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男主他太淡了》 卫东明1 阴黎被派到了新部门接手新的攻略任务。 至于新的攻略对象们…嗯,一言难尽! 小世界的气运之子————男主!光芒万丈璀璨夺目,可惜心似磐石不动如山,一心只有事业!事业!事业!万紫千红浮云过,孤身只影铁憨憨… 上头来命令了:这些世界需要阴阳调和,去吧! 阴黎汗颜:蛋蛋的,这什么奇葩新部门。 升了职的阴.部长正准备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木着脸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半个身子都撑在气派的黑檀会议桌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时空调度室:tmd,感情老子还是个光杆司令!!! 深吸一口气,“007,马上分配任务世界。” “是。”电子音响起,“任务世界已选定,是否启降?” “启降。” “滴——连接成功,系统检测到您的脑电波未在规定频率区段,您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进入营养仓做休眠准备,如未就绪,任务世界强制开启后您将会有人格分裂的危险。” “no 逼逼。” ————卫大总裁卫东明———— 车子沿着公路防护栏一路擦碰,眼看指针快要下落到可以跳车的安全速度了,前方突显急弯,车灯愰过指示路牌,明黄色的傍山险路标志反光得醒目刺眼,车子离崖边越来越近,卫东明闭了闭眼,而后一脚踩在了…油门之上… 嗅觉先醒,消毒液的味道,混合着一丝皮蛋瘦肉粥的香气。 紧接着听觉明晰了,不甚雅致的咕噜噜喝粥声… 卫东明一瞬睁眼,光秃秃的惨白天花板,这种简陋磕碜的装修风格已经近十年没在眼里出现过了,加上还有些头晕目眩感,愣了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醒了?”咕噜噜的喝粥声。 “您可真能睡。”咕噜噜的喝粥声。 甜美的青春声线,卫东明侧过头,一头长卷发的女孩看上去至多二十五六岁,发顶微乱,细长的眉毛有种仕女图般的婉约娴静,眼底的光景看不见,因为眼皮半掩正专注地盯着碗里的粥,纤秾合度的睫毛细细长长又翘翘。 唯独鼻梁上的创口贴有些煞风景,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滑稽。 对方终于放下粥碗,淡蓝色的瞳孔眼波流转间带出细碎的星辰,被粥滋润过的粉唇弯起不算愉悦的弧度,“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车祸大概在昨晚九点,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五点的时针刚过。” “拖您的福,您可真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呢,花季少女险些就此凋零,您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车离悬崖还有多远吧?” 她伸出三个手指头比了比,嘴角加深,“三米。” 卫东明面无表情,按了按额头。 女孩嘁了一声,外卖袋子被她往病床的方向一推,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儿,反作用力让她坐着的座椅都后退了,椅腿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偏偏粥碗立得端端正正,里面的料一点没洒出来,不科学得就像她那辆没滚落山崖的车,“喝吧您。” 卫东明瞥了她一眼,从床上坐起来,“名字。” 女孩伸出一条腿蹬在病床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下巴轻轻往上抬了四到五个角度,“阴黎。” 卫东明随意地拨了拨塑料袋,看到里面是份甜口的南瓜粥。 不疾不徐喝着粥的男人动作赏心悦目,不夸张的说,十来块的外卖都瞬间身价翻倍,但女孩却嫌恶地转开了视线,“帅哥,您老还没刷牙呢。” 卫东明拿着勺子的手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粥,只是抬眼往她干净柔嫩的侧颜逡巡了一周,视线在优美修长的脖颈上略微逗留,声音中厚而有磁性,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一碗粥见底,“阴小姐,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语气自然得没有一丝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尊敬感。 阴黎拿出手机,在卫东明抬手准备接过时,她手腕又轻轻一带避过他,“卫先生似乎少说了几个字?” 卫东明眉头一皱继而松开来,枕头旁边放着他驾驶证、身份证,以及屏幕碎得一塌糊涂的智能手机。他不怎么费劲儿地扣住她的手,取走手机按了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阴小姐想必看过了我的证件,不知您对卫某人可有耳闻,或许我们可以谈谈事故赔偿的问题。” 阴黎把手机揣回兜里,拍拍衣服站起来,笑靥明媚清透,“原来是事故赔偿哒,我还以为自己英雄救美了呢。” 卫东明抿唇,一百多码的速度刹车失灵,对于他这种掌控欲强的人来说,生命危机只是其一,意识到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反而更让他不悦。 “你可以提条件,房子车子现金,都可以。” 阴黎闻言挑了挑眉,“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很缺钱的样子?” “不像。” 很是客观地回答,“阴小姐面容姣好十指白嫩,气质里带着一般女孩难有的凛然以及,连我都羡慕的随性自在。” 他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接着道:“一身穿着虽不顶级可也有着中上水准,何况我还记得自己追尾的那辆车是辆路虎揽胜。” 卫东明叹口气,“怪卫某人穷得只剩下钱了。” 阴黎:……007,有人装逼… “厉害厉害”,阴黎抬掌拍了三声,真心实意为他这翻详而细致的论词鼓掌,她摸摸下巴不住点头,“卫先生一双眼睛很是毒辣,难怪生财有道。” “不过”,她往他跟前凑了凑,“既然卫先生不否认这救命之恩,那无以为报,或可——以身相许?” 卫东明看着近在咫尺美得自带光晕的女孩,皱紧了眉淡淡地吐出句话,“所以…你是想要我全部的钱?” ……???哪里来的狗霸总??? 愣了愣,阴黎笑开了花,“嗯?这么说还真算是。” 卫东明也笑起来,“所以这就是阴小姐接近我的目的?” 笑容和煦的男人气息温静如谦谦君子,但阴黎没有漏掉他眼底那藏在墨色深处的丝丝窥探与审视。 “接近?” 她摸了摸鼻梁上的创口贴,语气里的笑意收得一干二净,“卫先生作为一个买卖人,想必望风投机已经成了喜好,但我别的不会,数据概率尚可,不好意思,‘以命相博’可不在我的统计学里。” 卫东明沉默一瞬,回想当时情况,确实紧急,一路蹭蹭碰碰,谁也没办法预算到他追尾时的车速,就连以追尾逼停汽车的想法都是他的临时起意,不可能有人预先设局,除非神仙,恐怕也只有神仙有那个胆量了。 阴黎:对!小伙儿,猜得没错,神仙it's me,(阴笑)看我怎么收了你。 此时,卫东明看她的眼神才稍微带上了那么两分入眼感,“那阴小姐想要什么?” 引导对方询问一个要求都像对打了三百回合一样,果然啊,阴.部长,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啊! 阴黎甜甜一笑,刚才的不愉快分毫不见,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把椅子往病床边拉了拉,毫无芥蒂的开心样子,“霸总,我其实特别缺份工作,不过是躺着就能拿钱的那种哦~” 卫东明的嘴角没忍住抽了抽,“我的公司不养闲人。” “不过我可以让人每月往你账号上打两万块,期限20年。” 阴黎不满,“你这只是把一次结清变成了分期付款而已,本质都是一样的。” 卫东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以为这就是阴小姐想要的,毕竟阴小姐的这个要求不也同样的换汤不换药不是吗?” 额,哽住,“好吧,确实没有不干活白拿钱这么一说,那我就只有一个要求。” 卫东明抬手示意她继续,“请讲。” 阴黎咳了咳正色道:“我希望能和卫总共用一个办公室,日益接触,增进感情是也~” 卫东明听完深深看了她一眼。 “可以。” 这场追尾,一个有bug,一个带光环,阴黎基本没受伤,卫东明较为严重的症状也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 病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们一个正剥着骑手跑腿的龙眼、追着电视剧,另一个正闭着眼睛在压迫令人不适的眩晕感。 王杰提着公文包推门而进,瘦高文弱的气质加上一副金边眼镜很符合总裁助理的大众印象。 但开口的语气… “总裁!!您受苦了!!” 阴黎:…… 论社畜的自我修养。 卫东明睁眼,对他招了招手。 王杰立马越过被龙眼卡得不上不下的阴黎,小心翼翼地把卫东明扶着坐起来,那精细程度不亚于对待一位弥留之际的病重老人。 “查出是谁了吗?”卫东明的声音冰浸浸的毫无温度。 “查出来了,徐氏干的,徐怀恩估计是因为上次城东地皮招标的事情对我们怀恨在心,才买通保安在您的爱车上动手脚,人我已经抓住了,证据确凿!” 男人的右手食指在被单面上轻扣起来,他略一沉思,“天凉了…” 阴黎嘴里还包着龙眼,想也没想接话道:“该让徐氏破产了?” 卫东明扣着的指头一顿,接着道,“天凉了温度过低西北那边的工程就得停工,趁现在可以好好赶赶进度。” “是”,王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阴黎暗自翻个白眼,把嘴里的龙眼籽吐出来,笑屁哦,还不是被你带歪了。 卫东明面孔严肃,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暗自捻了捻手指,对着王杰声音平淡地吩咐道,“你先去帮我办出院手续,徐氏的事情暂时不需要处理,后勤排查做好就行,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王杰颔首,而后推门出去。 阴黎听着卫东明的语气,忍不住吐槽,“搞得跟个君权主义制一样。” 卫东明拿过枕头边的证件翻看了两下,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样子,“阴小姐似乎从工作确定后就活泼了许多,看来工作问题确实困扰了你许久。” 咯噔,阴黎暗叫不好,她的确因为顺利和攻略对象搭上联系后绷着的心神就放松了许多,得意便忘形,简直大忌!这人不知道又脑补了些什么阴谋论,偶不是!偶没有!偶才不要你的事业!偶只单纯想要你的爱情啊… 她刚想开口解释,继而想到,面对他这种明里暗里的试探,说再多都是枉然,只有实干为真、时间为证才是硬道理! 不如干脆直接承认,她笑眯了眼,“嗯,简直能开心个三天三夜~” 卫东明放下证件,笑意盎然却黑眸沉沉地望向她,“哦?” 阴黎觉得三十出头的卫东明的心思还是很好懂,他还做不到真正地把情绪完全捉住收敛在心里。 她拿过他手里的身份证,又从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百无聊赖地说道:“唉,你怎么能明白呢,找工作很容易的,但找份自己乐意的工作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且还剩两天,我要是再没份像样的工作的话,就会被抓回去继承亿万家产!太可怕了……最要命的是我最后剩的一点私房钱也都全给你交了医药费,一分不剩,你说惨不惨!!” 卫东明没忍住嘴角又抽了抽,不知道怎么接话,就见她又激动了。 她一拍他病床被下的大腿,“哇,卫东明你好老哦,居然比我大8岁!” 卫东明:…… 王杰刚拿着单据推门而入,就听到阴黎出口的狂言,差点没忍住给她跪了,一没留神脚下踩到一颗流落在垃圾桶外的龙眼籽,就给真跪了… 阴黎转头:“……王助理……你狗腿得也太夸张了!” 王杰尴尬得要命,他从还是纯白一张纸的毕业大学生开始就一直跟着卫东明在干,亲眼看着他一步步把产业由黑洗白,见证了总裁各种雷霆手段,王杰也想吐槽吐槽她的胆量。 阴黎把他扶起来,甚是贴心地替他拍了拍膝盖的灰,“王助理你今年多大了?” “28啊…” “那你自认为自己看起来有你家老板年轻倜傥吗?” “……没有…” “所以我才这么惊讶啊!你家老板看起来也就和我一般年纪嘛!” 阴黎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宽慰。 王杰:“……” ※※※※※※※※※※※※※※※※※※※※ 阴黎呆:上?上什么上? 卫东明笑,弹弹烟头:自然是上…… 卫东明2 阴黎的车送去修理了,卫东明出院,她就和他一同挤在王杰的宝马x3里。 上了车,王杰恭敬地询问自家老板是直接去公司还是回住处。 卫东明有些烦躁地按着额头,“先送阴小姐,然后回公司。” 王杰从后视镜里望阴黎一眼,“阴小姐,您去哪?” “卫东明…” 阴黎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之前都是住酒店的,那什么你能不能…暂时…借我个住处?” 卫东明看了她一眼,无视那双充满希冀的闪亮眼睛,平铺直叙道:“虽然阴小姐才夸了卫某长得年轻,但我还是记得解决阴小姐的工作后我们就已经两清了不是吗?” “可是…” 他不再多言揉着额角把头靠在椅背上。 阴黎可怜巴巴地从毛衫领子里掏出样东西来,“我拿它做抵押可还行?” 卫东明转过头,简单经典的白金链条,一颗比鸽子蛋还大的心形蓝钻,车子正经过一片枫叶林,斑驳的夕阳透过叶片再透过车窗正好投射到少女柔嫩白皙的手心里,一时竟诱人多过钻石。 他皱眉取走躺在她手心的项链,仔细端详后笑开:“原来阴小姐真的有亿万家产等着继承。” 这么罕见的大克拉,碰巧这条项链他还见过,前几年一场很有名气的私人拍卖会上的最重量级拍品,名字他都还记得,叫“天使之泪”,最后好像被一个海外的商业巨鳄拍走了,据说是要送给女儿当生日礼物。 阴黎忍不住在风衣外套上蹭了蹭痒痒的手心,嘀嘀咕咕,“那当然,我又不会骗你。” 他把项链还给她,没有说话,但眼里的审视更加明显了,那眼神明晃晃地在说着“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阴黎怒了,“我长了一张不怀好意的脸吗?!” 卫东明摇头,很正经地回答道,“没有,可爱又漂亮。” 正准备继续发飙的人愣了愣,突然有点脸红怎么回事。 “但我确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解释阴小姐这么想进我的公司。” 阴黎摸了摸发烫的脸,硬邦邦地开口,“卫东明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卫东明:…… 他放下揉着额角的手,把二郎腿改为左腿在下右腿在上,“阴小姐何出此言?” 阴黎低头看了看他离自己小腿仅一寸的商务皮鞋,“因为…据说男人夸女人漂亮代表想.上.她,夸女人可爱是想娶她。” “呵…”卫东明把二郎腿放下来,“我猜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个女人。” “嗯?为什么?” 卫东明手指敲着膝盖,“因为男人在各种场合都可以夸一个女人漂亮和可爱,只要这个女人长得能和这两个词挂上钩,甚至某些时候在我们看来,只要对方是个女人就能用上这两个词,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阴黎:“……” 她不死心地扒拉上驾驶座椅背,把头往前凑,“王助理,你见过你们老板夸别的女孩子可爱吗?” 卫东明敲着膝盖的手指一顿。 假装专心致志开着车实则八卦旺盛的王杰:卧槽!关我什么事?老实说就没见过总裁身边有女人啊?可照实说岂不是打总裁的脸?! 他语气有点飘忽,“好像见过…” 听见他的话,阴黎转回头看了卫东明一眼,头一歪就靠在车窗上不说话了。 卫东明:…… “阴小姐似乎忘了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阴黎看也不看他,语气带上一丝颓唐,“哦,你说我进你公司啊?就是我说的那样,我嫌继承家产什么的太累了,爱信不信吧。” 说完她又轻飘飘瞥他一眼,瞥完又把视线放回到车窗玻璃上,“本来……我还有点喜欢你的,结果没想到男人都一样,嘁,没意思。” 卫东明没错过那个“都”字,他抿了抿唇,“阴小姐,我们才刚认识不到5个小时,现在说喜欢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倒在车窗上的阴黎一瞬坐正,她来劲儿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和我认识当然才不到5小时咯,但我和你认识已经快24小时了!” 卫东明:…… 他笑了笑,“阴小姐真特别。” “所以你喜欢我这张脸是吗?阴小姐,恕卫某直言,好颜色并不能为爱情保鲜。” 阴黎古怪地看他一眼,“卫东明,你是不是很缺爱啊,一会儿担心别人看上你的钱,一会不满别人看上你的脸。” “也恕我直言,有钱有颜是你的资本,有人看上你这些难道不应该自豪吗,怎么一把年纪了还爱钻牛角尖呢?” 她噼里啪啦说完后,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多少知道些内情的王杰头上冒了点汗,车子突然一个急顿,阴黎没注意直接向前腾飞,还是卫东明眼疾手快把她一把扯了回来,但她觉得还不如直接撞到驾驶座椅背上去。 她坐稳后忍不住揉了揉被他扯过的手臂,揉着揉着控制不住湿了睫毛。 王杰颇为懊恼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啊阴小姐,不小心踩到刹车了……” 阴黎吸了吸鼻子,声线倒还平稳清丽,“无事。” 卫东明瞥了眼她皱着的小脸,在心里嗤笑了声娇气鬼。 后半的车程一路无话,王杰也不敢开口打破沉默,因为阴黎没有住处,他只好把车先开到公司。 因为是周末,大厦里人不算多,从地下车库直接坐专梯上到顶层,没有人看到自家老板历经车祸后略显狼狈的样子。 阴黎眼观鼻鼻观心地吊在他身后。 到了办公室里隔间的私人休息室,卫东明挡住她,“我要洗漱换衣服,阴小姐确定要跟进来吗?” “哦”,阴黎抱着手臂转过身。 卫东明关上推拉门前定定看了眼她的手臂,有那么疼吗?矫情鬼。 洗漱完后,卫大总裁还朝头发上喷了喷定型水,换身干净衣服又是一条好汉了,所以没刷牙就喝粥的绝逼不是他。 看到人从休息室出来,阴黎也没巴巴地迎过去,没精打采地靠着墙站着。 卫东明也不理她,径直坐到办公桌前看起项目来。 投入工作的他很专注,他自己是没感觉过了多久,但一看时间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轻轻扫了眼墙根没看见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才看到被电脑挡住的视线那侧,窝在沙发上睡得熟熟的女孩儿。 卫东明这次嘁出了声,“你倒是自来熟。” 嘲讽完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处理起文件来。 又过了两个小时,已经是十一点多,卫东明转了转脖子,简单收拾了下办公桌,拿过外套准备下班。 刚一起身,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孩子了,看到她才又想起来自己身边多了个间谍拖油瓶。 已经睡醒的女孩脸上表情木木的,带着丝迷茫,看到他起身才瞳孔聚焦动了动眼珠。 有点像个被遗弃的小孩儿,卫东明抿嘴。 阴黎眨巴了下眼睛,那双眸子终于散发出了蓝色所代表的忧郁,“卫东明……你是不是忘了我没住处啊?”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拉开抽屉翻了翻,他记得另外一辆车的车钥匙是放在这里面的,回答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不好意思,确实忘了,不过这关我什么事?” 阴黎从沙发上站起来,嘴瘪得厉害。 卫东明找到钥匙还冲她甩了甩,“阴小姐,我准备下班回家了。” “哦!”阴黎重新坐回去,背对着他,“卫先生再见。” 卫东明在转角回身,“阴小姐不走吗,我可以免费载你一程。” “不用了,谢谢卫先生,我在休息室将就将就就好。”说着就起身往办公室里头走去。 卫东明出门的脚步一顿,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阴小姐——我有套空着的单身公寓离公司很近!” 阴黎一秒转身,噔噔噔坏笑着奔向他,喜滋滋的像只快活小麻雀。 卫东明:…… 闷闷不乐?楚楚可怜?信你个邪! 她两三步到他跟前,拉过他的手,从兜里取出先前摘下的钻石项链,“喏,抵押在你这里,我才不占你便宜,哼~” 说罢自己先出了办公室,带着一脸傲娇的小表情和唯恐他反悔的捉急模样。 卫东明低头看了看手里够买十套公寓的“天使之泪”,眉头微皱,而后返回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把它锁了进去,又重新打开电脑登录了另外一个qq号。 登录成功后不到三秒就有一个对话框弹出来。 【老大,什么事?】 【查一查天使之泪的买家】 【收到】 沉吟了下,卫东明又打字加了行。 【三天之内要结果】 【是!】 退了qq又清除了登录信息后卫东明才重新关上电脑。 前后只有五六分钟的时间,等他来到电梯口却没看见阴黎的人。 想到某种可能,他脸色一沉,急忙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回去,路过另一面的集体办公大平层时突然被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卫东明认出她一把拉住人,语气不悦地质问:“你在这边转悠干嘛?” 阴黎嗷了一声,“疼疼疼,快放手,你怎么老抓一个地方呀qaq!” 卫东明松了点力道,但仍旧拉着她不放,声音沉冽冽的,“回答我话。” 痛过了的阴黎,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把手臂从他手里挣出来。 “我找电梯,可你们这修得都一模一样,虽然听起来很滑稽,但我确实是迷路了!主要是我经过这边的时候那个办公室本来还有灯的。” 她抬手想把指她说的那个办公室指给他看,但乱转一通现在已经不确定到底是哪个办公室了,抿了抿唇,“结果好巧不巧,最后那人下班离开就把灯关了,然后我就被困在黑暗里了,谁叫你们都不装个声控灯,脚都给我跺疼了,我又不能真的呼救,那多喜剧!” 阴黎说着想着就觉得难受,又被怀疑,胳膊也疼,声音不自然就带上了份哽咽,“我有轻微的夜盲症,我想着下班的人也是要去坐电梯的,要么就跟着他,然后我就跟着动静兜兜转转到了这边,劈头盖脸就质问我,你要不信自己去查监控啊!” 卫东明听完沉默了一瞬,然后有些干巴巴地向她道歉,“怪我。” 时刻注意着攻略进度的007不禁感叹,它家宿主可真会把握时机让攻略对象心软呵,这招真是练得炉火纯青呢~ 阴黎没回他话,只在黑暗里抬手一抹,抹掉睫毛上真真切切的湿意。 看到她这个动作,卫东明又一瞬的沉默。 他跺跺脚,果然仍旧一片黑暗,“公司装了声控灯的,而且我过去电梯时明明还管用。” “阴黎,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阴黎抬眼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手机早就没电了,有手机我至于困在这里吗?” 卫东明:…… 他拉过她往电梯口快步走去,“声控灯和监控设备是用的同一个闸。” 阴黎愣了下,“所以有人关了监控?” 卫东明没说话,进到电梯,用电梯里的紧急电话拨了个键。 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立即封锁大楼,还在的人员一个个清查。” 电梯一路向下,已经错过l1下到地下,阴黎跟着他来到一辆路虎揽胜旁边,看着他按动钥匙,suv的前后车灯跟着闪了闪。 阴黎假装稀罕地摸摸车门,“居然和我那辆车一样诶,连颜色都一样。” 其实我故意的嘿嘿。 “嗯”卫东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坐进去,“这是我赚了钱买的第一辆车。” 阴黎坐上去后看着他栓安全带,“卫东明,你觉不觉得这是上天赐给我俩的缘分。” “缘分吗?我不信那东西,我更信调查、信证据,许多巧合都是事先知晓的人为布局罢了。”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晓得自己的来历,但阴黎还是有一瞬间的心虚。 “诶?等等!”她连忙摁住他,“卫东明这辆车会不会也刹车失灵!” 卫东明点火启动的手抖都没抖一下,“不会,我已经找人检查过了。” 车子稳稳当当开出大厦停车场,阴黎又“诶”了一下,“你不去捉奸细吗?” 转出辅路,卫东明把转向灯扳回来,“不用我去,有人干活,我向来只要结果。” 哟呵,阴黎砸吧了下嘴,“您可真是霸总本总。” 本是句诚意欠缺的客套话,没想到卫东明听到后还愉悦地笑了笑。 阴黎:……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带我去你说的公寓吗?” “嗯,超市应该都关门了,公寓一直没人住,我只叫人定期打扫了一下,所以可能会缺些东西,先带你去24小时便利店简单买些应付一个晚上,到了那边你可以根据情况把需要的列个清单,我明天让人给你送过来。” 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黎,她有点不太适应,“卫东明,你干嘛突然这么贴心?” “嗯——”他开着车抽空看她一眼,笑问,“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姑娘为什么非要跑到我这里来受气?” “哼(* ̄m ̄),假的。” 阴黎听见他的话气呼呼地转过头,声音不大不小的嘟囔了一句意大利语。 卫东明听到后只挑了一下眉,到底什么情况大后天他就知道了。 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公寓就到了,确实离公司很近。 车子停在便利店门口,下车时阴黎才灵光一闪,“照顾周到”可能是卫东明对于先前不分青红皂白猜疑她的赔礼。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其实卫东明这个人还挺不错的,唉,疑心也是真的重就是了。 阴黎进去简单拿了些洗漱用品,然后挑了盒速食的杂酱干拌面,她饿了。 结账的时候,卫东明看着她手里的面若有所思,“你就吃这个吗?” “嗯,方便。” 那种违和感又出现了,卫东明按捺住。 售货员把商品一个个放到扫码机前“叮”一下,阴黎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钱,“卫东明你带现金了吗?我手机关机了。” 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语气孤傲,“你见过哪个老板在自家商店里拿东西还需要给钱的?” 他说完,售货员也刚好扫完所有商品的条形码,拿出塑料袋一件一件地装进去,卫东明取过一旁的电子笔在写字板上签下大名。 阴黎默然,主动接过塑料袋,售货员带着好奇的神情冲她道了一声“谢谢惠顾”。 便利店转个角就是小区入口。 电梯里她忍不住问他,“所以这么大个连锁型便利店竟然是你的产业么?” 卫东明把领结松了松,“想什么呢,苍蝇腿蚊子肉,我没事开便利店干嘛。” 阴黎:额…所以…有钱式懒到家? 她十分怀疑卫东明会在缺东西的时候直接给便利店拨个电话去,让人家售货员颠颠地给他大爷送上家门儿。 电梯到了顶楼,又是顶楼,他是不是有顶楼情节,真不觉得坐电梯浪费时间吗? 卫东明扔给她一把钥匙,冲她努努嘴,“2702,开门吧。” “哦哦,好的。” 阴黎开了门后转身看他站在门口,手指捏了捏钥匙,“那卫总……明天见?” 卫东明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走近两步把她咚在门轴上,松开的领结下解开一颗扣子,压低了声音,“难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坐……坐坐?”阴黎使劲往后缩,却缩无可缩,只好梗着脖子正面抵抗,“这是你自己的房子,有什么好坐的!” “噗”卫东明没忍住笑出声,倒也还记得及时退远些,避免口水喷到人家脸上的风险。 他笑着从兜里摸出另外一把房门钥匙,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对面的门。 阴黎:…… “嘭”阴黎一把关上门,狗子!等着瞧! 门都关上了还能听见卫东明开怀的笑声…… 阴黎打量了下这套所谓的单身公寓,真的太勉强了,人家应该叫豪宅才对,哪有两百多平的单身公寓。 好啊,又狗了我一次,阴黎磨牙。 找了张纸,笔写得唰唰地,不一会儿她拿着纸敲响了对面的门。 卫东明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他伸手接过纸,“这么快就写好了?卫生棉、34d内.衣.裤……” 阴黎“唰”地一下把纸合上,看着他警惕得像看着有某种特殊嗜好的变态,“卫先生,还麻烦您让人采买的时候找位女士去准备这些个东西哦。” 在她的眼神之下卫东明莫名有些脸发烫,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纸张写得太过密密麻麻,也绝对不是故意要念出来,只是下意识…… 他闷闷地回答,“好的。” 阴黎不太放心,两道细眉秀气地皱在一块儿,她抽走纸张,把它重新叠成一个三角后才又再交给他,还以示慎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看到卫东明的脸越来越木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对面去。 卫东明默了,把纸三角放到桌上,木着一把脸去刷牙,但脑子里反复环绕着34d、34d、34d…… 阴黎关门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十二岁的纯情老处男哦~~~ 第二天等到有人敲门时阴黎才从床上起来,反正是周日,何况卫东明也还没说什么时候让她正式上岗。 来人是王杰,他指挥着两个送货员搬了四个大纸箱子进来。 “阴小姐,东西就给您放这了,您待会拆开看看还缺不缺什么,缺的话直接和我说。” 阴黎笑道:“好的,辛苦王助理替我采购。” “额……”王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阴小姐太客气了,我只负责带路而已。” 她给三人都倒了杯水,问王杰,“卫总人呢,在家吗?” 王杰接过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后回话,“没,卫总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那王助理方便把卫总的电话给我一下吗?我晚点有事找他。” “这个我得先问过老板了来,阴小姐我们可以互相加个微信,老板同意的话,我把电话号码微信发给您。” “好的,王助理太客气了,可以直接叫我阴黎,也别您您您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 送走王杰,阴黎拆起了纸箱子,看了看手机才九点半,不得不说卫东明的效率真高。 卫东明3 阴黎把四个大纸箱里的东西全部腾出来,该放哪儿放好,差不多忙活了近一个小时,她拿起钥匙下楼转悠去了。 太阳融融的,让人忍不住靠在长椅上晒了晒起来啊,金色的银杏叶落了两片在她的卡其色风衣上。 小区环境不用说,卫大霸总拥有的都不是一般货。昨晚她坐在办公室百无聊赖,随手抄起沙发茶几上的一个多肉把玩,就见那养多肉的罐子上盖着这个世界上三个朝代的制章…虽然不懂真假辨别,但她更倾向于真! 拿出手机给王杰发了条微信,她想知道知道卫东明的饮食喜好。其实她到手的关于他的资料上有说明一些,就比如医院里那份甜粥,不过昨晚他的话给她敲了个警钟。 巧合太多就妖了。 王杰很快回了微信,但并未透露,而是把她之前要的电话号码发给了她,【阴小姐,这是卫总的手机号,但卫总的手机送去修理了,电话估计下午才打得通。】 【好的,谢谢王助理】 没要到答案她也无所谓,兴致勃勃地拾起衣角上的银杏叶,把叶片和卫东明住的那栋楼的顶层一同纳入拍摄框内,然后对着这华贵而温柔的阳光拍了张烫金色暖系照片,又以它配图发了条土味情话朋友圈:“你是心你是肝你是我的四分之三。” 然后嘛,获得了王助理的一个秒赞! 嘿~~这个队友她喜欢! 阴黎笑笑,把app切换到地图,查了下她之前住的酒店地址,拍拍身上的灰尘后起身去打车。 酒店其实还有十天才到期,阴黎把剩下的天数给退了,但也只能按照原定房价折半。前台给她退款后,她顺便算了算手机里剩余的钱钱,算完又想了想一毛不剩的现金…… 阴黎:……据说,沉默,是金……金……金…… 大件大件的行李,只得又打个车回公寓,上楼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早饭都还没吃。 唉,穷鬼啊…你不配吃饭! 拿出昨晚买的没吃的速食面凑合了下,吃完面后又洗了个头洗了个澡,从行李里找出干净衣服换上后她再次出门,往超市去。 在生鲜区域挑挑拣拣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她把购物篮往地上放,才腾出手来接电话。 卫东明那很有辨识度的声音通过电流声滋滋滋地往耳朵里钻,磁性得让人打了个颤儿。 “阴小姐,听说你要请我吃饭?” 阴黎呆:……是有这个想法,但我还没说,你从哪里听说的??? “意大利菜系想必阴小姐一定很擅长咯,盛情难却,卫某不好推辞,那就随便点几个菜吧。” “牛排、巴里甲鱼、烤虾、沙拉,哦对了,还有罗勒意面,嗯…差不多也就这些了吧。” 阴黎听他点菜瞬时想到自己瘪得不能再瘪的钱包,眼睛瞪得和面前货架台上的青圆椒一样圆,“卫总,您哪里来的对我的信心!再说这些菜很多配料国内超市都根本买不到啊!” 清朗平滑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原来阴小姐果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卫某本来还准备加班的,那阴小姐,我们晚上七点见咯。” 嘟嘟嘟…… 阴黎:太阳! 郁闷片刻,她又乐了起来,吃饭好啊,吃饭增进感情呀!天天狗我,卫东明,看我怎么给你摆桌鸿门宴! 离开生鲜区,阴黎转而往日用品那走去,找了好几趟,才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回公寓的路上,她用手机在网上订购了需要的食材,不过哪怕上网买也买不全所有调味料,但谁在乎呢,反正吃的也不是饭~~ 晚上七点,卫东明手里还提着电脑就准时敲响了2702的门。 阴黎开门后只露出了个脑袋。 卫东明挑眉,“阴小姐,这是不欢迎我进去?” 她指了指他手上,“你这是为了和我吃饭特意把工作带回家来做了吗?” 她扒拉着门递给他娇羞一笑,“卫东明,我好感动哦~” 细软柔媚的声线惹得男人打了个寒颤。 “卫东明,你那边有红酒吧?” 他有些迟疑,“有……” 她催促他,“那你先过去把包放下,过来的时候带上一瓶红酒,吃意大利菜怎么能少了红酒呢?寻常的酒你肯定看不上,所以咯,还劳烦客人自带一下下~” 她说完还冲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卫东明:……听起来毫无毛病,但作态稍显扭捏…… 感觉有些不对味儿,但他还是乖乖地回去翻了翻酒柜里的藏品,最后选定了年份最久的那瓶。 他还不知道,今晚从这一刻开始,他就着了一个名叫美人计的道儿。 拿着酒出来,对面的门只轻轻地掩着,他拉开门进去,昏暗中突然响起原声碟一样质感高级的意大利男高音: “ 今夜无人入睡 今夜无人入睡 …… 我的名字无人知晓 …… 我的吻将沉寂消融 …… 就在光芒闪耀的时刻 …… 你成了我的专属 …… 星辰慢慢消逝 星辰慢慢消逝 ” 在深情高昂的舞曲中,有位身穿蓝色吊带鱼尾裙的公主向他缓缓走来,他这才发现昏暗的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两排蜡烛。 女孩终于走到他面前,不,此刻用女人来形容她才更准确,原来真的有人的肌肤能莹白得似剥了壳的鸡蛋,在蓝色丝亮的布料里,任何男人都无法忽视的…34d… 他注意到她化妆了,眼睛周围还是干干净净的,但睫毛更长也更翘了,显得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更深透,像不可见底的漩涡…涂了口红,似乎是个带棕调的红,他记得她的唇色很粉嫩。 她就像个真正致命而诱惑的人鱼姬。 男高音还在继续,公主殿下也越来越靠近他,直至,贴上他。 她轻轻踮了踮脚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跟着歌碟吟唱了几句“我的吻将沉寂消融…你成了我的专属…这是一份无名之爱…” 他闻到她喷了香水,馥郁、缠绵…吸进肺里微呛,后劲儿让人上头的海洋木质香… 要人命的海上女妖——对,他此刻觉得她是只妖精,女妖精冲他耳朵里吹了口气。 “surprise~” 贴在身上的柔软清晰可感,他低头看到她的银色细高跟,细细的鞋带挂在白皙的脚踝上,她真的似乎浑身上下都这么白。 高开叉的裙裾之下匀净的小腿,那抹白色一直往上延伸,他似乎看到……些微比鱼尾裙更深蓝的蕾丝花边…… 卫东明闭紧眼,轻而深地吸了两口气,企图清醒,但当她准备退开时,还是伸出手揽住了女妖精的腰,甚至用上了点力气让她和自己贴得更紧。 他听到她铃铛一样的笑声,以及自己哑得发麻的声音。 “跳支舞?” 女妖精笑意盈盈地抬头看他,红唇和他距离不到五公分,一句“好啊”吐得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红莲业火,足以焚尽任何人的理智! 他们在至少被上帝亲吻过两次的男嗓音中缓缓起步,用一种慢而温柔的姿态去品味这一刻的旖旎浪漫。 一场舞尽,卫东明也稍恢复过来,他退开一步,主动放人鱼姬离开。 “我都跳热了。”他脱下西服外套,同时松了颗衬衣扣子,他今天没有栓领带。 阴黎也整了整仪容,其实入戏的不只他一人,她腼腆地笑道,“不好意思,为了不让自己冻着,我开了空调。” 在卫东明眼里,其实她此刻脸蛋红红、少女甜羞的样子更为迷人,这种感觉就好像他领教过了她作为成熟女性的姿本有多强悍后,又返璞归真被她最自然的女儿情态给打动。 他不得不赞叹她,“阴小姐,您真迷人。” 她拿过他带来的红酒,用开瓶器打开后倒进醒酒瓶里,语气里没有半分骄傲,但带着点打趣和意外,“卫总,这似乎是您第一次对我用敬词诶~” 他接过她手里的醒酒瓶不让她动手,像是被她放松熟稔的姿态所感染,声音里的轻快掩都掩不住,“是卫某的不是,但毕竟阴小姐即将成为我的员工,估计以后也不太能听到我对您用敬词。” “叫我阴黎。”她嘴角弯弯却定定地看着他。 他拿着醒酒瓶的手有十分之一秒的停顿,但看起来是十分爽快地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满意地带着他在餐桌前坐下,其实这么长时间,桌上的牛排早已错过了最佳赏味期,但两人都不在意,就像她最开始想的那样,反正这顿饭吃的根本不是饭,而是情调、是火花… 酒未醒好,两人干脆聊起了天。 “阴黎,你总是让我很惊讶。” “哦?”她起身把音碟声音降低了些,却没有完全关闭,“为什么这么说呢?” “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中等家庭出身的小姑娘,因为你和我见过的那些中规中矩的名门闺秀很不一样,你……”他说到这笑了笑,眉毛都似要飞扬,“你有点狡猾,又有点跳脱。” 回忆起这短短两天的接触,一小段话就能概述,但他却要变换几次表情,他摇摇头,“然后你竟然拿出了‘天使之泪’,正当我以为自己看走眼时,你的行为又让我迷惑了……” 他用毫无顾忌地眼神看她走走停停,整个背部都裸露在外,优美的蝴蝶骨是上天恩赐的模样,她关小歌曲声后往鞋柜走了去,银色细高跟鞋被她脱下后脚步轻盈了许多。 在她回身的那一刻他也跟着收敛目光,“你饿了的首选竟然是泡面,王杰都不会让自己这么将就,而且实话实话我还没有见过哪家有钱人的女儿会进厨房的。” 她回到座位上坐下,手撑着下巴,用细碎的蓝色眸光望向他,“唔…那你肯定想不到,虽然我papa一直很有钱,但我母亲却是个不拘小节的贫民窟女孩,而且她还是个冒险家,我从小就跟着她一路闯荡,十岁前就走遍了意大利……” 说到这,她眼神有些暗淡,“其实……我有些想她。” “不过她已经给了我最好的陪伴,虽然上帝着急亲吻她”,她笑笑,笑容清澈而治愈,“我也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 卫东明有些恍惚,像也被带入回忆一般,久久没有言语。 阴黎没有着急打断他,自顾自切起了牛排。 也只片刻,他回过神。 取过醒酒瓶,给两人都倒上后,他向她举杯,“cheers!” “cheers~” 在沉缓悠扬的曲调中,一瓶年份实在、度数也实在的红酒被两人品完,各自都有些微醺,但意识尚且清晰。 卫东明起身和她道别,“阴小姐,太晚了早些休息,明天我会让保洁过来收拾这些。” 阴黎按按头,怎么又成了阴小姐。 她也起身送他,脸上酡红一片,脚步有些虚浮,“好的,明天我去公司报道哦~” “嗯。” 他弯腰去拿沙发上的外套,她也弯腰去拿,男人的力气还是比女人大得多,她被他扯外套的力道带得不稳,踉跄了两下直直栽到他怀里…… …… 倒在沙发上的两人,女上男下,呼吸在间接交换,各自的酒气都带着灼热感喷在对方的脸上,卫东明的尤其,阴黎感觉有点被烫到。 而且被烫到的除了脸还有别的地方… 酒精会放大情绪以及欲.望… 他努力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天花板,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发干到快要烧起来,“快…起来…” 有点虚,但不能怂…她的声音也沙哑。 “答应我的追求…” “或者…”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喉结。 “今晚留下来。” 卫东明4 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这种状况下拒绝她的邀请,卫东明也……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定力… 阴黎一脸懵逼,呆傻傻地跌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她明明已经感觉到他起.反.应了啊… 气氛一时… 有些尴尬… 实在是…尴尬! 换个脸皮薄的姑娘估计就要么生气要么哭泣了。 但阴黎不能,生气或哭泣都会把路堵死。虽然也可以大方地告诉对方没有关系,甚至主动为自己的热切道声报歉,但不得不说还是有点low,输人不输阵势,那不是她的风格。 所以她愣完后,带着些略微蛋疼的表情望向他,“卫东明,你……难道有什么?嗯……隐疾?” 男人恐怕最不能忍受别人对自己有这方面的质疑,尤其这话还是从一位性感美丽的女士嘴里说出来,按照常规的霸总套路,自当奋起拼勃,去惩罚她!去奴役她!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但气氛非常重要,此刻的气氛找不出一丝旖旎,还是那句话:实在是…尴尬! 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转而摁亮了客厅的灯,白光炽亮,气氛略微正常了些。 昏暗里她惑人,明亮里她吸睛。 卫东明抿了抿唇,声音带着些沉闷,“阴小姐,我们才相识了两天。” 阴黎坐上沙发,示意他也坐下说话。 等他坐下后,她移动身体和他挨得近了点才又开口,“确实才相识两天。” 她歪头不解,“然后呢?” 卫东明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踡起来,白衬衫袖子早已收到了手肘之上,腕间的石英表为他添了几分秀气,却盖不住肌肉线条彰显出来的野性。 一个一天24小时有14个小时都在坐镇总裁办公室的人,居然有着小麦肤色。 “卫某…对待感情很慎重。” 阴黎盯了盯他面无表情严肃又严谨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不顾他微皱的眉,伸出手去推了下他的肩,并没有推动,反倒惹得自己往后仰了仰。 笑完后,她从沙发上下来,转到他正对面去。她蹲下身,两只手杵着下巴抬头仰视他,“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想说‘保守’是吗?” “虽然现在这个社会,保守这个词已经带上了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但我仍认为它算是个中性偏褒义的词语。” 她拉了拉他踡在一起的手指,他并没有躲开,她便又用一种所谓的深情目光凝望他,“卫东明,我喜欢你的慎重,喜欢你的保守,愿意跑一跑这长跑,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追求你的道路上持续高热情,但我希望自己能!” “而且…” 她笑嘻嘻地凑近他的脸,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你难道还没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我?要不然你肯浪费口水和我解释?” 卫东明避开她的目光,也不说话,木着脸把头转开,但脸上的红晕正轻柔地散发着温热,被阴黎抓着的手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总之还被她抓着! “哎哟——” 紧接着又是“吧唧”一声。 卫东明浑身震了震,瞳孔放大一圈。 偷香成功的女妖精一秒离怀,起身后笑露了齿,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不好意思,蹲太久腿麻,没站稳。” 卫东明转回头,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细看之下有些呆愣。 他看了看她饱满弹性的红唇,又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并不见羞怯也不见厌恶,算不上反应的反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起身,态度却明显带着疏远,“阴小姐,早些休息。” …… 第二天,一大早,阴黎就穿戴整齐等在他门口。她心里也毛燥,这任务男主怪得紧,就亲了个侧脸而已,这尼玛都玩过火了吗? 门一开,她立马立正,规规矩矩地问好,“卫总早上好!您去公司能顺便捎上我吗?您知道的,我的车送去4s店了,下周才取得回来。”言外之意,我不是故意赖着你。 卫东明握着门把的手多使了分力气。 他多看了她两眼:立在房门右侧,说完话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嘴角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礼貌,除此便再找不出多余表情;离他的距离也远近适宜,不显亲近也不显疏离,站的地方是个不会挡住他去路的位置…… 昨晚的性感、诱惑、热烈、深情、小聪明……通通都不见了,像场梦。 他把门搭过去关上,从鼻腔里嗯出声来,率先往电梯走去。 车里也一路无话。 到达公司,她跟着他从专用电梯里出来,然后享受了一波儿注目礼。 从电梯口到他的办公室,一路要经过多个工作区,像顺带巡视一样。 似乎有某种不成文的规定,这些人看到boss经过,却没有一个站起身来问好,反倒立马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放到电脑屏幕上或者手里的a4纸上。 但其实重重视线,在卫东明过去后,被跟在他身后的新面孔,也就是阴黎,全盘接收了。 大部分都只是好奇的意味,包括各个女员工投过来的视线。或许是阴黎端得太正经,活脱脱一个总裁秘书的形象,一点不会让人想歪,收到他们的打量后,她还会回以微笑,高颜值还是很有路人缘的。 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顶楼管理层的员工男多女少,而卫东明以前也招过女秘书,最终没有一个留下来就是了,卫大总裁觉得还是男助理用着顺手。 进到卫东明的办公室,稍微靠里的位置新摆放了一张办公桌,材质款式和他用的那张桌子一模一样,尺寸略小一些。 他把电脑放到桌上,头也不抬就处理起工作来,“你有简历吗,发给王杰,让人事部给你安排个合适的职位。” 办公室里只他们二人,话自然是说给阴黎听的。 阴黎坐上同款老板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转了两圈,停下来后拉了拉桌子自带的抽屉,拉完又摆弄了下桌上放着的新电脑,然后跑到沙发那,捧起了茶几上的小多肉,“卫东明,我能把这个放我桌上吗?” 对着屏幕敲着字的总裁大人听见自家员工直呼自己的大名,心里竟然略感微松了一口气。 他瞥她一眼,扎了个低马尾的小姑娘今日笑起来比平时多了丝温婉,看到她手里摆弄的东西,他在心里哼了哼,你倒是会挑。 种多肉的陶罐是个货真价实的古董,是一场慈善拍卖会上,他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他收回视线,语气可无可有,“使用权归你,所有权在我。” 只又敲了几个字,他复又抬头,“以示感谢,帮我泡杯咖啡。” 阴黎正在发朋友圈,一张可爱的小多肉照片,配字是:“我有一捧土,改日非要让你栽到我手上!” 发完朋友圈她麻溜地放下手机往门口走去,嘴里的话甜甜地往外冒,“好哒好哒~给英明神武的总裁大人泡咖啡,荣幸之至~” 卫东明的嘴角上扬了两度。 茶水间在这层楼的中央区域,多转悠了两圈她终于搞懂了这里的总体布局。 四四方方的一层楼,四个角分别有四个大办公间,卫东明的办公室居东,其余三个分别是会议室,接待室,财务室,每个办公室外都是一片开放的集中的办公区域。 看员工待遇观察茶水间就够了,大大小小的密封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连感冒冲剂和红糖姜茶都有,冰箱、咖啡机、饮料机、微波炉、消毒柜……另一侧摆放了多个小沙发,两个齐人高的书柜,各类读物一应俱全。 阴黎端着咖啡回来,正好碰到王杰,便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王助理,卫总让我把简历发给你,还麻烦你让人事部给我找个差事哦。” 王杰替她拉开办公室的门,“嗯嗯,阴小姐放心,总裁已经和我说过了。” 称呼的问题为什么总是扭不过来呢,卫东明是,这人也是,唉,概因我长得太美气质过于突出吧,也真是烦恼呢。 “卫总,您的咖啡。”她把杯子给他放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捣鼓起她的简历来。 王杰站在卫东明旁边,看着他敲击键盘,心里咋舌,这份规划案自己昨天下班时总裁不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吗,工作狂魔竟然让它活到了今天…… 不多时卫东明就敲完了最后一个字,把内容打包发了邮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这个带去项目部,让人盯紧点。” “好的。” 王杰走了没多久,卫东明的电脑上就收到条新信息,人事部发来的,【卫总,阴小姐很适合策划部,那边正却一个数据分析师】 随带的还有一份简历。 他点开来看,照片上戴着学士帽的姑娘眼睛弯弯,一脸的胶原蛋白,灿烂的标准的露八齿笑容。 啧,小小年纪还是个学霸呢。 博士学位?学的数据统计与概率分析?大学期间就跟着带项目了? 卫东明悄悄望了望对面无所事事正追着电视剧的女孩儿,虽然没有声音,但那小脸上不断变换的乐呵小表情,追剧无疑! 卫东明5 这种情况,卫东明不曾遇到过。 这种情况是哪种情况?他也才后知后觉,对于阴黎,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带上了纵容。 医院和车里,王杰的反应看似夸张,但的的确确是真实反应。作为跟了自己最久的助理,王杰最明白他的行事风格,也很懂他的忌讳,所以反应夸张的不是王杰,而是他自己。 甚至他还答应了她共用办公室。虽然当时确实是想着把人放在眼皮底下也好,好尽早搞清楚对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包括把2702的钥匙给她也是这样。但说到底,这种处理方式于他而言,已经够得上“出格”二字了。 发现她上班时间追电视剧,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呵斥她,反倒还觉着她确实也无事,只要不妨碍到自己,无伤大雅… 卫东明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确实对她有些……或许是动心了? 她太灵动了,一举一动都能感染到他,带着点古灵精怪的模样很容易滋起他心湖的气泡。 这和他预想的又截然相反,他以为自己心动的对象应当像他母亲一般,是一位洁白温柔且柔弱的女子… 可阴黎像五彩的烟花甚至是七彩的天虹,嘭嘭嘭地会炸开,亦或,伴随着云雨伴随着阳光… 察觉到自己动心是一回事,真正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时间,难道真的“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出现了一个并不知根知底且对自己有着非同影响力的人,这在卫东明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沉浸在沙雕网剧里的阴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男主踢到【祸害】的归类里了。 8-13楼全部属于项目部,15-17楼也全部属于策划部,一个策划小组一般要同时对接两个项目组,所以项目部所属楼层刚刚是策划部所属楼层的两倍。在收到王杰发来的消息后,阴黎也知道了自己的差事,把看网剧的心一收,她就下到17楼报道去了。 策划部的主管是个四十多岁面容和蔼的男士,但阴黎被分到了副主管手下,一个长相明艳气势也逼人的女人。 她也差不多属于空降了,毕竟不是全程走的正规程序,连人事部的面试她都没去过。有些小道消息一传二、二传三,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和顶层的和谐气氛比起来,这里显然暗藏硝烟,那些偷偷打量她的眼神,以及面前的这个对她带着点敌意的副主管。 啊,阴黎轻轻嗅了嗅空气里似有若无的硝烟味,真香! “阴黎是吧,我是徐鹏辉,策划部的主管。欢迎加入这个大家庭,同事们都非常好相处啊,就是工作节奏可能会稍微快点,不过你肯定能适应,不用太紧张哈哈哈。” 徐鹏辉伸出手和她握了握,转而又介绍道,“这是郭雪迎郭副主管,你以后就在她手底下干了。” 不知道卫东明怎么交代的,新人入职哪有主管主动和她握手的,但她觉得卫东明应该也不会特意嘱咐什么,很大可能是徐鹏辉这个人精自己脑补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郭副主管就简单多了,她双手抱在胸前,大红色的唇角一勾,语气带着不屑,“简历看着还像那么回事,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说着递给她一个文件夹,完了又加了一句,“下班之前把数据做出来,不然不用下班了。”说完转身就走,一个多的眼神都没浪费给她。 工作多多少少都会碰到些糟心事,比起那些爱在你背后插刀的人,郭雪迎这种明明白白表达异议的方式很敞亮。 说实话,两个主管,阴黎还更喜欢她一些。徐鹏辉和郭雪迎,一看就知道郭雪迎才是干实事儿的那个,而徐鹏辉应当更擅长弯弯绕绕,偏偏主管这个位置还非这种人不可,两人互补又掣肘,倒还稳当。 阴黎带着文件夹回到顶层,她随意翻看了下要处理的内容,发现其实任务难度并不高,甚至对她来说算是小菜一碟。 不过有个很重要的问题,纸质内容太过庞杂,若是让她手动归类……那真得做到下班…… 她回到座位,就立马给郭雪迎发了信息,【郭主管,劳烦您把电子档件发给我一下】 过了十分钟,对方都没理她。 她又给她去了信息,【郭主管,我看纸质文件的内容已经较为有序了,您那肯定有初步整合好的电子档件吧,您发给我,我午休前就能把您要的数据做出来,下午可以再给您多干两件活哦~】 据她所知,目前策划部仅她一个数据分析师。 这次很快,不到两分钟对方就回来信息。 文件接收后,阴黎就埋头干起活来。她这一行,忙起来有点像程序猿,不停地敲敲打打,把数据割裂再整合,整合再割裂,等它们变得有序后才能找出其中的关联,最后才是计算。 而这个计算得出的结果也并非是百分百明确的,它只是一个概率,数据越多计算结果就越准确。但由于初始值很容易成为蝴蝶的翅膀,造成误差的扩散,所以必须在计算前剔除掉一些反常数据。 好的数据分析师必须要足够耐心、充分细心,以及对数据的嗅觉必须敏锐,最重要的,你还得有聪明才智能给出一个合理恰当的计算公式。 对能力有如此严格的要求,再加上这个世界,社会正刚走进大数据时代,市场上数据分析师的缺口非常大。阴黎说她找工作容易真的不是开玩笑。 卫东明那边每隔一阵就有人进来汇报工作,他们看到总裁的办公室里多了张桌子都齐齐惊了一讶。头几个进来汇报的,甚至在阴黎快速敲击键盘的背景音下难得地走了神,口头的话略有卡顿,收到总裁的凉凉一瞥后差点汗湿了背。之后再进来的人就好多了,许是已经被同事打过预防针。 阴黎赶在午饭前把任务交了差,卫东明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 伸了个懒腰,“卫东明,你中午想吃什么?” “阴小姐,在公司我们是上下级关系。” 他语气冷淡得紧,阴黎皱眉,这男人又发什么神经。 飞快调整情绪,她扬起笑脸,“哦?那不在公司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卫东明头也不抬,“房东与租客。” 阴黎:…… “哦!下属吃饭去了,卫总您随意。” 阴黎干脆给王杰发了信息。 王杰算是卫东明的直系下属,只听卫东明一人吩咐。他的工位就在总裁办公室外,但也经常有事往楼下跑,此刻工位上就没见到他人。 接到阴黎的约饭信息时王杰还有点诧异,但一想也是,她才刚入职,虽分到了策划部但又没在策划部办公,全公司上上下下也就自己和总裁算是她的熟人,但他想了想还是点开另一个对话框给总裁报备了下。 等他从人事部的办公室里出来,再看手机,他家高贵的总裁大人一个字都没赏给他,他这才发信息告诉阴黎他在食堂门口等她。 阴黎按了向下的电梯键,这个时候人流量有点大,但电梯也还负荷得过来。 整栋楼都是东明集团的,但8楼以下租给了别的公司。为了方便,一般来说,都会选择把食堂建在一楼二楼,但出于综合考虑,最后还是定在了14楼,处于项目部和策划部的中间,因为这是集团里最忙碌的两个部门,员工压力也是最大的,所以很多福利都紧着他们来。 也正因为食堂离这两个部门近,饭点的时候有近乎四层楼的员工都是走楼梯来去吃饭,无形中倒也形成了方便。 