是个名副其实刻板又固执的国防军军官,对待部下纪律严明,他没少挨他的军鞭。 上周,在蒙马特区的一所歌舞表演厅,他和一名党卫军因一个舞女产生冲突,把人家门牙打掉了两颗。这件事必然瞒不过上校,他以为至少一顿军鞭是躲不掉了。但在玛歌的影响下,上校只是口头警告了他两句,并没做过多责罚。这令他不得不对玛歌刮目相看。 “也许你能帮我跟他说说,我一直都想去前线作战……”泽格的恳求显得有些难为情。 “你说应该比我说更管用。”玛歌看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街景,心不在焉地应着。 “你以为我没说吗?我说过无数次!”泽格忍不住提高音量,“上校说如果我再提就让我提前尝尝MP38的滋味儿。” “也许你还在为第一次见面我的无礼而生气,我已经道过歉了,”泽格耸耸肩,无谓道,“好吧,我的确不该说你让人没有兴致,实际上你是个美丽性感的姑娘。” …… 玛歌一阵语塞,泽格的脑回路令人难以理解,就算生气,重点会是那句话吗? “你很喜欢战争?” “我们会站在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向全世界说一声立正!”泽格引用元首的一句名言,算作他的回答。 “也许这就是上校不让你去前线的原因。”玛歌转过头瞥了一眼泽格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你还真是和上校合得来……”泽格撇撇嘴。 玛歌无意再聊这个话题,出声打断,“我想吃那个。” 泽格疑惑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是街边一家装饰简洁的户外咖啡馆,白色的桌椅,绿色的遮阳篷,悠扬的风琴,寥寥无几的客人…… 泽格皱了皱眉,还是停下车:“我去帮你买。” 玛歌却先他一步下车,丢下一句,“不用,今天我请客。” 玛歌挑选一张临街的空桌子随意坐下,向服务生要了两杯咖啡,两个可颂和一份芝士布丁。 她望着街道旁的梧桐,阳光透过树叶投在地上斑驳的光影,行人不紧不慢的脚步错落其中。她忽然间有些感慨,自来到这座城市起,她从未像这样悠闲地坐在巴黎的街头,享受着香醇的咖啡和惬意的午后。 阳光落肩头,仿佛自由身。 两个月前,她还跟这个正盯着她的面黄肌瘦的法国人一样,为了填饱肚子而发愁。 一个法国人盯着坐在一起的玛歌与泽格,低声嘟囔着一串法语。玛歌听懂了,但她不在意。泽格没听懂,但根据那个流浪汉的表情他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沉下脸,掏出枪放在桌上,法国人瞬间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你一个人这样会很危险。”泽格有些警惕地望着平静的街道。 “所以你会坐在这里,得到这杯免费的咖啡。”玛歌将服务生送来的咖啡,端了一杯放在泽格面前。 泽格摊摊手,不经意瞧了一眼账单:“这样的下午很奢侈。” 玛歌轻抿一口咖啡,“托上校的福,他是个很慷慨的人。” 泽格将双手枕在脑后,仰坐在椅子上,哼笑道:“上帝作证,你说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们认识的萨克森上校。” “你不知道么?上校的童年一直跟土豆打交道,先是在农庄里挖土豆,后来在黑市里倒卖土豆。一战后期,海上封锁几乎完全切断了德国的粮食供应线,粮食管控越发严格,他没了生路才参的军。” “上一任副官还告诉我,上校恶习难改。他在柏林新家的院子里种满了土豆,把他的新婚妻子气得搬出了那栋房子。当时这件事被容克军官们当作谈资调侃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还给上校起了一个外号……” “虽然上校一直以普鲁士军人的老派作风要求自己,但是我得说,那群傲慢又刻薄的老顽固并不看好他。” 泽格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萨克森的八卦往事,但面前这个女人似乎没什么兴趣,她只是望着街上来往的路人,静静地喝着咖啡,泽格见状渐渐地闭上了嘴。 微风轻拂着绿色的篷布,玛歌缓缓搅动着金色的茶匙…… ——————————————————— “阳光落肩头,仿佛自由身。”—出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 空袭柏林 清晨。 萨克森准时在六点钟醒来,满脸都是餍足的愉悦与清爽。 怀里的女人赤身裸体,凉被搭在她纤细的腰间,光洁的背部暴露在空气中,一条修长的腿随意横在他的腹部。 他伸手捏了一把那越发浑圆高翘的臀部,回味着昨晚她温顺地趴在床上,高高撅起屁股被他后入的模样……那充满弹性与力量的撞击感,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在插一颗熟透的蜜桃,还散发着淡淡的诱人的清香。 他忍不住沉溺其中,但任他怎样狂插猛捣都干不烂那些桃肉,这激起了他内心最原始的施虐欲望,不管不顾地,将肿胀的性器送进了女人后方的洞里。 她从未在他身下哭得如此厉害。那么楚楚可怜教人心动,那么无辜委屈叫人血脉贲张。结束时,他粗喘着将精液尽数喷进了那异常紧致的甬洞中! 她早禁不住折腾瘫软在他怀里,却仍被他最后一次射精激地颤动不止…… 画面回闪间,蛰伏的性器已经勃起,硬戳戳地顶在玛歌滑嫩的大腿上,她如何不知这是什么,皱着眉就翻过身要避开。 萨克森岂能让她如愿,拉住她的手腕按在头顶处,覆身追吻着她的唇,玛歌难受地咒骂:“萨克森,你这个禽兽……” 萨克森气笑了,最近她的德语进步不小,尤其在骂脏话方面。这无疑都是他的功劳,不过他很高兴,因为这种情况下她会直接喊他萨克森,而不是平日里那句不冷不热的上校。 好像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或者讨厌的人,而不是…… 而不是…… 不是什么? 萨克森的脑子突然打了结。 他手不经意松了劲,被玛歌挣脱,玛歌此时已经全然清醒了过来,漆黑的双眸裹挟着“新仇旧恨”,带着清亮鲜活的怒气,全部投向萨克森。 萨克森断弦的意识似乎就要被连接上,可下一秒又断掉,浅淡的笑容生生僵化在了嘴角。 玛歌疑惑地看着他这怪异的神情,刚要发问,萨克森却低下头,僵硬地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他用温热的唇抵着她,许久才开口,语气带有几分无可奈何的认命:“早安。” 突然,急切的敲门声震动着房内的空气,两人同时扭头望着同一个方向,没等萨克森询问,门外已经传来泽格的声音:“上校!柏林来电,首都遭到英军空袭。” 萨克森只皱了皱眉,“谁的电话?” “您的父亲。” 萨克森闻言,表情才染上一丝严峻,利落地起身穿衣,穿戴整齐后,将门拉开一条缝,出去后又将门带上。 ——— 玛歌独自拥着凉被呆坐在床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她重新咽下。她神色倦怠地起身,暗忖,刚刚或许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 三天前,珍妮找到她,说自己和保罗在香榭丽舍大道看到她和一名德军上校在一起,问她那是不是她的情人。见玛歌点头,珍妮欣喜若狂,她说萨克森上校就是保罗的上级。 保罗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是被强征入伍的,他很厌恶这场战争。在阿登地区的包围战中,他被英法盟军的炮弹炸伤,后来便一直留在巴黎养伤,认识了珍妮之后,他对战场更加抗拒,现在一心只想回到德国柏林的家中。 但是保罗的伤逐渐痊愈,他马上要返回部队,继续参与接下来的作战。如果有指挥官的帮助,那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保罗能以受重伤的名义退回德国。 珍妮恳求她帮他们这个忙。玛歌挣扎一番之后,答应试试,但她无法保证结果……泽格说她只见过萨克森最仁慈的一面,不要误以为他是个宽容的人。 玛歌忽然无声地笑了笑。 ——— 萨克森站在书房里,从窗户看着楼下院子里无人打理的杂乱草坪,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男声,万年不变的低沉、威严。 “看来海狮计划进展并不顺利,我们拥有陆地,英国人拥有海洋,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嗯。” “隆美尔将军对第7装甲师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他却单独称赞了你啊萨克森!”对方的声音变得明亮起来,带着明显的夸耀与赞许。 “他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将军,更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萨克森立正道。 “你们在法国待不了多久了,部队会被运往东线,你做好准备吧!这是元首的意思。” “放弃西线吗?” “不。” “在这种情况下,调头向东,分兵双线作战,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决策。苏联并不像德国,它拥有近两亿的人口!超德国近七倍的国土面积、油田储量……” “够了!” “苏联军队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他们作战意识十分顽强……”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萨克森!” “祈求上帝保佑最高统帅部的将军们担心担心这些事情,那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了!”萨克森对着话筒低吼起来。 半晌的沉默,萨克森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萨克森,是什么使你变得如此懦弱。你是时候该离开巴黎了,那座淫乱的城市只会使帝国失去一位英勇的战士!” “回来一趟吧,萨克森。” “昨天,柏林遭受英军的空袭,造成了轻微人员伤亡。” “你的母亲不幸去世了。” 战争的遗孤 玛歌其实没发现萨克森有什么异常,除非部队训练或者参加军事会议,他一整天待在书房也是常有的事。 傍晚,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泽格却请她留下来,眼神恳切。 她定定地看着他,泽格无奈只能坦白,英国空军轰炸柏林,上校的母亲罹难。 玛歌没有说什么,德国人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对于这样的后果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就像那个将她当作小玩意儿带到巴黎的法国侵略者,对于被她割掉头颅这件事,不应感到意外。 但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你无法为她的每一个行为都找出相应的合理依据。 或许是因为萨克森对她一直都很宽容,或许是因为他摩挲着她胸前刺青的那个夜晚,又或许是因为和泽格在巴黎街头喝咖啡的那个午后,或许是因为那个落在她额头莫名其妙的亲吻,又或许她只是想找时机帮珍妮提出那个请求…… 玛歌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萨克森正端坐在椅子上抽烟,他似乎在看文件,看起来一切如常。 玛歌靠近,见他并不排斥,于是顺势轻巧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萨克森有些意外,迅速夹开了正在燃烧的香烟,用另一只手稳住她的腰。 “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起来有些无情。 “您什么时候回柏林?” 听起来毫无感情,萨克森拧了拧眉,但还是乖乖答道:“明天。” 玛歌点点头,偏过身子望着桌上闭合的“文件”,看样式这更像个相册。 “我可以看吗?” 预料之中的默认,玛歌颔首,“那我打开了。” 这是一本很空旷的相册,即使玛歌一页页仔细地翻过,也只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相片。相纸不仅泛黄,还爬满斑驳的污痕,边缘已经脱落。想来,这本相册就是为了保存这一张照片而存在的。 一张被岁月狠狠碾过的照片。 照片中,是两个面容一致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他们穿着不太合身的德国军服,背景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野草地。左边的那个笑容灿烂,颊边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正得意地向镜头展示着手里的铁十字勋章,右边的那个气质阴郁,神形料峭,似乎是被强拉过来的。 玛歌猜测这是对双胞胎,而右边那个应该就是萨克森。她有很多问题可以问,但答案似乎又显而易见,所以她只是沉默着,用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两人的头发、眼睛、脸庞…… 像是一种隔空的问候。 耳边接连传来烟丝燃烧的吱吱声,玛歌回头只能看见一团烟雾,萨克森的面庞隐晦而模糊。 玛歌很早就发现,萨克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瘾君子。他抽烟比常人厉害得多,也陶醉得多,每每坐在人群中抽烟,他犹如独自享受一场无声的盛宴。 他似乎能从香烟中汲取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快乐,几乎每一支香烟的燃烧,带给他的都是放松、愉悦和满足。但这一支,她无法判断。 “我以为您在看和母亲的合照。”玛歌如实道。 萨克森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眯着眼思索一阵,“我上次见她,是五年前。” “这么久的分离,对于母亲来说,一定很痛苦。”玛歌望着他平静的脸。 萨克森深吸一口,“不,她已经忘记我很多年了。” “当年,她反对我带着维尔姆参军,我答应她会保护好维尔姆。不到一年,维尔姆就死在了东线战场。我回到柏林的那个夜晚,她砸碎了为我们准备的十四岁生日蛋糕,哭着恳求我离开。” “两年后,我被允许偶尔回家吃一顿饭。但是我知道她很痛苦,她没有办法原谅我,也不想见到我。” “我二十岁那年,她生了一场病,痊愈之后,变得精神失常,有时见到我会高兴地拥抱我叫我维尔姆;有时会大喊大叫咒骂我是夺走一切的魔鬼,医生说我对她的病情没有好处,最好不要见面。” “后来她完全康复,与常人无异,只是偶尔跟邻居聊天时会说起,自己曾经有两个儿子,但不幸都死在了俄国的战场上……” 他手里的烟燃尽了,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玛歌探身帮他拿到,打开取出一支,抿在唇间,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递在他唇边。 “您没怨恨过他们吗?” 这是一个尖锐而残忍的问题。萨克森咬住那支烟,竟然笑了出来:“这就是战争。难道你不恨我吗?但你还是留在这儿让我操。” “人在支付了生命的最高代价之后,到死之前,就没有什么不能忍受。” 萨克森啪地一声关上了相册! “我已经为这场战争,支付了最高代价。从那天起,我会杀死遇到的每一个敌人,直到我被敌人杀死的那一天!” 玛歌看着他胸前佩戴的唯一一枚勋章,漆黑的铁十字,底部标注着1914。 她忽然明白了这枚勋章的意义。 也许战争于每个士兵都有不同的意义,有人为荣誉而战,有人为帝国、为元首而战……但萨克森似乎属于最纯粹的一种,他为战争而战。 也许他并不热爱战争,可到了这种地步,他已融身其中,无法摆脱。将自己当作一种燃料理所应当地投入到这架战争机器中去,坚定走向被燃尽的终局,是他唯一的宿命。 如他所言,他已经为战争支付了最高代价。那么离开战场,他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死亡在黄昏降临 次日凌晨,萨克森要乘飞机返回柏林参加葬礼。临行前,玛歌帮他收拾随身的行李,除了他日常穿的野战服和执勤服,她似乎找不到什么他必需的东西了。 玛歌望着空荡荡的箱子,“需要给家人带一点礼物吗?” 玛歌没有得到回应,继续问,“给父亲和妻子?” 萨克森抬头凝她一眼:“不必。” “最近巴黎抵抗分子很活跃,前天成功刺杀了一位党卫军军官,这势必会激发一些矛盾和冲突。”萨克森径直走过来合上箱子,神情比平常严肃许多,“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遭遇意外,打电话给泽格。” 玛歌怔了一下,点点头。 萨克森掏出自己的配枪,递给她,“如果生命当即遭受威胁,就需要你自己解决。” 玛歌下意识摇摇头,拒绝道:“我不会用。” “我教过你。” 玛歌听着他不容拒绝的口气,望着那把黑色的小型手枪。 记忆中的画面接踵而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含着这把枪的枪口模拟口交引诱他……他曾恶劣地逼迫她用这把枪自渎给他看……无数次在床上将这把枪插进她的下体恣意插弄…… 这个可恶的德国佬。 “玛歌。”萨克森看到她盯着枪出神的样子,有些疑惑。但转瞬便了然,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不喜欢这支?” 玛歌听懂了他的调侃,瞪他一眼,抓过枪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 泽格送玛歌回公寓的时候,正值黄昏,巴黎少有这样美的落日,孤独的云彩,如血的残阳。狭隘窄小的巷口像一把割裂空间的刀,将绯色的霞光都隔绝在外,只剩幽深的昏暗笼罩着长长的小巷… 泽格的情绪不好,一反常态,一路上都没跟玛歌搭话。玛歌也无意去问,到了目的地,便自觉抱着装满面包和鸡蛋的纸袋独自下车,这些是带给珍妮的。 珍妮因为夜总会的工作和保罗大吵了一架,保罗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她,求她辞掉那份工作,珍妮就快乐得如一只离笼的囚鸟,高高兴兴地同过去的同事做了告别。 但现在是战时,保罗也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珍妮的日常生活都难以保障,但她却每天兴致勃勃地嚼着干瘪的面包,计划着他们一起去柏林的日子。 假如珍妮真的如愿去了德国,那她们就要面临分别,大概这辈子再不能活着见面。但珍妮此刻正满心欢喜,无心为此感到一点点难过。反倒是玛歌略感惆怅,却又只能无奈地笑笑,那个傻姑娘。 玛歌上到二楼,敲了敲自己公寓对面的门,没有人回应。她又敲一次,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 砰! 枪声! 是从珍妮房间里传来的枪声。 玛歌怔忪片刻,立即扔掉纸袋,跌撞着往下跑,二楼通往一楼的台阶数并不多,可她双腿已然忍不住发颤,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来不及挽回。 “泽格——!!!” 玛歌望着那消失在巷口转角处的黑色汽车,大喊出声。 一秒、两秒、三秒。 玛歌微喘着,眨了眨眼,空荡的巷口没有如愿折返的汽车,只铺满了殷红的晚霞,远处看去像淌了一滩鲜血。 玛歌强迫自己保持镇静,思索片刻,先回到自己房间往别墅里打了电话,然后迅速回到对门,将纸袋里的东西通通倒出来,找到萨克森早晨交给她的那把手枪。 玛歌刚拉开保险,门就被大力拉开。 “她一定是个妓女,多么漂亮淫荡的身体!” “看来这个法国婊子让你好好爽了一发!” “你没爽吗?” “战地妓院正缺这样的女人,可惜…” 几个衣衫不整的德国兵谈笑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满地的蛋液,散落的面包和握着枪的异国女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玛歌努力地维持呼吸,小心翼翼地抬头去望。客厅中央滩开的血泊里丢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双手被皮带捆在背后,白色的裸体沾满污秽。 珍妮就这样残忍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来不及穿上裤子的德国兵,正在用她的内裤擦拭着性器,擦完,随意将那块皱巴巴的布料扔在女人赤裸的胸脯上…… “先生们,我们在三个月前刚刚签署了停战协议,不是吗?”玛歌抬头,平静地望着他们的脸,德文流畅地传递。 德国兵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未说话。女人盯着其中一双眼睛,继续道,“这意味着我们投降了,不是吗?” 法国投降,对于男人而言,意味着战斗的结束。对于女人而言,却意味着屠杀的开始。 这是为什么? 谁来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我们只是要给她介绍一份工作,她不愿意,就自杀了,她真该去查查脑子……”被盯着的那双眼睛,露出不屑而张扬的笑意,他无谓的耸肩,换来战友赞许的拍肩与调侃。 玛歌双眼充血,骤然抬起手,指尖传出砰地一声巨响!刹那间,手腕就被一只黑色军靴狠狠踩在地上,腹部被猛力拳击,瞬时的剧痛令她几乎失明。模糊昏暗的视线里,有人夺过她手中的枪仔细观摩起来…… 后来,玛歌无数次回想起这个黄昏,这个她以为死亡降临的时刻,她清楚地记得,的确有眼泪溢出了眼眶。 但她脑海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人,无论是德国人、法国人,甚至中国人…任何地方,无论是巴黎、弗莱堡,还是上海、四川…任何情感,无论是快乐、悲伤,还是爱或者恨… 她只是遗憾,遗憾她曾那么诚恳地向上帝祷告,祈求他保佑屋里那个女孩唯一的愿望成真。 让她如愿和爱人一起回到柏林。 上帝却如此残忍地背身。 交涉 深夜。 别墅里,灯火通明。 “劳斯上校,您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如果她身上有伤,请您立即帮她安排治疗!”泽格拿着话筒近乎咆哮。 “萨克森上校三天后就会返回巴黎,如果那时候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我无法预料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泽格挂掉电话,低咒一声,急匆匆赶去驻于巴黎半岛酒店的德军司令部。 “这是什么事?!你们这些混账根本毫无荣誉可言!”泽格踏进办公室就开始破口大骂,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难道帝国的军人已经堕落到随意强奸、虐杀占领区的女人了吗?军纪对于党卫军只是废纸吗?!” “泽格少尉,按照国防军的军纪,你进入长官办公室不需要行礼吗?”靠坐在椅子上的一位军官,冷眼扫视着来人。 劳斯上校望着他的肩章,形状笔直的银白线条,无星。这样的军衔对于上校副官的职位来讲,等级并不高。 但泽格能够占据这一位置,军事家庭的出身、柏林军事学院的教育经历或许是一方面,萨克森上校的看重与纵容,恐怕是更为重要的因素。 或者,撇开这些不论。此刻,这位国防军少尉胆敢如此来势汹汹地冲进他这个党卫军上校的地盘,就能说明他与普通军官的不同。而传闻中,他是萨克森上校最珍惜的部下。 “上校!”泽格大方地立正,敬礼。 劳斯上校用严厉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后仰手回礼。泽格转移视线,剜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几位士兵,双眸中满是嫌恶与凶狠。 一名上士对上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反驳道,“我们只是在执行任务,为战地妓院招募性工作者,她就自杀了……” “你们轮奸了她!然后用你腰间的那把枪击穿了她的喉咙,士官先生!”泽格大声呼喊着。 他再次赶到公寓时,玛歌已经消失不见,现场只有那具裸体女尸,惊恐地躺在客厅里,血液已经流尽,这群畜生临走时甚至不屑于掩上门。 劳斯上校不耐地伸手制止了那名上士继续争辩,挥手示意,让他们先出去。 “泽格少尉,你应该知道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即使是在你们的部队。”劳斯上校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模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必像个孩子一样愤怒,就为了一个廉价的妓女。” 眼见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军官怒气更盛,劳斯上校扬了扬手,表示他无意冒犯,随即转移话题。 “何况,你的目的并不是她。萨克森上校要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安全无恙地待在我们的审讯室里。” “审讯室?” “她意图刺杀一位帝国的英勇战士,我们当然有理由怀疑她是抵抗分子,或者盟军的间谍。” “这他妈的简直是扯淡!” “也许萨克森上校也需要提高警惕,他的情妇不仅来历不清,身分不明,身体里还流淌着肮脏的东方血液,这会玷污日耳曼民族的高贵血统。” 泽格不自觉咬紧牙根,他第一次觉得元首的血统论如此荒谬可笑。可他此刻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玛歌的人身安全,不必做这些无端的争执。 “她的状况如何?” “一些小碰撞罢了,我还为她请了医生,给了她食物和水,可惜她不太愿意配合。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为此表示遗憾。” “劳斯上校!” 泽格拧紧眉头,神色格外焦急。 “上帝作证,如果她出现什么意外,萨克森上校三天后就会造访,并且毫不犹豫地掀了这里。” 劳斯疑虑地审慎着泽格的表情,判断出这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或者不合时宜的玩笑,只好妥协地摆摆手,“我会让人盯一下。” “我能见她一面吗?” “不行。” “您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这与你无关。” ——— 泽格在两天后的深夜,见到了从柏林返回的萨克森。破晓时,在别墅里见到了玛歌。她甚至还穿着离开那天的裙子,但她看起来狼狈极了,被上校抱在怀里,如同一只折颈的白天鹅。 萨克森上校看起来倒是与平常无异,只是让他立刻去找一个医生过来。 泽格无暇多问,掩去眸中的隐晦难明的情绪,转身就出了门。 争执 医生离开时,已是凌晨两点。 玛歌的伤并无大碍,手腕软骨损伤,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修复。头部和腹部有轻微的肿胀和淤青,已经涂上药。倒是两天没有进食导致的低血糖,问题更紧迫一些,医生给她静脉输注了葡萄糖注射液。她此刻正阖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 “你现在想喝水吗?” 萨克森已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的第几次提问,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我想见泽格。”或许是因为缺乏水分,她的嗓音像被沙砾磨过一般沙哑。 萨克森几乎同时出声:“好,我让他进来。” 泽格走进来,默立在床前,玛歌直勾勾地盯着他碧绿色的瞳孔:“珍妮死了吗?” 泽格愣怔一下,将目光投向萨克森,这个问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该由他来回答。三人陷入一阵死寂,最终,是萨克森率先出声打破凝固的空气。 “她自杀了。党卫军在居民区搜捕抵抗分子,发生了一些误会……” “撒谎!你这个骗子!”玛歌坐起身来,双眸终于恢复了生气,却饱含激烈的恨意,“你们是在粉饰自己无耻的罪行吗?是你们杀了她。” 玛歌看着面无表情的两人,倏地拔掉输液的针管,起身下床往外走。萨克森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玛歌回头双目猩红,他一见不自觉放松手劲,瞬间就被她挣脱。萨克森起身再次拉住她。 “我要离开这里。” “还会回来吗?”萨克森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旋即冷声道,“那不可能。” “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 “我说了,不可能。” “多么楚楚可怜啊?上校先生。”玛歌双眸晶莹透亮,高傲地扬起下巴,笑得妩媚又轻贱,“您是舍不得这具淫荡的身体吗?还是说,您爱上了我这个血统低贱的婊子?” “难道这对于伟大的德意志第三帝国不算一种最为下流的背叛吗?您荣誉扫地啊!上校先生。” 泽格意识到这些内容不适合他听,接下来的局面他也无法控制,所以脚步匆忙地离开了房间,身后带起的风,砰地一声将门刮上。 “我答应保障你的安全……” 玛歌怒吼着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我们结束,现在我不愿意让你操了,因为令人作呕!你懂了吗?!” “玛歌,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萨克森感受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提心吊胆了三天,心力交瘁了一夜,已无力再忍受这样严厉的指责。 “那我杀了你。”玛歌举起手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萨克森的胸口。 萨克森敛了眸光,视线落在那把小巧的手枪上,那是他的配枪。她拿枪的姿势很标准,是他曾经握着她的手亲自矫正过的。 萨克森站直了身体,“你开枪。” 玛歌咬着唇,“你让我离开。” 萨克森颌角绷紧,低声喝道:“你开枪!” 玛歌闭了闭眼,扣下扳机。子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从萨克森的肩头飞速擦过,身后的窗户玻璃瞬间被击碎掉落,引起楼下的勤务兵一阵骚动。 萨克森似乎没料到玛歌真的会开枪,微微错愕的双眸逐渐染上怒色。他几步上前,狠力擒住她握枪的手腕,“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不过是死了一个妓女,就值得你这样?” “你不是为了生存,宁愿跪下来舔男人身下这根东西吗?”萨克森的理智被愤怒与疲惫撕裂,从未有过的刻薄、讥讽破开胸腔,倾泻而出,“如果你朝我开一枪,你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得白费!你这种婊子要想活着,就只能留在这儿随时张开腿让我干!离开?痴心妄想!” 冰冷、坚硬的德文词汇逐一落在玛歌的耳朵里,尖锐地刺破她的耳膜。 泽格带着勤务兵冲上楼,推开门,见玛歌手里拿着枪,他们纷纷举起武器瞄准她。 “上校!” 萨克森的理智瞬间回笼,他无奈地按抚着额角,尽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没事,你们出去。” 玛歌也意外地安静了下来,她脑袋低垂,单薄的身体微微颤动,整个人像一截被掏空的树干,只剩下凌乱的头发像干枯的树枝,在空气里张牙舞爪。 萨克森忽然间心生几分懊悔,他下意识放开她的手腕,只是,几秒后他就要为自己这一决定悔之不及。 玛歌抬起头,并不是预想中梨花带雨的脸。恰恰相反,她目眦尽裂,死死咬住下唇,鲜红的血液从发白的唇角缓缓淌下,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眼中焚心蚀骨的恨意如巨浪般汹涌澎湃,几欲将萨克森淹没。 “我恨你们,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玛歌猝然弯起嘴角,透出凉薄又绝望的笑意,“既然你喜欢,这副躯体就留给你。” 玛歌忘记了使用德语。萨克森凝视着她翕动的唇,面对那种陌生的、淬毒般的文字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就毅然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刻,萨克森彻底慌了神。 “玛歌!” 随着一声巨响,萨克森伸手接住那如秋日落叶般轻盈的身体,汩汩涌出的温热液体顷刻间浸透他的掌心。直到这一刻,萨克森才意识到这副身体里关着怎样一个桀骜不屈的灵魂。 她说了,她要离开。 萨克森双目瞠瞪,双膝跪地,大脑被一片茫然无边的空白所充斥…… 就在前天,他将那枝白百合放在母亲墓石前的一刹那,他由衷地向上帝坦承,从此,这个世界他再没有什么可失去。 可现在他清晰地听见上帝对他的无情嘲笑,嘲笑他因恐惧而抑不住颤抖的双手。 动摇 wuy ezh en.c o m 大雾弥漫之时,玛歌迈入了无边的密林,犹如一个漫长而又离奇的梦境。 她回到了上海颐和路的唐家公馆里,唐婉坐在客厅的那架钢琴前,弹奏着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泰兴路嘈杂喧闹的268弄内,躁热的傍晚,唐婉坐在弄堂口给她摇着蒲扇…… 巴黎昏暗的公寓里,法国人用铁链套住她的脖子,将她拴在离床叁步以内……当他发现她用刀将胸前那个刺青剜得鲜血淋漓时,一拳打断了她的肋骨…… 弗莱堡的街头,少年擦了擦沾满鞋蜡的手,难为情地将自己的午餐叁明治掰成两半……他坐在工具箱上,捧着一本厚厚的辞源,走调地喊她唐娩…… 她抵达了遥远的四川,找到了外祖家位于成都的那栋老房子,从窗口眺望着远处的斯古拉,熠熠生辉的雪山,如唐婉所说的那样光明绚烂、充满希望……要看更多好书请到:my uzh aiwu.c o m 玛歌以为她终于到了中国人俗称的走马灯环节,可她只想走得慢一点,并非对现世还有所留恋,只是想借机再回望一眼故人之姿。 一幕幕的故事在她大脑里穿梭不断,几个人影来回地你追我赶,她试图去抓住他们当中的任何一只手,可抓住的只是稍纵即逝的幻影。 姐,对不起,我好累了。 姐,你等等我…… 玛歌从混沌中解脱出一丝清明的意识,双眼不受控地缓缓睁开,视线逐渐变得明亮清晰起来。她缓慢地移动眼球,环视四周,依旧是原来的房间,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德国人,其中一个见她醒来急匆匆地跑出去。 回来的是萨克森,他跪在床前,那双探向她眼底的冰蓝色眼睛充满歉意。玛歌却重新闭上眼,扭过头去。 因为萨克森的阻拦,子弹偏离轨道击中了玛歌的肩膀,医生说所幸没有伤及神经和大动脉,病人配合治疗,好好修养可以完全康复。但令萨克森头疼的是,玛歌并不配合,她似乎铁了心要拖着这副躯壳走向死亡的深渊。 萨克森向她道歉,安慰、最后几乎恳求,玛歌都无动于衷。她不同任何人讲话,也不吃任何食物,最终他只能命令医生强行给她输注营养液。 玛歌养伤期间,有一位名叫保罗的德国士兵前来拜访,萨克森得知他的来意后允许他见玛歌一面,但是玛歌却拒绝了。保罗没有强求,只是将手中的百合花束留下,让人替他转达,他很感谢玛歌一直以来的帮助,他要回部队了,请她好好珍重。 夜里,玛歌突发高烧。 萨克森连夜从驻训地赶回,医生忙碌一整晚才使她的体温降下来,萨克森精疲力竭地望住那张被汗水濡湿的脸,自言自语道,“是上帝在帮你惩罚我么……” “我允许他以重伤的名义退出战场,返回柏林,但他拒绝了。” “玛歌,不是我杀了她。或许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 玛歌眼睫微微颤动,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萨克森无从得知是自己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她,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 他伸手去拭,她却倔强地别过脸,避开他的触碰。 萨克森独自陷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呆望着她施舍的一个背影,感受着如巨石垒砌般的无力感在胸膛中聚集、积压。 他活了叁十多年,从未生出过向什么人妥协的念头。可短短几天的时间,她丰盈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生命力在悄然流逝。 我放你离开——这几个字数次在喉间滑动,又被他残忍咽下。 战争早在侵略者与被侵略者之间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线,她在线的那一边,而他在线的这一边。 所以她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带着那些从不让他触及的神秘往事,一次次背向他转身。萨克森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那他无法做到干脆利落地取胜……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思绪忽然又飘回多年前他新婚的那一晚,父亲站在书房里,郑重地提醒他:“萨克森,你应该明白这场婚姻的意义。这决不是因为爱,爱会使人变得仁慈,这对军人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当你变得仁慈的那一刻,你离死亡就不远了……” 萨克森再次睁开眼睛,瞳中的冰蓝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更加明亮闪耀,双眸一扫之前的阴霾,充斥着冷峻的杀气,“只要你活下去,什么都可以。” 他脚下的军靴敲打着地板,发出沉重的声响,脚步声戛然而止,他突然回头迎上玛歌的目光。 这是她清醒后,第一次注视着他,萨克森却拉上门将自己隔绝在黑暗之中,“但你要离开,我说过,不可能。” 第九交响曲 1939年,二战爆发前,巴黎已经是举世闻名的浪漫之都。 每一位见证过巴黎风采的看客都陶醉其中、流连忘返,它的时尚和奢华尤其受到女性的青睐。 精致优雅的时装礼帽、丝巾手包,高雅华丽的珠宝项链、冠饰胸针……香气馥郁的经典甜品马卡龙,特色美食酱鹅肝、焗蜗牛……流行广泛的歌剧表演巴黎圣母院、罗密欧与朱丽叶,热情奔放的歌舞演出卡巴莱、康康舞……艺术家频频出入的各色画廊、艺术展…… 萨克森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但自从他常驻巴黎,他会特意抽出时间带玛歌去体验,甚至将一些奢侈品牌送给纳粹军官们的珠宝首饰统统收下,让人送到她的卧室,满目琳琅地铺在地毯上,任她挑选。 可玛歌一直表现得意兴阑珊,她会礼貌地跟他道谢,然后说她不需要这些,食物和足够支付房租的货币就已足够,这是他们说好的。 偶尔从堆积的物资里罕见地翻到几盒女士香烟,她才会像收到惊喜礼物的少女那般,流露出稍带羞涩的欣喜。 她说,谢谢你,萨克森。 那种时候他就想,也许泽格说的没错,他就是在讨好这个女人,而当这种讨好得到只言片语的回馈时,他的心脏就像被微风掀起的阵阵海浪卷过,其中的褶皱都被轻柔抚平。 但他同样也明了,这样的回馈极其难得,玛歌并非一个容易讨好的女人。在他们的关系还算融洽时尚且如此,遑论此时此刻,她甚至吝啬一个眼神。 萨克森再叁考虑之后,找来泽格商量,之前政府从法国境内刚刚建造的斯图道夫集中营里,为驻守巴黎的德军军官们挑选所需的仆役,这个提议或许可以考虑接纳。 一方面,巴黎虽然表面一片祥和,但市民对身着军装的德国士兵唯恐避之不及,要聘用一个安全的佣人,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他需要这个佣人不仅仅只会打扫房子、烹饪食物那么简单。他无法在巴黎市区张贴告示,向民众逐一列举他的要求,那样别人只会觉得他的精神失常。 “第一,她需要会说中文。” “第二,她能够弹钢琴。” “第叁,尽可能避开犹太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泽格不明就里,但毫不犹豫地点头领命,然后开车一路飞驰,去完成这个紧急任务。 ——— 清晨。 玛歌被阳光刺得双眼不适,才悠悠转醒。 萨克森的这间卧室拥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宽敞明亮的阳台,因此明媚的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自由进入,溢满这个房间。 但玛歌并不喜欢,所以这扇落地窗被遮上厚重的帘布,今日不知为何被人全部拉开了。 医生说要她需要静养,这栋别墅近来变得十分安静。此时的卧室更是静得可怕,甚至听不见任何鸟啼和虫鸣,只有床头摆放的一束白百合,寂静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忽然,一阵轻缓悠扬的旋声、缠绵动情的韵律从门外响起,有人在这栋房子里弹奏钢琴曲,渐弱渐强的琴音在交织着凄暗与明快。 乐曲深沉而婉转地层层渐进,像雾蒙蒙的密林,又像穿透乌云的皓月,像星空下花香四溢的原野,又像静谧处孤独流淌的小河…… 玛歌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她如何听不出,这是睡梦中无数次奏响过的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自新大陆》,出自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之手。 彼时,德沃夏克身处大洋彼岸的纽约,对遥远故乡的捷克小镇充满了无限眷恋与浓烈愁思,才谱出此曲。 这是唐婉生前最喜爱的钢琴曲,是唐娩童年病痛时的背景音,是她们对死于战争炮火中双亲的无尽哀思,是她们对遥远四川的魂牵梦萦,是她们对斯古拉雪山的梦幻想象。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唐婉自戕于上海法租界,唐娩成了巴黎低贱的站街女。四川成都、斯古拉雪山都变得遥不可及,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抵达。 战争这头贪婪的巨兽接连吞噬一切,却又残忍地留下幸存者的情感与记忆,教他们日日夜夜受其折磨,这怎能不叫人辗转难眠、怎能不叫人心如刀割、又怎能不叫人泪流满面…… 当我生活在开朗之时,我在这世上有许多友人,如今由于大雾弥漫,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玛歌恍然间想起。 在香榭丽舍大道,他们曾碰到一个在街头弹奏钢琴的流浪艺人,当时她正挽着萨克森的手臂,脚步逐渐迟滞。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听完这首钢琴曲再走,他默许了。 也许是那位艺人演奏得太美妙,也许是她的情绪变得太敏感,她站在大街中央泪眼朦胧,被萨克森轻易地捕捉察觉。 他问,这么喜欢? 她说,因为是故乡,是故乡对生命的召唤。 所以这是萨克森认输的摇旗。是他对那句“只要你活下去”的重申。是他借由那一点缝隙对她生命的回拽。 