阴黎看到王杰的时候,他正在和人打招呼,准确来说是别人在招呼他,不得不说总裁助理也真是个香饽饽职位。 “王助理。”阴黎走过去,“看不出王助理人缘这么好啊,我打赌今日约你吃饭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王杰一脸愁容,“唉,实不相瞒,阴小姐,今日约我吃饭的人差不多是平时的两倍了,话说回来,还是阴小姐您促成了我今日的好人缘。” 今天办差事,几乎所有和他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会拉着他问东问西,问的全是总裁办公室里多出来的女人,他这一上午都接了四五杯水来喝了。 “噗”阴黎都他苦大仇深的样子逗笑,“那我约你吃饭也解救了你不是吗?” 王杰深以为然地点头,“那倒是。”不然饭都吃不消停。 阴黎的饭卡还没发下来,所以这顿是王杰请的客。 老实说再好吃的食堂也是大锅饭,味道只能那样,最多从食材的多样性和口味的可选择性上下功夫。另外价格也反应问题,卫东明还是相当实在的,在这里,10块钱就能吃个两荤两素,每人还都能领一份免费水果。 阴黎和王杰打完餐找了个空位坐下,两人像吸铁石一样吸引了不少视线。 目前知道阴黎这个空降兵的还仅限于领导层,而食堂大多是些普通员工,所以阴黎忍不住打趣他,“王助理,你平时肯定很少和女生一起吃饭,这些视线可都是八卦你的哦~” “额……”王杰有些尴尬,他确实没和女员工在食堂吃过饭,但他知道之所以吸睛力这么强悍,还是因为借了总裁和她的光,阴黎容貌太出色了。 “除了工作上必要的接触,我平时确实不怎么和女员工走动,况且总裁也不准我谈恋爱。” 阴黎:“嗯?”卫东明不准你谈恋爱,??? “额……”王杰自知说漏了嘴,连忙补救,“办公室禁止谈恋爱。” 当年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文凭不够硬、专业不够硬、实力能力都不够硬,找工作处处碰壁,眼看临近助学贷款的还款日期,他兜里分文没有,而且房东催他交房租催了不下三遍了…… 眼看着都要逼着去卖肾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碰到了总裁。 卫东明:“父母都不在了?” 王杰愣愣点头。 “要不要跟着我干?贷款我帮你还,还可以送你套房子,工资也不低,只有一个条件,知道的事情闷肚子里,可以生孩子,但不能结婚也不能谈恋爱。” …… “哦哦”阴黎点头。 两人吃到一半,徐鹏辉和郭雪迎端着餐盘过来了。阴黎咋舌,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策划部这两位正副主管似乎相处得还挺和谐。 其实阴黎不知道,郭雪迎这个主管虽然是副的,但她的工资一点没比徐鹏辉这个正主管的少。而徐鹏辉虽然手中大权被分出了一大半,但他乐得清闲,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他最希望的就是郭雪迎把他该加的班帮他加掉,更何况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虽然事儿干得不多,但策划部是离不开他这个角色的。 两人过来后,阴黎站起身和他们打招呼。 徐鹏辉乐呵呵地让她坐下,郭雪迎还跟之前一样不爱搭理她。但两人落座后,郭雪迎又开口了,“数据我看了,做得不错。” 冷冰冰的声音,冷冰冰的脸,但阴黎觉得自己更喜欢她了! 几人都是注重效率的人,吃饭就吃饭,况且王杰职位特殊,公司里的人虽然都很乐意卖他的好,但但凡懂点事的都不会多和他聊工作,毕竟跨了部门的话题一不注意就可能搞得有些敏感,所以四个人坐一桌也就隶属策划部的这三个互相整了几句开场白。 阴黎和王杰先吃完,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王杰刚把餐盘放到收餐区,就看到他家冷漠矜持的总裁大人给自己下了通知。 【你今晚加班】 王杰卒… 卫东明6 阴黎回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卫东明已经拿起另外一份文件看起来,沙发茶几上的订餐盒明显动都没动过。 拿出手机看了眼,只将将过了十二点,她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干起自己的事情来。 虽然手头没有具体的活儿,但她需要把自己常用的分析工具整理一下。 很多分析法都基于同一套基础法则。每个数据分析师惯用的手法都不一样,可以这样去理解,分析师们处理数据时,头脑里和电脑里都有一条弯曲通畅的可行大道。 有任务了,就可以根据具体的实案要求在这条大道的某个合适位置上延伸出支路,支路往前走一段后仍可回归到主路上来,因为主路通且明确,分析师们行动起来就只需考虑支路的建立是否合理且有据可依,这样既节约时间不说,也能少死很多脑细胞。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现在要干的就是这个。 阴黎自己也是个忙起来记不得时间的,一点钟的闹钟振动起来,她抬头看了下,茶几上的午饭还保持着她刚进办公室的样子。 她起身,“卫总,午饭我拿去帮您加热一下?” 卫东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来到茶水间,她给微波炉开了中高火三分钟。 等待的时候,有个娃娃脸长相挺甜的妹子主动和她搭讪,妹子望着她一脸羡慕,“你好高啊。” 托阴黎papa的福,阴黎的身高突破了一米七,按平均水准来说确实算比较高的,这个身高竟然还难得地骨架纤细,身上该有的肉一点不含糊,所以阴黎看上去是那种带着大气的娇软。 额…主要是眼前这妹子吧…大概157,穿上高跟… “我叫李悦静。”妹子甜甜一笑。 “你好,我叫阴黎。” “叮”微波炉响了,阴黎打开门把里面的餐盒取出来。 “你是总裁的秘书吗?总裁已经很久没招过女秘书了。” 李悦静靠近她,声音悄悄地,“我当初就是从秘书岗转到财务科的,总裁实在是…哎,太难伺候!一言难尽!” 这话不太好接,阴黎拿稳餐盒友好地对她笑了笑就准备回办公室去。 妹子侧了侧身拦住她,脸上有点纠结地问她,“阴黎,那什么……听说中午王助理请你吃饭的?” 嗯?阴黎定定看她两眼,直到对方快要落荒而逃,脸上红晕丝丝浮现。 啊!还以为这妹子是继郭雪迎后跑出来的情敌二号,原来人家瞧上的是王助理! “我初进公司,也就和总裁还有王助理稍微熟悉一点,而我又约不动总裁。” 阴黎用空着的那只手对她比划了一个无奈摊手的动作,接着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我是策划部的数据分析师。” “嗦嘎~”李悦静点头,“以后你可以和我约饭,当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们这层女孩子本来就少,大家又特别忙,我大部分时候也只能一个人去吃饭。” “好啊,那我们有空就一起去食堂。”她眨眨眼,冲妹子调笑道,“顺便把王助理也约上~” 轰,李悦静脸上爆红一片,“好…好的…” 回到办公室,阴黎敲了敲卫东明的桌子,把餐盒放到茶几上,卫东明看到便也歇下工作,坐到沙发上吃起午饭来。 阴黎打开电脑,发现郭雪迎又给她发了两个任务,想到还没整理完的分析工具,她给她作了回复。 ——【郭主管,我先整理分析工具,整理完后干起活儿来会更麻利,晚上10点前上交分析结果。】 ——【嗯】 这边卫东明三五分钟解决完午饭后又回到座位上处理起工作来。 他忙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和阴黎接收到的资料里的那个冷淡霸道且掌控欲强的身影渐渐重叠了。 摇摇头,阴黎把脑中的气馁甩出去,对于新任务的难度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不是吗,这才几天没理由就打起退堂鼓来。 她拿出手机对着气势逼人的卫大霸总偷拍了一张,加了光晕让画面变得模糊而有质感后才发了朋友圈: “ 我想你一定很忙 那就… 只看前三个字就好 ” 干起事情来,时间过得很快,阴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对面的办公桌没有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都差不多晚饭的点了,卫东明的会还没开完。 她走出办公室,外面的人也没之前那么齐整了。财务室的区域,她看到了埋头死磕报表的李悦静。 “吃过饭了吗?”阴黎轻轻撑在文件栏上。 “嗯?”李悦静抬头,脸上表情有点呆,“哦哦……还没吃呢,太忙了。” “那一起去食堂?” “好啊。”李悦静快速收拾起桌上的乱七八糟,活是永远干不完的,吃饱了才有力气996。 食堂晚上不供应晚饭,但一些外包餐口晚上也做生意,这些餐口除去刷饭卡外也可以扫码支付。 阴黎要了一份面,李悦静要了份水饺。 吃饭的时候李悦静神情还是有些厌厌,她是个单纯外露的女孩子,不用阴黎起话头就主动说起了下午的事。 “今天开会我们科被总裁点名批评了呢,有份很重要的财务报表不见了……总裁都要气炸了。” 那个冷淡霸总哪里是个会气炸的人,他生起气来释放的压根不是热量是冷气儿!阴黎劝她两句,“吃饺子吧,吃完好加班,天塌了也轮不到你顶。” “那倒也是。”李悦静想开了也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吃完饭两人有说有笑地回顶层,女孩子的友谊建立起来很快,只要脾性相投,八卦娱乐美妆旅游…聊不完的话题。 在电梯口遇到了王杰,他似乎有事急着处理,只冲阴黎点了点头就匆忙而过,至于阴黎身旁的李悦静,他眼神都没递一个给她。 阴黎看了眼低着头诺诺的娃娃脸女孩儿,伸手戳了她一下,“你喜欢王助理为什么不主动接近接近呢?” 李悦静拉了她一把,“喂,小声一点。” 阴黎附在她耳边,“我是个数据分析师你知道的,告诉你,按照数据统计的结果来看,恋爱过程中,女性主动出击的话,非常提升牵手概率哦,比被动等待高出23.333%。” 李悦静圆圆的杏眼一睁,“真的?” “人格担保!” 走到中央区的茶水间,两人就分开各往各的工位走去。 进到办公室,卫东明像是刚回来的样子,眉宇间确有一丝烦躁,头靠着椅背,摁额角的动作跟前两天在医院时一模一样。 阴黎拿过他的杯子去饮水机那给他接了杯热水,声音关切而温柔,“头还晕?” 卫东明把手放下来,他不喜在人前暴露疲态,以往办公室只有他一人。 “你今天加班?” “嗯,卫总您吃饭了吗?” 卫东明摇头,“我待会有事,晚上让王杰送你回去。” 阴黎愣了愣,他居然还记得这事,有种莫名的体贴怎么回事。 她捂了捂脸,有些浮夸地叫了一声,“噢,玛利亚!我感觉自己对卫总的喜欢又多了一分!” 卫东明扯了扯嘴角,“再多说一个字,自己走路回去。” 阴黎撅嘴,睬也不睬地回了工位,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哼,毫无情.趣木头男! 在卫东明起身出门时,她还是对着他的背影嚷了句,“记得吃饭昂?” 卫东明驱车来到一家地下拳击场,这是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灰色产业。 他刚打开车门就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替他领路,“老大,人在密室。” 拳击场上已经热闹起来了,他们经过时,隔着墙壁都能听到下注观众的怒吼声。 地下建筑有个好处就是,你拿不到建筑图纸就不晓得它到底有多大,两人七拐八拐最后到了一扇很不起眼的破门前。 门开后里面堆了些杂物,看起来就像个其貌不扬的小仓库。 带路的人上前搬开杂物,墙壁上又显现出另一道半人高的小门,小门打开后露出了最后一道门的锁孔,这道门内门原来才是关键。 沉重的门被向里推开,两人弯腰进去后,门又关上,这是个极度隔音的房间,也就是领路男子说的密室。 进到鼻孔里的是很陈久的那种血腥味,地上躺了个不知死活的中年男人。 “把他弄醒。”卫东明语气无波地吩咐。 领路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针管,两三步就走到中年男人跟前。 针管里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透明的液体刚被推进去,中年男人就惨叫一声从昏死中醒过来。 他看起来似在经历某种极度难忍的痛苦,四肢蜷缩在一起,不停地抽搐颤栗,嘴里咬出了血,磨人耳朵的哀嚎就没停过。 等他疼得没有力气再叫唤了,卫东明才上前去,伸出一只脚毫不客气地踩在他脸上,语气仍旧古井无波,“你以为叫人偷走几张纸就能扳倒我?” “卫…卫东…明…”中年男人艰难地在他脚下阖嘴,“想知道你母亲…临死前……是…怎样被我欺压在身……” 他还没说完,卫东明身上的气息就倏地一戾,抬腿就给了他一脚。 中年男人的身体一路后退,衣料与地面的摩擦声在撞上石墙后终止成一声闷嘭,几息后,男人身体蜷缩的曲度更加,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流出来,但却怪异地笑咳不止。 卫东明扯了扯衬衫领口,语气带上丝狠意,“求死?你以为有这么便宜?” 卫东明7 卫东明在地毯上蹭干净皮鞋上的血迹。 领路男子问他,“老大,顾建海怎么处置。” “废了手脚扔回给顾建华。” “是。” …… 阴黎拿着换洗衣服蹲在门口偷听了半多个小时了,人都等蔫儿了,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以及房门打开的声音,她一瞬间来了精神! 赶在卫东明进屋前,她扭开门把手推门而出。 “卫东明,我这边热水器坏了……”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冷硬,甚至不光是表情,她觉得今晚的卫东明浑身上下都像燃着煞气儿。 状况好像不在意料中啊,阴黎嘴里的话变得磕磕巴巴,“我…我能借用一下…你家的浴室吗…” 如果热水器是真坏了,那她还能表现得更理直气壮点。 也不对,热水器是真坏了,只不过被她人为弄坏的… 借浴室什么的,真的是增进感情的经典桥段啊,她就是个套路王,这种便宜大碗功效强的套路,要是弃之不用的话,她能心痒到睡不着觉。 其实她也拿不准成功几率,毕竟卫东明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掌控欲和领地意识是成正比的。 但她也已经一步步地软化了对方的某些规则不是吗,办公室都共用了,浴室万一也可以试试呢… 卫东明绝逼一眼就能看穿她,然后无情地驳回她的请求,或许还少不了一番试探嘲笑,她想着如果自己演技爆棚,撒娇卖萌轮番轰炸的话,说不定也有那么一丝机会。 但她这磕磕巴巴的演技…… 她自己都嫌磕碜…… 卫东明面无表情地点头,越过她进屋而去。 阴黎:……???难不成我演技终于成神? 如果不是她的演技有问题,那就是卫东明有问题,她可以确定了,他今晚真的有点不正常! 她跟在他后面进了屋,这边和她住的2702布局差不多,只是阳台、厨房还有厕所都在相反的方向。 他进门后把外套和领结扔到沙发上后就坐着不动了,她察觉到他好像不太有说话的欲望。 莫名的,她福至心灵,这个时候她要是敢多逼叨一句就绝对会被他赶出去,所以她麻溜地进了浴室。 很快梳洗完,她对着镜子检查了下身上的睡衣,长衣长裤看起来也还规矩,没来由地稍稍松了口气。 选睡衣的时候她是想着得保守一点,虽然确实是想引.诱一下人家,但不能做得太明显。 但遗留问题也有,保守是保守了,她第一次嫌自己小聪明多,睡衣里面真空的,衰! 卫东明心情不好,她不想触他霉头。 把头发吹到八分干,她带上发箍推开浴室的门。 卫东明还坐在沙发上,微佝着背,手肘杵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握拳离脸很近,头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副样子看着有点吓人,又有点孤单可怜。 客厅灯都没开,就玄关和厕所透了点光出来,阴黎觉得他还是吓人比可怜多点! 她决定让过来这边的目的变得单纯些,就是简简单单借个浴室,现在目的达到,她可以打道回府了。 站在他五米开外,“那什么…卫东明我洗完了…谢谢哈…” 卫东明抬起头看她一眼,光太暗也看不清眼神。 “过来。” “过…过来?” 这个发展……不,不应该,我部男主怎么可能这么主动! 卫东明此刻给人的感觉说不上太好,有点像狼,让人下意识不敢接近。 阴黎心里打退堂鼓,但身为部长,荣誉大于一切!她还是哆嗦着朝他挪去。 “坐。”他保持着那副沉思的模样,只轻轻动了动下巴。 “好的。”阴黎乖巧地坐在他旁边。 坐下后他也不说话,气氛有点毛,心里发毛的毛。 她绞尽脑汁儿,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现在这个客厅像锅粘稠的酱,不搅动搅动人都快憋糊了。 哦!对了!她眼睛一亮,“卫东明,你吃晚饭了吗!” 一个问句,居然被她问出了惊喜的声音。 “额……我是想说工作再重要也不能饿着肚子,你知道的,你的健康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健康,你还有这么大个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员工还指望着你发工……唔……” 她被他按倒在沙发上。 这个吻来得有点突然,也有点…激烈。 对方的气息横冲直撞,阴黎晕乎乎地想,莫不是嫌我太聒噪?这打断方式…非常霸总,够味! 没等她把云游的神思拉回来,唇上就倏地一痛,血腥味贯了满嘴,卫东明更是发狂了般就着伤口不放。 阴黎痛:哭唧唧qaq,007救我!这是什么s..m频道! 痛久了也麻木,渐渐地生出些别的味来,两人气息都开始不稳。 但他的手却一直都很规矩。 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放大,时间在脑袋里成了空间的概念,世界都颠覆了。 卫东明在她唇上安抚般地轻啄了几下,然后和她唇贴着唇平复气息。 阴黎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块糖,因为他把她连舔带咬后,心情明显没那么阴郁了。 卫东明稍稍退开,然后把她从沙发上扶了起来,“我送你过去。” 阴黎还有些晕乎,她都没搞清楚,对方明显没按套路出牌,突然主动是哪回事?? 回到2702,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长袖长裤,粉色底小草莓图案,领口袖口都是荷叶边,难道……意外戳中了他的萌点? 直到躺上床,她慢半拍的反应才追上来。 阴黎一拍大腿,哎哟你个智障!该趁机表白的哇!关系说不定就从房东租客变成男女朋友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蹲在卫东明门口等着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亡羊补个牢不知道还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看到卫东明出来,她正要开口,对方扫她一眼就踏步而去。 阴黎:…… 我被白.嫖了? 她抬手摸唇,“嘶——” 我被白.嫖了。 在公司的一整个上午阴黎都没什么事做,于是光明正大地摸鱼,盯着卫东明发起呆来。 不管爱还是恨,想要攻克一个人,你都得清楚地知道他的弱点。 那卫东明有什么弱点? 他最大的需求是什么? 他的童年只有最开始那短短的五六年过得还算不错,和他关系最好的毋庸置疑是他的母亲。他母亲…先是被丈夫始乱终弃,后又被小叔子强行□□,挣扎不过之下咬舌自了尽… 童年阴影究竟会给一个人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这谁都说不准,阴黎觉得卫东明没长歪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心中肯定有仇恨的种子,那他最想干的一定是搞垮顾氏,把那两个人渣摁死。 如果她帮他实现了这个目标,攻略进度肯定有所增长。只是他太多疑,不会轻易信任她,所以取得他的信任,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 想来想去,阴黎觉得根本问题来到了工作上,她要是能帮着他把东明集团再进一步,那搞垮顾氏和取得信任就两手抓了。 想通后的阴黎一拍桌子,眼神坚毅,从此,咸蛋变超人,我要发奋图强了! 她点开电脑,主动找到郭雪迎要活干。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壮志豪情中,还不知道卫东明正对着电脑在研究关于她的调查结果呢。 qq上的对话框弹出来,【老大,基本信息都在这了。】 卫东明点开文档。 【“天使之泪”四年前在霍氏私藏会上被意大利酒商丹尼尔拍走。 爵位制废除前,丹尼尔家族曾享有伯爵爵位,目前与欧洲皇室仍关系密切。 丹尼尔仅育一女,妻子去世整十年,准备再婚。 丹尼尔之女,阴黎,24岁,毕业于威尼斯大学,专业… …… ……】 卫东明看完后保存文档加了密,情况和她透露给自己的差不离。 他不知该做何表情。 事实上他还有些希望她是带着目的故意接近他的,那样他就能理所应当地把她赶走。他已经察觉到某些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觉得这很危险,就像是身上突然多出个软肋。但总的来说,这份调查结果让他心底里生起了一丝喜悦和庆幸…… 他抬头看了看专注工作的女孩,还是觉得自己动心得太快了,不应该这样。 门铃响起来,他按下桌上的开锁键。 来的是项目部的主管柳盛金。 柳盛金进来后往阴黎的方向看了两眼,欲言又止。 正当阴黎准备回避的时候,卫东明直截了当:“有什么事就说。” 柳盛金不敢直视他,“卫总,西部的工程出了点问题。” 阴黎敲键盘的手一顿,西部工程?医院里卫东明让赶进度的那个? 卫东明语气发沉,“什么问题?” 柳盛金头低得更厉害了,“有工人伤亡,普通的事故意外,但不知为何徐怀恩的小道消息得手得有些快,他已经联络了好部分记者,似乎是要扣顶脏帽子在我们头上。” 徐怀恩这个名字阴黎也还记得,卫东明的刹车失灵不就是他搞出来的吗。这么快又开始蹦哒了,看来这个炮灰着急着想领盒饭。 卫东明听完后语气反倒好了些,“拿钱砸,把事情盖过去,注意涉事工人的情绪,别让有心人煽动了气氛。” 柳盛金点点头后就出去了。 阴黎看了看卫东明,有些迟疑地开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卫东明摇头,“天凉了,该让徐氏破产了。” 阴黎:…… 卫东明8 隔天,关于徐怀恩的各种新闻就满天飞了。大到徐氏餐饮爆出卫生不良问题,小到徐氏总裁和一堆年轻小姑娘的花边趣闻。 最令人震惊的还属徐怀恩买通护工给扶持他的老丈人下□□一事,不得不说徐怀恩他爸妈起名字起得有点打脸了。 阴黎猜徐怀恩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因为徐氏的各个餐饮连锁店门口全是洋洋洒洒围追堵截要讨说法的消费者,而徐氏的股票也一路下跌,几个小时就已经跌停了。似乎有人在趁机收购零散股份,阴黎听到王杰给卫东明汇报具体情况的时候说照着这个趋势一周之后徐氏就该易名了。 阴黎突然觉得这把同款老板椅坐起来有点烫屁股,也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和他共用一个办公室,就不可避免地会听到些小机密,偏偏他还没让她回避,不知是觉得这些事情算不上紧要,还是已经对她有了信任。 卫东明是看不上徐氏那点烂渣子股份的,但不代表他不会联合徐怀恩的仇家给这个打脸侠好好上一堂课,炮灰还这么爱蹦哒,是会受到教育的。 那些趁机收购徐氏股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扶徐怀恩上马,最后却被恩将仇报的徐怀恩的老丈人,陶钦陶老爷子。 话说回来,二十年前,徐怀恩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他年轻时候长得还算那么回事,比借浴室还要老套的老套路,他英雄救美了一把,然后顺利勾搭了陶家小姐。 哪成想,徐怀恩那忠厚朴实的面相下竟然是副狼心狗肺。娶了人家娇小姐却还不满足,转而又惦记上陶家家产。在妻子幸幸苦苦给自己生孩子时,他这个丈夫竟然买通医生要她生产大出血。 徐怀恩太会演戏了,在陶家小姐身体不好的那些日子,他真的是千般呵护百般体贴,表现得比陶老爷子这个当爹的还要细致入微。陶家小姐修养了两年还是去了,徐怀恩把陶氏搞到手后又故技重施,摩拳擦掌开始对自己的老丈人下毒手了。 如果不是卫东明把证据明明白白地拿到陶钦手里,陶老爷子估计会被徐怀恩的作态骗到入土。 陶家小姐去世后,徐怀恩一蹶不振,似是对生活没有了向往,班也不上了,终日就守着蹒跚学步的女儿,大有一副想跟随妻子一同去了的模样,后面在陶老爷子的开导下才渐渐走出阴影。 老爷子年纪大了就慢慢地把公司交给了他,他虽有了些小情人但却一直没续过弦,陶家家产和好名声都被他占尽了。 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欠的债都是要还的。 这次风波一过,徐氏餐饮就该重姓回陶了。 不得不说,卫东明干起事来利索得很,对于人心的把控也极为到位。 陶老爷子手里还握有不少资源,再趁机收购点零零散散的股份,要徐怀恩下马还不容易吗,何况这已经谈不上利益不利益的事了,这是死仇。想最快扳倒徐怀恩,陶老爷子是不二人选。 另外,卫东明还找人挟持了徐怀恩的私生子,那可是徐怀恩的心头肉,在情人堆里努力了这么久就得了这一个宝贝疙瘩,徐怀恩根本不敢反抗。 卫东明算准了徐怀恩的心思,在徐怀恩看来,陶老爷子年岁已高,他得了这些股份也只有留给他的外孙女,他的外孙女是自己的女儿,股份在女儿手里也差不多算在自己手里,翻身容易得很,这么想着心底剩的那最后一丝反抗的火苗也熄了。 半被迫跟完整个商战过程的阴黎砸吧了下嘴,“卫总牛逼!” 卫东明嗤笑,“徐怀恩大概想不到,他看得比金子还贵重的儿子根本不是他的。” 阴黎暗自点头,老天还是有眼的。 卫东明喝了口咖啡,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晚上你跟我去个酒会。” 话题跳得有点快,阴黎愣了愣,“我?” “如果不想的话,就算了。” “想想想!” 酒会也有个会字,四舍五入就等于约会!这可是他头一次主动邀请自己,哪有不去的道理。 阴黎吭哧吭哧工作到四点钟,看卫东明还没有带她出门的意思,不禁着急,“卫总,酒会什么时候开始?” 卫东明头也不抬,“今晚七点半啊。” 阴黎:! 所以他没丝毫自觉该带自己去挑挑衣服做做头型吗? “卫总,您不准备让我给您撑场面吗?” 卫东明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皱眉了片刻,忽作恍然大悟状,“王杰那被我安排了其他事,他走不开,所以你临时代替一下他的工作,并不是让你作为我的女伴。” 阴黎:……好气哦。 但她不死心,“卫总,我这副脸蛋这副身材,如此得天独厚,你难道真的真的要暴殄天物吗?” 听她如此说,他倒还当真认真思索起来,但最后还是铁板定钉,“我出席活动什么时候带过女伴?” 啊!阴黎想以头抢地。 她不能屈服,哪怕是女助理,她也要做人群中最靓的那个!她不能眼看着她的第一次约会泡汤在卫东明这个铁憨憨手里。 五点半下班,她只有一个半小时收拾自己。 风风火火回到公寓,上次她让卫东明帮自己准备东西的时候就写了要几套职业套装,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酒会上,助理就是个格式化的背景布,甚至都没有性别之分,让她当个背景布陪去走过场,还不如让她待在公司加班呢。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小香风职业套裙,暗黑的粗花呢面料夹杂着银色丝线,低调中有亮色,下半身a字裙尽显优雅,上半身欧根纱的衬衫领口,肩章流苏非常女人味。她是个混血,最能穿出这个风格的味道。 把头发挽在耳后扎起来,挑了对长珍珠耳链戴上,然后画了个高贵冷艳的妆容。 时间有限,阴黎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确定自己拽得看起来像阴总裁而不是阴助理后,她才满意。 拿上自己最贵的手拿包! 参加酒会,卫东明换了辆商务型劳斯莱斯。 司机在前面开车,她和他坐在后座上。 阴黎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卫东明开车门时,她眼珠子一动,啊————介个! 她拉住他的手,语气可怜兮兮,“卫总,我感觉自己不够贵,长这么大我参加晚会从来没这么寒碜过。” 卫东明:…… “卫总,你能把腕上的表借我戴一晚上吗?” 卫东明:…… 如果阴黎穿的是柔艳的长裙晚礼服,这块表带上去绝对那叫一个没眼看的不伦不类。但偏偏她穿得干练又有气场,妆容冷艳睥睨全场,一块格调中性的石英表,她驾驭起来完全没难度。 抢走了人家的表后,阴黎舒坦了,她觉得这场四舍五入的约会收货颇丰,还没开始呢,她定情信物都搞到手了。 酒会在一个别墅区里,下车后就是一路的红毯,一般参加酒会最恰当的到场时间是在开场后的十到二十分钟内,早到显得不礼貌,准点到又显得太巴结,不过这也和跟东道主亲疏关系有关。 阴黎和卫东明到的时候刚过八点。 卫大霸总一进门就仿佛自带了聚光环,觥筹交错中,别墅的主人翁殷切地端着酒杯朝他俩走来。 “卫总卫总,您远道而来,寒舍蓬荜生辉啊。” 阴黎:…… 远道是有多远,同省同市四十来几公里也叫远?寒舍是有多寒,自带三五百平大院子的别墅也叫寒? 卫东明伸出手和这个中年矮胖子虚握了一把,“陈总客气了,祝贺陈总喜得贵子。” “哪里哪里,不过话说回来,卫总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身边还没一个体己人?来!今天一定多喝几杯,沾沾喜气也争取早日抱上大胖儿子!” 阴黎:……这位陈总,您确定您会说话吗? 陈彦德一眼扫到卫东明斜后方的阴黎,他目露痴迷,语气惊叹,“原来卫总并非不好这口,只是眼光太高!” 说着他就伸手朝阴黎的脸摸来。 大概得了儿子真的太过高兴,中年矮胖子明显已经喝得上头了。 卫东明截住他不安分的手,用上了力气扭了扭,“陈总是在拿卫某作消遣?” 陈彦德色眯眯的眼神清醒了过来,他忍住痛呼,“卫总,开…开个玩笑罢了。” 他露出一个油腻讨好的笑,他不敢惹卫东明,自己的身家自己清楚,他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毫无根基的爆发户,赶上时代浪潮跟在大佬屁股后面捡了点便宜,和卫东明拼,他够不上格。 但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他也说不出求饶的话来,只能暗恨自己不争气,好酒好色,也不看看什么人就敢乱惹。他都想抬手给自己两嘴巴子了,和卫氏还有好几个合同没签下来呢,这要是把卫东明得罪了,他今年的油水怕是要减半了,只能祈祷卫东明身旁的女人只是个简简单单的陪衬,希望她没那么重要。 卫东明放开捏着他的手,他无意和陈彦德较劲儿,他到这来有别的目的。 陈彦德被松开后讪讪地讨好着说了几句,但阴黎听完觉得他还不如直接麻溜地滚蛋。 露天酒会,这么多成功人士聚在一起,最打眼的还是她身边的卫东明,颀长身姿,西装都盖不住的饱满胸肌,气场十六米八的高冷霸气。 阴黎对着卫东明勾了勾手,对方低头靠近她作倾听状,她压低声音却情感饱满地在他耳边腻歪,“卫总,您维护我的样子让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感觉爱您又多一分了呢~” 卫东明9 情话说够一百句,冷淡霸总也不见得会回应一句。 阴黎已经磨出好性子了,她偏要逮住机会就拿话撩他,她就不信等她说够万万句,他还能无动于衷。哪怕她的火力是个小小的打火机,她点火一万次也该能融化这个冰坨子了吧。 卫东明之所以出席这场酒会是因为想看看顾建海被他废了之后,顾建华这个做哥哥的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前妻被弟弟欺辱到自尽,顾建华竟然还能和顾建海相安无事甚至手足情深这么多年,真的不知道该说这人薄情寡义还是重情重义。 卫东明就没把什么人什么事真正放进心里过,除了他的母亲卫茹。 卫茹是被顾建华抛弃后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是个善良传统得有些忘我的女人,跟着丈夫的时候一心一意对丈夫好,有了孩子便只为孩子而活。 卫东明五岁以前都没有爸爸这个概念,母爱给予了他一切,他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卫茹是真的把对生活的所以热情都倾注在了卫东明身上。 但阴黎觉得自我关注不够的人容易走歪路,如果被抛弃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怀孕,卫茹会不会那个时候就不想活了,而她自尽的时候卫东明也才不过8岁,她又是怎么放下的心让一个孩子无依无靠地走完剩下的成长之路。 卫东明五岁那年,顾建海突然且强势地进入到母子俩的生活当中,那时卫东明还把顾建海当成过他的爸爸。 所以只要想想那些事卫东明就觉得心火烧得喘不过气,随时都想提刀去砍死顾氏兄弟。 东明集团和顾氏地产都是搞地产投资的,顾氏专注于地匹倒卖,卫东明虽也偶尔搞搞地皮的投标,但东明集团的侧重点在工程建设上。 卫东明已经很厉害了,他十几年的厚积薄发就持平顾建华大半辈子的经营,现在两大地产巨头实力已经不相上下,较量处于一个胶着状态。 陈彦德这个暴发户和顾氏卫氏都有些生意往来,但要不是因着顾建海被废一事,这场酒会根本劳驾不动卫东明和顾建华。 卫东明从服务员端来的酒水里取了杯白兰地,然后和过来攀谈的大大小小的老总们寒暄起来。 奉承巴结他的居多,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套话,什么年轻有为啊,后生可畏啊,然后就是合同啊,吃饭啊。卫东明也惯会逢场作戏,笑盈盈地和人家举杯,起码面子上大家都要过得去,生意场上讲求合作互赢,哪怕是以前和卫氏有过节的人,现在上来示个好,他都不会拂了人家面子。 阴黎跟在他身边也被频频瞩目。卫东明从来没带过女伴,可也同样从未带过女助理。 这些人乍一眼看到阴黎都有些吃惊,实在是但凡卫东明身边跟着个母的,都够他们稀奇一阵的了,何况现在站在旁边的女人相貌碾压了全场,吃惊过后便觉得惊艳。 过来打交道的人虽不像陈彦德那样蠢白到直言不讳地提及她,但打量她的眼神还是带上了意味深长。 哪怕阴黎的打扮明显很职业化,这些个老总身边的年轻女伴也都纷纷用鼻孔朝着她,眼神既嫉妒又不屑,仿佛在说“大家都一样,你不过运气比较好”。 阴黎大概能懂她们的心思。 卫东明这种钻石王老五加冷淡老光棍,身边骤然出现了个漂亮女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个女的主动贴上去的,所以最多不过是个凭色上位的助理小情人么。 而剩下的男人估计和陈彦德想到一块儿去了,觉得卫东明也不是不好女色,只是眼光太高、胃口太挑,但至少说明这条路行得通啊。 有些年纪大点的老总们已经计划着要怎样成功地把自家的适龄女儿推给卫东明了。 阴黎有点生气哦,偏偏又没办法生气,确实是她主动贴上去的,这个锅至少有一半她背得实在。 但偏偏她又真的只是个女助理而已,猪肉还没吃到嘴呢就已经染上一身猪骚了。她还只能挺直了腰杆儿端好今日份的冷艳高贵,兢兢业业地扮演好这个女助理角色,以便让他们知道除了颜值,她还有工作实力! 等卫东明身边终于空下来,她忍不住对着他撅嘴抱怨,“卫东明,你香得跟块五花肉一样,我十分肯定已经有人在暗搓搓计划着给你送女人巴结你了。” 她把语气把控得很好,三分软糯三分酸意两分亲昵两分低迷,把一个爱而不得吃醋沮丧的追求者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队友他不接招啊! 卫东明答道,“嗯,我也有同样预感,看来还是该带王杰出来的,少这么些麻烦多省心。” 阴黎卒… 酒会开场45分钟,陈彦德开始致辞,他的小妻子怀里抱着满月婴儿站在他旁边,再旁边一点是个八九岁大、瘦豇豆似的小女孩,陈彦德夫妻俩脸上的如沐春风和小女孩瑟缩紧张的神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阴黎摇头,怎么又是个徐怀恩同款。 她侧头悄悄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话说回来,她要是成功拿下卫东明,他也摆脱不了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哈哈,不,啧啧,贵圈真乱emmm 阴黎转回头时和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视线相交了一瞬,嚯,真是无缝变脸。 年轻妇人递给她一记夹着忌惮和敌视的眼刀后,瞬间恢复到如沐春风的腼腆面孔,一双桃花眼浸满了被丈夫疼爱和看重所散发出的娇意。 陈彦德致完辞后,一个保养得极好、眉眼间与卫东明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靠近了,阴黎接收到卫东明的眼神,知道他想让她回避,便主动借口去卫生间。 去卫生间的路上她被搭讪了好几次。 一个两个都喝得跟个酒鬼一样,嘴里也没几句干净词儿。不禁让她疑惑这个世界的有钱人素质居然这么差吗? 她遇到个泼皮甚至还耍起了无赖,非要把手里的酒亲自喂她喝下,不喝不让她走。 这回有钱人是真的背了锅,主要是陈彦德这个烂德行的人,他请来的三朋四友基本都跟他物以类聚。 “让开。”阴黎冷下脸。 她也不是什么脾气软的,也就任务对象能调动她主动去克制自己的坏情绪。 拦住她的泼皮倒还是个年纪轻的,看起来和王杰差不多大,但不论动作还是语气都流里流气的,剪裁再得体的西装都掩盖不住那股流氓劲儿,人家王助理也不过偶尔社畜狗腿了一点,要论气质,绝对领先十条街。 阴黎妆容冷艳,高贵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气场全开时也能让周围真空个几秒。 泼皮男人当真被震到,脚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颇觉丢人,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助理唬了。 他站稳后狰狞了面部表情,“嘿哟,你个小娘们,装什么清高你,还不是男人招招手就主动脱个精光的货色。” 这话太刺耳朵了,但看他一副惨白肾亏相,阴黎就不想同他计较,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十八线小炮灰,她压根不想对着他浪费表情。 正当她要转身往回走时,这人竟然伸出手来想扒拉她,这就不能忍了,被碰到哪怕一根寒毛都得厌食三天。 阴黎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抬手就冲他脸上泼去。 泼皮被泼愣了足足半分钟,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从呆愣变成难以置信,伸出舌头接了接头发丝上滴落下来的葡萄酒,双眼突然爆发出一种痴迷到发亮的神采,像狗看见骨头一样盯着她,“好喜欢~~~” 阴黎:…… 恶寒地抖了三抖,不怕流氓+变态,就怕抖.m不要脸…… 阴黎也感觉有点棘手了,如果对方怒极想要打她,她反倒是不怕的,这里这么多人,随便哪个都不可能任着这货把事情闹大。 毕竟今晚她的曝光量十足,所有人都知道她头上顶着卫东明助理这几个字,小闹怡情,大闹伤身,就算为了给卫东明卖个好,关键时刻也有的是人站出来帮她。 泼皮第二次要往她身上贴了,阴黎想着要不这次直接把杯子砸他脸上吧。可能会见血,但卫爸爸应该会护着她。 实在不济,她还有一个papa,那个papa很好搞定,只要她拿出手机去个国际长途,是服个软撒个娇卖个萌还是掉个泪呢? 阴黎拿杯子的手都举起来了,却不期然一下子整个人落入到一个清新干净的怀抱,她被带着轻轻一旋,直接旋到了泼皮的触碰范围之外。 泼皮好像被谁踢了一脚,她脸埋在抱着她的这个人胸膛口,只能听见“哎哟”一声,然后是脑壳撞地的声音,还挺清脆,看来小炮灰的脑袋挺质密的,怎么智商这么感人呢? 她还没脱离这个男性怀抱,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尔雅温和的问候语。 “阴黎,好久不见啊。” 嗯??声音有点熟悉,阴黎退开抬头看去。 “小学鸡你怎么在这!!!” ※※※※※※※※※※※※※※※※※※※※ 我二儿子出场了,开心~ 收藏太感人了,求小可爱们宠爱一下阴姐儿~ 等一个叫星仪的读者。 卫东明10 顾曳无奈,“阴黎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这都过去多久了,我的毕业成绩年级排名前三好么。” 阴黎:“你不能这么说呀,我当初那么照拂你,誓不外传的宝典秘籍都借你了,你现在是想赖账吗?” 顾曳:“没有这个意思。” 阴黎:“所以说啊,我一日是你的阴姐,终生是你的阴姐。” 顾曳点头,是这个理。 “你也永远是我的小学鸡。” 顾曳:…… 泼皮摔了个大狗爬,直接摔晕了,他旁边的三人把他扶起来后,气势汹汹,一副要替兄弟伙出头、要收拾阴黎和顾曳的样子。 顾曳留学六七年,这才刚回国不到两月,除了和顾氏来往密切的那几家知道他是顾建华的儿子外,这个酒会的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他在这里还属于生面孔。 阴黎被顾曳拉到了身后挡住,她不得不感叹,小学鸡是真的长大了啊,再也不是那个每逢考试都跟在她屁股后面嚷嚷着跪求押题宝典的小学鸡了。 小弟都开始罩着大哥了。 泼皮兄弟甲是个肌肉虬结脸上带刀疤的魁梧男人,泼皮摔晕后属他最激动,冲上来就想打人,被兄弟乙和丙死死拉住后,声音狠砺得像石子磨破了声带:“臭小子,在哪儿混的,报上名来,敢动我兄弟你活腻歪了。” 阴黎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伸出个脑袋拍了拍顾曳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戳穿,“别怕他,他就做做样子,压根不敢动手。” 刀疤男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看穿了,他确实是装装样子,他不敢在这里动手,倒下的那男的其实是他的金主,不过他出卖的不是色相,是凶相。 他因为长相蛮横,手底下又有二十来号兄弟,泼皮招摇过市的时候最喜欢带上他。惹了人,他就负责替他收拾摊子,被人惹了,他就负责替他找回场子。他和他面上称兄道弟,但其实只是金主和打手的关系。 金主被人摔晕了,帮他报复回来是他的自然义务。但他又不能真的动手,他一个手里有案底的人不好惹这些有钱人。所以他必须做出一副非常激动非常愤怒的样子,否则等泼皮醒过来,一问细节,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他心里的小九九被阴黎揭了个明明白白,一时憋了个大红脸,非常地下不来台。 …… 卫东明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早看清了那张平和面孔下的虚伪作态,每多看一眼都多一分仇恶。 他盯着他,眼底的墨色翻腾起来,压都压不住的浓烈。 顾建华面露哀痛,“东明,你好歹是我的儿子,整天和我斗来斗去……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卫东明捏紧手里的杯子,骨节都泛青,“你难道觉得自己很称职?” 顾建华脸上的神情又变为颓唐,“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小茹,我没有尽到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职责。” 他说着说着又殷切起来,“东明,小茹已经不在了,纵我万般后悔也于事无补。但你不同,只要你肯接受我,我一定把亏欠你的都补偿给你。” “别提我母亲!”卫东明走进一步,压着声音呵斥他,“你没资格提起她。” “她嫁给你后你怎么对她的?她怀着身孕遭人白眼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受顾建海欺辱自尽后你想过给她报仇吗?!” 卫东明比顾建华高出半个头,顾建华只能仰着头说话,他也把声音压低了,外界还不知道卫东明是他的儿子,“东明……建海毕竟是我的亲弟弟,也是你的亲二叔……” 卫东明被他气笑了,“所以只有我母亲不亲?所以我母亲活该是吗?!” “东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顾建华!” 卫东明像个巨人,高大的身影和强大的气场把顾建华整个笼罩压制得死死的,“只要我活着,东明集团和顾氏地产就不死不休!你不是最在意你的顾氏地产吗?为了它你抛妻弃子没有一点犹豫。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像对付顾建海一样对付你,你会好好活到顾氏覆灭的那一天的。” “东明”,顾建华急切道:“你知道的,当初我和你母亲离婚时我并不知道她怀孕了……” 他还想继续说,但卫东明压根不想再多听一个字。 他是不知道他母亲怀孕了,可他母亲和被扫地出门有什么两样,身无分文无依无靠,顾建华就是个狼心狗肺人面兽心不是东西的东西。 卫东明转身就走。 一场对话他的情绪明显失控,他觉得可笑又可悲,他发现他对顾建华的恨意里竟然还夹杂着一丝在意。 他期望从顾建华那里看到他对他母亲的死的不愤,他期盼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意卫茹的屈辱,三十二岁了,他竟然还像个小孩一样委屈,替卫茹委屈。 卫东明失控的情绪在看到阴黎和另外一个男人言笑晏晏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你们在干嘛?” 阴黎还躲在顾曳身后,乍然听到一个沉得冒寒气儿的声音,她给吓了一大跳。 转过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气势骇人顶着一张隐怒压抑面孔的卫大总裁! 糟糕,修罗场! 阴黎一时脑子转得飞快,快到要宕机的快。 她反应迅速地把顾曳往卫东明的方向推了一把,然后走到顾曳和卫东明的中间,对着顾曳介绍道,“来,这是你未来姐夫。” 卫东明:…… 顾曳:…… 阴黎表面镇定无比,其实心中慌得一逼。被卫东明撞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倒没什么,说不定还能刺激感情加快攻略进度,毕竟掌控欲很容易引导成醋意。 但这个男人如果是顾建华的另一个儿子就麻烦了。 想都不用想,卫东明肯定已经把她踢出了他内心的领地,划拉到顾建华所属的黑名单里去了。 另外,卫东明是这个世界的男主,顾曳运气好可能是男二,运气不好则是反派,现在,他甚至很可能要提前变炮灰。 这不能啊,她罩小弟一时就得罩小弟一世,投靠男主阵营才是活命之道。 顾曳站稳后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对着卫东明笑了笑,“哥。” 旁边拉拉扯扯的泼皮兄弟甲乙丙听到顾曳的这声哥,吓得魂儿都快散了。 事实上当卫东明出现时他们就已经腿软了,那句“你们在干嘛”的“你们”,他们当然以为卫东明指的他们仨儿,“干嘛”两个字当然指的他们要动手揍人的事儿。 现在他们要动手的对象竟然是卫东明的弟弟,甲乙丙绝望了…… 阴黎也心累,这操蛋的缘分,系统自动匹配的契合度高的身体,她也不想要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网啊。 事实上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正好是卫东明车祸追尾的那天。这个身体以前的经历并不是她主导的,但却和她有关联。 她的意识融合到这个世界后,世界就为这副身体自然生成了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所以说和顾曳有所交情的是她又不是她,她分明没干过那些事,但那些成长轨迹又确实是她的意识在这个世界的投影。 可能要想成为女主,就必须披荆又斩棘吧。 颤巍巍的甲乙丙兄弟组连声道歉,见卫东明没啥反应,迅速带上额头磕了个大包至今都没醒来的泼皮小炮灰溜之了大吉。 卫东明身上的冷气儿还没散,像个人形制冷机。 顾曳一直都温温和和的。 至于阴黎……她在听到顾曳那声“哥”的时候也有点懵逼。 她盯着顾曳的脸认真瞅了一眼又一眼,确认没看出一丝一毫的假作态后她稍稍放心了,至少这货不是个凄惨的反派命格。 她盯顾曳的时候殊不知卫东明也在盯她,卫东明看到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确认了她知道他和顾家的事情。 卫东明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别墅外大步而去。 阴黎给顾曳留下句“回头联系”就急匆匆地追着卫东明跑了。 终于在卫东明上车前追上了人。 她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这场景,莫名让她觉得卫东明像个又气又娇的小女朋友。 她再次拉住他后,直接抱住他的手臂用半个身子的重量吊了上去。 阴黎:“我可以解释!” 卫东明甩不开她,语气更冷,“解释?呵,阴小姐,我有说我有误会什么吗?” 你有!你整张脸都写着误会!阴黎拖住他不让他走,“卫东明你不准对我一票否决!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连个听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不公平!” 机会?公平?卫东明情绪说不出的烦躁,到了车门口,他一把拽过人压在车门上,声音发狠,“确实,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由着你接近我欺骗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想必知道得清清楚楚!” 阴黎被掼到车门上抵着,耳边是他压抑骇人的咆哮,背上发疼,她没忍住皱眉呻..吟了一声。 然后,上一秒还在吼她的人,下一秒就吻上了她。 阴黎:…… ※※※※※※※※※※※※※※※※※※※※ 阴黎是我的大女儿,顾曳是我的二儿子,都是杠杠的亲生,所以这两人不会产生狗血的爱情火花,放心哈,阴姐很有职业操守,从不乱撩攻略对象以外的人物,她心里只有卫大霸总~ 另外,顾建华是本世界最大的猪蹄子! 卫东明11 阴黎被吻得气喘吁吁,好大半天卫东明才放开她。 一言不合就吻人什么的,好羞耻啊! 第二次被吻,上次她感觉自己是颗糖,这次她感觉自己是颗巴比妥,强效镇静。 阴黎眼泛水光,嘴角些微上翘,“卫总,您还听我解释么?” 卫东明目不斜视地和她视线交接,眼底的墨色很深,让人够不着他此刻的想法。 片刻后他转开脸去,缓而长地吐了口气,“上车。” 阴黎见他虽没那么暴躁了,但似乎也还没消气。 上车后她主动态度诚恳地开口,“读本科的时候顾曳和我是同学,我还算聪明,从小一路跳着级念的书,在数据分析上也小有天赋,顾曳入学时学习很差,本科全程靠我带飞,硕博的时候他转了专业。” 阴黎感觉自己话一停,气氛就有些过于静默,徒留汽车发动的声音,搞得她莫名地不安。 她接着道,“他就是我小弟,我和他之间完全没有暧昧火花。你……的事情,酒会上他和我碰面后,听我说到你,就和我透露了一点点。” 车上没开灯,她只能看到他的大致轮廓,“我接近你的目的很单纯,被你吸引,仅此而已,真的。” 卫东明把车窗按了下来,风呼呼地灌进后座。 “阴小姐”,他脱下西装搭在她腿上,语气平静异常,听不出一丝喜怒,“你明天写封辞职信递去策划部吧。” 阴黎愣了愣,她说完后也猜测,她以为他或许会连串地提问亦或者质疑嘲讽,但她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接是赶她走。 十月末的秋,西装带着的体温。 她看着腿上的外套,声音变得干涩,“你不相信我……是吗?” “和信任无关。”卫东明脸迎上窗外的风,声音还是那么淡而静。 阴黎捏住落在座位上的西装衣角,倔强地逞强道,“我在工作上没有犯错,您没有原由开除我。” “那我会把你调离总部,调你去你想象不到的偏远地方。” 男人的声音除了淡和静,更透露着无情。 阴黎手里捏着的挺括布料彻底变了形。 …… 顾曳到家时顾建华已经坐上客厅沙发在等他,父子俩从酒会上一前一后地回来。 顾建华捏着额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态,“你哥身边的那个女人你认识?” 顾曳把手臂上的西服放到沙发上后转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 “今晚看到她被刁难就出手帮了一下,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个女助理,家境应该最多中等吧,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们哪怕没有傲气也都自持身份,谁会巴巴地跑去当助理。” 顾建华点点头,喝了口水后想起来,“对了,你二叔醒过来了,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他。” “嗯。” 顾建华这两个儿子都长得更像妈,相较之下,倒是卫东明长得更像他一些,顾曳的长相随外公。 他放下水杯接着问他,“你外公身体怎么样,我最近忙也没时间去看望他。” “唔……不是特别好,到底年纪大了,小感冒都要拖上一两个月才彻底好完全,最近更是心悸得厉害。” “那要好好将息才行”,顾建华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两下,“有听你外公说起遗嘱的事情吗?” 王博延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顾曳他妈,另有两个儿子,但子辈中最宠女儿,孙辈中最疼顾曳。 “没有提过遗嘱的事,外公身体还没到那个程度。” “嗯,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外公最疼你,留给你的肯定是最好的,就怕情况突然,要是没来得及立遗嘱,你大伯二伯……”顾建华再次放下杯子,“好了,也不说这些了,你多在你外公面前尽孝道才是最重要的,你妈去得早,你得替她把她那份孝心也全了。” 顾曳点头,“嗯,我明白的。” 顾建华:“邹家和蔡家的女儿比你小不了几岁,两家也都和我们有不少合作,你可以试着接触接触,不过刘氏老总的小女儿,我觉得和你更般配,你也28了,怎么恋爱都还没谈一场。” “公司现在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左右无事,你可以多陪陪你外公,要是想搬去老宅住段时间也可以的,不早了上去休息吧。” “爸也早点休息。”顾曳又提醒了两句让他也注意身体后,便拿过西服往楼上走去。 …… 阴黎回到公寓就把自己摔到了沙发上,隔壁的卫东明的动作和她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她睁着眼呆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卫东明则伸手抹了把脸后直接把手盖在了眼睛上。 要辞职吗?阴黎脑袋缓慢地转起来。 要的,她能肯定卫东明对她是有了些喜欢,但这份喜欢应该到不了足以支撑他为她改变决定的程度。 不辞职就会被调去分部,天高路远,她还怎么继续攻略。而辞了职,她也还有很多机会和他碰面,至少2702她可绝对不会让自己搬出去。 卫东明就这么躺着解开了领带的结,抬了下头把领带从脖子上脱下后就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然后又伸手把衬衫从皮带下抽出来,等衬衫扣子一个个全解开后,他才起身。 从卫生间出来时,他的发梢还在滴水,正准备去卧室取衣服的时候,门铃响了,是那种连续不断、间隔一声比一声短的响法,他只好迅速返回浴室。 等他用浴巾裹住半个身体,走出了卫生间,却还未走近到玄关时,门铃声又熄了。 卫东明脚步变慢,最后停住。 门铃没有继续响,他站在玄关口又等了等。 一直到他吹干头发上床。 卫东明摁亮手机,刺眼的光让他眯了眼睛,发现时间已经走过十七分钟而他还没睡着时,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手机锁屏的同时,门铃又响了。 只响了一声。 但他卧室的门没关,他很确定不是他的幻听。 卫东明掀开被子起来,穿拖鞋的动作不疾不徐,只不过脚底下迈的步子比平时大了五公分。 把门把手扭开后,他推门的动作却未能做全,开门受到了阻碍。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蹲坐在门口的人。 阴黎转过头和他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举了举手里的西服外套,声线偏低,“我来还衣服。” 门只开了不到四十五度,卫东明从门缝里伸出手。 他握住衣服往回拿的时候,却发现拿不动,阴黎木着一张小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卫东明抿唇,用上了力气,西服一寸一寸地从她手里被扯走。 一寸寸地,卫东明扯动西服所需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剩到最后一节袖子的时候竟然怎么扯都扯不动,他一扯阴黎就整个人被跟着往门里带,门又未开全,她带着那半截袖子就那么卡在了门缝里。 随着她怀里的西服布料越来越少,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平静,像泛起涟漪的湖面……当最后半截袖子都完全脱离她时,她整个人开始细碎轻微地颤抖起来,那种努力压制却仍有迹可循的颤抖,她早就低下了头,让人窥探不到她的情绪。 衣服还完了,她逃似的飞快起身,什么也没说地回了2702,比卫东明更快地关上了门。 卫东明提着皱巴巴的西服站在门口,那截最皱的袖子此刻孤零零地搭在地上,他看着对面2702的门一时也忘记了动作。 对面的门上还挂着一个吸盘式的风铃吊坠,吊坠下面的纸片上写着字,“昨天很喜欢你,今天也很喜欢你,有预感明天会更喜欢你。” 卫东明的唇抿的更紧,强迫自己抬手关门,视线转到脚下的时候却看到了两点豌豆大的水迹。 楼道口的地砖是光滑的,浸水之后并不会有颜色变化,这么细微的东西能被发现,完全得益于瓦数给力的过道照明灯,以及,某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卫东明蹲下身来,真的是两滴水。 或许是某种液体,他盯了半天最后还是伸出手去沾了点。 ※※※※※※※※※※※※※※※※※※※※ “傲慢使人无法爱我,偏见使我无法爱人。” 小可爱们,你们的评论我都有看哦,只是不善言辞,不想尬回。 我并不傲慢也只是看着高冷,不管悲喜我都习惯隐忍,我其实好爱好爱你们的! 额,说得好像我有评论似的,唉,单机码到第11章了,暴风哭泣(哇的一声) 卫东明12 卫东明回到卧室,手脚躺平近一个小时都没能睡着,最后索性起身工作。 门铃再次响起来,这一次是一声一声很有规律的响法。 他合上电脑,凶着脸去开门。 “阴小姐,你是觉得卫某脾气很好吗?” 过道的窗吹进来一阵风,卫东明本就皱着的眉头一下皱得更紧。 “你喝酒了?” 阴黎确实喝酒了,还是楼下便利店的高浓度白酒,着着急急跑下去买的,又着着急急灌下肚的。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长袖长裤的睡衣,粉色底小草莓图案,领口袖口都是荷叶边。 脸上的妆也卸得干干净净,莹白的脸蛋儿透着软乎,酒喝得很急,粉色还没爬上双颊,但眼神却已经有些涣散了。 空气中酒气混合着沐浴露的甜香,有点像熟过头的酒梨子,但两种味道融合得不够自然,酒气太突兀了,刺得卫东明脑门凸凸地。 阴黎低估了那瓶酒的威力,也是她从来没试过喝这么急,她真的有些喝飘了。 她拍了拍额头,摇摇欲坠地撑住门栏,“卫东明,怎么有三个你?” 卫东明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真的起了火气,“阴小姐又过来有事?” 阴黎虚着眼,“有啊……” 她用力闭了下眼,想把三个他合成一个他,但睁眼后发现并没成功,于是抬手抓了一把,先揪住一个卫东明再说。 揪住他后,阴黎说完后半句,“找你啊……” 身上挂了个人形玩偶,衣领口又被勒得死死的,卫东明不得已伸出手去稳住她的身形,“阴小姐,大半夜喝醉酒敲我门,现在又投怀送抱,恕卫某直言,您的教养呢?” 阴黎被推开后立马又重新砸进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不服气道,“你都亲了我两次了,还不许我投怀送抱一次吗?” 甩锅侠把头埋在他身上,接着说,“教养?papa教的,喜欢就要大胆争取,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卫东明双手制着她的胳膊,低头就是她毛茸茸的发旋儿,他抿了抿唇,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再三用力都没能把人从胸口挪开。 因为他一使劲儿,她就喊胳膊疼。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沉默地在门口站了五六分钟,时间流逝,气氛开始有些温情脉脉。 男人再次出口的声音已经软上许多,“你喝那么多酒干嘛?” 阴黎抓着他腰侧的衣服,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线条,她在心里感叹:啊!这迷人的倒三角! 嘴上却:“我不想辞职,不辞职就要被你调得远远的……你就是逼我辞职!卫东明,你凭什么对我那么坏……” 糯糯的哽咽声,尤其最后一句,话里的委屈可谓余音绕梁。 卫东明听着她的哭腔,眼前忽然闪过医院里女孩脚蹬病床、下巴轻扬的样子,他难得有些恍惚,“你在装哭吗?” 喝高了的女人想也没想就回了,“对啊……” 卫东明:…… 阴黎:艹艹艹 卫东明推开她,掐着她下巴,凑近了看她的眼睛。 目无焦距,看起来呆呆的,眼睛里面盛了汪水,要溢不溢,却唯独没有伤心跟难过的情绪。 他放开她,后退和她保持距离,讥讽道,“戏演得可真到位,阴小姐不去当演员都可惜了。” 阴黎眨巴了下眼睛,泪珠子就掉线一样落了下来,她低下头,“演得再到位不也没进你心里去吗?就我一人在唱独角戏。” 卫东明抿唇,“阴小姐可以回去了。” 阴黎不可能就这么回去,他后退,她就跟着他进到屋里。 “你在车上说和信任无关什么意思?”她半大着舌头问。 卫东明:“阴小姐不必纠结信任与否的问题,因为无论怎样阴小姐都得辞职。” 阴黎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接着道,“不是因为不信任我对不对?”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跟前,迷离着双眼看他,“你是不是因为害怕喜欢上我,所以才要赶我走啊?” “呵,阴小姐未免太自负了。” 阴黎甩甩头斜斜地靠住玄关柜,伸出手去摸他抿住的嘴唇,“你一做这个动作就暴露了呢,你在隐忍,为什么?” 她傻笑,“我猜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卫东明松开抿住的唇,转过头避开她的触碰,“阴小姐你太自负了!” “嗯,或许是的”,阴黎又甩了甩头,想甩掉那股天旋地转感,“我喝得有点太多了。” 片刻后,她歪着头天真地开口,“卫东明,你亲了我两次,我是不是也可以亲回来?” “当然不行。” 斩钉截铁。 但,太斩钉截铁。 他自己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阴黎笑起来,声音丝丝袅袅地,带着醉酒的妩媚,像勾人的勾子。 卫东明被她笑得又不自觉抿唇,抿了不到一秒又忽地松开。 他拉住她的手腕往对面门口走去,“太晚了,阴小姐应该早些休息。” “嗯嗯。”阴黎听话地任由他拉着。 一进到2702的门口,他便松开了她,阴黎反握住他的手,“就只送我到这儿吗?” 卫东明蜷了蜷手指,握住他的这双手又细又软,是区别于所有的独一无二的触感,他没挣开她,便是在心里默认了自己的口嫌体正直,偏偏语气又生硬冷淡道,“阴小姐,进去休息吧。” 阴黎娇笑着攀上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其实……你可以把我送到卧室~” “阴小姐,注意你的言行!” 甩锅侠再次甩锅,“唔……我喝醉了,喝醉的人可以不用矜持。” 阴黎说着就凑上去要吻他。 卫东明却及时转开头,她只吻到他的唇角。 他拒绝了,阴黎也没再得寸进尺,但非要贴着他的唇角把话说完,“卫先生,你这样让我很下不来台哦。” 柔软的唇瓣在唇角摩挲,是能让鸡皮疙瘩都颤栗的魔力。 卫东明深吸了口气,“闹够了吗?” 阴黎把他脑袋板正,觊觎了一眼他的唇瓣,然后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想……还差一个晚安吻就闹够了。” 卫东明能切实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热度,酒意在两人的鼻尖作祟,暧昧和燥热根本不需刻意营造。 报复般地,卫东明为自己的战败而报复。 他撑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下去,在红唇上辗转碾磨又撕咬,最后在快要水漫金山时收手,他喘着气问她,“闹够了吗?” 阴黎同样上气不接下气,她把攀在他脖子上的手放下来,整个人都往后试图远离他。 卫东明把她拉住,禁锢在怀里,他伸手抚她耳廓,激得她簌簌抖动。 他像被愉悦到,轻笑了两声,但阴黎看不到他瞳孔又黑又深,只听到他在她耳边的如同呼唤情人的呓语,“你告诉我,我今后会有后悔的机会吗?” 还未待她反应通他什么意思,就被拉着到了卧室。被子被他掀开,她被摁到床上,正当她以为要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瞬间又戴回了那张冷淡面具。 昏黄的床头灯衬着卫东明没有一丝温度的晚安语,“阴小姐,早些休息。” …… 阴黎纠结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决定不出现在门口。 卫东明出门,看到门上贴了张信封,他随手取下打开,是封辞职信。他觉得信的内容敷衍而滑稽,就如同她对他那一次次张口就来的示爱,带着一种轻飘飘地随意。他看完就撕了扔了。 东明集团的顶层,月末必开的总结会。正常流程的话,各部门主管汇报完,就轮到总裁该批评的批评,该鼓励的鼓鼓。虽然基本都是批评多过鼓励,但还好主管们已经被批评习惯了。 但这一上午的会开下来……公司里几个主管全都汗湿了后背,倒不是被骂惨了,是比直接被骂还要让人难受的临刑。 今次总结,他们发完言后总裁也不说话,就只盯着人散冷气儿,盯得各个是提心吊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会议结束后,王杰被众人拉扯着留了下来。 “王助理,我是不是位置不保了!”项目部的主管拉着王杰悄声问道。西部工程出了问题到现在他都还没搞好,偏偏总裁又一字不语,他是真怕总裁不言则已,一言就给他弄个大的! 王杰还没开口,财务科的主管又愁眉苦脸地凑近来:“柳主管,你也还好吧,我看我才是要提前退休了……之前报表被偷一事我还以为总裁发顿火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今天一提这事儿,总裁就冷着一张脸,我给出的补救措施总裁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唷!” 眼见策划部的人又要掺和进来扯东扯西,王杰赶忙打住他们:“行行好行行好,千万别问我,问我我也没辙呀,总裁的心思我们谁猜得到?我只知道再这样继续聊下去,要是让总裁知道了,大家就真的都要卷铺盖了。” “唉。” “哎!” …… 王杰走出会议室,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这些人好歹也是到会上才被吓得不行,而他呢,天知道他上班一大早就差点被吓软腿,而他只不过多嘴问了一句“阴小姐怎么没来”…… 阴小姐怎么没来?关你毛事啊,让你多嘴!王杰在心里扇自己嘴巴子,一边苦哈着脸朝总裁办公室走去。 卫东明13 顾建海伤得很重,手脚都被打断了,粉碎性的骨折,虽然做了修复手术,但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止手脚的问题,最严重的是他的各脏器功能一天天地全在衰竭,并且医院还没找到有效的控制方法。 顾曳跟着顾建华到医院时,护士正在给顾建海换营养液吊瓶,顾曳和这个二叔并不亲近,他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句就出了医院,出医院后他接到了阴黎的电话,两人约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阴黎专门挑了个能看到门口的桌位,看到人进来了她赶忙招手,“唉喂,你终于到了,我都快饿死了。” 顾曳拉开椅子坐下,用桌上的湿纸巾擦了下手,“没吃早饭?不是叫你点完菜先吃着嘛。” “一个人吃火锅多没意思呀。” 她把一盘毛肚推给他,“当然要等你一起咯,油碟我都给你调好了!” 在国外阴黎经常组队顾曳吃中式火锅,顾曳转专业后两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但这个习惯一直没变。 “我哥把你开除了?” 阴黎吃着菜,头也不抬,“唔……是更过分地逼我主动辞职哦。” 顾曳沉吟了瞬,“如果是我的原因,我可以找他解释。” “诶?”阴黎抬头,忍不住好奇道,“我以为你们关系应该很差呢。” “确实算不上好,但我和我哥也勉强够得上同病相怜吧,虽然他凄惨得多,我至少还有外公护着……不管怎么说,他对我也只是较为冷淡而已,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而迁怒我,我哥其实是个心底很柔软的人。” 阴黎一脸的wtf,维护冷淡霸总解释其心底柔软什么的,不应该是女主的戏份吗? 顾曳把毛肚从锅里捞出来,“你这什么眼神儿,看得我怪不自在。” 她把筷子一放,“你好像很了解他,可你不是一直待在国外吗?难道小时候你俩还能处出来感情?” 顾曳挑眉,“这很奇怪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才十岁,那时候知道了些事情……很受打击,我就去找了我哥。” “他难道没赶你?!” “赶了。”顾曳指指她放下的筷子,“不是饿了么。” “赶了,还是用扔的那种给我丢出来的,不过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执着,被赶走一次我又去了第二次,又被赶我就又去……” 阴黎拿起筷子,忍不住咋舌,“所以你居然靠次数拿下了他!” “不!是靠苦肉计。”顾曳笑笑。 “那时候我哥还在混黑社会,他只比我大四岁,我还记得那时他特别高,我得仰着头看他,很高却又很瘦。” 说到这,顾曳叹口气,“也才十四岁的小少年,他手底下就已经有许多小弟了,大部分都比他要大,甚至大上五六岁。他染了一头黄毛,发型就是现在说的杀马特,他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啤酒瓶子拿在手里直接仰头朝天吹瓶。”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看我的那眼神,真的又凶又狠,像头狼。连叫我滚的声音都像雷砸在我耳膜上一样。但我就是觉得他那副样子要比那些微笑着轻声哄我的面孔真实亲切得多。大概年纪小,我被他凶哭了,背着书包就跑了,但第二天我还是没忍住又去找他了。他的小弟自告奋勇要来教训我,巴掌擦着我耳边过,那人被他一脚踹飞了,他说欺负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简直丢人。再之后他被我缠得最不耐烦的时候,也只不过推了我一把。” “第三次,第四次……我发现去他经常去的地方找不到他了,我大概知道他在躲我。我也有点小聪明,就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去雇了几个保镖专门打听他的行踪,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是那些人最忌讳的。我偷偷摸摸的跟踪被发现后,一个头子作势要干掉我,是我哥挡在我面前护住了我。你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承认说,我是他弟弟,我简直高兴坏了……” “我找他找得更积极了,虽然他一样不搭理我,但好在他没再躲着我了。我以为我们关系变好了,我就央求了家里的阿姨做了我最爱的蛋糕带给他吃,但他突然特别生气。蛋糕躺在地上,洁白的奶油印着脚印变得脏污不堪,然后他问我是不是拿他当要饭的,他说他不稀罕我的施舍。我被吓坏了,哭着和他解释,但他不听,带着人就走了……那之后我就只敢待在远处偷偷地看着他,不再试图去打扰他。” “有天放学后我去找他,正好碰到了斗殴,那明显是一场有目的性的围堵,因为对方的人都带着武器,而他那边只有喝剩的空啤酒瓶。我哥看着那么瘦,但是打架真的特别厉害。他像没有痛觉一样,硬抗着突出了包围圈,从对方手里抢了根钢棍,舞得虎虎生风,专挑敌人的关节下手……很快,对方的人就倒下好大一片。但也有人反应迅速,知道他不好对付就四五个联起手来针对他一个,发现还是不敌后,有人亮了刀子……” “你替他挡刀了?!” 阴黎筷子上夹着的菜早就掉锅里了,只剩红火的汤底噗噗地翻滚着。 “嗯”顾曳声音很从容,“在医院的时候,他虽然一次都没露过面,但我的床头每天都会出现一个小蛋糕。出院后,我立马找到他,我告诉他我决心给他当小弟,他要喝酒我可以帮他起酒瓶盖,他要抽烟我可以给他递打火机,他要打架我可以……但他却比哪一次都更要生气,叫我滚回去读书。” 阴黎听完似有若悟,对卫东明真是羡慕不已,她感叹道,“小学鸡,世上怎能有你这般惹人怜爱的弟弟,这特么是什么神仙兄弟情啊……” 顾曳失笑,“阴黎,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我哥身上吗,怎么跳到我这里了。” “嗐!”她涮着毛肚摆手道:“我感觉你和你哥才是真爱,我最多算个第三者,还是没有插足成功的那种。” “……”顾曳有些头疼地看着她,“你就没从我的叙述中抓住点别的东西?我哥其实人好,心肠也软。” 毛肚吃进嘴后,她用漏勺把锅底的食物漏了一遍,“嗯哦,不过他只对你心肠软,对我都是分分钟翻脸。” 顾曳从她递过来的勺子里夹了些到碗里,语气认真道,“阴黎你喜欢我哥吗?” 她翻个白眼,“难不成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我不用了,你吃。”顾曳用筷子把勺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但你表现出来的喜欢更像是一种攻略。这难以让他获取到安全感,对于在感情上缺少强烈归属感的人来说,你越迷人就代表陷阱越大,他越陷入就越感惶恐。我想我哥是喜欢你的,或许比你甚至是他自己所以为的程度都还要深。” 阴黎惊着眼半抬头,剩下半条土豆粉掉在外面慢半拍地嗦进嘴里,“小学鸡你硕博难不成转了心理学专业!” 顾曳摇头,替她抽了张纸巾出来,“你干嘛明知故问。” 她擦去嗦粉时不小心溅到脸上的油星,十分肯定道,“那你肯定是背着我偷偷辅修了心理学!” “也没有——” 锅里的菜被吃得七七八八,顾曳又往汤里倒了几样她爱吃的,“我和我哥……在某方面算是相似的吧,所以我想我大概还算懂他。” 阴黎:“那……你帮我分析分析他?” 顾曳点点头,“你和我哥相处下来想必也有所了解,他不怎么轻易让人走进他心里去,我觉得这是一种害怕被伤害的表现。卫姨是我哥心头的一道疤,而我哥又从未发展过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说明他对男女情爱不甚信任的同时,又在心里留存了一片圣洁之地。” 顾曳接着说,“我哥应该是有感情洁癖的,如果你在他身边已经区别于其他人,属于特例,那么你在他心里也一定是特殊的。甚至他表现出来的对你的喜欢,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藏在底下的那部分到底有多庞大,恐怕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 阴黎像看宝藏一样看着他,蓝色眸子已经变成了一双星星眼,“所以我现在只需唤醒沉睡的冰山,让海底的那部分浮出水面,对不对!” “其实……”顾曳有些迟疑:“阴黎,唯有真心才能赢得真心。” 一句话让阴黎吃了好大一只鲸,卧槽,唯有真心才能赢得真心,这不是我们时空攻略分局的至理名言吗! 但吃惊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挠头,她似乎天生缺根筋,所以做了那么多任务却从没拿过高分,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时空局都混成了老油条却到现在才勉强升了个部长。就这她都觉得是上面可怜她,给她的这么个安慰,不然为毛她是个光杆司令?! 在心里叹口气,阴黎放下筷子无不认真地说,“我的真心……不管怎样,在我心里,你哥是我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这一点毋庸置疑。” 顾曳眉头轻皱,莫名地他觉得她不像是说谎,但把一个人当成自己存于世上的唯一意义,这实在很…… 他把皱着的眉头松开,“ 你这个说法有些偏激,但好像又很阴黎,我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能得此一人,也是三生之幸吧。” …… 医院里,顾曳走后,气氛徒然尖锐起来。 顾建华两三句话就刺得躺在病床上的顾建海不要命地乱挣扎。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写了份赠予书?你害怕东明不接受,就故意栽在他手里让他杀了你解气?可惜啊,他只会让你比死更难受。” 顾建海四肢动不了,只能昂扬脖子憋红了脸,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表达他的愤怒,“当初要不是你跑到小茹面前去刺激她,要不是你那翻不要脸的话,小茹已经接受我了,又怎会轻生!你把小茹抛弃了还不够,还见不得她幸福,顾建华,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 “哼!”顾建华彻底和他撕破脸,“我见不得她幸福?谁都可以给她幸福,唯独你顾建海不行!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真当我是傻的?我和卫茹还没离婚的时候,你就在肖想她了吧?” 越说越激动,顾建华声音飙大起来,“顾建海!觊觎自己的嫂子,你特么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病床上的人羞愧地闭上眼,皱纹加淤青的眼角滚落下泪来,本就嘶哑的声音更是哽咽,“哥,我最后悔的便是把小茹让给你,是我先遇到的她啊,你既娶了她又为何不善待她……” “是你先遇到的他,没错。”顾建华笑起来,“可她偏偏爱上的是我。” 他靠近他,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怎么样弟弟,嫉妒吧,卫茹哪怕被我一脚踹了,也还是照样爱我,愣是把我的话当圣旨一样为我守身如玉。” 卫茹的死就是顾建海的死穴,他一双眼瞪得通红,眼球凸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跑出来,腮帮子也咬得死紧,额头的青筋根根分明,脸上的愤恨浓得要化为实质。半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破风箱一样的癫狂笑声,俨然一副疯魔样。 顾建华嫌恶地起身,还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病房门“嘭”地一声砸上,而后反弹开,咯吱咯吱地摇摆了几下。 狂笑着的人平静下来,盯着天花板同样轻声道,“顾建华,众叛亲离身败名裂将是你的最后下场,我欠小茹的我会主动还的,你欠小茹的也总有人逼着你还。” 卫东明14 两人又碰面了,这已经是这个星期以来,卫东明第四次“偶遇”阴黎。 晚上十点半,电梯里仅两人,男人居左,女人居右。男人身着精装西服,一身妥帖,霸总气质显露无遗;女人同样职业着装,包臀西裙,玲珑曲线,精英气息满满当当。谁也不逊色谁。 只不过这方寸之间气场却微妙得很,一个暗自笃定,对方是掐着点偶遇自己;一个明目张胆,就偶遇你怎么滴。 “叮——”电梯门开,门内人同时移步,不过好在门距豪华,并无拥堵尴尬。两人并列直行,互不搭理,而后各取钥匙各进家门。 “嘭/嘭” 卫东明摔上门后,领带一摘,进了浴室。 阴黎摔上门后,高跟一脱,开了冰箱。 卫东明闭眼仰头,迎着花洒。 阴黎闭眼仰头,干着啤酒。 不约而同,两人互在心里恨恨一番,暗自较着劲儿,心照不宣地,谁先绷不住谁就算输。 第二天七点半,2702和2701的门同时打开,卫东明的妥帖西服已由昨日黑灰换成了今日深蓝,阴黎身上的包裙套装碰巧同样颜色,天气渐冷,两人又一致地在衬衫外套了一个马甲。 卫东明冷笑,“阴小姐这是掐着点出门呢。” 阴黎语气也没多好,“卫先生这是上赶着和我撞衫呐。” “哼/哼” 按下电梯键的间隙,卫东明再次开口,“阴小姐这是去了哪里高就?” 阴黎转过头巧笑倩兮,“顾,氏,地,产。” 男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黑了一圈,女人的笑容却越发明亮耀眼。 到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动,卫东明的大长腿也就跟着一跨,门才刚开到他肩宽,他愣是不偏不倚不擦着衣服地出了门,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可惜背影并非倜傥潇洒那一卦,真真的郁气沉沉,冷峻逼人。 阴黎甩着车钥匙,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往车位晃荡着去,心里算盘拨得叮当响,哼,看我气不死你。 红绿灯路口,她毫不费力追上人,摇下车窗,阴黎冲卫东明吹了声口哨,“卫总——多谢哦——” “要不是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还没机会遇到这么份刚入职就给配新车的工作呢。” “哦!”余光瞥到前方的电子计数器,就着撑在车窗檐儿上的手肘,她轻撩了下头发,而后油门一踩,大了点声儿:“卫总——先走一步咯~” 红灯倒计时刚过,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伴随着黑色尾气,银色的911跑车唰地一下冲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下个转角,而旁边,是轮子还没滚过一圈的白色揽胜…… 东明顶层的温度降出这个月新低,越是靠近总裁办公室,冻感越明显。 严寒之下,所有人都缩着肩膀夹紧尾巴,能少说话就绝不多嘴,屁股底下没针就绝不走动串门,最大限度以求热量零散失。 但凡事都有例外,这不,从策划部上来了一位抗冻进谏小达人。 王杰拦了一路,还是没拦住这个耿直girl。 郭雪迎是被手底下的一团乱麻气炸了,高跟鞋噔噔噔,一路带风地冲到总裁办公室,她拨开王杰,抬手就往门上拍。 王杰眼快手更快,在身体倾斜的情况下,愣是准确出手,以血肉之躯垫在了郭雪迎手掌要落下的那块磨砂玻璃上。 “啪”“啪”两声,他的手背迅速窜上红色。王杰也顾不得疼,压着声音提醒她,“郭主管,门铃门铃!” 郭雪迎吐口气收回手,看来暴力真的很能释放压力,她抻了抻衣角,语气和缓了道,“不好意思,王助理。” 正当郭雪迎要再次伸手按门铃时,玻璃门从内打开了,两人齐齐抬头,正正对上卫东明的视线,他俩立马后退开,退到门的转动范围之外。 “有事?” 男人面无表情,仅两个字,微上扬的语气明明很随意,却不由让人浑身一凛,听起来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你俩最好有事儿。 前一秒还隐带怒发冲冠气的郭雪迎,此刻气场全无。而本就胆颤的王杰,根本不敢直视卫东明的眼睛。 王杰绞尽脑汁哆哆嗦嗦吐词,“总裁,我……我给郭主管带……带路。” 卫东明看也不看他,推门的手一松,转身往回走,勉强给了句话。 “进来说。” 趁着锁开着,郭雪迎连忙拉住缓缓合上的玻璃门。 进到办公室,她恭敬笔直地站着,微颔首把目光焦点放在黑木桌的纹路上,尽量保持视线之内有且仅有卫东明鼻子以下的部分。 “总裁。”郭雪迎深吸了一口气,“阴黎才上不过两天班就撂挑子请长假,现在策划部乱七八糟,紧缺数据分析师,我实在没法子了。” 像是觉得惭愧,她颔首的头更低了一分。 卫东明抽笔的手一顿,微皱眉头抬头看她。 郭雪迎感觉到降落在身上的视线,不禁把脊背绷得紧了些,但她不敢同卫东明的视线对接,因此错过了对方犹带疑惑的神色。 顶着他的视线,她顺从了道,“王助理传达的意思我很明白,也接受,既然阴黎直属于您,那她的事我不过问,但数据分析师的缺口问题,还望总裁帮策划部解决一下。” 钢笔被卫东明拿在手里,笔帽和笔身分离又合拢,分离又合拢,一时办公室只剩下这轻微细弱的“咔哒”声。 郭雪迎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噌!”钢笔栽进回笔筒里。 卫东明十指交叉放在桌案,两个大拇指旋转交叠,“数据分析师一周内找给你,出去后把王杰叫进来。” 郭雪迎提着的气儿终于缓缓吐出来,她点点头,转身去叫王杰。 王杰进门后,请假的事终于搞清始末。 那天卫东明撕了阴黎的辞职信,却没和人事部提她辞职的事。 王杰只是随口问了句“阴小姐怎么没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冻到腿软,碰巧中午他在食堂遇到策划部两位主管。 三人聊天时徐鹏辉也随口问了句阴黎怎么没一块儿下来吃饭,王杰回了说阴黎没来公司,郭雪迎当即就冷了脸:“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她才干了两天活儿就开始撂挑子,请假居然还一声不吭,我策划部要不起这种人。” 请假的误会就源于郭雪迎的先入为主和王杰的烂好心。王杰想着自己已经触过总裁的霉头了,郭雪迎实在没必要再重蹈他的覆辙,他好心解释了两句后,郭雪迎就理解为了这事儿是卫东明已经默许了的,阴黎要想请假用不着和她这个主管申请。 归根结底,阴黎用着总裁办公室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且早上已经有不少人都看到她从卫东明的车里下来,所以全公司上下知道阴黎存在的,几乎都把她当卫东明的情人看待了,策划部的两位主管也不例外。 卫东明的身边从来没有跨界线的女人,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个阴黎,大家觉得总裁都愿意把办公室分人家一半了,那么能为了她在请假的事请上稍做改变也很正常,毕竟卫东明是公司的头儿,他想怎么样他不想怎么样,他们这些人没有置喙的权利。 王杰坦白从宽后,卫东明没有吭声,甚至看起来像是走了神,王杰也不敢打扰他,汗津津地站着一动不动。 气氛有些凝滞。 “请假的事……”卫东明转笔,“算了,下午去给我提辆跑车,价格至少是200万的三倍,要银色的。” 静静等待总裁发话的王杰长舒了口气,还以为要被一顿训,居然就只接到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命令,颇有一种大难不死的庆幸怎么回事……庆幸完他又迷惑不解,总裁从来不开跑车,这车难不成买来送人? “总裁,这车挂在您名下还是……” 卫东明轻飘飘一眼。 王杰打了个哆嗦,“好的总裁!十二点一到我就去!” 卫东明15 拿到新车的当晚,卫东明就把它开回了公寓。全国限量的超跑算得上璀璨夺目,但令人失望的是,明明一连好几天都和他偶遇的人,这扬眉吐气的关键时刻却迟迟不肯出现。 阴黎没有如卫东明的愿,就是不赏他这个脸。新车孤寂,人更孤寂,卫东明终于也体会了一把唱独角戏的滋味儿。 其实就算阴黎出现,如他的愿仔仔细细地欣赏一翻这贵出她车好几倍的限量款,她的唯一反应也只会是艰难地绷住高冷妍艳一张脸,在明明很想蹦笑的情况下,努力维持住脸上的漠然表情,心里则疯狂乐呵:卫东明,你这只幼稚鬼! 连着一个星期,卫东明都开着这辆超跑上下班,但其实公寓离公司近,周围还都是商业区,路口遍地,红绿灯成灾,这辆近千万的跑车也没比百来万的揽胜多节约出多少时间。并且卫东明已经过了那个年纪,跑车于他只剩浮夸和招摇,哪怕年少热血时,他也更喜欢扎实野性的越野,不然他的第一辆车怎么会是揽胜。 于是一星期后的某个工作日,办公区的人还零零散散没到齐,王杰坐在工位上啃着路边随便买的早餐包。 商务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啃着包子的王助理似有所感,甫一抬头,就见终极boss满脸阴沉地大着步子朝自己而来。boss走路带风,还是龙卷风,万分惶恐间,王助理手里的包子差点掉落在地。 瑟瑟发抖的王助理誓死护住包子,没成想,桌上突然砸来了串车钥匙, boss出口的语气竟比脸上的神色还要来得阴沉,声音就像数九寒天带冰渣的零度水:“卖了。” 根本反应不过来王助理下意识就反问:“卖了?” 似是多看一眼都嫌烦,boss早已转身,头也不回,“嫌麻烦就拿去开。” “………” 不幸的包子,还是没保得住。 但有了车,还稀罕什么包子…… 卫·没谈过恋爱的32岁老男人·东明,如果说他在不甘示弱买跑车的那一刻还没反应过来,那这买了车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因为没见着人而出现的心里边猫抓狗挠似的症状,怎么也够他看透一切了,他输了,虽然他很不想承认。 卫大总裁又换了辆车。原先的车追尾后他本就是要换车的,那辆揽胜只能用来作临时的急用,它的价位与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匹配了,但跑车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开了。 要加的班,卫大总裁也都在办公室加完,再也不管加完班后再回公寓会不会太晚,因为他决心让那个傻不拉几买跑车、认认真真掐着点在十点半赶到家的自己成为一段插曲,一段过去! 但,偏偏就有那么巧,前几日他费尽心思想碰到人,可那人就是不出现;现在他加班都加到十二点过了,回来却把人遇了个正着。他都要气笑了。 卫大总裁气的是自己,在看到人的那一瞬,他心里噗噗地冒起了泡,就像一锅除了苦、酸甜辣咸皆占尽的不太好描述味道的汤。 那背影离他还有七八十米,卫东明发誓自己并非故意要追上她,他的步子本身就迈得大,前面的人又反常的像只慢腾腾挪动的鸵鸟。 走近了他才闻到她一身的酒气,卫东明又起了莫名火,火气燎过他整个心肺,出口的语气失了往日沉稳,“都这个点了,阴小姐才喝完回来?看来新工作真是开启人生新征程呢,阴小姐放浪形骸至此,卫某也真是佩服!” 阴黎一手扶着不知道谁的车的车门,一手摁着胃,微佝着腰。这个点地下停车场安静又空荡,乍听见声音响在耳边还带着回音儿,按说应该被吓一跳,但她喝得晕晕乎乎,都没意识到说话的是谁。 她反应慢好几拍地转过头,“嗯?” 嗯个屁!卫东明懒得理她,绕过她就走,但步子还没迈出第二步,腿上就是一重。 卫东明低头,醉女人扒拉着他不说,还不知羞耻地正正好把脑袋抵在了他大腿根上,他觉得她真是有毒,简直了,再好涵养的人都能被她气跳脚。 卫东明推她一把,“你个醉鬼,你看清人了吗?二话不说就往上靠!你这是往靠哪儿呢!” 喝醉的女人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气,反而扒拉得更紧,脸被推开后她还得寸进尺地又往上靠了靠,还不舒服地蹭了蹭? 卫东明的脸是又红又黑!好看得不得了。 阴黎蹭完,没什么大不了地嘟囔,“当然看清了。” 嘟囔完她可怜兮兮地抬头,醉眼朦胧,“我走不动了,我胃疼,你可不可以抱我回去?” 卫东明掐住她下巴,“看清了?那我是谁?” 他掐得有点使劲儿,阴黎挣扎,但完全被制住,她眨巴了下眼睛,语气无辜,“我是阴黎啊?” 卫东明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不死心地重新问,“那你是谁!” 阴黎皱眉,“你?”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她正在苦恼思索,卫东明耐心等着她。半晌,她徒然一惊,“你是谁?!” 呵,这就是你说的看清了?卫东明闭眼喘气,他猜自己的肺叶子恐怕已经被火烧焦了,不然为什么觉得肺疼? 还没等他把火撒出来,醉得连人都不认识了的女人突然拼命挣扎起来,把被捏住的下巴解救出来后,她立马松开抱住他大腿的手,然后有鬼在追一样地往后退,退得太急,一下就撞上了人家的汽车耳朵。 “唔——”阴黎疼得皱眉,忙伸出手去安慰被后视镜顶到的腰,她一边揉腰,一边摆正方向重新退,嘴里还不住念叨,“别跟着我,我不找你,我找卫东明呢。” 总有那么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挑起你的火,轻而易举又能灭了你的火。 才转过身走了没两步,阴黎的身体突然佝得不像话,两手齐齐摁住肚子以上胸部以下的位置,连刚撞疼了的后腰都顾不上。 站在她斜后方的卫东明仅看到一个四分之一的侧脸都能觉察出她的痛苦神色,他大跨两步,上前去提住她的胳膊,“阴小姐,再佝都佝到地上了。” 许是疼痛消散酒意、厘清神志,她转过头,看到他,语气带着哭意,“卫东明……我好疼……” 卫东明本来想说咎由自取,但看到她皱着的小脸和蹙着的细眉,刚才还光洁的额头此时却布满了细碎冷汗,本就偏粉的唇更是被咬得发了青白…… 卫东明肃了脸,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了往他车停的地方走去,想着要尽快赶去医院,他边走边问她,“你的跑车呢?” 阴黎不出声,沉默地往他怀里更拱了拱,卫东明抿唇,抬起一只腿,支着把人又往上抱了抱。他看着似乎是想用下巴碰碰阴黎的脑袋,但最后只是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快起来。 到了停车位,他抱着人也轻松地开了车门,他弯腰把她放到副驾驶上,阴黎抓住他,脆弱地开口,“你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 “那你是不疼了?” 阴黎吊住他脖子,把头闷在他怀里,轻轻地摇了摇。 卫东明抱了她坐进副驾驶,阴黎靠在他怀里,腿有部分露在了车门外边,他摸了摸她的小腿,“你冷吗?” 阴黎同样地轻摇了下头,很安静,但有点像霜打过的茄子。 “休息一下再去医院。” 阴黎没吭声,但卫东明却感觉出了她的不情愿,“就这样忍着?” 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腰,椅背的弧度像是专门为这个姿势设计的,她摇摇头,“抱着。” 抱着?抱着能治疗? 瞎闹。 车里昏暗,卫东明抚了抚她的头发。 “还醉着吗?” 胸膛口被上下蹭了蹭。 “以后还敢喝吗?” 胸膛口又被上下蹭了蹭。 “以后还敢喝这么多吗?” 胸膛口又又被上下蹭了蹭。 “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胸膛口被左右蹭了又蹭。 ※※※※※※※※※※※※※※※※※※※※ 小醉拉着小酒的手:我俩都出场第三次了吧,你俩到底还在不在一起啊? 作者提问:齁不齁?想不想更齁?想的话举手! 卫东明16 阴黎几乎靠在卫东明怀里睡着了,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怎么好好休息,醉意又上头,哪怕疼痛也顶不过瞌睡虫。 害怕是胃出血,卫东明还是驱车带她去了医院。胃部的检查动不动就要上胃镜,要么就催吐,阴黎一直闹腾,最后没得办法,只按胃酸过多给她拿了些药,然后又象征性地输了瓶液。 输液的时候她也不老实,滴速稍微快了一点,她就喊疼;低于体温的液体通过针管流进手臂,输了才十来分钟,她又开始喊冷。偏偏是一副睡得不知深浅的样子,让人下意识就想呵护她的梦。 一瓶液要输两个多小时,卫东明就一直站着把吊瓶捂在怀里,最后还是值班路过的护士看到,好心地送了他一张暖宝宝贴。 卫东明用暖宝宝贴贴住吊瓶后,蜷在床上的人才总算消停了,他看她一眼,给她理了理落到鼻头上的头发。 …… 天刚亮阴黎就醒了,她半坐起来,凑近了仔细欣赏靠着床睡着的人。 唉,睡着了都是一副铁石心肠不怒而威的样子,但小学鸡说得没错,你其实人好,心肠也软。阴黎没忍住,在他的眼皮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卫东明眉头比眼皮先动,他昨晚是等护士拔完针后才靠床睡下的。被阴黎闹醒了他也没生气,抬手看了下表,发现才不到六点,他把阴黎按回去,“坐起来干嘛,再睡会儿,吃过早饭后送你回家。” 阴黎掀开被子起身,“不行,得回去了,洗个澡换身衣服,我还要上班呢。” 她一说完卫东明的脸就冷了,“阴小姐的敬业精神真是令人钦佩,想必阴小姐转投顾氏后混得风生水起,要不然何至于应酬到进了医院!” 卫东明嘲讽完抓了床头的车钥匙就走,但他趴着一动不动地睡了两个多小时,腿麻的情况下并没走出什么威势。 阴黎头疼,怎么又惹到他了,她下床三两步追上他,“别生气别生气,动不动就生气对身体多不好。” 还老得快,你可比我大八岁。 她抱住他一条手臂,仰着脸,笑嘻嘻地,“你不想我去上班,那我请个假就是,走,我们去吃早饭!” 大不了我吃完早饭直接去上班。 “呵,不敢耽搁阴小姐的宏图大业!”卫东明冷漠地抽出手臂,忍着腿麻甩开她大步出了病房。 阴黎站着冲他背影撅嘴,你个小气鬼! 回公寓的路上,她又在车里哄了他一路,但卫东明就是冷着一张脸当锯了嘴儿的葫芦,把人放下后,他一踩油门直接绝尘而去。 口水都哄干了不说还吃它一嘴尾气,阴黎真是想脱下高跟儿给他扔车屁股上,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下午五点,还不到下班时间,卫东明正在会议室训人。 “谁来说说,拍案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项目部的柳盛金和策划部的徐鹏辉早就把脖子对折了起来,以便更好地把头低进胸口。 站在卫东明身旁的王杰更是极尽可能地缩小自身存在感,努力地扮演一个透明人。 郭雪迎无声地张了张嘴,后又迟疑地把唇合住。 “想说什么,难不成跟徐鹏辉混久了就被他传染了?郭雪迎,世故油滑顾虑不前是你该有的样子吗?!” 郭雪迎跟徐鹏辉齐齐一抖。 徐鹏辉战战兢兢,悄悄地给郭雪做了个求饶的手势。郭雪迎看也不看他,把眼一闭,“总裁!拍案的详尽还有一个人看过,之前我把一份数据交给阴黎处理,里边有三分之一的内容跟拍案有关。” 王杰听闻,呼吸都停了。他站得离卫东明最近,生生调动起全身的肌肉细胞才堪堪压制住想要逃离的冲动。 会议室针落可闻。 郭雪迎心中有郁气也有酸气,她抬头倔强地迎上卫东明的目光。她想用眼神告诉他,她没有撒谎,更想用眼神告诉他,她藏了许久的爱慕和崇拜,但最最期盼的还是,能他眼里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她已经知道阴黎辞职了,阴黎的出现和离开都让她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卫东明从没表现出过对任何女性的喜欢,郭雪迎就想着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就够了,做他最得力的左右手,这样,她于他来说也是不同的。但阴黎的出现让她知道,原来总裁也有不一样的一面,原来他也是会喜欢上一个人的……郭雪迎承认,她嫉妒了。 但她在卫东明的眼里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冷凛,甚至都没有愤怒……就这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因为她根本看不透他,从未相知,又何来相爱。 一向强势的女强人眼里蓄起了泪,她连忙低头好不让人瞧出她的狼狈。 桌上的手机呜呜地振动起来,而后,突兀的铃声响起,彻底打破了沉默。 卫东明眉头一皱,按了拒接,却不到五秒铃声再次响起来。 “出去。”他开口道。 几人顿时一松,徐鹏辉溜得最快,王杰走在最后,也只有他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显示,他走时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按下接听,又按了免提,娇俏的声音立马传了出来,“喂?卫东明,你在忙吗?我请假提前下班啦,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特地感谢一下你昨晚对我的照顾~” 卫东明看着桌上亮着的手机屏幕,明明是千篇一律的通话背景,他却好似看到了一张笑得清透明媚的脸。 “特地请假请我吃饭?阴小姐,卫某实在担不起,毕竟阴小姐的工作更为重要。” “我错了——我道歉,总裁大人,我态度诚恳地道歉,您要是实在气不过的话,那我再……让你咬一下?” 阴黎说着道歉的浑话,话尾根本藏不住摆动的小尾巴,翘起来还似乎对着人勾了勾。 卫东明挥开脑袋里下意识闪跳出来的画面,按压住心底升腾起的痒意,他冷下声音,“阴小姐,卫某也把工作看得很重要,我晚上要加班,恕不奉陪。” “那要不我们……” 嘟嘟嘟。 晚点吃…… 阴黎站在超市的入口处,无语地看着被挂断的通话。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 晚上,阴黎还是做了满满一桌的菜,把碗筷都摆好后,她端了个茶几凳坐到门口等人,不过心里清楚,能等到人才怪了。 阴黎点开消消乐从七点一直玩到了九点半,她伸出头去看了看过道尽头的电梯,叹口气,继续消冰。 又过了半个小时,“叮——”,电梯门开了。 脚步声渐近,而后有一瞬的停顿,阴黎头也没抬,继续玩着手里的游戏,有人走到她跟前了,开门声响起,关门声响起,然后是彻头彻尾的安静。 她抬头看向对面紧闭的门,嘴角耸落了下。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桑心。 卫东明站在门内,阴黎抬头望过来的这一眼,里面所包含的失望和难过借由门上的猫眼,没有一丝遗漏、完完整整全钻进了他心里。 他抿抿唇,有些烦躁地丢开手里的电脑包,在阳台吹了会儿冷风后,回来强制性地静下心处理起拍案。 十一点半,他合上电脑起身,脚步却踯躅不前,他在去往门口还是卫生间之间犹豫不决。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抬步往卫生间走去,牙刷被拿起,他顿了顿,就只看一眼而已,牙刷又被放下。 卫东明佝着腰,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放在猫眼儿上。 对面坐着的人还坐着,时不时就抬头望一下这边,他看到她单手拿着手机,大拇指匀速地在屏幕上东点西点,另一只手则……一直摁着胃…… 不要管她,她这么大个人了,该懂的都懂,你越管她她就越会得寸进尺地装可怜。 卫东明转身回到卫生间,再次拿起牙刷,把挤到一半的牙膏挤全,漱口杯里的水刚接满,手机响了。 “喂?卫东明你睡了吗?”她声音有气无力。 “我还没吃饭,我好饿……”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卫东明抿唇,“饿就吃饭!” “你可不可以陪我吃?”语气恳求且低迷。 卫东明沉默。 电话里的声音焕发出生机,“我真的好饿,胃又有点疼,我等了你好久,从七点一直等到现在……”她越说越慢,“你别生我气了,求求。” 这个牙到底还是刷不完,卫东明放下杯子。可能因为顺了心里意愿,转身折返时的脚步明显比之前轻快。 他把门一打开,坐着的人蹭地一下就站起来,然后猛撞进他怀里,伸手把他抱得死紧。 你看吧,是不是得寸进尺了。 卫东明手里还握着手机,他这才把通话挂断,心里虽然在嫌弃她的做派,但身体仍旧很诚实地没有把人推开。 “抱着我就能饱吗?” 阴黎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又恨恨地,“能!” “是吗?那再让你抱五分钟,然后我就回去继续睡我的觉。” 阴黎抬头咬牙切齿,“骗人!你衣服都没换!” 卫东明掐了她气鼓鼓的脸,心里一阵熨帖。 阴黎看到他掐自己脸时眼里细碎的光,再次把头埋进了他胸口,酸涩地说,“你明明这么喜欢我,偏偏不肯承认,非要让我追求你追求到身心俱疲,你这是在折磨我……” 将要落到她头发上的手僵在半空,卫东明声音不辨喜怒,“你可以直接放弃。” 阴黎抬头,“做梦!” 她一把拉过他的手,“吃饭!” 卫东明17 阴黎又约了顾曳一次,老地方,火锅店。 “我表白又被拒了。”她沮丧道,“爱情啊,到底是什么磨人的小妖精……” “或许不能太着急,你们也才认识不到一个月,我哥更相信日久见人心。”顾曳安慰她。 阴黎趴在桌上,“你不知道,尤其前天,他明明对我可好了。唉,搞得我心里又酸又软,现在看到火锅都不香了。” 顾曳吃着菜,胃口比她好得多,“虽然你这为爱献身的方法我不太赞同,但你不也在试着对他好吗?” 他说的她的新工作一事。 提到这个阴黎稍微来了些精神,“你别说,真让我给打听出来了。” “前天晚上我把郑钧泽灌得死醉,几乎问什么他答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情报~” 顾曳:“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总可以辞职了吧。” “唔……可能还差一个契机。” …… 阴黎说的契机很快就来了。 这天卫东明有个商务洽谈,和人约在一家高级会所,照常还是王杰跟在他身边。 卫东明先到,他到了没多久,从外进来一位坐着轮椅的耄耋老人。 按理说卫东明如今的身家能让他主动等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老人虽然不利于行,但精神看起来仍旧矍铄,眼神里有着那种历经了大风大浪的淡然和透彻。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和卫东明有过一次合作的陶钦陶老爷子。 陶老爷子在改革开放初期也是数得上名头的人物,一生行事坦荡磊落,只可惜亲情缘浅,夫人走得早,女儿又嫁了个白眼狼。 陶钦示意推他轮椅的人退下,等人出门后,他方才开口,“卫总久等了。” “老爷子客气。”卫东明斟了杯茶,亲手递给他。 陶钦品了一口,赞叹道,“好茶!没想到卫总有如此泡茶手艺,真真是令老夫刮目相看呐。”现在的年轻人,喜酒的多,喜茶的却找不出几个了,泡茶讲究心境,一丝浮躁都不可有。 陶钦放下杯子,也不多客套,“卫总此番约我过来,所为何事我是知道的。” “老夫说话也不爱绕弯子,东明集团和顾氏地产的争斗我本不欲掺合,但我欠卫总一个人情,人情不还我心里难安。” “这次的投标,想必是打破胶着、输赢见分晓的关键一战。老夫我离尘归尘土归土已剩不了多少时日了,活了大半辈子,钱财已经看得很开,我手里有的,尽可都随了这场豪赌。卫总的实力我是知道的,许多人仅跟着卫总的风向都赚得盆满钵满,但老夫不在乎赌局的赢面大小,老夫是看中卫总的人品。” “人老啦,别无所求,就想走的时候心里能踏实,这世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就只剩老夫那命苦的孙女罢了……” 卫东明打住他的话,“陶老爷子说了这么多,可否听卫某说几句。” 陶钦被打断也不恼,作了个请讲的手势。 卫东明又给他斟了杯茶,“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为陶小姐操心了一辈子,总想把最好的给她,让她安安稳稳待在您的羽翼下幸福一生,可您忘了,您也是叱咤了一代风云的人物,所谓虎父无犬女,是您误把雏鹰当成了鸡仔,雏鹰没能激发血脉,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短短一番话,陶钦竟有些心神震荡,眼底都浸出了老泪。 卫东明替他稳住手里不断震颤的杯子,接着说,“您的孙女我会护着的,只不过我的护和您先前所求的护必定有所区别。” 陶钦缓了缓,笑出了声,掏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眼睛,释然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看着手里的绢布,“这条帕子还是我老伴儿绣给我的,这下我虽有愧却也安心了。” 陶钦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卫东明,“陶氏可为马前卒,但望卫总谨记承诺。” 卫东明颔首,“自当。” …… 陶钦走了许久,卫东明留下又见过另外一个人后,才起身出了包间。 这个会所有三层,每层风格虽大不相同但整体都很雅致。如此雅致的地方,过来这边的人基本都如卫东明和陶钦这般,仅三两人静静品茶或者小酌几杯,顺带谈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你在看什么?”卫东明走远了发现王杰没跟上来,不由得眉头一皱。 王杰还盯着那个敞开条缝儿的包间门,里边乌烟瘴气,一群人抽烟喝酒斗牌,有的甚至公然进行着某种辣眼睛的行为,那些坐在男人大腿上的女人,那些手放在女人胸.脯上的男人…… 王杰转头讷讷地看向卫东明,“总裁……我好像瞧见阴小姐了。” 王杰说这话之前,卫东明的眉间原本还未形成“川”字。他之前路过那个包间,听到里面的噪乱声,直接就加快了脚步,根本没往里边看。 卫东明大步流星走过去,从门缝望进去,坐在西北角的女人,虽被挡住了大半个身子,但一双冰蓝色眸子,不是阴黎又是谁。 “总裁,是郑市长的侄子。”王杰说的坐在阴黎身旁挡住她的那人,叼着根烟,手里摸牌,时不时就转过头和阴黎说话,然后阴黎指哪张牌,他就出哪张牌。 阴黎坐的地方靠窗,算是整个包间里仅剩下的干净地方,不过那些乱来的男男女女离她的距离也不算远。 王杰看总裁的脸色不断变换,不确定地给出建议,“要不……我冲进去把阴小姐带出来?” 卫东明冷哼一声,“自甘堕落,还管她干嘛!” 王杰立马封住嘴,不管阴小姐,那总裁您为什么又一直站在门口不动弹…… 等那群人玩尽了兴,阴黎从会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她拒绝了郑钧泽送她的好意,顺便提醒了一下这个憨憨让他不要酒驾。 她左右嗅了嗅衣服上的味道,恶心得忍不住皱眉,她敢说今天一天吸的二手烟赶上了她前23年的总量,看来顾曳说得对,是该早点辞职。 会所门口有十来步阶梯,阴黎刚走到平地上,一辆迈巴赫一个急停就横在了她跟前,然后车窗被摇了下来,“上车!” “哦哦。”阴黎愣了下,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后才打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卫东明,你一个人啊。” 驾驶座上的男人根本不理她,专注着把车开得飞快。而原本和他一起,承担着开车任务的王助理,此刻还不知道在哪条大道上在招呼出租车。 卫东明脸色臭得很,阴黎放弃了和他聊天的想法,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安静静坐好。 车开回公寓,卫东明没有等她,下了车就径直往电梯口走去,阴黎也没追他,她觉得她一身的味实在难闻。 于是两个人各坐一部电梯,等阴黎来到2702的门口时,2701的门已经关上了。 撅了撅嘴,她拿出钥匙开门,不管怎样,还是先把自己从头到尾洗一遍再说。 从浴室出来后,她头发都没吹,简单粗暴地拿浴巾擦了两下就去敲了对面的门,屋里的人并没有晾着她,不到一分钟门就开了。 卫东明看她第一眼就是皱眉。 阴黎心里有些打鼓,“那什么,你今天也在会所?” 她绞了绞手指,“你……看到我了?” 卫东明“嗯”了声,拉着她,让她坐到沙发上。 然后…… 给她吹起了头发??? 阴黎转头疑惑地望着他。 卫东明把她脑袋推回去,推正了,手指在发丝间灵活穿梭,用手背挡住三分之一的风,好感受热度,不至于烫到她。 阴黎纳闷,这怎么和套路的不一样,难道不是应该露出霸总式冷笑大声地质问她吗,阴小姐,转投顾氏地产?骗我很有成就感? 她在心里戳小人,什么都不问,这戏叫我怎么演? 卫东明给她把头发吹干后,收了吹风机,踢出来一个茶几凳,和她面对面坐着。 阴黎被他看得不自在,干笑了两声,“你……什么都知道了?” “猜的,七七八八吧。”他说。 “那你在车上还有点生气呢,现在……不生气了?” 卫东明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语气堪称温柔,“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阴黎瞬间正襟危坐,“因为我骗了你。” 但卫东明并不顺着她的话问她为什么骗他,他根本不接话。 阴黎又被动起来,太难受了,她坐得磨皮擦痒的,正当她受不了准备打道回府时,卫东明从茶几柜里掏出盒烟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她还以为他不抽烟。 “阴黎。” 他叫了她的名字。 烟雾缭绕里,他继续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像是错觉,她觉得他整个人像笼罩在一种难言的悲伤里。 “要得到你的爱。” 不是想,是要。阴黎选择说了真话。 卫东明嗤笑一声,“然后呢?” 她张张嘴,却哑口无言。 卫东明18 “你干嘛呀。”阴黎瘪着嘴,直接从沙发对坐到他腿上。 卫东明下意识就把人搂住,让她坐稳,燃着烟的那只手也往外摆开很远,怕把她烫到。 阴黎就像只八爪鱼,四肢都扒拉在他身上,坐到他怀里后还撒娇似地往前挤了挤,直挤得他后仰抵到了茶几。 她把他头发揉乱,左右扯他两只耳朵,“你干嘛呀,卫东明,不许这样子,还没凶巴巴的时候可爱呢。” 被一打岔,卫东明心里刚升腾起的阴霾“啪”地一下就被打散了。 他黑着脸微侧腰把没吸两口的烟戳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拍她一下,“下去!” 这实在是个亲密得过分的姿势,但得力于这段时间两人抱得频繁,不知不觉间肢体接触的亲密容忍度已经提高了不少。 感觉他的情绪恢复了正常,阴黎稍稍退后,却没听话地从他身上下去,她不大开心地问,“那我可不可以回东明上班嘛?你都不知道为了给你套情报,我最近吸的二手烟起码能折寿我一年。” 卫东明不为所动,“给你十二个字,自作主张,自甘堕落,自以为是。” 阴黎撅嘴,手脚并用与他纠缠,耍无赖地撒泼,“你不让我回去工作,那我就不下去了!” “那行啊。” 嘎? 两人都洗完了澡,身上都穿的睡衣,卫东明直接起身,双手托着她的屁股,像抱小孩儿一样抱着她就往卧室走去。 灰蓝色调的卧室,从壁画到地毯到灯具统一的简约冷淡风,床单被罩也都是纯色的,铺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再次开口,“你确定不下去吗?” 阴黎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床,咽了下口水,她突然想起前三次那有点暴虐的接吻,“那什么,我们可不可以……先睡个素的……” “睡素的?恐怕不合适。”卫东明把脸转到她看不见的方向,微勾了下唇角。 被子掀开,他带着她坐到床上,“你还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阴黎心一横,不素就不素吧!她把人一推,有点羞涩地拉过小被子。 被子一蒙,黑暗里卫东明叹口气,他摸着她的脸,“你当真这么喜欢我?” “不!我只是馋你的身子!” “……”这天聊不下去,卫东明抱着她侧躺下,让她待在自己臂弯里,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一手搂住她的腰,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姿势。 阴黎感觉有点压迫,半天了,看他还没动静,忍不住疑惑起来,于是悄悄伸出手摸了一把…… “干什么!” 卫东明一把揪住她。 阴黎:“……” 虽然他动作很快,但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阴黎挣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别担心,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抛弃你呢。” 卫东明脸一黑,把她放在他背上的手抹下来,“睡觉!” 阴黎觉得他是自尊心受挫开始恼羞成怒了,便捣蒜一样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过去,她还清醒着,而且身体在发热,非常热。她苦丧着脸,这都躺一张床上了,尼玛还挨这么近,你石头不起来,不代表我也石头不起来啊qaq 她用商量的语气: “卫东明……” “你能给我亲一口吗?” “保证就只亲一口。” 回应她的是脑袋上挨的一下。 又半个小时,她还是没能睡着,但抱着她的人呼吸匀速,极其规律,她推测他已经睡着了。不给亲,那摸两下也是好的,于是暗搓搓地把手往他衣服里伸,但才刚碰到一片衣角就…… 被当场抓包,阴黎讪笑两声,“结果你没睡着呢,哈哈,那什么我就是有点热,瞎动动,没别的意思。” “要不,我们聊会儿天?”也好给我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见卫东明没开口,也是躁得没办法,自顾自说起来,“顾曳说政府正准备招标,放出来好几块地,但有些是没有价值的,买对了会狠赚,买错了就狠亏,他说你想在这个局里把顾建华拉下水。” “开发规划的文件保密在市长手里,市长又特别宠他的侄子,顾曳说如果想帮你,可以从郑钧泽那下手。” 顾·被威逼·曳:天降大锅。 “你还不知道吧。”阴黎忍不住得意,“我的数据分析居然还能这么用,郑钧泽那个憨憨手气臭到令人发指,偏偏喜欢打麻将,还是靠我坐镇,头一回这么赢得飞起。还有哦,那天我找准了机会,把他狠灌一通,问什么他答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你就不怕被人当枪使?” 卫东明本来想问她,是不是喝到胃疼进医院的那天,但话到嘴边就变了。 阴黎脸颊被他捏住,吐词不甚清晰,“不会啊,顾曳是记几人。” “哼,你倒是信任他。”卫东明松开手,心情一点不愉悦。 “吃醋啦?”阴黎嘿嘿两声,主动上前讨好他。她本就在他怀里,这一贴近,立马就感受到了不可名状,然后傻了。 心里疯狂吐槽:我说他怎么不出声!靠,这么哑的声音我居然还反应过来,不是,之前不都没那啥吗! 卫东明也迅速隔开和她的距离,冷着脸让她回她自己房间去睡。 阴黎不依,下定决心赖住他,什么嘛,每次都这样,突然热情又突然冷漠,撩了我又白.