是么?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这首钢琴曲。 玛歌头疼欲裂,她挣扎着坐起身子,坐在床中央掩面痛哭起来,她紧紧咬住牙齿,不想让破碎的泣声溢出胸腔,可她失败了,越是克制,越是不可收拾。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侵略者,不应对她这样的弱者心生恻隐;她是一个被战争蹂躏过后苟延残喘的受害者,不应对他那样的恶魔心生涟漪。 可玛歌能感受到受伤的灵魂在被无声地抚慰,对脉搏跳动的本能渴求正被逐渐唤醒。 萨克森进门时,玛歌的泪水正汹涌而下,她发出如受伤幼兽般的嘶鸣。 萨克森大步上前,在床边坐下,用力将她拥在怀里,低喃着,“上帝仁慈,我终于找对了方法,是不是?” 玛歌亮出尖锐的犬齿,凶狠地去咬他的肩膀,可那上面覆着坚硬的肩章让她无法得逞,于是她扭头咬住他的脖子。 萨克森任由疼痛席卷,无关其他,只因玛歌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只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这样虚弱的身体无法给任何人造成威胁。 “你还有力气,这很好。” 萨克森用拇指擦拭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迹,郑重地望住她:“玛歌。” 玛歌瞠大双眼,他在喊她的名字。 不是德语,是蹩脚的、走调的中文。 萨克森又切换回德语,“学习中文比我想象得要难得多,叁天了,我才记住一个名字。” “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你的真名。” “我叫威廉·萨克森。” “玛歌。” —————————————————————— “当我生活在开朗之时, 我在这世上有许多友人, 如今由于大雾弥漫, 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出自《在雾中》, 赫尔曼·黑塞,德国诗人。 婉娩之情 玛歌颤耸着双肩,抽噎不止。 萨克森一边擦拭她的眼泪,一边劝慰她肩膀上还有贯通伤,不能这样哭泣。 可她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纷跌坠下,最后演变为嚎啕大哭…… 萨克森顿时手足无措,哑声道,“这是你的控诉么?” 玛歌望向他的双眼燃烧着难以熄灭的怒火,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凄厉,“没错,这是我对你们的控诉。” 玛歌胸中似乎积攒了一股数十年的郁气,不吐不快。在这种动乱的时代,无人在意弱者的呼声,他们能被听见的也许只有死前的那一声哀嚎。 在侵略者的眼里,他们如同毫无尊严的畜牲成群死去,不值得怜悯,更不值得倾听。 “和您一样,您对弟弟的死亡无法释怀,所以您佩戴着遗物,杀死敌人。” “和您一样,您会因为眷恋和弟弟相似的笑容,而舍不得泽格直面死亡。” “和您一样,您将土豆看作家园的象征,所到之处,您都想洒满它的种子。” “和您一样,我也是有亲人、有朋友、有家园的人啊!上校先生!” 玛歌用尽全身的力量,穷竭她所知道的一切德语词汇,愤然地、直白地嚎啕出全部的、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悲痛。 萨克森只觉得玛歌朝他射出的那一枪,此刻,子弹才毫无偏差地正中他的心脏,连灵魂都被撕裂、击穿、灼伤。 “mein Got……” 他想说话,可喉咙犹如被人狠力地拽住,无法发声。他只有伸手捧住那张狼狈的脸,触摸着那双鲜活的、澄澈的眼睛,与之无声对望。 玛歌眼泪无声地流淌、声音越来越微弱,如此巨大的情绪起伏令她有些力竭,可她坚持继续讲话,甚至开始中文和德文混杂…… 她说父亲是甲午战争后,庚子赔款资助的一名赴法留学生,留洋回国后结识了她的母亲,两人相知相恋,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上海成婚、安家、立业。 他们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因期盼女儿家性情柔和、娴静婉约;又因姐妹两人皆生于春光明媚的叁月;所以取“婉娩”二字为名。 姐姐叫唐婉,妹妹叫唐娩。 侵略者到来,战争降临,父亲和母亲死于法国人对上海投掷的炮弹之下,那时唐娩还不到两岁。 上海划定法租界,两个华人的遗孤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他们从唐公馆搬到弄堂里,家产变卖得一干二净。 风雨飘摇之际,法租界的一个巡捕房督察长看上了唐婉,用一起盗窃案使她平白无故身陷囹圄,背地里却将唐婉变成了他的私人禁脔。 唐婉并不人如其名,性子十分刚烈。 那名法国督查将唐娩抓去,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唐婉被凌虐,唐婉羞愤难当便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迸出的鲜血溅在法国人刚刚抽出的性器上,惹得他嫌恶咒骂,不作任何擦拭,就插进了唐娩的身体里。 那年唐娩十六岁。 后来因职务变动,法国人要返回自己的祖国,临走时他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小宠物,不到一年,他就被这只小宠物在深夜咬断了脖子。 杀死了法国政府设立的警察部门里的高级官员,玛歌深知厉害,于是她连夜离开巴黎,逃往了德法边境。 玛歌的声音断断续续,语言凌乱杂糅,她说她是一战的遗孤…… 她说唐婉很宠她,可她经常跟她耍脾气…… 她说她拼命地活下去,但她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她说侵略者杀死了父亲、母亲,杀死了唐婉,杀死了珍妮,杀死保罗…… 最后,她脱力地靠在他肩上,啜泣着昏睡过去,萨克森沉默着,用干燥的手指向后捋顺她乌黑的发,将她放在柔软的枕头上,想让她睡得安稳一些。 他静坐在床边,睨着她睡梦中仍然蹙紧的眉头,狠狠哭过的脸。 曾有人同他玩笑说,女人就像不同品种的鲜花,有的是神秘、优雅的紫罗兰,有的是高贵、冷艳的郁金香,有的则是忧郁、感伤的风信子……他不以为意,他从来不懂花艺,也无暇欣赏那些美丽中的大同小异。 但此刻的她,令他无端想起坦克履带交错碾轧过后的原野上,一朵伶仃的、清丽的素色矢车菊。 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它花语是忠诚、遇见和幸福,还有重生。 重生么? 萨克森无力地阖上双眼,他明白作为军人,本不该对战争产生任何旖旎的幻想。 但如果父亲的告诫属实,那么他想从今天起,死亡于他已经触手可及。 芳菲和唐小姐 玛歌开始吃饭、喝水。 这栋房子里的人闻言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呼吸都变得畅快许多。 别墅里来了一批仆人,但玛歌只见过其中一个。是一个脚步像猫一样轻巧的女孩,叫莉娜,她被允许进入玛歌的卧室。 莉娜每天按时为玛歌端上叁餐,早餐有小馄饨、灌汤小笼、豆浆和烧麦、甚至羌饼;午餐也是典型的老上海,红烧肉、醉鸡和腌笃鲜;有时玛歌还会得到一份糖糕搭配一壶茉莉花茶,作为下午茶。 只是那天,在连续一周的早晨都吃到油条后,萨克森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也许明天这个餐桌上的德国人能得到两个Prezel。” 玛歌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起来。 泽格已经吞下去半根,将剩下的半根、酥脆松软的金色长条拿在手里挥舞,嘴里含糊不清:“这边的德国人明天还吃这个。” 只有莉娜胆怯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们的餐桌就变成了中西结合的典范。 萨克森不外出的时候,清晨和傍晚会带着玛歌在别墅周边散步,玛歌不想动,可他耐心哄诱,说适量的运动有利于伤口恢复。 莉娜就会在她散步的这叁十分钟里打扫房间,收迭衣裙、清理地毯、整理床和梳妆台、擦拭书架和灯具,将床头摆放的花瓶换上新鲜的花束……她可真是一个手脚利落的姑娘。 有时候,莉娜看到玛歌独自望着客厅角落里的那架钢琴发呆,她就会上前轻声问玛歌想听什么。 无论玛歌说什么,她都会端正坐姿,轻轻掀起琴盖,让灵动的音符从指尖的黑白键里流淌而出……她是个很有灵性的姑娘。 在莉娜的悉心照料下,玛歌的身体终于重新焕发生机。鉴于此,即使看到了两人私下接触过密,萨克森也只是皱皱眉,并无置喙。 ——— 黑暗中,一缕光线撕破天际。 玛歌睁开眼,是莉娜拉开了窗帘,这几天,她已经开始主动和这栋房子里的人说话了,但对象仅限于玛歌。 “早安,夫人。”她的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柔。 “叫我玛歌就好。” 莉娜显得有些犹豫,玛歌看着她怯弱的眉眼,商量道:“你中文讲得很好,你叫我唐小姐吧,我姓唐。” 那双灰暗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好的,唐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你去过中国吗?”玛歌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头萦绕已久的问题。 “我的母亲是上海人,唐小姐。”莉娜将玛歌要吃的药都端了上来,再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白水,“我们一家在上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您的故乡很美丽。” 玛歌吞下苦涩的药丸,再次发问:“那你有汉名吗?” 莉娜摇摇头,犹豫半晌:“但我母亲给我起了一个乳名,叫芳菲。” “很美的乳名。” “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芳菲。”莉娜羞涩地笑了笑,悄声道,“就像这里只有我叫您唐小姐。” 玛歌郑重地将水杯交给她,像是一个什么神圣的仪式:“谢谢你,芳菲。” 阳台处忽然传来一阵男人的谈笑声,紧接着是机器引擎启动的嗡嗡声,植物茎叶被不断削切的咔嚓声,锄头和铲子翻动土壤的锵锵声…… 不知道的人,估计不会认为这是一位德军上校的驻留处,而是什么农场开工了。 “是萨克森上校和泽格少尉,他们今天打算将院子里的杂草清除干净。”莉娜一边忙着去衣橱里给玛歌找件晨袍,一边解释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萨克森上校要在里面种上土豆。” “……” 玛歌走到阳台上,太阳已经升起,院中洒满金融融的晨光,她俯视着沐浴其中的两个人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但这一幕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泽格甚至还穿着标准的执勤服,带着军帽,踩着皮质军靴,但他手里拿着园艺长杆水枪,挑着眉,大开大合地朝地面喷洒着水雾。 萨克森稍好一些,他脱掉了军装外套,换了一双普通的鞋子,像是一位老练的农夫,正埋头推着除草机在院子里来回走。 “嘿!” 泽格发现了玛歌,他将水枪朝她扬了扬,帅气的五官舒展开,呈现出一个充满孩子气的顽劣笑容:“Du bist vielleicht eine Schlafmütze!” 他歪了歪头,加深笑容,揶揄着重申一遍:“你这个瞌睡虫!” 这是一句走调到不行的中文。 萨克森抬头撞上玛歌的目光,也许是初阳还未驱散清晨的雾气,她漆黑的双眸显得更加乌润、空灵。 她还未换下睡裙,披着香槟色的丝质晨袍,头发随意垂落在项间,就这样倚立在阳台的晨曦之中,慵懒又温柔。 萨克森忽然坚信,自己要在这个院子里种上土豆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 这很美好。 玛歌移开了视线,望着泽格,用德语认真说道:“你中文说得很烂。” 泽格无谓地耸耸肩,笑得更加灿烂,“至少比上校好。” 萨克森瞥了他一眼,截下他手中不断扬起的水枪,脚步离开院子,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吃早餐!” 欢愉(一) 这段时间,玛歌理所当然的占领了萨克森的卧室,她并没有要求他离开这个房间,但他自己搬去了次卧,对此她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如果一直这样,那他将她强行留下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的部队似乎一直处于沉寂状态,他外出也只是训练任务,并不是作战。如果德军最终踏上大不列颠岛,那么他作为部队的指挥官,必然离开巴黎。 玛歌现在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未来的处境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糕。 …… 玛歌拉扯着眼皮,意志昏沉。 她的伤口已经很久不痛了。但今天傍晚莉娜小声地要求她出门散步,并说这是上校出门时交给她的任务。 玛歌本不想去,可莉娜很害怕萨克森会苛责她,玛歌无意再增添她对德国人的恐惧,只能跟着她出门。 也许是走得有些远、有些急,玛歌出了一身汗,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回来就洗了澡,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此刻,大概已经是夜晚,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光线,只有中间两块帘布的交接处透出微弱的白色,像一线天。 黑暗中,忽然响起男人克制的呻吟声,低沉而富有磁性,犹如恶魔在暗夜之中的低语。 玛歌轻轻翻动身体,朝床边的沙发望去,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那声音也归于寂静,刚刚像是她的错觉。 衣料摩擦的呲呲声,肉体摩挲的碰撞声,伴随着一种黏腻的水声,夹杂着男人压抑难耐的粗喘声,再次清晰地从身侧传来。 “嗯……” “萨克森?” 玛歌撑坐起身,伸手拧开床头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男人窝坐在沙发里,军帽和外套堆在一边,他上身穿着规整的衬衫,下身的裤口却敞开,指节分明的宽厚大手在裆部用力地上下撸动着,掌心露出的是那根狰狞、壮硕的,勃起的阴茎。 玛歌盯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此刻正汹涌着浓烈的情欲,将那份蔚蓝都冲淡了几分。 他忽然松开手,靠在沙发上仰首望着天花板,笑着吐出一声轻气,喉结上下有力地滚动着:“下次睡觉记得不要裸体,我会很难受。” 玛歌这才发现,她洗完澡只穿了内裤,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此刻,她的身体都没有任何遮掩?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那根翘立在空气中性器,由于没有得到纾解,正盘踞着左摇右晃、躁动不安,就像茂密丛林里一头蠢蠢欲动的巨兽,生猛又可怖? “我没说你不能操我,萨克森。” 柔和的黄色暖光下,女人修长舒展的双腿、纤细的腰、精致的背脊都泛着淡淡的光泽。她伸手拢住两只丰满挺拔的乳房,却只能遮盖住嫣红的乳尖,那些白嫩细腻的乳肉从她横着的手臂间,满溢出来? 她试图掩去一些风情,可适得其反。那种露骨的妩媚与淫靡欲盖弥彰,尽数落入萨克森眼底的无尽深渊。 他站起身脱掉衣裤,靠近床边,灼热的肉棒就硬挺着戳在她的颊边,没有肌肤相触,可玛歌分明感受到阵阵热浪扑在脸上,但也许是她耳根的温度。 萨克森伸手轻抚着她肩膀上的伤口,眸中浮现一阵难言的挣扎,最终拉起她另一只手按在膨胀得越发滚烫的性器上,那种绵软的、嫩滑的触感几乎令他即刻融化? “握住,用力帮我弄出来。” 玛歌张开五指,贴住肉柱面上盘曲交结的青筋,用力抓紧开始上下撸动,随着她逐渐加快,男人情不自禁仰起头舒爽地喟叹着。 他双脚钉住地面,腰腹间的肌肉逐渐收紧,开始不自觉地耸腰、顶胯去撞击她圈起的手掌。 太慢了、太慢了…… 萨克森抬起一条腿踩在床沿,手插进女人脑后墨色的发中,将那张脸按在胯间,他想将整根鸡巴塞进她的嘴里,让她用舌头去舔,用牙去咬,用喉咙去裹紧…… 这样的程度根本不够! 他拉扯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难耐地松开放在她脑后的手,转而去拨弄胯下两个沉甸甸的卵蛋,猩红的眼睛锁住那两片厚实、红润的唇。 “自己吃,把这两只都吃进去。” 玛歌偏首,张嘴将其中一个硕大肉球紧紧含住,用潮湿灵巧的舌尖去戳弄、抚慰,把它舔得油光水滑之后,再用舌根发力顶出,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含另一个。 她的口腔自动分泌出大量的液体,顺着唇角蜿蜒流下,又随着她激烈的舔弄发出淫荡的啧响…… “嗯……唔……” “Arschloch!”男人狠戾低咒一声。 萨克森伸手完全包裹住女人的手指,交迭握在自己怒涨的鸡巴上,发狂地猛力上下套弄,胸腔如同被咸涩的海潮大水漫灌,窒息的快感阵阵翻涌,腔室的薄膜被不断挤压、涨满,颤栗变形…… “嗯呃…!” 破了——! 海水激迸而出,漫进五体中的每一处角落,精液被压迫着狠狠射出,在床中央大量滩积,形成一个小小的白色湖泊。 玛歌的手被放开,那只发泄过后的凶兽瞬间变得温顺起来,在她脖间缠绵地蹭弄着,顶端残留的浊白色液体,浓稠地滴落在她的锁骨上。 欢愉(二) 玛歌的唇边、下巴和脖子都流淌着透明的涎液,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之下,如同浮着一层鎏金。 她双眸氤氲着湿热飘荡的云气,胸口微微起伏着,带着两只腴润的胸乳颤巍巍地摇动,她仰首渴求道:“我想要你操我,萨克森。” 萨克森感觉心脏像被什么狠挠了一下,轻微的痛感勾出蚀骨噬心般的痒意,片刻,席卷至遍体全身。 萨克森捏住她的下巴,嗓音涩哑:“不行,你的伤……” “已经不痛了。” 萨克森闭了闭眼,“不行,我会忍不住弄死你。” 玛歌眼神带着一丝怨恨,探出上身去含弄他已然半硬的性器,下身收紧双腿,用力夹绞着,她知道腿心处那块柔软的布料已经完全湿透。 萨克森一阵哆嗦,视线被那双丰润的大腿深深吸引,他如何不清楚那底下被她磨弄着的,是怎样一个销魂窟。 une prostituée。 那排狰狞的绯红色法文突然闯进他的视野,刺得他气血翻涌,眼底一片血红。 “喊我,玛歌,你喊我一次。” “萨克森……” “不,喊我的名字。” “萨克森……” 萨克森将自己的性器抽离,望着那双湿润的眼眸,如此的水光潋滟,却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坚硬的、倔犟的内核。 她拒绝交付一丝一毫的情感,只想从他这里得到片刻的欢愉,只想享受他的身体,沉沦于他带来的高潮。 可他别无他选,除了缴械投降。 萨克森伸手将她推仰在床上,双手捏住她骨感纤细的脚踝,将她两只脚掌分别按在床沿上,蹲下身,吻上她大腿根部的那片软肉,含在嘴里嘬弄舔吮…… “腿张开!” 他带有隐恨地命令道。 玛歌浑身颤栗,不自觉收拢的膝盖慢慢打开向两边延伸,等张到最大限度,她湿漉泥泞的阴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已经能感受到他炽热而潮湿的呼吸。 萨克森只轻轻舔弄了一下她已经突起的阴蒂,就引得她颤抖着反弓起腰,将逼口完全送进他嘴里。 “唔……舔我,用舌头舔我……” “你求我。” 他那点可怜的嚣张还在隐隐作祟。 “求你…嗯,我求你……”玛歌伸出一只手将腰侧的系带解开,将内裤扯下丢开,扭动着下体凑上他的嘴唇。 “我求你舔我的逼,萨克森!” “Jesus…!” 萨克森只感觉如同置身悬崖,整个人摇摇欲坠,心跳骤停,喉咙都几乎痉挛起来,他望着那片汁水淋漓的暗红的阴部,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在霎那间湮灭。 他张大嘴巴将柔软的阴阜整个包含在口腔里,狠狠嘬吸着,用宽厚的舌来回煽动、挑捻充血的阴蒂,在她难耐的哭吟声中,用牙齿去刮蹭、碾搓…… “啊……不要,不可以咬……” “呜呜呜……” 萨克森松开她脚腕的瞬间,玛歌双腿交缠而上,将他的头颅紧紧夹在胯下,温热的手掌从他的后颈抚至脑后,用尽全力将他的唇舌按在穴口处。 她似乎想让他对这片沼泽俯首称臣,将他完全溺毙其中。 “把舌头伸进去,用力干我~” “嗯啊!要深一点…啊啊……” “萨克森……” 玛歌的嗓音染上了哭腔,她绷直双腿,整个上身都从床上支起。浑身过电般的酥麻和快意几乎令她神经麻痹,意识模糊,她知道自己临近顶峰,就差一点,可她已经没力气继续支撑自己酸痛的腰部… “呜……”她委屈地呜咽出声。 下一秒,一双宽大的手扶上她的后腰,掌心传来的灼热不断烘烤着她的肌肤,直至她完全融化于这双手上,他稳稳地托住了她,将她温柔地捧在手心,将她送上那极致绚烂的灭顶巅峰。 “啊——!” 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唐小姐,你醒了吗?我进来了。”黑暗中传来莉娜忽远忽近的询声。 玛歌睁大双眼,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可萨克森按住了她,将温热的舌头从她仍然不停绞紧的阴道中缓缓抽出,将一波波汹涌的热液全部吸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吞下。 “咦…门被锁了么?” 莉娜疑惑的低喃声、萨克森用力的吞咽声,都清晰地落在玛歌耳里。她胸前逐渐浮现出一片绯红,而后蔓延至锁骨、脖子、脸颊和耳尖…… 她难堪地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的双眼,蜷缩起瘫软的双腿,缓缓勾起腰。 萨克森欣赏着这副美丽的身体,在他面前如同展开的画卷般慢慢收拢,心底仿佛塌陷了一块。 他轻轻躺在她身后,伸手拭去她额间泌出的汗珠,低笑着,细碎的亲吻纷落在她耳后…… 温存 温暖的灯光下,萨克森搂住怀里的女人,不断地在她后颈处亲吻…… “想不想喝水?” 玛歌合着眼,摇了摇头。 “那下楼吃晚餐?” 玛歌仍旧摇头,她不饿。 “那我让人收拾一下这张床,我抱你去次卧睡,好不好?” ——— 莉娜严格遵守萨克森说的时间,十分钟后,进入玛歌的卧室。 地毯上随意掉落的德国军装、皮带,丢在床尾的系带蕾丝内裤,被揉得皱巴巴的真丝床品,床中央的一滩白浊和几处明显的湿痕,很显然这间屋子里刚刚结束一场隐秘性事…… 莉娜抿起双唇,僵立在原地,片刻,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 十月下旬,巴黎已经进入深秋,夏日的燥热早已消褪,初冬的寒意渐渐来袭,尤其是夜晚。 一阵折腾,玛歌已经没有了睡意,正趴在床上翻着一本中文的地理学刊物,封面上印着四个汉字,地学杂志。 这是萨克森为数不多的“讨好成功”的示例之一? 最初,萨克森看到她对那些钻石、珠宝兴致恹恹,反倒让这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烂的铅印线装书留在了床头,他也不禁疑惑,她那颗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后来才发现,她也并非什么老学究,反而像个孩子,热衷于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漂亮的、精致的插图。 但这貌似不是一本趣味读物,并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所以她总是来回翻个两遍,就嘟嘟囔囔地丢到一边。等到兴致来时,又拿来翻一翻。 萨克森用一床凉被将她裹住,看她撇嘴的模样,不禁失笑:“你想在这本书里看到什么?” 玛歌头都没抬,“山,想看到山。” 萨克森:“什么山?” 玛歌继续翻着手里的书,“中国的山,在四川省的一座雪山,叫斯古拉?” 萨克森把书倒转过来,粗略地扫一遍,没有几张图片,都是成列的方块字。 “这看起来更像是本教习汉字的书。” “对,教你。” “你在嘲笑我。” “是的。” “……” 萨克森望着她嘴角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忽然觉得自己着了魔:“玛歌,等战争结束,我陪你回中国,好不好?” 那抹笑容瞬间消失,气氛骤冷。 萨克森也后知后觉这句话的怪异、这个时机的不恰当,但覆水难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手拿过那本书合上,转换话题道:“过两天,我带你去福熙街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花园别墅散散心吧,你总待在这栋房子里,不利于身体恢复。” “莉娜和泽格也去吗?”玛歌已经习惯了这种出行模式。 “不,就我们两个。”萨克森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有几分安抚,“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宴会,并非什么正式场合,你别担心。” “我只是想带你去看看那个花园别墅,据说里面有九座不同风格的花园,也许你会有兴趣呢?” 玛歌听着就没有多少兴趣。 不过她不想跟萨克森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因为历史经验证明,最终他总会想办法达成目的,让她服从他的安排。 跟去那些歌剧院、画展一样,他会说如果她再不出门走走,就要在原地生根发芽了。 玛歌点点头,将那本地学杂志从他手里夺过来,继续翻着…… 萨克森笑着,手指无声抚过她的发梢。 —————————————————————— ps:罗斯柴尔德家族着名的的花园别墅,现实中位于法国南部的圣让卡弗尔拉,可俯瞰地中海海湾,并不在巴黎。 当然,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巴黎也是有豪宅的,这里就当作仿照花园别墅的风格而建造的,一点点艺术加工,请谅解~ 宴会 40年7月,法国政府南迁至中部小城维希,将包括巴黎在内的、北部60%的领土留给了德国国防军,即占领区;剩下的40%则由法国人自己管理,即自由区。 这并非德国纳粹“对敌人绝对无情”的例外。只是,保留这样一个傀儡政权,更方便他们从法国的海外殖民地攫取大量资源,以供战争所需,同时也更有利于削减法国人民的抵触情绪,稳固对法国本土的统治。 而维希政府作为这样一个“傀儡”可谓十分称职? 他们不仅在“自由区”积极地与德国政府合作,配合执行纳粹党颁布的一系列统治政策,甚至还派驻停战军以及警察部队前往“占领区”,协助德国人对法国人民的统治与镇压。 巴黎警察总局局长,埃米尔,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德军高层为了欢迎他的到来,日前,已经在盖世太保、党卫军总部的罗斯柴尔德大厦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热闹非凡,德军驻守巴黎的最高长官都亲自到场,致以问候。 相较而言,今天这个私人宴会则显得随意许多。德军警察Gestapo劳斯上校,为了与他今后的法国同僚——埃米尔局长,联络联络感情,在他的临时住宅里举办了这个宴会。 萨克森收到邀请时,并无意参加。倒是泽格在一旁嘀咕,听说这个花园别墅的前任主人贝雅特丽丝男爵是一个极其奢靡的女人,别墅里有她从全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古董文物、奇珍异兽…… 萨克森意念一动,或许能发现点什么来自遥远东方的稀奇玩意儿,让那个盖世太保送他两件,也未尝不可。 泽格摇摇头说,他已经被莱茵河畔的罗蕾莱诱捕了,魔怔地,迟早撞死在那块礁石上。 ——— 阳光倾洒。 露天的庭院里,玛歌抬起纤长的手臂,想将掌心的谷粒喂给站在树枝上的虎皮鹦鹉。 一只鹦鹉忽然飞落到她手里,轻啄着她的掌心,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抚摸那彩色羽毛,小家伙居然没有飞走,乖巧地窝在她手心。 她回头望向萨克森,弯起的唇角透露着一股明显的小得意。 萨克森猛然回过神来,也报以微笑。 等她再转过身去,他用力摇摇脑袋,将端在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他妈的还真让那小子说中了……” “萨克森,好久不见!难得在宴会中看到你,我以为你不会来,希望我没有辜负你的热情。”身着深蓝色军服的一位德国军官走过来,冲萨克森行了一个纳粹礼 “劳斯上校。”萨克森同样回礼。 萨克森极少与盖世太保打交道,但上次玛歌用枪重伤一名党卫军少尉,萨克森能一夜之间带走她,劳斯在中间做了不少周旋。 “来,我为你介绍,这是新任的巴黎警察总局局长,埃米尔。”劳斯身后跟着一个法国人,他极为亲昵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埃米尔,这位是萨克森上校,他可是国防军第7装甲师里最有前途的军官了。相信第7师不用我多介绍了,毕竟,您曾被俘于阿登战区,就是向这支部队缴的械。” 这是一张标准的法兰西面孔,硬朗的脸部轮廓,细致优雅的五官,身形精瘦并不魁梧,相较于德国军人的高大健壮,他更像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 劳斯这话说得并不客气,但这个法国人却依旧笑容满面,表现出由衷的敬佩:“当然,能向您的部队缴械,是我的荣幸,萨克森上校。” 萨克森没有回应,因为这句话说得实在是有损于军人的尊严。 劳斯笑了笑,突然发现他们身边多出来一个女人,他侧过头审视着那张莹润的脸,记忆瞬间清晰:“原来这里还有一位贵客。” 面对劳斯上校的示好,玛歌很失礼地保持了沉默,但在场无人敢指摘她的失礼 她顺带瞥了一眼那个法国人,他也正在看着她,两双眼睛闪过同样的诧异,这堪称漫长的对视引起了萨克森的警觉。 “你们认识?” “不,我只是被这位小姐的美丽所震撼。”埃米尔笑着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枚礼貌的亲吻。 萨克森轻皱起眉,没有说话。 ——— “亲爱的,看到你安然无恙,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高兴!” “看来你升职了,埃米尔。” “我活着出现在你面前,难道你不高兴吗?” “你会问死去的法国人民这个问题吗?” “你没立场这样指责我,玛歌。” 玛歌当然明白她没有立场,她既没死,也并非法国人民,她更没有权利要求被迫卷入这场战争的法国士兵,都以生命为代价来守卫这座城市。 她只是想起了珍妮。 那么,她应该去憎恨德国人,是德国人挑起这场战争,可她最熟悉的德国人就是萨克森…… 或许战争愚弄普通人的方式之一就是,让你爱不成爱,恨不成恨,最后爱得恨得全都乱七八糟。 “你不恨那些德国兵吗?” 埃米尔带着优雅的笑容,观察着玛歌脸上不断交替的复杂神情,他了解有关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切,所以更知道如何精准地去刺伤她。 “或许萨克森上校把你操得很爽,对于妓女而言,阴道的爽感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抵消一切吧?” “毕竟,你这副身体有多淫荡,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玛歌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埃米尔拉住了手腕。 “亲爱的,不要这么绝情,也许有一天你会哭着要回到我身边。” 玛歌看他一眼,厌恶地挣开了桎梏。 ——— 萨克森鲜少露面于交际场合,官方宴会都是推叁阻四,这种私人宴会更是少有,所以抓住机会前来寒暄的同僚不在少数。 可他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远处,表情讳莫如深。 劳斯往他手中的酒杯里注满香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不在意道:“他们俩认识。” 萨克森闻言,将目光收回,紧盯着劳斯。 “这是我的工作,这些吃奶酪的投降派猴子怎么可能轻易得到帝国的信任,我们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很遗憾,你的情妇跟着你的时间,恐怕远远比不上跟着那个法国人。” “在你之前,她已经陪他睡了五年。” …… 劳斯上校望着那个纤细的倩影,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是“种族政策”的坚决拥护者,对于这种卑贱的东方女人完全不感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身上的确流露出一种特殊的、迷人的异国风情。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蕴含着一种冷漠的放荡。 这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和性欲,相信萨克森也没少操她、用精液日夜浇灌她,看得出来他很宝贝这只宠物。 但如果宠物太脏,应该没有主人会高兴。 “如果你想换换口味,我这里有份不错的名单,也许能减轻你的烦恼。” ——劳斯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的神色,犹豫半晌,还是默默咽下了这句话。 无声的对峙 宴会结束时,面对这座豪宅里不尽其数、浩如烟海的珍稀藏品和文物,玛歌挑中了那只虎皮鹦鹉,装在金丝笼中,被她拎在手上。 劳斯上校笑称这份礼物实在拿不出手,于是又挑了一些和田玉、紫水晶雕刻的童子佛像,精美的中国刺绣、瓷器古玩,甚至还拿出清朝时期的一双叁寸金莲鞋……命人塞进萨克森的汽车里,让他带走。 玛歌拎着一只鸟进门时,泽格正在给院子里的土豆浇水,望着她有些雀跃的脚步,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莉娜呢?”玛歌问道。 泽格指了指别墅,神情有些不满,开口问:“我没有礼物吗?” 玛歌没理他径自朝里走去,突然又顿下,回眸轻笑道:“你有一双鞋子。” 泽格眯起眼,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会是一份令人开心的礼物。 ——— 客厅里,叁个人围着一只彩色鹦鹉? 泽格不相信连这只鸟都会说中文,玛歌坚持至少比他说得字正腔圆,莉娜则带着羞涩的笑容,惶恐地摆着手让两人不要吵架…… “你好,小姐!” 泽格诧异地挑起眉,玛歌傲慢地睃他一眼,莉娜惊喜地轻轻合拢双手,感叹道“唐小姐没有骗人”。 其乐融融的气氛,被楼上传来的一道门响声打破,沉闷却刺耳,客厅顿时恢复寂静。 泽格抬头望了一眼,转而问玛歌:“上校怎么了?” 玛歌没有回答,她回想起刚才返程的汽车里,一路沉默的男人只问了一句她和埃米尔是否认识,她逗着笼子里的鹦鹉,摇了摇头,两人就再没说话。 玛歌与埃米尔的第一次见面,得追溯到八年前。 他被邀请到那间公寓做客,正碰上玛歌挣开锁链冲出房间,像个疯子一样在公寓里大砸特砸,被那个法国人一掌扇倒在地。 埃米尔蹲在她身前,体贴地拂开黏在她脸上的发丝,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伸手擦去她嘴角的血痕:“真是一只特别的小野猫啊。” 第二次见面,是玛歌从德法边境重返巴黎之后,在红灯区里,埃米尔从成群的妓女中认出了她,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说:“亲爱的,跟我走吧。” 埃米尔是一个体面的法国人,拥有美满的家庭和令人艳羡的事业,很看重妻子和女儿,会为妻子精心准备结婚纪念日的晚宴,为女儿细心挑选每年的生日礼物。 但他也包养情人,他们见面算不上频繁,回忆却不少。除了性爱,他也会带她熟悉巴黎的大小街道,教她如何去学习拗口的法语,为她献上一支情人节的玫瑰,赠她一个意为“珍珠”的法国名Margaux。 玛歌已记不得她最初对埃米尔的态度了,或许是有一些情愫在的。他是流落在异国他乡的十八岁少女唐娩,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温柔浮木。 只是很快,便不了了之,因为玛歌发现如果一个人整天情意绵绵地去研究自己的“饭碗”,那她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她没有如实回答萨克森的那个问题,理由也很简单,埃米尔只是她曾经的一位客人。如果她说认识,难免又要扯出一堆琐碎的话,她干脆杜绝了这个话由。 萨克森也没必要了解这些过往,难道他不知道她是个妓女吗? 所以,面对此刻的低气压,玛歌同他们一样不知所以…… ——— 夜色朦胧。 女人贪恋地在男人侧颈缠吻,急促的呼吸、热切的呻吟,使卧室里的空气都变得荡漾起来。 玛歌双腿张开,跨坐在他健壮的大腿上,抽掉他的束腰带,又伸手去解军装外套的纽扣,指尖都因急迫而颤栗。 她将那滚烫的巨物掏出,按在自己濡湿的阴户上,用手不断揉搓着硕大的龟头,令它分泌出腥膻的前液。 玛歌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难耐地喘着气,平复一阵后问道:“萨克森,你不想做?” 男人明明已经硬得能当枪使,可此刻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亮如水:“我们,就只有性?” 玛歌已无半点兴致,不由得冷嗤一声:“那还有什么?” “你和那个法国人不认识?” 玛歌恍然间明白了一切,“如果你已经知道答案,你还问什么?” “这不一样,玛歌。” “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操别人操过的女人不爽……” “连那个集中营里挑出来的仆人,都能喊你唐小姐!” “如果不是你们,她就不会进集中营,高贵的上校先生。” 萨克森蹙紧眉头,玛歌面色凝重,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如同两座永不消融的坚硬冰峰,彼此遥望着对方没入那片晦暗的海中。 萨克森觉得他们俩就像身处在一个闭死的迷宫中,无论从哪个入口进去,似乎最终都会绕到同一间囚室。 他无意跟她讨论战争。他只是觉得随便冒出来的一个什么混蛋都能将她的过去拿出来说道一二,而他却触碰不到分毫。 她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袒露性器,心魂却森严壁垒;他被允许进入她的肉体深处,但又只能在她灵魂表面徘徊,这叫他无法忍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萨克森妥协地倾身去吻她的唇,却被她断然避开? 玛歌从他的双腿间下去,起身走出了这间卧室,徒留下衣衫不整、性器鼓胀的男人和一地孤寂的、黯淡的月光。 爱与恨 这些天,整个别墅被一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萨克森和泽格他们早出晚归,有时候叁五天都不见人影。泽格一回到别墅就摊倒在地,连吐苦水,说上校的训练任务估计是,在下次战役开始前,就让他们当中的一半人在训练场上被火炮炸死。 莉娜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每天都战战兢兢。早餐时不慎失手打翻了咖啡,溅在萨克森的身上,她当场就哭了出来。 连带着玛歌情绪也不好,她知道这其中多少有自己的原因。 等大家都离开之后,莉娜依旧愁眉不展,玛歌见状微微蹲下身子,俏皮地拉了拉她编在胸前的金色辫子,轻轻笑起来。 “别难过了,他不是没说什么嘛?” “唐小姐你当然不害怕……” 莉娜带着哭腔小声又委屈地反驳着,玛歌缄口无言,眸光微微闪动着。 是啊,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父母生死不明,集中营里突然来了一个德国军官挑中了她,不由分说将她带到一个陌生的房子里,让她服侍一群陌生的“敌人”。 在她眼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群恶魔中的沉默者。或许,莉娜并不愿意自己喊她的乳名。 玛歌的笑容有些苦涩,但她尽力让这个笑容显得温暖一些:“小芳菲,我带你去吃中式甜品吧,你不是说,以前你妈妈经常给你买蛋黄酥么?” 莉娜止住抽咽,抬起头甜甜一笑:“好~” ——— 890 Restaurant。 这是一家中式甜品店,位于巴黎第二区,玛歌并不喜欢过分甜腻的法国玛卡龙和蒙勃朗,所以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这家店口碑很好,即使是在此时的巴黎,也有不少顾客光临。玛歌点了单,带着莉娜坐在露台的餐桌边等候。 “他们的椰子冻我最喜欢,你也尝尝看……” “亲爱的,太巧了。” 忽然走近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法国绅士,他今天没有穿警服,气质显得更加温和优雅,见到玛歌,他似乎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和满足。 埃米尔贴面吻了一下玛歌的脸颊,毫不见外地在她对面落座,莉娜惊于两人之间的熟络,用一种考究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埃米尔。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习惯你们的寒暄礼,埃米尔。”玛歌并无太大反应,只是语气阴恻。 “这对于我们来说,算得上什么呢。”埃米尔的笑容变得有几分暧昧。 玛歌没有搭理他,只是转头跟莉娜商量,请她帮忙去店内催一下单,莉娜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埃米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莉娜离开的背影,笑道:“你们的仆人很特别。” “你有事吗?” “只是打个招呼,你何必这么急切地支开那位美丽的小姑娘呢?” “你是担心萨克森上校知道我们今天的偶遇?或者,你更害怕他知道我们的过往?” 玛歌低着头,脑海中浮现出那抹凛冽的冰蓝色。其实她一直没说,当他痛苦、无助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仿佛住着两只落寞的幼狮。 那种时候,她很容易忘记他是一位杀人如麻的将军,会错觉他是一个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流浪儿。 这实在是很荒谬。 “玛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容易读懂。”埃米尔收敛了笑意,有些感慨。 “你现在就像一个面对糖果的孩子,明知道里面包裹的是毒药,可你还是会眷恋它的甜蜜,不是吗?” 玛歌冰冷地剜他一眼:“不要觉得你很了解我。” 埃米尔笑着摇摇头,双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亲爱的,此刻,我该说你是爱得很痛苦,还是该说你恨得太懦弱呢?” 