嫖我,“不回!今天就睡这!以后也睡这!是你自己把我带进来的!你要对我负责!” “那你安分点。”卫东明说着下床从柜子里拿了另外一床被子,然后把床上的被子往她的方向堆,“你睡过去一点。” 阴黎挪动着,给了他一张鄙视脸。 等他躺好之后,她开口打趣他,“卫东明,我觉得你像个娇羞小媳妇儿。” 卫东明听闻也没生气,只连人带被捞过来锢在怀里。 阴黎啧啧两声,“看嘛,还不是想抱着我。” “睡觉!” 半夜,阴黎被尿憋醒,想起床上厕所,她一动头顶就传来了声音:“干嘛?” 她歪头,“诶?你还没睡,还防着我呢!” 卫东明:…… “你帮我开下灯,我夜盲症看不见。” “要去上厕所?” 阴黎点头。 等她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卫东明半靠在床头,显然在等她。夜晚给他镀上了一层慵懒柔和的修饰,整个人好看得不像话。 阴黎没忍住,色令智昏,冲过去亲了他一口。她骑在他腿上抱住他,很期待地看着他,“卫东明,我们现在算男女朋友了吗?” 她的眼神太让人心动,卫东明终是点了点头。 阴黎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后就开始扒他衣服。 卫东明:!! “干什么!” “干你想干的事呀。”阴黎舔舔唇,“大半夜你还没睡着,别说你不躁动!” 卫东明脸一黑,扯过被子就罩她头上,“睡觉!” “哼哼!”她假意反抗两下直接被他暴力制约,气归气,知道吃不到肉,她还是老实躺下了。 阴黎躺下后又被卫东明捞进了怀里。 “诶我说,你都忍得这么辛苦了,干嘛还非得抱着我啊?” “不关你事。” “怎么就不关我事啊?”阴黎拿手指戳了下他胸膛,明显烫人的温度,“我现在可是你女朋友,情侣之间之间要坦诚。”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阴黎品了品,而后震惊得坐了起来,她摸到他的脸,轻轻拍了拍,“所以你是害怕我得到你之后抛弃你?!” 感情这就是你态度翻来覆去变化的原因?斯巴达,这是什么迷人纯情小男生。 卫东明沉默。 阴黎又缩进被子里,主动搂住他,“你这是多缺安全感啊。” “人心易变。” 阴黎点点头,“是哦,人心易变。” “你知道吗,我papa的中文说得比我还好,庄园里还有座规模很大苏式园林,这都源自他对我母亲的爱,可他却马上要再娶了。” “虽然我不应该责怪他,毕竟他有他追求幸福的权利,何况我母亲已经逝去整十年,她活着的时候papa也的的确确给了她最深切的爱。但我还是接受不了,我想不通,心中已有挚爱的人如何会再爱上别人呢?” “卫东明,人心易变,但你不能因为水里有细菌就拒绝喝水,而且就像有纯净水的存在一样,你要相信总有不会变心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从我来到你身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奉献了我的忠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背叛,不会离弃,真的。” 卫东明轻声反驳,“是么,那之前是谁说要抛弃我。” 嗯?阴黎严肃皱眉,“什么时候!” “摸了我一把的时候。” “……” ※※※※※※※※※※※※※※※※※※※※ 卫东明:你已经得到我了,但是我不会让你知道。 卫东明19 第二天起床时,两人均睁大了眼,卫东明是意外明明睡前各盖的各的被子,阴黎则惊讶于他眼下的黑眼圈。 “你/你……” 卫东明有些不自在,“你先说。” 既然得到主动权,阴黎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笑容灿烂,“早安吻,亲爱的总裁大人。” 第一缕阳光洒在她弯弯的眼角,笑靥生花,暗冷色调的房间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生机,卫东明被她感染,那点不自在倏忽就散了,他拉过她抱在胸前,感觉心里边满满当当的,像塞满一团又一团被阳光晒得温热而蓬松的棉花。 “早安拥抱。”他说。 政府一共拋出了五块地,按大小排名为abcde,五块地其实算得上五个规划区了,因为总面积加起来已经占了整个市未开发郊区的十分之一。 原来卫东明说的给人当枪使不是指的顾曳。 市长郑宪在从政前还从过军,按理说军政不可交叉,但他这个市长之位坐得稳如泰山,已经连任了三四届。 据说郑市长之所以弃军从政,是因为他在从军期间某次执行特殊任务时大意轻敌,连累他大哥替他挡了子弹,郑钧泽失去爸爸时才三四岁大,从此郑宪就把侄子当儿子养了,一直也没娶妻。 都说郑钧泽被宠成了小霸王,从小到大正经事一件没干过,闯祸不断,幸亏运气好有个市长叔叔无条件地给他擦屁股。本以为被送进部队改造了两年会好点,没成想这才刚出来,吆喝起狐朋狗友来反倒变本加厉,吃喝嫖赌样样没落下。 五块地三大两小,d、e两块地分别靠在高新区和经开区的边上,这两块的潜在价值是无需犹疑的,剩下的三块大的才是这场赌局的关键。 郑钧泽被阴黎灌醉后,透露出来的信息是说b地最有可能成为即将开发的特别规划区。但根据卫东明的分析,五块地里,最没用的就是b。 所以把阴黎当枪使了的是郑氏叔侄,政府也是做买卖的,他们做买卖的对象自然是投资商。但凡手头握有资源,不拘是谁,都会想方设法地最大利益化。政府这一手,就是用还未公布的开发政策来吊足各个投资商的胃口,以期abcde五块地,块块都能卖个好价钱出来。 起床后分别,卫东明去公司上班,阴黎也去公司上班。不过阴黎去的不是东明集团,她现在还是郑钧泽正儿八经的秘书。 郑钧泽在一家小企业当副总经理,当然只是依着郑宪的关系挂了个名头。工作日的话,这人白天待在办公室里就只干一件事儿——打游戏,下班时间一到就脚踩风火轮,约着人乌泱泱一群去包场子打麻将;周末的话,从不加班,不管天气好与不好,铁定都是要跑山上去赛车的。 “什么?你要辞职!”郑钧泽虽然惊讶,但他的视线没有一秒离开过手里的手机屏幕。 阴黎点头,拿出辞职信递给他,“工作交接已经全都做好了,明天起我就不来咯。” 郑钧泽嘴里喊打喊杀的,好不容易拿下一局才勉为其难地空出一只手来格挡住她递信的动作,“等着,我叫财务给你涨工资!”说着就往门外冲,煞有其事要伸张正义的样子。 他还不知道,凭他再怎么装,哪怕扮成玩世不恭本恭,在阴黎这里也已经丁点儿迷惑性都不剩了。 阴黎也是真没看出来,原来这个憨憨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呢。 她拉住他,想到吸进肺里的二手烟,感觉像白遭了罪,生不起丝毫兴趣来配合他表演,“不必了,我准备跳槽去东明集团。” “哦,也不对,应该叫——复职。” 阴黎拉一把,也只停住了郑钧泽的脚步,他疯狂点击屏幕的手指是一刻未歇,直到她说出“复职”两个字,他才抬起头来,手上动作也一并缓下。 郑钧泽喔了下嘴,“原来你是卫东明的人。” 阴黎放开他,耸耸肩,靠在办公桌上反问道,“不然呢?你把我当成了谁的人?” 听到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这货像是不感兴趣一样,回到座位上低头对着手机继续埋屏,语气不以为意,“为那五块地而来?” “嗯哼~” 郑钧泽眼含不舍地觑她一眼,“好吧,你要是走了……”似是想到什么,他愁眉苦脸的,“你要不再考——” “哦,对了。”阴黎突然道。 她轻勾起唇,“我差点忘了感谢你,说来那么多酒也不算白喝,至少这abc三块地里能彻彻底底的排除掉b。” “啧,也不知道我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后,这b地还有没有人肯来竞拍,唉,感觉有点可惜啊。”说罢,她当真蹙了眉头,颇为苦恼的样子。 郑钧泽手上一顿,那副漫不经心的壳子瞬间就龟裂了,他放下手机,绕过办公桌,拉着阴黎不住地讨好,“别呀,好姐姐,你这样子做大家还怎么玩?哪怕为了民生!”他一抬下巴,递上一个眼神,“是吧,你这么善良这么美丽,做这种事多埋汰你高贵纯洁的品格。” 阴黎被他逗乐,冲他勾勾手,郑钧泽立马靠了过来。 她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蛊惑,“那你就简单和我说说下个开发区的发展方向,我保证这所有一切我一个字都不往外蹦,怎么样,不过分吧?” 郑钧泽听罢一脸的纠结,纠结了再纠结,最后还是皱着眉坚决地从她身边退离开,“不行,我要说了卫东明肯定立马就能猜到!” “啊——”阴黎作恍然大悟状,“原来知道发展方向就能得出结果!想必那块地一定有某方面的突出优势!” 郑钧泽:“……”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撤回…… 阴黎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姐姐都明白,知道你的难处,等姐姐空了昂,再带你打麻将去,保准横扫千军,让你把小金库赢得满坑满谷!” 笑着调侃完,阴黎还冲他眨了下眼睛,然后把高跟儿踩出了志得意满四个字,一撩头发,无比神清气爽地出了办公室。 与之形成明显反差的郑钧泽,在她走后,垂头丧气地给郑宪去了一个电话,“叔啊,我被套路了qaq……” 阴黎正准备找卫东明吃午饭呢,结果突然接到徐鹏辉的电话? 一接通,对方出口就是和事佬的语气。 “阴黎啊,请了这么久的假,该回来上班了吧?唉,你是不知道,策划部缺了你,上上下下是忙得一团糟,尤其郭副主管想你回来得很呐!” 请假?郭雪迎想她?阴黎呆了,不过她不可能直接把这种疑惑问出口,于是就顺着他的意思表达了一番对上司如此看中自己的感激之情,顺便承诺第二天就乖乖回去上班。 心里纳闷的阴黎还不知道,徐鹏辉这通电话其实是卫东明给他自己以及给郭雪迎找的一个台阶下。 一是卫东明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和阴黎的关系也算近了一步,之前的逼自己女朋友辞职什么的,这种渣男行为黑历史还是抹去的好。 二来,他觉得阴黎回到公司也还要在策划部继续干,郭雪迎对她的不满意是拿到明面上来说了的,但郭雪迎又不知道阴黎撂挑子其实是被迫的,始作俑者是他这个总裁。由徐鹏辉出面来说这么一番话,对她们两人今后和谐共事也有好处。 东明集团的总裁办公室,徐鹏辉笑着挂断电话,对上卫东明,笑容更是谄媚,“总裁,阴小姐说明天就能正常上班。” “嗯。”通话开的免提,他自然是听到的,“你出去吧,把郭雪迎叫过来一趟。” “好的好的。” ———— “总裁。”郭雪迎进来后站定。 “嗯,新的数据分析师用起来还顺手吗?” 郭雪迎进来前自是和徐鹏辉打过照面的,她思索一番后,终是按了徐鹏辉的提点来回话,“还行,勉强能应对目前的问题,更多的都得通过时间来磨砺和成长,策划部……还是缺一个阴黎那种经验丰富的数据分析师。” “是么。”卫东明抬头瞥她一眼,“你真的是跟徐鹏辉混久了。” 郭雪迎忙低下头,牵扯了下嘴角却发现满是苦涩,找不出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卫东明点明了和她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策划部不需要第二个徐鹏辉,你郭雪迎就做好郭雪迎。” 他叫她来确实是存了为阴黎护短的心思,但这份护短又岂是徐鹏辉那种老奸巨猾的老油头的所思所想。 卫东明皱眉,他不太习惯多说话解释,“阴黎之前骤然离职是我安排的,我给她布置了其他任务,现在事情已经处理得当,她明天就回策划部复职,你一视同仁即可,并且接下来的工作重心需要转移到拍案上。” 郭雪迎点头,全都应下。 卫东明说完没让她走,郭雪迎就这么干站着,他让她站了两分钟后才又开口,“你来公司几年了?” “7年。”郭雪迎回道。 “那坐上副主管的位置几年了?” “今年是第3年。” “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卫东明问。 郭雪迎摇头。 “你大学一毕业就进的公司,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四年就升到了副主管。郭雪迎,你很优秀,也有人很器重你,所以别失本心,那会叫人失望。” 郭雪迎鼻头一酸,“是。” 卫东明接着说,“器重之外,别无其他。” 卫东明20 卫东明接到电话,对方的语气要多粘糊有多粘糊。 “亲爱的,我在楼下,你能下来接我一下吗?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饭~~” “叫名字。” 卫东明暗自清了下嗓子,让声音刻板起来,“而且,门禁卡没收回来。” “门禁卡我忘带了。” 阴黎在电话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撅嘴愤愤的模样,“那……我给前台去个电话,让他们放你进来。” “你来嘛,你不来我怎么宣示主权。”她又继续鼓吹。 “少作妖。”卫东明虽然这么拒绝着,但嘴角的弧度却在上扬。 电话里的人不吭声了,他抿抿唇又加了一句,“那你等我下来,我带你出去吃。” 卫大总裁多少年没进过食堂了。 宣示主权什么的当然是阴黎说着玩的,公司不是秀恩爱的地方,谈情说爱也要适可而止,太过恋爱脑只会拖生活的后腿。 等卫东明下楼后,阴黎带着他走到没人的楼道里。 “你这样子像在偷情。”卫东明笑她。 阴黎抱住人不说话。 “不是要吃饭吗,走吧。”他牵过她的手。 阴黎趁机和他十指相扣,考虑了一下还是仰着脸摇了头,“算了,出去再回来好耽搁时间的,我就是忍不住想见见你。” 好几个时候她都觉得卫东明明明很想亲近自己。 比如下楼寻到她的第一眼,他那个笑容哪怕只绽放了三分之二秒也几乎炸晕她;又比如这一刻,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在说他想吻她,但最后也只是抬起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我来呢,除了想见见你,还有就是找你拿钥匙。”阴黎笑嘻嘻地和他说。 见他疑惑,“2701的钥匙啊,我明天就回来上班了,就剩这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正好用来搬家!” 昨晚她说要一直睡他的卧室,现在就着手准备践行这句话。 “真要搬过来?” 阴黎头捣如蒜。 “要不再等等……”恋情发展过快,卫大霸总有些犹豫。 阴黎瞬间就鼓起脸,“休想耍赖,你昨晚默认了的!” 像只河豚,卫东明笑了笑。 终是低头,克制地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钥匙在车里,车钥匙在办公室里。” 再次接收到霸总的笑容暴击,阴黎手按胸口,表示血槽清空,她控诉道,“你在勾引我。” 卫东明给了她脑袋一下。 “你就是在勾引我!” 他挑眉,一字不语,表情却很张扬地 在说“能奈我何?”。 明明还是一身沉稳霸道的气质,但阴黎却看到些丝丝缕缕的,仿佛是十七八岁时候的他的影子,是个傲娇到可爱的黄毛少年,感情稚气纯洁得让人想要守护。 “你死定了。”阴黎恨恨地说。 卫东明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去车库找我的车吧,我用手机给你远程解锁。就在家里等我,东西可以先打包好,等我回来了帮你搬。我今天不加班,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阴黎一秒被顺毛,踮起脚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卫东明的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一下,他偏过头,“那我上去了……” 阴黎把他送到电梯口,笑眯眯地挥手,附带一个嘿嘿嘿的表情,“在家里等你哦。” …… 其实阴黎的东西又不重,就只是些衣服鞋子和日用品,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大不了多来回个几趟么,反正门对门。 她收拾累了就把自己砸在卫东明的大床上,被子上留存的气息同样的冷淡疏离,但谁能想到总裁大人可以输出这么大反差的体贴值,阴黎感觉自己被他萌到了。 卫东明到家的时候,阴黎趴在床上睡着了,脚上还挂着一只拖鞋。 都不用他刻意搜寻,衣柜门还敞开着,里面多了好些女装;床头的插座孔上并排插着两个手机充电器;床尾他没怎么用过的方桌上摆了面小镜子,一旁还立着些瓶瓶罐罐。 卫东明帮她把鞋子取下来,顺便帮她翻个身,他很好奇,眼睛鼻子都埋在被子里,到底是怎么睡着的,不会憋死吗? 阴黎悠悠转醒,但明显没睡够,眉皱着、也不肯睁眼睛。 “不是说好出去吃饭吗?不饿?” 她侧翻个身,顺势就枕住他半个手臂,眼睛还是没睁开,“你饿吗?” 卫东明摇头,想到她看不见,就开口说不怎么饿。 “那晚点出去,你陪我睡会儿。” 讲道理卫东明当上总裁之后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段躺床上补过觉。 他轻轻扯了下手臂,“那你先放开,我换衣服。” 阴黎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翻个身,朝另外一面睡。 卫东明拿过睡衣,却默了一下,看了看她的后背,还是转身去了卫生间。等他换好衣服上床后,背朝他还闭着眼睛的人立马就准确无误地缠了上来,连一个分被子的时间都没给他。 听着怀中人已经均匀的呼吸声,卫东明抬头望天花板,他有点南,睡不着…… 阴黎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全了,她揉揉眼睛,“我看不见了,几点了?” “快到九点了。”卫东明侧身,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后又开了床头灯,“渴吗?要不要喝水。” 阴黎把一条腿搭在他身上,眼睛躲在他衣服里,点了点头,“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刚醒没多久。” 卫东明把她的腿放下来,起身去客厅接水,等他端着杯子进来的时候阴黎的衣服正换到一半,霎时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全了。 “……”太南了。 阴黎无知无觉地换好衣服,转过身后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直接一大口喝下了半杯子水,温温热热的水下肚后,她终于感觉灵魂和身体契合了。 她下午的时候看过衣柜,还好他的衣服也不全是西装衬衫,休闲装虽然少但总归有那么几件。她挑出来一条工装裤、一件线衫、一件双面呢短夹克。 卫东明看着她挑衣服,有些疑惑,“你想吃什么?” 阴黎已经是一身上衣下裤的休闲装扮,高腰的复古花呢外套,里面同样是一件线衫,下身一条阔腿牛仔裤。 她拿着衣服在他身上比划,眼神流光溢彩,“我听顾曳说你以前特别喜欢喝着啤酒撸串,我想你带我去你以前常去的烧烤摊吃烧烤。” 这个点也正好是吃夜宵的点。 不知道为什么,卫东明突然就有些紧张。他还不明白,对喜欢的人表现出对过往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这是另一种告白,而他的紧张,刚好是另一种回应。 “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好几年了……不知道老板还在没在摆摊。” “没关系,先去着,如果没缘分的话到时候随便吃点别的。”她把衣服递给他,催促他道,“你先换衣服吧。” 阴黎见他拿过衣服朝外走,也不欲耽搁时间,“你就在这换吧,我去客厅等你。” 路上开了半个多小时,跨越了小半个城市,公寓那片在市中心的西北边角,他们相当于从公寓出发,像东直直穿过市中心,总体往东南方向再弯弯曲曲行进了一大段后,来到了一片街道卫生不那么良好的区域。 卫东明把车停在马路边,“前面要走路了,车开不进去。” 阴黎就着车灯打量了下,不远处有些小热闹,能看到灯也能看到烟,看来此行不会落空。其实通往烧烤摊的路还是车轮底下的这条道,直直的,宽窄都没变,但是入口处竖了两条漆了红白条杠的小钢柱,小钢柱上的漆看起来还很新。 “这路以前是不是都能开进去的啊?” “嗯。”卫东明把车熄了火,“以前都还不是齐整的柏油路,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一到雨天就积水,一到晴天就笼灰。” 阴黎点点头,变化真大。 两人下车后,卫东明主动牵过她的手,领着她往亮着灯的地方走去。 等走进后,阴黎才发现这里有点夜市一条街的感觉。卖烧烤的居多,然后就是些很常见的南北名小吃。有个卖鸭脖的三轮推车,车身顶上挂着横幅标语,写的“正宗xx人,正宗xx鸭脖”。标语的上檐,左中右用电线分别串着三个小灯泡,那种以前更常见的钨丝灯泡。 卫东明带着她一摊位一摊位的走过,阴黎拉住他停在一家大排档前。 大排档和烧烤摊一样,都有一块大木板子,上面摆满各种各样的菜。但烧烤摊的菜是分门别类用竹签串串好的,这里的菜则是三两组合后一起拼在白色泡沫碗里的。 而且大排档有口又薄又大的锅,下面的煤气炉子轰轰地贡献着能量,配合着老板颠勺时勺与锅与食物的翻转声,别有一番烟火气。 “想吃?”卫东明捏捏她的手指。 老板娘上完菜得空了也过来招呼,阴黎摇摇头,炒菜的声音有点大,她把分贝提高,“等会儿——我吃完烧烤再过来吃。” 老板娘笑着点点头,继续忙碌。 卫东明见她很感兴趣,便没催她,陪着她又站了会儿。 已经过了初秋时节,最近更是降温,人人都穿的两件衣服,颠锅的排档老板却只着一件变了形的松垮短袖。阴黎忍不住疑惑,为什么是这么不耐脏的白色?五星级大厨的工作服好像也是白色? 老板正在烧一条鱼,锅耳朵上包了根对叠了两层的湿帕子,隐约可见原色,也是白的。老板的手就塔在湿帕子上,炒料的时候就靠这一个地方着力,让汁汁水水跟着锅上下翻转起来。 鱼下锅后,长约一米的不锈钢勺子直接一个横摆,摆到不远处小桌上的调料钵里。没有锅盖,水沸腾后煮了两三分钟,勺子一舀,手指一蘸,嘴巴一抿,出锅。 一道红烧小鱼前后费时也就五分钟,阴黎看罢,虽没吃到嘴,却也生出了满足感。 她在看鱼,卫东明就在看她。 阴黎转头,眼睛亮亮地和他对视,“这家店一定很好吃,顾客量是整条街排名前三的,老板炒菜行云流水,那口锅用得锃光瓦亮的,铁锅都用成了不粘锅,摊位上的菜也好新鲜呐。” 感叹完,她赶紧拉着他动起来,“快,我们吃烧烤去,吃完烧烤就吃这个!” 卫东明把胳膊横在她肩头,轻笑了声。 最后的目的地,他带着她走出了夜市,并且拐了两个弯后,才到达。这条街对比起刚才那里,明显要破旧一些,虽然破旧,却也不失人气,再加上这里没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反而给人一种更地道的感觉。 这条街很长,摊位却不像夜市里那么密集,而且貌似店家们摆摊的位置就是家门口,卫东明带着她来到一家不怎么起眼的烧烤摊。 三张小方桌,二十公分高的塑料小矮凳,三个顾客分别占了一张桌子。老板是个中年老头,烤架上没有食物在烤,他背着手,手上还燃着一支烟,正和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同样手里夹着烟的老头在聊天。 阴黎过去点菜,摊位上的食材种类明显没有夜市烧烤摊上的多,但有两三样不太常见的东西。 卫东明给她推荐道,“鸡皮、黑猪肉、包浆豆腐、吐火牛肉,这几样是外面没有的,是这家的招牌菜,另外老板烤的蒜蓉茄子也很好吃,会放粉丝,还会打个鸡蛋。” 他的话不光吸引了阴黎,同样吸引了聊着天的老板。 卫东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杀马特少年,虽然穿着休闲,但现在的他就算套个麻袋,那也是田园风的矜贵范。老板还能认出他就怪了。 老板吸了口烟,“以前经常来?” 卫东明点点头,“很多年前了。” 老板也点点头,没说什么,手脚利落地开始刷油。 烧烤摊也镌刻着一种时光记忆,摊位、味道以及驻守摊位和味道的那个人,他们汇聚起来就是时间长河上的一个点,从这个点上散发出无数条射线,就像学校里的小卖部一样,送走一批又一批,也许偶尔有人会回来看看,也许偶尔回来的人想看却没那个幸运能如愿。 点完菜后,正好有人吃完腾出了位置,卫东明走过去后很自然的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桌子。 阴黎坐下,凳子太矮,感觉像坐在了地上。起身的时候也颇为费劲,卫东明伸给她一只手,让她借力。 阴黎走到老板的身后,从红色的酒卡槽里提溜了两瓶啤酒出来。 “屋里有冰的,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阴黎点点头,比划了下手指,“冰的好!两瓶。” 老板叫和他聊天的中年男人帮他看顾着火候,阴黎回到桌前刚坐稳当,啤酒就来了。 她把两瓶酒全拢在自己跟前,笑得特满足,“你要开车呢,都是我的。” 卫东明点点头,“最多喝两瓶,先放一边,没那么凉了再喝。” 熟得快的菜一摆上桌阴黎就大快朵颐起来,这里面很多都是卫东明说的特色菜,她捡起一串牛肉,一嘴下去,立马感动出了泪花。 卫东明把啤酒递给她。 阴黎猛喝了一口,“噢,吐火牛肉,果真名不虚传!” 越吃越辣,越辣越爽,配一口冰啤,简直神仙! 她又拿起一串鸡皮,糯糯的黏嘴的口感,一嚼鸡油就爆香在唇齿间,阴黎嗨了,“难怪你以前这么喜欢来这儿,该让你早点带我来的!” 卫东明端过她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其实那些年岁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享受,很多时候也是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起码身上的淤青没怎么断过。 他看着她吃得一脸兴奋的样子,在这种充斥了整个年少轻狂的旧氛围里,莫名就心安了,像沙漠里的淘金人,像金盆洗手的刀客,她是他的绿洲,也是他封刃的理由。 卫东明21 吃饱喝足回到家已经快12点了,阴黎回的2702洗澡。 等她收拾好了过来,卫东明已经一身清爽地坐在电脑前看了好一会儿了。他把电脑合上,对她招招手,“过来,我给你吹头发。” 吹风机就摆在他身侧。 阴黎颠颠地跑过去侧坐到他腿上。 “这怎么吹。”他拍她屁股,“坐沙发上去。” 阴黎把屁股挪到沙发上,腿却仍叠在他腿上。 卫东明把她的腿放下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后,才撩起她的头发吹起来。 他一边吹,阴黎就一边抖肩。 卫东明把吹风机按停下,“笑什么?” 她笑得一颤一颤地,转过身扑到他怀里,“我家总裁不是冷淡又霸道吗?为什么谈了恋爱之后就变成了耐心细致款?” 卫东明帮她把头发握住,避免沾湿后背,他眉头轻蹙,当真思索起她的问题来。 “女孩儿不都应该要娇养吗?”他说。 阴黎没抖了,在他胸前深深嗅了一口,然后乖乖地转回去坐好,“要不我抽空去剪个短发吧,省心。” 卫东明把她头发担在手上,继续吹起来,“看你喜欢,并不麻烦。” 上床后,阴黎很自觉地钻进属于她的那床被子。 床头灯一直亮着,她打个哈欠,“开着灯你睡得着吗?关了吧,我一般不起夜。” 卫东明把她捞过抱在胸前,“那你晚上想起来就叫我。” …… 阴黎回东明集团上班的第一天,嗯,有点忙。 大大小小的方案需要分析,工作难度不大,只是一如既往地需要按部就班走分析流程,有点琐碎和费时。 她忙的时候,卫东明也忙。 午饭两人一起在办公室吃的,星级饭店送来的一模一样的标准餐。 “唔……这个也不错,但还是昨晚的烧烤好吃。” “烧烤少吃,不健康。” 阴黎没忍住又笑起来。 “笑什么?”卫东明问。 她却只点头,回他上一句话,“嗯,好的,少吃,我知道了。” 看到他皱眉,阴黎手痒痒地伸过去把他额间的褶皱抹平。 办公室的门开着,王杰站在门口,视线不可避免地囊括了正在友爱互动的两个人。他在阴黎的侧前方,却是在卫东明的侧后方,王杰抬起的手有点犹豫,总裁还没注意到自己,敲?还是不敲? 正当他准备退回去晚点再来时,阴黎开口把他叫住了。 “王助理,进来呀?” 她一出声,卫东明自然就转头看了过去,落在王杰身上的眼神既没有怒意也没有冷意,但他还是莫名心虚,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心里在想,不知道耽搁总裁谈恋爱是什么罪? 吃得差不多了,王杰进来后,两人就都停了筷子。卫东明抓住阴黎的手不让她动,他一边收拾餐盒,一边问道,“什么事?” 王杰毕恭毕敬,“总裁,上次泄露的拍案,那边有行动了。” 卫东明点点头,“你让人继续注意着,下午的会议提前半小时开。” 王杰点头。 阴黎去接卫东明手里的袋子准备拿出去扔了。 王杰眼尖地立马朝总裁伸手,“阴小姐,我去吧,我反正要出去。” “行。”阴黎让给他,眼神大加赞赏,“真真是贴心儿好助理。” 王杰:“……”终于从狗腿升级成贴心儿了吗。 贴心儿出去还顺带带上了门,阴黎转身就朝卫东明扑了一个熊抱。 他轻轻推了一下,推不开就作罢,依旧的身体诚实、语气冷酷,“上班时间不准腻歪。” “嗯~~刚吃了饭,坐下会不消化的。” 卫东明艰难地把自己从她那勾魂摄魄的波浪语调儿中拔.出来,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道,“你站一会儿,我先去工作。” 阴黎仰起脸,左右摇他,“那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卫东明别过脸,“不行!” “那好吧。”阴黎稍稍退后,语气失落得像落汤的小鸟。 正当卫东明以为她要放开他时,阴黎忽然就收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她笑得鸡贼、语气揶揄,“既然如此,那只好再抱个半把小时咯。” 卫东明觉得女朋友太粘糊了也是种烦恼啊,尤其他这种大龄那什么男,天天被撩被撒娇……唉,一言难尽……真的不经撩、也经不住撒娇啊oz “你越来越不乖了。”卫东明木着脸来了这么一句。 阴黎噗嗤一声笑,哪里来的霸总小言台词? 如果他能说得狷狂邪魅一点,那还挺带劲儿,但这是什么硬邦邦僵硬语气? 她的笑声成功地让卫东明的脸色由红变为黑红。 男朋友已经很南了,女朋友还跟个小妖精一样,不知节制!打也不得,骂也不得,卫大总裁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劝退词,哪怕苍白无力呢,稍作体谅啊! 结果倒好,阴黎没能体谅也就罢了,还无情嘲笑! 卫东明黑着脸一把抱起她。 阴黎没有防备,重心后仰,连忙攀住他,“干嘛?” “惩罚你。”他面无表情地说。 “噗!”她又笑了一声。 阴黎被他抱着带进了休息室,她搂住他的脖子心想这人莫不是终于开窍了? 休息室的推拉门一关,她就被抱着抵在了门上,卫东明的眼神已经隐隐有些露骨了,带着火热,被注视的人,像被火燎过脊椎骨一样。 阴黎突然感觉有点羞涩怎么回事?不知不觉脸就红成了猴屁股。 “你笑什么!”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战局反转,终于轮到卫东明笑她了,他但笑不语,笑声却越发让人烧脸。 不看他的眼睛的话,阴黎还是很有胆子的,她以唇封唇,堵住他的笑声,并且决心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亲上去后还坏心思地舔了舔又咬了咬,总之怎么色.情怎么来。 然后她就如愿了,低沉磁性的笑声戛然而止,但与此同时,空气中却多出了些叫人无端发毛的危险因子。 阴黎咬他的动作慢下来,而后退开。从她亲上去的那一瞬,卫东明就像被按下暂停一样,任她作乱,不反抗也没迎合,当然如果忽略抵在她身上的那越来越重的力道的话…… 阴黎慢慢放开他的眼睛。 然后…… 她才明白,方才的眼神也仅仅只是露骨罢了,此刻才是真正的情.欲的燃点,他像某种蛰伏起来的野兽,眼里那股子要把她拆分下肚的劲儿……真不像闹着玩的。 果真,下一秒她就被拋到了床上,他顺势压下来,领带被他单手取下,接着,他用它绑了她的眼睛! 然后? 然后卫东明神色餍足地去开他的会了。 阴黎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气息不匀,发丝凌乱,香肩外露……她盯着天花板,有点小自闭。 (微笑)来,我们伸出手指头数一数,这是第几次被白.嫖白撩了呢? f……k!她真的很想问一句:勾起人家的兴趣又不负责疏导,总裁大人,你都不怕报应萎的吗?! 等卫东明开完会回来,阴黎已经从休息室里出来了,有人跟着他进来汇报工作,他也不好频繁地往她那边看。 等人走后,卫东明咳了一声,阴黎听见了,却专注着电脑,吝啬反应。 他从座椅上起来,走进了打量她。 额,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小脸绷得有点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起来高冷又严肃,和撒娇的时候差别很大,和在休息室的时候……也不一样。 卫东明主动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让她坐到他腿上。 没有反抗,嗯,应该有戏。 他圈住她,眼前突然就闪现过一截细白柔嫩的纤腰,想到自己打的记号,他心里升起满足感的同时又升起不满足感。 “生气了?”他把头搁在她肩头。 “卫总,以后公司里言公不言私。”她绷着小脸冷冰冰地答道。 糟了,没戏。 卫东明隔着衣服捏了捏她肚子上的软肉,“能不能原谅一次?” 阴黎差点被他捏破功,她怕痒,真的是拼尽全力才维持住那丝高冷,她被他捏得更气了,转过头不予理睬。 从没哄过人的卫大总裁犯了难,不过他现在在她面前不存在总裁架子,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就老实认错,知道自己不擅长哄人就不耻下问。 他拉过她两只手,大手握小手,态度极为诚恳,“我为之前的所作所为道歉,阴黎,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 阴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想我原谅你?” 卫东明点头。 “怎么样都可以?” 卫东明迟疑了下了,复点头。 阴黎气儿顺了,但到底要他怎么做她却没告诉他。 下午相安无事度过,晚上气氛和谐加班,不过卫东明没忍住在网上搜索了下哄女朋友开心手册,然后看到了广大网友的热心助力。 最管用方法排名前三:“包治百病”、“随便花”、“亲亲抱抱举高高”。 卫东明暗自点头,嗯,都好实行。 前两条他坐在办公室里发发信息就搞定了,第三条?他抬头瞥了一眼,还是回家再说吧…… 他见她关了电脑,连忙起身。 “忙完了?时间还早,我等你。”阴黎说着掏出耳机准备追剧。 卫东明想着他的哄女友第三式,摇头,“没剩多少了,我带回家去做。” 阴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还是做完了再回家吧。” 卫东明摸不准她的心情,但他觉得情况不明的时候,应该顺着她。 等两人回到公寓,为了节省时间,阴黎照样去的2702洗澡。 头发吹干后,卫东明正准备……就被阴黎推进了卧室,然后被推到了床上。 再然后? 再然后中午的领带数目增加到了三条。 卫东明22 元旦过后,政府的土地招标就要开始了,卫东明给顾建华布的局也一步一步趋于完善。 最早要从阴黎和卫东明的追尾事故说起,虽然查出来是徐怀恩搞的鬼,但卫东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设防加深了警觉。 接着财务报表被偷,顾建海浮出水面,卫东明隐约觉得公司里还有其他内鬼。 他是白手起家,而且手里的产业是由黑转白,一路下来得罪的人不计其数,真让他猜是谁在东明集团安插了人,安插的人又是谁,他只能说可能性太多,一时半会儿真猜不到,但这却并不影响他把内鬼的面具撕开,面具一撕开,幕后人的幕布也就不复存在。 就像下棋,卫东明下一步棋,如果幕后人的这颗棋子不动,就说明幕后人对他的这步棋不感兴趣,反之,棋子一动则自动暴露幕后人的目标,由棋子动作反推幕后人的目标,再根据目标筛选排查,就能很轻松地算出幕后这个人到底是谁。 土拍案的泄露就正好说明了一切。 整个市最需要这份土拍案的只有一个人——顾建华。 abcde五块地可是整块儿整块儿招标的,有能力吞下这个面积量的投资商,整个市数数,一双手便能数过来,而能与东明集团竞争的,也只有顾氏地产。 那份土拍案自然是假的,不,应该说半真半假。 “你已经知道政府要重点开发是哪块儿地了?”阴黎问他。 “c。” “哇哦。” 卫东明笑着帮她把嘴合上,“我也只有六成把握。” “那顾建华呢,你觉得他倾向于哪块儿地?他又有几成把握?”阴黎又问。 “应该和我差不多,怎么这么问?” 两人聊着这般正经的问题,但做的并不算特别正经的事儿,这个恋爱谈得酸臭味十足,每天都要腻乎一阵儿。 “我之前诈过郑钧泽,他说只要一说发展方向,你立马就能猜出是哪块儿地。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搞到政府近十年来大大小小所有的规划文件,甚至可能需要到那些已经落定却尚未公布的保密性没那么强的政策方针,我看看能不能用数据分析帮你算个概率出来。” 卫东明亲亲她,“准确性有多少?” 阴黎思考了一下,还是很严谨地回答他,“概率未知,这得看收集的信息数量,也许算出来的结果还超不过你的六成预期,只能给你做一个参考。” “嗯。” 隔天,卫东明再次登录了那个不常用的qq号,然后下午就扔给了她十几个g的资料。 阴黎腾出手全身心的投入,四天后有了结果——最大的那块儿地a,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八。 结果让人震惊,居然和卫东明预估的不是同一块儿地,阴黎又花了两天把资料反反复复整合,按排列组合的方式多次随机掐除掉部分数据后重新计算,只有四次计算结果的指向是c地,剩下的所有次数,结果全都指向a地,概率最低的时候也有58.3%, 阴黎把焦点放到指向结果为c的四次计算上,用它们所囊括的数据去和卫东明给她的原始数据作对比,然后找出被掐除的那部分数据,这部分数据无疑具有严重偏离性,正是这微不起眼的小小几条,导致了最终结果的差异。 阴黎把这几条数据发给卫东明看,然后发现对应所属的政策里大部分都是郑宪亲拟的,并且有一个很明显的关键词——生态。 abc三块儿地,各有各的优弊。 a地就像一块儿未经雕琢的璞玉,璞玉虽好,雕琢打磨却很费工夫,加之a地面积最大,人力物力投入是不可小觑的。 b地地势是三块里面最好的,但真要开发起来,只能算差强人意,整个市的未开发区里地势比它优秀的还很多,也就意味着它可以被替代。 c地的优势在于各方面都具备一定的发展基础,但同时历史遗留问题较多。 按阴黎的理解就是:a很天然,b很大众,c较全能。她想了想,如果这份赏赐在她手里的话,她应该也会像卫东明所想,把它赐给c,也许就像那句话的意思一样,“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大部分地区,然后达到共同富裕。” 她看他眉头皱着,提意见道,“要不我们去a地实地考察一下怎么样?” 说走就走的旅行,a地是丘陵地貌,人口不多,但似乎分布还挺均匀,小镇和小镇挨得不远不近,尽管没有一马平川的交通路线,但都已经通了公交车了。 阴黎看着沿途风景,没忍住半道下了车,这是一条宽度刚刚好够suv车型的车对向错车的水泥路,路很平整像是刚修不久。 路的旁边是一条小河,此刻河水已经干枯,露出了河床,仅剩两米来宽、深及脚踝的水面。河边的石子颜色有深浅之分,深浅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看着这条线似乎还能想象出夏天水涨时,这条小河的盛况。 阴黎拉着卫东明下车后就狠狠深呼吸了两口,“空气太赞啦!四面全是竹山竹海!” 她撑着路边护栏,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前面的鹅卵石河床喊道,“啊,我好想去那里扎营烤烧烤!” 阴黎喊完回头看到他脸上不赞同的神色,直接替他把话说了,“嗯嗯——知道了,烧烤少吃。” 她张开怀抱,像拥抱大自然一样,“总裁大人,你说把这里打造成旅游风景区怎么样?” 卫东明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那吸引游客的噱头呢?” “嗯……万亩竹海,林间漂流,山野农家乐?” “嗯——中规中矩,只能算一般。” 阴黎的两只幻耳耷拉下来。 确实,从城市里出来,好山好水虽然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一路上的风景雷同,着实算不上特别出彩,倒是下车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能一扫心中郁气。 上车后继续前行,傍晚的时候,还真在路边看到一家农家乐,两人决定就在这里落脚,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这是一栋三层小砖房,白墙青瓦,在这竹林环抱的地方,别有韵味。 其实和竹最为搭配的应当属兰草,这小院里居然种了几颗,可惜连个花苞都没有,倒是一旁的腊梅开得正好,寒香袭人。 院子里有鸡,还有呆鹅,这只鹅子貌似是只看家鹅,看到人进来,昂着头摆着屁股就冲了过来。 这种又肥又呆的大白鹅子是全网皆知的村头恶霸,性格一点也不温顺,它的攻击力连黄鼠狼都害怕,阴黎不敢惹它,忙躲到卫东明的身后。 屋后的竹林坡上下来了一位提着篮子的中年妇女,发量可观发色黝黑,绑了一条麻花辫盘在头顶。她呵了一声,这呆头呆脑的鹅子竟真被呵住了,绷直的脖颈放松下来,屁股一扭,很大势地旋开。 打过招呼之后,中年妇女领着阴黎和卫东明进了屋,堂屋里没铺地砖,是颜色较深的水泥地面,两张圆桌,数张竹椅,剩下的就是电视机电视柜,陈设很简单。 阴黎走到角落里观察几个陶土坛子,中年妇女大概也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告诉她说里面是泡的酸笋。 主人家递过来一张菜单,阴黎直接交给卫东明让他点菜。 卫东明拿过这张塑封已经有些卷翘的菜单,发现,“只有食材没有菜名?” 女主人点头,“上面的食材是按照四季的生长规律归类的,你们可以先看看上面有没有喜欢吃的菜,然后再告诉我想吃哪种做法。” 阴黎听闻来了兴致,凑到卫东明身边和他一起看起来。 农家菜的品种不多,大概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天吃饭,鸡鸭倒是四季长供,鱼的旁边有个括弧,括弧里面写的“偶尔有”。 阴黎就问了,“那今天有鱼吗?” “我老头子出去钓去了,等他回来才知道嘞。”她说。 阴黎点点头,复又问道,“你们这可以住宿吗?” 不可以的话,两人就准备露营了,车里准备着帐篷呢,就是现在气温有点冷了。 女主人点了点头,“可以,你们先点菜,我上楼去给你们收拾。” 两人正研究着菜谱,外面的呆鹅轧轧地叫唤了起来。 阴黎跨过门槛,篱笆院门被推开,一位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白绿色的涂漆桶,腿一摆,直接把试图往他身上蹭的鹅子给撞了开。 中年男人看见阴黎和卫东明后,给了一个很和善的笑容,阴黎回以微笑,跑到他面前低头往桶里看。 “呀!这么多条,今晚有鱼吃耶!”她转头回望卫东明。 卫东明三步两跨也走进来,他看了看桶说,“会不会太小了一点?” 中年男人爽朗地大笑两声,“这鱼就只能长这么大,我叫老婆子来炸一下,这鱼就得炸着吃,炸着吃好吃着呢。” 卫东明伸手抹了一把阴黎的嘴,好笑道,“注意口水。” 菜齐后,阴黎招呼着两个主人家一起坐下吃,反正点了很多菜,卫东明也没有异议,男主人甚至很爽朗地说,“那就只收你们一半的伙食费。” 六菜一汤一水果。炸黄鱼肉质细腻带着甜味,又酥又脆根本吃不到刺!酸笋炒腊肉,两个字,下饭!柴火鸡真叫一个香!腌笃鲜才是绝了,冬笋咸肉豆皮莴苣,世上怎么能有如此完美的搭配!剩下的还有炝炒油麦菜、酸辣土豆丝、凉拌菠菜,虽然不具特色但农家菜好像就是要好吃一些,饭后还有一个大柚子! 吃饱喝足后,阴黎搬了两个凳子拉着卫东明在院子里坐下。 卫东明把她圈住,“不冷吗?坐这。” 阴黎靠在他肩上,吸了吸鼻子,“风吹着有点,但是刚吃饱饭,热量供应充足,才不怕。”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嗯,是吃得挺饱的。” 阴黎听见他的笑声更是犯懒,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腊梅的甜香,哪怕冷也让人忍不住想一直这么坐在这儿,“亲爱的,你最近笑的频率比以前高了很多哦,都是我的功劳,嘿嘿。” 每天被她叫上许多遍,卫东明已经对这三个字免疫了,他摸摸她的肚子又摸摸她的下巴,像挠小狗儿一样。 那只呆鹅不知道钻到哪里歇息去了,天黑透后,阴黎也拉着卫东明准备上楼休息了。 按着主人家的指示,她拿着钥匙打开房间门,期间卫东明一直用手机给她照着灯。 这原来是一间竹房子啊,地板墙壁都铺着竹片,床、床头柜、衣柜、衣柜里挂着的衣架,全部是竹制品。 阴黎东摸摸西摸摸,还凑上去闻了闻。 额,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竹子的清香…… 她推开窗户,躺在床上试了试,有点硬,但是还是挺新颖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房间里没有卫生间。 “我去车上取洗漱用具。”卫东明说。 “我跟你一起去!”她从床上蹦起来。 “你躺着休息一会儿吧,难得再跑一趟。” “我不累。”阴黎说着主动拉过他的手。 卫东明牵着她下楼,“你是不是太黏我了一点。” 她挑眉看他,“怎么,嫌我烦呐?哼,我怎么看有的人反而一脸享受!” 卫东明毫不避讳地扬起嘴角,“嗯,确实享受。” 第二天醒来,主人家煮的红薯粥、白煮蛋、糖包子。 阴黎吃着卫东明给她剥壳的鸡蛋,嫌弃地把蛋黄分出来,她喝了一口粥后眯了眯眼,红薯好甜~ 堂屋外女主人正拿着一把大竹扫帚在清扫院子,那只大呆鹅好会拉屎的说。男主人从厨房钻出来,手里提着昨天那个塑料油漆桶。 “您又要去钓鱼?”阴黎问道。 “闺女,那鱼太小,可不是钓的,是拿网网的。” “哦哦…”她点点头。 “你们要一起去玩不?那边有地暖水,挺暖和的,可以泡泡脚。” 卫东明剥壳的手一顿,“温泉?” 男主人看他们似乎有些感兴趣,又看到桌上才吃到一半的早饭,索性放下桶坐下来等他们。 “算不上温泉,就几个小泉眼,刚够放下脚的,倒是一年四季都在喷热水,据说这的老人就是因为经常泡脚,所以长寿的多。” 阴黎也透悟了,眼睛亮起来,“泉眼的事情知道的人多吗?” “住在这儿的人倒都知道,不过这边也就四个镇,统共八个村,有的人坐在家门口都能接到地暖水,不稀奇。” “外面的人不知道?”卫东明问。 “应该……知道吧?”男主人回忆了下,“记得有一年还有当官的过来考察,据说要整什么温泉度假村,不过最后不了了之了。” ※※※※※※※※※※※※※※※※※※※※ 更四千稍作补偿,昨天去补充我贫瘠的弹药库去了,深深觉得自己的文丑不留人,感谢给我评论的三位读者。 写故事如筑长城,非一砖一石垒就而不成。 作者第一希望自己能坚持; 第二希望能行文有趣; 第三希望笔下所绘角色,我爱之。 卫总裁的世界快要结束了,会有两个小番外,不一样的梗。 卫东明23 卫东明让农家乐老板领着他走遍了所有温泉泉眼后,就带着阴黎驱车回了市区。 走这一趟,两人心里都十分肯定了,政府即将要开发的对象是a地而非c地。 但是阴黎很疑惑,既然政府很多年前就已经考察过a地的条件了,为什么开发案会拖到现在? 卫东明把车停在办公大楼的车库,熄了火却并不急着下车,在车里给她解惑道,“因为搞旅游业投入巨大,风险也高,收效却很慢。早几年的经济情况不支持这项想法,那时候把钱投到工业建设里才是最明智的。而现在,大众的生活水平普遍往上翻了好几倍,吃穿不愁了,就很需要一个离家不远的好去处来消遣或者排解疲惫。市内够得上景点的地方就只有一个淡水湖泊,近两年又猛刮起一股‘乡村振兴’风,要不是政府阻止,湖边早就筑满一幢又一幢的私人别墅了。” 阴黎点点头,又有点担心,“我觉得温泉的事知道的人虽不多,但也不算秘密,你说顾氏那边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下了车后,卫东明拉过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顾建华如果知道政府要开发的是a地,那他恐怕根本不会参与a地的投标,顾氏一直以倒卖地皮赚钱,做不了旅游开发这种长期性的投资,而我正好是搞工程建设的,就凭这点东明集团就比顾氏地产占优势,除非他给出的价格超我许多,否则政府一定会选我。” 上到顶层,卫东明放开牵着阴黎的手,王杰接待完人回来,正好看到专用电梯的数字在跳动,就直接等在了电梯口,电梯门开后,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比平时低一些,“总裁,顾氏的总经理过来了,人在接待室。” 顾曳?阴黎挑了挑眉。 “你要一起去吗?”卫东明问。 她摇摇头,虽然有点好奇,毕竟如果是私事要找他,顾曳不应该上门来公司才对,但如果是公事,两家谈合作?这也太扯了。 想到顾曳,阴黎就觉得又很久没吃火锅了,于是喜滋滋地提议,“等你们聊完,我们三个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 卫东明想了想,答应了她,其实还准备忙a地的投标案的,算了,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 被美色误国的卫大总裁似乎忘了,这个节骨眼上,是谁刚陪她周游了竹海一日半。 卫东明进到接待室,顾曳抬头唤了一声“哥”。 他点点头,坐到他对面,“怎么过来公司了,顾建华让你过来的?” “嗯,二叔今早病故了。” 卫东明心里有数,不是很惊讶。 顾曳接着说,“他写了一份赠予书,把他拥有的所有资产都送给你了,包括顾氏的股份。” 卫东明根本不屑一顾,冷哼一声,“他这是良心有愧了?所以临死前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哥。”顾曳把身旁的文件袋递上,“这份赠予书写了十多年了。” 卫东明眉头皱起,紧盯着面前的文件袋,但并不伸手去拿,“什么意思?” 顾曳沉吟了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却也只敢点到为止,“二叔终身未娶,也没留子嗣。” 哪怕这样,卫东明周身的气息还是隐隐有些暴戾。 顾曳把眼皮垂下,文件袋也放回来,“顾建华叫我拿来给你看看的,他知道你不会要。” 这句话是在提醒卫东明,顾建华把一切都算准了,他巴不得你不要。 “有烟吗?”卫东明烦躁地起身。 顾曳把烟和火都递给他。 卫东明走到窗边,点上一支。 东明集团是新起之秀,顾氏地产则树大根深,现目前的情况是,两者谁也动不了谁。哪怕这次的土拍卫东明能把一切都占尽优势,也只不过让东明集团稍微地领先了一点罢了,却并不能真正地撼动顾建华的根基。 一支烟抽完,卫东明身上的冷意散了些,“给你吧。” 顾曳眉头一皱,“给我?” “嗯。”他点头,“顾建华之所以派你来告诉我这件事,就是料定我不会要,正好让你篼个网捡漏,我也确实不会要。” 怎么可能要,顾建海可是他的杀母仇人。 顾曳眉头松开,嘴角讥讽地勾了勾,“原来如此。” 比起顾曳和卫东明,顾氏地产才像顾建华的亲儿子,为了这份事业,这个人渣狠到连着亏负两任妻子。顾曳虽然在顾氏顶了个总经理的名头,但顾建华却不曾真的放过权,他信任的只有他自己,在意的也只有他的地产事业。 顾氏恐怕是顾建华捏在手里,到死都舍不得交给别人的,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也许自知有亏,他不敢。 卫东明把烟戳灭在玻璃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眯起眼睛,“你回去后,顾建华一定会问你要赠予书里的顾氏股份,别给他,等这次土拍结束,顾氏老总的位置就该换你来坐了。” 顾曳看他说得这么肯定,也就不再多想,把文件装进手提包里放好,语气轻松,“那我到时候岂不成了最豪的一个,听外公说你还把集团股份划了六分之一给我?” 卫东明点点头,不多言。 “聊点别的。”顾曳也走到窗边,侧身对着他问道,“你和阴黎终于在一起了吧?” “嗯……她说约你一起去吃火锅。” 顾曳弯了下嘴角,“哥,真替你高兴啊。” 卫东明拍了拍他的肩,“顾建华是不是让你接触刘氏老总的小女儿?” “嗯。” “不想去就算了,别委屈自己。” 顾曳点点头,有些好笑。他哥从来都是这样,体贴的话只说一半,这话的意思便是如果顾建华强迫他去联姻,他就给他撑腰做主。 但卫东明说着又皱起眉,“不过你都28了,怎么恋爱都没谈过一场?” 这话嫌弃得好像32岁才谈恋爱的是别人一样,顾曳把头瞥开,不忍心戳穿他。 敲门声响起,卫东明喊了一声,“进来——” 阴黎开了条门缝,踮起一只脚,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门把手上,她只探进来一个头,撇着嘴道,“你俩聊完了吗?实在肚子快饿瘪了。” 卫东明走过去让她站稳当,顺便把她剩下半个身子拉进来,“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摔了怎么办。” 阴黎鼻子轻轻动了动,“你抽烟了?” 虽是问句,语气肯定。 顾曳知道她对烟味有些敏感,连忙招供,把责任揽了过来,“是我给哥的,他就抽了两口就灭了。” 阴黎眉头一皱,“你也抽烟?你们两个都不许抽了!” 她命令完,瞪了顾曳一眼,“别带坏你哥,他备孕呢!” 顾曳:“噗!”/卫东明:“……” 被她一打岔,卫东明身上仅剩的那点冷意也都消得无踪无迹,但脸忍不住有点黑。 阴黎见势讨饶,“说错了说错了,是我备孕我备孕!实在是饿得脑袋都供血不足了。”她摇摇他的手,“好饿,可不可以去吃火锅了嘛~~” 顾曳抬眼在阴黎身上逡巡一周,然后有些激动地看着卫东明,“哥!好事将近啊,看来我要当叔叔了!” 卫东明的脸可耻地漫上红色,哪来的好事,两人根本没到最后一步! 阴黎蔫坏蔫坏地笑出声。 卫东明捂了她的嘴,拉过她应她要求去填肚子,也是真的怕了,唯恐她再口不择言,说出些什么让人尴尬致死的言论。 去火锅店的路上,阴黎的欢快溢于言表。这是她第一次和卫东明一起吃火锅,也是第一次她、卫东明还有顾曳,三个人一起吃火锅。 但吃完火锅,回程的路上卫东明的表情却带着股酸劲儿。阴黎坐在副驾驶上使劲乐呵,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一顿饭就能看出两个人的亲疏关系,她和顾曳熟知对方喜好,反而卫东明,既不知道顾曳爱吃什么,也不知道她不吃什么。 车停好后,阴黎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但忍不住笑,“噗,不急慢慢来,互相了解嘛,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卫东明挥开她的手,冒着寒气儿下车,几个大步赶在她开门前挤进了副驾驶。把人一把抱过,压在大腿上,不由分说就亲了下去。 阴黎脸上酡红一片,狠狠瞪他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还讲不讲理了!” 卫东明瞟了一眼她不断起伏的胸口,眼神炙热道,“确实只动了口。” 阴黎气得磨后槽牙,她一个深呼吸,勾着他又吻了一剂,这一吻真的是穷尽了十八般武艺,一一实践完那些年看过的小片片。 在卫东明把她越锢越紧前,她抓住机会,抽身逃跑。站在门边,阴黎稳了稳呼吸,看到小帐篷后,得意地给了他一个挑衅眼神。 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总裁大人先在车里恢复一会儿哦,我就不等你了。” 卫东明好笑地看着她走远,低头看到自身状态,感觉有点糗,老老实实地待在副驾驶里等平复。 顾曳的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想到饭桌上的欢快场景,他没忍住给阴黎发了条信息:“厉害[大拇指]”。 回到顾氏,顾建华正把玩着一个古董陶壶,拿着除灰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他面前一整面墙全是大大小小的展格,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陶器。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转,“回来了?你哥怎么说。” 顾曳如实回答,“哥说他不要,说我要喜欢就拿去。” 顾建华听闻,脸上的严肃终于松动开,转身露出一个满意却稍带压抑的笑容,“也好,你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一直很深厚。” 他沉思了一瞬,又问道,“你哥只是口头承诺?” “哥说让我先联系着律师,等他忙过这阵儿了再处理。” 顾建华彻底满意,他点点头,“你哥是应该挺忙的,为着政府那土地招标的事。” 他叹口气,“这孩子就是执拗。”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着顾曳,“你别学他。” 顾曳对他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只护短道,“您别这么说我哥。” 顾建华笑笑,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他拍拍顾曳的肩,“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记得找律师,转赠条例拟好先拿给我看看。” 顾曳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 这章补昨天的,晚点还会更一章,可能十一二点去了。 卫东明24 招标公告出来的这天,卫东明的公司正在准备开年会。 对于东明集团的员工来说,这则招标公告是春节前最值得庆祝的工作成果,更是年会上最压轴的意外惊喜。 反观顾氏,顾建华已经气得在办公室里摔了好几个宝贝古董了,可惜等待他的,绝不止这一则坏消息。 顾建华很快被请去了股东大会。 顾氏的控股很零散,握有百分之七的股份的股东就算得上大股东了。东明集团就不一样,卫东明算得上一人霸股,手里攥着的股份有68%之多。 他一下就把其中的六分之一划给了顾曳,11.333%,要知道顾建华也不过才握有顾氏股份的20%。卫东明这份大气真的是常人难有的,习惯了掌控财权的人往往更在意得失。 那天,卫东明在会所见完陶钦之后,见的第二个人就是王博延,也就是顾曳的外公、顾建华的老丈人。 王博延好笑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孩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算我看不惯顾建华,但顾建华手里的东西以后终归是小曳的,哪怕为了小曳,我也不至于去侵害顾氏地产吧。” “那块地拿到手本身就稳赚不赔,你赚和顾建华赚有多大区别?”卫东明嗤笑一声,“哦,也还是有区别的,你赚了还会想着留给顾曳,顾建华赚了却就未必。” 卫东明前后见的陶钦和王博延,但他对两人的态度明显不同,对待陶钦,他是敬佩加稳重;对待王博延,他则是狂妄加犀利,早在徐怀恩一事时,阴黎就说过卫东明很懂得把控人心。 王博延放下茶杯,轻叹口气,“你说得没错,但我若真的抢下那块地,不就明晃晃地同顾建华撕破脸了吗,小曳夹在中间不好做。” 年事已高的老人瘦归瘦,但坐在那里就像一颗劲竹,刚正而坚韧。顾曳也是,气节君子,清华其外。顾曳的很多品性应该都是遗传自外公,他就像王博延的年少翻版。 “顾曳被夹在中间?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什么会被夹在中间?难不成因为父子情深?嘁,可笑。”卫东明说着可笑,脸上也同样露出一个很可笑的表情。 王博延横眉冷对,“孩子,慎言。” “慎言?”卫东明靠向椅背,不惧不颤,“我看应该是直言才对。