玛歌神情一怔,感觉崩在心里的那根隐弦,突然间,被人用力拉断了。 仿佛过去的自己一直都在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突然间,月落了,雾散了。 埃米尔望着玛歌的脸,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你以前想起我的时候,也是这种令人沉醉的眼神吗?” 玛歌嫌恶地向后缩了一下身子,避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埃米尔并不在意她毫不遮掩的厌恶,眼底流露出温柔的期望:“其实,爱也好、恨也好都是很善变的东西,你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玛歌,我允许你爱上别人,但如果有一天你想念我的话,记得来找我。” “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我家的地址。” 不远处,890 Restaurant店内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埃米尔默默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回,站起身,宠溺地摸了摸玛歌的脑袋,转身离开。 玛歌坐在原地,视线漂浮在空无一物的木质桌面上。 突然,一个精致又熟悉的包装盒,猛地一下跳进了她的视线,颇具声势地砸落在她的面前。 玛歌疑惑地抬头去望,她再次坠入那片冰蓝色的荒原中,见到了那两只落寞的幼狮。 不等她开口,男人已经蓦然离去。 深棕的、粗糙的木质纹理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盒口已经散开,露出麦色的椰蓉和清新的薄荷叶,下面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奶白色,犹如冬日的初雪,纯净、诱人… 这是一份椰子冻。 还散发着清甜而浓郁的奶香味。 王八蛋 萨克森回到别墅时,已是深夜。 他一直认为男人用酒精麻痹自己的行为很是愚蠢,尤其作为军人,所以他很少喝得头晕脑胀,意识迟钝。 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似乎明白了。人总会有自欺欺人的时候,明知道没意义,但控制不住。 “王八蛋、王八蛋……” 萨克森迈上楼梯的最后一节台阶,扶着墙壁,目光不善地凝视着挂在走廊上的那一只虎皮鹦鹉。 不知从哪天起,这叁个字成了这只鸟的口头禅。最初,萨克森并没有在意,只是每当他一经过,它就会冲着他喊出这叁个字,令他不得不起疑。 为此,他特意查阅了一下中文书。 王八,德语:Wasserschildkr?te。在汉语中,“王八蛋”是一个极富侵略性又极普遍的脏话,被广泛用于骂那些全无品德、行径恶劣的男性。 “王八蛋、王八蛋……” 萨克森拧着眉,他发誓,他要一枪崩了这只该死的鸟,等他能够瞄准的时候。 萨克森回到卧室,仰坐在沙发上,他连衣服都懒得脱,双臂摊在身体两侧,军靴包裹着的双腿懒散地向前伸展着,整个人像一只打盹的狮子。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玛歌往里瞧了一眼,未经询问,就闪身进门,她那么地天经地义,萨克森倒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我有一条睡裙落在你这儿了,我来找找。”玛歌随意撂下一句,便径直走向了衣橱。 萨克森坐起身,轻倚着沙发靠背,目光不受控地追随着那道身影。 她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乌黑的长发被特意盘起束在脑后,露出光滑白嫩的脖子与肩膀,柔美而流畅的线条引人遐想。 她穿着一条少见的低胸吊带裙,浑圆的乳房半遮半掩,腰部被勾勒得更加纤细,裙子下摆堪堪遮住挺翘的屁股,两条修长又丰腴的腿一览无余。 她似乎真的在找自己的睡裙,踮着脚尖把衣橱上层翻了个遍,又欠着身子在中层翻,最后弯下腰…… 萨克森微眯起双眼。 “怎么没有,你帮我看看……唔!” 玛歌感觉整个人猛地一下被拦腰捞起,随后又被狠狠地抵上坚硬的墙壁,还未顾及背部撞击传来的疼痛,身下便一凉,男人已经毫不迟疑地屈指插进了她的腿心。 “你就这么找?”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间卧室里根本不可能有一条玛歌的睡裙。 “我怎么了?” 他微微转动着手指,抠弄着那些蠕动的软嫩穴肉,“在我面前,露着逼。” 玛歌不自觉地向上缩着身子,微微拱起眉,萨克森很少用这么恶劣的语气跟她说话,可是,她瞬间就湿了。 “你这个……” “王八蛋、王八蛋……”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那只该死的鸟又开始了它的吟唱。 两人鼻尖相触,都有些气息不稳地望着彼此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已经染上情欲的双眸,都瞬间清明了几分。 萨克森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出声来:“是你教它骂我的?” “你怎么知道这是骂人的?” “王八的蛋,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下换玛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并不想这么说,但这是个事实,萨克森实在是没有学习中文的天赋,这一句话被他说得走音走调,像在念什么奇怪的咒语。 他见她笑了,才低头去吻她的脖子,嗓音有些委屈似的发闷:“你不生气了?”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这是第一个,我们好好地度过它,好么?” 萨克森将头埋在她颈侧,不愿意应声。玛歌有些哭笑不得,她从不知道他这么会赖皮,像只黏人的大狗。 玛歌将手勾在他的脖子上,轻声开口:“萨克森,我的确和埃米尔认识,并且时间不短。” “我不在乎这个。” “我不能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我没爱过他。” “这个我也不在乎。” “只要你愿意开口,”萨克森重新望住她的眼睛,眼神坚定又热忱,“只要这个行为,内容我不在乎。” 萨克森无比清楚横在两人之间的是什么,所以他明白这对于玛歌而言,并不容易做到。他也不愿逼迫她,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婪…… 知道她对于早逝的双亲、姐姐,萍水相逢的邻家少女,甚至那个从集中营出来的姑娘,都拥有那般沉静、隐蔽,又真实、纯粹的爱意。 他贪婪地想要从这份爱里分得一杯羹。 “我只是想要一个开始,你别对我这么残忍……” 玛歌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只缓缓收紧双臂,将自己融入他温热的怀抱里。萨克森一愣,随即用尽全身的力气环抱住她,似乎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腔里。 “玛歌,你喊我一次,好不好?” “威廉……”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萨克森只感觉整个世界都被自己拥在怀中。 “王八蛋、王八蛋……” 玛歌又忍不住笑起来,轻盈的笑声震动着他的胸膛,萨克森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天旋地转起来。 “那只该死的鸟,可能骂的没错。” 玛歌抬起头,晶亮的双眸中布满疑惑,萨克森俯身吻着她的眼睛。 “我硬了,现在只想操你,操到你尿出来为止……” 只有你&只有我 “唔……你干什么?” “我要在这儿干你!” “会被勤务兵发现的,你这个……” “王八蛋,我知道。” …… 十一月,巴黎已是具体的秋。室外的深夜,寒意袭来,将人的每一寸肌肤都浸得冰凉。玛歌只套着一条清凉的睡裙,后腰被抵在铁质护栏上的一刹那,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萨克森的身体很火热,也许是兴奋的缘故,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或许两者都有,他展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野性。 他握着性器直接顶进了她的阴道,没有任何亲吻、抚摸,就这样一下插到她身体的最深处。 “呃啊……” 玛歌贪恋着他的温暖,想从他身上汲取自己流失的体温,用双腿勾住他的腰,将自己紧紧嵌入他的怀中。 很烫!又很粗! 体内仿佛被塞进一块燃烧的木柴。 “我要被你咬断了…” 耳畔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叹息声,玛歌无法忍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刺激,穴内分泌出源源不断的水液,穴道不住地绞紧、嘬含着入侵的巨物。 “你喜欢这根吗?” 玛歌双眼迷离,享受着他缓慢而有力的顶插,她似乎从未被进到这么深过。一种未知的惶恐,夹杂着隐秘的期待,像无数条藤蔓在她的心里蔓延、缠绕。 “我喜欢…” “最喜欢吗?” 玛歌又笑了,原来他也不像他说的那般完全不在乎。在她眼里,萨克森一直是个克制又强大的男人,在床上带有十足的侵略性。 可现在,他像个赌气的孩子。 见玛歌不答,他耍狠地用力顶她完全湿润的穴,毫无章法,乱戳一通。 玛歌爽得直吸气,冰凉的空气被她吸入肺部,在体内燃烧后,带着令人窒息的热度吐在萨克森耳边。 “萨克森,我从来没有被男人肏得这么爽过。”她温柔地吻着他耳根,用舌尖舔舐,像一只发情的小母猫啃咬着那块软骨,“在你之前,我没有尿过哪个男人。” 玛歌直观地感受到,塞在体内的那根东西再次膨胀起来,残忍地扩张着她的阴道,带着一丝疼痛的酸涩与酥麻,从小腹不断翻涌而上。 “啊啊……慢一点~” “慢一点你能爽吗?你这个骚货!” 萨克森丢掉了所有的克制与温情,双手托住女人肉量丰满的臀部,用手指狠狠抓住那些嫩肉向两边拉扯。 他毫不留情地捅入、抽出,胯下两个颇具量感的卵蛋急速拍打着女人泥泞不堪的穴口,发出淫靡的水声与撞击声。 “噢……你干得我好爽啊~” “你他妈的小点声!” 萨克森狠戾地在她光洁的屁股上落下一掌,打得玛歌浑身一缩,穴内的淫液淅沥而下,浇在正不断进出的硕大肉棒上,男人失控地低喘出声。 “呃…!” 明明是他恶劣地要在阳台上干,现在又惩罚性地打她屁股,这让玛歌心中有些忿忿不平,她眨了眨眼,慢慢绽放出一个饱含欲望与情色的笑。 “我是个婊子啊,你不知道么?” “那也是我专属的婊子!” 萨克森将她抵在护栏上,用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上来,“只有我能让你这个欠肏的婊子尿出来,只有我!!” “啊!要捅穿了……你这个王八蛋!” “我会干死你!” …… 萨克森听着她的低声的咒骂与哭吟,感受着她狠狠抓在自己背部的手指,他仿佛闻到了一丝血腥味,这几乎可以唤醒每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兽性。 他从未有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仿佛身体和灵魂都轻得可以飘荡起来。 水乳交融的身体,紧密相连的性器,令他忍不住将一切都倾泻给她,让他们彼此之间,共享过去、未来、时间甚至生命。 就像此刻,他毫无保留地将精液狠狠射进她的体内,而她喷出的温热液体顺着他的大腿下淌,湍急如溪。 萨克森低笑着调侃道:“尿了好多…” 玛歌轻轻颤动着眼睫,还未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寂静的夜中,忽然传来几句私语。 “上校他们似乎结束了…” “上帝保佑,我宁愿去挨枪子儿…” “战地妓院里有东方女人吗?” 几个男人暧昧的低笑声,被寒风吹进院子里,在空气中飘荡。 是值守的勤务兵。 发现这一事实,玛歌的脸就像被热油烫过一般,瞬间火辣无比,她怨恨地掐住萨克森的脖子,他讨好地哄吻着她的唇,淡淡的酒香在她唇舌间弥漫。 在玛歌即将翻脸之际,萨克森见好就收,将她抱进了卧室,又生怕她秋后算账似的附上一句:“我会送他们去挨枪子儿。” “最好把泽格也送去。” “……” 玛歌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那种中国民间故事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只会吹枕边风,让男人给部下穿小鞋的妖孽。 萨克森则不明白,她与泽格一直以来互相投掷的“明枪暗箭”。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笑声迭起,在寒凉漆黑的夜里透出一股诱人的暖意…… 弗莱堡的冬日(一) 萨克森没有尽兴,一进卧室就将玛歌扑倒在床,抱起她白嫩的双腿一边啃咬着,一边猛烈地冲击起来。 玛歌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枕头,手指难耐地绞着枕巾,指节泛白。被情欲所控制的双眸波光摇曳,双颊异常潮红,丰润的双唇半张,急促地呼吸着。 萨克森沉醉于她这种介于清醒与迷朦之间的媚态,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见到这个平日里冷漠疏离的女人,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那种痛苦又愉悦的呻吟声,从她唇齿间不断溢出,然后染上颤栗的哭腔,最后演变成哽咽抽泣,伴随着一声声讨好的“威廉”“威廉”…… 萨克森双眼猩红,将几欲喷发的粗壮性器继续深埋,直至她的宫腔口,撞开门户,汹涌的精液激烈地灌入、冲刷…… 玛歌几乎全身脱力时,萨克森抱着她去了浴室,急速的水流使她呼吸困难,她像溺水之人张大嘴巴想要获取不可或缺的氧气,萨克森却包裹住她的嘴唇,用舌头搅弄她的口腔,几乎堵住她的喉咙。 她激烈地呜咽起来,用手推搡着他坚实的胸膛,可他纹丝不动。 就当玛歌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他好心地松开她的唇,她如蒙大赦正大口喘着气,粗硬的肉棒霎那间便呼啸而入,猛烈的快感让她失声尖叫,大量的液体从腿心喷射而出…… “玛歌,两次了……” 他像恶魔在为她铺陈通往地狱之路,“你这样,我会忍不住也想做同样的事。” ——— 一场漫长的性事结束。 萨克森靠坐在床边,神情餍足而慵懒,恢复平静的双眸正盯着指间的香烟缓慢燃烧。 玛歌赤身裸体地趴在他的腹部,柔软的乳房抵在他健实的腰侧,她阖着眼,呼吸均匀而舒缓。 萨克森抬起手深吸一口,随手将女人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背部。 “给我吸一口。”玛歌闭着双眼微探起身,命令道。 萨克森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将烟递在她唇边,看着她眉头舒展,脸上展现出如同高潮后的愉悦与宁静,随后,被她缓缓吐出的轻薄烟雾迷了眼睛。 “我最初不会吸烟,是维尔姆好奇,从农场主那儿偷了一根,那天夜里我们一人抽了一半……” “弗莱堡的冬天真冷啊,他被冻得直流鼻涕……” 萨克森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玛歌很少听见他这样的笑声,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玛歌轻声问。 良久的沉默,使她以为这个问题不会得到答案了,但萨克森似乎只是在回忆。 “跟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他会说法语,还是个足球迷……不知道在哪个街头跟人学会了拉手风琴,回来私自把农场主儿子的手风琴偷出来给我们弹,害得我没日没夜挖了两天土豆……噢,他学什么都挺快的,但唯独种土豆这件事,从小就没什么天分……” 萨克森东一句西一句说得有些混乱,但玛歌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他说完,她才开口道:“听起来是个让人操心的浑小子。” 萨克森将烟掐灭,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呢?萨克森。” “什么?” “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萨克森怔住了,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没有人问过。他和维尔姆是双胞胎,自出生起几乎就形影不离,人们总是习惯于在看到两个相似的孩子时,关注更活泼、更亮眼的那一个。 而威廉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们这样一个家庭里,酗酒庸碌、无法维持一家生计的父亲,美丽但怯弱的母亲,调皮捣蛋的弟弟,非常需要一个沉默但有力的支撑。 父亲在时,他从醉酒后发疯的父亲手里保护母亲。父亲死了,他流转于弗莱堡的农庄与街头,养活母亲与维尔姆。维尔姆死了,他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但是后来母亲也不再需要他…… 继父说:“萨克森,钢琴、马术、击剑,这些你可以一窍不通。军人以为国家开疆拓土为荣耀,你只要作为伟大德意志挥出的一把利剑,足够的锋利,这就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新婚妻子说:“萨克森,你就是一个完全不解风情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有女人爱上你这样的男人。戴着你那一堆勋章死在战场上,也许是你作为德国人唯一的价值了。” 他想,也许他到死都没有一个时刻是属于自己的,这难免令人有些感伤。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乌黑柔软的发,“我也记不清了…” 玛歌眨了眨眼睛,她从未对人提起过这段时光,但今晚不知为何,她想要告诉萨克森。 “萨克森,我也见过弗莱堡的冬日。” 弗莱堡的冬日(二) Schwarzwald是德国最大的森林山脉,庞大的山体被茂密的松树、杉木以及少部分经济林所覆盖。正因如此,远远望去它就是黑压压的一片,所以被人们称为“黑森林”。 黑森林是着名的格林童话中白雪公主、灰姑娘和小红帽的故乡。 它的脚下是浪漫的莱茵河谷,河谷两岸点缀着无数的神秘古堡。这里有被誉为“葡萄酒之乡”的阿斯曼豪森小镇、纪念德意志统一的尼德瓦尔德巨大纪念雕塑,还有欧洲最大的沙夫豪森瀑布、以及“黑森林中最美的一滴眼泪”蒂蒂湖。 弗莱堡,坐落于德国的西南边陲,靠近法国与瑞士,它就是一座位于黑森林中的古老之城。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有的是古色古香的城市结构、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小路、哥特和罗马式的大教堂、装有大时钟的古城门和高墙、环绕城市街巷的人工水渠,终年不断地流淌着清澈的泉水…… 人们都说,弗莱堡是德国最温暖、阳光最灿烂的城市,但这与玛歌对它的印象大相径庭。 玛歌是跟随一群往返于德法边境的犹太商人抵达弗莱堡的,她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舟车劳顿、语言不通、食物和水分的缺乏使她倒在了一个不知名巷口。 她想从水渠里舀一点水喝,由于体力不支,就踩进了沟里。 那个裹着厚重羊毛大衣,套着皮革长靴的少年出现在巷口,紧了紧背在身后的工具箱,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小弗兰茨,是一个擦皮鞋匠,但后来玛歌发现他皮鞋擦得还不如自己干净。 他是个小书虫,什么书都喜欢读,尤其喜欢哲学,总是在工具箱里塞两本哲学书。他说因为他的父亲老弗兰茨是一位光明正直、又充满童趣的哲学教授,生前在弗莱堡大学任教。 老弗兰茨与德国久享盛誉的伟大哲学家、思想家——马丁·海德格尔,是莫逆之交。他们年少同窗时就经常彻夜探讨人类存在、本体论、存在史等一系列哲学问题,常常爆发激烈的争吵,但第二天又会大笑着拥抱彼此,感叹道“老伙计,没有你,在这块贫瘠的哲学土地上我可真是孤单极了”。 因此,当海德格尔站上弗莱堡大学的哲学教席之后,立即向老弗兰茨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老弗兰茨一收到信,就连夜收拾行装,带着一家老小欣然前往。 他们彻夜长谈,“拯救大学”成为他们的话题重心。海德格尔认为20世纪以来德国的大学迅速衰落。专业的肢解,不断增加的课堂教育以及对教学自由的滥用,职责范围不明确,以至于对那些渎职的教师也没有相应的处罚政策…… 魏玛共和国的民主制度是虚弱且无力的,它无法给日益没落的德国大学教育创造一个再次走向辉煌的良好环境。 此时,正值1933年,他们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改革机会。 1月30日,希特勒元首在柏林中心区的德国国会大厦发表了他的就职演说。纳粹党的上台并非政变,它是经过合法的民主程序,在德国民众的欢呼声中被选上台的。 海德格尔双眼炯炯有神,他握着老弗兰茨的手,难掩兴奋道:“大学的新时代即将到来。” 老弗兰茨却显得忧心忡忡,他认为真正的学术思想碰上强权政治,很有可能遭到强奸。他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海德格尔逐渐以一种十分好战的姿态出现。他在德国的诸多大学内广泛发表演说《新帝国下的大学》,其中颇多说词几乎就是为纳粹党去声讨那些保守的教授们,对他们的中立进行大力鞭挞。 他说传统的大学已经死亡,他以强烈的语句提出要摒弃“人性化的、基督教的”观点,呼吁人们为国家而工作,必须全身心投入其中。 弗莱堡大学的标志性建筑塔楼,西侧红墙上镌刻着古老的校训:Die Wahrheit wird euch frei machen(真理必使你们得以自由)。 如今,也被主楼上新出现的文字所替代:Dem ewigen Deutschtum(致永恒的德意志)。 老弗兰茨怒不可遏,举起那些厚重的哲学书一遍遍地拍在书桌上,歇斯底里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政权或者机构能为真理指明前进的方向!”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事态愈演愈烈。 1933年末,德国学术界公开支持希特勒选举集会,海德格尔便位列其中。在弗莱堡大学内,根据校长马丁·海德格尔提出的《再提专业公共服务法令》,校内犹太籍师生正式遭到驱逐。 老弗兰茨得知此事,痛哭流涕。是的,他就是一位犹太裔德国人,他多次在公共场合表现出亲犹主义之后,祸事终于降临。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路上还留存着厚厚的积雪。 元首的亲信党卫队青年们带走了老弗兰茨,老弗兰茨很平静,甚至没有跟家人作告别,他只在书桌上留下了黎明时写下的手札: “在一个多岩石的、宽阔的高原山顶上,同时代的哲学家们见面了。他们从那里俯视着雪山、人类群居的幽深河谷,以及天空下、处于广阔地平线上的所有一切……但没有一个犹太人能站在那里。” “请你们理解和允许我保持沉默,因为我的灵魂沉默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和哲学一起‘毫无尊严’地存在,而是应当……” 父亲离开后,小弗兰茨开始东躲西藏,他再也无法去教堂做撒弥、无法和伙伴们坐在教室里一起读书、无法进入父亲藏宝室一样的书房里探险……因为他的国家嫌弃他体内流着邪恶的血液,所以要将这一切都夺走。 小弗兰茨只能开始走街窜巷地为绅士们擦皮鞋,赚取一些辛苦钱,养活自己。 直到,他在家门口捡到一个饿昏的东方少女,她像一只在林中迷失的小麋鹿,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 ps: 1.马丁·海德格尔为真实历史人物,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先驱,担任弗莱堡大学校长期间,短暂的支持过纳粹政权;纳粹政权垮台后,清算委员会将其判定为纳粹的追随者,但进行了宽大处理,没有予以制裁。 2.老弗兰茨是杜撰的,但参考了另一位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形象,他与海德格尔的“爱恨情仇”也跨越了半个世纪;老弗兰茨在文中说的一些话,也出自雅斯贝尔斯的自传或手札。 3.涉及历史部分,尽量做到贴合现实,如有不妥,请见谅~ 弗莱堡的冬日(三) s a nyeshuw u.v ip “我那个时候不会讲德语,我只能尽力去理解弗兰茨跟我说的话,大概还是有很多遗漏掉了。”玛歌自言自语道。 “后来呢?”萨克森追问着。 “后来他就教我怎么将皮鞋擦得又黑又亮,过阵子,他又说这个活儿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干,等我德语讲得好一些,就拜托邻居帮我找一个轻松的工作。” “他说等这个冬天过去了,就带我去登城堡山,在山顶可以俯瞰弗莱堡的全景……弗莱堡很漂亮,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留下来……” 玛歌坐起身,神情有些呆呆的,“他反复说我这辈子一定会嫁给弗莱堡的男人,这是命运,我到现在都没懂。” 萨克森忽然把她搂进怀里,无奈道:“傻姑娘,他喜欢你啊!” 玛歌抬头看他,满脸的不解。 “在弗莱堡有一种传说,如果有人不小心跌进了城里的小溪,男人就会娶弗莱堡的姑娘为妻,女人就会嫁给弗莱堡的小伙子。” 玛歌乖巧地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有些空荡,仿佛在跟自己说话:“原来是这样……可那个冬天没过去,他就被党卫队抓走了。” 玛歌心想,这世间也许有很多故事都没有结局,甚至来不及开篇,就戛然而止。要看更多好书请到:n vrens h u.co m 她不经意间将心里想的这句话说了出来,那双箍在她腰间的、强有力的双臂便逐渐紧绷起来,直至僵化。 萨克森头脑一片混乱,他直觉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他该说些什么? 他该为自己所属的阵营辩解一二,可他无从辩解;他该为自己效忠的政党如此对待一位纯粹的学者和一个单纯的少年而道歉,可他的歉意多么苍白。 不不不…… 他该说普鲁士军人只负责作战不参与政治,可他并非纯正的容克军人;他该和党卫军一样说Meine Ehre hei?t Treue(吾之荣耀即忠诚),但无论是对元首还是对帝国,他都算不上绝对忠诚,荣耀也就无从谈起。 在强力凝聚的德意志第叁帝国的阴影下,他就是一个自我矛盾的、首鼠两端的异类。 玛歌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她花了很大力气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伸手抚摸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唇角:“萨克森,我并没有怪你。” “在战争面前,我们都太渺小了。” “弗莱堡的冬日终将过去,春天会来临的,一起努力活下去,好么?” 玛歌用力将他抱在胸前,轻轻叹谓道:“战争不会是任何人的归宿啊!威廉…” 萨克森瞳孔无限放大,这就是了, 在死亡之前, 那个属于威廉·萨克森自己的时刻, 一定就是这一刻了。 Advent 1940年12月3日,对于法国人和中国人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日。但对于德国人来说,这是意义非凡的Advent(降临期),代表着德国人要开始倒数圣诞节的来临。 泽格从街上带回来两个色彩斑斓、图案精美的长方盒,随手丢给玛歌和莉娜,说是买给她们玩的小玩意儿。 圣临历,传统的Adventskalender是一个带有宗教色彩的日历,圣诞节之前的24天分别对应盒子上24个标有日期的小门,每个小门的背后,都藏着一个关于基督教的经典人物介绍或者故事。 如今它是最受德国儿童们喜爱的圣诞节礼物,一扇扇小门揭开,都是类型各异的小惊喜,巧克力糖果、油画棒、小玩具…… 莉娜的脸上流露出难掩的喜悦,她很喜欢这个礼物,兴奋地拉着玛歌说要一起准备一个完美的圣诞节! 于是叁个人拿着上校刚到手的军饷,上街大肆采购。因为是战时,金属饰品和很多食材都是紧俏货,市面上买不到,玛歌便提议去近郊的村庄试试看,被泽格严词拒绝,那样上校会毙了他的。 玛歌轻哼一声,嘲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真是上校的好孩子。” 泽格抱着翠绿的冷杉木树枝,拎着大包小包,吐出一句颇为地道的中文:“你以为你现在就不像我的’小妈‘吗?” “……” ——— 随着节日的临近,巴黎飘起了雪,雪白的小院,温暖的壁炉让这个别墅也逐渐染上温馨、欢乐的圣诞气氛。 高大挺拔、葱郁茂密的银冷杉上缠绕着迤逦垂地的霓虹彩灯,枝桠上挂着莉娜缝制的布偶与银白色绒毡、泽格找来代替金属铃铛的乒乓球…… 用杉木树枝编织而成的圣临花环,绿油油的枝叶上缠绕着彩色缎带,点缀着品红、松果以及红艳艳的铃铛果实,中间摆放着4支红色蜡烛。玛歌每周日点燃一支,等到圣诞节那一天,暖暖的烛光会照亮每一个虔诚的脸庞…… 平安夜降临之时,黄色灯光映照着飘雪的玻璃窗,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火焰驱散着初冬的寒意,窗边跃动的烛火散发的迷人香氛和枞树自身的木质清香,悠悠地浸入每个人的鼻腔。 这种缓缓涌动的温暖气息,几乎让玛歌忘却被这扇门隔绝在外的所有彷徨与不安。 莉娜特地为萨克森那个土豆脑袋烹饪了香肠配土豆沙拉,还有圣诞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焦香四溢的烤全鹅、浪漫奇幻的树干蛋糕和姜饼人…… “芳菲,这个面团发不起来啊?”八九杯热红酒下肚之后,玛歌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左摇右晃。 “唐小姐,你一个人要把酒都喝完啦!!”莉娜对玛歌实行了驱逐政策,独自把控了厨房这块小小的领地。 “上校今晚要参加德军司令部的圣诞晚宴,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 泽格端着热红酒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添着木柴跟玛歌搭话,却不见她的应声,转头就看到她闭目斜倚在沙发上,面色酡红,像一只舒适柔软的猫儿。 泽格不禁腹诽,上校真是多此一举,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哪里在意…… ——— 巴黎的德军司令部的确举行了一场圣诞晚宴,最高长官对下属们致以亲切的节日问候,并在席间转达了希特勒元首为驻守法国的军官们发来的慰问贺电,专程从柏林赶来的记者全程摄像记录,拍下这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幕。 萨克森并不在照片里,他只在晚宴开始时露了面,随后便离开了。 他亲自开车前往部队驻扎的营地,向士兵们致以圣诞节祝福,在一片热情洋溢的欢呼声中,点亮了雪地里的圣诞树,然后让人为大家分派圣诞礼品、贺卡以及亲人寄来的信件…… 此时,第7装甲师师长隆美尔将军照例巡察完部队前线,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几个技工围着一辆Ⅲ号坦克嘀嘀咕咕。 车盘底部躺着一个男人正手持推杆拆卸坦克履带,定睛一看,正是师指挥部那群参谋宝贝得不行的那个装甲团团长——威廉·萨克森。 他摘下手套,兴味盎然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干起维修部队的活儿了,萨克森上校。” “将军!”萨克森起身穿上军装外套,规整地系上纽扣,行了一个传统国防军军礼。 隆美尔刚接手第7师时,这个年轻的军官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在他看来,这位上校的气质并不适合装甲部队。 装甲兵其实就是现代骑兵,天生躁动、狂热、横冲直撞、势不可挡……装甲部队在进攻时应永不停顿,进攻,不断进攻!他手下的军官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个性火爆的行动派。 但萨克森恰恰相反,他安静、冷峻、沉默寡言、浑身充实着一种防守的力量,在讨论战术部署时,他也常常惜字如金。 一次偶然的契机,才令他对萨克森刮目相看。在法兰西战役中,第7装甲师一路狂飙至盟军后方与其交火。当时盟军绝境反击,英军用玛蒂尔达2型坦克发起了突击,第7装甲师坦克主炮最大只有70mm,无法打穿玛蒂尔达的坚硬装甲。 坦克部队在推进过程中容易和大部队发生脱离,一遇到阻碍,无有效火力支援,就面临十分危险的境况,当时一众军官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萨克森冷声提议道,我们可以用防空炮试试。隆美尔恍然大悟,立即命令部队将88mm高射炮对地平射,这才使英军坦克逐个陷入瘫痪,扭转局势。 隆美尔才惊觉这个沉默的军官,作战思维十分灵活,头脑冷静、心思缜密,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 至于他的家庭,表面上他出身于普鲁士军人世家,标准的容克贵族,父亲与A集团军群参谋长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据私下的八卦消息,他只是继子,幼年一直在农场帮工,处事风格也与后来的贵族家庭显得格格不入。 此刻,眼见为实,隆美尔反倒对他多了几分亲切之感,曼施坦因可是个名副其实冷冰冰的容克军贵,性格孤傲,隆美尔对那位同僚并无多少好感。 “曼施坦因将军曾多次要求让你调任集团军参谋部,你屡次推诿,这是为什么?” 众所周知,各级司令部参谋和总参是德军名将的起点,进去历练一番,再出来必将委以重任,这是多少军官求也求不来的机遇。 “我总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萨克森露出苦涩的笑意,如实坦白。 隆美尔微微错愕,调侃道,“看来我们这里有一位厌战主义的指挥官。” “那6月份部队屯驻柔恩时,您飞回德国符腾堡州为妻子庆祝生日,又作何解释呢?”萨克森不无揶揄道。 隆美尔与他对视一眼,转而大声朗笑,这小子对他胃口。 “元首密令,冯·丰克少将即将接替我出任第7师师长,我转任非洲军团指挥官,你有没有想法?” 萨克森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邀请。 “我想留在这里。” “第7师大概率会调去东线战场,前景不容乐观。” “我明白。” 隆美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是皑皑的雪地映射着莹白的月光,被尽数收进了那双蓝色眼睛里,在这个一身孤寒的年轻军官身上,他竟看出了几分柔情。 他隐约有了猜测,罢了……年轻人总是有大把的岁月和精力可以挥霍。 “圣诞节快乐,萨克森上校。” 隆美尔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返,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中盛放着一束火红的玫瑰,他递给萨克森:“这是营地士兵送给我的圣诞祝福,我想你今晚会用得上,萨克森。” 隆美尔离开,萨克森望着那束妖冶如火的红玫瑰,层迭绽放的花瓣形状婀娜,微微凑近鼻尖,馥郁的清香在冷空气中滋生蔓延。 自Advent那天起,别墅里忙个不停的小女人、圣诞晚宴中谈笑风生的军官同僚、雪地里欢声笑语的营地士兵、以及这一束带着隆美尔将军隐秘祝福的红玫瑰… 此刻,战争似乎也慈悲地展现出温情的一面,对每一个心怀期冀的刽子手不吝微笑,纵容他们沉耽在不可告人的甜蜜与眷恋之中,获取内心片刻的安宁。 平安夜 萨克森见到玛歌时,她正躺在沙发上酣睡,抱着轻盈柔软的鹅绒被,呼吸清浅,气息带着热红酒中肉桂和橙子的甜蜜果香,又夹杂着几分迷迭香和薄荷的清凉苦涩…… 她的脸颊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五官柔和自然,透出少女般的娇憨与甜美,安详的神情,像在默默等待着恋人的归来。 他俯身含住那两片娇嫩红润的嘴唇,与她交换一个湿漉漉的缠吻,她伸出双臂抱住他宽阔的背,温顺地承受着他如同风雨侵袭般的攻城掠地。 “Frohe Weihnachten!?” 萨克森将火红的玫瑰递在她胸前,赤如绛玉的花瓣紧紧贴着高耸白嫩胸乳,勾勒出圣洁而诱惑的动人轮廓。 玛歌轻轻拂去落在他肩上的晶莹雪花,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那片旷阔无垠的蓝色冰原中,她仿佛指尖这小小的雪片,缓缓消融…… “Frohe Weihnachten。” 他们在温暖的壁炉旁,真诚地祝福彼此圣诞快乐,然后缱绻旖旎地拥吻,交换着跃然的心跳,心跳是灵魂的颤鸣。 ——— 丰盛的晚餐,使温馨的氛围更加浓厚、热烈。 席间,莉娜为萨克森端上特供的土豆香肠,换来他真诚的感谢。 萨克森尝试了无人问津的树干蛋糕,转头夸赞玛歌的烘焙技艺日益精湛,换来了泽格的四字评语“色令智昏”。 玛歌和泽格互不相让地争夺仅剩的一点热红酒,玻璃瓶滑落在地砸得粉碎,泽格无奈赢得上校暗中的一记眼刀。 晚餐结束,大家坐在圣诞树下拆礼物,有毛绒玩偶、巧克力甜点、中文书以及长筒袜围巾之类的东西…… 只有萨克森,两手空空面对着叁张面面相觑的脸孔,他略带尴尬地挠了挠眉毛:“我准备了,但它可能是一份迟到的圣诞礼物。” “狡辩。” “撒谎。” “……” ——— 拆完礼物,几个人又辗转来到客厅,围坐在燃烧的壁炉旁,温暖舒适的长绒地毯使每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懒洋洋的惬意。 热红酒喝完了,莉娜又拿出啤酒和香槟,萨克森搂着玛歌,悄悄将她的酒杯藏到背后,她毫无察觉地靠在他肩上,看着泽格醉醺醺地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听汉斯说,1914年的那个圣诞节,他们躲在西线的战壕里,和英国人一起唱了圣诞颂歌。双方协议都不开枪之后,大家纷纷爬出堑壕,聚在一起握手言欢,互相交换香烟和圣诞卡作为纪念,还一起看亲人和朋友的相片……” “还踢了一场足球赛呢,大家兴致盎然地在野地里疯跑,直到那个球被踢上铁丝网,被扎破漏气才停下来……重要的是,我们还赢得了这场比赛!” “这怎么可能,我不信!”玛歌摇晃着脑袋。 “那你问上校!”泽格提高音量道。 玛歌抬头望向萨克森,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意识到她在看着自己,那双漆亮的眼睛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亲昵地捏了捏她泛红的鼻尖,温柔笑道:“是我们以3:2的比分获胜……” “这是圣诞休战夜,怎么可能有假!”泽格灌了一大口啤酒,自豪无比,仿佛是他亲自去踢赢了那场比赛。 “可那是战争啊……”玛歌脑子有些迟钝了,下意识的反问充满孩童般的天真与懵懂。 “是啊,这就是战争。”萨克森吻着她的额头,语气中含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 转眼到了午夜,玛歌提议去逛逛圣诞集市,莉娜欣然赞成,泽格也同意,萨克森兴致不高,但他得充当司机。 圣诞节对于西方人意义重大,即使是法国政府制造的白色恐怖、盖世太保无处不在的喋血暗杀,依旧挡不住巴黎人民对欢度圣诞的热情和庆祝。 巴黎街道上到处都是亮闪闪的小木屋、张灯结彩的圣诞树、节日妆扮的童话城堡、如梦似幻的盛装游行。 莉娜和泽格早已不见人影,消失在圣诞市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各色的节庆小摊前人头攒动,不乏穿着军装的德国士兵手臂挽着优雅美丽的法国女郎。 萨克森拉着玛歌转过某个街角,漫步在静谧的塞纳河畔,走过横跨两岸的圣米歇尔桥,同样的巴黎,景致与氛围的陡然转变,令人恍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她带着一顶米色的绒帽,趴在桥两侧的石栏杆上,脑袋左摇右晃。今晚的塞纳河如同一条流动的华丽绸缎,她兴致勃勃,在其中捕捉着那些五光十色、影影绰绰的节日光点。 他不忍再看,是啊,她的生命还如此年轻、充满朝气。这令他不禁慨叹起时光的荏苒、岁月的无情,站在她身边,他已然显得有几分沧桑和衰老…… 而他刚刚才得到一个“开始”。 “玛歌。”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要离开巴黎了。” 她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大步上前,堵在喉咙里的话争先恐后地涌出,在她做出任何回应之前,他想先掏空自己:“部队接到命令,调回德国波恩南部的哥德斯堡,不日前往东普鲁士,为进攻苏联做准备。” “我离开之后,会拜托留守巴黎的朋友,保障你正常的生活、出行以及生命安全,你不用担心任何事。” “战役开始前,我可以经常返回巴黎。并且,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最多持续到明年的平安夜,我就会回来。那个时候,无论你想留在法国,或是去德国,或是回中国,都再无任何阻碍,你能不能……” 萨克森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的几个字,消散在塞纳河岸吹来的寒风里。 玛歌安静地听完,她心想,如果此时她开口向萨克森讨要一张前往西班牙、爱尔兰或者瑞士,甚至美国的通行证,他会让她如愿以偿。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那里没有为她奏响的第九交响曲、没有种满土豆的小院、没有圣诞夜绽放的红玫瑰,没有莉娜、泽格、萨克森…… 她所仅剩的一点东西,似乎都被绑在了永远轰鸣在冲锋路上的德国战车里,早在她送上门给这位德军上校操的那一天,一切都在慢慢地、不受控地滑向未知的深渊。 “我会留在巴黎,你要么活着回来见我,要么将刻有你名字的铭牌寄给我,就这么定了。”玛歌口气轻松,言笑晏晏。 萨克森紧紧拥住她,毅然决然答道:“好!” 就在此时,不远处宏伟壮丽的圣礼拜堂传来午夜的钟声、巍峨高耸的塔尖下灯火璀璨,仿佛在为漂泊流浪的教徒提灯指路、呼唤归来…… 玛歌转过身去,又回眸浅笑:“萨克森,我们去做弥撒吧~” 午夜弥撒 圣礼拜堂是一座哥特式教堂,已有700多年的历史。据说,修建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保存耶稣受难时的荆棘冠以及刑具 如今,它以15扇华丽精美的落地彩窗而闻名,被称作最美的窗花教堂。 其中的每块彩色玻璃都能从不同角度折射光线,令这栋宏伟建筑显得更加流光溢彩,梦幻绮丽。 