倘若顾曳有话语权,他未必会被夹在中间,他根本就不站顾建华那边,又何来不好做一说。就如同此刻,哪怕你恼怒了,我一样直言不讳,你奈何不了我,这就是我的底气!可你和顾建华谁给过顾曳底气?!” 王博延又叹了口气,“小曳是个苦命的孩子。”对于合作的事,他心里的抵触有了一丝松动。 卫东明也没想着仅靠这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他,“我带了份文件,你可以看下。” 王杰于是上前,将股份转让书呈上。 王博延翻开看了看,惊讶不已,“这……” “也就抵了顾曳当年为我挡的那一刀。”卫东明不甚在乎地说。其实心里想的是,既然你们谁都不肯给他一点实在的,那就闪开让我来。 …… 顾曳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时,正好遇到匆匆赶来的顾建华。 顾建华压低声音训斥,“你外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会议结束你去我办公室等着!” 顾曳侧身落后一步,让他先行进去。 事实上顾建华还不知道这会议室进去了,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 顾建华没看准真正要开发的地皮,买回来一块没什么用的c地。对于顾氏地产这种靠倒卖地皮为生的企业来说,最害怕的就是盲目屯地,没有价值的地是不好卖出去的,手里的地屯多了卖不出去,资金链就容易崩断,资金链崩断的后果没有一家企业可以承受,根基深厚的顾氏也不行。 开发地皮没买准不说,连傻子都知道拍下就能赚钱的de两块地,顾建华也一个没捞着,反倒让不懂地产的陶氏和王氏捡了便宜,这在这些股东看来,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啪.啪地打脸。 现在,他们一致怀疑顾建华是否还有那个能力来引导顾氏地产在正确的方向上前进。 顾建华坐上属于他的第一把交椅,底下的讨论质疑之声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顾忌。 顾曳也坐下后,整个会议室的人就都到齐了。 顾建华不动声色,“各位召开股东大会想必也是知道了此次投标结果,虽然结果不容乐观,但众位不必惊慌,顾氏在地产行业的龙头地位仍旧不可撼动。” 他说完后,场面有一瞬的静默,都说出师要有名,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已经堵住了大部分股东的口。 有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开口道,“顾总,您这话说得就不太对了,企业是需要进步的,不能依靠往日辉煌沾沾自喜,否则不就成了画饼充饥的自我安慰了吗?这是空想,要不得,我觉得咱们还是得看点实际的。” 他说完就有人站起来接着发言,“这话我同意!那实际的我们又看到些什么呢?实际情况是我们被东明集团领了先!我们是被其他行业者横叉一脚分了羹!这太让人痛心了!” 这人语气激昂,又接着说,“想当年,顾氏地产是何等辉煌,可谓是地产行业里无人出其右!可今天呢?各位,东明集团才创立不到十年吧,对方的发展情势就已经超过我们了!顾总这几十年对公司的贡献我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不过为了公司好,哪怕明知说出来会得罪顾总,我也得向各位进言,我觉得公司是时候注入新鲜血液了!” 他说完就坐下,也不看顾建华的脸色,倒真像长了一副直来直去的肠子。 顾建华刚进会议室时带上的温和笑容早已经消失殆尽,他刚想说话,就被人打断。 “不瞒各位,我也是同样的意见。” 新站起来的人措辞更加直接,“此次投标让我对顾总的决策能力彻底失望了,其实不止这一次,今年来我们连着败给东明集团好几回了,我觉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顾氏覆灭是迟早的事!” 一提到覆灭两个字,整个会议室一下就喧闹开来,人心惶惶。时代发展太快了,有的企业是无声无息就壮大,有的企业则无声无息就消失,一个决策、一着不慎,几十年的经营也可能瞬息之间付之东流。 尤其地产这个行业,是和国家政策息息相关的,如果理解不了上面的意思,行差踏错后连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就拿这次政府的招标案来说,a地的发展方向居然是度假旅游?完全是顾氏的短板!这不禁让这些人怀疑,政府是不是在招标之前就已经对东明集团有所青睐。 所以许多人已经开始埋怨起顾建华来,因为最初就是他提议说只做地皮投资,专心屯地专心倒卖,这样不仅来钱快还省心。 现在这些人都认为顾建华错了,东明集团那边不就又买地皮又接工程吗?人家一心二用不也一样做得风生水起吗?人家两个方向还互补呢,赚钱多不说,还没有屯地风险! 顾建华听着底下这些人呜呜泱泱的声音,不耐烦地呵了一声,等安静后,他冷笑道,“所以这是开给我的□□大会?” 他一个个望过去,目光所过,没人与他对视。 有人当和事佬,“顾总,大家不是这个意思,您领导顾氏这么多年,我们谁不记着您的好呢。” “是啊。” “是啊。” …… 底下附和一片。 顾建华并没有因为这些附和声而收起冷意,“那前面大家的发言是什么意思?” “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半会没人再站出来说话。 “但说无妨。”顾建华脸上又带上笑,仿佛真的在鼓励他们畅所欲言。 他不笑还好,一笑,股东们更是偃旗息鼓。 顾建华站起身,拍了拍衣摆,“那既然无事……” 他停顿了一下,给足时间给众人反应。 “那既然无事,会议就到此为——” “我还想说两句!” 第二大股东站起身来,“顾总,怎么这么着急,会议才开不到十分钟,好不容易股东们聚齐了,大家随意聊聊天也是好的哇。” 顾建华面带不善。 “算了,看来顾总时间紧迫,我还是要言不烦吧。”第二大股东也同顾建华一样,视线绕着会议桌转了一圈,众人都随着他的视线安静下来。 “我认为……顾氏应该换一换决策人了!” “轰!”那些被暂时压住的声音瞬间沸腾。 “原来也有大股东持有这样的想法!” “是啊……” “可是换谁来呢?” 众人犯了难,但却是在讨论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没有一丁点的反对声音。 顾建华的眼神凛冽起来。 下面的人自顾自地讨论道,“参与公司管理的股东也没几个呀,我们几乎都不管那些事儿啊!” “是啊,历来是持股股东才能参与决策啊!” “安静安静。”第二大股东扬了扬声音,场面果真安静下来。 他看了看顾建华,笑得平和,与顾建华脸上的冷意形成强烈对比。 “顾总,我的提议您肯定能接受,大家听了我的提议也肯定马上就能明白我毫无私心。” 他用和善平缓的语气继续道,“其实我推荐的替代顾总的人选就是顾总的儿子,也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顾曳进入公司已经两个多月了,据我观察,总经理的能力和他的学历成正比,眼光独到行事有章法,颇有顾总当年的风采啊。而且年轻人懂得多,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强,顾总,您总归是要退居二线的,不如趁现在,正好培养一下接班人,大家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有人站出来反对,“好是好,可公司要求做决策的人必须持股,我对总经理的能力是没有异议的,但却似乎……他并没有公司股份啊。”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顾建华居然没有给儿子股份?这是防人都防到亲儿子身上了吗?一时间,众人看顾建华的眼神就带上了些意味深长。 二股东在这个适当的时候又开口了,“前段时间真正的二股东顾副总不是病故了吗,据我所知,他手里的股份全都转给了顾总经理,是这样吧?” 二股东看向顾曳。 顾曳在顾建华的凛视下,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 “那我没意见了。”先前反对的人首先表态 “我也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 …… “那顾总您呢?” 第二股东看向顾建华,但他却并没给顾建华开口的机会,他笑了两声,“想必顾总对我这个提议是喜闻乐见的,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出众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啊,不过以示公平,大家还是投票表决吧。” …… ※※※※※※※※※※※※※※※※※※※※ 卫东明:占着茅坑不拉屎,我的弟弟我来宠! 卫东明25(完) 顾建海和顾建华,与卫茹一生的悲惨息息相关的这两个人,一个被病痛折磨而死,一个输掉了最在乎的事业。 卫东明也算替卫茹报了仇了,但报了仇他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开心,反倒多出一种怅惘感。 斯人已逝,报仇雪恨到底能不能安慰故去的人的灵魂,这不得而知。在阴黎看来,这种没有超现实元素的普通世界,大仇得报更多的作用只能是消除还活着的人的心结。 可卫东明心里的结却并未因此有多少松动。 年会过后,东明集团的员工就彻底放假了,卫东明也稍微得闲,但阴黎不止一次发现他半夜睡起来坐在客厅抽烟。 她想卫东明心里的结或许另有其他,甚至可能是他自己系上去的都说不定,还系得太死,都不愿主动解开。 马上要过年了,阴黎把公寓翻新了一下,2701的装修调调实在太冷清了,她想布置得温馨一点,有年味一点。 她拉着卫东明去逛了家居市场,买了很多软装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还买了很多情侣款的日用品,回家后两个人齐齐动手,争取一天之内给公寓换新颜。 她把买的方正红纸铺在茶几上,招呼他,“总裁大人,快来写福字!” 卫东明刚给一个抱枕换好新的抱枕套,他走到她身边,把茶几凳抠出来塞到她蹲着的屁股底下。 “福字是要儿孙绕膝的老人来写的。” 卫东明私心以为自己写出来的福字不沾福气。 “可是我们家就你会写毛笔字啊……”阴黎皱眉。 我们家,他品了品这三个字,提议道,“要不我下楼买张现成的吧?” “那种打印的?”阴黎头摇成拨浪鼓,“你写嘛,我就想要你写的。” 卫东明看着桌上摆好的笔墨纸砚,终是卷了卷袖子,十分慎重地写下一个隶书体。 不等他放笔,阴黎就拿过纸张吹起来,一边吹还一边给他竖大拇指。 卫东明摸摸她的头,“你准备把它贴在什么地方?” “大门上啊,哦对了,你再多写一张吧,2702也贴一张,不然它怪可怜的,它肯定也想被贴。” 卫东明为她孩子气的语言失笑,老老实实地又写了一张,这次下笔就没那么拘谨了,“你买了这个,怎么没买.春联?” 阴黎把纸上的墨吹干后,反过来,拿起一旁的胶水开始涂抹,“我总觉得公寓门上贴春联怪怪的,春联的话,要贴在那种很霸气的双开大门上,话说你堂堂总裁难道都没有别墅的吗?” “有的,但几乎没住过。” 卫东明也学她,把福字拿起来吹干。 “那我们明年可以去别墅过年呀!” 卫东明点头,“那我空了带你过去看看,缺什么可以提前置备。” 阴黎思索了一下,“别墅太大了,我们两个人的话还是有点冷清,到时候可以把顾曳和王杰都叫上,反正他俩都是光棍一个,我们四个人就凑齐一桌了,还可以打麻将!” “哦对了,说起来我还欠郑钧泽一次带飞呢,还有你说的陶老爷子的孙女,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接过来一起玩。” “嗯……好像女孩儿少了点,公司里的李悦静不错,还有郭主管,就是不知道郭主管肯不肯赏脸,除夕夜的时候,她们肯定是有家庭聚会的,我们可以提前两天摆席桌,就当吃团年饭!” “这种性质,饭菜的话还是得自己动手,吃火锅是最简单的啦,又有氛围,烧烤也不错~” 阴黎抬头瞥他一眼,“你可别再念叨啦,我知道的,烧烤要少吃!” 卫东明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打算,不自觉就跟着一起畅想起来,“那后年呢?” “后年?后年我们说不定都有孩子了,那肯定就我们一家三口过了,一家四口也说不定~有孩子了,公寓就不够住了,后年我们肯定已经搬了新家,是一个离公司又近、环境又好的大房子!对了,到时候装修可得按我的想法来哦!” 卫东明对她的话有些愣,“你才24,后年也不过才26,你好像也还是个孩子。” 阴黎已经剪了短发,上午收拾累了,这会才刚睡完午觉起来,脑袋看起来毛绒绒的,短发显得她的脸更小,侧颜看起来非常精致。 她很认同地捣捣脑袋,“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有点早呢,不过我想着你倒是不小了,为了后代质量,我也只好自我牺牲呀。” 卫东明:“……” 涂完第二张纸的胶水,她拉着他去到门口,“我们一人贴一张,要倒着贴哦,那样福才会到。” 贴完福字后阴黎半开玩笑地道,“总裁大人就像一块冰坨子,为了暖化他,我当然要早点生个小帮手啊,一个小帮手不够就生两个,两个不够就生一堆,让他们叽叽喳喳地围住你,这样你就没功夫孤单啦!” 卫东明的心口被撞了一下,他放松下来,回应地抱住她,“是不是我晚上把你吵醒了?” 阴黎摇头,“是冷醒的。你起来了我都睡不暖和了,这么说你哪里是什么冰坨子,该是我的发热炉才对。” 门关好后,两人回到沙发上,卫东明让阴黎窝在他怀里,屋里已经大变样,每个角落都散发着生活的生机,多看一眼,暖意都仿佛要把视网膜烫穿。 卫东明突然有些感慨,“阴黎,我都还没向你求婚。” “你要向我求婚吗?说实话,我还有点期待呢~不过哪怕你不求婚我也不怕,冷淡霸总嘛,我向你求婚就好啦~不过你可不许拒绝!” “原来这么想嫁给我。”卫东明自言自语,“是了,当初追求我的时候也是积极得不行的,死乞白赖,各种手段,完全不矜持,所以现在在一起了,还没被求婚就开始叨叨着要给我生孩子什么的,也不奇怪。” 他最后总结了一句,“实在怪我魅力太大了。”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阴黎气鼓着脸挠他痒痒窝,“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自恋了!” 卫东明没她那么怕痒,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被挠倒在了沙发上,“嗯?你不知道吗,是跟你学的。” “屁!” 阴黎闹起来动作有点大,卫东明护着她不从沙发上滚下去,等她力气费光了,他侧身把她抵到沙发里面轻轻地吻了两下。 他吻得太过温柔缱绻,阴黎抖了抖,气氛很好,她以为他要继续干点什么,他却只是把头埋在了她颈项。 “以前我都不过年。”他说。 “那干什么呢。”她轻轻地问。 “工作。会接到一个顾曳的跨洋电话。” 阴黎想了想,然后开口说,“别的总裁都有很多漂亮姑娘的,什么娱乐圈清纯小白花啦,时尚杂志嫩模啦,有的甚至还包养在校女大学生呢,他们可不害怕过年,甚至开心得不得了,过年不用工作,正好和小情人厮混……卫总,东哥?你可真是个洁身自好的大奇葩。” 卫东明把手伸进她的睡衣里,从她后腰一直往上,“你为什么不穿bra?” “女孩子睡觉都不穿bra的。” 他埋在她侧脖子上点了两下脑袋瓜。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嗯……可能你的生活太需要阴阳调和了,所以我来了。” 他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我们年夜饭吃什么?” “主要是麻辣小龙虾!还有啤酒!我们一边吃一边看春晚怎么样?汤圆必不可少啦,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点菜啊,通通满足你。” 卫东明把手从她后腰移到侧腰,“今天挑的情侣拖鞋很好看。” “当然啦,所以说等以后搬家,装修一定得让我来把控~” 他的手一路往上,“之前那辆跑车是郑钧泽的还是郑钧泽送你的?” “他的,郑钧泽又穷……又抠。” 卫东明吻了吻她的头发,“喜欢我还是顾曳。” “嗯……你……只喜欢你……” 他翻身把她压下,“最后一个问题。” 阴黎喘了口气,“你说。” 卫东明伸手把她水沁沁的眼睛挡住,“你会离开我吗?” “当……唔。” ※※※※※※※※※※※※※※※※※※※※ 卫总的世界结束了,让我来说点什么吧。 二十章左右一个世界我觉得还比较合理啦,十章的话太短,我笔力不够,人物刻画会不到位。 收藏屯肥,等整个世界结束后一次性看完的话,剧情应该不算拖拉,不过我也很想要追在我身边陪着我写文的知音小读者啦。 这个世界男女主的感情进展节奏我觉得是合理的,因为我要刻画的卫东明就是一个不敢贸然动心、不敢随便尝试、孤独又踟蹰、洁白又设防的冷!淡!霸!总!呀~ 接下来上番外啦,不一样的梗。 关于这个世界,你们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可以留言,我会看哒。 (嗯?这个作者怎么肥事,又在变相求评?别理她!) (qaq理我理我理我!) 卫东明番外一 土地招标案已经尘埃落定,卫东明参加完政府的开标会后,匆匆赶赴晚宴。转身进入内场前,瞥见了露在消防通道口外的一片蓝银色裙角,他脚步不顿,把通道口内的调戏声甩在身后。 这场土拍,他是最大赢家,珠市所有人都知道,从此之后顾氏地产将逐渐衰微……东明集团,才是整个市的地产霸星。 晚宴上端着杯子找他敬酒的人接连不断。 从晚宴出来后,卫东明松了松领口,冷空气扑面而来,他反倒觉得清爽舒坦。 加长版劳斯莱斯驶来,缓缓停在门口,司机下车后替他打开后座车门,卫东明正要上车,消防通道里的声音又出现在身后。 是郑宪的侄子,语气听来似乎在泡妞,卫东明不置可否,依旧地脚步不顿。 业内都说郑市长的侄子算是彻底养歪了,卫东明以前没怎么关注过这个人,但这次土拍,他和郑钧泽有过几次接触。 郑钧泽这人,以后能爬到的位置恐怕不比郑宪低。 卫东明坐上车后,放松身体,把重量都交给座椅靠背。他抬手摁了摁额角,可能……最近的工作强度太高了。他近一个多月睡眠都不怎么好,偶尔还会出神,甚至心口总缠绕着一丝烦躁感。 司机替他关上门,卫东明微倾身抽出一本杂志期刊,看到标题后,他又烦躁地把杂志插回了椅背口袋。 杂志标题:基于大数据的实践与应用。 卫东明“闷”地一下靠在椅背上,柔弹性很好的真皮靠背凹陷又回弹。 汽车开始启动,他把头转向窗外,惊鸿掠影,卫东明瞳孔微张,眉头瞬间皱紧——“停车!” 郑钧泽扶住走路已经有些飘飘然的女人,语气特得意,“都说了小爷千杯不醉,哼,这下输了吧~” 他凑近想偷个香,结果吻在了美人抬起遮挡的掌心上,郑钧泽也不在意,虽然偷香不成功有点遗憾,但喝酒喝赢了到底还是很欢喜,“那可说好的,待会陪我玩一局,必须玩到我尽兴为止。” 怀中美人香肩微露,因为肩上的裙带有些歪斜了,郑钧泽便想伸出手去替她整理一下,结果下一秒他整个后背就狠狠撞到了墙上,美人也已然脱离他的怀抱。 “阴小姐,你不是说要去顾氏地产?”卫东明把人扣在怀里,咬牙切齿地问。 阴黎的手被钳得生疼,她却没有反抗,而是有些留恋地停在他的胸口。温情短暂得只有一瞬,又仿佛久远到跨越了两片汪洋大海。 她被迫抬头,嘴角弧度没忍住拉出一丝讥讽,“卫先生?您不也说不会信我的分析结果。” 卫东明抿唇,看着她的瞳孔又黑又深,就像两个无底漩涡,分别带着毁灭和撕扯。 那天动静闹得太大,整个东明顶层都听见了总裁办公室里的争吵。 在东明员工的印象里,他们的总裁总是不怒自威、罕言惜词的,哪怕骂人,嘴里蹦出的也都是冷刀子,又何曾有过如此厉声发怒的时候。 办公室里面时而就会传出东西落地的声音,办公室外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把视线投过去,他们假意专注地在工作着,耳朵却是尖尖竖起。 下班时间一到,顶层员工整齐划一地收拾东西打卡离去,这个瓜烫嘴,没人敢吃。 一场架,从下午吵到晚上,从最开始的温声辩解到最后的畅叫扬疾,最后打卡的那个人,听到这么一句:“卫东明,你不可理喻!既然你固执怀疑,那我明天就转投顾氏好了,干脆明了地坐实这无形之罪!” 等到第二天上班,楼下的策划部才知道他们的金牌杀手锏——阴数据分析师被总裁大人赶走了。 为什么说赶?因为头天晚上,有人加完班后在车库撞见了眼圈红红的数据分析师。 第二天是距离投标截止仅剩的最后一天,但改换投标案的话也还来得及。 卫东明一夜没睡,其实他就不曾跨出过办公室,又把自己关了一上午后,他唤了人进来收拾满地狼藉。 昨日的瓜哽得顶层员工不上不下,偏偏下午也没个安生。 顾氏地产的少公子杀过来了。 为什么说杀?因为传言顾建华的儿子高材高学,清朗如月又清华胜竹,就像古代温润清贵的世家公子,但他们觉得传言只有五分准,剩下五分……有点像总裁大人散冷气的时候。 王助理不在,没有人主动接待他,也没有人上前拦住他。 总裁办公室的门还开着,保洁在里面打扫清洁,秘书岗的人在整理翻飞散乱的文件。 顾曳在门外站定,轻吐一口气散去胸腔里的愤然,然后礼貌地抬手敲了三下门。 收拾东西的人全都停下动作望过来,唯独卫东明站在窗边,头也不转。 顾曳直接走到他身边,“哥。” 卫东明恍然转头,看到是他,眉头皱得死紧,“出去!” 秘书岗的人乍然一抖,保洁倒是浑然不知惊天密,跪在地上专注地擦着地板。两个男秘书连忙放下纸张,顺便一起把保洁阿姨给拖了出去,出去后飞速地关了办公室的门。 顾曳退后一步,脸上是那种苦涩夹杂着伤心的表情。 他又叫了一声哥,卫东明仍旧没什么好脸地让他滚出去。 顾曳点点头,“从小到大我已经听了你很多遍的滚出去了,我说完就走。”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误会阴黎了。她并不是我派来的商业卧底,我也不会做有害于你的事。” “你知道阴黎和我是旧识后会这么生气,说明你很在意她,而她心里同样有你。” “误会可以解除,你们可以幸福。哥,别总把人往外推,这很伤人心,你该试试主动往前走一步。” …… “卫总,您这是干什么?”郑钧泽眼神警惕,他参军时有幸目睹过真正的北美森林狼,那是一种遇上了感觉比草原狼更令人窒息的存在,卫东明现在身上的气息就很像那群森林狼。 郑钧泽没有贸然靠近,他知道这个时候但凡他泄露出丁点想要争抢阴黎的意图,卫东明就会暴起,朝他展露獠牙,因为狼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觊觎。 “你还好吗?”郑钧泽下移视线和阴黎对视,他此刻已经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纨绔面具,面容严肃又正经,仿佛只要她说一句不好,他就算拼了命也会解救她。 阴黎在卫东明的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以示无碍。 其实算不上好,手腕应该已经青紫了,被捏过的下巴也火辣辣地在疼,至少应该是泛红了。但她同样能感受到卫东明的不稳定,她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跳得过快的心跳,之前吵得那么凶,他都控制着力度从没弄疼过她。 “你先走吧,我就是等他接我回去的。”阴黎对郑钧泽说。 听她那么笃定,郑钧泽也狠松一口气,他才二十二,对上比他多磨砺了十年的卫东明,他装得再沉稳,底气也不足。 郑钧泽撇撇嘴,又挂上了那副吊儿郎当样,“喂,我可是你老板,哪有你这样的,见色忘老板,答应了的那局麻将都还没打呢……” 这番话看似无厘头,阴黎却暗暗点头,“以后再带飞,多加一局。” “那我走啦?”郑钧泽满意地正了正衣领口,又理了理长长的板寸头,也不等她回复,直接朝外头走。 阴黎在和他错身前,回了一个微笑,结果换来手腕上更重的压迫。 她没忍住“嘶”了一声,本以为钳着她的人会心疼地松一松力道,但……卫东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就像在压抑什么难以控制的毒瘾,片刻之后他甩开了她。 阴黎低头看着触目惊心的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外走。 卫东明走到车边就直接坐了进去,什么也没说,却一直没关车门。 这就是要她上车的意思了。阴黎走到车门边,里面太暗,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侧脸太过凛利。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车门给她留着,又不往里坐坐,他要她怎么上车? 卫东明不动如山,她只好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车子重新启动,后座没开灯,对于阴黎这种夜盲症患者来说就等于漆黑一片,努力睁大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她在这种情况下是有点茫然和害怕的。 卫东明也不说话,她慢慢摸到他的膝盖后,就从座椅改坐到脚踏区去了,轻轻抱住他一只小腿。她觉得他可能还很生气,不敢过多要求,而且这是一个示弱的姿势,代表她主动求和好。 阴黎今天的礼服是前后双v的款式,尤其后面开得比较下去,她又做了一款盘发造型,从卫东明的角度看去就刚好看见她白到剥离了黑夜的裸.背,以及纤美又脆弱的天鹅颈。 他伸出手,抚在她脖子上,冰凉细腻的手感和他掌心的粗糙火热完全不同,他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入冬了。 阴黎被他抚得战栗了一下。 “他亲了你。” 卫东明开口了。 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问“你过吃饭了吗”一样随意,只是简单陈述,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或许是心理作用,阴黎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骤然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空气张力。这种感觉就像你考试时,监考老师突然从讲台上下来,走到你旁边,你不知道他是怀疑你作弊,还是单纯地想欣赏一下你的答卷水平。 她在思考他这句话的含义。 “所以呢?”阴黎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以便他能摸得更顺手一些。 她抢在他前面恶狠狠地警告,“你要是下一句话敢说‘所以你脏了’,那你就死定了!” 卫东明难得地笑了一声。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他从她的脖子摸到她的下巴。 阴黎不适地移动了下,她总觉得他放在她下颚的手,姿势有些……怪。 “那你想说什么?” “我很高兴你躲开了。”他说。 阴黎皱眉,如果没躲开呢?她不知他是何意,却知道字面下还有别的意思,但她并不再问。 她的不问,可以说是一种很有智慧的默契。 后座里安静下来,还好脚踏空间足够大,阴黎一直蜷腿坐着也不觉得难受,车子一直行驶着,卫东明摸得她很舒服,大概就像被不断顺毛的狗狗或者猫咪,她被摸着摸着就开始打盹。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司机停了车,这里不是之前的公寓,因为公寓的车库在地底下,是要下陡坡的,但车子停下之前她没有身体前倾的感觉。 卫东明打发司机下去了。 阴黎睁眼,外面有灯,她勉强能视物。 看着像个小型车库,“这是……你的别墅?你没住公寓了吗?” 卫东明“嗯”了一声。 从她搬离2702之后,他也就没住2701了。 阴黎倾身准备起来,但脖子却被他压住了,“嗯?怎么了?” 她确实疑惑。压着她的那股劲儿松了,但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却还在,阴黎也就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等他的回复。 卫东明动了,他轻抚着她的脖子就像在抚摸一块上好的美玉。 “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他不答反问。 哪天?什么话?从她离开东明集团两人没有交集一个多月了,今天还是吵架后的第一次碰面。阴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你是说吵架那天?” 卫东明不置可否,手上轻轻地抚她,从脖子渐渐往下,顺着背脊沟。 阴黎起了鸡皮疙瘩,从他的动作她好像读懂了他的暗示。 “算的,那些话永远都作数。” 她指的她在办公室里对他示爱的那些话,应该也是他问的那些话吧。 她说完后,卫东明反而停了下来。 “你不信?”阴黎皱眉,她当然知道他不信,毕竟他态度反复不是一两次了,但这种“你不信还偏要问我”还是有点气人。 她直起身,挥开他的手,“你不信便不要问,不然我答了有什么意义!”她准备下车,但被拉住了,顺着力道落到他怀里,鼻子就被撞了一下。 “你希望我相信?”卫东明问的语气甚至比前一句还要认真。 阴黎皱着鼻子,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希望你相信我,任凭谁恐怕都不希望自己的真心实意被当做谎言和欺骗,但我这样说了,你就会相信我吗?” 卫东明摇头。 她就知道!阴黎气得想挠他两爪子。 “除非……” “除非什么?”虽然气,但她心里还是升起一丝期冀。 卫东明用一种隐忍的压抑的却无端让人觉得澎湃的眼神看着她,“除非你自愿向我献祭你自己。” 阴黎:……还敢再沙雕一点吗? 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卫东明拉着她的手放到小帐篷上,让她懂了他什么意思。 实在不怪她迟钝,本来她之前还get到这一点的,就在他摸她后背的时候。但之后思路就被气得断了层,再加上车里光线不怎么好,她就……一直也没注意到他起来的反应…… 阴黎被烫得缩回了手,在感觉卫东明的气息一下变得黑沉之后,又立马把手放了回去。 她下意识地清了下嗓子,算是给自己增加点底气,“……现在吗?” “就在……车里?” 卫东明的回应在她手上。 阴黎:…… 于是,她只好倾身送上一吻。 …… 第二天。 当阴黎像个真破布娃娃一样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她终于知道tm的献祭是怎么回事儿了! ※※※※※※※※※※※※※※※※※※※※ 被疫情搞得有点揪心。 阴黎:你不往里坐我怎么上车? 卫东明:坐我腿上上车。 这是一只不相信弟弟也拒绝爱上阿黎的小卫总,他孤独到有些暴虐。 卫东明番外二 顾曳从机场回来就直接去了东明集团的顶层。 卫东明正对着那张空办公桌在发呆,门铃响起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你怎么来了?” 顾曳反问,“你说呢?” 卫东明收回目光,看起手里半小时都没翻过一页纸的文件来,“她走了?” “没走。” 卫东明下意识就想抬头去观察顾曳表情,好辨认话里的真伪,生生按捺住后他又多等了两秒才又开口,“是嘛。”语气真的毫不在意的样子。 顾曳叹口气,“你就装吧。就算你不喜欢她,那今天也不是工作日,好歹也去机场送送人家,你是没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卫东明继续无动于衷,顾曳气得放话戳他心窝子,“行吧,反正她这一走,你也就再也见不着她了,她回意大利以后就直接相亲结婚了!” 卫东明的睫毛颤了一下,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你来这边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早点滚吧,他在心里说。 “我替她来还东西。”顾曳把东西放在他桌上,恨铁不成钢地出了办公室。 卫东明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又开始出神,回神后他解下左手的手表,换成了桌上那块儿。戴上后他又觉得心里不舒服,酸酸的还有点刺疼,于是他又把它取了下来,拿起桌上2702的钥匙准备一起锁进抽屉里。 抽屉是锁着的,他找到钥匙后才想起里面锁着一条项链,卫东明突然又不想打开抽屉了。 她把什么都还给自己了。 卫东明突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猜当初给她置办的那几大箱子东西肯定也都一样不少地留在2702的。 她把什么都还给自己了,也一定包括她对自己的喜欢吧,但自己却欠了她,一条“天使之泪”,还有别的某些……在他心里呼之欲出的东西。 卫东明抬手摁了摁越来越不舒服的心脏。 …… 开春之后,东明集团又抢先顾氏地产拿下了另一个新指标。顾建华真的彻底败了,按照这个趋势,不出两年,顾氏就该沦为三流企业了。 盛夏也已过,王杰仍旧跟在卫东明身边,不过他现在应该算得上兼职了吧。 在公司,他的职位没变,仍旧是总裁助理;但下班时间,他偶尔需要充当一下男管家,主要负责安抚醉酒状态的总裁大人。可别想歪了,这个安抚仅有一个内容,就是在总裁大人拽着他问“你还会回来吗”的时候,立马、果决、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会!”,如果迟疑了半秒,那后面就是灾难,无尽的麻烦…… 初秋十月,一年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又到了卫茹的忌日,也就是当初卫东明和阴黎追尾的那天。 这天卫东明没有去公司,去扫墓的路上他在那个插着傍山险路标志牌的急弯路段,下车抽了支烟。扫完墓回来后,他直接回了公寓,电梯到达27楼,他拿出随身放着的钥匙打开了2702的门。 大半年没人住,也没人进来打扫过,空气带着一股陈味。卫东明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子,亲自拖起地来、抹起桌子…… 轮到卧室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胆怯,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带走,或者她会不会也给他留下了一言半语……卫东明就是怀着这种半伤怀半期待的心情推开了卧室的门。 …… 十一月末,公司的月末总结例会,但是这次的会议要以视频的形式来开。东明集团的项目越接越多,最主力的项目部和策划部,这两个部门的主管全都出差去了外地。 策划部的骨干还是郭雪迎,去年土拍结束后,卫东明就利落地收拾了柳盛金这个内鬼,现在项目部的主管叫张睿,也是一个和郭雪迎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别的人员变动倒不是很大,不过在王杰的痛哭流涕下,卫东明只好新纳了一位男助理,这位助理算是纳来服务王杰的,差不多是“助理的助理”这么个意思吧。 会议室里,站在卫东明身边的就是新助理小秦,刚刚转正。 小秦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他有些尴尬,正准备按掉,发现是“老大”打来的。王杰说过,急事才会打电话,还有两分钟会议才正式开始,他连忙走到门外接通电话来。 “喂?!小秦,总裁呢?快把电话给他!”王杰打这个电话之前还扣过卫东明三次,但是没人接,他快要急死了。 东明集团的实力越来越强,卫东明接收到的请帖也就越来越多,许多他都没办法亲自去或者说不必要亲自去,这种情况就是王杰出面在跑腿。 小秦还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婚礼进行曲。 明明是个大冬天,王杰已经急出了满头大汗。两个小时前,他接到一条微信消息找他要总裁的微信号。 秉着职业道德,他肯定是先询问一遍总裁大人,这个微信号到底给还是不给,虽然王杰觉得根本没必要问,答案绝逼是肯定的。 然后问题来了,他家总裁大人不理他,一个小时后那边就发来消息说:“算了,他估计不想理我吧……” 王杰:!!! 算了?算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王杰要疯魔了,他觉得他终于遇到了职业生涯以来最棘手的问题,马上就能丢饭碗的那种。 他好说歹说止住了对方的心灰意冷,然后先斩后奏地交出了微信号。 然后问题又来了,对方搜索添加好友后,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总裁还没通过人家的好友申请。 王杰自认为收到了最后通碟:“唔……他可能太忙了吧,理解,没事儿(憨笑)。” 想到前两天看到的微信推送:【女生说没事不代表真的没事,反而事情大了!】 王助理吓得土拨鼠尖叫:啊!苍天,我还是只单身狗,我为什么这么操心这么难! 感受到王杰的急迫,小秦立马回到会议室将手机递给卫东明。 “什么事情?” 卫东明手里还翻着财务科的报表,等到听到“阴小姐”三个字,他的整个躯干甚至呼吸都静了下来。 王杰在电话里噼里啪啦说了很大一堆,主要是将事情的严重性夸大化,什么这可能是人家的最后一次主动了,什么人家被总裁您的冷漠态度彻底伤透心了,什么误会再不解除您就完全没机会了……等等等等,他越说卫东明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表情明显地深信不疑! 卫东明挂断电话,留下“会议推迟”四个字就起身往办公室走。他的手机留在了办公室。 卫东明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甚至鼻头有些酸涩,他在这一刻终于承认他后悔了,卫东明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感情来得有多汹涌,想到王杰的话,他赶紧解锁、赶紧点开微信界面。 最先看到的是她的微信头像,用的她本人的照片,好像是最近照的吧,因为头发比一年前看起来短了些。 通过好友申请之后,卫东明先翻看了她的朋友圈,一条条的往下翻,都是些美食图片和风景照,间或有少许的她的自拍,每朋友圈下都有定位,这一年她去了好多国家…… 她过得似乎很享受,卫东明柠檬地想。 再往下翻,一直翻到了去年的朋友圈,去年最后一条的内容居然是他,卫东明的心脏不可控制地跳漏了一拍。 是他的一张睡颜照,天微亮,病房里他靠在病床边枕着手臂…… 卫东明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丑,这个眉毛为什么要皱着。 他点开右下角,终于看全配字。 “我十拿九稳 还差一吻 吧唧~” 他有点愣,抬手摸了下眼皮,突然又自信了那么点。 正当他准备点回去接着往下看的时候,视频对话框弹了出来,声音好大,卫东明吓一跳,心脏都跟着紧缩。 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等了一会儿后才按了接听。她晒黑了些,但更明媚了。这是卫东明的第一反应。 阴黎在一个海边,阳光充足,温度也高,她穿着吊带长裙,但信号不是很好,“喂?卫东明,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不见我就挂了和你发信息。” “听得见。”卫东明秒回。 阴黎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什么,卫东明你能借我点钱吗?我……逃婚的……身上钱用光了。”要得有点多,不然她就开口找王杰了。 阴黎在心头翻个白眼,其实她还找过顾曳,但那家伙哭穷,说顾氏都快倒闭了,你还是找我哥吧。 卫东明又开始恍惚,仿佛回到了遇见她的第一天,她也是这种语气,问他能不能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 阴黎见他迟疑,以为他不愿意,于是气愤地咬了咬嘴唇,“喂!当初你车祸住院我可还给你交了一笔医药费啊,这都一年多了,也该还了!而且好歹多给我点利息啊……” 卫东明隔着屏幕很怀念地摸了摸她气鼓鼓的脸,“你在哪儿?” 阴黎拧了下眉,“我在五渔村。”借不借钱,给劳资痛快点! “好的,那你呆着别动。” 嗯? 阴黎看着屏幕脸黑了:……钱不借我,还挂我视频fuck! ※※※※※※※※※※※※※※※※※※※※ 怎么像王杰的番外hhh 王助理真的是劳苦功高emmm 还有一个番外,作者手痒必须写出来 下个番外我感觉应该还挺逗的,吧 卫东明番外三 她睁开双眼,瞳孔还残留有心脏中枪瞬间的惊恐情绪…… 判断到宿主脑电波已经脱离休眠频率段,营养仓的盖子就自动打开了。阴黎眨了下眼,再眨了下眼,双手一撑就从营养仓里坐了起来,“我……下线了?” 真的下线了。 就这么下线了!!! 逛个街就躺枪了??? 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就瞎几巴玩完了???!!! 她利落地营养仓里出来,一边脱身上的无菌服,一边召唤007,“马上把任务世界的资料传输给我!这特么到底怎么回事儿!” 略带华丽的电子音响起,“根据分析,宿主被气运之子的光环反作用力波及,一不小心成了推动气运之子成就辉煌人生的白月光炮灰。” 阴黎脸一黑,“我特么明明是女主,怎么就成炮灰了?还白月光炮灰!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又去乱勾搭了分局别部门的系统?!” 被戳穿的007:“……宿主请冷静,请勿进行人身攻击……您尚未达到及格攻略值,所以不曾获得女主命格。” 阴黎双眼一眯,“这个世界的攻略值多少?” “79,距离及格值差一分。” 从脑电波的变化,007感觉到了宿主内心的激愤情绪,继而进一步解释道,“根据分析,本世界男主心思深沉且心防重,您被他迷惑了,男主对您的好感度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高。” 阴黎已经嗖嗖地在冒冷气儿了,升职后的第一个任务就给栽坑里了,这让她老脸往哪搁!部长荣誉往哪儿搁! 007:……光杆司令有哪门子部长荣誉…… “给了我一枪的是谁?” 电子音肃穆了道,“男主洗白产业时得罪的黑社会帮派,在政府严打之后零零散散逃窜了几个头目,他们为了抱负男主所以杀了他的‘心爱之人’,并且男主知道这件事。” 阴黎脱衣服的动作一滞,“他知道?” 007:“据分析是的,男主利用了宿主您引出他们,但同时他也有命人暗中保护你,只不过……” 阴黎点点头,“我误会你了,看来确实是白月光炮灰。” 007:…… “我要再进一次任务世界。”阴黎说着随手把无菌服扔进超声波清洗机。 007摇了摇幻头,“您在任务世界里的身体已经彻底死亡了。” 阴黎不置可否,“那就以灵魂的形式投降。” “宿主!这个任务世界没有超现实元素的。” “呵,我管那么多,你给我想办法去!” “f…u…c……好的呢。” …… 顾氏地产已经不存在了,连顾建华也都成了一块碑,墓碑。 在政府开始打压房地产后,卫东明干脆果决地带领着企业转型,现在东明集团已经彻底霸占了整个珠市,不仅是地产一霸,更是建材一霸。 身体一向很好的总裁大人突然晕倒在了电梯里,这把东明员工狠吓了一跳,王杰更是目瞪口呆,据他所知,总裁已经十年没怎么生过病了,上次住院还是因为一场事故追尾,莫非……是车祸后遗症?! 急急忙忙把人送往医院,各种脑部ct、胸透、抽血化验……最后检查完,居然没有任何异常? “那总裁怎么会无故晕倒!”王杰拉住医生问道。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纯白天花板,鼻尖是消毒液的味道,他的鼻翼张阖了两下,他在辨认空气中是否有皮蛋瘦肉粥的香气…… 卫东明迫切地转头,然后对上的是身着白大褂的医生的视线……他疲惫地合上眼皮,藏住某种情绪。 “醒了?”医生把他眼皮翻开,还拿手电筒晃了晃,片刻后收回手对着王杰道,“各项检查确实都表明卫总的身体很健康,甚至亚健康状态都没有。是不是工作强度太高,精神压力太大了?” 最后一句话是问的卫东明。 王杰也立马去到床边,动作如同对待一位弥留之际的病重老人,仔细慎重地把他扶起来,“总裁您为公司劳心劳力,还是适当放松休息一下吧!” 卫东明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在说:“王助理,你狗腿得也太夸张了!” 他烦躁地抬手,摁了摁额头,“你是我的助理,我的工作强度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 ……额,王杰沉默,也是哈,公司稳定发展着,没出什么紧急情况,最近总裁甚至都很少加班。 医生在一旁插话叮嘱,“平时多做有氧运动,出出汗能更快地代谢掉身体里的杂质,饮食要合理健康,做到均衡营养,另外少熬夜,早睡早起。” 王杰知道卫东明每周都会固定时间去锻炼,而且一日三餐全都吃的星级酒店制作的高规格营养餐,只有熬没熬夜他不清楚,但看着卫东明眼底的青黑,王杰很是关怀地问道,“总裁,您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卫东明皱眉看着手上的输液针,“和以前没差,去把出院手续帮我办了。” “好的。” 出病房后,王杰拉过医生小声地问,“如果常年禁欲的话,会出状况吗?” 对于珠市第一钻石王老五,医生也有所耳闻,他摇摇头,“卫总的各激素水平也都在正常范围。” 王杰百思不得其解,眉头一皱、脚一跺,终是问出口,“哪怕十年都没有过女人?” 医生:“……” 这家私人医院卫东明虽然没控股,但它却是由东明集团承包修建的,在某些方面,他也享受特权。 卫东明靠在病床床头,打量房间设备,哪怕天花板仍旧是光秃秃的惨白涂漆,但私人病房的整洁与舒适又岂是当年那个小床位能比的,他居然……卫东明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 王杰拿着单据推门而入,“总裁,我是送您回公司还是送您回公寓?” “回公寓吧。”卫东明说。 总得有什么和当初不一样。 两人刚走出病房,就撞上了一个打扮得奇奇怪怪的老头子。 这人梳着一个道士头,身上的灰袍洗得发白,甚至有好几处补丁;胸前吊着一柄小木剑,到处贴着些乱七八糟的符纸;手上拿着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诡异地震颤着,箭头直指他们两人。 王杰跨了一步挡在卫东明身前,他左右看了看,竟然一个医护人员都没有,他正准备开口责问,对方就咿呜呀呜地叫唤起来。 “哎呀呀!哎呀呀!”怪老头叫唤着,伸手就拨开了挡道的人。 王杰感觉自己明明已经很用力地站稳当了,却仿佛四两拨千斤般,一下就被他挥到了走廊另一侧。 老头走到卫东明跟前,围着卫东明转了好几圈,只听他站定道,“小伙子,不妙啊!” “老夫观你印堂发黑,元气不稳,眼下乌青一片,此乃女鬼缠身之状啊!长此以往,阳气溃散,则虚体短寿,你命不久矣!” 王杰怒目而视,再次挡在卫东明身前,“哪里跑来的神棍,这都什么世纪了,谁会信你的鬼话!” 他话音一落,卫东明就开了口,“她为什么要缠着我?” 王杰:“……” 怪老头抚须一笑,“自然是因为她对你心存执念。” “什么执念?”卫东明接着问。 “这我却不知,要问过她才清楚,无非是那几种:爱,恨,情,仇。端看你负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亏心事了。”怪老头神叨叨地说着。 卫东明却抓住了别的重点,他皱眉问道,“问她?你未必还问得了她?” 对方轻哼一声,似是不屑,“让鬼魂现身是最基本的道法,老夫我岂会连这点雕虫小技都不精通!” “总裁!”王杰有些着急地转过头唤了一声。 卫东明抬手止住王杰,主动和怪老头攀谈起来,“是吗,那除了让她现身,你还会别的?” 或许是终于遇到了一个愿信之人,怪老头来了兴致,再次把王杰拨开,他朝卫东明亮了亮身上的法器,“这是家传桃木剑,三百年成精桃木制成,一剑下去,鬼怪奄奄一息是也;这个罗盘,可以定位阴气所在,我就是通过它才找到了你;还有这些个符纸、铃铛、浸过黑狗血的红丝线,它们是用来摆阵的,不吹牛逼,但凡老夫所摆的杀阵,还没有一只恶鬼能够逃脱过的!” 卫东明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直接绕过他往电梯口走去,王杰也立马跟上。 老头愣了一下,追在后头气愤道,“你这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不信我?!” 电梯门关上前一秒,怪老头在门外吼着,“阴气聚体,若不驱鬼,你三日之后便会流鼻血,七日之后便感精神不济,一月之后阳气殆尽,便会丧命!” …… 王杰开着车,时不时就望一望后视镜。 “问吧,想问什么就问。” 王杰正襟危坐了道,“总裁,那个老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本来深信不疑,觉得对方就是个神棍,但总裁的态度又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看清那人的脸了吗?”卫东明问。 王杰皱眉思索,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那人的面容,甚至对方明明抚过一次须,他都记不清那胡子到底是黑的还是灰的?甚至王杰觉得自己压根就不清楚对方到底有没有胡子! 心下一惊,他的脚一不留神就急踩了下刹车。 卫东明及时撑住身前的座椅后背,“你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吗?” 王杰背后窜上冷气儿,他讪笑两声,强行转了话题,“那总裁您为什么不把那个老头留下来?” 卫东明重新坐稳后闭目养神,“他目的不纯,还会找上门的。” …… 出院后的第三天,卫东明果然流起了鼻血,等到第七天,他就明显感觉注意力集中不起来,看文件时经常看到下一句就望了上一句,听人汇报工程进度,耳朵也像蒙了层鼓膜儿一般,听到的声音都带着回声,听不真切。 王杰已经急得团团转了,找了人四处打听哪里有衣着奇怪的道士老头,卫东明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 等到第十天,王杰嘴上都急得起满燎泡时,怪老头终于现身了。 他在公司大楼前拦下王杰和卫东明,“小伙子,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卫东明抬手止住了王杰嘴里的话。 怪老头笑呵呵地,“不是老夫我不近人情存心要你吃苦头,等到今天才找你,是因为今日宜捉鬼,走吧,带老夫去你住的地方。” 王杰看了卫东明一眼后,率先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怪老头却制止他道,“你不能去,我们这行讲究因果,此事与你无关,为了避免把你无端牵扯进来,你不方便参与。” 卫东明开口,“我这状态开不了车,他不会跟我上楼。” 老头迟疑一瞬,“那好吧。” 到了地方,王杰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裁,两个小时您没下来我就报警冲上去。” 怪老头哈哈大笑,“两个小时?”他比了比手指头,自信道,“三刻钟足矣。” 卫东明和怪老头上了楼,电梯在27层停下,怪老头率先走出去,“顶层啊?日光充足,按理说不应该有阴气聚集。” 他说着回过身,“小子,你手上怕是沾了不寻常的因果!” 卫东明没什么情绪起伏,“我手上沾的因果数不清。” 走到房门口,怪老头对着一扇门轻声念叨,“她住过这间房……” 卫东明动作一顿,倏地抬眼。 怪老头看完2702又看2701,“怪哉怪哉……诶?你这什么吃人眼神儿?!” 卫东明敛下眼睫,微抿着唇,把钥匙插.进门锁孔里。 事实上现在已经不流行用钥匙开门了,有钱人的房子都安装指纹锁,只不过这套公寓一直没变罢了,对面那套也什么都没变…… 门一开,怪老头手里的罗盘就疯狂转动起来,他大喝一声,“嘚!就是这里了!” 卫东明跟在他身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蜥蜴跑跳似的滑稽动作。 怪老头在房间各处穿梭,时而这里贴个符纸,时而那里绑条红线,十分钟后,他站在阳台冲卫东明喊道,“我要收阵了,你退开。” 等卫东明退到门口,他拿出一个铃铛摇晃了几下,嘴里念咒一样,“我乃xx派第三十七代传人xx是也,天地玄黄,乾坤道清,六甲六丁,助我灭精,妖魔亡形急急如律令——破!” 随着怪老头一声令下,客厅的八卦阵内响起“嘭”的一声。 白色烟气散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卫东明看清后瞳孔骤缩。 下一秒,怪老头的嘴里又念起了别的咒语,然后阵内的女鬼就无声却面容痛苦起来。 看着那双不断沁泪的蓝色眸子,卫东明渐渐皱起了眉。 如果说三十出头的卫东明,阴黎还能看穿他的想法,那现在四十出头的卫东明,阴黎与他对视就如同望入深不可测的寒潭。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让这道士杀死自己。她只能哀痛地看着他,却也倔强地不去求他放过她。 阴黎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淡,卫东明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她会怎么样?” 怪老头不耐地瞪他一眼,做法被打断,他脾气也冲,“看不出来?我在杀鬼啊!”说完又念起咒语。 卫东明看着阵内快要变到透明的“人”,脑中突然闪过四个字——魂飞魄散! “停下。” 短短两个字不辨喜怒,但声音却斩钉截铁得发沉。 “你说什么?!”怪老头诧异得瞪眼。 咒一停,阵中阴黎的身形终于没再变淡,但她脸色刷白,鬓角都是湿汗,嘴唇已经咬破,仍旧一副忍受着痛苦的样子。 卫东明抿唇,上前扯断了一根红线。 阵法不再完整,阵就破了,阴黎终于得到喘息般地瘫软下来。 怪老头急得跳脚,拿着桃木剑就冲过来砍他,“你个臭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区区木剑对卫东明这种大活人自然无用,但怪老头说过,只要刺上一剑,鬼魂就奄奄一息了。 卫东明引着怪老头远离八卦阵,怪老头看穿他的意图,更是气愤,“人鬼殊途!” 卫东明皱眉,“你想多了。” 他看了一眼阵中女鬼,接着道,“你不是说你这行讲究因果,她已经因我而死,没道理还要因为我魂飞魄散。” 卫东明语气冷淡,似乎心里想的就是嘴上说的,但他看过去的那一眼里面,包含了多少情绪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怪老头侧头,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对着阴黎眨了下眼,而后轻抚胡须装逼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样吧,贫道卖你一样宝贝,可保你不受阴气损害。”怪老头说完就咬破左手无名指,对着卫东明虚画了一个符,画完又对着阴黎虚画了一个符,最后朝卫东明弹了滴血。 卫东明似有所感地摸摸额头,却什么也没摸到。 怪老头继续道,“左手无名指连通心脏,这两张符是老夫用精气所画,你额头那滴血也是老夫的精血,这下这只鬼就和你缔结饲养关系了,她如果害人,你也会受因果反噬。” 女鬼张嘴说了什么,却没有声音。 怪老头轻嗤一声,“你太虚弱了,他是听不到你说什么的。” 他转头对着卫东明,“记得往我账上打一千万昂,500万是之前说好的收鬼报酬,剩下的五百万算那两张符,老夫的精气很贵的,这个价都算买一送一了。” 怪老头提着桃木剑往八卦阵走去,阴黎害怕地往后挪了挪,卫东明便上前挡在她身前。 老头怪笑一声,把桃木剑收起来,“老夫就是收一收符纸红线,回收利用,这么紧张干嘛~~~” 卫东明本来是想把她扶起来,结果手一伸直接从阴黎的身体穿了过去,他别过头,避开那双沁泪的蓝色眸子,“哭什么?” 阴黎抹了一把眼睛,费力地靠墙坐起来,等他转回头后,她给他做口型。 “饿了?”卫东明皱眉。 阴黎疯狂点头。 鬼魂要吃什么?他正准备问怪老头,一回头,客厅里哪还有那人的影子。 卫东明对阴黎说了一句“等着”后,就拿上钥匙出了门,下到楼下,王杰焦急地等在车边。 “总裁您总算下来了!”那怪老头说45分钟就行,现在还差五分钟就一个小时了。 “你没见到他下来?” “谁?那怪老头?我一直在这守着的,没见到他。”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打破了卫东明的唯物主义观,他也就不再纠结那老头去了哪儿,“车给我,你自己打个车回去。” 王杰点头,将车钥匙递给他。 卫东明驱车转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买到想要的东西。 等他抱着红红黄黄一大堆回到公寓时,阴黎看清他带给她的食物,又气又羞!特么的,谁要吃香蜡纸烛!! 卫东明:“……” 她准备拿点什么东西砸他脸上,结果发现她现在连抱枕都抱不动。 又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吃上了宅急送的披萨饼,卫东明捡过被她吸了气儿的食物,轻轻咬了一口,虽然形状颜色都没变,但口感怪异,有点像没什么味道的木头渣。 这天过后,卫东明就开始了他的鬼魂饲养生活,其实和从前没多大改变,他只需要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但日子久了,他也积累了些饲养心得。 比方说,她一餐的食量是根据食材的优劣度来决定的。如果是汉堡披萨这类的快餐速食,她吃三个成人的量都还不觉得饱,而且吃完后会有短暂的情绪低迷;而如果是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她吃完饱腹感就很强,也会觉得开心。 卫东明猜测她真正要吃的是不是“灵气”一类的东西。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卫东明就去买了些翡翠玉石回来,果然,阴黎爱不释手,每次都会拿这些石头泡澡。 第二个心得就是,鬼是能泡澡的。刚知道的时候,他也有些惊讶,然后第二天就吩咐人定期往公寓里送山泉水。 第三个心得就是别在公寓里洗澡。自从有一次卫东明洗澡被偷看后,公寓的卫生间就成了阴黎的专属,没办法,卫东明对能够穿墙而过的鬼魂无计可施。 饲养鬼魂的日子也槽点满满。 因为阴黎没办法离开公寓,卫东明每晚都必须回来陪她,因为,鬼也是会感到孤独的。如果他某一天因为加班回来晚了,她就会赌气地藏在墙里,卫东明只好一面墙一面墙地对着说好话。 还有,她竟然也要睡觉,夜晚不应该是鬼魂最活跃的时候吗? 变成鬼了都还有夜盲症!卧室里的床头灯就没再关过了,于是卫东明半夜醒来就总会发现自己卡在一个半透明魂魄中间……呵呵,吓人吧?但卡着卡着……也就卡习惯了。 有天晚上,卫东明一阵胸闷气短,几乎是喘不过气憋醒的,不出意外地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后,他将她推开,侧个身重新入睡。 但下一秒,他“唰”地一下又睁开眼。 卫东明坐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他推到一旁的鬼魂,她有重量了,他意识到。 或许是被人注视着,阴黎睡得不是特别沉稳,嘴里便哼唧了两下。 再次听到这个娇俏的声音,卫东明的心突然刺痛了一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身体都僵硬了,才犹豫朝着她伸出手去…… 第二天,两人坐在同一张桌上吃早餐,一个是真正地吃饭,一个就只是吸气儿。 阴黎“吃”完自己这碗后,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卫东明的碗,终是没忍住把脑袋凑了过去想吸两口。 她一凑近,卫东明就避如蛇蝎地后退,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好大的声音。 阴黎:“……” 晚上,阴黎泡完澡后坐在阳台荡秋千,这是卫东明给她准备的玩具,她现在能拿得动的东西越来越多了,秋千荡起来也就比前段时间更有意思了。 卫东明就坐在一旁看商务杂志,不时瞥她一眼,然后就看到她的裙摆被荡起,洁白无瑕的大腿根露了出来……哪有人穿裙子荡秋千的!卫东明扔下杂志,转身进了卧室。 阴黎狐疑地看着他气咻咻的背影,这老男人,发什么疯呢。 到了睡觉的时候,卫东明离她的距离明显比平时要远,已经睡到床檐上了。阴黎不知道他已经能听见她说话了,自顾自地吐槽,“难不成开始怕鬼了?” 睡到半夜,她仍旧习惯性地往他身上缠,卫东明一直没睡着,见她靠近,顿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阴黎没摸到人,哼唧两声后又转了个方向朝另一边睡了去。 卫东明慢慢回到床上,靠着床头看她的睡颜,一看就是一宿,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去到客厅,在阳台抽了一整包烟。 阴黎起床后,没有看到卫东明,但桌上放着早餐,她也就无所谓的该吃吃该喝喝,吃完喝完继续玩。 但等到中午,也不见卫东明的人,午饭是管家送来的,养了阴黎后,2701就多了一个女管家,主要负责清洁以及在卫东明上班时给阴黎准备食物。除了卫东明,别人是看不见她的。 阴黎吃着午饭,闷闷地想,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一直到晚上卫东明也没出现,阴黎气得砸了好多东西。 第二天第三天……卫东明连着一个星期一次都没露过面,阴黎身上的戾气在变重,很明显的。她砸东西砸得更频繁了,送饭的管家也都总感觉屋子里阴嗖嗖的。 阴黎把自己关进了浴缸里。 她待在浴缸里一步不出,不吃东西了,也不荡秋千了,那些个解趣的玩具她一个都没再碰。 在她停止进食的第三天,卫东明回来了。 厚重的浴帘被“唰”地一下拉开。 阴黎抱腿坐在浴缸里,身上的白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的头发也湿答答的。 她抬头看着卫东明,那双冰透澄净的蓝色眸子已经染上了不祥的黑色,她的脸上惨白而麻木,终于像只死气沉沉的鬼了。 卫东明愣了一下,立马扯过一旁的浴巾将她给捞了起来。 阴黎顺从地任由他抱着,抱进卧室,任由他帮她换衣服、擦头发。 她不吭一声,没有反应,卫东明握着吹风的手就越来越抖,越来越抖,头发还没干透,吹风机就一下掉在了地上。 卫东明掀开被子把她塞进去,然后自己也上床紧紧把她抱住,她身上阴冷僵硬,他就用体温给她捂热。 一个小时后,他感觉她的情绪终于没那么负面了。卫东明正准备开口道歉,阴黎突然动了,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刀,“噗嗤”一下就扎进了卫东明的胸膛口。 血先是一滴一滴地滴下来,进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卫东明握住她握刀的手,脸上绽放出一个解脱的笑容,然后带着她的手往里又扎了一扎。 那些血流出来,流到阴黎身上瞬间就渗没了,随着卫东明胸口的血越来越多地流出、渗入,阴黎身上的那些黑气慢慢地在消失…… 她的眸子又变回了透蓝色,那双眸子颤了颤,阴黎一个机灵,像是突然回魂一样,连忙伸手替他捂住伤口。那些新流出的血,一触碰到阴黎的手就消失殆尽。神奇的是,等到阴黎身上的黑气完全散去,卫东明胸口那把刀就消失不见了,血也自己止住了,徒留一个豁豁的伤口证明一切确实都发生过。 阴黎像是被吓一大跳,倏地收回手,抬眼无辜又担忧,“……对不起……” 卫东明伸手摸她的脸蛋儿,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软乎感,然后他像重获至宝一样把她紧紧锢进怀里。 接下来就是些顺从内心的新篇章,卧室的床吱吱呀呀地动起来…… 杀鬼了,到最后阴黎只能沙哑着声音控诉,“……卫东明,你都四十出头的老头了,我还是二十来岁的花季少鬼,你特么好意思吗!” 一个多星期前卫东明是特别不好意思的,但现在……素了四十二年的总裁大人……可就难说了…… 阴黎只扎了他一刀,但卫东明回馈给她无数刀,一刀比一刀用力,他胸前的伤口又再往外渗血,卫东明却不管不顾,似是拼尽生命的最后余光也要给她一次难忘今宵! …… 黄粱一梦。 卫东明枕着手臂从办公桌上醒来,他摸了摸胸口,一滴泪不由自主就从眼角滑落。 王杰吓好大一跳,“……总裁……” 卫东明眼里迷茫还未散尽,声音也哑然,“我……睡了多久?” 王杰:“……” “您只在桌上趴了两分钟。” 卫东明凄惨的笑了一声。 片刻后,“王杰,你谈恋爱了吗?” “哐当!”王杰手里的文件夹掉落在地,卧槽,被发现了…… 王杰已经准备跪地认错了,李悦静刚刚怀孕,总裁你要干什么?我害怕,我惶恐,都是我的错…… 卫东明打开锁住的抽屉,拉开抽屉后,伸手摸了摸那颗比鸽子蛋还大的心形蓝钻,一模一样的蓝,他像是透过钻石的细碎光彩看到了那双透蓝眼眸。 “谈吧,遇到喜欢的人就抓紧,保护好她……”他说。 ※※※※※※※※※※※※※※※※※※※※ 久等啦,这个番外写了8000字(笑哭) 苏启言1 卫东明的任务世界结束,是个happy ending。 阴黎回到时空局,第一件事就是让007将顾曳“抓”来。 “是时候扩充我部规模了,顾曳好,看着就很好!”阴黎暗搓搓地幻想自己收拢一群良将,个个都身经百战,然后部门霸占攻略分局贡献值排名榜首的场景……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要笑出失心疯了。 007:“……宿主,我们这边是言情向。” “迂腐!”阴黎腰一叉,“谁规定只能攻略男性了!三千大世界,难道还找不出顾曳匹配的攻略对象吗?” 007:“……”好吧,我迂腐。 “宿主,还有一件事,上头给您派发了升职奖励——剧情提取器。” 阴黎摸摸下巴,“提前熟知剧情的那种?我做了这么多任务,就基本资料倒也还够用,把这东西给顾曳吧,他是新手。” 007:“……人家说不定不愿意来我们这。” “愿意的愿意的,你去办吧。” ————苏大学者苏启言———— 刚下过雨,这个时代这个小镇还没出现水泥路,老巷子里几个男生围成一堆儿,等走近了,阴黎才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我就说他不会反抗吧?你们还不信!” “你打他一拳试试?” “要不我们撒泡尿在他头上吧?我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这么窝囊哈哈哈……” “好啊!我有点迫不及待了,今天开学,你说苏启言要是顶着一头尿进到学校,那场景该有多好笑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几个人果真脱起了裤子。 “你们在干嘛?!”从巷子另一头冲出来一个女孩,她手里牵着一条长相凶恶的大黑狗,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它正凶狠地狂吠着。 “汪………汪!汪!汪………汪!” 若不是女孩儿死死扯住绳索,这条狗恐怕早就冲上去一通狠咬了。 几个作恶的男生,见到这条狗齐齐抖了下腿,他们看着大黑狗长得有些过分的犬齿,莫名觉得裆部有些凉飕,三下五除二就把裤子提了起来。似乎忌惮着什么,他们你推我我推你,嘴里嘀咕着“不好”“快走”,然后一溜烟就跑没了。 等人散去,阴黎才看清先前被围在中央的人。 少年一身落魄,书包被扯烂了,书本散落了一地,有的已经被积水打湿。他的鞋子也掉了一只,身体右侧从肩膀到裤腿全都蹭满了黑绿黑绿的青苔。与他脏乱处境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白得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非常干净的皮肤,他屈着一条腿坐着,手自然地搭落在膝盖上,修长的五指漂亮得秒杀专业手模。 牵着狗的女孩子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但,关心则乱,轻微的一声“咔嚓”声,在这个静谧小巷里被无限放大。 女孩抬起脚上的皮质小凉鞋,一支四分五裂的塑料壳钢笔凄惨可怜地躺在青石板上。一段笔盖儿残肢黏在了女孩的鞋底,然后又十分应景地掉落下来,可谓将尴尬气氛烘托了个彻底。 阴黎离得这么远,都明显感觉到少年那瞬间外溢的戾气,那些人都要往他头上撒尿了,他都不曾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有点意思,能忍受羞辱却对所有物异常地看重吗?又或许只是这支笔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女孩被吓了一跳,急忙道歉。少年根本不睬她,将地上散落的书本捡起装回书包就准备离开。 女孩已经急哭,她身旁的大黑狗可能以为主人被欺负了,吼叫声比之前还要骇人,它奋力要冲上去咬人,女孩慌张地放下擦泪的手,两只手一起使劲才将将控制住绳索。 “启言哥哥,我……我重新买一支赔给你好……好不好?”她哭得哽咽,我见犹怜。 但少年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已经跑离的那几个人,都从始至终不曾致过一词。他将断了一条背带的书包甩到身上,低埋着头往巷口走。 阴黎也打算离去,但却突然接收到他瞥过来的一眼,对视时间很短。苏启言的眼神平平静静明明没什么情绪,但无端让人像寒邪侵体般,嗯……不太舒爽。 她愣神的这一会功夫,牵着狗的女孩就追着人跑了。 整个巷子彻彻底底只剩下阴黎一个人,她缓缓踱到苏启言刚才靠着的墙根儿。地上躺着的钢笔,他只在它坏掉的那一刻给了它一个眼神,之后便再没多看一眼,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没把它捡走。 阴黎弯腰把笔拾起来,这任务对象是不是有点凉薄啊?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阴黎在这个镇上的唯一一所高中当物理老师,并且是个刚分配到这儿的新老师。 这个年代处于工业时代向数据时代过渡的阶段,手机都还是大哥大,镇上最高的建筑、学校的新教学楼,也没有高过十米。 上身是嫩黄色泡泡袖高腰衬衫,下身配了一条长至小腿的米白色百褶裙,脚上的微跟儿凉鞋和上衣是同一个色系;中分长发,发色黑亮带着微卷,躲在头发里的珍珠耳环在行走间若隐若现。 当阴黎以这身打扮走上高二一班的讲台时,原本还打闹声不断的教室,瞬间只剩下吸气声。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物理老师,我叫阴黎,之前教你们物理的刘老师已经申请了病退,以后就由我来负责带你们了。” 她说完,底下就爆炸了。 “啊啊啊!她好漂亮,简直就是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港星!” “她还化了妆,我听我妈说口红可贵了,三斤猪肉的价钱!!” “新老师看起来好年轻啊,应该只比我们大几岁吧。” “呼……刘老头终于走了,我真是受够他了,希望这位老师没那么爱布置作业!” …… 底下讨论的话题五花八门,女孩子关心的总是那些东西,衣服首饰化妆品,男孩子不好意思讨论女老师,就把讨论点放在了学科上,她零星地也听到了几个不入流的词语,阴黎找出声源,一看发现是早上那场校园暴力的施暴者。 那四个男生抱团坐在倒数一二排靠窗的那两张桌子,被老师抓了包,他们悻悻地闭了嘴,放肆打量的眼神也开始收敛。 阴黎的视线在教室里逡巡一周,发现有一处僻静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那是靠着后门的一张课桌,桌上的人埋头看书,既不与别人说话,别人也不找他说话。 “我给大家带了礼物。”阴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子。 底下的学生更加激动了,纷纷问着什么礼物。 “奶糖,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不喜欢吃糖的。”阴黎说着,每个小组对应人数发了一大把,让他们一人拿两颗,剩下的往后传。 有活泼的小姑娘拿到糖后举手,“老师,我能现在吃吗?” 已经上课了,但阴黎还是点了点头。 “啊,大白兔奶糖诶……” “好好次……满足!” “小丽,我拿我的苹果和你换吧?” “才不嘞!” 阴黎从门边发到窗边,转身回讲台时,看到靠门的那一组,糖发到后面,倒数第二排的两个人就自动忽略了他们后面的那张课桌,属于最后那个人的那两颗糖被他们很有默契的平分掉了,同样的,没得到糖的人,也很配合地都不曾为自己争取过一声。 阴黎若无其事地回到讲台上,亮了亮声音,“请问,哪位是苏启言同学?” 底下的人动作全都一滞,教室里安静了两秒后,众人都望向靠着后门的那张课桌。 埋头看书的人终于抬起头来,仍旧是让人莫名不舒服的眼神,有些阴翳。 他抬头后,有些学生就直接嫌恶地转回了头,靠窗的那四个男生更是毫不顾忌地朝地上吐口水,“呸”了一声。 阴黎语速不紧不慢,声音四平八稳,像是完全没看懂众人对他的排斥一样,“刘老师有和我说过你,你物理成绩是班上最好的,苏启言,你来做我这个学科的课代表吧。” 有疑惑的同学开口,“老师,什么是课代表?” “就是负责和我沟通大家的学习情况,帮老师收发作业,偶尔替老师在黑板上抄一下试卷题目,上课后我直接评讲。” “哦……”提问的学生若有所思,“收发作业的同学我们叫她学习委员” 阴黎温柔地笑了笑,“那她岂不是要负责所有学科?任务有点重哦。” 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同学切身体会般地凝重点头。 想必这位同学就是学习委员了,她就坐在讲台正中,阴黎和她说话头都不用转,“以后物理的作业就不用你来收了,交给苏启言就好。” 阴黎说完,学习委员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我不同意!”窗边的那四个男生中的一个站了起来。 阴黎挑了挑眉,脸上并无被冒犯到的神情,很是平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我可不敢让他收我的作业,我嫌脏!” “哦?”阴黎来了兴致,看了看站着的这人,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苏启言。 她一抬下巴,“你到讲台上来。” “苏启言,你也上来。” 男生不明所以,但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表示着抗拒,抗拒和苏启言站一块儿。 “你不是嫌他脏吗?不上来怎么能说服我呢?” 男生拧眉,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上到了讲台,但苏启言仍在座位上坐着没动。 阴黎走到苏启言身边抽走他手里的书,然后激发了声带的最大潜能,把语调说得清冷至极,尾音又满藏关照。 “上去吧…” 可惜苏启言没有get到她的良苦用心,像尊大佛一样不动如山。阴黎只好借着身体的遮挡,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腋下三寸。 苏启言瞬间僵硬成了一块儿石头。 “上去。”阴黎说完率先转身回了讲台。 苏启言2 被她戳到的地方隐隐发烫,苏启言望着课桌过道的窈窕身影,三秒之后,还是站了起来。 阴黎回到讲台,说嫌脏的男生站在她右手边,苏启言上来后站在她左手边。 她侧了下身体,对着男生说道,“你站过去。” “凭什么!”男生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耐。 阴黎仍旧温温和和地笑,“是你对我的提议表示的反对不是吗?我并不勉强你配合,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就视为你主动认输了,那你先前的异议我也就可以不予理会了。” “谁认输了!”他老大不愿地站到了苏启言身边。 他一站过去,底下就有了声音,“天呐,苏启言原来比齐磊还高那么一点……不是说齐磊是我们班最高的男生吗?” 讲台上叫王磊的男生直接瞪了讨论他身高的人一眼。齐磊的爸是镇上的书记,他在学校是名副其实的官二代,许多人都捧着他顺着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diss他。 齐磊瞪了一眼后,议论他身高的声音就消失了。 阴黎走到二人面前,“你叫齐磊?那齐磊你现在把手伸出来吧。” 齐磊还没从被diss的情绪里走出来,又被阴黎命令这命令那,他直接就吼了一声,“你还有完没完?!” 场面被他吼得一静,他是学校里公认的官二代,也是高二一班的小霸王,在学生中间不管他再怎么横,哪怕横出新花样,大家都不以为常,毕竟已经习惯了。 但再横,他终归也只是个学生,这个时代,虽然不像古代那样时时刻刻把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给挂在嘴边,但尊师重教的价值观念仍旧深深地刻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如果学生做错了事,老师打也好骂也好,是没有哪个家长会跳脚投诉的。 师长,对于学生来说,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匹配的老师的身份,阴黎的声线带着天生的温柔,她轻笑了声,“不满意我的安排,所以连‘老师’都不愿意叫了吗?” 台下的同学们纷纷感慨,新老师的脾气可真好啊,要是刘老头,被学生直呼‘你你你’的,估计就直接炸了吧。 只有被阴黎注视着的齐磊才感受到了她温柔声线之外的冷意。 “……老师……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阴黎打断,阴黎的声音更加温柔,“不用和老师道歉,不过老师不希望有下一次,你把手伸出来吧。” 声音愈是温柔,眼神就愈是冰冷。 齐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而台下只能看到阴黎背影的一群天真孩子还在感叹,这是什么神仙老师! 之前举手问可不可以吃糖的小姑娘直接来了一句,“老师,你的脸蛋像仙女一样漂亮,你的胸怀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宽广!” 阴黎被逗得破功,眼里的冷意散得一丝也无,她笑弯了眼,转过身,“你叫什么名字,嘴怎么这么甜?” 转过身去的阴黎刚好错过苏启言的视线,也就不知道自己这么个犹如天光乍现的笑容到底有多打眼。 小姑娘兴奋起来,“我叫朱芊芊!朱德的朱,芳草芊芊的芊!” 朱芊芊的长相就同她的名字和性格一般,应了芊芊二字,五官有着小家碧玉的味道;一双杏眼又大而灵动,流淌着机敏活泼的光彩。 阴黎笑着点头,“芊芊?好的我记住了,那老师现在就已经认得到三个学生了。等我们确定好物理课代表的人选后,就点一下名吧,让老师来一一认识你们。” 阴黎说完,就退到讲台下,“苏启言你也把手伸出来。” 齐磊已经伸出手了,苏启言这次很干脆地配合,没让阴黎再多费什么口舌。 “嗯……你俩把手翻过来,露出手背。” 两人依言翻动双手。 后几排的同学还不知所以,但靠门的这两个小组的第一排的同学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双黑黄,一双白净;一个的指甲过长指缝还有泥,一个的指甲干净整齐还圆润…… 这对比不要太明显了……所以嫌苏启言脏什么,真的好打脸啊! 更有细致入微的观察者发现,齐磊虽然穿得比苏启言好非常多,而且他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一套新衣服,但上面的脏迹已经有好几处了;反观苏启言,身上校服都洗得发白了,虽然寒碜,但真的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干净怎么回事? 事实上不是齐磊的个人卫生不过关,他已经算比较讲究的了,这个年代的国民素质确实还有待提高,因此许多细节的方面根本都重视不到。况且这里只是一个比较落后的乡镇,随地吐痰不是事儿,打赤膊也很寻常,否则之前在巷子里,几个男生怎么会说脱裤子就脱裤子。 阴黎点了点靠门第一张桌子,“从你开始,你们这组的同学依次上来看一眼吧。” 齐磊已经意识到她的目的了,羞愤非常,一下收回手,背到了身后。但这个动作实在太欲盖弥彰了!都不用阴黎刺他,就红着脸又把手伸了出来。 阴黎本来想等第一组同学参观完,她就收手的。挫一挫齐磊的锐气,但青少年的自尊心还是应该维护一下。但齐磊转头盯着苏启言的眼神太阴毒了,她站在门边,把他眼里的算计看得清楚明白。 苏启言也一定感受到了齐磊的不怀好意,但他低垂着眼皮,安静得像个木头人,是那种与整个世界都疏离的淡漠感。 一组的同学陆陆续续上来又陆陆续续地全都回到了座位上,这些人坐下后脸上的表情全都说着同样的四个字:一言难尽! 剩下的三组人蠢蠢欲动起来,阴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去他妈的自尊心,“第二组也上来,你们看完后第三组再看,最后是第四小组。” 二组的人动了,颜控手控果然不管哪个年代都有,不少人纷纷在心里感叹,原来苏启言的手这么好看!原来他的脸也长得好好看!他们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他,原来啊原来! 像朱芊芊这种胆大的女孩已经目露痴迷了,她还抬了抬自己的手,然后对自己的嫌弃不要太明显。 阴黎看到朱芊芊的小表情,艰难地站在一旁憋笑,然后下一秒,她翘起的嘴角就僵硬在了苏启言投过来的视线里。 阴黎轻咳了一声,别过头瞬间调整,再转回来又是一位温婉包容的师长了。 苏启言也收回视线,其实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是块儿猪肉,在被这些人议论肥瘦。他习惯了被别人忽略,习惯了一个人游走在群体的热闹之外,但此时他选择了忍耐不适,配合地伸着手,实在忍不住时就把头垂下,眼皮也垂下。 可惜总有人不断刷新他的底线,一个男生竟然哇叫一声,“苏启言你的睫毛好长哦~” 苏启言唰地抬眼,那个男生抖了抖,迅速绕过讲台回了座位。苏启言的眼神……也算是班上这么多人,没一个愿意过多关注他的原因之一。 最后一个组的最后几个人上来了,就是和齐磊一起要往苏启言头上撒尿的那三个男生。 他们走到齐磊和苏启言面前,大概是想给齐磊撑场子,但无奈现实太骨感,其中一个人突然灵机一动,“哎我说!苏启言这手也太娘炮了,哪有我们齐哥阳刚!” 说话这人大概还不知道世界上居然会有手控女孩这种存在。手控女孩们齐齐发声,不去辩论齐磊到底阳不阳刚的问题,只管反驳苏启言的手根本不娘!那双手只是漂亮得清秀! 确实,苏启言的手虽然白,但一看就是一双男性的手,而且阴黎预测等苏启言长到二十多岁时,那双手应该会更好看。 三个男生呐呐的,然后偃旗息鼓灰溜溜地下去了。 阴黎看着齐磊,“你也下去吧,现在对于苏启言当物理课代表这件事,你应该已经没异议了吧?不过就算还有,老师的决定也不会改变了。当然,老师也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确实不想把物理作业交给苏启言的话,可以自己交到我的办公桌上。” 她这一手真的让齐磊丢尽了脸,但齐磊显然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苏启言的身上,他再次怨毒地看了苏启言一眼后,转身回了座位。 阴黎回到讲台上,“和大家说一下,物理课代表会每学期一换,更换标准就是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的平均物理成绩,分数排名第一位的就是下个学期的课代表。” 她说完后转头,“苏启言,老师来学校报道时比较匆忙,没时间准备给课代表的礼物,老师就把自己用的钢笔送给你吧,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优异的成绩,不要让老师失望哦。” 阴黎说着从包里拿出钢笔,带着一个鼓励满满的笑容将笔递给他。 苏启言没有伸手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笔,又看了一眼讲桌上没发完的奶糖。 阴黎以为他看上糖了,心里还感慨,果然没有哪个小孩子是不爱糖的! 想到他的糖被别人瓜分了,阴黎直接将还剩着十多颗奶糖的纸袋子塞到他怀里,连同那支钢笔。 下面的同学在她说要送钢笔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应,看到她把糖给了苏启言就开始眼红了。 朱芊芊转了转眼珠子,把手高高地举起,“老师!之后的课代表也有礼物可以拿吗?” 阴黎愣了愣,转过头笑道,“当然。” 这下班级体就整个沸腾了,七嘴八舌地问起会有哪些礼物? 阴黎想了想,“嗯……女孩子的话,发卡你们喜欢吗?男同学……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老师应该会送学习用具给你们。” 朱芊芊的声音格外突出,“老师!发卡就像你的珍珠耳环一样漂亮吗?!” 嗯?这是变相地在夸她品味好吗? 阴黎觉得这个小姑娘恐怕是长在了自己欢心上,她笑得捂嘴,“当然……比珍珠耳环还要漂亮!” 朱芊芊欢呼,然后志气满满地宣誓,“下学期我一定要当物理课代表!” 苏启言把注意力从新老师的笑容里抽离,看了朱芊芊一眼后,抱着手里的东西回了座位。 ※※※※※※※※※※※※※※※※※※※※ 苏启言看一眼奶糖:太假了。 苏启言3 阴黎拿出高二一班的学生名单开始点名,这个班一共47个人,好在她记忆力不错,纸上的名字她提前熟悉过的,得益于1班贴心的班主任,她手里这份点名名单是按照学生的座位来排名的。点名一遍之后,阴黎差不多就记住一半的学生了。 等自我介绍的环节结束,这节课就基本不剩什么时间了。阴黎给他们讲了物理学近代史,着重科普了一些科研成就,然后给他们分享了她对于未来十年科技发展的畅想,把3d电影、触屏智能手机什么的都给他们透露了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刷得了众学生的好感度。 可以这么说,除了齐磊那伙的四个男生,其他人对她的印象都好得不得了。嗯……还有一个坐在角落的苏启言,她暂时摸不透他的心思。 下课后,阴黎回到办公室。 红星高中的老教学楼是只有一层高的白灰房,现在已经被改成了食堂。 新的教学楼有三层,每层一个年级,每个年级6个班。楼体建筑有点像个长方形的四合院 ,1、2、3班和4、5、6班是对着的,分别占据长方形的两条长;长方形的其中一条宽是只起连接作用的走廊;另一条宽则是老师们的办公室,位于办公室南边的是3班,北边的是6班。 新教学楼算是整个镇上最豪华的建筑了,贴了漂亮的黄瓷砖,还有做点缀的红瓷砖。 甚至四合院中间还有修建了人工池塘和花坛,这在这个年代是很时髦的高档装修了。但池塘里面是不可能养有鱼的,不然分分钟被偷。两个小花坛,分别位于南北方向也就是教室所在的方向,花坛里种着铁树,位置和各班教室还十分对应。 按理阴黎本该从高一开始带新生,但由于刘老师提前申请了病退,于是她就临时接手了高二。 高二已经文理分科了,她带了一个理科班,也就是苏启言所在的1班,另外还要带一个文科班,4班。 红星高中的师资力量还是很雄厚的,起码不缺老师,一个年级6个班3个物理老师,整个学校就有9个物理老师,这在这个年代,对于镇级中学来说,算是上等水平了。 阴黎拿出另一袋子奶糖,先就给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一人发了一把,老师们也都笑眯眯地收下了。 阴黎这个办公室算上她一共4个物理老师,就她一个是女老师,有两位和她一样带的是高二年级的学生,另外一位更年长的老师则带的高三年级的学生。 上课铃响了后,阴黎就夹着书本拿着糖往4班的方向去。 这堂课还是和1班的基本流程一样,发糖、指定课代表、点名、讲些物理趣事。 4班是文科班,男孩子就少很多了,1班的男女比是1:1,4班则是1:10。 “阮沅是谁呀?” 阴黎进到教室后就直接拿起名单念了一个名字。 坐在第二组第二排的女孩子有些忐忑地站了起来,她用一双小白兔似的眼睛胆怯且羞涩地看着阴黎,“老师……我是阮沅。” 阴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你的名字很好听,老师想让你来做我的科代表,可以吗?” 兔子眼睛一下就亮了,亮完就开始发红,这明显是激动得有些感动了。 阮沅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被素不相识的新老师指名要求当科代表,而且还是“可以吗”的语气! 其他同学也酸了,噢,这该死的温柔。 阴黎很是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把纸袋子递给她,“那小沅科代表,帮老师发一下奶糖吧,一个同学两颗哦。” 分科后,物理课对于文科班来说,就没那么的重要了,理科班一周有六节物理课,文科班一周才一节。所以阴黎点谁当物理科代表都可以,不需要考虑科代表的物理成绩够不够好,哪怕指定原因随意得只是觉得某个学生的名字好听。 但显然阴黎不是随性的人,她早在进到这个世界之时,就已经知道了阮沅是谁:和苏启言同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小青梅;日日跟在他身后企图为他保驾护航的纯白小兔子;也是早上巷子口牵着大黑狗的女孩子。 阴黎收到的关于苏启言的基本资料里有她,但资料有限,阴黎只知道她对于苏启言来说是阴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暖色,苏启言对她心存感激甚至有一丝遗憾,但具体的却不清楚了,甚至阮沅的结局资料也没有说明。 阴黎想,苏启言最后都成为世界闻名的科学家了,那这位小青梅怎么说都该被他的闪耀光环给沐浴到了,结局不会差,至于苏启言对她的遗憾……难不成是为了事业遗憾了感情? 阴黎在心里缓缓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上面明确说过她接手的这些男主除了事业是看不见其他的,每一位都不曾爱上过什么人…… 底下认认真真发糖的小姑娘,阴黎是真的挺喜欢她的。同样孤儿院出身,阮沅却比苏启言积极阳光得多,这个小姑娘是真的软萌又可爱,今早如果不是阮沅的及时出现,苏启言真的可能会被淋一头的尿。 下课后阴黎叫阮沅跟着自己到了办公室,然后和她讲了些当课代表的注意事项,主要目的是为了避开学生把剩下的糖揣到她衣兜里。 阮沅红着脸道谢的样子,阴黎看得姨妈心爆棚,手痒没忍住就揪了下她的小红脸蛋。 阮沅的脸彻底红爆,她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老师,我感觉不太好,这糖……我还是不收吧。” 背着同学收糖,她感觉自己有点像行贿的贪官…… 阴黎在心里感叹苏启言的这只小青梅真是单纯啊。早上巷口,那对着齐磊四人掷地有声的一声质问,可真不像她这个软糯小身板能发出来的。 果然为了爱的人,小白兔也能化身小脑斧,这么甜美可口的女孩子天天追在自己身边,苏启言到底是怎么忍住没下口的?… 阴黎赞赏地看着她,“没关系,你当科代表能帮老师减轻负担,同时也是为同学们服务,这些糖你可以坦然接受,而且这些糖是老师自己买的,对于把它们给谁,老师有决定权。” 阮沅没再纠结,甜甜地点了下头就蹦着出去了。 开学第一天总是轻松的,各科的第一堂课,内容都不怎么难,作业也不多,有的甚至因为内容讲得少还根本没作业。 放学后,阮沅照常跟在苏启言身后,苏启言个子高腿也长,他并没有放慢脚步迁就阮沅。一直都是这样,阮沅热情以待,苏启言冷漠不睬,但阴黎得到的资料不会假,这说明苏启言只是外冷,他的心里其实是记着阮沅的好的。 阮沅追了两步,拉住他,把东西放在他掌心,“喏,启言哥哥,请你吃糖。” 苏启言的脚步顿住,自己手里的糖可不止两颗,“你……当物理科代表了?” “诶?”阮沅兴奋了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来了一个新的物理老师,长得可漂亮了!而且很温柔!人也很好……”阮沅说着语速慢了下来,停顿了下,继而用更激动的声音惊讶道,“莫非启言哥哥也当科代表了!哇,原来阴老师也教1班!” 阮沅想,别的同学都不知道她得了这么多糖果呢,可启言哥哥居然知道!那启言哥哥肯定也被老师“偷偷照顾”了! 阮沅不知道苏启言的糖是阴黎当着1班所有同学的面给他的。本来阴黎也是准备偷偷地照顾,但她觉得苏启言的眼神已经很明示了,这种情况,当然是第一时间同意才最刷好感度啊! “她给了你什么东西?”苏启言不答反问。 阮沅:“大白兔奶糖,整整13颗!” “别的呢?” “别的?”阮沅歪头,疑惑却理所当然道,“ 没了啊!” 她都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糖,而且还是劣质糖果,包装和大白兔很像,但是是山寨版。 苏启言握了握手里的糖果,然后还给了她。他再次迈开脚步,这次却突现耐心,照顾着阮沅的小短腿。 阮沅干干脆脆地收回糖果,既然启言哥哥也被照顾了,那这些糖就留着分给爸爸妈妈还有干哥哥吧。 出了校门,走到岔路口时两人就该分别了,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 离岔路口还有段距离,阮沅就飞奔起来,“干哥哥!你怎么来了?” 石勇敢是阮沅养父养母收的干儿子,比阮沅大四岁,已经是21岁的青年人了,因为阮沅升到高二就开始上晚自习了,石勇敢觉得路上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于是就来接她放学了。 “小软,把书包给我吧,我帮你背。”石勇敢说。 “好啊。”阮沅把书包脱下来递给他,在阮沅心里石勇敢比亲哥还亲,不需要和他客气。 如果说阮沅在其他人面前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在苏启言那里就是一只热情的小脑斧,有人敢欺负苏启言的话,她就要龇牙挠人;然后在石勇敢面前,她又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个不停闹个不停。 苏启言听着两人的欢笑打闹,默不作声地往东走去。 行到巷子中间的时候,意料之中地有人正等着他。 齐磊丢了手中的石子,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旁边的男生把手中的棍子放到掌心上拍了拍,“苏启言,你挺牛哈,告诉你,上午你怎么让齐哥丢的面子,现在我们就怎么替齐哥找回来!” 另一个男生也恶意满满地帮腔道,“你那双手挺好看?劳资今天就给你废了,看你还怎么好看!” ※※※※※※※※※※※※※※※※※※※※ 偶尔会回头捉个虫,提升一下阅读的顺滑感,看到修改可以不用重新点进去看。 评论我都有看哒,但是作者有点轻微社恐,给你们回复后,我总是忐忑不安一整天,所以以后就作话回答你们的问题吧。 一个一个来哈。 苏启言看一眼奶糖:太假了。 有小伙伴说不懂这个假字。 阴黎走进教室的时候就说了“我给大家带了礼物”;被朱芊芊问之后的课代表也是否有礼物时,她给问愣了下;关键在巷子口时苏启言看到她了,所以苏启言知道她知道他钢笔坏了。 【作者哭了,当作者看到另外一个读者说卫总裁的番外也没太看懂时就有点遭不住了】 卫总番外是不一样的梗,不是接着最后一章的续写。这几个番外或是埋了些之前来不及详写的小梗,比如第一次“约会”的定情信物手表,比如阴姐鼓励李悦静主动出击的结果;最主要的是,这些番外相当于阴姐和卫总裁的平行世界。 关于番外三人鬼情未了的梗,我觉得有些小可爱可能被雷到了,作者在这里说声抱歉,但是没有办法,写文看文都如同觅知音,我的萌点可能是你的雷点,我的雷点可能是你的萌点…… 如果被番外三虐到了的话,那作者要贱笑了,说明这是您对卫总裁的肯定,也是对我的肯定,笔芯。别虐啦,这是个小甜饼,不管阴黎残了老了甚至是死了变鬼了,卫东明都爱她。 阴黎同样爱他,从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就注定爱他:只为你一人而来,我奉献我的此生和忠诚,这本身就是一种浪漫。 哦对了,苏启言突显耐心是因为他心情有点小nice。 苏大学家的关键词是惨淡。 排雷哦,苏启言是偏执那一卦。 苏启言4 齐磊踹了张福元一脚,“你他妈是不是傻?废了他手好让全班人知道这事儿是我干的吗?” 张福元被踹得一趔趄,他抠了抠头,“那齐哥你说怎么教训他,我们就怎么教训他!” 齐磊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来,抽了根含在嘴里,他转过身背对风口,一手挡风一手按打火机。这种红纸包装的软烟是比大白兔奶糖还稀罕的东西,是别人孝敬给齐磊他爹的,齐磊也只敢悄悄地偷那么一包,偷多了怕被发现。 三人见他抽烟都有些羡慕。 他吸了两口后,就又抽了三根烟夹在手里摆晃,“往衣服遮住的地方打,用多大劲儿明白吗?” 三人盯着烟一脸振奋,“明白!” 齐磊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走远,走到巷口去,美其名曰放哨。 王大鹏率先上前,棍子一挥就打在苏启言的肚子上,只听苏启言闷哼一声,随即便半跪到了地上。 刘海瞠了眼,“鹏子,你这下手是不是太狠了点?” 张福元也被他骇到,虽说他们仨儿跟着齐磊为非作歹了不少,但到底来说干的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事,这一棍子可真够呛,“鹏……鹏哥,咱还是悠着点吧,这要是闹出人命来,齐磊倒是有个书记爹,咱仨儿可都只是点平头老百姓啊……” 表面上三人把齐磊当大哥,捧着他顺着他,但实际,王大鹏才是刘海和张福元的主心骨。 王大鹏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都别光站着废话了,刚才我是看齐磊还没走远才下了死手。”他说着又一棒子挥了下去,直直挥在苏启言的背脊骨上,但这一棍子明显只是虚张声势。 刘海和张福元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纷纷拿起棍子也做起样子来。 哪怕他们控制着力道,硬邦邦的棍子落在身上的滋味都没有好受的,三根棍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没有一刻停歇的。苏启言双手护着头,不出一会儿就整个倒在地上不动了。 王大鹏看效果差不多了,就率先停了手。齐磊也刚好走了过来,看到苏启言蜷在地上的落魄样子后,齐磊又朝他肚子上补了一脚,然后心情很好地把三支烟赏了下去,“行了,走吧,巷口来人了。” 王大鹏三人一听有人来了,接过烟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后,夹起棍子就往巷子另一头飞奔而去。齐磊不急不慢地走在最后,“嘁,一群傻逼。” 阴黎站在窗边目睹了又一起校园暴力的全过程。王大鹏的第一棍子挥下去后,她要不是紧接着就看出来他们三人在做戏,阴黎就该找盆子接水往下泼了。 但后面的情形仍旧让她不住地拧眉。 学校的住宿条件太差,阴黎干脆在镇上租了个房子,老巷子里一间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的阁楼。 阴黎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租个房子居然就能租到苏启言频繁遭遇校园暴力的地点。没错,早上的巷子也是这个巷子,她就住这个巷子,不过今晚更喜剧,齐磊四人直接在她窗下施暴。 阴黎下楼出院子后往右走了十一二米,苏启言蜷在地上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 “为什么不反抗?” 阴黎拧着的眉头从看到这场施暴开始就一直没松过,越到后面拧得反倒越厉害,哪怕王大鹏三人挥棍子的力道已经开始放水。 她拧眉,因为苏启言从头到尾都不曾反抗过,这种反抗不是指的出手反抗,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出手反抗只会适得其反,阴黎问的当然也不是这种反抗。 苏启言是怪异得连情绪上的反抗都没有,就像一个假人,羞辱和拳头丟在他身上,通通像石沉大海,他全盘接收得甚至像没有应激反应一样。 阴黎又想起早上听到的: “我就说他不会反抗吧?你们还不信!” “你打他一拳试试?” “要不我们撒泡尿在他头上吧?我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这么窝囊哈哈哈……” …… 什么意思?阴黎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美人脸上出现能夹死苍蝇的表情并不和谐。 她捏住苏启言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但阴黎真正看清他眼睛的刹那,全身都窜上了鸡皮疙瘩…… 苏启言眼里的阴翳更重了,浓厚得她都下意识想后退。 阴黎忍住这种不适,强迫自己逼近,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告诉老师,刚才为什么没有一点反抗的情绪?” 苏启言一把挥开他下巴上的手,靠着手肘撑住身体,缓慢而艰难地移动到墙边,靠着墙半坐起来。 阴黎感受着苏启言打在自己手上的力度,不太确定道,“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在课堂上的自作主张还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出手制止他们?” 苏启言干脆别开头了,像厌恶看到她似地闭上了眼。 阴黎抿唇,上前伸手穿过他的腋下想要夹住他两个胳膊把他带起来,但甫一触碰到他,苏启言的眼睛又倏地睁开。 他被打时的身体反应有多平淡,此时眼底的阴鸷就有多浓烈。 被这么双眼睛盯着,真的需要一定勇气,阴黎稍稍退后,“跟老师进屋,我给你找点药来擦擦。” 苏启言仍旧没有要理她的意思,阴黎也不服输地就这样和他僵持着,直到他的嘴角淌出血来。 这熊孩子,倔得要气死她!看到他滴滴答答往下流的血,阴黎又气又急,哪还管他的抗拒,倾身抱住他就往上提。 这具身体是长年锻炼着的,甚至还学过散打,苏启言虽然高但是瘦,她一提气还真就把他给提起来了。 也是这么一提,阴黎才发现苏启言好像对她,好像也没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抗拒,他的身体甚至还稍稍配合了一下,她也就用了八成力吧。 但苏启言肚子上那一棍子是真的挨得挺重,后面齐磊又来补了一脚,他虽然站起来了,但根本就站不稳。 苏启言踉跄了两下就作势往后倒去,阴黎赶紧搂了他一把,然后他整个的身体重量一下就全压在了她身上。阴黎再能耐,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支撑住一个半大男孩,她带着苏启言后退了几步,关键时刻旋转身体,借由一根墙柱子抵挡了退势。 阴黎呼口气,还好墙柱子离得不远,不然再多退几步她和苏启言铁定要摔地上去。 两个人的重量都通过柱子撞在了她的背上,阴黎也只皱了皱眉就安抚地轻抚起苏启言的背,“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苏启言比她还稍微高一点,这个姿势她和他就像紧紧相拥着,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阴黎感觉脖子突然痒了一下,然后苏启言就撑着柱子退开了,她低头撇见自己的衣领子上沾了一滴血迹,还被抹掉了,不过染血面积反倒被抹大了。 阴黎抬头望去,难得地在他眼里看到了阴鸷以外的情绪。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来,好笑地替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色,“没关系,身体要紧,跟老师上去先。” 苏启言感受着嘴角的温柔力道,视线从阴黎的脸上转到她的衣领口又转回到她脸上,然后伸手抓住了阴黎的手。 阴黎以为苏启言是不想让她碰他,便直接把手帕交给他手上,“那你自己擦吧,跟我来。” 阴黎租的虽然是个阁楼,但这栋房子整个二层都是阁楼,房东一家三口住在一楼,马上就要搬走了。他们本来是准备把东西搬到二楼去,一楼腾出来出租,但碰巧碰到个阴黎这种喜欢阁楼的租客,楼梯和卫生间又还独立,房东一家反倒省了心。 阴黎领着苏启言进了屋,屋里她已经打扫过了,米黄碎花的薄被整整齐齐地平铺在床上,被子和枕头的缝隙间还能看见深色的藤席;衣柜比较小,样式也很朴素,但是崭新;书桌很大,靠在窗边,书桌旁还立着一个老式书柜,满满当当地全是书。 整个屋很大,现在看起来有些空,以后后续应该还会添置些东西。 她拉开书桌旁,也是屋里唯一的椅子,然后按着苏启言坐了下去。找到药箱后,从里面拿出来一瓶红花油。 但阴黎觉得这红花油拿在手上有点犯难。 这个世界,她比苏启言大了六岁,按照她的打算,在苏启言高中毕业前,她就目的单纯地当好他的物理老师。甚至等苏启言大学毕业后,真正地脱离了学生的身份,她再做关系近一步的考虑。毕竟师生之间的伦理鸿沟是很大的,古代尤其,这个年代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几个人下手的地方都是些衣服遮挡住的部位,不是背就是肚子,所以阴黎是不可能亲自帮他擦药的。但红花油这玩意,不是抹在淤青红肿上就可以发挥药效的,全世界都知道这东西用的时候得使点劲儿,苏启言都快半身不遂了,让他自己擦的话也不怎么靠谱。 “你等一下,我让房东过来帮你擦药,完了我再带你去医院看看。” 阴黎说着就把红花油放到桌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苏启言从椅子上起来,捂着肚子,更加细致地打量起整个房间。 他先是一本本地扫完书柜上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然后走到衣柜前面,伸手打开了衣柜的门。 衣柜左半部分一套套的夏装和书一样,整整齐齐地挂着;右半部分从上到下是三个隔断,最上面的格子放着睡衣,全是丝绸的,很是清凉,下面两个格子分别放着胸衣和内裤。 苏启言虽没伸手去碰那些私密衣料,但视线却毫不避讳地一件一件地很仔细地看着它们,甚至还给它们配起了对。 吸引他转移目光的是床头柜上的照片。 苏启言拿起相框,这是一张毕业照,照片上的人不多,不到二十个。她站在第二排的最中间,是照片里的唯一女性,在她身后,“民济大学”的牌匾高高挂起,神圣又瞩目。 房东一家要赶明早的汽车,正忙着打包行李,阴黎就没好直接开口,而是帮了一会儿忙后才说起来意。 但等她带着房东上楼时,苏启言已经不再房间里了,阴黎看了看,发现那瓶红花油已经不在桌上了。 唔……还跑得挺快,说明死不了。 ※※※※※※※※※※※※※※※※※※※※ 苏启言就是个见色起意的崽儿! 卫总裁也是,以后的容承湳和郁普生都是,嘿嘿嘿…… 苏启言:唉,在哪儿都是被揍,行吧你们过来吧,小爷我就选这个地方了。 ps.苏启言心机重得很,专门挑的阴黎的窗下,因为早上他在院子门口看到她了~~~~~ 苏启言5 第二天一班有两节物理课,上课时阴黎从后门进的教室。 阴黎进门时只能看到苏启言的后背,但哪怕这样也能够看出他微微佝偻的身形。 她今天穿的平底鞋,整个教室的学生都没有察觉到她,只有苏启言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 阴黎看到他的第二个感觉就是:脸色过于苍白。她转头望了望窗边坐着的四个男生,齐磊趴在桌上睡着觉,坐在他身边的王大鹏在低头看小书,前面两个在交头接耳。总之,没有任何一个有表现出哪怕丁点的施暴后的忐忑感和愧疚感,当然,能有才怪了。 阴黎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 班长:“起立!” “老师好!/老师好!/……” “同学们好。”阴黎温柔地笑,似是没看到窗边站漏了一个学生。 她翻开书开始讲正式内容,讲课时她刻意改变了下嗓音,因为担心太过温柔,学生们会被她催眠。 阴黎的讲课风格谈得上直击要害、雷厉风行,一堂课下来,认真听课的学生齐齐咋舌,无它,上一位刘老师就是以苦口婆心的啰嗦让他们胆寒。 下课铃声响起,阴黎又恢复了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下午最后一节课也是物理,我们到时候再布置作业吧,换了新老师,大家可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白天我都在办公室,同学们随时可以过来找我答疑。” 阴黎说完一下讲台就被朱芊芊叫住了,她觉得这个女孩子真的挺机灵,最黄金的答疑时间当然是现在,都省得往办公室多跑那么一趟。 和讲课又不同,阴黎答疑时温声细语,细致而耐心,到最后,一些坐得离朱芊芊有些远的学生也围了过来旁听,阴黎直接被淹没在包围圈里。 苏启言晦涩不明地看了左前方一眼,低头摩挲了下手里的钢笔。 等到上课铃拉响,这些学生才意犹未尽地散开来。阴黎看到他们脸上的失落觉得有些好笑,一班的班主任已经拿着书进来了,阴黎和他对视一笑后仍旧从后门离开的教室,但这次她没再刻意留意苏启言。 班主任叫康越健,是位数学老师,四十来岁面容黝黑,阴黎走后,他打趣道,“果然啊,还是青春靓丽的阴老师惹人喜欢,我这种糟老头子是不受欢迎的咯~” 他平时为人风趣,一班的同学和他是打成了一片的,他如此说后,同学们不安慰不说,反倒起哄。 “是啊是啊!阴老师真的好温柔哦,她温声细语讲知识点时,我的心都要醉了……” “你们有人看到阴老师头上的圣光吗?!有对不对?就在她施展‘宠溺一笑’的时候!天呐,暴击!” “对对对,那一笑,真的,绝了!万物失色,我天……” …… 康越健看话头都要收不住了,连忙咳了两声,“好了,知道你们喜欢阴老师,不过醒醒吧孩子,我们上数学课啦!” 班主任人好,同学们也很给面子地不再皮,纷纷止住花痴脸,将数学书翻到上堂课学的地方。 谁也没注意到苏启言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就在刚才,他的两个前桌回到座位后激动非常道,“天呐,你说阴老师身上是不是喷了香水?好好闻呐!” “对对对,一点不刺鼻!” 香水吗?苏启言回味了下昨晚在墙柱子上的五感…… 中午午休的时候,阴黎在办公室写教案,一班的同学三五结队地找她答疑,一个中午就来了四波儿,午休结束后,同办公室的老师羡慕地开着玩笑,“阴老师,老刘要是知道他的这群娃娃在他走后突然各个都变得热爱起物理来,他恐怕要不忿地从医院杀回来揪他们耳朵哈哈。” 阴黎红了脸,“张老师,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讲课讲得太粗略了,导致他们没太听懂?” 张老师就是那位办公室最年长的负责高三学生的老师,他捋了捋胡须,中肯地建议道,“我听来答疑的这些个娃娃问的都是些拓展问题,还问得挺有水平,你应该是想多了,不过老刘带了他们整整两个学期,突然换成你来教,那肯定双方需要磨合一下,前期可以稍微讲慢一点,后期再提进度。” 阴黎感谢地点点头。 下午最后一堂课,阴黎便按张老师的建议放缓了讲课节奏,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下课后她还是被留了下来,这些学生竟然饭都不急着吃了。 阴黎无奈,她本来还计划着干别的事,最后只能在苏启言从座位上起身时,开口把他叫住,“课代表,你稍微等老师一下。” 她开口后,还是有很多学生懂事地退回了座位,差不多十分钟后,阴黎解答完最后两个学生的同一个问题,然后教室里也只剩下了她和苏启言两个人。 阴黎松口气,拿起桌上的教材本,“跟我来。” “去哪儿?” 阴黎一顿,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苏启言的声音,他的嗓音有着一种泠泠的飞泉鸣玉感,阴黎这才想起来苏启言已经快19岁了,早已过了变声期。 他因为出身孤儿院的原因,入学比别人晚,同班同学大多只有17岁,甚至阮沅都只有17岁,说起来苏启言真的是命途多舛。 阴黎摸了摸耳朵,苏启言的声音是真挺好听的,和他的眼神不同,他的声音清透得像没有一丝杂质的冰泉水,叮铃作响间轻而易举就濯尽人耳朵里的尘埃——俗称辣耳朵的反义词,洗耳朵!当什么科学家啊,进军声优行业多好! “去医院。”阴黎回答完没忍住夸了一把,“苏启言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不该让它蒙尘。” 她看苏启言愣了愣,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说要带他去医院还是他因为被别人夸了声音好听。 “我已经帮你和班主任请过假了,今晚的晚自习你可以不用上,走吧。” 出了校门后,苏启言才开口说第二句话,不过仍旧简短,连主语和宾语都省掉了。 “出于可怜?” 他在路边站定,并不继续跟着她走。 阴黎皱眉转过身,九月初正是秋老虎威猛之时,她今日把头发全都理到后面扎了起来,从头顶开始往下辫发,扎出一个蓬松的低马尾辫。可哪怕这样,此时她也出了些微汗,反观苏启言,丝毫不显颓势的金红阳光打在他身上都暖化不了他眼睛里的阴冷感。 “不。”阴黎理所当然道,“出于欣赏。” 苏启言的嘴角轻勾了下,却并不是什么愉悦信服的意味。 阴黎不知道就是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苏启言觉得假,阴黎忽略了两人目前交集寥寥,“欣赏”两个字压根站不住脚。 镇上的医疗水平相当简陋,根本不可能做内脏方面的检查,阴黎倒也意料之中,只拿了些药,没耽搁多久两人就从医院里出来了。 “你有想吃的吗?我带你去吃。”阴黎提着药袋子并肩和他走着。 苏启言再次站定,嘴角的弧度像是看穿她,“也是出于欣赏?” 阴黎:“……” “出于礼貌。”阴黎这么说着,但说出来她立马意识到,出于礼貌也该苏启言请她,于是她又补充道,“和疼惜。” 老师对学生的疼惜,没错是这样,这很说得过去,阴黎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但哪成想…… 苏启言下一秒就冷笑出声,“疼惜?不就是可怜我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是好满足老师你的虚荣心吗?”说完他就不再理人,越过她大步而去。 阴黎咬牙,这死孩子! 她跑了两步把药袋子塞到他手里,绷住自己的温柔师长人设,一点不介意他的顶撞似地微笑,“那启言你就回学校吧,在外面也不怎么安全。” 她以为苏启言会一言不发地继续朝前走,结果他竟然皱眉,片刻后开口道,“你不回学校?你去哪儿?” 关你屁事,阴黎心里暗爽,就不告诉你! 她拍拍他的肩膀,“老师还有别的事。”其实只是回家做饭。 苏启言把药塞回她手里,这下就真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朝前走。 阴黎憋屈,赶紧拉住他,“我回家做饭!” 苏启言在她看不见的方向轻勾了下唇角,这次的弧度带着真实的愉悦,连他眼中的阴翳都有一瞬地消散。 他主动勾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子,很矜傲地点了下头。 等苏启言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习还有五分钟才开始,所以那些知道阴黎找过他的学生也只以为阴黎找他是去办学科老师和课代表之间的公事。 ※※※※※※※※※※※※※※※※※※※※ 怎么感觉阴老师怎么有点惨啊,摊上苏启言这么个阴沉心机偏执(此处省略一万个暗系形容词)学生…… 不过后期会变好一点 不过芯子还是那个色 emmmmmmmmmm 苏启言6 周四和周一是4班物理统一交作业的日子。 苏启言抱着作业本进办公室的时候阴黎正在吃早饭。 她放下牛奶和咬了一口的包子,“交齐了吗?” 苏启言点点头。 阴黎也点点头,“吃早饭了吗?” 苏启言愣了下,看着被她咬过的包子缓缓地摇了下头,其实早自习都已经下了。 阴黎没多想,她自己就是个不怎么爱吃早饭的人,她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牛奶递给他,“以后记得吃早饭昂,空腹容易低血糖,何况还有一上午的课要上呢。”怕他不接,她还直接插好了吸管。 另外三个老师碰巧都不在,对于阴黎这种细致的体贴,办公室里没有人指摘。 “老师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阴黎一手举着牛奶,另一只手还翻动着交上来的作业本,她停下动作转仰头,“当然不可能,就算老师有这个圣人想法,实力它也不允许啊。” “所以我是特别的。” 苏启言用的肯定的语气。 阴黎举着牛奶的手微酸,她又往前递了递,“当然是特别的,你是老师的科代表。” 苏启言仍旧没有伸手接,“这说不通,阮沅也是你的课代表,但你却并没有给她钢笔或者其他。” 阴黎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身为人师,我在教学上务必要做到一视同仁,但脱离老师的身份,我在生活上可以有自己的偏爱。我觉得你像年少时的我,我对你的关心你可以理解为是老师对自己的另外一种补偿。”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说辞苏启言信了没有,但总归他最后是收下了她的牛奶。 日子平淡的过去了一周,一天晚上阴黎在办公室值完班后回家,刚走出校门口就碰到了苏启言和阮沅,并且听到了阮沅的告白。 这个时候高一二的学生都已经走光了,而高三还上着最后一节晚自习,基本是没人会出现在校门口的。 两人乍一见到阴黎都表现得很意外,苏启言是怔了一下,阮沅都直接给吓哭了。 阴黎本来还觉得没什么,但小白兔一哭,她就莫名尴尬,好像自己是个暗搓搓跟踪故意撞破的坏阿姨。 阮沅打了个哭嗝喊了一声阴老师。 阴黎赶紧开口堵住她要说的话,“阮阮?怎么哭了,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多不安全啊!” 说着她还走近,分别给了阮沅和苏启言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这种时刻当然要装什么都不知道。 阮沅连忙抬手摸了把眼睛,然后支支吾吾,“没……马……马上就回去了。” “别哭了,否则第二天眼睛红肿,你就成真兔子了。”阴黎怜惜地摸摸她的头,逗得她破涕为笑。 “嗯嗯,谢谢老师,那我回家了,干哥哥还在前头等我,再不过去他该着急了。”阮沅挥挥手,“阴老师再见,启言哥哥……再见。” 阴黎回以温柔一笑。 “我没答应她。” 阴黎正准备转身问苏启言要不要一起走,结果就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阴黎想了想然后了然地点点头。毕竟早恋倾向被老师发现,这放在哪个学生身上都是很有心理负担的,看来未来的大科学家也不例外啊! 她继续装愣,“你在说什么?走吧,你也赶紧回家。” 苏启言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提步往前,但阴黎用觉得他那一眼像是要看穿她一样,并且她发现苏启言老爱用这种眼神看她,不是一次两次了。 告白事件过去没两天,苏启言这个悲催的倒霉孩子又被校暴了。 这次是在食堂背后的墙角里,午休铃已经拉响过了,没有学生会在这个时候来食堂,阴黎也是因为校长交给她的临时任务才转悠到了这附近。 她听到动静过来的时候,苏启言的整个左脸都已经红肿了,他皮肤白,看着特别明显。 “住手!”她上前,直接不客气地往拉扯苏启言的那人的膝盖弯踢了一脚,踢得那人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你们是哪个班的?竟然这么嚣张。” 