彩窗上还绘有独立的圣经故事,讲述了创世纪到基督复活的人类故事、未来和启示录种种…… 他们错过了进堂式,进门时主教正在颂读经文,带领教众唱诵圣歌……玛歌跟着萨克森藏进人群中,她默默地巡睃着那些或苍老、或稚嫩的面孔,每一张都是如此的庄重、肃穆。 平安礼源自圣经新约正典中的若望福音,讲述的是耶稣向门徒应许他的平安,并在复活后将平安赐给了他们,教徒们虔诚祈祷,希望领受主赐的平安、幸福与共融。 它为逝去的人祈求安慰与永恒的救赎,为活着的人祈求庇佑与持久的和平。 庄重肃静的圣洁教堂中、神圣庄严的圣歌萦绕耳畔、黯然垂泪的法国妇人紧紧牵着瘦小孱弱的孩子。 玛歌收敛视线,尽力撇去心中的杂念,她数次尝试双手合十,但手臂仿佛灌铅一般沉重,始终低垂在身侧。 她开始后悔,不该临时起意来参加这场午夜弥撒,这简直是一场对灵魂的无情拷问。 至少此刻,她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至诚虔敬地为身边这个男人祈求主的垂怜与荣光。 此时此地,这种背叛与无耻显得太过赤裸,对比强烈,隐隐的愧恨促使她离开这里,她并不是非做不可。 下一秒,预备站起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力拽住,她回头望了一眼,萨克森正微微垂首,双目轻阖。 他身姿挺拔,五官苍白沉郁,紧绷的颌角透露出不可侵犯的威严,俨然是一位守贞、忘命、安贫的骑士。 他神情庄重,左手平放在膝盖上,手心紧握,右手放在胸口前,又如同一位虔诚、恭敬、守真的教徒。 他举起那枚握在手心的铁十字勋章,郑重地亲吻背面,而后轻放进她手里,又仿佛是一位坚定、温和、包容的爱人。 玛歌盯着那枚还带有他体温的铁块,是十字架么? 这个淬着血与火的荣耀象征、凝着悲痛与思念的遗痕旧物、此刻被熔化、重铸,竟成为了一份祈祷平安的柔软祝愿。 她急于摆脱这个铁质十字带来的束缚与煎熬,所以变得尖锐又刻薄,“我无法为你祷告,萨克森。” 他并不在意,反而轻声安慰她,“我也只祈求你的平安,玛歌。” 玛歌愣怔一下,感觉心脏仿佛被轻轻击碎了,流淌出酸苦的温热液体。 她强忍着鼻尖泛起的酸涩,闭上双眼,在心底默念: 仁慈的主啊, 愿您饶恕我这个怯懦的罪人, 将您的平安赐予他吧…… ——— 静谧、清冷的房间里。 呻吟与低喘声相互交织,床中央两具赤裸的身体紧密地交缠…… 犹如黑暗中绽放的午夜玫瑰,分不清是救赎,还是罪孽。 在他释放过后,她俯下身去舔弄他胯下疲软的性器,湿淋淋的肉棒上沾满两人交合的淫靡体液,她用舌头细致地从下往上舔过每一支鼓动的筋脉。 感受着这只巨兽的苏醒与震动,听着他喉间溢出的呻吟与喘促,她不免讶异地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为一个男人口交。 曾经作为妓女,为客人提供性服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生存,当然如果碰巧客人能让她高潮迭起,她也乐得其中。但现在她居然想要这个男人获得快感与满足,想要他因自己而失控爆发。 她估计是疯魔了。 当那根性器威风凛凛地向上昂起时,她翻身而上,双腿跪立支撑着身体,骑坐在他腰腹间,用手摸索着,抓住之后,缓缓塞入自己腿间濡湿的缝隙中。 等她将这根壮硕无比的肉棒完全吸入体内,他发出舒爽又痛苦的叫声,她却爽快地忍不住向后仰起头,唇间吐出幽微清气…… 她好湿了,可没能减弱半分这种穴道被巨物破开的充塞和饱胀感。 她开始前后耸动着腰肢,缓慢而有节奏地旋转碾磨,挺起胸背,让那对上下摇动的乳房在他眼前跳跃不止。她知道他受不了自己搔首弄姿,这种风情万种他无福消受。 他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而急促,伸出双手大力抓住她的腰,同时不住地向上顶胯…… “嗯呃!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扯开腰间那双手,按住他滚烫的胸口制止挺动,从上而下睥睨着他:“萨克森,向主祈求,她就会赐予你无上的快乐。” 他双眼中情欲肆虐,看着她的眼神充满难耐的挣扎与绝望的放纵,像一个既渴望救赎,又忍不住沉沦的无耻门徒。 他猛地坐起身,张嘴咬住她翘立脆嫩的乳尖,报复似地啃噬着香软而丰腴的乳肉…… 最后却匍匐在她胸前,像一辆气势汹汹却突然哑火的自行火炮,“我求你,求你给我,我受不了了……”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如同仁慈的主倾听教徒的祷告与忏悔,随后露出宽容的微笑,赐予自己的应允。 “你可以用它操我了。” 男人如出笼的猛兽,翻身而上,今晚他的肉体和灵魂都将属于她。 只有这样,这场午夜弥撒,才能画上一个羞耻而隐秘的休止符。 惊险 昨晚,萨克森说要离开时,玛歌嗅到了一丝战争的气息,不免心生波澜。可早晨太阳照常升起,巴黎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她忽然又觉得战争很遥远,仿佛什么都没变。 萨克森依旧和她坐在同一张桌上吃早餐,神色淡然,漫不经心。她正要疑起泽格怎么不在,他就进来了。 “上校。” “什么事?” 泽格面色有些凝重,看了一眼玛歌,欲言又止,萨克森放下手中的报纸,让他直接说。 “有一批法国学生在圣日耳曼大道搞游行示威,设置路障、燃烧汽车、甚至在一家咖啡馆安放了炸弹,法警和盖世太保已经控制了现场,抓了几名示威者……” “这似乎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莉娜碰巧在现场,被扣住了。” 萨克森拧起眉,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还不等他作出反应,玛歌已经放下手中的刀叉,磕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个男人心领神会其中蕴含的怒气。 萨克森冰冷地盯了泽格一眼,泽格摊摊手表示,你自己让我直接说的。 “是我的一件羊绒大衣,前天不小心勾丝了。莉娜今天拿去圣日尔曼大道的那家裁缝店修补,她出门前告诉我了,我可以作证。”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巧合。但人落在盖世太保手里,他不会管你是去补衣服还是买鞋子…… 萨克森站起身,“我跟泽格去一趟?” 玛歌比他动作还快,“我去帮你拿枪?” “……” ——— 萨克森他们驱车赶到时,场面已经控制下来了,游行的学生和围观的民众都被驱散,只剩下几个被五花大绑的领头者和莉娜,她似乎还挨了一耳光,小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莉娜一见到玛歌,立即委屈地撇了撇嘴,泫泫欲泣:“唐小姐……” 萨克森拉住玛歌,阻止她上前。埃米尔走过来笑着跟萨克森打招呼,萨克森略微点头致意,泽格在来的路上说正是埃米尔打电话到别墅告知这个消息的。 对于这个法国男人莫名其妙的善意,萨克森心里不满,但表面上还是得客套一下。 “这些学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看就应该和那些该死的反抗分子一起拉到集中营去,好好改造改造!”劳斯上校似乎对大清早就要来收拾烂摊子这件事非常不爽,火气十足。 “萨克森?你怎么来了?” “那个女孩是我们从集中营挑出来的佣人,父亲是法国抵抗分子被杀了,母亲是华人不知所踪,背景干净,没有威胁。”萨克森毫无顾忌,直接表明来意。 “那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来裁缝铺补衣服,碰巧。” “补衣服应该不需要和这群学生攀谈吧,还是说这几个示威者里恰巧有你要找的裁缝,小姐?”劳斯上校转身质问莉娜,语气阴森骇人。 莉娜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应声,玛歌见状,面色平静道,“我可以作证。” 劳斯笑了笑还预备说什么,萨克森却皱着眉,环顾起四周。 两位德军上校站在毫无遮蔽的占领区大街上为一个仆人做口角之争,这几乎令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 “我们换个地方谈……” 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枪声,顿时尖叫声四起,子弹射在钢构的汽车表面弹跳飞溅,萨克森瞬时拉过玛歌蹲下,将她隔挡在自己和车体中间。 “scheisse!!”劳斯发出痛苦的嘶吼,他肩部中弹了,但他还是立刻掏出枪和随行的部下进行反击。 “是抵抗组织!”泽格将莉娜一把扯到车后,大声喊道! 盖世太保和法警立即进行火力压制,又迅速冲向刚才进行射击的大楼,封锁之后,逐一进行严格盘查。 萨克森摸着玛歌的后背,双眼扫视着她,“上帝保佑,看来你没中弹。” 事情发生的太快,玛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她有些呆滞的,伸手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萨克森……” 他用指腹抹了抹,安慰道:“没事,被划了一下。” 萨克森将车门打开,把玛歌塞进去,然后侧身对泽格命令道:“你先开车带她们离开这里。” ——— 傍晚时分,萨克森回到别墅。 他没有作详细的解释,只说,是抵抗分子的袭击,事情已经解决了。劳斯上校已经做了手术,正躺在医院休养。 玛歌坐在卧室的落地窗旁边发呆,萨克森端了一碟覆盆子进来,挤在她身边,语气落寞:“抱歉,今天只是一个意外,我们离开之后,你会安全很多……” 在占领区,谁和德国兵站在一起,谁就处于危险的漩涡之中,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玛歌却突然扑进他怀里,亲吻着他脸上那块纱布,语气发闷,“这种枪伤能拿勋章么?” 萨克森搂住她,低低地笑起来:“它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嘉奖。” 玛歌有些愤恨地拧他腰间的肉,萨克森吃痛地求饶让她轻点。 他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惋惜, 如果中弹的不是劳斯而是自己,好像也并非一件完全的坏事…… 分别 萨克森离开了。 和进入巴黎时相比,没什么两样,除了颧骨处多出来的一道疤痕。 参谋部的同僚嘲笑说他这伤可算不上光彩,萨克森沉默不语。 士兵们一路上讨论着战争很快就会结束,马上能够回到德国和妻子相聚,女儿应该都能走路了…… 萨克森望着他们脸上洋溢的那种骄傲又得意的笑容,抚过脸上那道疤,惶恐中又夹杂着些许忻悦。 惶恐,是战争的常态;忻悦,是也许未来他也会有个女儿呢… 由于元首的战前动员、以及德军以往的不败战绩,形势仿佛一片大好。整个军队倒像是去苏联郊游,严肃中透露着一种轻松和愉悦。 不到叁年的时间,德国豢养的这群钢铁猛兽在西欧大肆征伐,已经相继攻克了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丹麦、荷兰、比利时、法国…… 由此,希特勒元首带着他那残暴的野心、血腥的辉煌与德国人民耻辱的过去,趾高气昂地将象征胜利的纳粹卍字旗插遍欧洲的每一寸土地。 而此时的苏联刚经历过“大清洗”运动和苏芬战争,羸弱不堪。 所有人都对元首的话深信不疑,苏联如今就是一幢四面漏风、摇摇晃晃的破楼房,等他们去踹上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战役还没开始,凯旋之歌的前声已经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 ——— 巴黎迎来了久违的春日。 街道旁的樱桃李、红白樱,公园苗圃里的郁金香、丁香花,私人花园里的紫罗兰、白牡丹,整座城市淹没在一片花海之中…… 人们在樱花树下野餐,在塞纳河畔流连,在喷泉雕像旁与恋人共舞,鹤发童颜的老者,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只为摘一枝最早的白玉兰,藏在礼帽里回家给老伴变个戏法,告诉她春天来了。 莉娜也随手带回来一朵玉兰花,这个春天的信使,似乎给莉娜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好心情。 这栋别墅里没有了德国人的身影,一开始她也是恐惧担忧的,这意味着她们失去了庇护。但时间一长,她才反应过来最大的恐惧就是德国人带来的,于是她变得自在起来。 德国人也不是完全消失了,有人会定期送来钱、粮食和生活必需品,放下就走,并不交谈。别墅外面也有两个德国士兵值守,按时出勤,从不进门。 唐小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新培养了一个散步的习惯,却依旧叁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很少出门,在房间里抽烟,在客厅里弹钢琴,在院子里喝咖啡,望着那块怎么也不抽芽的、光秃秃的黑土地,一坐一下午…… 莉娜提议,要不找人把地重新翻一下,在里面种上花,可能这里的土壤并不适合土豆生长,大家的小院都是花香四溢,只有她们这个…她只笑着摇了摇头? 莉娜没再坚持,唐小姐实在是个很好服侍的人,要求很少,不挑剔,好说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很沉默。 莉娜问她,唐小姐你会想上校么? 没有得到回答。 她似乎也尝试找点事做,找到几个小孩子想要教他们弹钢琴,免费或者象征性收取一点费用,以免人家父母认为她有所企图,但结局还是潦草。 她是有色人种,在纳粹党铁腕推行种族政策的背景下,跟她接触过多实属危险,这是每个人心照不宣的选择。 这怪不得任何人,大家都竭力生存着,不想自找麻烦。 玛歌指间火星闪烁,缓缓吐出清雾,人果然是容易疮好忘痛的,她几乎都快忘了,进入这栋别墅之前的日子是多么地难捱… “唐小姐,唐小姐……” 玛歌回过神,连忙接过莉娜端过来的咖啡,歉意地笑着。 “芳菲,你觉得战争中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干什么?”玛歌望着旁边那块黑漆漆的土地。 莉娜搅拌着咖啡,摇摇头。 “应该是等待吧。” 等待下一顿饭,等待下一场觉,等待黎明,等待黑夜,等待后方的书信,等待前线的讣闻……等待再见一面。 萨克森骗了她。 他说战役开始前,会经常返回巴黎,她信了,可他一次都没有。 玛歌决定不给他回信,但他依旧保持每月给她寄一封信的频率,还说等她收集12封的时候,他就回到了巴黎。 今天是第5封,信封里没留只言片语,只装了, 一朵干枯的、素净的蓝色矢车菊。 战争伊始 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 按照巴巴罗萨计划,德军分为叁个集团军群,总计投入兵力520万人。其中,由中央集团军群担任主攻方向,经布列斯特、明斯克、斯摩棱斯克,直指莫斯科? 因此,中央集团军群的配备最为完善,拥有2个装甲集群,总计51个师,约1600架战机。第7装甲师便归属于中央集团军群中的第3装甲集团军,由赫尔曼·霍特将军担任指挥官。 德军的部队序列相比于苏军,编成更为合理。德军师满编为1万5千人,内部装甲团、炮兵团、防空营、反坦克炮营以及数个摩步兵团等等,诸兵种混同作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战争机器;而苏军此时兵种较为单一、技术支援也偏弱,战斗力无法与德军比肩。 德军军官将领、士兵的军事素质也强于苏军。德意志民族本就崇武,大量军官出身于军人世家,士兵普遍受教育程度较高,且通过前期波兰、法国等战役积累了丰富作战经验,此时正雄心勃勃,整装待发。 早在法国仅仅四周,便以迅雷之势向德国投降时,苏联最高领袖斯大林,就在克里姆林宫里将法国骂得狗血淋头,他愤懑地向部下叫嚷:“希特勒就快要打破我们的脑袋了!” 大家都知道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快。 中央集团军群沿袭中路,霍特指挥的第3装甲集团军一路狂奔,3天就深入苏境纵深200公里,与古德里安指挥的第2装甲集团军相互配合,南北合围,向心突击,形成了标准的钳形攻势。6月28日,开战仅6天,明斯克陷落。 7月,中央集团军群马不停蹄地向斯摩棱斯克进发,势如惊马。装甲部队依旧一路高歌,攻势迅猛,半个月的时间便攻占了斯摩棱斯克的大部分城区,再次形成了合围圈。 8月,斯摩棱斯克失守。 随后苏军的支援部队抵达战场,对德军实施多次猛烈的冲击与反突击,双方陷入胶着苦战,但苏军且战且退,战果不显。最终莫斯科的西侧门户—斯摩棱斯克被德军占领,此时,距离莫斯科只剩300余公里。 斯摩棱斯克战役最终以德军的胜利告终。为此,希特勒元首发来电报,代表全国人民向这支部队英雄般的战绩表示热烈祝贺。 中央集团军群获得了帝国的褒奖,与此同时,一直作为第3装甲集团军主力先锋的第7装甲师,损失惨重,几近消耗了半数坦克,于8月上旬撤至前线后方进行休整。 战争是一种集体性的暴力对抗,个体意识只能泯灭其中。每一个士兵的死亡,每一支部队的溃散,都只是最高统帅部指挥桌上摊开的一个沉默而冰冷的数字。 刚刚接受战争洗礼的年轻士兵总是难以接受这一点,泽格也不例外。 战役初期,部队在攻占明斯克的时候,俘虏了苏军的一名掷弹兵。泽格一边给人家点着烟,一边嘲笑他投弹姿势不标准,容易中弹,还手脚并用比划着给他做示范…… 遭到团参谋长大声呵斥,见萨克森脸色不好,泽格才有所收敛。参谋长言辞激烈,称萨克森实在太过放纵这名副官,战争会杀了他。 现在,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便失去了往日光彩,他终于褪去了那股稚嫩而莽撞的少年气,丢掉了天真,却变得彷徨,失去了脆弱,却也没有变得坚强。 萨克森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战时没空闲聊,现在部队休整有空闲了,他又忘了要说的话。 “部队重返前线后,你继续跟着后方的指挥部,情报参谋不需要上指挥坦克。”萨克森直接下了一道命令。 “汉斯死了……” 萨克森涌上莫名的一股怒气:“你第一天看见死人吗?” “他只来得及塞给我这张相片。炮弹炸穿了他的肚子,血都流干了,白色的肠子流到了我手上……” “那你就帮他寄回萨尔州弗尔克林根的家中,站起来!” 萨克森盯着那张沾满血污的照片,对着坐在野地上的男人,疾言厉色。 他隐藏起眼底的那抹不忍,转身离开,参谋长说的没错,要想从战场上活下来,总得付出点代价。 ——— 萨克森抽着烟,香烟燃烧散发的白雾,混合着泥土中的腥臭,空气中的汗味和火药味,几乎令人作呕。 这种味道大概类似于,把牲畜的肝脏生剖出来,然后放在水里浸泡,再将那盆水喝下去。 但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伴随着这种气味吃饭、睡觉和呼吸。 根据上级的战略部署和作战指示来看,在司令部静坐的将军们,似乎认为胜利在望,只需要再两周的时间,战争就会结束。 可他无法让自己这么乐观。 日前,苏军为了阻挡德军的进攻,将位于第聂伯河上的堤坝炸开了豁口,导致下游大量村庄和军民被淹,死于这场泛滥洪水中的估计有10万苏联人。 德方对苏联这种小把戏嗤之以鼻,很快便恢复了交通与发电。 但第聂伯河大坝建成时间不长、工程量浩大,被称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力发电站,不可谓不宝贵。苏军宁愿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也要炸毁它,这是一个讯号:不惜一切、抵抗到底! 并且,斯摩棱斯克战役粉碎了德军“闪电战”的不败神话。苏军的表现不同于他们过去所战胜的任何一个对手,他们顽强奋战,几乎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每一个居民点,都经过残酷争夺,几经易手…… 德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萨克森不得不承认,相较于以往他变得胆怯了,进出一趟法国,他丢了半个人在那里。 战争再无法使他麻痹、沉浸甚至陶醉其中,勋章也带来不了多少荣誉感,他一闲下来就控制不住去想,为什么还没收到来自巴黎的书信…… 该收到了,就算是他亲自开着坦克回去拿,都应该回来了。 他想活下去,想让他的士兵活下去,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但偏偏碰上这一场似乎无法生还的战争。 莫斯科的凛冬 第7师在休整期间,一直充当“救火队”援助其他部队与苏军作战,陆陆续续积攒了不少苏军战俘。 现在,第7师按照命令要调往前线,参与“台风”行动,攻往莫斯科。这批俘虏来不及送往战俘营,只能交接给前来换防的部队。 来的是一支党卫军,他们将正在吃饭的战俘全部赶到空旷的野地里,发现中间还有十几名女兵,立即把她们挑了出来,当场就扒了其中一个女兵的衣服。 国防军与党卫军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大部分都看不上这群毫无底线的暴徒,但战争发展至此,每个人都冷眼旁观…… “嘿!” 泽格从人群中站起来,眼神冰冷,“他们都是战俘,那个女人还带着红十字袖标,你没看见吗?” 不杀缴械投降的俘虏和医务兵,这是《日内瓦公约》的规定,也被印在了每一份德军士兵证的扉页上。 “他们可没签什么见鬼的条约。” “那你就能随便强奸女人吗?” 泽格举起了枪,对方立即举起十几条枪对准他的脑袋。 萨克森到场,下了泽格的枪。党卫军士兵们没忘记向长官敬礼,却也没打算放弃处理这批战俘。 “让她把衣服穿上,否则我让人送你去见随军法官。”这是一句很平静的话。 那名士兵想到随军法院,不禁露出笑容,只是笑纹还没扩展到嘴角,就砰地一声,仰面倒地。 “或者我亲自送你去见上帝。” 依旧平静的一句话,只是听的人已经失去了做出选择的机会。 党卫军终于意识到严重性,纷纷规矩地立在原地。萨克森示意手下的人,把战俘带回原处。 “集合部队,准备出发。”萨克森转身对泽格命令道。 “这批战俘怎么办?” “按命令,交给换防部队。” “那不如现在就绞死他们。”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最终萨克森还是妥协了,命人押送这批俘虏前往战俘营,泽格才转身离开去执行命令。 萨克森不想戳穿,那样谁都不好受。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些战俘的下场不会好过今日…… ——— 10月初,第7装甲师与从南面而来的第10装甲师取得联系,切断了通往莫斯科的道路,合围苏联4个军,进行歼灭。部队损耗不小,但基本按照计划顺利推进。 此时,苏联却迎来了漫长的雨季。尘土飞扬的道路变成了泥河,德军的坦克、火炮、卡车,甚至士兵和后勤马匹全部被陷在泥里…… 本来用于冲锋陷阵的坦克装甲,现在用来挽救那些被黏在泥泞里的后勤保障部队。 上级火冒叁丈,士兵垂头丧气,萨克森望着在阴雨中像困兽一般挣扎的部队,沉默无言。 好不容易等到雨季结束,又迎来了残酷的严冬。由于德军进攻速度太快,而运输物资的德国军列又无法在苏联过宽的铁路轨道上运行,粮食弹药都运不赢,更没法运送棉衣冬靴……整团、师的士兵都倒在漫无边际的茫茫雪原之中。 萨克森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将本就供应不足的汽油拿出来,供士兵燃烧取暖。 泽格裹紧大衣和同僚们挤在一起聊天…… “再这样下去,上校要把他自己浇上汽油点燃,给大家供暖了。” 大家一阵哄笑,就数泽格笑得最欢,“哎,你们闻过尸体烧焦的味道么?” “出门遍地都是。” “不是那种,上次我们的一辆IV号坦克被苏军T-34击中了,幸运地没有殉爆,结果我旁边那小子跑太慢了,出来时被燃油烧焦了,尸体被火一直烤到发出焦香味……” “你没有尝一口?”有人揶揄他。 “我忍住了,不知道俄国人烤起来有没有这么香……” ——— 第7装甲师最终止步于距莫斯科35公里的郊外,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克里姆林宫的螺旋状塔尖,但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苏军屡战屡败,终于摸清楚了这群铁甲怪物的一些弱点。他们建立起反坦克防线,构筑完备的堑壕,将反坦克部队、炮兵和工兵集中部署在严丝合缝的防线上,与德军展开殊死搏斗。 到处都是被击毁的坦克残骸和士兵尸体,被炸得四处飞溅的残臂断肢,鲜血喷洒在白皑皑的土地上,犹如一场无休无止的血色风雪…… 混乱中,萨克森所乘坐的指挥坦克,被一枚德军投下的炮弹砸中履带,几欲掀翻。一阵剧烈震动和摇晃中,他逐渐失去了意识,昏迷的前一秒听到有人喊着,泽格中尉中弹了…… 重逢 巴黎东站,位于北部的第十区。 这座火车站的建筑风格极具美感,也是巴黎最繁忙的交通枢纽之一,曾经挤满了从北部逃亡回来的士兵与难民,人满为患,现在它被置于德国人的管控之下,空空荡荡。 战后的巴黎,是一颗被他人捏在手心的民族心脏,被切断了血管与经脉,它不得不依靠“强心剂”维持跳动。如果维希政府胆敢顶撞、向柏林运送劳工时不够爽快、运往德境的粮食打了折扣……德国人就立马停止给巴黎打针。 这座城市只剩下一副庞大的骨骼,气势不凡却毫无生机,在幽幽的穹顶下静静憔悴,饿得直打呵欠。 幸好,近来抵抗组织没有大的动作,法警们干活也十分卖力,这周被德军放进巴黎市区的列车能够按时抵达。 一年多来,巴黎人逐渐变得古怪而冷漠。深夜子时居民楼里时常传出惊呼与惨叫声,咖啡馆里散布着对德国人与英国人的窃骂声……街头处他们又为彬彬有礼的德国士兵指路,车厢里夹着公文包上班的德国人会情不自禁地抚摸邻座法国妇人怀中婴儿的脸颊,这位母亲也会回以微笑… 也许敌人的概念,只有在隔着一条火线时才是坚定而明确的。在日常的生活中,汹涌的人潮会将大家一起卷走、一起颠簸、相互混杂。 在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上,强烈的爱、凶残的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暗的、乏味的、微不可察的忧伤。 这就是玛歌很少出门的原因之一,她不是法国人,巴黎也只是这具身躯的一个过路之地,并非归属。巴黎人都喝了慢性的自杀毒药,她没有必要陪着殉葬。 每当一个死气沉沉、失魂落魄的法国人与她擦肩而过时,她都在心底重申一遍。是的,她没必要歉疚,那莫名其妙又毫无缘由的歉疚…… “夫人,买束花吧。”一个留着典型法式胡子的小老头用一种忧郁的眼光看着玛歌,他的花车里只剩最后几支花了,车站里也只剩下最后一位客人,“您的丈夫收到这束花,会感到开心的。” “我没有在等人。” “这么冷的天气,您穿着优雅美丽的连衣裙来火车站散步,是会感冒的。” 玛歌败下阵来,她拿出手袋,低着头想寻找几枚硬币。 “您的丈夫是法国人吗?他绝对会喜欢这束鸢尾花的,它代表着爱与自由,没有法国人不喜爱……” 玛歌顿感躁郁,她蹙紧眉头,接过那束蔫巴巴的蓝色鸢尾,掏出一张纸币塞在小老头手中,示意他不用找了。 小老头立刻眼冒精光,连忙推着花车转身离开,忧郁顿消,脚下生风。 此时已是傍晚,马上就是宵禁的时间了,她必须在宵禁开始之前赶回家,否则明早这里就会多出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 也许萨克森在信里是骗她的,也许前线战事吃紧改变了他的计划,也许他乘坐的车厢遭遇了盟军的袭击……也许是她头脑发昏,不该来这儿,在家里等不是一样的吗? 玛歌正懊悔地迈开脚步,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仿佛跨越千里之远的无垠雪原而来。 她转身,站定。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再次出现,比她在睡梦中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深邃明朗,就如同头顶上那片广阔而蔚蓝的天宇。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敢上前。 男人站在原地,沉静的目光在寒风中缓慢、仔细地描摹着她的脸,最终抵达她的眼底,“你瘦了。” 冷冽的晚风吹在身上,玛歌不自觉地轻颤。她忽然迈步向他奔去,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萨克森被撞得轻退了两步,而后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 这个拥抱冰冷又炙热,充斥着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与她怀中鸢尾的芬香,显得荒诞而梦幻。 他甚至来不及去吻她,只将头埋在她颈侧深嗅着,以宣泄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思念与担忧…… “瞧瞧,战争都对我的爱人做了些什么。”萨克森摸到她的瘦骨嶙峋,难道她又没有粮食填满肚子吗? 他心里陡然翻腾起滔然恨意,对战火、对德国、对元首、对自己。 他低头狠狠吻住她冰凉的嘴唇,撬开她的牙关,将舌头伸进她的嘴里用力交缠、吸吮,她双唇微微张开,引领着他的深入,不自觉迎合着这个激烈缠绵的亲吻,感受着自己心如擂鼓,令人窒息却又难以自拔。 在这个空荡萧瑟的车站里,他犹如向整个世界宣示着一场无声的绝对占有。 “你怎么不给我写信,玛歌。”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着裙子出门?” “小混蛋,你都不想我的么?” 萨克森有满腹的牢骚和委屈,含混着长久的焦虑不安和压抑迷茫,此刻化为隐隐的斥责与怒骂,决堤而泄。 突然,脖子上滴落的一点温热,将一切都砸得粉碎,寒风一凛,便化为乌有。 玛歌什么都没说,就为萨克森带上了无形的镣铐,他放松手臂的力气,尽力软化着嗓音:“是我的错……我错了,都怪我,我才是混蛋!” 在东线战壕里,泽格曾和其他的同僚一起偷偷打趣萨克森,说他每个月都往巴黎寄信,可飞往东线的无数封军邮里没有一封是给他的。 萨克森上校从未听到过、或者看到过一声、或者一句, “Ich liebe dich” ——我爱你 “Du fehlst mir” ——我想你 萨克森对这些八卦略有耳闻,却从没有因此疑神或发怒。 因为他明晰,世界总有一些爱意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深埋于心,总有一些思念沉寂无声,却又振聋发聩。 你想要爱这样一个人,就必须学会, 于无声处听惊雷, 于无色处见繁花。 只道寻常 车站外,有汽车来接萨克森,但玛歌说不想坐车,他们可以走回去,离得并不远。 他不同意,因为她穿得实在太单薄,但又拗不过她,最终只能让车子先走。 他将灰色的羊毛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两人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泽格怎么样?”萨克森问道。 “还好,只是不怎么爱说话了。”玛歌回答得模棱两可。 泽格前胸中弹,子弹离心脏差一公分,命悬一线,被火速拉往战地医院进行抢救,做了手术之后,返回巴黎休养,已经一月有余。 玛歌去医院数十次,才被允许见他,再见的第一眼,她几乎不敢认。昔日那样神采飞扬的一张脸,一年的时间就变得如此灰暗,她无法想象这一年他经历了什么,也无法问出口…… 但此时面对萨克森,她没忍住。 她责问:“你让他上前线作战了吗?” 他无奈:“大家死的速度太快。” 萨克森这一年里参谋就换了五六个,敌人一股脑涌上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得握着MG34进行疯狂扫射。 “不顺利吗?”玛歌知道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如果顺利,早在她收到第12封信的时候,邮差就不会再来了。 “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萨克森声音低哑,不知道是在劝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一点时间。” 他不知道部队还有没有机会到达莫斯科,第7装甲师此时已经后撤至利马,建立了防线,预计着42年的夏季攻势。 从规模上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称作师建制了,只有千余步兵和几十辆破损坦克,坦克兵几乎消耗殆尽。只能在原地等待增援,一批批连枪都拿不稳的少年人被接连送往东线战场…… 有些青涩的面孔,甚至让他幻觉见到了维尔姆,当年维尔姆死后不久,德国就战败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如坠冰窖。 “你能在巴黎待几天?” “最多一周。” 严格来说,他是借着一次轻微的脑震荡返回巴黎,这绝对违反了军纪。但他为自己想了很多理由,比如他觉得自己伤势很严重、他已经叁年未休过假、他得回来安排一下泽格的事…… 他想亲眼确认一下她的平安,将丢在巴黎的半个人捡回来。 “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吗?”萨克森主动开口,随即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有没有人按时给你送粮食和蔬菜……出门不能拒绝勤务兵跟你一起…” “还是经常做噩梦吗?记得让她们睡前给你热一杯牛奶……我叮嘱你每天要出门散一次步,是不是没有执行?” “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交给你的枪要好好保管,随身携带……” “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出门摸了小猫小狗回家要洗手……” “萨克森。”她突然打断他,又抬起头对着他笑,眼眶里晶莹闪烁,“你变得好啰嗦啊。” 她的心忽然变得颤颤巍巍,她开始害怕,害怕他们的对话要以“这一年”来作为开头,害怕他这种交代琐碎小事的口吻,害怕上帝面对她的祷告再一次残忍背身? 她不想变得这么脆弱,脆弱意味着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争将你掠夺干净。 如果把那点仅剩的在意藏好,说不定就能不惊醒那头名为“战争”的凶兽,从而逃过一劫。 所以,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变成了空荡街道里不断回响的一句。 萨克森,你变得好啰嗦啊。 迷失的士兵 萨克森无比清楚,今晚他会是一个残酷无情的真正“侵略者”。 在苏联广袤的冰原上、寂静的星空下,狭窄封闭的坦克里,他无数次梦见过这个场景,心驰神往,又魂牵梦萦。 他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高昂起头,附身贴住她的背,用粗粝的手掌捏弄她因重力而垂晃的乳房,力气大得几乎要掐爆它们。 她软塌着腰,用手覆住他的手背,主动将硬得发涨的胸乳往他手里塞,那种久违的粗糙与滚烫,令她浑身过电,颤抖不已,“ 嗯啊~用力捏,捏烂它们……好不好,上校。” 她的身体热情高涨,迫不及待地迎接着他的入侵,他还没开始操她,浅浅戳在穴口处的阴茎就已经沾满她的淫液,龟头黏腻不堪。 这种毫无廉耻的取悦与勾引几乎刺得他气血翻涌,理智尽失。 他握住胯下那根东西,毫不留情地甩打着她潮湿的阴部,打得汁水飞溅,“骚货,很久没吃男人的鸡巴了吧?” 她爽得忍不住呻吟出声,饱满光滑的臀部不住地向后迎送,她享受他性器的抽打,渴望他凶猛的肏干,“很久了,我痒得发疯,快插进来!” 他低咒一声,扶起性器,弓着腰猛地将它楔入那高高翘起的淫洞。 “嗯啊——!” 灵魂都在战栗,已经很久没被这根鸡巴填满过了! 他摆动腰部,开始大开大合地干她,将肿硬的肉棒尽根拔出,再蓄力重重顶入,径直深肏到她宫腔口,不带一丝温情地贯穿、顶弄。 她失声尖叫起来,眼神涣散,唇角流涎,那张淡漠的脸,呈现出十足的放荡与色情。 “啊啊……嗯啊啊~好深!!” “够深了吗?” 他含着她的耳垂,声音性感到她骨缝都泛起酥痒,“你里面痒不痒啊?” 她咬着唇,重重点头,又用手去揉弄身下充血的阴蒂,刺激那含着火热异物的穴道剧烈地收缩,“操进去,用鸡巴操烂我……” 她似乎想溺死在这汹涌澎湃的情潮欲海之中,不知羞耻地向男人求欢。 他大力钳住胯下软烂的躯体,一顿狂顶,硕大的龟头不断钻研、蹂躏着宫腔,令人战栗的快感沿着背脊不断上窜,如奔雷般,洪水赴壑。 积蓄到顶峰时,他彻底失控,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我要射进去,射到最里面!射到你怀孕!!” 她伸直脖颈,像只垂死的天鹅,又像献祭的羔羊,承受着他热烈释放的欲望,凶猛灌入的精液,爽到极致的痛快淋漓。 那根巨物终于偃旗息鼓,她又伸手抓住自己的臀肉,向两边扒开,露出张合着的鲜艳软穴,“我还要……”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急促的粗喘声,“我换个套,等一下。” “戴套怎么射到我怀孕?” “别这么欠肏!” 他一边恨声咒骂,一边对着那白嫩的臀肉狠抽一记,又急不可耐地重新填进去,急风骤雨般狂耸劲腰,顶得她跪趴着的身躯不断前倾,干得她浪叫连连。 他的表情从紧绷、狰狞、再到迷离,最后松懈下来,低吼一声,将体内积攒的东西射得一干二净。 错乱交杂的呼吸,停止撞击的肉体,这场旷日持久的性爱,终于归于沉寂。 ——— 凌晨时分。 玛歌掀开眼帘,探出手在身后摸索着,没有预想中的温热,一片冰凉。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门…… 楼下客厅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萨克森一声怒吼,她浑身一激灵。他已经将声音压得很低,但那种愤怒令人油然生出深深的恐惧。 “我说过,让你别吸这个!你想死吗?!”萨克森抓着泽格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 “部队急行,我们必须保持时刻清醒。”泽格发出一声哼笑。 “少他妈的鬼扯!”萨克森将人重新扔回椅子上,抓起他的头发,盯住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是人就需要休息,你打仗打得脑子坏掉了吗?!” “我们还能称作人吗?”他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笑声轻贱。 望着他失去金色光泽的头发,发青发黑的眼眶中眼球突出,目光呆滞,双颊深深凹陷,下巴处杂乱的胡茬,萨克森感觉他们像被拖进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恶毒诅咒 泽格这副尊容他并不陌生,在东线的战壕与堡垒之间,数不清的德国士兵面色灰暗,行动僵硬,像活死人一样游荡。 他亲手枪毙过一个,那个上士将战友的脸啃得血肉模糊,到了这种地步,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按住他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泽格,战争总会结束的,你还这么年轻,还有远大的前程。你会碰到一个想娶的姑娘,尝过这个滋味,你就会明白,死亡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 在战场上心有牵挂的人,不会再觉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的眼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毋庸置疑,就是死亡。 “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泽格继续自暴自弃道。 这彻底激怒了萨克森,他狠狠朝那张颓废的脸上给了一拳,泽格被掀翻在地,吐出一口血水,混着两颗臼齿。 “你这个蠢货!!” 也许是剧烈的疼痛震醒了麻木的灵魂,他双膝跪地,瘦削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嘴里不断涌出鲜血,那个桀骜的纯粹少年,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 “他们都死了,我们一起从柏林军事学院毕业,一起参的军,我们约定佩戴着勋章再次相聚,但现在只剩我一个了……我活不到那一天了,上校,我再也无法活着回到莱茵河畔,上帝不会宽恕我……” 破碎的泣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他死死捂住心脏,似乎在向上帝求救。 玛歌俯视着那团黑影,她想,那个士兵终于还是在柏林的迷雾中走失了。 萨克森似乎不这么认为,他挺直身体,双手背在身后,神色肃然,“等你的伤痊愈,你直接从巴黎滚回柏林,伤退报告我给你打!”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突然又回首,眼神中的戾气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插心脏,“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服用柏飞丁,我就当场割开你的喉咙,把每一粒都挖出来。” 泽格跪在原地,毫无反应,像是一具尸体,他身旁撒了一地的白色小药丸,白白的,扁扁的…… 软弱 玛歌迅速回到房间躺上床,闭起眼睛,紧接着耳边传来他的脚步声,床侧凹陷,又没了动静。 他在床边长久地静坐,然后起身去阳台抽了一支烟,最后回到她身边躺下。 他身上带有那种经久不散的铁腥味,一被他搂进怀里,就盈满她整个鼻腔。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越收越紧,痛感渐强,她就要挣扎起来。 突然,男人喉腔里传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哽咽,扑在她后颈,她动作随之僵化? 这个久别重逢的夜晚,他们没有烛光晚宴,没有轻歌曼舞,没有热情相拥、没有倾诉眷念…… 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之后,容不得片刻喘息,残酷的现实就揭开了笑面。 她转过身子,他的嘴唇紧闭,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那种无法言说的悲痛与疲弱被他生生抑在眼底,血丝侵蚀着冰蓝的底色。 这一刻,匍匐者见到了主宰者的溃败,受难者见到了意气者的落魄,可她竟无法衍生出一丝一毫的快意。 她昂起头去吻他的泪水,察觉到她醒了,他手脚慌张,想遮掩这种无用的狼狈和脆弱。 可她扑在他身上,不无悲悯地,将那些咸涩液体一一舔舐干净,然后静静趴在他胸前,他也沉默着反拥住她,就这样缓缓睡去。 黑暗中,玛歌睁着一双如水洗过的眼眸,心底翻江倒海。 上帝,瞧瞧你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 玛歌一夜都没睡个安稳觉,睁开双眼,萨克森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她,看来,一夜无眠的不止她一个。 “Guten Morgen?”他还是喜欢问早 “Guten Morgen?”她抬眸回应道 “玛歌,你还是想回中国,对吗?” 她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没有给出答复,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但中国现在也是战区,并不安全。” 