这次打苏启言的竟然有六个人,阴黎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没出现,苏启言得惨成什么样。 这些人虽没见过阴黎,但也能看出她是老师。 其中一个痞里痞气的男生站了出来,“老师?”这人无所畏惧地笑笑,“听说苏启言当了什么物理科代表,想必就是你咯,否则这么为他出头?” 阴黎面色泛起冷意,绕过他走到苏启言面前,她看出来了,这帮人和齐磊那四个根本不是一样的路子,这帮人狠得多,真的是出了校园就敢犯罪的那种,不,事实上现在还在学校里他们就已经开始犯罪了。 痞头子继续道,“除非你二十四小时都守着苏启言,否则你以为你真能护得住他?” 他不怀好意地走近,甚至色眯眯地扫了眼阴黎的脸蛋和胸脯,“老师,你一个女的,你说你会不会也有落单的时候呢?” 他话一落,苏启言原本垂着的头一下就抬了起来,然后阴黎发现他眼里的阴翳更重了,如果说之前他的眼神让人觉得阴沉地不像是十来岁的少年人,那现在,苏启言的眼睛简直就像是诅咒之眼,那里面的暗情绪浓厚到像是孕育着黑色闪电。 阴黎有些心惊,同时被苏启言盯着的痞头子也骇得后退了一步,但下一秒他就抬手一巴掌冲着苏启言挥去,劲儿狠得带起了掌风。 阴黎下意识就伸手挡住苏启言已经够红肿的左脸,“啪”的一声特响。 痞头子一愣,苏启言也一愣,只有阴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去告发你们,你们走吧。” 痞头子这下更是意外,不是没有过多管闲事的老师看到他们教训人后要伸张正义的,但最后都被他们收拾得怕了罢了,难得她一个要面子的女老师居然会这么识时务。 “行,看在老师您这么懂事儿的份儿上,我就不为难你了,兄弟们,撤吧。” 事实上痞头子挥了一巴掌下去后,他也意识到阴黎恐怕没那么简单,他那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但看着温温柔柔的女老师却眉头都没动一下,皱是皱了的,一直都皱着。 那六人走后,阴黎拉过苏启言坐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上。 她仍旧没在苏启言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反抗情绪,太怪异了,但阴黎想她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了。 她前两天装作不经意地问过阮沅,苏启言是不是小时候就比较阴郁。但阮沅说不是的,她说启言哥哥小时候长得比她还天真可爱,连孤儿院的院长都夸过说启言哥哥像天使宝宝。 阴黎想苏启言未必是不反抗,而是他的反抗是内敛型的,而非外放。他一定是一次次地遭遇了别人不好的对待后,原本清澈的眼神才有了越来越多的阴翳。 大石头在榕树底下,正好免去对抗正午的太阳,她和他肩抵着肩坐着,微风吹过,竟然还生出一丝惬意……在两人刚挨过打的这一刻。 阴黎有些好笑地抽回手,“没事,不是很疼。”她抵头看了眼手背,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在心里叹口气,她转过身正对苏启言,她发现他的视线还放在她手上,那双眼里的暗情绪似乎又厚重了一分。 她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语气轻快地笑着说,“看什么手,看我的脸,我有话要对你说。” 苏启言依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要伸手替我挡?” 阴黎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好像我每次稍微对你好那么一点你都问了我一声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刚才那群人,他们施暴的时候不也没那么多为什么吗。” “苏启言,别人对你的坏不应该是常态,哪怕从前甚至现在都还是,但以后绝对不会是,你要相信这一点。” “所以你不用因为谁对你表现出善意了就觉得是一种意外和不可思议。你不要因为那些渣子的所作所为而否定自己,你是值得的,但不是值得别人无缘无故地欺负你,而是值得别人不求回报地善待你。” 她说得这么真情实感,但苏启言一点也没被共情。 苏启言拉下她放在他头上的手,“别这么摸我,你当不了我妈。” 阴黎:“……”玛德,这死孩子! 阴黎直接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难道不应该很感动吗!” 苏启言被她拍了一下,但眼里没有情绪波动,并不像别人打了他一样,眼底阴翳层层增加。 他又拉住她的手,“不是那么一点。” “啥?” “阴老师,你对我的好不是只有那么一点。” 阴黎愣了下,因为他的话,也因为她居然从他眼底那重重阴翳里看出了执拗和认真。 她抽回手,“其实是只有那么一点,你可能因为很少接收到别人的好意,所以把我这份夸大了。” 苏启言不置可否,他又不傻,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 “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苏启言给出承诺。 阴黎没有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好啊。” 对于回报这事,她本来是觉得可有可无,不过有的话当然更好,“那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最好在物理上面能有所成就,也让老师跟着沾沾光。” 她说完顿了一下,然后口气像是过来人一般说道,“苏启言,老师建议你答应阮沅的追求。” 苏启言7 “阮沅那个叫石勇敢的干哥,他手底下不是有一帮兄弟吗?那些校园暴力的毛头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最听已经出了社会的‘大哥’的话,你可以找个大舅子罩着你。” “不过如果是出于这种目的接近阮沅的话,对她来说会很残忍,所以前提是你确实真心实意喜欢她。” 阴黎说完,看到他脸上表情略显怪异,便转过头轻咳了一声,“嗯……作为老师,鼓励同学早恋肯定是不应该的,但我怕不把话说到位一点,你会听不明白。” 苏启言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表示懂了她的意思,“我不会和阮沅谈恋爱。不过……我会尽量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她好,争取她的干哥也变成我的干哥。” 阴黎赞赏地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拒绝这个提议,我都准备了b计划。” 这确实是阴黎没有想到的,苏启言竟然毫无心理负担地,瞬间就接受了这个建议。毕竟少年多傲气,依靠裙带关系获利在大部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看来跟吃软饭无异。 “b计划是什么?” “b计划要蜿蜒曲折一些,说起来就是逐个击破。”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都有一种恰逢知己惺惺相惜的感觉。阴黎是觉得苏启言心思成熟,和她有着六岁的年龄差,居然还完全没有代沟。而苏启言呢,他是感觉自己窥见了阴黎温柔师长面具下的一丝腹黑,对她的了解又深刻了一寸。 阴黎起身,拍拍裙子上沾到的灰,“走吧,去给你脸上抹点药。” 苏启言坐着没动,仰头望着她,“我能和你再聊会儿天吗?” 他此刻的神情很乖,少年还未脱尽青涩的轮廓十分漂亮,真的是天使一样的脸庞,只可惜那双眼睛里的阴翳太过厚重,阴黎真的很期待看到他不染尘埃的清澈眼神。 她想也没想就答道,“可以啊。”说着就又坐了下来。 苏启言开口,很认真地看着她,“包括想办法帮我解决这种处境也是出于你对自己的另外一种补偿?” 阴黎点点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遭遇过校园暴力。” 她见他眼神一凝,没忍住轻笑了声,“很奇怪吗?” 苏启言立马垂下眼睫,“……嗯,你这样好,那些人不该这样。” 他语气轻轻地,看不出来异样,但阴黎还是皱眉,用了很强硬的语气道,“你抬眼看我。” 她感觉自己仿佛摸到了苏启言情绪变化的边。 他气质阴郁又沉默寡言,实在很难看出他什么时候突然有了激烈的情绪变化。但阴黎目睹了三次校园暴力之后,发现苏启言表现得越是平静无波的时候,他心底的情绪才越是激荡翻涌。 就好比同一件让人愤怒的事情,百分之八十的人面对时会把愤怒宣泄出来,而苏启言会反常地把情绪抓回来,收住它们压缩它们,让它们碰撞浓缩,最终变成一层薄薄的暗膜覆盖在眼睛上。 只要细致观察,就能发现苏启言正常时是有一定的情绪外露的,虽然较之常人来说仍旧十分内敛,阴黎就是在这一刻发现他收回了那些微小的外露情绪。 苏启言睫毛颤了一下,半晌后终是抬起眼皮。 果然,那双眼睛里的暗色在汹涌流转,仿佛下一秒就有风暴怒现。 阴黎面露不赞同,然后苏启言干脆转开了头。 “你也讨厌我是吗?”在阴黎看不见的方向,他双眼漆黑如魅影。 “不”阴黎摇头,“我只是很惋惜,苏启言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我对你声音的看法一样,你也不该让这双眼睛蒙尘。” 他很快又转回头,“只有你会这么认为。” 那双眼里的风暴停了,其实准苏大学家心里还住着一个特别好哄的小孩子呢,阴黎没忍住还是想摸头,“以后会有很多人这么认为的,相信老师。” 他侧了侧头躲过她的手,“那些人为什么欺负你?” “以前我也不明白,后来想通了,这种事情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苏启言,如果我说只是因为我太优秀了,以及那些人有病,你信吗?” 苏启言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温柔一笑,“那如果我说,同样你的处境也是因为这两个原因,你信吗?” 苏启言沉默片刻,“我相信你,不过同样,我觉得只有你会持这种看法。” 阴黎换了另外一种方式说服他,“那你就努力变得优秀,让更多人相信我的想法。” 苏启言很认真地看着她,用很认真的语气,“你相信吗,事实上我一直在这么做。” 阴黎点头,“我相信,哪怕没有老师的支持,你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谢谢。”苏启言很少说这两个字。 学校准备建设校广播站,广播站站长的职位校长直接指定了阴黎,大概是觉得阴黎从市里过来思想新潮,气质也符合播音员的标准,甚至名校出身学历也高。 阴黎大中午晃悠到这边就是为了看看广播的喇叭按在哪里比较合适。 她把这事和苏启言说了,“你愿意加入吗?” “全校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苏启言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他怕给阴黎添麻烦。 “唔……校长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我手上,而我到现在却还一个帮手都没有,你的嗓音条件很好,招才纳贤,苏启言,老师非常需要你的加入。”阴黎可耻地卖了个惨。 苏启言点了点头,自动忽略了最后三个字。 广播站的建设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从购买设备到布置播音室,半个月后,苏启言就被告知马上要亮嗓了。 周六这天,他吃过早饭后带着稿子来到学校,播音室在常务楼,办公室有限,只能把档案室腾出半间来。 当他走进播音室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阴黎还有另外一个人。 阮沅正拿着稿子读着,感觉光线突然暗了下她下意识抬头,“诶?启言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阴黎从办公桌上起身,“是我叫他来的,启言和你一样,即将成为广播站的播音员,来吧,你们谁先读,让我看看过不过关。” “我先来吧。”活泼开朗的阮沅自告奋勇。 阮沅的普通话还不错,声音清脆悦耳,阴黎给她挑的就是一片基调喜悦明快的稿子。 “阮沅你的问题我待会再说,苏启言你又念来听听。” 苏启言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稿件。 他的稿子是一篇个人传记,主人公是一位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科学家。苏启言那娓娓道来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又十分煽情,在他的声音里阴黎听到了临危受命的毅然决然,听到了戈壁滩的孤独坚守,更听到了病卧弥留的牵肠挂肚…… 这是一位耳熟能详的科学家,阴黎抹了一把眼,“你自己对稿子做了改动?” 苏启言看着她沾湿的睫毛怔怔地点了下头。 旁边的阮沅更夸张,两行泪已经成了沟,她捂住脸吸鼻子,“阴老师别看我,好丢人。” 阴黎被逗笑,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怎么个丢人法?我猜一定是自己念得太差忍不住自惭形秽了。” 阮沅脚一跺负气地转过身去,“启言哥哥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拿我跟他比不公平!” 阴黎看着苏启言笑道,“除了我以外,这是第二个人说你声音好听了哦。” “真的……念得很好吗?” 他语气里的不确定太明显了,连阮沅都忍不住转过身来重重点头。 “嗯。”阴黎再次肯定道,“至少我觉得无可挑剔,并且改动也很用心。说说你对这篇稿子的理解,你一定是有自己的理解才能把它诠释得如此感人。” 苏启言拿起手上删改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科学是孤独的,但科学家的心是热忱的。寻找到人生的答案才能坚持住一件事,一切外因终究会回归到内因,他的答案我想是祖国和奉献。” 阴黎点头,“没错,你抓住了主旨。阮沅这就是我要说的很重要的一点,首先我们要能读懂手里的稿子才能读好手里的稿子。在这个基础上再讲究情绪的把控,音准、停顿、重读等等,就跟写诗推敲一样,读稿子也要一句句地反复琢磨。” 她顿了顿,“苏启言这篇稿子你练习了多少遍?” “不记得了,大概……五十遍应该有。” “阮沅呢?” 小白兔羞愧地咬唇,“我……就……读通顺了。” 阴黎轻拍了她的头,“小偷懒,跟你启言哥哥学学,不然周一你可就真成陪衬咯~” 苏启言在她俩打趣的时候撇头轻勾了下唇角,事实上这篇稿子他练习了不下一百遍,他很慎重地对待阴黎的期望,此刻也很满意这个成效,阴黎的肯定他听一万遍都不嫌多。 苏启言8 广播站目前就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周一阴黎也要亮嗓,不然时长不够。 阴黎给自己选的一篇时事论点,就像新闻联播一样不需要融入什么情绪,但很考验基本功,不过她的咬字和发音都很准。阴黎的普通话可能是全校最好的,再加上她音色天生地沉静温柔,就目前来看她是三人中最接近专业播音员水准的。 阴黎准备暂定只周一、三、五播放广播,一次播放35-40分钟,选稿长一点的话,三篇稿子也还够用。她考虑的是广播开播后,等同学们有一定反响了,后期再展开播音员的选拔,报名肯定踊跃得多。陆续加入新成员后,等人手够了就周一至周五每天都播,做不一样的专题栏目。 她把阮沅也叫来,一是因为阮沅有一定的先天条件,最主要还是想让二人好好增进一下感情。虽然苏启言说把她的建议听进去了,但他和阮沅毕竟不在一个班,难有机会亲切互动。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苏启言孤僻久了,都已经不怎么会“情感联络”这件事儿了。他好像有点别扭,大多时候还是阮沅在热脸贴冷屁股。 他和阮沅也就七岁以前一同待在孤儿院时比较亲近。后来苏启言被领养走,两人的现实距离就被拉开了,根本见不着面;等苏启言回来后,友谊的心理距离也拉开了,因为苏启言把自己的心藏起来了。 要不是问阮沅问得仔细,阴黎还不知道系统给的资料上一句“男主命途多舛,童年惨淡”竟然包含了这么多内容。 苏启言小时候是孤儿院里长得最漂亮的小朋友,外加是个男孩,很多前来领养.孩子的都想要他。 七岁以前,他都还是孤儿院院长口中的那个天使宝宝。 7岁那年他被一对中年丧子的夫妇给领养回去了,但小苏启言仅被领养走9个月,就又被像货物一样给退了回来,原因不过是那对夫妇又生出来了一个儿子。那时法制不健全,这种残忍很普遍。 听阮沅的叙述,应该是在把苏启言领养回去后没多久,中年妇女就发现自己已经怀得有孕,估计是不确定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夫妇俩才把人留到了生产完。然后生产完,女的月子都还没出,中年男人就迫不及待地领着苏启言回了孤儿院,并且还编了个特不要脸的理由说苏启言偷东西。 阮沅的原话是,“其实我们孤儿院的孩子心里多少都明白这些现实。但启言哥哥比我们所有人都纯真,他是捧着一颗琉璃一样的真心去接纳那些喜欢他的大人们的。” 如果说第一对领养人只是让人寒心的话,第二对领养人简直就是灾难。孤儿院院长第二次看走了眼,她更是没想到,她那一送直接把苏启言送进了火坑。 第二对领养夫妻很年轻,穿着精致谈吐有涵养,家庭条件也不错。出于前车之鉴院长很谨慎,但随即男人就拿出了大医院开的不育证明。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是个善果,怎么也不会像上次一样重蹈覆辙了,当时的苏启言大概也是这种想法吧。 但事实远远更加残酷,那对夫妻均有虐童倾向。 苏启言是两年后被警察送回来的。那对夫妻,妻子出轨了,丈夫把妻子杀了然后被判了刑。 苏启言回孤儿院的时候,连曾经和他睡一张床的阮沅都差点没认出他来。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眼神涣散,胆小受不得一丁点的惊吓。 在院长的精心呵护下,苏启言身上的伤慢慢好转,但心里的疤却再也祛不掉了。 那天阮沅是哭着和阴黎讲这些事的,“启言哥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启言哥哥了,他不再和我们一起做游戏,变得格格不入,小一点的孩子骂他是鬼,大一点的孩子就捉弄欺负他。” “阴老师,你应该知道,孤儿院的小孩天生就会看人脸色。以前启言哥哥是所有小朋友中最受欢迎的,所有人都捧着他,然后他变得不讨人喜欢了,那些捧他的人就反过来踩他,心里的嫉妒全都暴露了。” “在……在那没多久,我也被领养走了,等再次见到启言哥哥就是在学校。” …… 阴黎留下苏启言给阮沅传授心得,顺便帮忙琢磨琢磨每一句的情绪和重音。她的本意是想让两人独处一会儿,增进增进感情,她走之前甚至还冲苏启言眨了下眼:好好表现~ but,不知道苏启言这个死孩子怎么搞的,等她提着茶瓶再次跨进门的时候,阮沅居然在哭! 阴黎连忙放下茶瓶和杯子上前安慰,“小阮怎么啦?别哭别哭,哭得都不漂亮了喂。” “阴……阴老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呜……”说着阮沅就推开她跑了出去。 阴黎不太放心,本来要追,但想了想,她去也没个屁用啊,最后也只能冲着阮沅的背影喊了一声,“就在学校里边,别跑远了!” 身后走近个人,身体都碰到她的衣袖了,阴黎扶着门框叹气,一颗姨母心真要为这熊孩子给操碎了,“怎么把她惹哭的?” 她听不到回答就微微转了头,苏启言撇开眼,下颚微收,拒绝和她对视。 阴黎松开扒着门框的手,彻底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她放缓了语气,“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好像非常喜欢她。” “你难道很讨厌她?阮沅很可爱呀!”阴黎弯曲膝盖降到他胸口高度,脑袋一歪凑近了仰头看他。 可惜这个角度观察不出什么,倒是得出结论,他这张脸经得住死亡角度的严刑拷打! 阴黎不知道从苏启言的角度看去,眼前的画面同样漂亮得过分。 胸口前的女人穿着一条七分袖的酒红色格子连衣裙,红衣黑发雪肤,裙子领口宽松,这么一低身,连一侧的胸衣肩带都被他瞧见了。 苏启言转过头又转回头,在阴黎准备起身的时候,“可爱你就喜欢。” 嗯?阴黎皱眉,下意识就停住了起身的动作,这是什么质问语气?说得她似个拈花惹草的偷心盗贼一样,什么鬼…… 苏启言用余光注视着他想看的地方,脑中思索的是她有两件红色的胸衣,今天穿的到底是哪一件…… “还说我,那你怎么不说说到底怎么把阮沅给惹哭的?”阴黎说着起身往里走,提过桌角的茶瓶倒了两杯水。 苏启言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摇头示意他不需要。为了避免和阴黎对视,他直接假意走到另外一边去拿纸稿,“我刚才把在她表白那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给说了。” 苏启言的声音清透平稳,任谁也想不到他脑子里的旖旎画面。 阴黎放下杯子点点头,尽早说明白其实挺好,不喜欢却又钓着人家的那是渣男,但:“你是不是一点没委婉?” 苏启言拿稿子的手一顿,阴黎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也能看到他皱眉了好不! “所以你就直接硬梆梆地表示了不喜欢人家,甚至都没给两句安慰?!” 苏启言很直男地点了下头。 阴黎无语,“是个女孩都会被你搞哭好吧。” 苏启言终于转过头看她,“你也会?” 阴黎一边喝着水一边没有一丝犹疑地摇头,“我只是想用夸张手法来说明你的处理方式不够照顾别人的心情,而且说漏了个前提,一定是非常喜欢你才会掉眼泪,哦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只是单纯的自尊心太强。” 她放下杯子,“小阮一看就是前者,而且人家反应这么大,说明他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呀,哪怕你对阮沅没那个意思,也应该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阴黎说这么一堆就是想苏启言能追出去安慰安慰他的小青梅,上次还点头得好好的,要把阮沅当亲妹妹一样对她好,结果呢,这一来倒好,直接往人家心口上扎了一刀…… 可惜,苏启言听闻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不会哭,喜欢我的人才会哭。 “诶?去哪?” 阴黎看着苏启言的背影,难道被我说通了? 啊!孺子可教也! 阴黎轻哼了两句歌词,颇感欣慰地拿出工作本来,开始拟播音员的选拔方案和周一到周五的专题方向。 苏启言出了播音室后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最后在食堂后面的大石头上坐了半多个小时。 等他起身往回走的时候,在常务楼的大门口碰到了同样回来的阮沅。 阮沅的眼睛有些红肿但已经没再哭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苏启言打招呼,“启言哥哥……我已经想通了,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疏远我……” “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回到小时候那样,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永远的启言哥哥!” 阮沅说到最后,眼睛又恢复了明亮的色彩,善良和豁达是她最大的两个特点。 苏启言有些恍惚,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么…… 阮沅看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就以为她的启言哥哥答应,立刻欢喜起来,蹦蹦跳跳地和他上了楼。 阴黎刚收笔,就见两人一同进了门,看到小兔子居然不难过了甚至还更开心了,她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原来苏启言竟然是个哄人高手么?! 阴黎在心里啧了两下嘴,她一抬手腕看表,“小阮再抓紧时间练习一下,中午老师请你们吃好吃的去!” “哇!”阮沅拍手,“阴老师万岁~” 趁着阮沅去拿稿子的空隙,阴黎冲苏启言比了个赞,然而苏启言一副不想鸟她的样子,曲尊降贵般地回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冷漠脸。 阴黎:“……”小崽子能耐了你! 苏启言9 阴黎带着两小只下馆子去了。 她点菜的时候,阮沅在一边心疼,“够了够了阴老师,就我们三个哪吃得了这么多呀!” 就连冷闷冷闷的苏启言也都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菜单,“当老师工资很高吗?” 阴黎撑着下巴,五个指头在桌面上交替来回轻点,“no,低得惨绝人寰,低得租了房子就只能吃糠咽菜,不过你们老师我还有副业~” 她说完冲两小只特得意地抬了下下巴。 苏启言一愣,倒不是因为那神秘而赚钱的副业,而是此刻在他眼里,阴黎的神情太过生动,比对面十七岁的阮沅看着还要少女。 阮沅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感叹,“好厉害……阴老师,是什么副业呀?” 阴黎老神在在地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吐词,“投资。” “什么投资。”苏启言问。 “好几类,服装、地产、食品……我只是入个了股,不用干活儿,年底拿分红就成,负责经营的是老师的那些牛逼哄哄的同学们~” “大学同学吗?”阮沅插了一句。 “大部分是,还有些是研究生同学。” 小白兔的嘴成了一个o型,“可阴老师你不是学物理的吗?” 阴黎弯了下眼睛,“对啊~” 她接着说,“等你们念完大学就知道了,工作和专业是不一定对口的。本科其实只是专业扫盲,要想真正学透彻就得继续深造,研究生念博士,博士念完还有博士后。而科学真的是孤独的,做科研很熬人,能心不旁骛走这条道儿的人很少。” “念大学更主要的是为了开阔眼界。你们出了校门就知道了,面对生存的压力,老师的那些同学能找准事业发展的方向,其实是一大幸事,哪怕和专业无关呢。所以啊,你们一定不能死读书!” 阮沅都听懵了,“天呐,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我都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到底要干嘛……启言哥哥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我……也没想好。”但其实苏启言的眼前一闪而过阴黎书柜上那一大架子书。 阴黎温柔一笑,看来还是迷茫的两小只,“不急,时间会给你们答案的。” 她话音刚落,从街头突然冲过来一条黑色大犬。 苏启言下意识就挡在阴黎面前,但狗却朝阮沅扑了过去。 “豹子!”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出现,阮沅表现得比狗子还兴奋,“你怎么来了!我干哥哥呢?” 阴黎认出来了,这是开学那天阮沅在巷口牵着的那条狗,原来是石勇敢的,怪不得当时齐磊四人虽愤恨却忌惮,一溜烟就跑没了。 说曹操曹操到,石勇敢那高大壮的身影紧接着就出现在了阴黎的视线之内。 她看苏启言一眼,心里有了估量,“阮沅,那是不是你干哥?老师再添两个菜,你叫他过来一起吃。” 阮沅是个懂礼的姑娘,“不了吧,阴老师,这不太好,已经让你破费了。” 阴黎在桌子下面踢了苏启言一脚。 苏启言看她一眼,“就这些菜四个人也够吃。” 阴黎赶紧接话,“也行,不够再点。” 阮沅看看她又看看苏启言,踯躅了会儿红着脸点了头,她起身离开座位,走到门边冲着石勇敢招手,“干哥哥快过来。” 石勇敢跑了两步,“小软?我说豹子怎么一到街口就不听招呼了呢!” 大黑狗腻歪在阮沅身边,正拿狗脑袋在她腿上左拱右拱。 阮沅拍拍狗头,“干哥哥,我们过去坐。” 走到桌前,阮沅给石勇敢介绍道,“这是阴老师,就是我说给我发大白兔奶糖的那位物理老师,这是启言哥哥,我也和你说过哒。” 石勇敢对着苏启言点了下头,对视的那一瞬有点怔愣,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厌恶感,然后他跟着阮沅唤了阴黎一声“阴老师”。 阴黎瞬间拉起温柔师长的范儿,“你好,我们刚点完菜,三个人也吃不完,不嫌弃的话坐下一块儿吃吧。” 石勇敢倒是很爽快,“阴老师叫我石头就好,我干爹干娘都这样叫我。” 阴黎从善如流,然后换来石勇敢一口差点笑歪的大白牙。 苏启言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他其实很嫉妒石勇敢这种自来熟的热情。 阴黎脑袋里计划着事情,一时没有注意到苏启言的异样,“石头,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阴老师,我念书少,只有小学毕业的水平,平时就和我那帮兄弟一起卖点体力,一个月也还将就混饱肚子。” 阴黎从石勇敢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学生对老师的恭敬和尊重,他这一番话,虽然言语中稍带遗憾,却没有丁点因为只有小学文凭和靠体力为生的自惭形秽,阴黎觉得阮沅这个干哥应该是个活得很透彻的人。 石勇敢话音刚落,阮沅就插话道,“阴老师,其实干哥哥很厉害的,他在市里面做工程,修路建房,见多识广,赚得比好多人都多。” 阮沅一夸,刚才还稳重自如的高大壮一下就羞红了脸。 “哦?”阴黎挑眉,看看石勇敢又看看阮沅,心里了然。 “石头你手底下有多少兄弟?你们做工程多久了,经验够吗?老师有个朋友负责这一块儿的,我可以把你们推荐给他,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成立一个工程队,自己去接工程,也就不用等在家里靠别人给你找活儿干了,而且赚得也多得多。” 石勇敢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阮沅也知道这是好事情,跟着在高兴。只有苏启言沉闷得像个外人,他已经将自己从这相亲相爱的交谈里剥离出来了。 石勇敢激动得都站起来了,阴黎示意他坐下,好笑道,“也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呢,我的推荐大概只能给你们加三分,剩下七分要凭你们自己的实力。” 石勇敢点头,“明白,跟着我干的兄弟有二十几号人,大部分是我们镇的,也有一些是邻镇的,我们都没怎么读过书,很小就出来打工了,最差的也干了两三年了,基本操作完全没问题!” 阴黎在心里盘算了下就说,“那你去把镇上的兄弟带过来老师看看,大家一起聊聊玩玩,老师请你们吃顿饭,祝你们马到成功!” 石勇敢心下感动,虽说他们这一帮兄弟肯卖力也实在,赚得甚至比很多职员都多,但毕竟工作环境脏乱差,接活也不固定,很多人是瞧不起他们这行的,可这么一个高知分子,竟然毫不介意地热情招待。 他压下心头的酸软,“哪能让您破费,这顿我来请。” 阴黎温柔一笑,“别您您您的叫我,我也不比你大多少,我也没让小阮和启言对我用敬词呀,你快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好!” 石勇敢跑去叫人了,阴黎去到后厨叫老板又加两桌菜,顺便把钱也给了,告诉老板说后面有可能还要加菜,到时候多退少补。 她从后厨回来手上端了一碟茴香豆,掉了一颗在地上,大黑狗闻着味跑过来舌头一卷就扫进肚了。 “你叫豹子?” ——“汪!” 阴黎抿嘴一笑,“还挺有灵性。” “那你知不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猜对了这一碟豆子全喂给你吃。” ——“汪汪汪!汪!” 阴黎睁大眼,看了眼阮沅,“小阮,你家狗子该不会成精了吧?”不过问完她自己就先笑了。 阮沅也咯咯咯地笑,“阴老师你太逗了。” “啧,服气。”阴黎低头一颗一颗地投喂,显得十分有耐心,整碟豆子喂完后,她还问它,“豹子你吃饱没有,要不要跑两步消化一下,待会还有更好吃的哦~” 苏启言在一旁闷闷不乐,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忽视了很久了,心里很不舒服。他以前不会这样,哪怕别人再怎么无视他,他都不痒不痛,但此时他竟然开始嫉妒起一条狗。 阴黎又去要了盘瓜子花生,等人总得有什么来打发时间。 她磕了一会儿后,苏启言递过来他的碗碟,里边装着一小把剥的干干净净的瓜子仁。 阴黎有些感动,但……这样吃瓜子是没有灵魂的。 菜上到第四盘的时候,石勇敢带着人来了,阴黎望去,一小群人,应该还是有十五六个了。 人多好,多多益善。 阴黎转头,“小阮,你可以去告诉老板不用刻意放慢炒菜动作了。” 阮沅点头,蹦蹦跳跳往后厨跑。 “启言,你和我一起把桌子拼起来,坐在一起吃才热闹。” 这群人进门时,阴黎和苏启言还在搬第三张桌子,石勇敢已经和他们说过自建工程队的事,所以各个都热情洋溢,连忙接过阴黎手里的桌椅板凳。 三张方桌拼成了一个大长桌,18个人挤挤也坐下了。阴黎被安排在了上位,苏启言和阮沅分别在她左右,阮沅下去就是石勇敢,石勇敢对面是一个叫高成的小伙,应该是石勇敢最铁的兄弟。 菜上齐后,石勇敢站起来举杯,“阴老师,我代兄弟们敬你一杯。” 他对面的高成也站了起来,“不成石头,这酒我们得自己亲自敬。” 有人附议,“是啊,勇敢哥,这酒大家伙一起敬吧!” 石勇敢咧嘴一笑,“好!那大家都站起来,敬阴老师一杯!” 阴黎也拉着苏启言和阮沅站了起来,不过她杯子里的是酒,阮沅和苏启言杯子里的是饮料。 阴黎温柔一笑,“大家太热情了,我愧不敢当,等事儿成了我再领这情义!这杯酒的话,让我们一起举杯,祝愿大家马到成功!” “好!/好!/干!…” 酒一喝,话匣子也打开了,石勇敢再次开口,“其实……连商场里边卖货守仓库的都觉得比我们高人一等,阴老师你这么看得起我们,我们真的非常感动。” 阴黎一圈看过去,大部分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的甚至感觉还没有苏启言大。 “有志者事竟成,你们也可以怀揣梦想,‘工程’是很了不起的两个字,现在正是国家大力搞建设的时候,我敢保证,十年后你们一定是时代的香饽饽!到时候你们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吧,房子车子票子妻子孩子,什么都有!” 高成笑着接话,“时代的香饽饽啊,想都不敢想。” 其他人也被阴黎激燃了斗志,“阴老师你肯定是我们的贵人!” 阴黎摆摆手,左手勾住苏启言的,右手搂过阮沅,“其实我也有私心,这两个我最喜欢的学生,不管是在镇上,还是出门在外,如果大家伙儿遇到了,希望你们到时候能照扶一把。” 高成首先保证,其他人也一口承下。 阴黎笑笑,一一道谢。 石勇敢再次朝她举杯,“阴老师,小软本身就是我的干妹妹,小软喊言子一声哥哥,那言子就是我的弟弟!照扶弟弟妹妹,义不容辞!” 阴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放开苏启言和阮沅,“我得给学生做榜样,这一杯我就以茶代酒吧。” …… 一顿饭,吃了两个半小时。 有些人已经喝趴下了,石勇敢摇摇晃晃起身去结账,结果被老板告知账已经被提前结了。 阴黎送两小只回家,和阮沅道别后,她和苏启言一块儿往镇东走。 微风不燥,这个下午很是美好,因为差不多替苏启言解决了校园暴力,阴黎感觉很放松。 她悠悠闲地踩在石板路上,不期然被握住了手。 她疑惑转头。 秋老虎的炎热已经过去,柔和的阳光将苏启言的剪影投到她裙摆上,同时为苏启言的侧颜打上一层橙色的暖光。 阴黎感叹,真是一点毛孔都没有呢,皮肤又白,细软的绒毛都要变得透明了,怎么这么让人嫉妒呢。 她的注意力都放到苏启言的脸上去了,完全忘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 美色当前,阴黎弯了弯眼睛,“怎么啦?” 苏启言是受内心的蛊惑才伸手牵了她。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她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之前的那些嫉妒、龟缩、自我懊丧甚至对那些人的敌意通通都散了,只剩下心口的温软感。 他有些懂她的意思,又有些不懂她的意思,“你在帮助我。帮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阴黎听到他这么说,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对,我在帮助你。但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帮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因为这个答案你要自己去寻找。” 苏启言还想摸摸她的脸,但是他知道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我会做到。” 阴黎想说没有要求,但她转身边走边问,“半期考试要来了哦,物理打算考多少分?” 苏启言跟上她,“满分。” “这么自信?最后一道大题可是我出的哦,难度系数很高,very高~” “嗯,满分。” …… 两人走后,谷堆后面钻出来三个人。 “卧槽!鹏子,我没看错吧,苏启言和物理老师牵手了?” 张福元也一脸震惊,“鹏哥……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齐磊?” 王大鹏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 会好起来的,小言子的境况会一步一步好起来,疫情也会一步一步好起来。 我发现有位读者收藏了我的专栏,甚至连我的脑洞小短篇都多了一个收藏,是不是你干的?!我可真想把你给娶了!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苏启言10 周一第五节课下课,别的学生都第一时间往食堂冲,苏启言和阮沅第一时间是往常务楼跑。 阴黎已经提前帮他俩打好饭了,两小只跑到常务楼的时候,她稿子已经拿在手上了,“你们先吃饭,小阮你得抓紧哦。” 播音顺序她排在第一,阮沅第二,苏启言第三,她把黄金时间段排给了苏启言。 食堂旁边就按了一个大喇叭,小虎队的最新曲目一出,所有排队的学生齐齐转头朝向声源。 这首歌节奏动感,曲调上口,仿佛一下就给校园注入了不一样的活力。听过这首歌的人在心里跟着哼唱,顿时有种别样的优越感;没有听过这首歌的人,一瞬间就被热情的旋律抓住了耳朵。 一曲终了,还不待众人回味,喇叭里又响起另一个温柔如月的声音: “同学们中午好,这里是红星高中广播站,我是播音员阴黎,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一则……” …… 阴黎放下话筒,又插播了一首歌曲,“小阮好了吗?马上该你了——” “来了!”阮沅刚好擦完嘴,她一丢纸巾跑进屋,“阴老师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放轻松,不出状况最好,出了状况也没关系,第一次难免。”阴黎拍拍她的肩,将位置让给她,起身去到走廊外面吃饭。 饭盒放在防护围墙上,站着吃饭高度正好合适。 苏启言虽然不用像阮沅那样赶,但男生吃饭本就比女生快,她出来的时候他也已经吃完了。 阴黎拿出饭盒里的筷子,食堂的饭菜味道算不上好,晚饭她都是回去自己做,“小阮过了就该你了,你紧张吗?” 苏启言点头,“有点,不过我不会出错的。” 阴黎弯了下眼睛,“那好,争取超水平发挥。” 她没像对阮沅一样,告诉苏启言错了也没关系。一是她对两人的期望不一样,苏启言要走的是一条容错率很低的路,阴黎希望他养成对自身高标准严要求的习惯;二来,这是她送苏启言上的第一个战场,他必须取得胜利。 还不待阮沅结束,阴黎就放下了筷子。 周六下馆子的时候苏启言注意过她的饭量和饮食喜好,知道她偏爱重口味的菜,饭盒里的饭菜还剩三分之二。 “不吃了么,下午饿了怎么办?” “没关系,办公室里有牛奶。” 苏启言点点头,“饭盒放着,等我播音完我帮你洗。” 阴黎上学时也不是没被男同学献过殷勤,但毕竟现在为人师了,这种男孩子主动帮你洗碗的粉红桥段再放到自己身上,她就老脸莫名发烫,但未死的少女心又让她不想拒绝,“那帮小阮也洗了吧,我们轮着来。” 苏启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之后每次都是他洗三个人的饭盒。 阮沅快念完的时候,阴黎就得进去做切歌准备,她还没教两小只怎么操作这个。 阮沅从座位上起来,阴黎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们小阮真厉害呢,一个错误都没有!” “呼~~阴老师,我手心全是汗!” 阴黎放开她,一摸,果真汗湿了,“看不出来小阮你的抗压能力还挺强。” 阮沅接连被夸,笑得眼睛都眯住了,“启言哥哥你觉得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苏启言看着她和阴黎贴近的距离,沉默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 阮沅笑得更开心了。 阴黎将话筒递给他,“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念的话,你会不会更紧张?会的话我就出去。” 苏启言摇头,他更希望她在。 一切顺利,播音完,苏启言自我感觉比阮沅发挥得好很多,于是在阴黎切完歌后,他对着她张开了手臂。 阴黎一时没懂他的意思,给愣住了。 苏启言直白地看着她问,“我念得不好吗?” 还没等阴黎摇头,阮沅就高呼,“启言哥哥最棒!” 阴黎后知后觉,半无奈半宠溺地抱了他一下,“当然不,你比之前哪一次都念得好。” 这次换阮沅愣住了,妈耶!启言哥哥是笑了吗? 苏启言留恋不已,但还是克制地放开了阴黎。不过就算他已经克制了,这个拥抱的时长也不禁让阴黎有些尴尬。 阴黎转开头,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她怎么会觉得苏启言对自己有点暧昧呢,人家明明也同样抱阮沅了……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人家还是个孩子! 最后是一首轻音乐,阴黎赶走脑袋里的乱七八糟一大堆,在纯净的背景音中正经开口说起正事,“启言,你知道你马上要面临些什么吗?” “什么?”阮沅表现得更为好奇。 苏启言摇摇头。 她的指头在桌面上轻扣,“你的声音在全校师生面前亮了相,并且表现得很出彩。所以一定有人会很欣赏你,也一定有人会想找你麻烦。” “谁要找启言哥哥的麻烦!” 阴黎拍拍阮沅的头,“不怕,等我说完。” “启言,想找你麻烦的人多半会在放学路上堵你,我已经叫石头晚上带着人等着了,这次正好借机示威,一次性解决问题后,他们就不敢再随意欺负你了。而欣赏你的人,才是老师想说的关键。” “苏启言,从选你当科代表到选你当播音员,甚至以后老师可能还会对你委以其他重任。总之,老师的目的就是把你一步步地带近大家的视线,一步步地解锁你的优秀,让他们看到、了解到真正的你。” “如果别人对你表现出善意,我希望你勇敢回应,我知道要你去改变自己和别人的相处模式,对你而言或许别扭又难受,但你不妨试试,看会不会有意外惊喜。” 苏启言还没表现出感动,阮沅就开始哭起鼻子来了,“阴老师,你好好,那么那么好,我感觉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老师了……” 阴黎看着阮沅稀里哗啦的眼泪,好笑道,“小阮你的共情能力这么强,要不以后走演艺道路吧。” 阮沅一呆,“演艺道路吗?” “就是演电视剧和电影。” 阮沅家里刚买了电视机,“天呐!我也可以?!我真的可以?!” 话题就这么被扯歪了,阴黎围着她转了转,嗯……身高稍微有点缺陷,但是脸蛋身材都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可以试试哟~” “天!!!”阮沅高兴得乱蹦,脸上还挂着眼泪,一时又哭又笑,看着像只疯癫小兔子。 ……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按照性别区分、性格差异、座位远近等,自然抱团了好几个小团体。 王大鹏三人: “卧槽,又是苏启言,你们觉不觉得物理老师太偏心他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前天下午看到的画面。 上完厕所回来的齐磊,一脚把门踹出“哐当”一声,把讨论的同学都吓停了三秒。 他回到座位上,“我呸!” 张福元帮他顺气儿,“齐哥消消气消消气。” “我倒是想消气!”齐磊说着又捶了桌面一锭榔头,“不行!今晚你们三个再跟我去堵苏启言,他还播音员!劳资要揍得他说不出话来!” 教室里其他人: “我天!我错过了什么,和苏启言当了一年同学,今天居然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放屁!入学明明每个人都做了个人介绍的。” “不可能!这么好听的声音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诶诶诶别吵!我记得当时苏启言上讲台就只说了一句话‘我叫苏启言’,然后就没了。阿红,你当时还说这人臭屁,你忘啦?” “喂,你们说待会苏启言回来,我们去找他搭话怎么样?喇叭放出来的声音肯定打了折扣,直接听绝对更养耳朵。” “谁去?/谁去?……”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最后指了朱芊芊,“芊芊你去!你胆子最大了。” 朱芊芊翻了个白眼,“我去就我去。” …… 苏启言从常务楼向教学楼走,一路碰到的人都在讨论,所有的话题都关于广播站,或是今天放的四首歌曲,或是他/她们也想当播音员,或是关于自己…… 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被人善意地议论过了,别人提到他,都只会说怪胎、不正常、挺可怕的……久到他觉得别人说“苏启言是谁,我没印象”,都觉得是种安慰,于是他也越来越习惯将自己变成透明人,越来越习惯别人忽视自己。 苏启言走进教室的时候,感觉自己突然成了一个聚光灯,他有些不适,但因为阴黎的话,他尽量放松自己,没有用眼神去吓跑他/她们。 他走到座位上,坐下后拿出物理习题册就开始刷题,虽然播音成绩合格了,但他还有个半期满分的承诺要实现。 “苏启言!”朱芊芊突然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苏启言抬头。 这个人他记得,要和自己抢物理科代表的位置的那个。 朱芊芊虽然性格活泼胆子大,但乍一被苏启言盯住还是有些心慌失措。 “有事?” 清透如泉水咛咚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儿,朱芊芊匆忙一指,“这道题我不太会,你能帮我讲一讲吗?” 苏启言低头看她指的那道题,是一道关于速度和做功的综合大题,在他心里的级别难度只有一颗星,这都不会做还想和我抢科代表的位置。 苏启言的阴郁散去大半,他扯过一张草稿纸,两三下就列出一长串对应式,然后把纸递过去。 朱芊芊虽然慌,但她也没慌到蠢,指的时候也是往最后一道大题上指的好伐!这么快就解出来了?! 她不信邪地抓过纸张。 额……步骤太减省,跟不上纸上的思路…… 朱芊芊把纸重新递回去,“我看不懂,你帮我讲讲?” 苏启言在心里鄙视了一下,然后拿起笔将步骤详化,一边写一边口授。 包括朱芊芊在内的所有同学都沉浸在他的声音里,连齐磊四人也有些怔愣,苏启言的声音真的很有杀伤力。 更大一个原因是:苏启言讲题时散发了另外一重人格魅力。在这一刻,准苏大学者头上的光环冲破了锢锁,有一丝光从裂缝里跑了出来,虽微弱尤夺目。 朱芊芊恍惚地拿着草稿纸回到座位,“天呐,我为什么想把这张纸供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貌似很厉害的样子,上学期他的物理考多少分你们记得吗?” 有人喁喁接耳,“其实他也不像看着的那么不好接近啊。” 但这一切议论的中心——苏启言,他只专心致志地刷题。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起立问好后,语文老师笑着说,“同学们都坐,我到今天才知道我们班上居然有一颗沧海遗珠。” 他说着叹口气,“这实在是老师的失误啊!昨天让大家预习了《离骚》,苏启言起立,有请你来为大家诵读一遍吧!” 苏启言11 周三例行播广播的日子,阴黎放下话筒出来吃饭才发现苏启言给她带了小菜。 “你自己做的?”阴黎揭开伸筷子往瓷盅里夹起一颗,微咸麻辣的豆豉还带着葱油的香气,“好吃!” 不仅好吃还很下饭,她忍不住感叹,这个孩子真是没白养。 苏启言转过微红的脸,声音里透着满足,“你不嫌弃就好。” 由于广播站还没有开始招人手,哪怕只周一三五播放广播,他们三人也没有休息的间隙,播完一天,就得立马为下一篇稿子做准备。 苏启言播音完后,阴黎还得等最后一首歌放完才能关掉设备离开,“你俩先回去吧,马上要半期考了,抓紧时间复习一下。” “我等你。”苏启言说。 “阴老师,我也等你,不差这几分钟。” “那好吧。”阴黎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两章手写稿来,“半期考试结束,我们广播站就准备招人了,这是我写的方案,你俩看看。” 阮沅和苏启言一人一张,内容相同。 “意见征求箱?阴老师,这是做什么的呀?”阮沅问。 “等人手够了,周一到周五每天都会播放广播,我准备做成五大专题,每天一个,意见征求箱就是用来征集同学老师们的兴趣喜好的,广播站建来是为了服务全校师生,当然得问一问他们更想听哪些内容。” 苏启言的注意力在纸页右下角的两排小字上: 广播站站长苏启言 广播站副站长阮沅 阮沅浏览完也看到了,她欢欣鼓舞,“哇!我居然是副站长耶!” 阴黎叉手抱胸,“小阮你的启言哥哥比你高一个级别,你就没觉得老师偏心吗?” 阮沅理所当然,“启言哥哥那么棒!” 阴黎莫名有些酸,啧,这种小迷妹,她也想要拥有。 “站长不应该是你吗?” 苏启言同样理所当然道。 阴黎一愣,心想,自己虽然没有小迷妹但是有小迷弟啊,还就在眼前! 她笑道,“老师只是负责成立广播站而已,平时大小事物都会交由你们负责,等到换届的时候我再临时主持一下大局。” 阴黎继续说,“到时候我们拟个招聘启事,誊抄几十份发下去,定一个具体时间来对有意者进行面试,不过招聘只面向高一高二年级的同学们。等你们升高三了,广播站也就换届了,原则上的话正副站长都从念高二的播音员里选拔。” 苏启言和阮沅一起点头。 音乐放完了,三人出常务楼。 阮沅又开起了别的话头,“阴老师你真的好灵,前天播音完真的有人去找启言哥哥的麻烦,他们一定是嫉妒启言哥哥的优秀!” 阮沅一边说还一边捏起了小拳头。 阴黎走在两人中间,她向左侧仰头,“都解决了?” 苏启言颔首。 阮沅拉住阴黎的袖子蹦到她面前,倒退着走,“我来讲,我有一手情报!” “前天晚上,我干哥哥把和我们一起吃过饭的人全都给叫上了,还人手一根棍子!阴老师你不知道,王大鹏他们当时都差点吓尿了,齐磊脸色难看得要死,我干哥哥说‘你们要是再敢动言子一根寒毛,哥哥就让你们头上长不出毛’!咯咯咯……” 阴黎脑补了一下四个光头,也噗嗤笑起来。 “还有还有。”阮沅继续说,“昨天我干哥哥还专门来学校门口打了招呼,现在那些混混男生全都知道启言哥哥不好惹了,谁要是敢欺负启言哥哥,那就是和我干哥哥过不去!” 她一拍胸脯,“也是和我阮沅过不去!” “嗯!”阴黎难得地幼稚附和道,“也是和我阴黎过不去!” 苏启言嘴角翘起。 “哇!启言哥哥又笑——”阮沅话还没说完,就惊呼一声,由于她是倒退着走的,根本看不到路上的坑,这左脚只踩实了一半,脚一崴就要朝地上倒去…… 阴黎赶紧倾身勾住她的腰,但去势太急,回来时后劲儿不足,重心不稳……眼看两人齐齐要摔倒,阴黎忽然落入苏启言的怀抱,后脑袋还磕了他下巴,三人你叠我我叠你,这才站稳。 “疼不疼?”苏启言一手搂着阴黎的腰,一手揉她的脑袋。 这脑门撞下巴到底谁更疼还真说不准,不过苏启言现在一嘴血味。 阴黎后知后觉地“嘶”了一下,她赶紧放开阮沅,转身瞧他的状况。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刚才苏启言下巴上挨那一下可是她和阮沅两个人的冲量。 “张嘴我看看。” “我没事儿。” 阴黎直接动手,从外面看只能看到苏启言下巴上一个红印儿,她伸手松开他的下颚,眼神一凝,“这叫没事儿?!” 这么大个口子,目测一周都别好好吃饭了! 阮沅站定后也看到了苏启言嘴里的伤,她愧疚得眼睛都红了,“启言哥哥对不起……” 熊孩子受伤了,阴黎在这一刻烦躁得连小兔子都不喜欢了,虽然这并不能怪阮沅,但她还是有一点迁怒,她想哪怕自己去给阮沅当了垫背也好过苏启言挨着一口子呀。 阴黎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一口气,意外而已,都是出于关心爱护,谁都不该怪,“把血水吐了吧,这两天喝粥,一周内不要吃得太咸,也不能吃辣。” 她又转头对着阮沅,“小阮别哭了,下次记得好好走路。” 阮沅抹了把眼睛,“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阴黎点头,“还好是小事,你要吃一堑长一智。” 她说完转过身,重新对着苏启言,“还疼吗?” 阴黎抿抿唇,“我问的都是废话,肯定疼。” 她眼里溢满了心疼,苏启言眼睛里的阴翳又薄了一层,他轻揉她的脑袋,“老师你还疼吗?” …… 半期考分成两天,第一天上午语文数学,下午理综/文综,英语在第二天上午。 高二一班的理综考试分配给了化学老师监考,不过班主任临时有事,拜托了阴黎去帮他监考数学。 第一道铃声拉响,阴黎拿着数学试卷进入教室,众学生都有些惊,惊完之后是喜,如果能选择,他们当然更希望美女老师监考咯。 阴黎比了个动作,“嘘!” 利落地发放试卷。 半期考试并未分班,老师也是各自监考各自教学的班级,但期末考试会按成绩排名,打散学生分成不同的考室,老师也打乱分配监考。 阴黎监考没有像别的老师一样来回走动,或者闲不住地一边监考一边干别的事,她就只认认真真地在讲台上注视着底下的学生。 两个小时过去后,铃声响起,阴黎起身,“同学们停笔啦,卷子传到第一排来。” 卷子收齐后,她按照要求,将几个小组的卷子岔开顺序,然后用报纸把卷子最右封好,遮盖住班级和名字。 等到下午理综考试结束,高二年级组的物理老师就开始批改起试卷来。 阴黎认得苏启言的字,但目前她批改到的试卷里还没有他的,她有点期待,这小子到底能不能考满分,最后一道大题可是竞赛题。 “这哪个班的!满分!” 阴黎正想着,其中一个物理老师就惊讶起来,另外一个物理老师也凑过去,“嗐,看着解题思路就不是我那个班的,阴老师你也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学生?” 八成是了,阴黎有点小开心,但为了避免招两位老师妒忌,她还是恭谨谦虚,“是吗?我看看呢。” 她接过那一沓试卷,直奔了最后一道大题,这……果然,她小瞧了未来的大科学家。 阴黎抬头对上两位老师的好奇目光,然后哭笑不得,“这是苏启言的卷子,我认得他的字,不过这个满分貌似和我关系不大,他的解法连我都想不到。” 意思是学生比她这个老师还要聪明,这个满分她实在不敢贪功,是人家的自在造化。 “苏启言?你的课代表?” 阴黎点头。 “哦,我听老刘提起过这个学生,老刘当时还说很有天分,可朔之才。”坐得靠窗的张老师接话道。高三的理综放到了第二天老试,他不用批改试卷,现在正悠悠闲地喝着茶。 阴黎认真地看着同教高二的两位老师,“苏启言平时上课表现也很好,如果他期末也能考满分的话,我打算下学期替他报个物理竞赛。” 两位老师对视一眼,虽说苏启言这次半期考得了个满分,但他们还是觉得阴黎有点过分自信了,条件有限,他们这个小镇高中恐怕难出金凤凰,不过人家也说了,要期末考试也能得满分才考虑,所以就算他们不看好,也不好反驳什么。 周二上午最后一科考完就整个结束了,高二一班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正好是物理。 阴黎去上厕所才发现一班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坐着三五个人。 她走进教室,不意外地苏启言在位置上,“诶?你们这节课居然是体育课啊?” 苏启言听见声音转过头,其他同学也转过头。 阴黎从苏启言的眼里看出了他想问什么,就悄悄给他比了个口型,“满分!” 那双常年阴鸷的眼睛一下就笑开,有星星点点的光融在里面,阴翳又薄了一层。 “你去我办公室拿卷子吧,回来发给大家。我的卷子在教材本里,也拿过来,上面用红笔标注了的题,你帮我把图画在黑板上。” 苏启言点头,出了教室。 其他同学用一种又爱又恨的眼神看着阴黎,“阴老师,是不是你出的题,这次的卷子也太难了叭……” “对,尤其最后一道!我一个小问都没做出来啊啊啊……” 阴黎佯怒,“这次考试的结果老师不是很满意,看来得多给你们布置一点作业了!” “不要啊!/no!/什么鬼……” 一班的同学们体育课疯完回来后就看见黑板上多了好些内容,并且看到他们的物理科代表拿着卷子上了讲台,他提起粉笔似是要继续进行未完之工。 坐在第二排的某个女生拉了拉因为来例假没下楼活动的同桌的袖子,小声道,“喂…黑板上的图都是苏启言画的吗?” 同桌点头。 “天,为什么他画个图我都看出了别样的美感!” 同桌翻个白眼,虽然她心里也同样觉得,但是更感叹为什么人比人气死人,然后面无表情地对拉她袖子的好朋友扎出一针,“苏启言物理考了满分。” “什么!!!满分???” 由于太过震惊,一没注意,她的声音就跟苏启言的分数一样,高得不可思议。顿时全班同学都朝她望过来,只有苏启言不急不慢地画着图。 有人接话,“小丽,什么满分,谁考了满分吗?数学还是生物?” 这次考试只有数学和生物比较简单。 叫小丽的咽了下口水,不敢置信地回望同桌,“你来说!” 同桌在桌子下面轻轻拧了她一把,然后将视线投向讲台上的背影,“物理满分,课代表。” 一时间脸上安静得只剩下苏启言写粉笔的声音。 片刻后,就响起连续不断地质疑声。 小丽的同桌白眼连天,“马上就上课了,阴老师说出来你们就信了,再不,自己去看科代表的卷子啊……还有xx、xxx、xx当时也在教室,你们可以问她们。” 被点到的这三个人,全都麻木地点头。 不到上课是不会进教室的齐磊四人,因为体育课玩尽兴了,去了趟厕所此刻也汗水吧啦地踱进门了。 他们走的后门,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关于“信不信”的话题,然后下意识就往苏启言的课桌上瞟。那张疑似满分的试卷被苏启言压在了书本下面,按照几人往常的尿性,就直接上手乱翻了,但这次他们只是顿了一下脚步,像丝毫不感兴趣一样,勾结搭背地往窗边的座位走去。 苏启言12 阴黎进到教室的时候,苏启言的图刚好画到最后一道大题,她站在讲台下面整体览阅了下,然后就有点可惜自己教的不是语文,不然都想让他往黑板上誊抄一篇作文了。 苏启言的钢笔字写得很好,是一手枯润得体的行书,没想到换成粉笔字竟然也不失色。 见他放下粉笔,阴黎笑着颔首,“谢谢科代表,辛苦啦!” 苏启言轻勾唇角,“应该的……”乐意之至。 下面注视着讲台的同学在心里疯狂卧槽,谁人到底是谁?!能播音能考满分甚至还能笑?卧槽槽!这真的是苏启言? 众人怀疑自我,纷纷搜索脑中“苏启言”的样子,一小半的人发现没有印象,剩下的一大半有印象的人只觉得颠覆!幻灭! 苏启言走下台,一众学生的视线紧紧跟随,目送他直至回到座位。 