萨克森并非对这场战争彻底失去了信心,但他得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万一德国重蹈覆辙,他死在战场上,请至少让她活下去。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巴黎是占领区,风平浪静之下暗潮汹涌,后方的柏林也难保万无一失,只有中立国可以勉强避开战火的纷扰。 “我会找人签一张通行证,再帮你办一本通往中立国的护照和签证,你想去哪个国家?”他想了一夜,早就打好了腹稿,此刻如同竹筒倒豆子,“当然,还有回中国的签证,等战争结束,你就可以回家了。” “一张?”玛歌敏感地捕捉到数字。 “你应该只能算一个人?”萨克森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那莉娜呢?” “好吧,两张。” “泽格?” “……,他是德国人,家在柏林。” “那也不该是一张。” “好,两张。” 她似乎满意了,这无疑就是她能从战火中运走的整个巴黎。 听到她愿意离开,萨克森暗中松了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欣慰。 “我会待在巴黎,直到战争结束。” “……” 合着他们刚刚围绕两个数字展开的一场辩论毫无意义? “为什么?” “巴黎已无战事,很安全,这是上校您的原话,忘了吗?”她慵懒地翻过身去 上校怔在原地, 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他思索一番,仍旧不肯放弃,将她拉过来,俯身望住她的眼睛:“玛歌,你不想去四川成都了吗?不想看一眼斯古拉?” 她眼中的冰霜终于开始消融,波光荡漾,她又转过身去,瓮声道:“想。” 怎么可能不想? 他的吻落在她肩头,“你会看到的。” 保卢斯将军 萨克森没能在巴黎待上一周,第三天就接到了来自柏林的电话。 进攻莫斯科失利后,德国陆军总司令部已经将接下来的战略重心转移至了苏联南方经济区——高加索地带,以切断红军的战略物资补给线,夺取至关重要的石油资源。 第装甲7师建制已残,马上要调回大后方进行休整。由于该支部队在开战以来顽强奋战,尤其在进攻莫斯科时,多次以劣势兵力取得战术上的重大突破,不少军官都获得了晋升。 萨克森授少将衔,调任至南方集团军群中的第6集团军,担任装甲师指挥官。第6集团军司令“保卢斯”上将,是他的直系上司。 萨克森在返回巴黎之前,就已经接到了这个调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对此没有任何疑议。 但电话那头的人,对此表现出了十分的不满。 “你的目光太短浅了,萨克森。” “前不久,曼施坦因在克里米亚半岛取得了惊人战绩,已经晋升为陆军元帅。如果你早服从他的调令……” “保卢斯,那个从黑森出身的穷小子,自以为娶了一位罗马尼亚贵族小姐,就是上流人士了……他只擅长坐在指挥室里,往作战地图上涂鸦几笔,要知道他上一次担任军事主官,还是七年前的一名汽车营营长。” “让他去指挥一个集团军,我看元首也是让胜利冲昏了头脑!” “元首在一个月内罢免了如此多的国防军高层指挥官,这无疑是东线战场的巨大损失。如果他不能完全信任我们,带领德意志夺取最后的胜利,那他将失去我们的拥趸……” …… 萨克森保持了沉默,他对政治斗争并不感兴趣,高层之间的权利博弈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让他以家族利益为重,在向元首宣誓效忠之前,甚至向德意志宣誓效忠之前,他应该先向容克集团献出自己的忠诚。 希特勒能在前方大肆搜刮欧洲各国的民脂民膏,为后方的容克贵族输送源源不断的财富,他才是被拥戴的元首。 这些道理他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已经烂熟于心,可他无法认同。 他始终不是一名合格的帝国军人,无法明白战争所带来的荣誉。 当初,他为了填饱肚子,投身战场;后来,他是为了死去的维尔姆,在战场上厮杀;现在,他又为了爱人应允的一个“开始”,在战争的泥潭中挣扎求生。 这些,他无法向父亲诉说。 如果父亲知道他为了一名副官,在深夜里痛哭流涕,他只会斥责他的软弱,警告他不要过于爱惜自己的士兵。 “也许,保卢斯将军,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差劲。” “什么?” “父亲,和您不同,我们是普通人?” 如果不是战争,我会靠倒卖土豆发家,在弗莱堡圈一个农庄,在旁边建一栋楼房,房子里有我不怎么爱交际的妻子,和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儿…… 只是功败垂成, 我差点就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 烽火家书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玛歌坐在院子里,望着落在信纸上的玉兰花瓣,这邋遢丧气的灰白色,零零落落,令人不禁叹息,春天又离开了啊…… ============== 玛歌: 这是第17封信,希望能按时送到你手里。部队已经抵达了哈尔科夫,今年我们的攻势似乎很顺利,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泽格也很好,最近念叨着想吃中国的油条,希望你烹饪的手艺有所长进。别听他的,你一直很擅长烹饪。 我们途经大片的广袤农田,这个季节,里面种满了一株株金色葵花。有风的时候,它们像金色的勇士,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巴黎的春天漂亮吗?我很想你。 威廉·萨克森 ============== 第6集团军,战地指挥部。 “苏联人太狂妄自大了!他们以为在莫斯科战役中一次小小的胜利,就能抵抗我们的装甲力量吗?”脾气火爆的威瑟斯海姆将军兴奋地嚎叫起来。 “他们竟敢率先发起攻击,现在也只能自食恶果!仅仅在哈尔科夫我们就俘虏了23万苏联士兵,看来战争会在今年结束。”海因里茨少将也颇为乐观。 “元首很满意,保卢斯将军已经飞抵狼堡,被授予了骑士铁十字勋章!” “但今年苏军俘虏数量少了很多,这可能是他们收缩防线的战略调整。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区和装甲部队硬抗是极其愚蠢的,打了两年,苏联人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萨克森朝着兴致勃勃的将军们泼了一盆冷水。 “萨克森,你总是这么悲观!苏联人没有打仗的脑子,你把他们想得太复杂了!”威瑟斯海姆将军不耐地摆了摆手。 “……” ============== 玛歌: 这是第19封信,你应该能收到这封信件,如果你们还在巴黎。 去往瑞士的护照和签证拿到了吗?等你搬去了新家,记得把地址寄给我。 部队即将开拔前往斯大林格勒,我们要夺取这座城市。苏联实在太大了,有数不尽的城市需要占领,数不清的敌人与我们战斗……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可是我已经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了,希望你理解我。 威廉·萨克森 ============== “夺取斯大林格勒?!” 威瑟斯海姆将军:“最高统帅部的将军们也该挪挪他们尊贵的屁股,来这里,感受感受喀秋莎的怒吼声!” 海因里茨少将:“我们的任务不是为高加索地区的A集团军群提供侧翼掩护,顺带阻断伏尔加河的运输线吗?” 一向冷静的弗里德里希中将也忍不住抱怨:“第4装甲集团军还被调去支援南部高加索地区的部队了,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和后勤运输效率,根本不能去攻克这样一座工业城市!” “你怎么看,萨克森?”保卢斯转头询问道。 “和大家的意见一样,这个作战任务无比艰巨,会让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元首已经无法作出理智的判断了,我建议做好撤退的准备。” “你这是失败主义!”海因里茨皱眉。 “萨克森,你想被枪毙吗?!” ============== 阿娩: 这是第21封信。“阿娩”是我从中文书里学到的新昵称,据说在中国不会直呼爱人的名字,所以我决定采用这个昵称? 最近我想你的时间变少了,因为战斗越来越激烈,伤亡很严重。 不得不说苏联人真是天生在雪林里打野兔的好猎手,枪打得准极了,我受了一点轻伤,希望你不要担心。 阿娩,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你愿意嫁给我吗?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的回信得对我仁慈一点。 威廉·萨克森 ============== 战地指挥部,已经沸反盈天。 指挥官的人数也越来越少,将军们已经顾不得仪容仪表,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个个都杀红了眼。 萨克森只能坐在凳子上,他的左腿被废墟里射出的一颗子弹打穿了,伤及动脉,医生说以后再也离不开拐杖了,如果他还有以后的话…… “部队北翼一直遭受苏军的猛烈攻击,我们有被包围的危险!” “我们不得不进行巷战了!但是城区已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我们的坦克简直就是活靶子。而且到处都是苏军的狙击手,我手下的尉官几乎全被狙杀了。” “中央渡口没有拿下,桥头堡、1号车站被苏军抢回,马马耶夫岗已经是这周第3次重新落入苏军手里,那里已经尸横遍野了。” “现在一栋楼里,同时存在三波苏军和我们的士兵在战斗。占领了客厅,还有楼梯……占领了楼梯,还有厨房……占领了厨房,伏尔加河东岸的火炮就会炸毁这栋楼!!” ============== 阿娩: 这是第22封信,可能是这场战役结束前的最后一封了。 原谅我没能信守承诺,因为容克斯飞机已经装不下信件了,必须全力运送弹药和补给。 我给你写的这封信的时候,正隔着一片火海眺望着伏尔加河的夜色,持续整个月的炮火今夜终于停歇,我看见了漫天星辰。 这三年真像一场梦啊,走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能不能回头了,每天都有人在我身边死去,我害怕死在这里,但也害怕最后只剩我一个人活着。 阿娩,与你的相遇已经是上帝对我最宽容的怜悯。 Vielen Dank! 威廉·萨克森 ============== “苏联人接到了一步也不许后退的命令,前线堆满了老少妇孺的尸体,他们甚至拿着铁锹战斗……我们无法战胜这样的一座城市,将军!” “现在我们的坦克是在用苏联人和德国人的血做润滑油,运送弹药的卡车前进时,全是碾碎骨头的声音。”弗里德里希已经泪流满面,他的儿子也死在了这场战役中。 “他们已经展开了反攻,仆从国驻守的左翼防线一天内就被苏军打穿了,我们被包围了,就算突围也已经来不及了。” 保卢斯坚守着元首的命令,不允许部队突围,此刻如同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 深夜,斯大林格勒飘起了漫天大雪,萨克森吹着寒风,猛灌了一口刚烈刺喉的伏特加。 他想,即使德军现在攻下这座城市,得到的也只是一城的碎瓦砾和几百万具尸骨,其他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望着旁边那个佝偻憔悴的身影,久攻不下的钢铁工厂与堡垒街巷,源源不断增援至此的敌军,以及部队被围困的弹尽粮绝……这一切就像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暴风雪。 顷刻间,就压垮了这个颇具绅士风度的德意志将军,坚毅的脊梁。 萨克森忽然想起身在巴黎时,父亲对他的评价,不由得眯起眼睛:“将军,您已经尽力了。” “我应该听你们的,应该尽早突围,即使元首严令我们死守……”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无尽的懊悔。 萨克森想起因“怯战”被阵前撤职的冯·威瑟斯海姆将军,如果他知道自己坚决要求撤退的提议得到了长官的追认,不知道会不会高兴一些,但他已经死了。 “戈林元帅保证了对第6集团军的空中补给!曼施坦因元帅也会增援,帮助我们突破苏军的包围圈!”保卢斯仍旧保留着最后一点愤怒的希望。 “将军,我们的空中补给几乎已经停止了。至于曼施坦因元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能对解救我们这被围困的23万人并没有那么迫切……” 原本,42年德军的重兵部队就被派往了高加索地区,即A集团军群。现在南线苏军攻势强劲,从地理位置上看,斯大林格勒就像一枚塞子,塞住苏军的百万大军,给A集团军群的撤退留出充足的时间,才是他们在这儿做困兽之斗的真正意义。 “这可能是一场浩大的失败,但这并非指挥官一个人的责任,您不必过于自责。至少,此刻您还和我们站在一起。” 在最后的时刻,保卢斯将军放弃了自保的机会,命令飞机先运送几千名伤员撤离包围圈,这令萨克森不忍心再对这位上司横加更多的指责。 他丝毫不怀疑,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在媒体和德国人民的眼里,保卢斯将军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迎来无数的谩骂与诋毁。 但只有亲历过这场战争的人,才能理解他们失去了什么,换来了什么。 “萨克森,听说你每个月都往巴黎寄一封信,看来我又残忍地夺走了一位妻子的丈夫……” “不,并不是您夺走的。”萨克森轻轻摇头,突然笑得有几分释怀,“明天可能是我最后一场战斗,幸好我已经给她寄了遗书。” 果然,相比于“Vielen Dank” 还是“Ich liebe dich”更好一些吧 他该选择后者的…… 投机者 巴黎的夜雨,阴冷而灰暗。 雨幕从天空飞漫而下,街道上步履从容的行人被浇了个通透。他们不得已飞奔起来,慌慌张张,像戏剧世界里被轰下台的小丑,可怜又可笑。 玛歌倚在公寓的小窗前,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不由得发笑。 转身,又回到餐桌旁,将余烬摁灭在烟灰缸里。这张桌子杂乱不堪,有掉落的面包残渣、没喝完的红酒瓶、洋洋洒洒的烟灰、以及层层铺迭的新闻报纸…… 苏联真理报:民族英雄瓦西里·扎伊采夫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表现出色,一个月内击毙德军225名军官和士兵。 英国泰晤士报: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残酷战争,斯大林格勒将是德国纳粹迈向坟墓的第一步。 中国解放日报:这一战,不但是苏德战争的转折点,甚至也不但是这次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而且是整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 德国媒体已经停止了对这场战役的报道,市面上的德国报刊看不到任何关于斯大林格勒的消息。 玛歌坐在桌前,挥动着手,白色的灰烬从指尖簌簌落下,落在香槟色的丝绸睡裙上,她随意掸了掸。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步履蹒跚地走进来,没有说话,直接瘫倒在床。 桌边烟雾袅袅,女人周身都被白烟绕绕盘旋,那种辛辣刺鼻的味道令空气都变得浑浊黏稠。 男人不禁皱起眉:“抽烟不是一位淑女该有的爱好,亲爱的。” 玛歌吐出一口白雾,“我没请你来。” “可能是我们分开太久了,我记不太清了,你以前也这样跟我说话吗?”他明显喝醉了,喝醉的男人尤其话多,“我只记得你含情脉脉注视我的模样了,不像现在……” 玛歌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不是说过,你喝了酒别来我这儿吗?” 男人从床上坐起,双眸清明,透露出一丝讥讽:“玛歌,是什么让你这么烦躁?是那些报纸广播?是那些没收到的书信?还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德国佬?” 玛歌面无表情,男人的话如同投入深沉海面的小石子,未能引起丝毫波澜。 “你不高兴吗?德国人一下子死了150万!” “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才是一类人啊!你恨的应该是那些毫无人性的德国纳粹!是那群狂妄自大的酸菜杂种!!” 玛歌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狠狠拽住,手臂几乎要被摁出青痕,她用力想甩脱,又被男人一把掐住脸颊。 他凶狠地吐出几个轻蔑的字,“你现在做这副嘴脸给谁看?嗯?!” 她倏地笑起来,笑得像临风招摇的一朵凌霄:“你现在对我做的,和德国纳粹对我做的,没什么两样。” 他闻言惊恐地松开手,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昏头了。” 他忽然又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原谅我,这都是因为爱啊!” 爱?真是莫大的讽刺! 玛歌从小就是个羞耻于说爱的人,爱过不少人,却从未对谁轻言爱字。看来也没那么难,可她为什么就没说过呢… “埃米尔,你不累吗?” “上班时,费尽心机在德国人与英国人之间周旋。既要扮演劳斯上校脚下的走狗,又要扮演戴高乐将军身边的忠犬,你到底是想搭上法西斯这列快车征服世界?还是想作为法兰西人为自由法国抗争到底?你的灵魂有归宿之地吗?” 她又深吸一口烟,笑得低贱。 “下班后,又在妻子和情妇之间徘徊,刚陪妻子喝完一整瓶香槟,就醉醺醺地跑到情妇这里谈情说爱。你没听中国人说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我就是个婊子,你付钱,我让你操,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 “你那种虚伪的爱,我只觉得恶心。” 她清冽的嗓音,就如同她指间那一点明亮的火光,在这个狭小而昏暗空间里,如此刺眼又刺耳。 埃米尔如遭雷劈,愣怔在原地,面色惨白。不过片刻,他又露出一个波诡云谲的笑脸,温柔中透着几分狰狞。 战争是一场巨大的浩劫,有人在谈判桌前争得唾沫横飞,就像各国政府的首脑;有人在街头巷尾腐烂发臭,就像倒在楼下的那个流浪儿;有人在战场的枪林弹雨中死去,就像他口中的那个德国佬;有人在城市夹缝的饥饿痛苦中求生,就像他面前这个异国女人。 而他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他既不是侵略者,也不是受难者。 他是个生意人。 “It's all business, darling.” 这种荒诞与无耻令玛歌迫切地想逃离,但她还是留下一句,“埃米尔,投机分子不会有好下场的,自古如此。” 他笑着摇摇头走到她面前,手指轻轻划过她精致的锁骨、纤细的脖颈,然后温柔地捏住她的喉咙:“亲爱的,没有人会有好下场。” 他逐渐手掌用力,“我不会,我死去的女儿不会,你等的那个德国人更不会!” 她几乎快要窒息,“至于你,想必那个叫芳菲的小姑娘已经让你尝到滋味了吧!” 玛歌犹如被人戳中伤口的野兽,凶猛地亮出獠牙,她试图伸手抓住他的西服领口,可他再加大一分力度,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你这个混…蛋……不得好死…!!” “傻瓜,你还不懂吗?你的爱别人只会觉得肮脏。”他如同恶魔在引诱低语。 “只有我,拾之若珠玉。其他人,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野草么…… 破鞋么…… 可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了,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玛歌放开企图掰开桎梏的双手,无力地缓缓垂下,轻轻阖上双眼,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没入冰冷的黑夜。 窗外,依旧狂风骤雨。 冬赛场的围捕 1941年12月5日,莫斯科战役彻底宣告失败。 这个消息是玛歌从报纸上偶然得知的,那个时候萨克森已经离开了巴黎,他们只在一起待了叁天。 离开前,他和泽格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内容她不得而知,她只看到泽格抱头痛哭。第二天,他们俩就一起踏上了前往东线的火车。 进入42年,大家都说德军在东线频频失利,已经是强弩之末,玛歌不知真假,也不愿去猜测。 可德国人的捉襟见肘逐渐渗透到巴黎的每一个角落。法国境内游击队越来越活跃,隔叁差五就有德国军官被刺杀,法国学生的和平示威声势浩大,经常造成交通堵塞…… 6月7日,法国政府颁布了一条专门针对犹太人的法令,犹太人上街必须佩戴五芒星,每一个犹太人都获得了自己的编号。 7月,德国宣布要将十万名犹太人驱逐出境,法国政府于7月16日开始围捕,法警们倾巢而出,哭喊声、嘶叫声瞬间溢满整个巴黎,不堪忍受直接跳楼的人比比皆是,这次毫无征兆的围猎后来被称为“春风行动”。 莉娜被带走的那一晚,外面也下着雨,法警们从雨幕中走出来,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不由分说地押走了她。 玛歌找到埃米尔的公寓,里面灯火通明,她疯狂地拍打着门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劳斯上校。 “劳斯上校,我,我能不能请求……”玛歌将湿透的头发规整地捋在耳后,好显得礼貌一些。 “帮忙?”劳斯望着这个狼狈的东方女人,她此刻就像一只慌不择路的猎物,明明自身难保,却天真地跑来向猎人求救,“我的确很想交萨克森这个朋友。” “但他说不定都已经死在了苏联的哪个荒郊野外!” 玛歌很想说他还活着,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信,可劳斯上校没给她这个机会。 劳斯上校举起他的右手,试图握拳,但有明显的障碍无法发力,“这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们这些无处不在的、邪恶的低等民族,滚开!” 说完,他迅速将目光移向别处,如同跨越一个肮脏的障碍,扬长而去。 ——— 对于玛歌的造访,埃米尔并不意外,他递给她一条柔软的毛巾,端上一杯热姜茶。 “亲爱的,你果然没忘记我家的地址,这令我很高兴?”埃米尔目光赤裸地在她身上流连,露出韵味悠长的微笑,“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不是犹太人!她父亲是法国人,已经被杀了,母亲是华人。”玛歌重申。 埃米尔挂着上位者的从容笑面,残忍道:“是不是犹太人,我们说了才算。” 玛歌瞬间冷静下来:“好,我们交换?” “亲爱的,别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难道接受我的爱是一件很不堪的事吗?” “你真的很可笑。” “我们之间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啊!” 玛歌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揭开两人之间的遮羞布,“包括你曾经把我送给你的上司,谋求晋升吗?” 他的笑容出现了裂痕,“这件事,我已经道过歉了,最终也没成功……” 玛歌不想继续纠缠,这不是她今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当再次进入熟悉的房间,她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这个冰冷的牢笼。恍惚间,不自觉潸然泪下,命运,真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东西啊…… ——— 次日,埃米尔就带玛歌去了格勒内勒街,一个名为“冬赛场”的自行车赛场。 这座钢构性建筑十分庞大,足够容纳上千名观众。 格勒内勒河岸已经装点了初夏,白白净净的云彩,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深深浅浅地绿着,微风拂过,它们正窸窣低语。 一只蜜蜂从一朵不知名的粉白小花里飞出来,在玛歌眼前掠过,她不自觉紧了紧拎在手中的甜品盒子。 她尽量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没那么差,还特意买了莉娜喜欢的甜品,希望能驱散她昨晚遭受的惊吓,然后跟自己一起回家。 进入冬赛场内,玛歌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一天一夜的时间,法警们抓来了上万名犹太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妇女、儿童。他们被塞进这个拥挤不堪的“铁罐子”里,没有食物和饮水,医药缺乏,不分男女老幼混杂在一块,随地大小便。 他们有的双眼低垂,有的抬起头望着来人,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绝望,扶着肚子的妇女眼底布满锥心之痛,她身边的懵懂男孩仍然嬉笑打闹,轻声问着为什么自行车表演还没开始…… 玛歌几乎双眼发白,腿脚发软,埃米尔及时扶住她的腰,带她进入一间密室。 埃米尔无奈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笑得十分宠溺:“亲爱的,有些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你还是那么单纯。”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臭婊子 qixin gtou.co m 密室内,灯光昏暗。 莉娜穿着宽松的麻布衣裳,金色的辫子被扯散,如同杂乱的枯草,额头和脸颊都带着瘀青,嘴角裂开,血迹干涸。 仅一晚,她就变得面如枯槁。 形如死灰。 玛歌嗓子又干又涩,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发声,她将手中的甜品盒子放在莉娜面前,急忙打开…… “这是你最喜欢的蛋黄酥,你妈妈经常给你买的那家,我们吃完就回……” 呸——! 玛歌忙着拆装的手指顿时僵住,勉强挤出的笑容瞬间破碎,她怔了怔, 她真是蠢透了,谁在这种时候有心情吃甜品呢,谁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呢… 立刻离开这里,回家洗一个热水澡,换一身带着香氛的干净衣服,再给她编上漂亮的小辫子… 玛歌又急着将包装盒关上,嗓音充满歉意:“对不起,芳菲……” “别叫我芳菲!你这个臭婊子!” 玛歌眨了眨眼,她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经历,自己早已对这叁个字失去了痛感,可以置若罔闻。 法国人把这个词纹在她胸前警醒她,夜总会的同事用这个词调侃她,街边的流浪汉用这个词辱骂她,埃米尔温柔地在她耳畔唤她,也是这叁个字…要看更多好书请到:q ixin gz hi.c om 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她以为。 但此刻大脑空白,心跳骤停,全身的血液都要停流,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玛歌抬眼去望,那双漂亮的眼睛不会说谎,里面装满了鄙夷、冷漠与仇恨。 莉娜发出一声嗤笑,赤裸裸的嘲笑。 “你很意外吗?你以为每个受害者都会像你一样无耻地躺在床上,朝侵略者张开双腿,像人尽可夫的婊子那样苟且偷生吗?” “我受够了收拾你们疯狂媾合之后淫靡的房间,受够了你们在那栋房子里忘乎所以地扮演深情的戏码,受够了他们假惺惺地对我道谢,受够了你喝咖啡时失神的模样,受够了你收到来信时,那种不动声色的满足和安心……”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背叛者!真让我感到恶心!尤其是你每次状若无辜地喊我芳菲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 “你在他身下放浪求欢的时候,被他操得尖声哭叫的时候,会想起战火纷飞的上海吗?会想起尸骨无存的父母吗?会想起死在侵略者床上的姐姐吗?” “你这样肮脏的婊子,就算想一想他们,也是对他们的羞辱与亵渎吧!” 密闭的小房间里,挂着一只因接触不良不停闪动的电灯,一闪一闪的,像一只蛰伏的毒蝎子,间歇地挥动着尾巴…… 话音刚落,那只毒针终于刺进了玛歌的心脏,几乎要了她的命。 脑子像要炸裂般的疼痛,有时疼痛反而令人清醒,脑海里突然浮现, 劳斯上校举起右手,恶狠狠道“这都是拜你们所赐”…… 埃米尔在她进门前说“有些事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埃米尔在890 Restaurant的露台上说“你们的仆人很特别”…… 泽格在驶往圣日耳曼大道的汽车里说“是那个警察局长打来的电话”…… 仿佛一切都串联起来,浮出了水面。 “两年前,圣诞节那天。” “你这个蠢货终于发现了吗?我们本意是想刺杀那个盖世太保,但如果能多死一个德军上校,谁会不愿意呢,可惜我们的运气太差了。” 玛歌回想起那天,她摸着萨克森脸上的血迹,心里想着,还好他们运气不错… 她没想过,对于抵抗者而言,两个目标,一个只受了点皮外伤,一个只是废了一只手,这运气真的很差… 幸运之神从不慷慨,赐予的,必定是从另处索取的。 当时她根本没空去思考别人的痛苦,她惊恐万分地牢牢抓住那个男人,担心他下一秒就在自己眼前倒下。 也许他们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毫无廉耻、没有底线的婊子。 过往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无论是自以为是的“爱”还是未能偿尽的“恨”,顷刻间就化为乌有, 只剩下一个轻轻的问号,摇摆着,悬悬欲坠。 “你是犹太人吗?” 玛歌的脸如死人一般平静。 “我是,我父亲是犹太裔。” 女孩语气坚定,甚至透着几分骄傲。 两人都明白,这是她们这辈子和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 ——— 埃米尔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意料之中的一巴掌,他只是笑笑,伸手想拥住她。 她的眼神凶狠地像要剜出他的心:“你这个无耻小人!” 他还是忍不住笑,他昨晚已经如愿以偿,尽管手段确实不光彩,但他会尽自己所能去补偿她…… “玛歌” “我不叫玛歌!!!”她回头怒吼道。 眼泪已经糊满那张憔悴的脸,但她咬紧牙一字一顿道:“别让我再见到你!” 埃米尔略微收敛了一下笑意,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保持了沉默。 你还是那么单纯啊,亲爱的。 ——— 犹太人遭到大清洗,有色人种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玛歌被赶出了那栋别墅,她重新回到之前租住的公寓。 对面已经换了新的住户,玛歌还没来得及认识,一家人就被盖世太保带走了。 粮食愈发短缺,她只能拿东西去黑市上换点馊掉的、黑漆漆的、拳头大小的豆饼,那是她叁天的口粮。 渐渐地,豆饼也换不到了。 巴黎市区内饿死的人可以堆山填海。 一个清晨,玛歌正弯腰翻着垃圾筒,埃米尔就坐着汽车,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她家楼下。 他笑着帮她把面包涂满黄油,放在她的盘子里,“亲爱的,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你这样才乖嘛……” 夜雨的狂想 窗外乌云压顶,街景混沌,雨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 玛歌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男人正整理着自己的西服领口,扫了一眼使用过后,扔在地上的卫生用品。 疑惑道,“亲爱的,我记得你上了节育器的,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玛歌还沉浸在回忆中,她已经叁个月没收到来自苏联的信件,他大概率已经死了,可她也没收到铭牌…… 人声响起,她瞬间被拉回现实世界。 她皱起眉:“你可以走了。” 埃米尔无奈地叹气,他没有在这场潦草的性事中获得满足,却又无可奈何。 酒精被血液稀释过后,他恢复了理智,不能仅因情人的怠慢,就失控发怒。 更不能掐她的脖子。 那太失礼了。 “对不起……我太粗暴了。” 他伸手想抚慰她脖子上乌青的伤痕,在那片娇嫩的肌肤上,留下这般丑陋的痕迹,简直是罪过。 玛歌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去。 “你不送送我吗?”他邀请道。 “外面在下雨。”她拒绝。 “就送到楼下。”他坚持。 ——— 这场夜雨比玛歌想象的要疯狂得多,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风声,撕破天际的雷鸣 瓢泼的雨势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将整个世界践踏得面目全非。 玛歌撑着伞,任由他在自己的额头印下一吻,然后猫着腰钻进车里,车子缓缓驶离, 溅起的水花落在她脚面,冰凉刺骨。 她刚要转身上楼,雨幕中出现一个并不真切的轮廓,她直觉地停在原地,任由疾风劲雨拍打着身体。 激烈的雨幕中,那个身影不再那么挺拔,透出一丝萧索,双眸中溢出的苦楚与凄惶,淌了满地。 挺阔的军装被雨浸湿,此刻紧紧贴在身上,他这个样子无法让人联想到翱翔天际的雄鹰,只像一条颓废的落水狗。 他略微低头,眼睛被藏于深邃的幽暗阴影中,雨顺着他的帽檐流淌而下,像是滂沱的眼泪。 她狠狠背过身去,扔掉雨伞,大步流星地迈上楼梯。 萨克森急着追上来,声音破开喉咙:“阿娩!” 她没有停顿,直到他拉住她的手臂,她转过身径直甩他一耳光,掌心传来阵阵灼痛…… “你怎么没死在苏联?!!” 片刻前站在角落里的困惑与愤怒,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责备与质问,一刹那,就被萨克森通通忘却,抛诸脑后,因为他的阿娩正浑身颤抖地在哭啊! “对不起……” 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的士兵,此刻一瘸一拐地上前,为他的没死而道歉。 玛歌望着他欲言又止的双眸, 上帝啊, 那个死后该下地狱的,唯一的罪人, 一定是我! 两人纠缠着上楼,因为跑得太急,玛歌在进门时差点摔倒,萨克森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又被她挣开。 他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也因两人的拉扯,叮铃哐啷地散落一地。 牛肉罐头、咖啡巧克力、女士香烟,一把湿答答的野生矢车菊,以及叁封没有寄出、此时此刻才送达的信。 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 潮汐退和涨,月冷风和霜, 伴我深夜里幻想,哪怕热炽爱一场, 玛歌死死拽住胸口的衣料,颤抖着跌坐在地,沉重的雨水将她压在地板上,如背脊折断的野犬,破碎的泣声终于撞毁堤坝,如洪水猛兽咆哮而出。 “威廉,我不是婊子……” “威廉,我的爱不脏的……” “唐婉不会因为我的想念而觉得耻辱,父亲母亲会原谅我的对么,威廉…” “我不想这样的,我应该去死是不是,唐娩早就该去死了是不是……” “威廉,威廉”……威廉 我试图以你的名字呼唤最真实的自我,可那个我已经那样遥远, 那样模糊,又那样残忍…… 萨克森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曾无数次哀求她喊自己的名字,可现在他后悔了,他无以复加地后悔,痛恨, 他的爱人终于被他折磨得破碎不堪,他宁愿死在斯大林格勒,也不愿被她此刻纷坠的泪水所击穿! 这是从未有过的钻心之痛, 上帝啊,谁来救救我们……?! 萨克森跪在她面前,紧紧拥住她冰凉的身体,哑声道:“阿娩,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 “是我们该死!是我们肮脏!该受惩罚的是我们这群杂碎!你是最好的阿娩,不要哭了……你现在就拿枪杀了我!只要你不哭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哽咽,泣不成声, 两人互相拥抱着彼此湿透的身体,妄图传递一点点力量…… 我的爱人, 再次重逢,我该以何致你, 以眼泪,以沉默,以一具残破的身躯,还是以一个颤栗的灵魂, 才能抹去这场战争带给你的饥饿与恐惧、伤痛与迷惘。 做爱,好不好 “威廉,我们做爱,好不好?”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轻淌。 “好,”萨克森封住她微颤的唇,粗粝的指腹揩去她的泪水,伸手探向她裙底,剥下湿答答的内裤,“好……” 他解开皮带,拉下裤链,掏出性器递到她手里:“好,我们做爱。” ——— 满是褶皱的床单、凌乱的枕头、残留的男士香水、以及丢在床边的避孕套,无一不刺痛着他的感官。 她的眼泪、她乞求似的缠吻、她哆嗦着小心翼翼伸出的双臂,无一不缠绞着他的心脏。 唐娩是冷漠、是高傲、是漠然置之,卑微、讨好、曲意逢迎,从不该出现在那双乌润的眼睛里。 大腿根部的伤口因陡然发力传来撕裂的剧痛,背上残留的冰冷雨水顺着脊骨笔直流淌,久未释放的性器被欲望涨得猛烈贲张,疼痛、冰冷、渴望…… 在插入的这一刻完全得到纾解! “嗯呃——!” 他狠狠贯入她体内,湿滑的甬道、软嫩的腔壁即刻蜂拥而上,紧紧咬着他的根器,那些蜷缩的软肉不断吸嗦着顶端的龟头,舔舐着濡湿的马眼,他忍不住再次叫出声来。 “啊……阿娩,饶了我吧!”他伏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 转瞬,又俯首去吻她的乳房,并不似往常那般急切地吞咽乳肉,而是耐心亲吻着她胸前的那个纹身。 温软的唇瓣轻轻擦过凹凸的疤痕,温柔的慰吻,如同轻盈的秋叶飘浮在湖心,引起阵阵涟漪…… 唐娩眼睫轻颤,感觉胸腔里酸涩的液体,不停地晃动颠荡,马上就要满溢。 “阿娩,你别这样,永远都别这样…就当我求你,饶了我……” 别这样卑微讨好,别这样带泪索吻,永远都别这样,我受不了。 那种酸涩终究还是溢出了眼眶,大颗的液滴快速滑落,砸落在地,砸碎了那些不堪的记忆和伤痛的过往, 砸碎了那颗充满罪恶与不耻的心脏。 她认命地开口道:“威廉,你操我吧,狠狠地操我!” “无论什么都射给我,射满我……” 萨克森跪立起身,双手掰开她的大腿将人死死摁在胯下,粗壮的阴茎死命地捣进她最深处,疾速抽离后又整根顶入,不知疲倦,循环往复。 唐娩在这一次狠过一次的撞击中失声尖叫,放浪淫荡的叫床声震荡着他的耳膜,惹得他鼻息灼热,喷洒在她项间。 她不禁浑身抽搐,他只顾埋头抽插。 “啊…唔啊……阴蒂好胀,帮我揉…” “好酸好胀……要你帮我掐~” 萨克森闻声而动,屈起双指夹住那鼓硬的肉核,用力摁压,粗糙地搓磨,直至她腿根发颤,哭吟着如泄洪般喷出一股一股热液,将他整个手掌都喷得汁水淋漓。 指缝间,牵扯出黏腻的透明淫丝。 他眼神幽暗,深喘着重重顶胯,耻骨不断相撞,性器剧烈套弄的淫靡响声,让他幻觉重返炮弹横飞的战场,他只能冲着敌方阵地,填装火药,一发一发, 直至对方崩溃完败、让他倾泻完所有子弹,再宣告强制占领,方能将息…… “嗯啊……唔唔,含不住了!” 唐娩视线模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强烈的快感在四肢百骸间奔袭、流窜、升腾,她被迫卷入极致眩晕与快乐的漩涡,在旋转中,忘我地,跌宕起伏。 “啊……”一声浓烈的低喘! 精液强有力地射入,她紧紧咬住下唇,身体剧烈地挛缩起来,伸手搂住他汗液滴淌的脖子,在那种虚脱中再次蹦起脚尖,再次达到了高潮。 萨克森伏在她身上,平复着紊乱呼吸,正预备将释放过的阴茎撤出,却被她猛地夹紧,他闷哼一声,下腹的肌肉瞬间收缩紧绷。 “它还没软……”她哑声道。 “乖,等我回来再继续。”他低声安抚着,就要抽离。 “你就这样尿,尿在里面,好不好?”她尾音微颤,似是一种病态的执念。 萨克森攒起眉,他今晚已经越界了,早在很久之前,他们每一场性爱就不会再内射,哪怕她有意引诱,他也拒绝。 他当然希望他们能有个孩子,可这种局势下他没有资格,总不能就为她一时的玩心。 此刻,这个请求更是无理至极。 “别胡闹……”他扶着性器艰难抽出,被堵在穴道内的浓稠精液,一股脑地涌出,粘连在穴口,欲坠不坠。 眼底的情欲再次翻腾而起,被他生生压抑住,他正要起身,她却忽然勾起腰,抓住那根肉棒,用湿腻的掌心包裹住硕大的顶端,狠力揉搓。 “呃——!别,要射了……” 男人跪在她臀下,滚烫的液体激射而出,喷发在她白皙柔软的小腹上,他的性器无法遏制地抖动着,巨大的冲击力使膨胀的柱身左摇右摆, 尿液反溅在他腹部隆起的肌肉上,成股汇聚,如同起伏的山峦间蜿蜒的溪流,最终隐没消失于一片葳蕤密林…… 萨克森冰蓝的眸底掀起羞愤的浪潮,不消片刻,便泛滥至脖子和耳根。 “你弄脏我了……” 她嗓音娇软,颊边酒窝浮现,终于绽放一抹轻盈的笑容,自我放纵的快意与得偿所愿的甜蜜显露无疑。 如果忽略眼尾那点晶亮的水花,这无疑就是他将永远铭刻在心的,重逢之夜爱人的笑脸。 莱茵少年的归途 阴冷的公寓里,狭窄的床上,两人赤身裸体地相互依偎,静静聆听着窗外的雨声,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记忆的碎片乘虚而入…… 今早,萨克森刚抵达巴黎,就在路边的报摊上看到了关于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最终消息。 保卢斯将军荣升陆军元帅,在收到这道死亡敕令之后,他率领第6集团军仅剩的9万名官兵,集体向苏军投降。 三个月前,被围困斯大林格勒的第6集团军向苏军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萨克森在混战中被苏军的狙击手射中, 抢救成功后,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最终保卢斯将军下令,安排他作为重伤员搭乘直升机,撤出了包围圈。 萨克森是幸运的,他成了第6集团军中屈指可数、寥若晨星的幸存者之一。 但德军失败了,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空前惨败,世界各地将有无数人为这场失败欢呼呐喊,感激涕零,却不包括他。 “阿娩。” “嗯。” “泽格死了。” …… 那是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他们为了夺下“红十月”钢铁厂与苏军再次交锋,战况异常惨烈,坦克在街巷里故障频出,他们迫不得已抛弃装甲,选择与敌人近身肉搏…… 一枚炮弹落在他不远处,没等呼喊声传出,一股滚烫的气浪就随着爆炸声将他震飞倒地,浓郁的腥味、呛鼻的火药味瞬间塞满了整个口腔。 再抬头,泽格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无法形容他像迷雾中的枞树一样终于折断,也无法描述他像穷途末路的残兽终于倒下……因为他被炸碎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模糊的血块、粘稠的血液溅落在萨克森的脸上,他恍惚意识到,这片苍茫的血腥土地再一次让他痛失所爱,他再次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俄国战场…… 那一刻,他再无求生之念,丧失人性,如同一架失控的杀戮机器,只能通过不断喷射火光的枪管,发泄悲怆的怒火,咆哮着要将整个世界撕个粉碎。 但他没死在那场战斗中,他活着回到营地,于深夜给巴黎写了最后一封信,也是遗书。 可命运总是捉弄人心,谁都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他只身返回了巴黎。 他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爱人,也许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可那栋别墅早已易主,他慌忙找到这间公寓楼下,她变得好憔悴…… 他没法再问,你为什么跟那个法国人在一起?你为什么没离开巴黎去瑞士?那个叫芳菲的姑娘呢? 他有太多的心事想告诉她,但除了徒增她的悲伤,她能怎么办呢?就像他没问出口的那些问题,除了让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又能怎么办呢? 我们已身处战争泥沼,还刨根问底地要什么答案……答案还不够清楚吗? 萨克森睁着一双冰蓝的眼睛,望着她在他眼前铺展的柔软黑发,发间带着淡淡的馨香……她呼吸平稳,肩头没有颤动,也没有问他任何问题,仿佛从没听到过这句话一样…… 这样也好,如果她问,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展臂圈住她,握住她的手掌,十指相扣,彼此指间的温度,似乎能将这场夜雨带来的阴绵潮湿,驱散些许。 ——— 次日凌晨。 萨克森被一道锐利的尖叫声震醒! 他猛地翻身下床,唐娩一脸惊恐,穿着吊带睡裙,赤着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浴室冲出来,二话不说,跳上他的背,莹润的脚趾都紧张地蜷起…… “die Ratte!!!” 萨克森脑子一抽,几乎以为敌军攻破了他们的阵地! “老鼠…有老鼠!浴室里有一只老鼠!”唐娩花容失色地死死盯着地面,她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几乎要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娩……” “啊!!它跑出来了!快抓……” 雨后初霁的清晨,明媚温暖的阳光透过小窗照进这间狭促的公寓,空气中飘着中式豆浆的浓郁甜香…… 瘸腿的男人光着脚,只穿着内裤,操起拖鞋跟抓着一枚手榴弹一样,追着一只老鼠满屋乱窜, 趴在他背上惊魂未定的女人,不禁被这滑稽的一幕逗乐,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声逐渐响彻整个房间…… 萨克森终于让那只老鼠一命呜呼,弓着背,拍拍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安慰她已经没事,可以下来了。 可她却沉默着抱得更紧,一声沉闷的抽噎,紧接着,豆大的泪珠一滴两滴纷至沓来,重重砸在他肩膀上, 他僵住身体,耳边只剩灶台上火苗不断翻动着锅里的热油,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她紧咬着嘴唇,哑然道, “我已经能把油条炸得很好了……” “不会变黑……” “那个混蛋,再也不能说我要毒死他了……” 多维尔的落日 “离开巴黎,去瑞士吧。” “等你到了瑞士,至少寄一封信给我,让我知道你的地址。” “万一……会有人将抚恤金寄给你。” “另外,这个账户里是我目前为止所有的积蓄,抱歉,可能不是很多。” . “阿娩,拜托你笑一笑吧……” “我们去散步吧,好么?” “或者,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 “我想看海,从来都没有看过海。” · 唐娩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萨克森当即便拉着她下楼,开着汽车驶出了巴黎。 多维尔,法国北部的一个滨海小镇,位于诺曼底区,距离巴黎两个小时的车程。它被称作“巴黎第21区”,是极尽奢华的“皇家游乐园”。 这一颗鲜花盛开海岸的闪耀明珠,亦是香奈儿女士和香奈儿品牌,梦的起点。据说,香奈儿的标志性米色,就是海浪浸湿多维尔沙滩的颜色。 赛马场、高尔夫球场、牌桌与府邸酒店,法国富豪和贵妇们尽情展现优雅与自我。着名的海滨步道,无数颀长而又浪漫的身影漫步在晨曦中,直到落日余晖。 正因如此,当他们连午餐都放弃,马不停蹄地赶到这片沙滩时,唐娩望着密布的云层,海岸边的飞沙走砾,寥寥无几的行人……心底多少有一点失望。 金子般耀眼的阳光、咸涩微苦的海风、湛蓝透明的海水、平滑柔软的细沙、低徊盘旋的海鸥……这些通通没有,跟想象中的海岸完全不同。 萨克森略带歉意地笑着,说现在可能不是海滩度假的季节,唐娩也只能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你的腿还好吗?”他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 萨克森摇头表示不用在意,回首张望着:“先让你填饱肚子吧。” . 他们都是初次踏足这个地方,不甚了解,只能就近盲选一家海边餐馆。 当地的气泡苹果酒,搭配柠檬汁的法式生蚝、牡蛎,奶油贻贝,卡昂式牛肚和内脏肠,是当店推荐的人气菜品。 但面对这些珍馐佳肴,萨克森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想起唐娩是不爱吃法餐的,她嫌弃那些冗长繁复的用餐礼仪,也不喜各种生冷的海鲜内脏…… 她其实是个有些挑剔的人,只是恰好又很宽容而已。就像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小口进食,没有表现任何不悦。 当看到摆上桌的餐后甜品是两只粉色马卡龙,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尴尬而僵硬的笑意:“这似乎不是一次愉快的出行体验。” 唐娩微笑着摇摇头,安慰道:“不可能每一次出行都是完美的,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话没说完,两人都不由自主陷入了沉默,他们似乎从未一起旅行过,这是第一次,上帝能保证他们还有第二次么? 她忽然笑起来,眉眼间都洋溢着不可言说的甜美与期待:“下次我们去弗莱堡吧。” “还有四川成都,你说我会看到斯古拉神山的,Du verdammter Lügner。” 他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模样是典型的德意志风格:“阿娩,verdammter这个词太严重了,相当于中文里的,的……” “该死的?”她笑得像只狡黠又漂亮的小狐狸。 萨克森反应过来,无奈勾起唇角:“原来你知道啊……” 看来他缺席的这两年里,她的德语水平有了很大提升,不像他的中文,仍旧讲得磕磕绊绊。 其实他一直都在认真学中文,为了对那个遥远陌生的国度多一点了解,但他的空闲时间实在有限,为了杀人,他忙得脚不沾地。 唐娩见他面有豫色,会错了意:“只是个玩笑,不是该死的骗子,Du Lügner~” 萨克森怔忪一下,低低地笑出声,还是个骗子啊…… . 走出餐馆时,原本昏暗的天空中乌云逐渐散开,一道道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世界仿佛得到了新生。 萨克森在这个着名“马乡”轻易找来了一匹毛色光亮、鬃毛飘扬的矫健白马,因为唐娩想在沙滩散步,但这个季节的海水还透着冰凉。 他托举着她的腰,帮她骑上马背,她神色平淡,但他还是看出了一丝紧张,于是笑着安抚道:“我会牵着它,没事。” 唐娩望着他一深一浅的步伐,以及前方一望无际的漫长海岸,幽幽道:“我还是害怕,你得陪我一起。” 萨克森回眸,轻抚着马儿的鬃毛,“承担我们两人的体重,他可能会抗议。” “我晚餐吃得很少,不重。” 他笑意更浓,却平添几分惆怅,果然法餐是个错误的选择啊! 萨克森最终还是欺身上马,轻轻拉扯缰绳以示安抚,马儿的嘶鸣声逐渐消弱,温顺地开始沿着海岸线缓慢行走,哒哒的马蹄声在浪花中回荡起伏…… 如酒的落霞中,一匹白马悠闲地漫步,尾巴轻轻摇曳,身体随着步伐有节奏地起伏着。 晚风凛凉,但身后的胸膛很温暖,唐娩悄无声息地倚靠,倾听着耳边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清脆声响,仿佛情人缠绵的低诉与呢喃…… “我没听你说过,你会骑马。”她轻轻挽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不算擅长。”赛马算是德国容克们一项传统娱乐项目了,是家族少年的必修课,但他是被战场教会的。 “唐婉也会马术,还会打枪,会抽雪茄,小时候应该是个混世魔女吧,虽然她抵死不认……” “泽格说他们家有个马场呢……” “维尔姆绝对会对马感兴趣吧,看起来就是他那种男孩会喜欢的东西。” “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威廉。” 咸咸的海风将她的秀发吹得轻轻拂动,掠过萨克森的眼底和鼻尖,带起一阵浅淡的酸软与酥痒。 “我母亲并不算一个传统的德国女性,她性格内敛且柔弱,但很美丽,眼睛仿佛坠落在蓝色深海里的两颗星辰。” 唐娩在心底默默描绘着她的样子,萨克森的眼睛应该是像他母亲吧…… “据说父亲最初继承了一笔不菲遗产,但他挥霍无度,我记忆中,我们一家一直都住在农场里……” “维尔姆,维尔姆实在有太多糗事可以说了。有一次母亲给他15马克让他去集市买面包和黄油,他却买回来一盒巧克力和一顶女士礼帽……” “父亲狠狠抽了他一顿,因为那是我们家一周的口粮。但母亲很心疼他,夜里擦着眼泪偷偷给他抹药……他们俩感情一直很好,那顶帽子很漂亮。” 萨克森开始喋喋不休,先说弗莱堡的农庄生活,又说他如何带着母亲去了柏林,再说他青年时期在军校的种种事迹,还说他曾经对一个女孩心生好感,但对方嫌弃他不够幽默风趣、最后无疾而终…… 唐娩默默地看着远处缓慢沉入海平面的巨大日轮,夕阳下温柔静谧的沙滩海岸,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中,听到他轻声发问, “你呢?阿娩。” “上海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你从小就这么不爱说话么?会不会活泼一些……” “你小时候好动么,还是和现在一样碰到走路就发怵?” “拜托你多跟我说一些吧,趁着还有时间……” 唐娩忽然间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所淹没,她惶然察觉到不够了,时间不够了。 原来他们相处的时间这样短暂,有那样多的事情来不及了解,对彼此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都来不及挖掘,对未来也没有任何展望…… 他们在这座战乱中的城市相遇,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被等待与书信填满,他们还没对这段情感给予明确的定义…… 他甚至还有一个身在柏林的妻子,却在第21封信里求她嫁给他…… 难道这个错乱的开始,就要在多维尔的落日中,获得一个仓皇的结束么? “萨克森……”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余晖消失在海面,海潮汹涌,在黑暗中将一层层的白色浪花遗弃在沙滩之上。 我该以怎样的口吻, 自这场令我们一无所有的战争中, 挽留住你? 多维尔的月光 斜阳离去,朗月清悬。 银色的光辉洒落,海面的每一处波纹都显得格外温柔。 沙滩上,女人赤脚跳着一支优雅流畅的华尔兹,海浪在她的舞步下流转,仿佛在为她打着轻缓的节拍。 她舒展的双臂悬在半空中,手指轻轻搭着海风的肩,腰肢轻巧地回旋,脚尖灵动地旋转…… 月色下,她在跳着一支浪漫却寂寞的舞,华尔兹本是双人舞,可她在独奏。 萨克森手指攥紧笔直的裤缝,这层布料下隐藏的疼痛逐渐变得无比强烈。 她没有穿繁复的礼裙,精美的高跟鞋,也没佩戴璀璨的宝石,只是穿着简单的衬衣黑裤,不远处放着脱下的马靴。 但她真美啊…… 像海浪中摇曳的精灵一样美丽, 他控制不住这样去想,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个浪花迭起,她就消失不见。 据说,鲸落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死亡,是大自然赋予海洋生物的一场馈赠。鲸落海底,在漆黑冰冷的汪洋之中,反哺出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如果是那样,那这个夜晚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场鲸落吧,为他灰白而贫瘠的时光,添上一抹迷人银辉。 假若他死在战场上,灵魂一定会回到今晚,回到这片海滩,回到多维尔的月光里,陪她跳完这一支华尔兹…… 月色收场,舞曲落幕。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笑盈盈地问:“我跳得好么?” 他用手臂揽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嘴里却调笑她:“一般。” “可你都挪不开眼了,将军阁下。”她轻松戳破这个谎言。 萨克森低头吻她,这是一个没有携带任何攻击性和掠夺性的亲吻,如同此刻海水与海岸的缠绵,它那样宁静又深邃,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 唐娩坐在一块干燥的沙石上,看着萨克森脱下外套,帮她清理脚趾间的细沙,擦干脚底的海水。 “其实华尔兹的舞步不难,节奏舒缓,有很多人坐着轮椅也能跳的……” “嗯。” “那下次见面,你陪我跳完这一段,好吗?” 他默不作声,依旧擦着她的脚。 “这次,就当你欠我的。” 他低着头给她的双脚套上袜子,正要帮她穿鞋,却狠狠挨了她一脚。 他回头望向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的脚要往靴子里塞。 她用力一脚,将那只靴子踢得老远,“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起等待弗莱堡的春日来临。 她少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带着生动鲜活的怒气与微不可察的依赖,如此明艳动人,让人怎么忍心拒绝? 他忽然笑起来,起身捡回那只鞋,“好好好!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就非得对一个残疾人这么苛刻么?” 他就这样,摒绝了战场上亡魂的呼引,再次将自己的生命许诺给她? 唐娩听他这么说,也不自觉破冰而笑,乖巧地接受他把靴子套在自己脚上, 她想, 至少,她的挽留得到了答案, 在多维尔的月光下, 以一段未结束的华尔兹。 多维尔的晨曦 萨克森发誓他人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煎熬又难堪的时刻! 他此刻坐汽车里,领口散开,紧贴腰际深扎的衬衣下摆被人从军裤里扯出来,皮带敞开,裤链被缓缓拉下,被女人用白皙的手掌揉弄着裆部。 “阿娩,我们先回去……” “不要。”她轻轻啮咬着他的耳尖。 “那去附近的酒店……” “不要。”她细密地吻在他的颌骨。 “别在这儿……” “不要。” 她张嘴一口含住男人的喉结,他立刻传出一声压抑克制的闷哼,裆部紧跟着鼓胀起来,气势汹汹地敬着军礼。 她嘴角噙笑,手正要从他的裤腰探进去,却被他一把捏住手腕,“车里没带套。” 她手指绕着他身下突起的部分不停按摩打圈,无谓道,“直接干就好了。” 他压着眉头不愿意松手,唐娩却毫不客气,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事实证明,心软的一方永远会被牵着鼻子走。 他害怕弄疼她,所以轻易就被她挣脱,一个晃神,又被她用皮带捆住了双手背在身后。 “你干什么?!”他眼神骤黯,粗哑的嗓音带上几分骇人的暴戾。 她勾起唇角,酒窝里仿佛能淌出蜜来,“你不干,现在就只能被我干~” 她上身的衬衣纽扣全部解开,露出白色的蕾丝内衣、平坦的腹部和曼妙的腰身, 黑裤早已被她褪下,两人的性器因情动都不再干燥,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亲密无间地摩擦、顶弄。 她将那根粗硬的巨物释放出来,双手攀在他宽厚的肩上,磨蹭着挺送下身,肉棒贴着她的内裤蹭动,棒身几乎陷进湿滑的阴唇缝隙之间,她软软地娇吟。 她从内衣里剥出一只乳房,用手指托住浑圆的底部,将它挤得如同拔地而起的傲然山峰一般,送到他唇边, “帮我吸……” 萨克森紧抿唇角,不愿配合,眉眼间的欲色如霜凝冰结,在性事上被如此压制,他似乎心有不忿。 唐娩莞尔一笑,伸手探到身下,握住他耸立的性器,用胀大的龟头拨开阻挡在两人之间的内裤底部,重重地撞入。 热烈的呻吟立刻从冰冷的车厢缝隙里逸出,与岸边的海浪声遥相呼应,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骑着他的腰,吸进来,嘬咬它,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 她从未在哪个男人身上表现得如此妖娆妩媚,他越是克制隐忍,她越是疯魔孽怔,她想要看他在这密封的空间里崩溃,想要他沉湎于她的身体无法自拔,想要鄙夷轻蔑地笑给死神看,告诉它, 看啊,这个男人是我的! 你无法带走他! “爽了吗?”她狠声发问。 他舌尖死死抵住上颚,咬紧牙龈,只像受困的野兽一般粗重喘气,闭口不答。 唐娩的笑倏然变得恶劣,坐在他巍峨屹立的生殖器上,用手抚摸着自己变形的小腹,那里被顶出一个轻微弧度。 她覆在他耳边,手掌用力按压肚皮的同时,轻声吐出湿热的气,“像不像有你的孩子啊?” 他瞳孔猛烈收缩,骤然深如海潮,双手剧烈地挣扎起来,皮带上的金属扣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你爽了吗?”她仍不罢休。 他被捆绑的双腕已经被磨出清晰的痛感,却无法抵消半分胯下性器的憋胀,他像一个患有沉疴绝症的病人,救命灵药就递在他嘴边,只要开口就能获得新生…… 他正处于奔溃的边缘,她轻笑道:“爽了?” “爽…它被你夹得好爽……解开我。”他开始不住地向上顶胯,祈求在一场翻江倒海中得到喷泄与解脱。 “什么都给我~?”她以鼻尖相抵。 “什么都给……”他冰蓝的双眸此刻全然化成一片翻腾欲海,他探出脖子,张开嘴巴,吐出湿润的舌,在她下颌缠吻。 得不到回应,他眼角几乎被逼出湿意,嘶哑道,“命都给……” 他无法将那句话说出口,但已经在心底叫嚣无数遍,这种羞耻令他终生难忘。 命都给…… 只要你干我,我想要被你干…… 唐娩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禁在心底对手持镰刀的死神发出胜利的慨叹: 是我赢了,在你收割之前,这个男人的生命已经交待给了我的身体! 唐娩伸出手指,摸索着解开绑住他的皮带,紧接着便引发了一场山崩海啸。 车窗外涛声隆隆,车厢内川流不息,氤氲着雾气的车窗玻璃上,若隐若现地闪现着女人美丽而扭曲的脸庞,被情欲缠绕的手指在玻璃上用力抓过,留下的划痕,笔直而锋利。 “就这么欠操,嗯?” “有本事你别硬…嗯啊啊,别顶啊!” …… “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唔、唔,太重了……你混蛋!!” …… “呜呜……不要,要插坏了,威廉~” “再喊一次!!” “威廉~威廉~” 紧紧交缠的男女,忘我地抵死缠绵,周身散发出蒸腾不息的欲气,几乎熔掉这个冰冷狭小的铁匣子。 战火纷离,旧人远逝,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我们分享彼此的生命,共存共生、共融共荣。 ——— 唐娩掀开困倦的眼皮,是多维尔的晨曦唤醒了她。 她整个人趴在他怀里,背上搭着她的衬衣、他的外套。 她略微侧首,车窗外金融融的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阖着双眼还在沉睡,金色的光芒在他挺阔的眉弓,挺直的鼻骨间来回跳跃。 她不由得出了神,仿佛看见了日出的薄金照耀在斯古拉雪山上,如同熠熠生辉的流金, 那样光明绚烂、那样充满希望…… 是她那如梦似幻的遥远故乡。 最后的机会 在战争的夹缝中,一个昼夜显得无比短暂,其中的每分每秒,都像是从上帝手中偷来的。 时间如此宝贵,敌人正在无情撕扯德军的防线,瓦解他们的进攻,萨克森被紧急召回前线。曼施坦因元帅考虑到他负着伤,直接安排了一架Ju52专机载他火速前往苏联。 萨克森清楚,遭遇斯大林格勒的惨败之后,他的调任却称得上是明降暗升,进入曼施坦因元帅的麾下,其中无疑有他父亲的助力。 坦白的说,后方权贵对于战场上任何的风吹草动,嗅觉总是异常敏锐的。胜利的消息令他们踌躇满志,失败的消息令他们望而生畏。 万一帝国失败,他们得避免敌军攻入德国本土,将他们世代积累的财富洗劫一空。因此,保存家族的年轻力量也算他们为自己留作后路的一种未雨绸缪。 意识到这一点,萨克森顿感前途渺茫,后方已经开始躁动,这是否意味着,这场战争他们真的要输得血本无归…… 他一边找人换来大量的粮食,囤积在她的公寓,一边郑重嘱咐她“尽早去瑞士”,这种自相矛盾的行径,源自他内心深深的焦虑与不安。 当前这种形势,没有人能对战争的走向作出准确预判,而一旦他离开,无论她做什么、遭遇什么,他都鞭长莫及。 空旷的机场里。 萨克森牵着唐娩走到一旁,双手托在她腋下,将她抱上了货物起卸车的大台,她站在上面,瞬间能够平视他的眼睛。 “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分别。”萨克森摘下黑色的皮手套,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的长方盒,递在她面前,“情人节快乐。” 唐娩略微讶异,她都忘了今天是情人节,转而促狭道,“将军阁下,会不会弄错了,你想送的是项链么?” 萨克森望着那双闪烁着碎光的眼眸,收敛了视线,亲吻她的嘴唇,轻声说,“下次吧,下次……” 她低头含着羞涩地笑,让他感觉此刻连周身的风,都在对他的闪避窃窃嘲笑。 ——— 唐娩再次回到公寓时,楼下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他坐在汽车里并未现身,正好她也有话想说,便主动靠近。 未等她开口,他便降下车窗,对着她微笑,“亲爱的,看来这次我真的要失去你了,是吗?” 看来他知晓一切,她也无意多说,站了片刻,转身便走。 “傻姑娘,巴黎的确是爱情滋生的温床,可有些爱情是高尚的,有些爱情是罪恶的,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呢。” 他看见她凸出的锁骨上搭配着一串成色并算不高级的珍珠,不禁露出温暖而慈悲的笑容, “你不能仅仅爱他的身躯或灵魂,还得爱他坚守的位置、站立的土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脚步只短暂地停顿一下,接着便朝目的地坚定前进。 这份沉默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好猜。 就像在大海上乘坐一只即将颠覆的木舟,别人都想着怎么逃命,只有她死死抱着那根桅杆不撒手,很是愚蠢…… 可在鄙夷之余,谁又敢说不会对那只孤独的桅杆心生一点艳羡呢?尤其是他这种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 “你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我是在救你。”他苦口婆心地劝诫。 她仍旧没回应,继续向黑暗狭窄的楼梯口走去。 “玛歌,这将是你最后的机会!”他终于泻出一丝怒气,女人总是喜欢对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执迷不悟! 他笃定,直至此刻,面对那个德国人她连一句“我爱你”都无法坦然地说出口,那她这般执拗又有何意义?! 当那些德国人像臭水沟里的阴暗老鼠一样自顾不暇、四处逃窜时,她就会明白那点荒谬、可笑的情感根本不值一提。 彼时,整个世界都会站在她的对立面,包括那个男人。 当唐娩的背影完全没入黑暗的那一刻,埃米尔闭上眼睛,挥手示意司机,汽车缓缓驶离。 溃逃 1943年初,东线德军在斯大林格勒遭遇一场惨败的同时,偏偏祸不单行, 隆美尔元帅指挥的北非军团,也迎来全线溃败,整个地中海沿线都变成了盟军的潜在登陆地,形势逼人, 为此,希特勒元首不得不从东线抽调大量精锐支援西线及巴尔干地区,这使得本就缺车少油、兵员不足的东线战场,愈发雪上加霜。 另外,此时东线装甲部队的战力也出现疲软空档。一方面坦克损失严重,接连不停的大规模作战,坦克的巨量损耗无法避免, 另一方面生产跟不上,为了将性能更加优异的新型虎式、豹式坦克推上战场,军工厂早就开始减少Ⅲ号坦克的生产,IV号数量又一直不够, 同时,新型坦克即使暴量生产也需要时间,为了配合换装,甚至还得让整编的装甲营离开战场,撤回德国进行换装训练 正当青黄不接之际,库尔斯克会战爆发,这只“照亮世界的火炬”没能粉碎苏军,却将德军自己烧得面目全非。 紧接着,德军迎来了一场全面的大溃逃,目标是第聂伯河西岸的“东方壁垒”防线,于是在1400公里的平原上,德军与苏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拉力赛。 这场几百万人的追逐,苏联人几乎倾尽了长久以来积压的全部愤怒和仇恨,如同整个俄罗斯在呐喊着冲杀过来,德国人被追得丢盔弃甲,他们追得“丢盔弃甲”。 . 为了给集团军群赢取撤退时间,萨克森的部队被安排断后,针对撤退途中应该实施的“焦土政策”,他和曼施坦因元帅爆发了一场争吵。 种种细节不堪回味,这位颇具威严的长辈,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最终也掺进一丝混浊,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萨克森,我明白你一直都更喜欢隆美尔那种更具亲和力的指挥官,但出身和经历都无法选择,否则你也不会有命站在这里。 你只看到我将指挥部设立在远离前线的城堡里,炮火连天的夜晚坐在温暖的壁炉旁玩桥牌,收到前线战报时、忙着修剪司令部别墅花园里的玫瑰……没错,那是我熟悉并喜爱的生活,但我也承担了你无法想象的压力和责任! 同样的,此时我宣誓毕生效忠的帝国岌岌可危,我和你一样带着成千上万人的部下被苏联人追得抱头鼠窜,我的吉罗不久前刚死在了苏联前线,他才19岁啊……这一切是能选择的吗?!” “如果不执行这项命令,你刚放走的孩子,立刻就能从追在我们屁股后面的苏军那里得到一支枪,那里射出的第一枚子弹可能就属于你自己。” 萨克森沉默不语,最终扭头离开。 他还是执行了命令,沿途焚烧一切,将他们所经过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处农庄、每一个居民点,全部变成荒芜而漆黑的一片。 期间,手下发现了一对躲在草棚角落里的母子,顺手就拉到空地,准备枪决,那个母亲扑在他脚下苦苦哀求,求他们放过自己幼不更事的儿子。 萨克森脑子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在那个母亲抬头与他对视时,他选择放了他们,她是个东方人,她的儿子和她一样有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仅仅一念之情,无法言说。 · 在经过上千公里的奔袭之后,部队终于接近第聂伯河河岸,他们进入一处绵延起伏的山丘,在稀疏排布的树林里,阻击着追赶上来的苏军。 一天一夜的鏖战,敌人越来越多,他们的任务是抵抗至整个集团军群全部渡河,但通讯设备早就遗失了,没人给他们下这道撤退的命令。 静谧的清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雾笼罩了整片树林。 “传令,准备撤退。” “啊?您不是说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倒下才能撤退吗?您还说,母亲不想看到我们作为失败者的灰暗面孔!”小埃里克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措不及防。 埃里克是新来的副官,运气不太好,刚到东线就跟着部队在枪林弹雨中一路往西逃命,缺点数不清,行动缓慢,过分天真,喜欢提问…… “那样还能叫撤退吗?死人怎么撤退?另外,母亲眼里永远没有面孔灰暗的孩子,记得回去问问你妈妈是不是这样,埃里克。”萨克森向后招了招手。 坐在后排的通信兵哄笑成一团,其中一个结束了对四周的环察,将望远镜摘下来,递给坐在副驾的萨克森。 埃里克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战友的无情打趣,萨克森举起望远镜,金属材质外包裹的皮革材料磨损严重,触感有些冰凉。 萨克森通过两块成倍放大的透明镜片,隔着雾幕悄悄地观察对面的动静, 一双漆黑又泛着光亮的眼睛,莽然闯入镜头,几分熟稔涌上心头,是那……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紧随着是金属弹头没入人类肉体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一阵弹片飞速扑来,撞上装甲车的坚硬表面四散飞溅。 埃里克吓得赶紧俯卧,这是将军教导他熟练掌握的第一个紧要动作,耳边立刻响起战友的呼喊声、炮弹轰鸣声…… 埃里克慌忙发动引擎,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又惊慌失措地转身去察看后排中弹的战友,一个个喊着他们的名字,没得到回应,他当即就哭了出来。 突然,被一股力量拉扯,他顿时瞪大已经模糊的双眼:“将军……!” 只见倒在副驾上的男人,用力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铭牌,丢在他身上, “不要管了,撤退……” ——— 法国,巴黎。 唐娩穿着睡裙,正往杯子里注入刚刚热好的牛奶,突然间, 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毫无征兆地,从中间处断裂。 洁白圆润的珠子满地乱弹,四散滚离,须臾,只剩牛奶的香气静静飘荡。 她心头猛然一颤。 来信 y elu7 .c o m ============== 亲爱的唐娩小姐: 如果您能收到这封信的话,这应该是第32封,也是最后一封了。我是萨克森将军的副官埃里克·莱克斯。 我必须告诉您这个悲痛的消息,萨克森将军已经于1943年9月6日阵亡了。请允许我代表我们师的全体军官对您表示诚挚的慰问……我与您一起悼念…… 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写……我不太擅长表达,这并非军方的正式慰问信,是由我个人名义寄出,也是来自将军的私人请求。他说如果他无法活着回去,就让我把这个铭牌寄给您。 我不知道您想知道些什么,所以可能写得很乱,对不起……将军没有任何遗言留给您,因为子弹穿过了他的喉咙,他下达撤退命令后无法再说出一句话,但请您相信我,他非常非常爱护您?想念您…… 他是个很严肃的军官,但每次提起您,他都显得格外骄傲、温柔,相信您必定是一位尊贵、优雅的淑女。 他说您是他见过最坚强、最勇敢、最美好、最值得被爱的女性,是这场战争伤害了您,是他伤害了您。如果是由我寄出最后一封信,务必代他向您道歉。看书请到首发站:j uw enwu4 .co m 将军在战场上显得十分孤独,他身边没有要好的朋友,也没有亲人的慰问,因此他总是盼望着您的来信,但不幸的是部队一直在移动中……如果偶尔碰到路边盛开的矢车菊,他总是伫足很久很久…… 其实,将军希望您已经身在瑞士,他希望您在那里静待战争结束,选择合适的时机,再平安返回故乡。 但您没有寄来新的地址,所以我只能依照旧址寄信,此刻我是希望您收到信,还是收不到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将军曾说,如果您能平安,他愿意原谅这场战争对他所做的一切。我多么希望您能听到这句话,这封信是最后的机会了 希望我写的这些,能把将军对您的爱表达千万分之一,以抚慰您的心灵。 最后,请允许我对当时的情况做一个简单说明。我们掩护其他部队撤离第聂伯河战区时,在一处荒郊,敌人的狙击手击中了萨克森将军的喉部,两分钟后,他当场身亡。 将军为德意志祖国壮烈牺牲,但由于我们选择了撤退,导致部分敌人抢渡了第聂伯河,被判定阻击不利,上级似乎很不满。 这十分不公,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柏林上空将不会有24响礼炮致哀,将军没有被追授银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将军的家族在收到军方慰问信后貌似也保持了沉默……为此,我深表痛心。 对于您所受到的巨大打击,我即使怀着无比巨大的悲痛,可能也无法感同身受……我很难过,萨克森将军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他很关心下属……但他就这样默默离开了。 将军的遗体已被运回柏林,望您的思念有处安放。我已用军人的礼节与他做了最后的道别,当着全体战友的面立下誓言,要为将军继续战斗下去,让祖国再次恢复生机。 毫无疑问,萨克森将军是为了我们德意志祖国的未来与自由而战死的,这对将军自己来说,应该也是一丝慰藉。 望您珍重 忠诚于您的埃里克·莱克斯 ============== 这是一封混乱又冗长的来信,唐娩看它的途中起身去喝了叁次水。 信封里掉出一个银质的薄片,落在地板上,她将它翻到磨损严重的那一面,赫然出现两个锃亮的单词: Wilhelm Sachsen 唐娩太阳穴陡然泛起疼痛,愈演愈烈,最后她只能强迫自己躺上床,闭起双眼,脑海里却电影跳帧似的浮现记忆的碎片。 有巴黎别墅的小院,有泽格对她扬起的水枪,有莉娜甜甜的笑容,有他在光影斑驳的庭院里展露的微笑…… 有平安夜的红玫瑰,有流光溢彩的圣米歇尔桥、圣礼拜堂,有斜阳下的多维尔海滩…… 有他帽檐处淌下的雨水,有他们放肆欢爱的窄床、赤裸交缠的身体、阴冷潮湿的夜晚…… 思绪纷乱,最终她终于捋清这封来信所要传达的主题: ——萨克森死了。 为了德意志祖国的未来与自由? 也许是吧……? 但他明明也吻着她的嘴唇说“下次吧,下次……” Lügner verdammter Lügner. 唐娩陷入睡眠,梦里她似乎看见了迷雾中的一片树林…… 在那里,萨克森正仰面望着天空,浓密的雾气隐隐约约地散落,融化在那双冰蓝眼睛里,化成微漾的水流, 他脖颈处鲜血淋漓,但面容平静,似乎,他真的没有任何话要对她说,他只是望着天空,就那样望着…… 你有话要对我说么?威廉。 他没有回答。 …… 萨克森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似乎越来越轻,是灵魂在脱离躯体么…… 他不禁微笑起来,追忆起这短暂的一生,就如同一段戛然而止的旅程, 他曾短暂地经过温暖的农场小屋,荣耀的帝国大厦,凛冽的苏联雪原……步履匆匆,来不及停留, 途径精美的别墅小院,狭小的巴黎公寓……他停在门口,却徒留下脚印, 没想到他命运为他安排的终点站,竟是这样一个雾气蒙蒙的荒郊野外。 意外的是,内心并无几分悲伤,可能这双手已经屠戮过多的生命,此刻反而是解脱, 也无多少不甘,因为这片土地先后埋葬了他两个弟弟,不失为归宿, 只是,只是, 仁慈的上帝,能不能…能不能请求您庇佑我的爱人逃过这场劫难,以及…… 让我的灵魂回到多维尔的月光下吧,我还欠她一段未结束的华尔兹…… 游街妓女 莫比乌斯太太最后一次整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扯了扯脖子上挽成精致法式侧结的棕色丝巾,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门边轻轻扣响。 门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门板缓缓裂开一道缝,显然不准备让任何人进入。 莫比乌斯太太面对如此明显的警惕与防备,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热情笑容,递出手中的鲜花花束,这是她为公寓主人准备的见面礼:“您好,我……” 门后的女人视若无睹,冷冷传来一句发音地道的法语,“什么事?” “房东太太说您即将离开巴黎,这间公寓要重新出租,我们是新来的租户。能够顺利度过这段痛苦的日子,实在是令人感到高兴不是么?祝您有一段新的美好旅程……” 莫比乌斯太太试图用劫后余生的喜悦,拉近与这个陌生女人的距离,这是当前最热门的社交方式了。 但似乎失败了。 “什么事?” 莫比乌斯太太勉强维持着即将破裂的笑,难为情道:“我和丈夫想购买一批家具,装扮一下新家,您知道大家现在都想换种心情…但我们还没参观过公寓,也许您能让我进去量量尺寸,打扰您实在…” “后天吧?”女人报出时间,算作拒绝? “但我们刚刚返回巴黎,无处可去,也许您能帮我们早点……”莫比乌斯太太还想递上自己精心准备的鲜花,对面的主人甚至没瞧它一眼。 门毫不留情地闭合了,带起一阵冷风扫过她挂着僵硬弧度的唇角。 莫比乌斯太太沮丧地下楼,丈夫坐在汽车里抽烟,问她情况如何,她摇摇头坐进副驾的位置。 她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在皮加勒广场的游街队伍里,难怪她脸上有那么多淤青……” 太太语气中带有一丝浅淡的哀伤,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立刻出声安慰:“嘿!亲爱的,别同情德国佬的婊子,她们可不配拥有你珍贵的眼泪!” “她看起来不是法国人……” “过去的叁年,她在我们饱受摧残的祖国里,拿着高档巧克力,吃着上等牛排和红酒,穿着体面的礼服在德军政府里听唱片,周末看电影歌剧……我们却像下水道的老鼠东躲西藏,父母亲半夜起来钻防空洞、哥哥去德国踩缝纫机、妹妹饿得营养不良掉头发……这是为什么?” “就因为我们不能像这些不要脸的荡妇一样,淫贱地张开双腿向德国纳粹们交纳保护费? 呸!!” 莫比乌斯太太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丈夫用这样粗鲁的语言形容一位女性,她感到不适却又无力反驳,因为战争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就如丈夫所言,没有半分夸大 因饥饿疲惫与颠簸逃窜,他们甚至失去了来之不易的第一个孩子,胎死腹中。莫比乌斯太太不禁伤感流泪,伸手轻轻抚着平坦的腹部…… ——— 德国人还没有完全被打败,但整个欧洲都已在摩拳擦掌,等待迎接希望的曙光 驻守巴黎的德军脸上再无往日的嚣张气焰,街道汹涌的人群中,混杂进愈多行事低调却引人遐思的英国人与美国人。 唐娩足不出户,对于外界的变化总是有意无意地选择漠视,她深知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已没有身份,如同一个飘荡的幽灵 言及爱,面对逝去的双亲和抚养她成人的长姐,她已然不能作为纯粹而坦荡的信徒,接受上帝最终的洗礼; 言及恨,面对桌上堆积如山的德文信件,她又将灵魂许诺给了撒旦,以偿赎余生的罪孽。 只能蜷缩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等到战争终结,为她降下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一个芳香满溢的临街花店,人群骚动四散,看见劳斯上校横尸街头,成团爆炸的血花溅落地面,一如抱在怀中妖冶艳丽的长柄玫瑰。 她听见,悬顶之剑嗡嗡颤鸣。 在一个阳光透亮舒适的午后,邮差按响门铃,收到一封颇为丰厚,但落款陌生的长途信件,那个清脆落地的冰冷铭牌上,镌刻着本应出现在信件末尾的名字。 她看见,悬顶之剑终于落下。 —— 成群从未见过、但充满仇恨的法兰西面孔闯入她的公寓,暴力打砸房间里的一切,再将她扯下楼,搡入由一群衣不蔽体的法国女人所组成的浩大队伍中,浩浩荡荡地前往皮加勒广场。 “你这个婊子!看看你那对被德国佬揉大的淫荡奶子……真恶心!”一口粘稠的唾沫喷吐在她的脸上。 “走快点!你们被德国佬的鸡巴操得走不动路了吗?!”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如雨点般砸落。 “洗洗吧……你们这些贱货!用水洗洗你们装满德国人精液的肮脏下体!”有人冲在人群的最前面,把粪便从头到脚泼下。 “天呐!我要是她我宁愿死……她们以前就是靠被法国男人操谋生的,德国男人来了照样操,也许发情的公狗来了,她们也照收不误……”犹豫不决的女人听到背后激烈的议论声,选择用力掷出坚硬的石块,砸得人头破血流。 经过漫长的游行,不分老幼的男男女女围追着这些灰头土脸的妓女抵达了皮加勒广场,将她们逐一推上高台,有些剃成光头、有些额头画上纳粹党徽、有些泼上油漆…… 战争开始,战争结束,德国人,法国人,来来去去,周而复始,剥夺尊严像牲畜一样被人成群驱赶的,似乎总是同一批女人,她们跪接着民众群情激愤的谩骂与羞辱。 一个扛枪的法国男人跳上高台,抓起唐娩的头发扯着头皮,迫使她对着台下的目光,开始质问, “你为什么来到法国?” “因为战争……”剧烈的疼痛令她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你喜欢巴黎吗?!” 她气若游丝地低喃,“不是我要来的……” “你是妓女吗?” “是。” “你跟德国纳粹上过床吗?” “我……跟他上过床。” 台下一片哗然,又有人朝她吐了几口唾沫。男人每问一个问题,台下观众眼中的怒火就沸腾一分,如同一群封闭在铁笼里的嗜血猛禽对着她舔舐前爪,等待闸门开启的刹那就涌上前来,生啖其肉。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刹那。 “你为自己的无耻而羞愧吗?你是奸细吗?……你怎么看待你这种行为?怎么定义你们这段肮脏龌龊的关系……?” “说啊!快说,你这个臭婊子!!” 唐娩抬头望向令人眩晕的苍白天际,随后挣扎着收起下巴,低下头颅,俯视着那一双双想从这副身体里如愿刨出一些腐烂恶臭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她露出真实而艳绝的笑容,令观众都屏住呼吸,仿佛被磁极牢牢吸引。 等她吐出答案,人群一片死寂,这是闸门开启前的平静,迎接她将是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肘击,踢打…… —— 后来埃米尔在逃往西班牙的途中被戴高乐将军所领导的抵抗军擒获,押回法国接受审判,最终被处以死刑。 直至枪声响起的一刻,他甚至已经听见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但他仍感困惑。 当日他被拥挤的人群裹挟,在皮加勒广场的高台之上,那个狼狈的女人所说的那句话…… …… 法国人说“法兰西,因不屈而屹立不倒。”国破家亡,他们倒苟延残喘地活了叁四年。 英国人说“永不,永不,永不放弃!替被征服者申冤,为征服者解除武装。”欧洲尽数沦陷,但不到门槛被踏破那一天,他们是永远遥望的孤高者。 德国人说“为了永恒的德意志,只要还有一个德国人活着,战斗永远不息。”帝国将倾之际,他们忙着搜刮法国境内的收藏珍品,塞满一节节车厢,拖着拽着、哭着喊着抛弃危楼。 但是,面对那一群手持利刃,钢牙铁齿,熊熊燃烧的复仇者,那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人,居然朝着寒光白刃主动伸出了白嫩纤细的脖颈。 埃米尔心想,他没法不恨德国人,不是作为一个法国人,而是作为一个男人。 那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 “你怎么看待你这种行为?怎么定义你们这段肮脏龌龊的关系……?” …… “说啊!快说,你这个臭婊子!!” …… “我、爱、他。” 那天,全场的人都愤怒,漫天的云都哭泣,满街的风都站立。 只因一个可耻的被侵略者对一个残暴的侵略者说: ——我爱你。 斯古拉雪山 她呜咽着拉住他的手臂,“你骗我,你骗我……”也没能留下他离去的脚步。 她着急地拽住他,如孩童般哭闹起来,“他们欺负我……你不心疼我了!”男人背影慑住,冷峻的神情逐渐消融。 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泪睫止不住颤动,低声哀求,“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么?”他终于转过身横抱起她。 他亲吻着她墨色的发,圆润的肩,低声哄诱的同时,慢慢推送性器,温柔地埋进她被恐惧支配的身体。 她仰起脸,抽泣着与他索要亲吻,却只尝到泪水的苦涩,“你这么狠心,那我也走了,你再也别想见到我!” 他欣慰地吻住她的胸,轻轻舔舐,“乖,走吧,走吧……离开这里。” “我会嫁给你最讨厌的法国人!生一大堆男孩儿!我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让你这个孤独鬼投胎都是我孙子辈!” 他低低地笑,“好,一言为定。” 她闻言绝望地哭出声来,他却残忍抽身,“阿娩,我得走了,你会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你会回到斯古拉雪山……” 唐婉拿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檀木梳给她梳发,“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这就是父亲给我们取名的典故。” 摸了摸为她编好的小辫子,“但是,小妹啊,娩字更寓意着新生与柔韧的生命力,所以你要坚强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视死如归的笑容,“记得去看斯古拉雪山,记得去四川……”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唐娩猛地从床上惊坐起身,虚抓一把,将冰冷如水的夜色抓了满手。汗涔涔的发丝凌乱地黏在侧脸上,她微微喘着气,心脏传出空荡回响。 她起身走到桌边,视线扫过桌面上整齐摆放的一张通行证与一本护照, 以及那张面值30万马克的支票,在巴黎中央银行可以兑换出等量的信贷货币,这是萨克森留下的最后痕迹。 原来战争中最昂贵的生命,也不过这样轻飘飘的一页纸。 她安静地用指节轻轻摩挲纸面,仿佛抚触爱人的脸庞,却再没有亲吻回落在嘴唇上。 片刻后,拿起钥匙,穿上外套出门。 ——— 唐娩离开这栋别墅已经很久了,据说她被驱赶之后,新主人搬进来不久也奔赴前线,由于巴黎逐渐变得动荡不安,他的妻子便带着家人离开了。 这栋别墅已经空置一年之久,无人清洁,必定落满灰尘。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不想真的在邮箱里找到了钥匙。 除了钥匙,还有几封未经查收的信件,她没有在意,这个城市里无人接收的信件多如牛毛,随手拿进了别墅。 那个被萨克森种上土豆的苗圃,经过泽格和她的细心照料,日夜不停地浇水施肥,最终也没哪怕一颗种子抽芽。 黑漆漆的,光秃秃的,现在杂草倒是肆意疯长……也许上帝一开始就暗示过,你们不可能在这里建造一个“家”。 进入客厅,角落里那架钢琴还矗在原地岿然不动。泽格曾因跟她吵架置气,扬言要把这木架子拆了当柴火烧,被萨克森一军鞭抽得龇牙咧嘴。 平安夜飘雪的橱窗、燃烧的壁炉、柔软的地毯、高大挺拔又装扮得玲琅满目的青翠冷杉…… 他们围坐在一起,泽格兴致勃勃地讲了1914年圣诞休战夜的故事,萨克森说如果不是战争,那场球赛结束之后他们本该成为朋友…… 莉娜脸颊红扑扑的,说他们这样好像一家人。泽格挑眉说,就算像,也是像一个老父亲带叁个孩子……萨克森平静掏出枪瞄准他,一本正经道那今晚过后就只剩两个孩子了。 经过楼梯,回廊上还挂着那个空荡荡的金丝笼,为了教会那只虎皮鹦鹉在萨克森路过时就敲钟一般,用中文骂他“王八蛋”,耗费她不少脑筋。 在主卧门前,手指已经触碰到门柄,可她忽然心生退意。也许这样做就像一直翻来覆去地倒腾一坛死灰,企图再翻出丁点火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该走了,该走了……明天她就会抵达雪山皑皑、草甸茵茵的瑞士小镇,那个能让人邂逅无与伦比的浪漫与宁静的欧洲怀抱,会将过往的一切烦杂都尽数消融? 唐娩下楼,顺手将来不及处理的信件丢弃在桌上,脚步不停地正要离开,却被其中一封的署名抓住了视线。 比起书信也许说是文件更合适,这个宽大的牛皮纸袋,是由位于德国柏林菩提树下大街1号大楼的普鲁士国家图书馆寄发,本应由威廉·萨克森上校签收。 唐娩略感疑惑,手指翻飞,拆开之后从中抽出一页缀满德文的纸页: ============== 尊敬的萨克森上校: 这里是您所要求的,有关中国四川省横断山脉东部边缘雪山的所有资料图文,主要源自德国科考探险队的真实拍摄,收录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按照您的请求,我们的工作人员收集整理了所有关于斯古拉雪山的图片,附在此信中。 关于您要求提供的原版彩色照片,非常抱歉,那些极其难得的文学资料本馆也未曾收录。 由于资料繁杂,整理工作耗时很长,我们中途还遭遇了英军的轰炸,损失惨重,所以未能在40年圣诞节前夕将这份节日祝福寄到您的手中,我们深感遗憾。 希望您的爱人在收到这份迟来两年的独特圣诞礼物时,您依旧能如愿收到她的亲吻。 愿伟大德意志赐予您平安。 1942年12月1日 ============== 唐娩扶住桌边,她的站立开始变得有些摇晃, 缓慢抽出厚厚的、成沓的图片,一张接一张地映入眼帘, 巍峨耸立的庞大山脉,白雪覆盖的苍峦迭嶂,莹白而瑰丽的角峰、刃脊、悬冰川,崎岖而恢弘的白色沙原,庄严而孤寂的黑色雪山…… 眼前万千纵横的沟壑,割碎了界线分明的黑白,只剩下原始的纯粹与神圣, 仿佛万物吹息都缓缓静止、徐徐沉落,被紧紧包裹着溶于其中。 …… 唐娩止不住地回想、回想,想到最后不觉泪流满面…… 唐婉为她描述的斯古拉,是金色的、秀美的、璀璨的,像生命的热盼, 萨克森为她展现的斯古拉,是灰白的、冷峻的、肃穆的、像死亡的宁静, 此刻,她竟分不清与自己而言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 据说,山是漫长地质年代里变化极其缓慢的浪,在这寂静无声而又磅礴壮阔的浪层中,所有的想望都将止息,所有的生命终会重逢。 他坐在圣诞树下说这可能是一份迟到的圣诞礼物。穿梭叁年的战争、离别和死亡,终于送达。 他吻在她的肩头说你会看到的,会看到的。在这个她险些与之擦肩而过的夜晚,尽收眼底。 他信守承诺,从没骗她。 唐娩将那些图片紧紧抓在手中,纸页揉上无法复原的褶皱…… 你这个笨蛋…蠢货…混账…! 试问,一个已沉浸莱茵河底的生命, 又怎能在斯古拉雪山的脚下, 与我重逢? 莫比乌斯之环 莫比乌斯太太左思右想,最终挑中一束金色的向日葵,翘起精巧的下巴示意丈夫买单,男人无奈掏出钱包。 她还另备了一些治疗瘀伤的药膏,装在精美的礼品袋里,搭配上这束向阳花,应该算是一份恰合时宜的见面礼了。 她满意地弯起嘴角,随后挽着丈夫走出了花店。 ——— 公寓门前。 莫比乌斯太太正要敲门,却意外发现门没落锁,自己轻轻呼出的气,轻而易举地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一番犹豫之后,蹑手蹑脚地进入这间公寓,她明白更礼貌的做法应该是轻声呼唤主人的名字,提醒她有客来访。但无奈上次匆匆一瞥,她还没来得及问姓名。 丈夫跟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进门,仿佛回家一样稀松平常:“看来她已经走了?” 莫比乌斯太太难掩眼中的惊讶之色,因为这个房间实在太干净了,干净到令人感觉有一丝诡异的程度。 纤尘不染的地板,整齐排列的橱柜、餐桌和书架,无一例外地空荡,哪怕连一滴油渍、一片纸屑都没有留下。 床上用品清扫一空,只剩薄薄的床垫上蒙着一层整洁平滑的浅驼色防尘罩。微风溜进门来,就像一片漫无边际的细细沙海,被掀起一阵轻缓的沙澜。 仿佛无人居住过的异常干净与空旷。如果不是角落里摊开的一只小小行李箱,莫比乌斯太太都要开始怀疑,上次见过的女主人是否只是一个幻影。 “看来她没走……”丈夫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失望,他走过去蹲下身,随意翻弄着里面的物品。 “这太失礼了!” “亲爱的,别紧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丈夫百无聊赖地挑拣起那些零碎物件,没有多看一眼的耐心,随手便重新扔进去。 “看来她睡的德国佬还不是个普通士兵,有一战时期的铁十字勋章……” “德国佬已经死了,身份牌在这儿呢?” “居然写了这么多信……” “这是什么地方的图片,冒险家吗?” “嘿!这里有张巨额支票!如果是阵亡抚恤金的话,命这么值钱,怎么着也得是个将军吧……!” 莫比乌斯太太脸上浮现一阵愠怒,急忙走上前拉起丈夫,严厉制止了他这种轻蔑又极具侮辱意味的发言。 丈夫撇了撇嘴,无奈安静下来,站在原地望着太太小心翼翼地四处探察主人的踪迹,刚看着她进入浴室,一声惊叫紧随而来!! 他猛冲进浴室,太太惊恐万分把脸埋进他怀里,温热的湿意迅速在胸口蔓延。 他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妻子,一边拧头去看躺在浴缸里的女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女尸。 这几年里他见过的死人不少,就尸体而言,其实这是一具十分整洁、干净,甚至称得上漂亮的尸体。 鸦色的长发整齐侧编在左胸前,面容苍白而平静,如果说像睡着似的恬静安详,那太夸张了,但她看上去的确没有遭受多少痛苦。 她应该是用手边那只黑色手枪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但没让哪怕一滴血液喷溅在墙壁或者地板上。 只是从胸口缓缓流出,像花朵层迭绽放,然后慢慢浸透她身上穿着的丝质睡裙,直到那条裙子吸干身体里所有的血液? 浴缸里有少量的积水,那鲜红的裙摆在水中不断漂浮、摇曳着,让她看起来就像在岸滩搁浅的一尾红鲤。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丽的女人,人总是容易对美好事物的流逝感到悲伤,他将自己心底此刻涌起的一股莫名情绪,归结于人类的本能。 顺手拿起那只枪,枪柄底部刻有一个德文名称,和外面行李箱里那个身份牌上刻着的,应该是同一个。 他不禁皱眉。 也许,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妓女和嫖客那样简单,但既然她选择死亡,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 无人知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更无人在意。今天的巴黎多添了一具死尸而已,在战时,这实在算不上一件多大的事。 丈夫按开浴缸的排水口,血水形成一股漩涡急速流逝,显露出女人苍白的躯体:“她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莫比乌斯太太瞪大双眼,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上帝啊,她怀孕了……” ——— 莫比乌斯太太跟丈夫大吵一架,因为他想拿走那张巨额支票,并说这是德国人欠他们的…因为他说要重新找个房子,住在这里会很膈应…她哭得很厉害,于是他连忙妥协道歉,说一切依她。 莫比乌斯太太找了一处安静的墓园,和公寓离得并不远。 不知她的姓名和来处,更不知她的性格和喜好,只能从寥寥无几的信息中推断出她应该是华人。 莫比乌斯太太听说过华人的丧葬礼,于是偷偷将她留下的那些东西都焚烧掉 包括那张巨额支票,32封来自苏联的信件,不可胜数的、未寄出的回信,以及那些不知代表什么的灰白图片…… 墓园里, 雾气未散的清晨, 莫比乌斯太太弯下身子,将手中的向日葵放在墓石前。 细腻柔软的金色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似是一种无声的问候,无言的感谢。 “他一定知道你最喜欢什么花吧?” “如果他来公寓找,我会告诉他的。” “告诉他,你在这里等。” —————————————————————— (正文完结) 关于结局和番外的一点闲聊 一、完结感言: 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其实还是很害怕寂寞啦!感谢小天使?小可爱们的一路陪伴(不特别鸣谢,心照不宣哈),这个简单的故事才能画下一个还算完整的句点。 希望这个小故事有带给你们一点快乐和感念吧,有一点点就算我没白讲啦,比心比心! 二、关于结局: 首先,我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终究都是一样的经过坟墓,平等而赤裸地走到上帝面前,没什么不同。只要经历过、拥有过、收获过,就不失为一段美好旅程啦~ (话虽如此,但某个深夜替萨克森写第32封信的时候,中途还是不争气地默默流泪了) 因此,故事还是走向了既定结局。战争是很无情且残酷的,二战转折点斯大林格勒之战中,苏联红军的士兵一进入这座城市生命就开始进入倒数,据统计平均不超过24小时。 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丈夫、父亲、兄弟,不等一个昼夜过去,所有的爱恨嗔痴就全部灰飞烟灭。 死亡降临的瞬间,大多数人连给爱人家人留遗言的机会都不可能有(这也是男主的结局)?因此,我还是选择了我个人认为的、比较合理的双死结局。 其次,唐娩的结局原本是有另一个走向的。如果那晚她没回别墅,次日就会前往瑞士,战争结束之后,平安返回故乡。 孑然一身、遗世独立也好,结婚生子儿女绕膝也罢,总之是在战争中大难不死,安稳一生。和男主的相遇就当作一段遥远的故事吧~ 错过男主送给她的“抽象的”斯古拉雪山,就让她去看“真正的”斯古拉雪山吧! 虽然最终我没选择这个走向,但是如果大家愿意把这个当做结局的话,也挺不错的,自行选择吧! 最后,如果觉得前两个都不好,拒绝接收,选择驳回。那第叁种“结局”就当作一个美好的想象吧,送给大家,也送给我自己。 一言以蔽之,两人都逃出生天,最终重逢在一起啦~具体详见番外。 叁、关于番外: 正文中,男女主死亡时间大概是库尔斯克会战之后,即1943年9?10月份。距离二战结束还有两年时间,但这中间的过程以及重逢之前的种种就不会详写了哈~ 简要概括一下,第叁条时间线起点也是“唐娩没回别墅那晚”,第二天她选择去了瑞士,并平安生下孩子,一直在瑞士等到战争结束。 男主一直在战场上,直到1945年德国战败,他跟随部队向英军投降,关押于战俘营。然后在英国的德军高级军官关押所吃了两年牢饭。1948年遣返德国接受审判,由于曾配合执行“焦土政策”被判有期徒刑10年,但3年后就放出来了。 (不是我刻薄,萨克森绝对是那种会投降的人哈,逼战争谁爱打谁打,一心只想圈地种土豆儿~) 【至于为什么就关了短短3年?!!】 【因为:1.他是国防军,战后很多屎盆子都被扣到了党卫军头上。2.他那跟曼施坦因是连襟儿的好大爹保他。3.如果让他牢底坐穿,这书就得改名《他和狱囚的二叁事》了。作者真的尽力了(?????????)!!】 那么,他就是1951年被释放,服从组织安排返回联邦德国定居,然后与女主重逢。番外大概就是这之后的一些小片段了 虽然我这一通背调、一通铺垫,但我也不知道番外能写几篇(′?_?`)令人头秃。 另外,选择第叁条线的小伙伴,就不能在价值观上较真儿了哈!战后英美和西德政府包庇反人类罪行的做法的确没得洗,咱坚决反纳粹,没有任何洗白的意思!! 先这么计划着吧,欢迎有兴趣的小伙伴时不时瞅一眼~ 请开心看文,然后多陪我聊天儿,比心比心! 番外·爱是彼此无声的疼惜 唐娩慢慢发现,其实萨克森也是个很畏寒的人。 她作为出生于江南水乡的华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无可非议。但萨克森这个德国人,似乎也对这座城市的阴雨连绵,充满厌倦。 他总是用那件黑色大衣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打一把黑伞,在人流如织的街角低着头穿梭而过。 在雨天一贯不爱撑伞的德国人中,他显得十分突兀怪异。唐娩不由得思忖,他应该是怕冷吧…… 不莱梅,是德国北部的一座港口、工业城市,它的地理纬度实在太靠北,因此冬季格外漫长。朔风凛凛正穷冬——在这里能适用的时间几乎占据四季中的一半。 不莱梅的市徽是一把哥特式的银钥匙,并且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 Hamburg hat das Tor zur Welt, aber Bremen hat den Schlüssel dazu. (汉堡是通往世界的大门,不莱梅是这扇门的钥匙。) 如今这把钥匙握在了美国人手里。 美国人随时可以用这把钥匙打开西德的大门,端着咖啡杯,进入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指点一二,如同修筑自家的后花园那样悠闲自在。 唐娩是不了解这些的,战争于她而言已经结束了。 她甚至对美国人抱有一点隐秘可耻的感激之情,因为正是有驻德美军的存在,萨克森才能得到一份工作。 确切来说,萨克森如今在一所装甲部队学校里任教,这是美国人暗中支持西德谋划着重新组建联邦国防军的结果。 但由于工作性质特殊,萨克森不愿多说,就连唐娩也以为丈夫只是单纯地帮助政府处理一些文书工作。 战后的恢复重建,是亟需考虑且势在必行的,她明白此时他所拥有的自主性也少得可怜,因此没有过问太多。 和战后众多的德国市民一样,他们如今的处境称得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战争似乎带走了她丈夫的一半灵魂,只留下了一半给她。她日夜围绕着这一半想缝缝补补,却又无奈地不知从何下手。 只能着眼于一些小事了。譬如这个突然飘起雨雪的阴冷傍晚,她拿着那把他早晨出门时忘在鞋柜旁的黑色大伞,走在他回家必经的道路上, 心里正盘算着,必须得加快脚程了,阴雨天他腿上那处旧伤就跟老寒腿似的发作,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没个安稳……前两天不知怎的又染了风寒,还发着低烧…… 其实萨克森应该遵照医嘱拄拐的,甚至坐轮椅也不过份。但对于这件事,他的态度极其反常的执拗、死硬。 那天深夜躺在他身下,任由他弄了个尽兴,微微喘着气蜷进他怀里,轻轻抚他的鬓发才哄得他说出实情: “我看上去已经够老了,陪你上街都要被上下打量,再拿根棍子像什么啊……” 想起他因气愤而发闷的嗓音,她不由得弯起了嘴角,变老也没什么不好啊,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做“返老还童”么…… . 一阵嘈杂、喧闹袭来: “您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现在只能躺在地上挨踢,和丧家之犬一样?” …… “真是晦气,就是因为这样的人从战场上苟活下来,所以祖国才会失败!!” …… “我们这一代人可被坑惨了,他害得胜利从我们指缝间溜走,荣耀蒙尘……” “喂!老师怎么不说话,即使是作为英雄,再教导我们两句也不行么?” …… 萨克森咬着牙没有吭声,他知道如今的德国正处于一个灰暗且混乱的时期,青年人心中充满了压抑与迷茫,即使是他的那些学生也不例外。 他们的帝国梦随着元首自杀而破碎。本应是威风凛然的预备之师,今日已然被钉在耻辱柱上接受全人类的轻侮,巨大的心理落差,令他们无法自持。 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向这个他们最熟知的,一个受俘于英国佬,精神狭隘且空虚的失败者,发泄最后的愤怒。 萨克森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些半大孩子的虚浮拳脚罢了,忍一忍便算完,他的腿伤还隐隐作痛不想跟他们纠缠。 但意外发生了—— 他望着他那平日里一向漠然的妻子,发疯似地冲过来,拼命挥舞手里的雨伞。 她作为东方人身量娇小,还不及他那些学生高大,却打得他们嗷呜嚎叫…… 其中一个学生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夺过那柄长伞,像握着一把锋利宝剑指向弱小的敌人。 她闭着眼伏在他腿上,似乎打算用身体承接即将到来的,任何一切。雨夹杂着雪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像是泥泞的泪。 …… 这是萨克森第一次对学生真正动怒! …… 作为一个亲历过真正战场的男性军人,仅一个饱含敌意的眼神,就足够令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们不约而同惊恐地后退两步,眼神呆滞地望着他。 这个刚刚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似乎下一秒就能扑上来,徒手拧断他们的喉咙。 “Verschwinde!”(滚。) 几人如蒙大赦,仓皇逃窜。 ——把我妻子送我的伞留下!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把长柄的雨伞被其中一人拽在手里,他跑得飞快,只见得那黑色的伞尖,在寒风里摇摆。 萨克森无奈回神,想伸手为她遮雨,又想伸手扶她询问一句“有没有摔伤”,一时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但真正令他手足无措的,是她倏然缠绕上来的双臂、哽咽的嗓音,他恍然怔住,这样压抑的哭声是如此久违。 “我们离开吧,我们去弗莱堡,好不好……” “威廉,我想去弗莱堡。” …… “不莱梅实在太寒冷了……” “我不想住在这里,我讨厌这里!” …… 萨克森的怀抱陡然变得又冷又硬, 藏在雨幕中的无能与痛恨再次铺天盖地袭来,瞬间淹没了他,他懊悔自己这样的粗心大意, 这样的冷心冷情,自私自利…… 时光荏苒,战火平息。 无人知晓,他这年轻的妻子却还在独自舔舐着战争的遗伤。 巴黎的那场大雨,一直下到了不莱梅,唐娩已在这场雨中独行了十九年。 他在雨中紧紧拥住她,用手指描摹她细腻的脸庞,吻掉她脸上冰冷的泪: “好,我们去南方!” 番外·唐怀安 “怀安,你的飞机、坦克、汽车伙伴们还不装箱吗?这里没人有空帮你了。” “Daddy,你中文说得那么烂,为什么单单喊我的名字,这么字正腔圆啊?” 唐怀安是个紧跟时尚潮流的小孩,不愿跟同龄德国孩子一样喊爸爸“Papa”,更喜欢时髦的英文称呼“Daddy”。 萨克森曾不死心地令其纠正,结果被喊了三天的“威廉”,他终于缴械投降。 怀安眨了眨冰蓝色的大眼睛,“Mama 不是在旁边么?她不能发发善心帮助我一下吗?” “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我的手工作业还没完成呢,就让她把脚边的玩具捡起来,轻轻投进旁边的纸箱里。你的阿娩,不会就因此累倒的~!” 怀安仰着小脸,中文噼里啪啦地讲。萨克森气结于父亲的权威遭受挑战,可他清楚就算用德文,大概也是如此下场。 见唐娩已经弯腰收捡起来,怀安笑着冲她抛了个媚眼“Mama,love you ~”,便重新跑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唐娩瞧萨克森一脸憋屈的模样,藏不住嘴角的弧度:“这就是你想要的,乖巧可爱的女儿了。” ——— 萨克森第一次见到她的照片时,眼睛几乎将那张相纸烧出两个洞来,不断摩挲着、呢喃着:“她长得好像你,头发像…额头和鼻子也像……嘴巴也像……” “可惜眼睛不像。” 唐娩笑着警告他:“她自己很喜欢这双蓝色眼睛的。” 小孩子嘛,喜欢漂亮的、闪亮的东西不足为奇。怀安这孩子打小就觉醒了超强审美意识,曾经站在床上身披花被转着圈说,“这一定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唐娩任由她在睡前,发泄完身体里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有意让她疯到精疲力尽,这样晚上彼此都能睡个好觉 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小怀安却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道:“也可能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也是那个晚上,唐娩终于相信血缘真的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怀安从未见过父亲,但直到进入甜美梦乡她都笃定“爸爸的眼睛,一定像蓝色的瓦特纳冰川那样漂亮……” 萨克森一边用胶带封住大大小小的纸箱,一边忍不住发问:“怀安的性子到底是随谁?” 唐娩推卸责任,“我小时候可没这么顽劣,是你们家的基因。” “你不是说唐婉曾是上海小太妹么?” “你还说维尔姆是个该死的混球呢!” …… “泽格那小子肯定跟她合得来!” …… 他们互相凝视一眼,低笑声在堆满纸箱的客厅里飘荡回响。 这一家人即将带着所有关于战争的记忆以及对亲友的怀念,远离这座北方小城,回到温暖的弗莱堡,等待春日的来临。 唐怀安,随母姓。出生在瑞士,德国籍,但这个汉名就是她唯一的名字。 小时候,唐娩说这可能是她的临时名称,以后见到父亲会有一个德文名,或者等她长大了,可以改成自己喜欢的。 后来见到威廉,威廉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出比“怀安”还要好的名字了。 她撅了撅嘴巴,其实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来了。 威廉是一个中了丘比特之箭的傻瓜! 唐娩从纸箱里意外地翻出几只形状奇特的玻璃杯、两个做工精美的骨瓷娃娃。 “看我发现了什么……”她嘴角又荡漾出笑纹,“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怀安么?” “那样难堪的经历,想忘记都难。” ——— 萨克森被释后,便迅速动身前往瑞士接唐娩和他只在照片中见过的女儿,她都有七岁了,该有小树苗那么高了吧。 为了这次历史性会面,他揣着一颗差点从胸腔里砰砰跳出的心脏,苦思冥想又左挑右选,要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 最终挑选了一套德国Goebel瓷器厂精心制作的喜姆娃娃水晶杯,鎏金装饰的巴伐利亚风情小人儿,搭配立体磨砂葡萄藤蔓,是极其难得的匠心之作, 还有深受贵族少女喜爱的蕾丝瓷偶,造型别致的瓷娃娃,穿着极具层次感和褶皱感的蕾丝裙子,像是栩栩如生的艺术品 瓷器厂的老板皱起眉说,这样的东西当作礼物送给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姑娘,未免太奢侈了。萨克森傻笑着止不住点头。 . 抵达瑞士,唐娩说女儿参加学校的户外露营活动,第二天才会回来。 萨克森夜里躺在床上难以成眠,想起他还不能准确喊出女儿的名字,焦虑至极 唐娩拿出毛笔和宣纸,一笔一画地写下“怀安”两个字,再教他准确的发音。 次日凌晨,唐娩起床时,白色的宣纸如同一夜落雪般铺满了整个房间,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两个字, 怀安、怀安、怀安…… 门铃响起时, 萨克森忐忑不安地蹲下身子,献宝似地奉上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张俏生生的小脸,漫不经心地皱起:“噢,威廉,你的审美我可真不敢恭维……” 番外·壳震 事情还得从叁天前那个午后说起。 唐娩带着怀安从街上回来,她还在玄关处整理采买的家用品,怀安却拿着刚到手的农业玩具,踮起脚尖,蹑手蹑脚走进檐廊深处, 靠近那架安静的金丝木藤椅,按启开关,手中的割草机和运输车立刻传出轰隆轰隆的鸣响声——!! 男人骤然翻身而起,手边的小圆桌掀倒在地,精致的瓷雕杯被摔得四分五裂,咖啡液淌了满地。 怀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冰蓝色的眼睛顷刻蓄满泪水:“Daddy……” 一个长得很像威廉的男人,双目中阴森可怖的凶光如寒箭一般射向她,那黑漆漆的枪口直直地对准她的眉心。 不过两秒,萨克森丢掉枪,脚步凌乱而慌张地向前……怀安却极度恐惧身体往后缩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唐娩赶到时,丈夫猩红的眼尾,令人刺痛不已的泪水在缓缓滑落。 …… …… 唐娩想起那天,一片狼藉的藤架下,双双情绪崩溃的丈夫和女儿,仍感心悸。 “那把枪没有子弹,但他一直带在身上” “还有其他的症状吗?” “睡眠很差、情绪会偶然沮丧、警惕性很强,小孩子的射击游戏会让他如临大敌……” “这是shell shock典型的临床表现,您的丈夫还没完全从那场战争中走出来?” …… “我们还需要多久?” “因人而异,可能一辈子。” …… 科赫医生的花园设计极具深意。平坦整齐的宽阔草坪,几十座形态迥异的银质雕像组成的喷泉被环绕其中, 有横卧的美人鱼、站立的鸟头人身像、展翅的鸟、盘旋的蛇、伸长鼻子的大象和充满生气的骷髅…… 喷泉旁边竖有展示牌,上面写道这些雕塑创作的灵感来源于作曲家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 雕像所代表的特定概念包括音阶G调、野生动物、爱、战争以及死亡。 男人正坐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面包,喂食身旁散落的白鸽, 喷泉挥洒向天空的清澈水珠中,折射出温柔轻盈的金色光线,在男人挺阔的肩背上轻轻抚摸, 她缓缓走近,停留在不远处。她想或许自己也需要时间来消弥这份似有若无的落寞…… 一辈子么? 他花了前半生走进那场战争,如若又要花费后半生走出来。 那本该属于妻子的时间,她又该向谁去讨还呢? “在看什么?”他察觉她的目光,主动起身拄着拐靠近。 唐娩站立在原地,等他过来牵起自己的手掌,盯着他的鬓边:“你有白发了。” 他的笑声已经增添了几分岁月的厚重,“我已经老了,阿娩。” 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勾扯了他年轻的妻子那些隐藏的感伤:“不许老……” 他连忙转开话由:“阿娩还这样年轻,再嫁一个青春的小伙子都不成问题,再过两年就要催我腾位置了。” “现在就腾!!”她逆反道。 “再陪陪我吧,再陪陪我……”他微笑着握紧她的手,手指眷恋地在她掌心磨蹭,“我有点舍不得…” 只希望时光再慢些吧,如同这叮咚的泉涌、这梦幻的虹光、这缱绻的白鸽, 也多善待我和我这小妻子一些吧。 ——— 这几天的夜晚似乎格外难熬。 那日对女儿举起的枪口,调转过来,朝着他自己的心脏不间断射击,射得千疮百孔、溃烂流脓…… “呃…别!”男人抓紧身下的被单,声音低哑微颤。 唐娩跪在他双腿间,将那根被她舔得湿漉漉的性器吐出来,握在手里轻轻套弄着,俯首,用湿润的舌尖舔弄他腿根那个皮肉虬结的伤疤。 他的身体抑制不住颤抖起来,阴茎吹气似地膨胀,就如同他舔舐她胸口的纹身时,她会忍不住缩紧阴道、分泌水液。 “还说腾位置呢……离开我,它不得硬到爆炸?”她眼睛亮亮的,轻声调笑他 他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经不起她在床上的调侃,坦然接受了自己对妻子多年未曾消减的欲望:“我想操你的穴。” “后入么?” “不,你骑上来。” 他向后微仰着身体,线条清晰紧致的腹部,肌肉盘虬隆起。他伸手握住胯下那根巨物,明目张胆地渴求:“想要你干它?” 后入,是他原始的征服;骑乘,是她温柔的馈抚,他想他今夜需要的是后者。 她缓缓地将性器嵌上去,撑着他的肩开始上下耸动,下沉时那种犹如被山峰顶起的饱实感,令她肩膀不自觉向上蜷缩。 他扶住她的腰回落:“不可以偷懒。” “太硬…太大啦……” “小混蛋,永远靠这一句……” 他低低地笑,坏心地在她腰上使劲。面对妻子在床上一贯的色厉内荏,他有时愿意保持沉默选择放她一马,有时则不依不饶地揪着她,在她耳根处呢喃“操烂你,好不好…”“小骚货……” 唐娩不消片刻就在这不受自己掌控的顶弄中哭吟出来,爽得腿根发颤,一股股黏液淅淅沥沥滴落在他小腹上,然后被操弄出甜腻淫靡的水声。 “不要那儿…呜呜……我会尿的……” “但是操这儿,你会夹得像要吃掉它那样紧,我忍不住……” 她只能咬着唇任由他搞得颠来覆去,在无声中承接他性器的侵袭,在细碎呻吟里感受他最终喷发的力度、精液的浓灼? “你干得我好爽,阿娩。” 他温柔地吻她的发顶,直白地叹喟着,由衷地感激着怀里这具身体所给予的,一场绚烂而悠长的高潮。 他将妻子放回柔软的床上,她有些害羞地别过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他笑了笑,心照不宣地不去戳破她隐秘的小心思,只是俯身从她妩媚的腰窝、光洁的裸背、细腻的后颈一路留下亲吻。 . 泛着温热的玻璃杯落在床头,他轻拢着她脸庞的碎发:“乖,自己喝点水。” 这一场性事似乎令他如释重负,声音都变得低徊动人,如她所愿。 曾经与他妻子有过几面之缘的同事,私下里悄悄打趣他“原来喜欢这种冰山美人”,他低着头笑而不语。 他们哪里懂得,冰山的美丽与热情?幸好,鲜有人领略,他幸运地没有错过? “我去看看怀安。” ——他亲吻她的额头。 . 怀安已经窝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睡着了,旁边点着温暖的小夜灯。 柔光洒满她长长的睫毛,在白嫩的脸蛋上,投射出一湾浅淡柔和的阴影。 她睡着的时候真像一个小天使啊…… 萨克森走近,发现了放在枕边的卡片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德文: Daddy,如果你想跟我道歉,就请给我一个晚安吻吧!如果我因此做了一个美梦的话,我会原谅你,并在明天送你一个早安吻让你知道~ 他悄悄收起卡片,调低夜灯的亮度, “希望你做个美梦。” ——他亲吻她的额头。 番外·一顿饭的代价 萨克森原本是想在弗莱堡圈一个农庄种土豆的,奈何德国“农民”资质要求太高 不仅要参加专门的农业技术培训,持证上岗,还得和正经出身于农业经济专业的德国大学生同台竞争, 他已经不是精力旺盛的小青年了,并且一把年纪还得参加考试,靠一张纸来证明自己还是个可用之人。 想想就难免灰心丧气。 机缘巧合之下,他与人合资创办起一家农机企业,捣鼓出了点名堂,倒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农业机械制造商。在弗莱堡小镇开设自己的工厂与车间,招募当地员工叁百人左右。 他们像小蚂蚁一样在车间辛勤劳作,为德国乃至欧美的大小农庄设计、生产农业机械,如收割机、拖拉机等。 萨克森乐此不疲,在各色的农庄牧场里上蹿下跳,连拐杖都拄得熟练顺手多了 唐娩亲眼瞧着他的肤色从冷白、变得泛红、最后成为小麦色,和农场主站在一起已经不分伯仲,形同兄弟。 她忍不住笑,亲昵调侃他这种行为在中国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曲线救国。 他虽不大理解具体含义,却大概知道妻子是在拿他取笑, 于是捉住她的腰促狭地刺挠、抓捏,直到她笑得眼角泛泪、软在他怀里连声求饶才作罢…… 只是,这样一来。 唐怀安更如脱缰野马一般,成天追在父亲屁股后面要学怎么驾驶那些拖车、推垛车……并言之凿凿,这可比展示台里的模拟农场有趣多了。 唐娩自知这孩子从小是屁股着火的性子,没作过多干涉。但萨克森更纵得她无法无天,不仅允许她随意进出车间参观玩耍,还将自家后院改造成一个微型农场, 有空就手把手教她农机装配、以及流水作业,耕种管收的各种设备应有尽有,犁地、耙地、播种、分离运输的流程一样不落,让她沉浸式体验。 除了工作日正常上学,怀安放学便一头扎进后院,休息日萨克森还会带她去参加各地农场举行的模拟活动, 和其他小孩子配合进行收割、搂草、打捆等实操作业。 . 唐娩端着茶杯坐在檐廊下,看着女儿风驰电掣般七进七出,活脱脱一个小泥龟,而特意为她买来的那架钢琴默默蹲在角落里,布满灰尘…… 唐娩抿一口茶,摇了摇头。 罢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 萨克森的工厂里招募了越来越多的外地人,这天怀安扶着一位身着工作服的中年妇女进到宅院里,大声喊道:“Mama…Mama……” 唐娩从柜子里翻出药水和棉条纱布,拿到客厅:“歇尔根太太是德裔波兰人?” “是的,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居住在波兰的。但德国战败之后,我们被剥夺了公民身份和财产,驱逐出境。”歇尔根太太顾不及腿上伤口的疼痛,神色恍惚,“这是对德国人发动战争的报复。” “我弟弟被送去了集中营强迫劳动,他没能跟我们一起逃亡到这里……” 唐娩忽然间语塞。 战争结束后,捷克抵抗军的指挥官诺瓦克将军曾公开宣布:要将所有德意志人驱逐出历史边界内的领土。 “德意志人仍然是不可调和的敌人,我们不能停止对德意志人的仇恨,必须对他们毫不留情,德意志妇女和儿童也要为德国人的罪行承担责任……” 由着名贝奈斯法令所指导的一场针对东欧地区德意志人的暴力驱逐、小规模的集中屠杀,在英美苏叁国首领的默许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算作这场血腥战争一个干脆的、利落的收尾。 . 萨克森曾在一个清晨走进厨房,从背后深深抱住她,不停嘀咕着“阿娩,上帝不会宽恕我们的,这是惩罚…我们的灵魂将受到永世惩罚……” 书房敞开的门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广播声“关于《德意志人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的执行情况……” 唐娩在这一刻突然懂了,为什么萨克森执意招募那么多技术并不成熟、专业知识十分匮乏的外地员工。 她下意识出声道歉:“对不起。” 歇尔根太太一愣,连忙摆手:“不不不……夫人,我们都很感激萨克森先生,如果不是他给我们提供工作机会,还帮忙解决住房问题,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 “大家还在商量着,想在圣诞节正式上门拜访……只是听说您不喜欢吵闹,我们担心萨克森先生会因此生气……” 唐娩用药水处理完伤口,再细心包上纱布,没有回应。 “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了,伤口很深。” “谢谢您……” ——— 他最近兴致高涨,不像企业刚刚起步的时候,成宿睡不着觉,害怕打扰她还自觉搬去了客房。 “唔…你干嘛总咬我!啊啊……”她脚心难耐地在男人背上蹭弄,白皙的指节狠拽住他深色的发根。 “这样你会流很多水。”他起身硬实的胸膛压在她耸起的乳峰上,唇上透明的水液泛着光泽,笑得暧昧又下流。 她双颊涌现高潮过后的红晕,却咬着微肿的唇瓣,强装镇定地跟他谈话:“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受了蛊惑,堵住她正轻轻张合的嘴唇,吮吸其中甜腻的呼吸与氧气。 她伸手砸他的肩膀,却无济于事,只能任由他攻城掠地。 他贪婪地凝住那双波光荡漾的眼眸,手指来回按压被他蹂躏发烫的红唇,“我想射进这里面。” 她娇气地哼道:“你倒是想得美!” 他无声地笑了笑:“你今晚让我射,我就答应你。” “……好!”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么爽快? “那我要看着你吞下去。” 她心里暗骂这个无耻之徒的得寸进尺用脚掌不停蹬着他侧腰以示抗议。 他抓住那细嫩光滑的小腿,笑得眯起眼睛:“你说你说……你说。” . 她没好气道: “我想请歇尔根太太他们来吃饭?” 他不无揶揄: “那你可得付出一顿饭的代价?” 毕竟,这个家里厨房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而他的小妻子踏足厨房一般都是为了泡一壶花茶、冲一杯咖啡。 上帝知道他做中餐的时候,辣椒能呛得他怀疑自己吸了敌人的毒气弹! “让你射两次,我都吞掉!” 那一双乌润的眼睛好似两颗黑色的流星划过,没等她说完,他便迫切含住她的嘴唇。 “你还没答应呢!!”她怕他赖账。 他拉住她的手往下按,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闷声笑道:“这还不算答应?” 她掌心几乎快要融化—— “我鸡巴都硬成这样了。” 番外·莫奈的雾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落在书房的窗棂上,微风吹拂着书页轻翻, 旁边白瓷杯里飘起一缕清香的热气,被阳光在摊开的纸页上投下缥缈、轻盈的光影, 白色的纱帘下空空荡荡,那里本应坐着他安静恬淡的妻子,或茶瓯香篆小帘栊,或手倦抛书午梦长。 …… 萨克森轻推开门,这样一幅景象,令他恍然想起沉醉于午后森林与神女邂逅的幻梦,又因黎明醒来而怅然若失的牧神。 牧神要吹奏动人的芦笛来追寻逃逸神女的踪迹,他比牧神要幸运得多。 他只需上前,就能将她揽入怀中。他亲吻她的发旋,低声询问:“怎么没休息?” 她视线仍然停留在墙上那幅油画里,只痴痴地摇了摇头:“不困。” “午餐吃得还好么?”他席间忙于招待客人,没来得及照顾她的情况。 “你种的辣椒太辣了,歇尔根太太说这跟撒旦之眼一样令人难以接受。”唐娩神思回笼,两个甜蜜的漩涡出现在唇边。 萨克森如风过耳,此刻眼里只装着这个面容带有些许倦然的妻子,她一直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今日显然被墙上这幅油画绊住了眼。 “就这么喜欢?” “嗯,我喜欢。” “喜欢它什么?”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嘿!” 萨克森发出两声泄气的笑,又无可奈何地追吻她的脖子,圈着让她无处可逃。 “这可是我花高价买来送给你的?” 唐娩为逃避这磨人的酥痒,一边缩起脖颈,一边笑着拉起他的手指,引导他去触摸那层薄薄的玻璃—— “好了,不闹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古典派油画,觉得他们把一些宗教的东西画得过分准确。印象派正好相反,他们能把世俗的人文社会画得很虚幻模糊……” “你能感觉到么,它的笔触并不是外界所评价的那样粗犷或者不细腻,每一处落笔和色彩设计都是精妙的。” “没有切实的形状和轮廓,但是我可以看到生机盎然绿油油的草地、波光粼粼的湖面、海平面荡起的波纹中橘黄色的霞光……光和影是那么的灵动、温柔…” “我最喜欢莫奈画的雾。他的雾中藏有色彩奇异的云层、荡漾多情的泰晤士河、清冷孤寂的查令十字桥、还有浓烟翻滚、汽笛鸣响的圣拉扎尔火车站……” “威廉,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买的这幅!这些无形的迷雾下隐藏着莫奈的艺术生命、隐藏着悲伤的童年、隐藏着鲜活和死亡、隐藏着……” 她的视线撤离那幅画,转身回抱着他的腰,抬头望住那双深邃的眼睛,“隐藏着……希望与爱。” 霎那间 在两人之间浮动的只剩 ——阳光和尘埃 唐娩感觉自己像在照一面冰蓝色的镜子,他仅仅倒映出她的身影,却不带任何情愫与回音,这多少令人有些尴尬。 她说得太多了么……? 他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这似乎像是一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告白? 她不该这样自顾自地滔滔不绝,现在多难为情啊…… 萨克森望着他的小妻子垂下眼眸,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收敛起一丝无奈与寞然。 他捧起那张无多少岁月留痕的脸庞,俯身抵住她光洁的前额,轻叹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买它?” 他怜惜地吻她,又带着欣赏的目光在她唇上巡睃:“因为它很像你,阿娩。” ——它很像你,阿娩。 他知道, 她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 这份她从未言及、也无需言及的爱! . 他们开始深深地接吻,未合上的窗吹进来一场初春的细风,携着未尽的凉意和轻淡的花香,裹住彼此躁热的身体。 “你要午睡么?” 他低声地笑。 “要……” 她闷声地答。 —— 楼下院子突然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继而是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嘹亮的童声如一支破云箭—— “Daddy!邮差叔叔要投诉你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我放学回家,被门口的邮差叔叔夹道欢迎了?!” “没有人在家吗?Mama?Daddy?!” . “嗷!这该死的鹅卵石……” “fuck you!” 唐娩听着这声颇具气势的粗话,不由得蹙起眉,她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 抬起头,不用仔细观察,萨克森的脸已经皱成了一根老苦瓜。 不知道一场无疾而终的性事和一个不服管教的野猴子,哪个更令他恼火? “现在的学校管理太松泛了!” “我现在把门反锁,还来得及吗?” “她晚上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唐娩嘴角不禁弯起隐秘的弧度, 她确定了,是前者。 番外·新时代的沉默贵族 这封午后书信的寄发人是: ——奥托·冯·霍恩哈德·比洛 唐娩和唐怀安各抱一只猫凑过来,异口同声道:“是谁?” 萨克森拧着眉,把纸页重新塞进信封里,“我父亲,他要来看望怀安。” 比洛阁下是一位迈着犹豫不甘的步伐,频频回首间,迫不得已将半只脚踏进新时代的沉默贵族。 他是德意志容克军贵的最后一代。 随着19世纪德国工业化与城市化的一日千里,资产阶级迅速崛起,容克贵族的没落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经过百年的洗礼,掌握着庞大资金与专业化技能的资产阶级逐渐成为各领域的主宰者。 在医生、法律与财政等技术领域相关的新兴体系里,他们咄咄逼人地攀升, 甚至在宫廷与军队这种一直被誉为“贵族事业”的领域,他们也在不断蚕食着本属于贵族的特权与位置。 随着年龄的增长,比洛阁下变得越来越桀骜不驯、孤僻暴戾、酗酒成瘾…… 容克军贵似乎患有一种“狂躁症”,战争是治病的药罐子,骑士剑和枪支是救命的药引子,惟有战斗使他们平静。 比洛阁下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一战伤退从政,但一直保留着容克遗风,并对唯一的继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在战场上大展拳脚。 一战带给他们的耻辱与痛苦,必将在二战中由他们的后代用鲜血洗刷!不公的是德意志居然再次失败… 即使前方传来德国战败的消息,比洛阁下也坚持留在柏林不愿离开,直到家族位于易北河以东的大多数庄园被苏联人占领。 苏联军政府认为这些容克是“历史进步的阶级敌人”,德共的政治思想家也认为容克是“德国军国主义的拥护者”,他们的存在与战后东德的社会秩序背道而驰。 所以,比洛阁下被驱逐出了民主德国。柏林也成为了昔日巴黎,甚至还要糟糕,他只能离开世代而居的庄园前往联邦德国定居。 临走时,他荣耀的一生仅仅化身为一只威玛猎犬大小的手提箱,随他离开。 . 比洛阁下在西德的处境也不理想。 倒不是说生活变得有多拮据,听说他在斯图加特还保留了一个葡萄园古堡,以勉强维持他所坚守的贵族生活。 但由于美国在西德占领区进行的意识形态审查,陈旧的容克贵族道德观、行为方式以及精英文化,都遭到狠狠批判。 导致他在新的社会环境中变得无所适从,失去了昔日的倚杖,生命衰老所附属的病痛与孤单也随之而来。 如今的比洛阁下,已俨然落魄成了一位独自守着一座小古堡和满墙古典主义油画的年迈老人。 萨克森举家定居弗莱堡之后,曾试图和这位已进入古稀之年的父亲取得联系,他们同样居住在巴符州,却从未见过面。 只因比洛阁下对儿子所做的叁件事极为不满: 一?他拒绝在联邦国防军体系内任职,断送了政治生命。 二?作为父亲已经勉强接受他在不莱梅当一个毫不起眼的装甲部队教员,他又擅自离开了。 叁?他娶了一位蒙古利亚人种的妻子? 这样不可调和的矛盾,萨克森觉得避免见面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他不想他的妻子,在他所建造的这个家里,再受到任何的侮辱与伤害。 ——— 这座中西混合式的院落是他为自己建造的避难所。 前院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青瓦花窗的围墙,假山流水与荷塘池鱼边点缀着色彩鲜艳的乔木…… 墙角单独开辟出一个苗圃,种植着一些在德国并不常见,但中餐必不可少的蔬菜作物。 后花园是典型的西式风格,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灌木,欧式庭院的花拱门,蔷薇科花篮花架下架设着秋千与茶廊…… 哪怕每一位造访的客人都觉得这幢房子建筑风格说不出来的怪异。 但一想到这个避难所里有她的身影,他就会恍悟原来他已经有了一个家,进而明白他存活至今的意义…… 而一位女主人在自己的家中要受到应有的尊重,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萨克森微微眯起双眼,将拿在手中的信封随意丢弃在檐廊下的落叶堆里。此时,唐娩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 他连忙起身要去接,她却用眼神瞟视那封信,他装作无视,径自接过了她手里滚烫的杯子。 唐娩轻吁口气,只能自己捡回来。 “威廉,我从未因为你放弃过任何想要的东西。”她语气稀松平常。 萨克森狐疑地看她一眼。 “同理,你也不能。”她将信封重新塞回他怀里,“何况还是你父亲。” “你不会想见他的……” “我没这样说过。而且他想见的人是怀安,你们是亲人。亲人是很珍贵的。” 唐娩的笑有几分失真,她如今想见亲人一面只能寄希望于做个噩梦…… 萨克森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包裹住:“阿娩,你想回中国吗?” 唐娩在心里感叹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心思未免太细腻了,轻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我总想起在瑞士的生活,其实好像挺艰难的,物价很高,我又是外国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但时间过得好快,仿佛一眨眼怀安就长这么大了。” 他眼神躲闪,声线涩哑,“对不起。” 唐娩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没抓住中心思想!我的意思是,再高傲的贵族老爷,如今也只是一个期望儿子能多陪陪他的别扭老头儿。” 萨克森欲言又止,可唐娩冷冷地盯着他,像在期待着他最好再说出点什么忤逆的话来,然后好给他一巴掌。 “好吧……好吧!” “我现在就去给贵族老爷打电话!” 番外·FuckYou 比洛阁下拄着拐杖踏进院子时,唐娩有一瞬间的怔愣,是她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 相信只要是瞧过一眼的人,任谁都不会将这样一个人称为“别扭的老头儿”。 夸张地说,他甚至比萨克森还显得精神饱满。 他们都拄拐,在儿子手中那是象征残疾的可怜工具,在父亲手中却变成了彰显地位的光辉权杖。 比洛阁下穿着一套她无法辨认的繁复制服。 深黑色的双排扣燕尾上衣缀着金穗与肩章,金色镶边的白色立领,金色竖条的黑色长裤,铿锵有力的漆亮长靴。 岁月留下的痕迹半分无损他五官的坚毅,有一种削铁如泥的力量感。 他的皮肤呈现一种近似极度缺水的蓝灰色,像是从“蓝色死亡”中走出的男人。 也难怪,萨克森说他父亲曾经感染过霍乱,却顽强不屈地活了下来。 他干脆利落地一步步走近,路过唐娩身边,没有只言片语,不带丝毫停顿。 唐娩回过神,心底斟酌检查一遍德语的文法和用词,转身道:“萨克森在二楼的书房,我帮您去喊他下来。” 没等她挪步,比洛阁下径直走向楼梯,从始至终没给她哪怕一个侧目。 唐怀安扯了扯脖子上那令人窒息的领口,她今天被包装得简直像一个精美花瓶,可惜母亲这番美意了。 半天没能解开的一粒纽扣令她达到烦躁的顶峰,“这该死的衣服……” “fuck you!” 唐娩皱着眉低头看她,她无谓地耸肩,活灵活现的一个小流氓。 ———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祖国如今被肢解得四分五裂,柏林也成了角斗场,柏林封锁绝不会只有一次。德国都已经被反向殖民了!你却躲在这儿拿着一堆纸勾勾画画!学那些堕落邪恶的犹太资本家办什么无聊的工厂!” “萨克森,你太令我失望了!!” 萨克森望着桌面上放着的,工程师提交给他的机械设计图,此刻被扬得漫天飞舞,他低着头躲避雪白纸页后那双凶狠而锋利的眼睛。 “父亲,战争已经结束了。” “你怎么那么笃定结束!自从1765年起,我们从未真正停止过战争,这不过是一次休战!和一战结束时一样,所有人都说战争结束了,但只不过是一次长达20年的休战!” 萨克森无意争辩:“或许吧,但我应该没有寿命再去参加第叁次战争了,您更没有。” 比洛阁下勃然大怒:“萨克森,你以前从不这样懦弱!自从在巴黎认识了那个女人,你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战争不会是我的归宿,或许是您的,但绝不是我的!时代已经变了,如今在美国人的资金支持下,让越来越多的工厂能日夜生产,越来越多的家庭能买到面包和牛奶,已经是德国能挣到的最好局面?” “如果您口中的那个时代还存在的话,您现在应该高高在上地巡视着家族的庄园,而不是站在这里训诫我。” 萨克森被触到逆鳞,罕见地开始跟一个长辈大小声,他提醒比洛阁下德国人如今的处境。 比洛阁下果然哑口无言。 .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背对着萨克森,视线又被墙上那幅油画所吸引,发出一声嗤笑。 “看看你如今的品味,墙上挂的是一些连画展都进不去的低俗作品,住的房子连个像样的花园都没有,前院弄得像个马厩!还有那个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优点的女人,你居然跟她生了一个孩子?!” 萨克森脸色沉得能滴水,刚要发作,唐娩敲了敲门,送进来两杯咖啡,放下便转身走了出去。 . 萨克森深吸口气,郑重道:“我爱她,她是我的妻子。” “爱?你不过是可怜她罢了,却用了一个错误的方式!”比洛阁下挤出嘲讽的冷笑。 “如果不是战争,你们不可能相遇,就算相遇你也不可能看上她,更不要说跟她结婚!那样羸弱、悲哀、不堪的一个女人,怎么能做你的妻子?” 羸弱、悲哀、不堪 这叁个词就像叁把锋利无比的刀刃插进萨克森的心脏,可他一心要死个痛快! 萨克森歪头:“不堪?” “你非得我提醒你吗?她曾经是巴黎的站街女!!” “是啊,比我这个战犯高贵得多!!” “你!!!” 比洛阁下再一次哑口无言,他怒极转身,却发现了儿子的异常。 萨克森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说出的话逐渐变得像一场急风暴雨。 “她只是受害者,我却是施难者。没有我们,她应该在亲人的呵护陪伴下慢慢长大,在熟悉的家乡结婚生子,那样倒好了!那样她就不用待在这个罪恶的国家陪着我这个残废就这样了此残生!” “我们没有婚礼,因为她知道我心里那点该死的愧疚不安,所以推脱她不想要一个婚礼!” “我们没有离开德国,因为她知道我刚出狱的时候,对这个世界陌生到连新发行的货币都辨认不清,所以谎称她不想回中国!” “您被允许进门,因为她觉得我们是彼此仅剩无几的亲人,即使她心知肚明您会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却还是强迫我打那个该死的电话!” “您不用说没有战争,我们就不会相遇,不会有爱这种话。” “爱本身就是一种经历。我无法去爱一个素昧平生的宫廷贵女,就像您无法否认娶了一个日夜相伴的侍女做继任妻子?” “难道您要说不曾爱过我那个出身卑贱的母亲,却当了她二十几年的丈夫?!连她跟别的男人生的一个懦弱孩子,也值得您贵脚临贱地这样大发雷霆?!” “如果您无法否认,那就不要对我的妻子颐指气使!!您根本不懂她!” 比洛阁下怒发冲冠,从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何况还是这个从小沉默寡言的儿子。 儿子骤然的反叛,令孤傲的父亲怒火攻心,他举起拐杖将墙上悬挂的那幅油画戳了一个大洞,玻璃应声而碎,整幅画也掉落在地。 他仍嫌不解气,拿起桌面上的咖啡杯向儿子砸去,却不想被听到响动赶来的唐娩挡了个正着。 杯子在她头顶碎成瓷片,划伤了额角,瞬间血流不止,萨克森被那抹鲜红刺伤了眼睛。 他捂住胸口,呼吸混乱,瘸着腿向后退让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唐娩见状连忙上前捧住他的脑袋,让他贴在自己小腹处:“别这样,别这样……没事,没事的……威廉。” “怀安,把爸爸的药拿过来!” . 唐娩抬头去望那个怔在原地的男人,此刻她终于在他身上看出几分疲态,他显露出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脆弱与衰老。 她几次张口,还是没让自己吐出那些已经涌到嘴边的刻薄尖酸之语。她不是不会骂人,但她不想让场面变得更糟糕。 怀安终于拽着几个药瓶子跑进来,一看狼狈的父亲,面带鲜血的母亲,瞬间犹如一个被点燃的炮仗! “嘿!你这个不懂礼貌的老家伙!即使你长得帅,我还是得说一句!” “Fuck You!!!” ——— 一个混乱的夜晚过去,比洛阁下次日清晨就要动身返回斯图加特,临走时他仍旧邀请怀安去他的古堡做客。 唐怀安上下打量他一番,再看看面无异色的父母,她摊摊手:“好吧!” 她去斯图加特的城堡住了半个月,回来时大包小裹带了一堆东西。 自己则头戴一顶经典马术帽,穿着小翻领夹克,踩着高筒长靴,还挎着一个马鞍包…… 唐娩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能住得惯么,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小手一挥,骄傲自满道:“能发生什么?Mama你别操心了,好着呢!我回来时还给奥托留了一件礼物呢!” “奥托?” “他自己让我这么喊的!” “……” . 比洛阁下起床就被管家告知,怀安小姐已经让司机送她回弗莱堡了。 他点点头,然后由一脸菜色的管家引到城堡进门的中央大厅。 大厅正前方悬挂的那张巨幅的古典主义油画,是一张人物肖像画,画着他最喜爱的历史偶像——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 如今不能称之为最喜爱了,因为那幅画被涂上了红色油漆,写着两个鲜红而巨大的英文单词: —— Fuck You!!! 比洛阁下开怀大笑! 管家回望一眼半个月来被闹得人仰马翻的城堡,眼角抽搐,这些人莫不是都失心疯了……? ——— 唐娩只当是一场闹剧,也没有多加在意。 后来,比洛阁下直至逝世都没有再踏足一次弗莱堡,她和萨克森也从未去过斯图加特,怀安倒是经常被接去度假,她也乐意去。 其实有关这一天的记忆,在唐娩的心里很快淡去。深夜在她面前泪如雨下的丈夫,连同那幅破了一个大洞的油画……都被她忘却了。 直到十几年后,一个春日傍晚,她独自收捡着丈夫留下的遗物,无意间翻开一个落满灰尘的黑皮革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熟悉的笔迹、久远的日期,才令这段尘封的记忆再次开启: 你是羸弱的月亮、是悲哀的黄昏、是不堪的冬季矢车菊。 是上帝赐予我这绝望之人的, 一个荒诞幻想。 番外·审判奥斯维辛 电视上,黑白画面闪动。 黑森州大法官弗里茨·鲍尔,正面向电视机前的全国人民,接受记者的采访。 “我们的年轻人对法兰克福审判的兴趣比他们的父辈要浓厚得多,这令我非常欣慰。这正是我一直竭力呼吁的事情!” “纳粹历史还没走远,那些幸存者、战争遗孤还活着。在这些家庭里,纳粹恐怖永远是一个话题,带来的创伤长期存在!” “那些幸存者的子女,急需这个公正审判。无论是清算德国在纳粹时期犯下的罪恶,还是释放年轻人心头的困惑与压抑,这次审判都是极其必要的!” …… 窝在沙发里的男人,抬手摁灭了电视机,偌大的客厅顿时显得死气沉沉。 他又捡起手边的报纸翻阅,没过叁分钟,蹭地腾起身向外走,拐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唐娩已许久不见丈夫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了,摇摇头叹口气:“你的拐杖呢?你上周刚刚出院,还想进去是不是?” “唐怀安呢?” 她很少听他这样连名带姓喊孩子,略感疑惑,“她说这周末学院有活动,就没回来,怎么了?” “好好好!她现在简直反天了!不仅对父母撒谎,还能上报纸头条!” 萨克森将报纸“啪”一声甩在桌上,叉着腰转过身去,原本稍显佝偻的背都气直了,看来事态严重…… 报纸首页刊登着唐怀安的个人照,她带领着一小撮人,目光坚定,振臂高呼,相机正好拍下警方控制住她的模样。 照片下方刊载了她的发言记录: “希特勒是一个弱独裁者,对犹太人的最终解决,是累积激进的结果,并不能归因于他一个人的决定和命令!战争和压迫才是邪恶的繁殖场!” “那些犯罪者并不是虐待狂或变态,多数都是心智正常人。他们是世俗社会中的普通人,当中不乏受过良好教育,拥有博士学位的社会精英。” “在奥斯维辛,没有人可以自主决定自己要做好人还是恶人。” “不,我们并不反对一次公正的审判?但我们反对媒体舆论这样大肆宣扬法兰克福审判,毫无节制地煽动民众情绪,这只会使社会更加动荡和极端化!” “这对于那些已经遭受惩罚的犯罪者,以及保护过受难者的’犯罪者‘,都不能称作一场绝对正义的审判!” 唐娩每看一行,都遭受一次胆战心惊她不由得反思起他们的家庭教育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是过于宽松的教育理念?还是放任她童年跟思想反动的比洛阁下亲密来往?或者是一个饱受战后创伤折磨的父亲的客观存在? 导致唐怀安从始至终没能融入她这一代的年轻人。 同学们都在忙着抗议美国的越南战争、反对父辈和教授权威、要求披露西德精英的纳粹过去…… 她却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反革命! ——— “我当年都没加入纳粹党,现在倒好!家里闹出了个纳粹!!” 萨克森从未在唐娩面前这样失态、咆哮!把她着实吓了一跳。 “你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唐娩没能说完,因为丈夫正一脸阴沉地瞪着她,仅叁秒,他迅速撤开视线。 颓坐在她对面,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懊恼地抓起自己的发根。 “威廉,你只是在担心她的安全,就像她也同样担心着你的安全一样。” ——— 他们都没想到,唐怀安当晚就回到了家中,她进门的那一刻,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陡然发生转变,虽然同样的气急败坏! 望着头破血流的女儿,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漂亮葡萄,狼狈地撞破了表皮、流出汁液。 萨克森再次气直了背,拐杖敲得地面砰砰作响,“那些兔崽子!他们如果这样干,那我也不怕拿枪跟他们较量较量!!” 唐娩忙着帮女儿包扎完脑袋、胳膊、膝盖上的伤口,又撩起她的衣服,想凭肉眼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怀安笑眯眯地凑在母亲耳边说悄悄话:“威廉现在简直跟当年的比洛阁下一模一样~” 唐娩反将一军:“你现在满意了?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把父母气得喘不过气?” 唐怀安:“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流血牺牲是必要的。” 萨克森:“你只要待在弗莱堡,安心念完大学,其他的事你一概别管!你这个性子我看也别待在德国了,毕业之后去美国吧!” 唐怀安:“就是因为我们大学的荣誉校长马丁·海德格尔教授,他已经退休快十年了,如今都被拉出来进行极端羞辱。我才组织的这场活动!” 唐娩眨了眨眼,海德格尔教授? 她几乎都快忘了,还有个多年前在弗莱堡冬日里死去的小擦皮鞋匠…… 历史的齿轮,转动起来总是那样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外力能扳停。 见父母双双沉默,唐怀安继续道: “我们当然应该拒绝和反对纳粹主义,战后自省和历史教育都不可或缺。但是,现在一切都有过火的迹象,不是么?” “我们只是想让列车重回正确的轨道,不想再因为偏执和极端,毁掉任何人、任何民族的未来!” “这个世界需要不一样的声音,沉默才是最可怕的。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妈妈,那本书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唐娩望着她那双冰蓝透彻的眼睛,透着无畏的天真与自信。 她想说世事不如人愿,想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说我们只想你平安…… 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 她轻抚女儿的脸颊,心里默默感叹 原来战争不会因按下终止键就消失,它夺走一些生命,再影响剩下来的那些, 一代人、两代人……可能需要数代人,才能消弭一场战争残留下来的痕迹。 从小到大,在家庭战争中,唐怀安总是能取得胜利,因为威廉吵不过她,而唐娩又懒得吵……这次也不例外。 她轻轻松松地回到房间,倒头大睡。 ——— 深夜。 萨克森躺在床上不知是第多少次叹气,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道,“怀安简直就是一个行动层面的左翼分子!” 唐娩忍不住笑,“可她在思想上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右翼。” 激进的是,一个急如风、掠如火的毛躁性子。 保守的是,一颗充满关爱、仁慈的柔软心脏。 “不行!必须把她送出去!总待在这个环境里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嗯。” “你同意我的想法吗?你可得站在我这边!” “嗯。” “不然,我一个人怎么奈何得了她?” …… 唐娩无声地笑了笑,不知不觉间,我们都老了啊……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老头老太太…… 番外·风雪将息 “我去车上等你。” “出来记得戴上围巾。” “真是的,越老越磨叽了……” 唐娩走出院子,手脚利落地将行李放进汽车的后备箱。 “阿娩,你也变得和威廉一样,喜欢嘀嘀咕咕了。” 唐怀安摇下车窗,掏出脑袋,笑盈盈地调侃亲爱的妈妈。 “你怎么又回来了,美国研究生的课业这么轻松吗?” “放假了嘛,再说,如果今天我真不去,你们又有的唠叨了。” 唐娩弯着腰坐进副驾,将后排留给他们父女俩,好图个清净。 她突然想起什么,睁开眼轻声问道,“放假了?那丹尼尔也回柏林了?” 唐怀安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对全世界都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他去了华盛顿,明天有演出。” 唐娩想起不久前丹尼尔寄来的照片,他在伦敦爱乐乐团首次演奏了个人的原创作品,看得出来演出很成功。 她盯着照片里那张在镁光灯下,被无数鲜花簇拥的羞涩脸庞,沉默了许久。 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很像他叔叔,像到让人恍惚,仿佛从未与故人隔过岁月。 “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哪有。” 唐怀安小声嘀咕:“小时候还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哭哭啼啼呢,现在倒是长本事了……” 唐娩也自言自语:“他在学校应该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吧。” 唐怀安一咬唇,像只鼓气的河豚! “威廉!!我们要晚点啦!!” “您老人家就不能快点吗?!咱们是去扫墓!又不是去选秀!!” 唐娩捂住自己的耳朵,等后座的人重新关上车窗,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就不能随便翻翻杂志,耐心等一会儿?” 唐怀安心底直呼没天理,“您不是也抱怨他磨叽么?” “我没当着他的面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腿伤,要是有什么事……”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您快别说了,是我错了!” 唐怀安觉得自己最近诸事不顺,喝凉水都塞牙,看来回学校后得找朋友陪自己去找巫师卜一卦。 司机默默听着这一家人的家长里短,悄悄调小了车载广播的音量。 ——— 飞机在弗莱堡的西南侧起飞,在西柏林坦佩尔霍夫机场降落。 他们抵达的时间很早,但行程安排很紧凑,这也是人在上年纪之后,一个无法避免的坏处。 需要扫的墓,只会越来越多。 比洛阁下临终前唯一的心愿,是在柏林的家族墓园里下葬。 但很遗憾,那片被称作“东柏林”的土地,如今被一道高3米,长168千米的混凝土墙壁隔绝开来。 作为家人,无法满足他的遗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安葬于西柏林。 萨克森的母亲和弟弟,倒都葬在那里,但不幸的是,唐娩今年递交的通行申请又没得到批准,无法前去祭拜。 所以这次行程,他们主要是来纪念,比洛阁下、丹尼尔的祖父母,以及叔叔? ——— 这是一处很普通,甚至稍显偏僻的墓园,但所幸草坪维护良好,并不荒芜。 尽管近年来,德国军墓委员会致力于找回二战德国士兵的遗骸,但在各国都遇到不小阻力。 泽格仍埋在千里之外的斯大林格勒,这里只是他的一些零碎物品,有些还是萨克森当年从战场上捡拾、寄回的。 他的墓石紧挨着父母,上面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出于某些考虑,并没能像他们那样竖立十字碑。 “42年冬天也很冷,苏联的冻土几乎刨不动,那种情况下,我们一般会用炸药炸出墓穴,但当时部队被围困,弹药补给实在少得可怜……” “我们没办法,只能把阵亡的士兵成批地埋在积雪下。等雪融化了,他们可能会烂在泥里,可能会被雪水冲走。” “也许永远都找不回遗骸了……我们都知道,但实在是没办法。” 萨克森蹲下身体,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拈起那块墓石上掉落的枯叶。 唐娩没有回答,只是将带来的白百合轻轻放在墓石前,然后扶他起身。 “威廉,别那么悲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个月前,西徳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纪念碑前的惊人一跪,引发世界范围内的轩然大波。 无论背后的动机如何,无论人们的反应如何,唐娩想,至少这是一个开端。 两人静立片刻,然后挽着手,慢慢走出了墓园。 ——— “怀安去哪儿了?” “我让她去送些礼物给克里斯蒂娜。听说丹尼尔的首次独奏演出成功,让母亲的身体也恢复不少,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萨克森挑了挑眉,“那小子不是搞爵士乐的吗?说实话,从外表可真看不出来你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怀安,被她一拳打倒在地吗?” 唐娩默默翻了个白眼,“这都是什么歪理,首先他研究的是古典乐和爵士乐的融合创作。” “其次,你不要说的爵士乐好像是什么轻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现在都是摇滚乐的天下了,你这个还在古典乐里打转的小土帽,懂什么呀。” “再者,丹尼尔是个纤细敏感的孩子这并不是什么缺点。你女儿一拳把人家打倒在地,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唐娩和萨克森第一次带着唐怀安去泽格家拜访,是一个炎炎夏日。 泽格的大哥是一个银行家,宽厚温和丹尼尔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又遗传了父亲的性格。 见到怀安这个比他还大两岁的陌生姐姐,红着脸没敢打招呼,只轻轻抓住了她被微风扬起的裙角。 唐怀安骨碌碌一瞧,横眉怒目,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萨克森知道辩论这件事,家里的倒数第一名是不该与第一名争锋的,但他有权表示反对。 “长得和他叔叔倒挺像,性格是一点不沾边,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他叔叔的性格很好?又不是你被气得牙痒痒的时候了?” “……” “反正,他想追唐怀安,我看这事儿够呛。” 唐娩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谁知道呢……” 番外·最终章 这半年来,唐怀安频繁往返于波士顿和弗莱堡之间,日常飞来飞去。 尽管临近毕业,学业压力骤增,但她依旧坚持每个周末都返回家中。 父亲离开后的半年里,身体一向强健的母亲,逐渐变得三病两痛。 但威廉去世时,她又比任何人都冷静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唐怀安不禁对此感到困惑。 ——— 唐怀安坐在廊檐下,看着唐娩蹲在小院苗圃里刨土,挖出那些埋在地里的土豆再一个个抛进篮子里。 浅绿色围裙束在母亲腰间,真是说不出来的新鲜、怪异。 她对那条围裙的记忆,只有威廉穿着它,在厨房里颠勺颠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唐娩仍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儿,听到女儿的提问,头也没抬。 “那是因为我答应过你爸爸,那一刻来的时候不哭,他受不了。” “你不知道他多爱哭,动不动就在我面前哭鼻子。”一个土豆跳进筐里。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又一个土豆跳进筐里。 直到最后一个跳进筐里,她才回过头来,嘴角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 “其实,男人哭鼻子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唐怀安眼前迅速闪现一张脸,忍不住斜了个白眼,“您什么品味啊……” “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威廉哭,他是一位强大坚韧的父亲,您这是污蔑。” “他当然不会在你面前哭。” 唐娩拎着篮子回到廊檐下,捶了捶酸痛的腰,又揉了揉肩膀。 “就像丹尼尔接受采访时,不也总是表现得大方得体么?” “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又扯到他那儿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好了好了,我不说,一提就炸毛,说你心里没鬼,谁能信……” 唐怀安站在母亲身后,手掌停在她的肩上,眼睛瞪得溜圆。 唐娩回过头,笑得讨好,“不说了,真不说了,快帮我按按……” 唐怀安不情不愿地继续帮母亲按摩,一边使劲,一边抱怨: “都跟您说别折腾这个菜园了,身体怎么吃得消啊?您以前也不热衷于种菜啊!” 唐娩望着不复往昔绿意盎然的苗圃,失去男主人的悉心照料,它们像是有意抗议女主人的狠心虐待,衰败得很彻底。 “我没打算管。”她顿了顿,轻声道,“只是这些土豆一直长得很好,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你爸爸觉都不用睡,挖土豆就让他精神抖擞……” “突然没人挖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她抿唇,“我怕他唠叨个没完,我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唐怀安心底突然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mama,我还是不懂。最后您那样担心他,日夜照顾他,可威廉却那样……” ——— 萨克森是在一个寂静清晨离世的,享年六十六岁。 唐娩对于丈夫的早逝,其实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好,精神状况更是称得上糟糕。 多年来,与科赫医生的定期会面,没能将他从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解救出来 独自坐在后花园里怅然若失的每一个午后,因旧伤发作而熬红双眼的每一个清晨,凑成了他们携手走过的二十年光阴。 近些年,岁月与往事的轮流追赶,让萨克森的精神状态,逐步走向滑塌。 他讨厌去柏林,从不谈论政治,得知唐怀安毕业后想回国,加入德国战墓委员会,他大发雷霆。 唐娩明白,那堵伫立在东、西柏林之间的高墙,同样横亘在丈夫的心上,不知何日才能倒塌。 但她渐渐察觉,他的身体,或许支撑不到亲眼去见证那一天了。 最后那段日子,他的意识已然模糊,能正常交流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临终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很多。 门外是企业公关、商业合作伙伴,还有一些媒体记者…… 门内是妻子、女儿、丹尼尔,以及丹尼尔的父母…… 大家都期待能为他再做些什么,或者他能再说些什么。 但他只是重复念着几个名字。 “泽格、泽格……” 丹尼尔一下就哭了。 唐怀安想瞪他不许哭!可看到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她的心也跟着塌陷了。 “维尔姆、维尔姆……” 唐怀安低着脑袋,唐娩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像在哄一个逐渐入睡的婴儿。 “没事的,没事,他们都原谅你了。” 他皱着眉继续念叨,“阿娩、阿娩、阿娩……” “嗯,阿娩也原谅你。” 他的呼吸缓慢下来,皱纹舒展,面容逐渐安详。 片刻,他再度开口,声音低徊,带着几分委屈。 “安娜、安娜、安娜……” 所有人都愣住。 他们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认识这个人 唐怀安以为父亲已神志不清,怔怔地问:“安娜是谁?” 唐娩摸了摸男人花白的发,“威廉,安娜是爱你的,一直都爱你。” “安娜……” “她爱你,就和爱维尔姆一样。” “安娜……” “她从来没有真的怪你,真的。” “安娜……” 萨克森的嘴唇仍在轻轻翕动,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乞求。 唐娩的一滴泪,悄然落入他的发间,隐匿无踪。 唐怀安盯着父亲固执地张合的唇,他停掉呼吸,她才终于想起来。 安娜,是威廉的妈妈。 ——— 唐娩问,“那样?他哪样?” 怀安小声地为母亲、也为自己抱不平,“最后,他连爱字都不提……” 唐娩温柔地拍拍女儿的手背,无声地笑了笑。 她明白,在如今年轻人的眼里,那个字来得那样直接又热烈。 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想要爱人在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诉说。 她曾偶然撞见,丹尼尔在院门口紧紧抱住怀安,急于表达自己的样子。 但威廉不会,此生,他永远不会。 “怀安,你父亲身上还带着战争的余烬,站在废墟上说爱,那并不容易,希望你理解他。” “至于我们……” 轻风吹过小院,带着洋甘菊的淡淡清香,微微苦涩。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那个踉跄奔赴战场的少年,想起了那些燃烧着的尸体和炮火,想起了她与威廉并肩而行的岁月?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遗憾了。” 唐娩将女儿拉到身旁,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像小时候为她梳辫子时那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怀安,我想回家了。” 唐怀安抬起头,望着母亲的脸。她想问为什么?您过得不开心吗?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吗?您不需要我的陪伴了吗? 但她知道答案,不是。母亲脸上流露出来的,不是悲伤,也不是孤独,而是一种……终于能够踏上归途的宁静。 “mama,这里不是您的家么?”她开口已经带上隐隐的哭腔。 “是,都是,但我已经离开那个家太久了,我有点想她。” 唐怀安被母亲轻轻摸着鬓角。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父母之间一直有一个世界,是她从未真正触摸过的。 也许战争对于父母的意义,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有限概念。 她没有资格阻拦一朵漂浮的云彩,最终漂回故乡的天空,连威廉都没有。 她曾在病床前与威廉有过一次谈话,如今想来,他似乎早有预料。 他说,“怀安,哪怕你再远,再忙,记得多替我去中国看看你妈妈。” “陪她去晒晒太阳,带她去散散步,她还是那么不爱动,但你得提醒她。” “还有,多带她回来看看我。时间久了,她肯定就懒怠了,但你得提醒她。” “哪怕强迫她呢,就再强迫这一件事,就这一件……” 怀安在母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唐娩允许女儿哭泣,从小到大都允许。 作为母亲,她能做的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不要担心,妈妈很好。 “怀安,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爸爸已经为你设立了信托基金,公司也有专业团队负责管理。他说,如果你毕业之后,仍然执意要进入德国战墓委员会工作,那就随你去吧。只要你保护好自己,过得幸福,快乐。这是他对你唯一的要求。” “怀安,也许是我不懂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爱情了,但我觉得丹尼尔和你是有缘份的。你不能太倔强,要好好听人家说话,也要好好表达自已。当然,我这么说,不是要你们俩必须在一起,你有权利选择去爱什么人,被什么人爱。无论怎样,我和威廉永远都会支持你。” “怀安,谢谢你的到来,也谢谢你的陪伴。你的童年为我们带来很多欢声笑语,你的青年为我们提供很多支持和力量。我和威廉都感到无比庆幸,作为父母,曾参与过你的生命。” “怀安,我们爱你。” ——— 时隔四十年,唐娩再次回到了中国上海,过去这片土地饱受磨难,很多记忆中的痕迹,已经不复存在。 上海还不像弗莱堡那般现代化,但她有着一种历久弥新的沉淀,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息。 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间,她听到熟悉的乡音,品尝到地道的家乡美味……她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与安宁。 唐娩在上海逗留了三日,便动身前往四川、成都。 这个年代,山区基础建设简陋,交通不便,旅途缓慢,耗费了许多时间。 在黄昏时分,她拎着一个黑色行李袋,终于抵达了一个宁静的乡间小镇。 她四处寻问,找到一家简陋客栈,这是为数不多能提供简易住宿的地方。 客栈门口摆着几盏铜钱草,绿油油的圆形叶片,形似古代铜钱。 唐娩弯下腰,指尖轻轻滑过叶面,触感滑嫩,让她不禁微笑。 突然,客栈门口出现一个年轻姑娘,圆圆的脸盘,双眼似水杏,波光粼粼地望着唐娩。 “你好。” “您好。” “你们这里可以住宿吗?” 姑娘点了点头。 “可以看到雪山吗?” 姑娘愣了一下,随后又点了点头。 唐娩没有再说话,但那姑娘的目光像猫挠线团似的,在她身上来回绕。 “您是外地人吗?” “是的。” “是外国人吗?” “不是,但我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 “您来探亲吗?” 唐娩摇了摇头,“旅游。” 姑娘歪了歪头,“旅游?” 唐娩轻轻笑着,“是啊,路有些远呢” 姑娘也笑了,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那您一路走来,应该很辛苦吧?” 唐娩拎起脚边的行李袋,抬脚跨过门槛,轻轻答道: “嗯,的确有些难走啊……” “不过,有人搀着我呢。” “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