阴黎对台下这群学生的傻样很能理解。一个性格活泼开朗的人笑了,众人只觉得理所应当;一个长期阴郁孤僻的人笑了,众人就会感到震惊反常。 如果笑的人颜值高的话,那前者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春色满园,后者则仿若春雪消霁。 阴黎觉得,苏启言如果真的能彻底退去身上的阴沉感,那他的笑容或许配得上那句绝美的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笑着敲敲讲桌,“同学们回神啦,再盯下去科代表该脸红了。” 本来讲桌一敲响,底下的学生就都正襟危坐了,但随后听她这样说,他们没忍住又把头转了回去,想看看苏启言真的脸红没有。 众学生看完就是一副“呼,还好”的样子。果然,阴老师太夸张了,苏启言怎么可能会脸红! 阴黎抖了抖手上的纸,“这次考试的成绩虽然不是特别理想,但是我看大家的失分点基本都在难题上,中易难度的题大家还是捞着分的。好几道难题都是变型题,你们第一次遇到不会做没关系,不过老师给你们讲了,你们就得学会举一反三哦。” 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阴黎继续道,“同学们你们知道吗,市里的重点中学是有专门负责自主研题的老师的,那些研题试卷哪怕在学生考完试后也是外校保密的,从不外露。” “值得庆幸,这次半期考试,大家也总算见识了一下重点中学的风采。这张试卷上你们觉得难的题就是从他们的试卷里摘取出来的。同学们,这种难度的题对于重点中学的学生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底下的学生面面相觑。 阴黎直接点名,“朱芊芊,这次半期考试你的物理成绩在班上排名第二,对于老师说的这些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朱芊芊拿着自己89分的试卷站了起来,“想法?”她皱眉思索了下,然后大方一笑,“我好像有点想法,又好像没有,我只知道市里的学生确实一直都比我们厉害,我们只是个镇……”她说到后面又开始皱眉思索。 阴黎不置可否,重新点名,“苏启言,你是这次半期考试物理学科的年级第一,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朱芊芊坐下,其他学生纷纷把头转向后门的方向。 苏启言其实从阴黎说到重点中学时就一直凝视着她,平时上课她从未让他起来回答过问题,这是第一次。 他起身,“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吗?” 阴黎在讲台上,他在最后一排,她和他几乎隔着整个教室,但阴黎还是看清了他眼里的复杂。 她走下讲台,走到教室半中间的位置,清清楚楚地和他对视,“是的,什么都可以说,老师想听。” 苏启言心里确实有很多想法,它们并不是在这一刻才涌生出来的,它们积压在他心底很久了。 他半敛眼睫,“我觉得悲哀。” “人生而不平等,众生的差距大得就像两个世界。当有父有母的孩子抱怨没有得到新年玩具时,孤儿院里小孩在渴望能分到半颗芝麻汤圆;教学资源的不均衡,让我们身为井底之蛙而不自知。” 他本来没打算说出来,至少孤儿院的事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提起,但就她一句“想听”,他就说了。 苏启言这几句话让教室里的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一句尤为讽刺,许多人都因为这句话而气愤,他们觉得自己被苏启言骂了,好笑地是,又正是这种气愤印证了苏启言的话。 当真的,身为井底之蛙而不自知。当真的有些悲哀呢。 阴黎接着问他,“你看出了这种悲哀。悲哀,然后呢?” 苏启言半敛的眼睫又往下阖了一点,“无可改变,这种悲哀是无解的。” 他说得肯定,带着一种平铺直叙的痛楚。 阴黎走进他,轻声道,“抬起眼来吧,看着我,让老师告诉你答案。” 苏启言抬起的眼里带着令人触动的脆弱,这份脆弱或许一直都有,只是它们被他藏在了那些阴翳底下,从不轻易示人。 阴黎突然懂了,阴郁只是他的保护色,苏启言还是孤儿院里那个有着执着渴望的天使宝宝。她对他蔚然一笑,然后回到了讲台上。 “同学们,诚然,我们学校的教学资源和重点中学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学校今年才安装了有线广播设备,而重点中学前年就已经把有线广播换成了无线广播。他们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就可以听英国的bbc、美国的voa。” “这就是为什么,重点中学的学生一直都比我们厉害。哪怕你们不比他们笨,但在学习的广度和深度上,他们远超你们。” “然而不止如此,现实很残酷,但必须接受,他们比你们更厉害,同时比你们更勤奋。重点中学的早读时间比我们早半个小时,甚至高一高二年级也高三一样,晚上必须上满四节晚自习。” 讲台之下已经有几个女生眼睛发红了。 阴黎抚慰道,“老师给你们灌碗鸡汤吧。”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同样出生自一个小地方,那个小地方都算不上镇,就是一个荒芜的山村,甚至村里都没有学校。” “不幸总伴随着幸运,她的父亲是一位下乡知青,在别的小朋友混沌一片时,她得到了改变她一生的幼时启蒙。但幸运又总伴随着不幸,在她十二岁时,一直教导她、为她描绘山村之外的世界的父亲去世了……” “后来这个小女孩通过她父亲留下的书,自学了小到初的内容,然后读上了高中。离她家乡最近的一所高中是个老破小,甚至学校里的老师教语文的同时还要负责教数学,不然数学就没人教。不幸又再次伴随幸运,小女孩那个年代还没有那么多的变型题,只要你把教材吃透就能考到一个不错的分数。” “高中学习很苦,小女孩冬天吃冷饭,夏天吃馊饭,冬天长冻疮,夏天长蚊包……但一切的艰辛都是值得的,她最后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可惜,大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小地方来的她穿得又破又土,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可落到别人眼里就成了少见多怪乡巴佬,总之,她和别人是那么的不同,那么的格格不入……” “韩信在淮阴,少年相欺凌。屈体若无骨,壮心有所凭。” “这两句诗是小女孩父亲念给她听的,她一直记在心头,所以哪怕别人嘲笑她欺辱她,她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志向,大学四年她一直是学院里成绩最优秀的那一位,最后又继续念了研究生。” “学习得越多,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越广,对人生的领悟也越透彻,小女孩逐渐蜕变,到后来她就……” 阴黎停顿了下,望向苏启言,“变成了你的阴老师。”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笑着问底下的同学,“怎么样,这碗鸡汤是不是很有营养,顿时让你们精神焕发、壮志凌云起来?” 朱芊芊第一个回答,“是!” 特响亮,还抽了张纸揪鼻子。她也是个胸中有傲气的小姑娘,一朝混沌被点醒,她无奈心酸又气愤,她也不甘生来就比别人差! 阴黎温柔一笑,“别哭,听老师继续讲。” “时间,我给你们的答案是时间。” “你们和重点中学的学生有着差距,这确实不假,但人生是一场长跑,决定输赢的不是起跑时的差距而是耐力的强弱。” “虽然我国各中学的教学质量相当的大,但各大学的教育水准就没那么参差不齐了。所以只有你们考上大学,你们和他们的差距就在缩小!“ “大学念完后,你们考上研究生,他们止步本科,这是很有可能的。研究生念完你们还可以念博士甚至出国留学,你们会找到一份比他们更好的工作,拿更高的工资,不止你们领先了他们,你们的孩子也领先了他们的孩子。” “学习是一生的事,哪怕你们在文凭上未曾超越他们,你们也全然不是没有别的机会。同学们,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机遇的,只要坚持不懈地向前,相信老师,时间会回馈你们的。” 不知是谁先鼓了第一声掌,总之,教室里的掌声响亮而持久。 苏启言13 周二阴黎不用值班,她上完课就直接回了住处,晚饭都没吃,一直伏在书桌上做接下来的教学计划。 她觉得既然在课堂上说了那么一番话,自然就有义务帮那些孩子尽可能的出人头地。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如齐磊王大鹏一流,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还是可可爱爱的祖国花朵。 十月中旬了,晚上的风有点凉,她起身关窗才看到院子外墙下站着的人。 一抬手表,发现距离高二晚自习下课都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了,难不成这傻狍子放学后就一直搁自己窗户下面站着? 阴黎匆匆下楼,打开院门后右拐十一二米。 “苏启言?怎么在这儿干站着,有事你喊老师一声啊。” 苏启言站的地方其实能看见她的影子,他本来打算再看最后两分钟就走的。 巷子清冷,风也大,这个时候大家都穿两件了,阴黎见他还是单层洗得发白的圆领衫校服,就走进碰了下他的手,果然冰冰凉的。 “算了,先跟我上去吧,我给你找件衣服。”她欲转身,结果手却被拉住了。 阴黎回身,无声询问。 苏启言立马松开她的手,“我……” “你怎么了?”阴黎轻声引导他。 “我考了满分。” 阴黎一愣,然后笑道,“是,你考了满分,非常厉害,但是先跟老师进屋。” 她把苏启言领进屋后,给他倒了杯热水,然后翻衣柜,却发现没有什么他能穿的,最后只好拿干净床单对折了两下披在他身上。 离上一次走进这个房间已经两个月出头,但苏启言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屋里的格局和每一样东西。他看出她大大小小又添置了些物件,衣柜旁的小鞋柜、衣帽架,墙上的日历本、十字绣,书桌旁的小台灯,窗户边的茉莉花……但能坐的椅子还是只有那么一个。 苏启言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瓷杯,只敢把视线放在杯里的水面上,雾气漫上来氤氲了他的眉眼。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我来看看你”,但他知道不能这么说,于是话到嘴边就改成了“我考了满分”。 他想来看看她,想单纯地亲口对她说一声感谢,感谢她给了他答案。事实上,他认为他要感谢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在他心里,阴黎就是他苏启言的指明灯,给了他从未得到过的光亮和方向。 只是真的看到她出现了,那一瞬间苏启言心头的满腔感谢又都通通变为了渴望,“看看她”这个想法得到了实现,他又不自控地开始想要更多。 他握紧手里的瓷杯,“我考了满分。有奖励吗。” 阴黎惊讶,但还是点头,“想要什么?” 苏启言抬眼,然后她第一次望到了他眼底尽头。 刚开学那段时间,苏启言的眼睛时而像深不可测的漩涡,时而像暗藏风暴的海面,但都是漆黑与阴鸷的。 这还是那双眼睛第一次散去层层阴翳,向她袒露最底层的光景,只可惜,阴黎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清澈与澄莹,他的眼底枯朽满是疮痍,而此刻正略带灼热地看着自己。 不管怎么说,他的情况确实在好转。 阴黎便又再次耐心询问,“你想要什么?老师能办到的都可以。” “能办到的都可以……”苏启言不由自主地重复这句话,霎时眼睛一弯。 阴黎仿佛听见“啵~”的一声,对方眼里开出一朵花,枯朽中出现了第一丝生机。 她被他的情绪感染,声音带上轻快的笑意,“所以想好了吗?” 苏启言的动作比声音要快。 阴黎坐在床边,他起身离开椅子,蹲在她面前后直接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我想要一个拥抱。”他说。 这……阴黎看着贴在她肚子上的毛茸茸脑袋,微倾身捡起了从他身上滑落的床单,然后很是严肃地说,“这不合适,苏启言你起来。” 苏启言没有放开环住她的手,但却还是听话地微微退后,抬起头来问她,“为什么?我和阮沅第一次播音的时候,你也鼓励地抱了下我们不是吗?” 阴黎看到他眼里的懵懂,松了口气,“所以你想要的满分奖励就是一个鼓励的拥抱。” 她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先放开,这个拥抱的执行者不应该是老师吗?” 苏启言松手后,阴黎拉着他站起来,然后给了他一个仅肩贴肩的拥抱。 苏启言这次克制得手都没有抬,但在阴黎要退开的时候,他很是诚恳地说了声谢谢,于是这个拥抱的时间又多持续了30秒。 “谢谢老师,谢谢你给我的答案。” 阴黎听闻,欣慰又宽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却根本看不到苏启言微翘的唇角,她还不知道对方眼里的那些懵懂早已散得了无踪影。 苏启言临走时表示对她那一柜子书很感兴趣,阴黎很是高兴地借给了他。 周五的时候,整个年级的半期总成绩全都出来了,阴黎找到一班的班主任要了一份成绩单,然后发现苏启言的英语成绩实在不怎么好。 看着那两位数的英语成绩,她觉得幻灭,未来的大科学家英语怎么能差呢?英语差了还怎么和国际学术接轨?! 于是苏启言和阮沅再次在周六的早晨出现在了广播室。 阴黎先是和两小只一起筹备了下周一的播音员选拔会,然后就开始充当起了英语老师。 阮沅念的文科,她的英语比苏启言好,但还是乖乖地和苏启言一起补课。 周一中午正常播音,播音完后又放了一则播音员招聘启事,然后苏启言和阮沅还到高一高二的各个班级去发了招聘启事单。 下午放学后就正式开始选拔,地点就定在常务楼广播室。 如阴黎所料,同学们响应得很积极,广播室外排起了长队。 她让阮沅一个一个登记报名信息,然后按报名顺序一天面试18个人,中午9个下午9个,争取在周五之前结束初选,第二周再进行复选。 与播音员招聘同时进行的还有专题内容的意见征求,但挂在学校公示栏上的意见征求箱并没有多少人理睬。于是阴黎又制作了问卷调查表,由阮沅和苏启言出面发给学生,由她自己出面发给各位老师。 最后定下来的五个专题分别为: 周一【实事新闻栏目】,总结上一周全国各地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新闻或趣事。 周二【音乐鉴赏栏目】,这是获得投票最多的一个栏目,主要做歌曲的推荐。 周三【美文素材栏目】,这主要是为学生的语文作文而服务的,分享优美的文章,同时帮助他们积累作文素材。 周四【解压笑话栏目】,这个栏目是面向全校师生征稿的,好的笑话欢迎随时投递广播室。 周五【好书推荐栏目】,这个栏目同样面向全校师生征稿,推荐时需要写上全书概要和故事梗概。 其实还有好几个专题是备选方案,比如关于英语听力的栏目,由于没有英文发音标准的播音员就只得放弃;又比如一个关于历史文化的栏目最后合并到了美文素材类。 第二周的时候搞定了播音员的复选,最终留下了八位,然后阴黎又花了两个星期对他们进行了播音能力的基础培训,以及专题栏目播音稿的落实。 终于,在招聘启事发出后的一个月后,广播站初具模型了。 于广播站来说,播音稿的质量优劣已经是第二考虑的问题了,播音员的首要任务就是对播音稿的内容进行充盈。这个年代最难的问题在于资源不能共享,他们必须想尽办法去搜寻素材,否则下一周就可能无稿可播。 这也是为什么阴黎选取了两个面向全校师生征稿的栏目。 她找到校长说了这个难处,然后校长表示会帮忙扩充一下图书馆的馆藏规模。 总之广播站磕磕绊绊也较为顺利地前进着。 为了更方便带新人,阴黎让阮沅和苏启言各自领了一个栏目。广播站刚成立的这学期,她还会揽一揽大权,等到下学期,她就准备撒手不管了。 所以这学期基本每天中午她都还会去一趟播音室,盯一盯,指导指导。 一次苏启言播音到一半,她尿遁去了趟厕所,和苏启言搭档的那个小姑娘大概以为她走了,于是等她上完厕所回来时,就撞见了苏启言的第二次被告白。 还好表白的小姑娘背对着门口,阴黎心里槽了个泥马,一个闪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了大吉。 但其实苏启言已经看见门口的衣角了,他面无表情地拒绝了面前的高一学妹,然后拿上稿子就疾步出了广播室。 阴黎其实还觉得没什么,校园里的感情最是美好单纯,能被一个人喜欢着是件幸事,她还为苏启言高兴呢,但就是觉得尴尬,她要是不闪退,估计又得吓哭一个妹子。 苏启言在常务楼的转角追上了人,然后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好心情。 所以……她看到自己被别人追求了,紧张的就只有自己而已,她甚至还挺开心! 苏启言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阴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所以根本不可能从苏启言乍冷的神情里领悟到这么多。 其实就算阴黎知道她被他看见了,她也不会往这方面想,毕竟苏启言的某些想法捂得又深、装得又真。这么说来他根本没有道理生闷气啊,自己砸的自己的脚。 阴黎收起脸上的笑意,略带疑惑,“怎么下来得这么急?”莫非被小姑娘的热情吓到了? 苏启言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和她一起并肩往教学楼走。 阴黎和他闲聊,但苏启言对她爱搭不理。 马上要期末考了,她就问他,“这次英语打算考多少分呀?” 阴黎也不问物理了,总觉得问了也是白问,她感觉自己知道答案和结果。 但她想不到苏启言给她的回答还是那两个字。 她侧头微怔,“我问的英语哦。” 苏启言的心情终于好了点,他勾了勾唇角,“嗯,满分。” 苏启言14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周,各年级各班都在紧张地复习,校园里笼罩着一层紧迫感,紧迫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欢欣,包括老师们都在期待寒假。 也是在这最后一周,为了好让广播站的成员们专心应对考试,阴黎叫停了播音,还为他们简单地举办了一个茶欢会。 这算是广播站成立以来大家第一次正式聚在一起。她买了一些糖果零食,11个人围坐在不怎么大的广播室,显得有些拥挤又十分亲切,就像团结紧密的一家人。 不得不说两位站长将广播站的工作做得很到位。阮沅亲和力强,能和底下的人打成一片,苏启言则实力突出具备凝聚力和领导力。 茶欢会结束后,阴黎和两小只留下来做清洁,她告诉他们自己要回市里过年,阮沅既羡慕又不舍地看着她,苏启言则不置一词没有表态。 考前最后一天年级主任安排了监考事宜,阴黎被分到了第一考室去监考语文。 天公不作美,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她从校长办公室领了试卷护在怀里,一路小跑回的教学楼。 高二的第一考室设在了三班教室,她进门的时候看到苏启言坐在教室的中间位置,期末考试是按半期成绩排名安排座位的,苏启言的半期成绩排在年级第14名。 阴黎拍拍肩上的雨水,准备铃声响起,她开始分发试卷。 苏启言沉浸做题时身上有一种光彩,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尤其他现在已经和开学时判若两人了。 现在的他虽然仍旧不怎么阳光以及沉默寡言,但高颜值的相貌能调和柔化掉一部分阴沉,问题不大,反而颇有一种高冷学霸感。 难怪有高一学妹对他表白。 阴黎监着考,思绪不由自主就飘远了,开始想象苏启言进实验室做研究的样子,嗯……高冷学霸……如果期末考试的总成绩排名能往前再升一升的话。 老师们的改卷效率比期中高了很多,批改最费时的语文又最先考完,第二天英语考试结束时,其他科目的所有试卷就已经全都批改完了,不过成绩单的整理还要耗费一点时间。 期末考试结束后还要上两天课,等老师们把试卷给评讲了,学生的寒假生活才算正式开启。 这次不用阴黎去问一班的班主任拿成绩单了,这次的成绩单老师们能人手拿到好几份,包括各自带的班级的总成绩排名单、所教科目的单科成绩排名单,以及所教科目所带年级的前50名学生名单。 采购广播设备时,校长还斥巨资采购了一台二手计算机和一台二手打印机,虽说都是二手的,但这已经算的上红星中学的镇校之宝了。 整个学校暂时就只有阴黎一人能熟练的运用excel,所以三个年级的成绩录入和整理都是她一个人做的。这也是红星高中第一次有了如此详尽的成绩排名。 阴黎是第一个知道苏启言的英语、物理考了双满分的人,也是第一个知道他考了年级第一的人。 她拿着一大叠打印好的成绩单从常务楼出来时,外面已经黑漆麻乌了,等回到办公室时,另外三位物理老师也已经走光了。 她把成绩单放办公桌上,第二天再对应年级分别交由三位年级主任。 阴黎收拾好背包,关灯,锁上办公室的门,然后一转身看到了苏启言。 这两天高三年级不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所以这个时候学生基本都走空了,她有些意外,“嗯?怎么还没回去。” “正准备走的,语文老师拖了会儿课。” 事实上他是看她的办公室一直亮着灯,而她的包又还在桌上。 阴黎点头,“那走吧,正好一起。” 今天还是个阴雨天,不过雨势比昨天小了很多,下到一楼楼梯口后阴黎拿出伞来,“你没带伞吗?” “忘了。”其实苏启言带了,只不过伞在教室,他站在走廊里看到她回来后直接拿上书包就过来了。 阴黎把伞举到他头顶,“还好我伞够大。” 苏启言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伞,“我高我来打吧,手电筒给你。” 两人相携走在雨中,肩挨着肩步调一致,光柱里的雨丝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净,雨伞一边高一边低,像某个人的心,偏执得彻底。 阴黎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苏启言,你考了年级第一,并且有两个科目是满分。” “嗯。” “不开心吗?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你开心吗?” 你开心我就觉得开心。苏启言想,比起考年级第一,他还是觉得能和她共打一把伞更让人欢喜。 “当然。”阴黎点头,“比我自己考年级第一时还要开心。成绩是我录入整理的,看到排名的第一眼我很激动,但现在已经不了,感觉有点理所应当……我恐怕已经被你的光环征服了。”她说到最后笑起来。 “光环?” “嗯……意思是你很迷人,像在发光。” 苏启言的脸一下就红了,“下次我会考得更好。” “好啊!”阴黎不假思索,完全没注意到这也是种另类承诺,“老师下学期准备让你参加物理竞赛,你有信心吗?拿个第一名回来?” 苏启言点头。 阴黎又惊讶又好奇,“你一直都有这样的实力?那为什么之前的成绩只是中上?” “因为……不想被过多关注。” 她闻言站定,苏启言打着伞也跟着她停下来。 阴黎看着那双已经褪去了大半阴翳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笑容灿烂道,“老师真的很高兴,不只是因为你的成绩,更多的是因为你愿意做出积极改变的心态。” “说吧,这次的满分奖励想要什么?” 苏启言一愣,自己还没想要满分奖励呢。 他忍不住笑,“那这次有两个满分。” 阴黎戏谑道,“不会太贪心?” 苏启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于是嘴角翘得更加愉悦,“我只后悔没有再多考几个满分。” 阴黎笑着摇头,“下不为例了!” 两人停下的脚步复又前行。 苏启言想到另外一件事,身后翘起的小尾巴蔫了蔫,“你……什么时候回市里?” “你们后天放假,大后天我们老师还要开一个会,会开完应该就走了。” 苏启言捏紧了伞柄,“那什么时候回来?” “老师应该要比学生提前三天到校,具体要大后天开完会才知道。” 已经走到旧巷子了,她拿出钥匙开院门,“伞你带回去吧,我还有一把备用伞。” 苏启言没有动,他想开口把她留下,但没有理由,更没有自信。 哪怕用满分奖励呢?不行!不能开口……这种困而不得的感觉逼得苏启言有些躁乱,雨夜是那么地静谧,整个院子就只有她和自己两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把伞塞到她手上后,有些急切地转身而去。他还记得她的话,“只有能办到……都可以”,他怕再多待一秒就忍不住去试探她的底线。 “诶?”阴黎拿着伞追了两步,但无果,苏启言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只顾方向,不顾脚下。 苏启言15 “回来了?” “嗯。”苏启言从鼻腔里嗯出声,昏黑的堂屋里,男人就着一盏煤油灯喝着烧酒。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快去给我炒两个下酒菜。” 苏启言面无表情地放下书包,“家里没有菜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起身,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了,他打开碗柜,朝角落一指,“就这儿,花生米用油酥一下,动作快点。” 苏启言挽起袖子拿出那个落灰的玻璃罐子。 一小碟酥好的干瘪花生米,他放到男人桌前,“没什么事我先睡了。” 男人直接用手抓了两颗放到嘴里,嚼巴两下后,抬起缺了一个口子的酒杯抿上一口,发出“啧”的一声,“明天回来早点,把门口那堆衣服洗了。” 苏启言点点头,提上书包往自己屋里走。 洗漱过后,他躺上床,摸黑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张粉红色纯棉手帕,然后打开盖在了脸上。 窗台上还立着一瓶全新未打开的红花油,此时只能看到一个微微反光的玻璃瓶影子,用力辨别才能看出来红色。 苏启言脑子里有点乱,这个年代还没有心理健康问题一说,人们对于心理问题只知道两个名词,一是精神病,二是疯子。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太正常,为什么一想到整整一个月都不能见到她,就觉得那么的难以忍受。 手帕上传来似有若无的香气,是她身上的味道,但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想。之前手帕染了血,被他用肥皂洗过了,就算有什么气味也应该是肥皂的味道,何况手帕还在他枕头底下放了四个月了。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躁动的,苏启言抓下手帕侧翻过身,强迫自己入睡。但手帕主人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晃,那双充满了关怀和包容的眼睛让他颤栗,她圣洁美丽的脸庞让他渴望,但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成了欲惑糜乱…… 苏启言疏解后,像张饼一样摊在床上,他抬起小臂压住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欲望。他想他是不怕的,但又是非常害怕的,他不怕自己被人指着鼻子唾骂,却很恐惧会把她从圣坛拉下地狱。 ——你想得到她? ——是! ——但不合适。 ——只是现在不合适! ——要放弃吗? ——不可能! ——你熬得住吗?你似乎很迫切。 ——(沉默)我会小心一点,不让她发现,也不会让其他人发现。 …… 苏启言在这种自问自答中睡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洗那张沾满粘液已经干到发硬的手帕。 公布出来的期末成绩不可避免地,不可避免地在高二一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坐在讲桌正对第一排位置上的学习委员,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挨组传过来的成绩排名单,然后带着难言的痛苦,哀嚎了一声,“我的第一名!我的新年奖励金啊——” 她的同桌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你比上学期考得好多了……”实在苏启言太残暴,这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分距也太大了点…… 一众学生对苏启言都有了新的认知,毕竟这是高中不是小学,双满分真不是那么好考的。 就连年级主任也终于第一次记住了苏启言这个名字。 一班的班主任和阴黎这个物理老师关系还挺好。他在最初,从阴黎选了苏启言做课代表的时候就开始留意起了苏启言,但这次康健越有些心态不平衡。 他评讲完卷子后,下讲台走到苏启言的课桌前,用一种酸酸的语气说道,“这两分怎么能丢啊!物理都连续考出两个满分了,怎么我数学就只有一个148?!” 在康健越这个数学教师的心里,英语是最难的科目了,他一拍苏启言的肩膀,“连英语都考满分了!不行,苏启言,说什么下学期你也得给我这门考个满分出来!” 教室里其他同学安静如鸡地看着苏启言可有可无、毫无压力地点了下头,然后他们的班主任一吐郁气、神清气爽地出了教室,徒留他们被一群泥马践踏再践踏…… 语文老师来评讲卷子的时候倒没有像数学老师那样,毫不留情地践踏他们的自尊心了。 从苏启言第一次播音后,语文老师就对苏启言很有了好感,平时上课也都经常抽他起来回答问题。 这次虽然苏启言的语文成绩虽然没其他科目那么逆天,但他的作文却得了一个逆天满分。 于是同学们半被迫地听苏启言念了他的作文,为什么是半被迫呢?因为他们也很好奇传说中的语文满分作文,到底是什么样! 整个一班的任课老师,最震惊不过的当属英语老师了。英语老师是个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女性,喜欢穿洋装,头上烫着细卷。 她一进到教室,直接点名苏启言,“苏启言同学,老师看了你的半期成绩,两个月前你才考93分,你能不能和大家分享分享,你是怎么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有了这么大的进步的?” 苏启言从座位上站起来,只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话,“多读多写多听。” 没想到英语老师很响亮地赞了一声,“好!苏启言同学请坐。” 英语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同学们啊!这就是英语学习的真谛啊!多读多写多听,除此之外别无捷径!勤奋,同学们你们都要向苏启言同学学习,学习他的勤奋!” 一众同学:……别再夸了,求求! 苏启言年级第一的高分已经传遍了整个高二年级,隔壁二班的某位同学过来传话,“谁是苏启言?你们物理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 众人全都望向后门口的课桌,苏启言刷题的笔微顿,他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但其实心里一瞬慌乱。 阴黎喝着牛奶,将卷子递给他,“还是帮老师画下图,待会上课后我来评讲。” 苏启言接过卷子,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阴黎倒没注意到这么多,等人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诶?回来!” 苏启言心一跳,卷子被他捏皱在手上,他转过身,视线低垂,语气比哪一刻都来得恭谦,“老师什么事?” “嗯……你最后两道大题的解法很独特,如果时间够的话,我想让你和同学们简单讲讲你的思路,你准备准备吧。” 苏启言心下一松,点点头,快步回了教室。 有人对苏启言的高分表示惊讶和崇拜,自然也不乏有人对他质疑和不屑,只不过那些人没敢跳出来明目张胆地发出声音罢了。 两天的试卷评讲很快就过去了,寒假是令学生们兴奋和向往的存在,只要不是考得特别差,压岁钱总归是跑不了的。 第三天,苏启言主动找到阮沅说阴老师今天就回市里了,一起去送送她。 阮沅自然同意。 那天晚上之前,送阴黎这种事,苏启言是绝对不会带上阮沅这个“第三者”的,但现在他非带上她不可。因为有阮沅在,他去送阴黎才能名正言顺,就算被别人看到,也不会引起非议。 听见喊声的时候,阴黎正在收拾东西,她急匆匆地下楼开院门,“你们怎么来啦?” 阮沅又蹦又跳地跟她上楼,“要不是启言哥哥和我说,我都不知道阴老师你这么早就要回去了,我们来送送你哒。” 这是阮沅第一次进阴黎的屋,床上光秃秃的,被子毯子这些都已经被收起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阴老师,这么你的大学毕业照吗?上面只有你一个女生诶!” 阴黎一边打包一边回她,“是研究生的毕业照,因为我们这个专业本身就男多女少,读到研究生的女同学就更少了。” 苏启言接过她手里的包帮她提到楼下去,上来的时候就听阮沅咋呼道,“啊?好可惜,阴老师你和他看起来好般配!” 苏启言脚步顿在门口,他躲在门后继续听,可惜话题已经结束了。 他垂下眼睫,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 阮沅放下相框想来帮忙,但阴黎拒绝了她,“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阮沅坐在床檐上,语气叹惜,“阴老师,好羡慕你啊,我要是能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 她两条腿甩动,“老师你又聪明又漂亮又亲善,难怪有那么人喜欢你,我要是个男的我肯定也要追求你!” 苏启言侧头扫她一眼,但阮沅注意力都在阴黎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那略带审视的眼神。 她无知无觉地憧憬道,“也不知道我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好期待啊~” 阴黎温柔一笑,“你不是想当演员吗?以后会有数不清的人从电视上看到你,你收获的倾慕不知道有多少。” 阮沅丧气地一耸肩头,“我连市里都还一次没去过呢,演员那么光鲜亮丽,我这么土,那就是个触不可及的梦罢了。” 阴黎沉思一想,艺考似乎是应该从高二就得着手准备,都还不清楚这个年代如果参加表演系艺考的话,得具备什么条件。 她想了想,“老师抽空帮你去问一问,嗯……我可以带你们去市里玩两天,要去吗?” 阮沅惊喜得一下就从床檐上弹了起来,“可以吗?!!” 阴黎转头看了下苏启言,也看到了深切的渴望,她好笑地点点头,“但是要取得家长的同意。” “耶!阴老师万岁!”阮沅瞬间高呼,阁楼的楼板都快被她蹦塌了。 苏启言没她那么向往市里的繁华,对他而言,能和阴黎多待两天才是开心的原因。 苏启言16 从镇上到市里要坐三个多小时的车,而且全是七拐八拐的山路 阴黎带着两小只去坐汽车,阮沅一路都很兴奋,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问个不停。 刚开始,阴黎还有精神去解答那些可爱又好笑的问题,但上车半个小时后,她就自顾不暇起来,最后只能勉强一笑道,“小阮,等你到了市里就知道了。” 苏启言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她的身上,这会儿他看出她的不适后,赶在阮沅开口前接过了话头,“老师你是不是晕车?我和你换个位置。” 三人坐在汽车的最后一排,阴黎在中间,苏启言靠窗。 阮沅听闻也赶紧掏出包里的橙子,“阴老师你剥开闻一闻,会舒服点。” 阴黎轻轻笑了一下,“不要紧。” 她接过橙子换坐到窗边,心里熨帖感觉没白疼这俩。 车上颠得人难受,窗边连个供人倚靠的扶手都没有,虽然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但阴黎也没觉得好受到哪里去。 她只能把头搁在窗户玻璃上,还得留意着车子的颠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磕到脑袋。 路程行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她睁眼一瞥,发现阮沅瞌睡得脑袋都一点一点的了。 她轻轻扯了扯苏启言的袖子,“启言你让小阮靠着你睡会儿吧,她这样待会儿容易摔出去。” 苏启言闻言朝左边看了眼,他一拉阮沅的衣袖,阮沅就跟着靠倒在了他的肩上,睡得眼皮都没动一下。 阴黎放心地闭上眼,然后肩上放上来一只手,接着她也靠在了苏启言的肩上。 她睁开眼,苏启言的手没有停顿地退了回去,他直视着前方,她只能听见他温柔却恭敬的声音,“老师你也睡一会儿。” 阴黎感觉苏启言的身高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不高不矮。自己微侧身就刚好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实在比窗户玻璃舒服太多了,她重新闭上眼,轻“嗯”了一声。 睡着之前,她还在想比自己矮那么多的阮沅醒来之后会不会觉得脖子疼。 苏启言侧头看了看肩上闭着眼秀美恬静的脸庞,轻唤了一声“老师”,在没得到回应后,又慢慢伸手环住了她。 阴黎醒来的时候车子还在开,她睡得有些迷糊,本能地撑着什么坐起来,苏启言被她撑地浑身一僵。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阴黎只是撑在了他的腿上。但少年人的身体格外敏感,偏偏苏启言还搂了她一路,搂了一路,心思就荡漾了一路。 阴黎看了看窗外,发现快到了,又然后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结果阮沅还睡着。 她坐正帮苏启言捶了两下肩,“累不累?” 苏启言暗自吐气,摇了摇头。 “脸怎么红了?要把窗子开大一点吗?” 她以为是空气不流通给憋的。 苏启言下意识夹紧腿,“没关系,下车就好了,窗子开大了风冷。” 阴黎点头,看向窗外。 苏启言这才装作不经意地低头一瞥,然后松了口气,还好衣服够长。 在下车前五分钟,阴黎把阮沅给叫醒了,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阮沅不舒服地转动起脖子。 她再次和苏启言换了个位置,“小阮,老师帮你按按。” 阮沅一脸感动,“阴老师你真好。” “可能有点疼,忍住哦。” “嗯嗯……嘶——” 她正按着呢,旁边的苏启言突然开口,“老师我肩膀也酸。” 阴黎疑惑转头,刚刚问你累不累不都还摇头吗? 苏启言接受到她的视线,立马刻意地活动起肩膀来。 阴黎没多想,停了阮沅这边,给苏启言捏肩。 颇为享受的按摩服务没有了,阮沅还有些遗憾,但想想启言哥哥貌似被自己靠了一个多小时……那还是把阴老师让给他吧。 然后她一转头,嗯?为什么觉得启言哥哥嘴角的笑有点奇怪? 虽然坐汽车坐了三个多小时,但好在中途没有换乘。到了汽车站后,阴黎直接打了个taxi,阮沅一脸欢喜地上车,然后就被道路两旁的建筑给迷住了。 阴黎指着其中一个大型建筑给她解释,“那是百货商场,不过这个商场离老师家比较远,老师明天带你们去逛另外一个比这还大的商场。” 阮沅立马抛弃车窗,改成扒拉阴黎,她抱住阴黎的一只胳膊,把头靠上去,“阴老师你怎么这么好啊?” “唔……一般吧!”阴黎不是第一次被她这么粘糊了,已经习惯,还挺开心。 只有苏启言微微不愉,最后眼不见为净。 因为临时带上了两小只,起程有些晚,这会就下午两点多了,阴黎只好带他们逛了一圈超市,午饭想着将就一下,晚上再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进到超市,她很豪气地说,“喜欢什么就拿吧,老师买单!” 阮沅虽然一路都很兴奋,但也知道收敛,超市里的东西虽然很有诱惑力,但她还是坚决地摆手,“不了阴老师,我能来玩玩看看就已经很开心了。” 阴黎一听,于是就只管自己往前走,东西却一样一样地往篮子里扔,她先给他们各自拿了一套洗漱用品,然后拉着人直奔零食区。 阮沅跟在她后面,“阴老师太多了!” 阴黎每样都往篮子里拿了两份,“没事,吃不完你们可以带回去。” 阮沅焦急地看苏启言一眼。 苏启言接过阴黎手里已经半满的篮子,“我们中午吃什么?我想吃面。” 阴黎点头,“那我们去买把面,还有调料,我当时走的时候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都给清掉了。” 然后三人奔往生鲜区,出超市的时候一人手里一个大塑料袋。 阴黎家住5楼,爬上楼梯后,开了门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风,她拿过餐桌椅上搭着的围裙,“你们把东西放下先歇会吧,老师给你们煮面。” 阮沅好奇地摸着墙上的淡蓝色墙纸,“阴老师,你家好漂亮!” 她不以为意道,“去年装修的房子,就是看着新罢了。” 苏启言按住她的动作,“你歇一会儿,我来吧。” 阴黎想到他上次炒的豆豉,“那我给你打下手。” 苏启言想了想,然后点了头,等走进厨房,他一脸懵逼,这个煤气灶……不会用。 阴黎把番茄切完,帮他点燃了火。 阮沅嫌一个人待在客厅无聊,最后也凑到厨房来,“我来摘葱!” 阴黎把小葱递过去,“还好厨房够大。” 一份简单的番茄青菜鸡蛋面,出锅后,她拿出之前买的辣条,一个碗里倒了一包,“尝尝看,这是阴老师的无敌私房搭配方,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阮沅被逗得合不上嘴。 吃过面后,苏启言又主动包了洗碗的活儿,阴黎没什么事做就站在门边看他刷碗。 阮沅手上拿着巧克力,“阴老师你在看什么!” 阴黎被吓一跳,“在看你启言哥哥,嗯……老师觉得你启言哥哥长大后肯定是个暖男。” “什么是暖男?”发问的是苏启言。 还没等她回答,阮沅就截话,“暖男暖男,顾名思义就是让人感到很温暖的男人!阴老师对不对?”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阮沅分了块儿巧克力给她,“阴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暖男吗?” 苏启言手上的动作变慢。 阴黎用舌头把巧克力顶到牙齿外面包着,认真思考了下,“唔……老师喜欢长得好看的,会赚钱的……” 还有一项她没好意思当着学生的面儿说,那就是……咳,那什么好的…… “小沅你呢?”她反问。 “嗯……”阮沅又掰了块儿巧克力塞嘴里,“我喜欢对我好的!” 阴黎点头,“这觉悟高。” “启言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阮沅接着问苏启言。 见她问得这么自然,阴黎忍不住挑眉,“你不喜欢你启言哥哥了?” 阮沅差点被巧克力卡住,她咳了两下,“阴老师你骗人!你那天听见了!” 阴黎都忘了这茬,当时撞上表白现场的时候,自己可是装傻充愣的,她别过眼讪讪地抚了下耳廓的头发。 这一打岔,两人到最后也没能知道苏启言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阴黎带着阮沅一起铺了床,晚上就准备自己和阮沅一起睡,苏启言睡客房。 阮沅活泼,总有那么多话和人聊,铺床的时候,“阴老师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吗?” “嗯,我父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是前年去世的,老师一个人住。” 阮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来阴老师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啊,难怪她那么温柔,对我和启言哥哥都这么好。 “那老师你为什么不待在镇上和我们一起过年呢?” 阴黎顿了顿,倒还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大概……因为那里只是我租的房子?可能归属感还不太强,明年说不定老师就会和你们一起过年了。” 铺好床后,阴黎教了两小只怎么用马桶和热水器,然后给他们打开电视,“你们可以先玩一会儿,老师休息一下,晚上带你们去吃大餐,对了阮沅,你要不要一起睡?” 阮沅摇头,“我在车上睡了,现在不困,老师你去睡吧。” 阴黎点头,“那你俩看会儿电视吧。” 没多久,苏启言也起身,“我也去睡一会儿。” 阮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管点头。 苏启言关上房门后,才慢慢释放出压抑在心底的兴奋,他从在车上搂住阴黎的那一刻,到进到她家,再到现在睡在床上和她只有一墙之隔…… 说着不困的阮沅,一个人看了会电视后也还是随大流地进屋睡觉了。 阴黎睡醒起来喝水,身上穿着睡衣,放下杯子后她起身去厕所,结果刚好撞上从厕所出来的苏启言。 厕所那有个坎儿,苏启言冷不丁看见她,一紧张没留神儿就被绊了下,阴黎赶紧拉住他。 她好笑道,“这么大人了,小心一些。” 苏启言有些慌,“我……我肚子又疼了。”说罢不等她反应,就又钻进厕所,“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阴黎:……还好我不急,莫非是辣条吃了拉肚子? 好大半天,苏启言确定厕所里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了,才开门出来。 阴黎已经换身衣服,阮沅也跟着一起出来,“阴老师你身材怎么这么好!我嫉妒!” 阴黎有些好笑,“不用嫉妒,你才17岁呢,要不要洗个脸清醒一下,我们马上出门了。” 站在厕所门口被两人忽视了的苏启言,“……” ※※※※※※※※※※※※※※※※※※※※ 苏启言:我也嫉妒,嫉妒你很久了。 苏启言17 阴黎定了一个包间,三人到的时候,石勇敢已经在饭店门口等着了。 最开心的当属阮沅,离着还有二三十米就直接奔过去了,“干哥哥!” 阴黎带着人往里走,“小阮,别缠你干哥哥了,不然他待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啊?”阮沅睁大了眼。 石勇敢的工程队已经上了路子,而且靠近年根儿,工地上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今晚上可以说是偷出来的时间。 进到包间,他掏出四个红包来,算是解答了阮沅的疑问。 他先是递给苏启言一个红包,后又递给阮沅三个红包,“小软,另外两个红包是干爹干娘的,过年我可能就待在市里了,你替我带给他们。” 阴黎见苏启言有点发愣,那表情好像在说:“我也有?” 她笑了笑,侧身附在他耳边轻声劝道,“收下吧,你干哥给的呢。” 那边阮沅都红了眼,“这么忙么,是不是特别辛苦啊?” 石勇敢咧出一口白牙,摸了摸她的头,“不辛苦,赚钱呢,赚了钱给小软买好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 阮沅打开红包看了看,惊讶起来,“这么多?” “不行!”她把自己那份全退了回去,另外两个红包也各抽出一张来,一块儿塞回给石勇敢,“你傻啊,把钱全都给了我们,你自己用什么!” 石勇敢推拒,“你干哥哥手里剩的可多着呢!小软,我现在可能挣钱了。” 阮沅将信将疑,“真的?那你把我这份收回去!” 阴黎就坐在阮沅左侧,把她手里的红包看得清清楚楚,三个红包一共5张面值50的人民币,再加上苏启言手里的,那就是三百元了。 三百元相当于中薪职员三个月的工资了,石勇敢那边接的项目阴黎多多少少了解了些,知道对方这真是把手里有的都给捧出来了。 她抿了口茶水,“石头你收下吧,小阮是心疼你呢。” 石勇敢也知道扭不过阮沅,只好将那张黄绿黄绿的票票给收下。 菜上齐后,阮沅一直在给他夹菜。 阴黎和苏启言才吃了一半,石勇敢两碗大干饭就已经全部刨下肚了。 他放下碗站起来,“阴老师,言子,你们慢慢吃,工地那边实在离不得人,我得回了。” 一口菜没吃的阮沅也跟着起身,“阴老师我去送送干哥哥。” 阴黎笑着点头,“去吧。” 两人走后,苏启言突然开口,“我得的红包里面也是一张50。” “唔……老师猜到了。” 阴黎放下筷子,单手撑着脑袋侧身看他,“让老师猜猜,你是不是觉得石头的红包竟然有你的一份,这就已经够惊讶的了,然后红包里的金额还这么大,而且和他给阮沅的一样多,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苏启言点头。 阴黎也点点头,“你觉得石头这个人怎么样?” “待人真诚……有些憨厚。” “那你懂他给你红包是什么意思吗?” 苏启言垂了眼睫,“如果是出于情面,他不应该给得和给阮沅的一样多。” “你有心理负担了。”阴黎肯定道,“因为发现他看待你的比重,和你看待他的比重不对等。” 苏启言的睫毛颤了颤,“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淡无情。” 阴黎抬手过去,“哪有那么严重。” 苏启言躲开她,“说了不准摸我头。” “……”阴黎收回无处安放的手,“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安慰。” 苏启言的睫毛细微而快速地颤动,就像蝴蝶的翅膀,他轻声道,“安慰的方式有多种,你可以选择……拥抱。” 苏启言现在就像个伸手要糖的小宝宝,带着点渴望,又害怕落到手上的是巴掌。 阴黎倒有些遗憾,她觉得摸摸头的动作明明很治愈啊,怎么次次都拒绝。 拥抱……她感觉实行起来略微怪异,不过还是满足了他,就坐在椅子上轻轻抱了他一下,然后把话题扯了回来,“没那么严重,人和人的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你既然也觉得石勇敢不错,那就试着接受他,就像接受我和阮沅一样,你能做到的。” 苏启言克制地回应了这个拥抱,不一样,所有人和你都不一样。 阮沅是湿着眼睛进来的。 阴黎拉过她坐下,“菜都要冷了。” “阴老师,我干哥哥现在的工作是不是很苦很累?” 阴黎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是很苦很累。可能经常都会到了饭点却没空吃饭,不止要监工还要跑业务,甚至涉及到甲方提出的很多专业性的要求时,他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阴黎把在苏启言那里没能成功摸到的头,在阮沅这里给满足了,“而且这只是创业遇到的第一重困难,小阮你替他急也没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战场,别人最多只能替他呐喊助威,如果试图去帮他挡下那些刀枪剑影,反而会酿成悲剧,因为那是在阻止他积累胜利的经验。就像你想当演员一样,我们只能给你辅助,真正的拼杀还是得靠你自己。” “嗯!”阮沅用力揩了把眼睛,“明白了,谢谢阴老师,你真是我的智慧女神!” 阴黎温柔一笑,“吃饭吧,菜都凉了。” 吃过饭后,三个人走在路上消食,路两旁的广告牌上挂满了彩灯。厂工下班了,成对成对的自行车一起并行。路边的副食小店都开始摆卖鞭炮了。 三人一人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 “你们冷吗?冷的话我们打个车回去。” 正经过一个烧烤摊,外面搭了个挡风的彩塑料棚,大冬天的,棚里一桌一桌的人正喝得热火朝天,外套都脱了。 阮沅摆头,“不冷!就想走走,大城市里好热闹啊!” 阴黎碰了下苏启言的手,感觉也是热乎的才放下心。想着两小只难得出门一趟,于是干脆带着他们逛起来。 转过烧烤摊,大概前行2.5公里,进到一片夜卖场。各种竖起的竹竿支架,卖衣服的、卖书的、卖小饰品的、推夜食小车的……五颜六色的小招牌以及密密咂咂的人群。 阴黎拉好俩小孩儿的手,温柔的声线淹没在喧闹的夜卖场里,“看到感兴趣的也别太稀奇,当心走散了,明天还带你们逛商场去呢。” 这个夜卖场足足□□百米。她带着阮沅和苏启言从一头进,再从另一头出,整整用了一个半小时。但最后只是挑了四个小挂件,一人手里多了份小吃。 牵着苏启言的那只手全是汗,她松开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开心吗?还逛不逛?” “不逛了,好开心!”阮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彤彤。 阴黎转头,“启言你呢?” 苏启言的脸也微红,“玩够了。” 见两个孩子都玩尽兴了,阴黎才露出疲态,“让老师打个车回去,年纪大了唉,比不得你们。” 阮沅听出她的打趣,笑得直哈哈。 苏启言则一脸正经,“你不老。” 阴黎站不直似地靠倒在柱子上,将手上的炒栗子递给他,“唉,帮老师负担一点,累得都走不动路了。” 苏启言接过那小半斤糖炒栗子,心理建设大半天才鼓足勇气,“那我背你……” “噗——”阮沅更乐了,“启言哥哥,阴老师逗你玩儿呢!” 阴黎也笑,她撑住柱子站起来,“走吧,还有七八百米就到家了。” “……”苏启言默默地提着小纸袋子跟在后边。 回到家,洗漱过后,阴黎坐在客厅擦护肤品,阮沅看到了很是好奇,这些东西对女孩子的诱惑力总是那么强大。 她随手扣出一坨面霜,“来闭眼,老师帮你擦。” “嗯~好香~” “我还有一瓶备用的,待会拿给你,走的带回去。” 阮沅一瞬睁眼,“这怎么能行,这个看着就很贵!” “就当老师送你的新年礼物。” “那也不行,阴老师你都已经带我出——”阮沅还准备说些什么理由来拒绝的时候,苏启言突然搬了个凳子坐过来。 “我也要擦。” 他的声音有些突兀,两人齐齐诧异转头。 苏启言抿唇,“……不可以吗?” 额,阴黎率先反应过来,男孩子也是可以保养的,完全ok!她把还未扭上盖儿的面霜罐子顺着茶几推过去。 苏启言看了眼她仍旧放在阮沅脸上的那只手,垂眸道,“我不会擦。” “很简单!”乐于助人的阮沅主动接过这个普及常识的小义务,“启言哥哥你用手取适当的量然后抹匀在脸上就行了,还可以适当按摩或者轻拍促进吸收!” 她说完求表扬似地看向阴黎,“阴老师我说得对不对?” 阴黎比了个大拇指,“完全正确!” 苏启言……沉默。 苏启言18 第二天,阴黎带着阮沅和苏启言去逛商场,分别给两人买了两件冬装,尤其苏启言一直都穿得很单薄,她早就想给他裹得厚实点了。 买完衣服后,她又带着人进了理发店。 苏启言有些拘谨,阴黎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长得这么好看,老是把脸藏在刘海下面干嘛?” 理发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已过四十不到,浑身都是风韵的女性。徐莉和阴黎是老熟人,她见到三人直接开口打趣,”哟带小男友来了?“ 阴黎顺手拿过沙发上的杂志给她屁股一拍,“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拍完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盒,“香水,你最喜欢的牌子。” 徐莉作势一亲,阴黎赶紧躲开了,“太油腻了你,快剪头发去!” “啧啧,这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开始嫌我。”说罢,她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按着苏启言躺下,开始给他洗头。 徐莉语气轻佻,“小帅哥,有没有女朋友的啦,要不要考虑考虑姐姐的啦?” “嘿!”阴黎抓住她要去碰苏启言下巴的手,“别乱来,这是我学生。” “学生怎么了?一看就成年了,是不小帅哥?” 阴黎拿她没办法,只得站在旁边盯着她洗。 等到徐莉洗完,开始给苏启言剪头发时,阴黎才走到门口和阮沅一起坐在沙发上等待。 阮沅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和她说道,“阴老师,这个理发师好怪,像个……” 阴黎轻轻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她人其实很好,老师还在她这里打过工。” 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也说着悄悄话。 徐莉微蹲,和坐着的苏启言平齐,借着给他修剪额发的遮挡,她轻轻吹了声口哨,“小帅哥,喜欢你家老师?” 苏启言眼神一凝,徐莉手里的剪子都差点吓掉了,“干嘛哇?这眼神要吃人的啦……” 苏启言神色中的凶狠愈演愈烈。 “害怕小梨子知道?”徐莉和五花八门的人打交道,早就把他那些花花小心思给看穿了,她忍不住逗他,“可以呀,只需和姐姐春风一度,姐姐就替你保守秘密!” 她说着还眨了下眼。 苏启言直接抬手捏住她的手腕,声音发狠,“你找死。” 徐莉“嘶”了声,另一只手上拿着剪子往苏启言手腕上轻轻砸了下,苏启言手一麻就失去了对她的掌控。 徐莉揉着发红的手,“看不出来嘞,还是只小狼狗的嘞!” 靠门口的沙发上那边,阴黎注意到动静,抬头询问,“怎么了?” 苏启言一僵,徐莉笑得幸灾乐祸,“没事儿,剪子滑了砸到手了。” 阴黎明显不信,起身走过来对着苏启言检查一番后才略微放心,“你别欺负他!” “我天!我欺负他?”徐莉简直没眼见,“就你这蠢样儿,迟早被吃光抹净。” “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你!”阴黎有些尴尬,伸手拧了她一把。 徐莉被拧得一跳,“滚滚滚,别挡着我伺候客人。” 阴黎扶额,弯腰对着苏启言,“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苏启言看了徐莉一眼,欲言又止地摇摇头,明显一副被怎么样了却又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表情。 徐莉被他演技惊呆。 阴黎有些犹豫,“……那我带你去别处剪去?” “我屮!”徐莉一屁股挤开她,“你今天敢走,友谊的小船从此掀翻!” 阴黎笑了下,其实也就装装样子,这点信任还是有的,“那你别对他动手动脚。” “呸!老娘是那种人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稀罕他!老娘挥挥手,送上门的帅哥要排到街口!” “是是是!剪好看点,回头请你吃饭。” “滚吧,气死我了。” 阴黎回到沙发那边后,徐莉重新动起剪子来,“可以啊,看不出来还是只心机小狼狗。” 苏启言眼干脆不见心不烦地闭眼上不理她。 吹风机呼呼几分钟,徐莉一抖围布,“小梨子,过来瞧瞧姐姐的手艺。” 阴黎和阮沅一道起身。 苏启言的头发彻底剪短了,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以前总是留着厚重的刘海,习惯性藏在刘海的阴影里,现在头发一短,他有点不习惯。 但阴黎和阮沅看到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看起来更成熟了,给人的感觉趋向阳光大男孩。如果没剪头发前他和阴黎走在一块儿的话,别人轻易就能看出五岁以上的年龄差,而现在年龄差变小了,反正他现在看起来不太像是和阮沅同级的学生。 “好看吗……”苏启言有些忐忑,他还记得阴黎喜欢长得好看的和会赚钱的。 阮沅总是最捧场的人,“启言哥哥你比小虎队还要帅!” “噗——”徐莉放下手里的围布,“小丫头你也太夸张了点吧?” 苏启言不安得看向阴黎,听到她肯定的话后,给出腼腆一笑。 徐莉一翻白眼,“那也是我手艺好。” 阴黎拂去他肩领子上的碎发,“明明人家天生丽质。” “嘚~你说什么就什么。” 头发剪完后,阴黎又待了一会儿,和徐莉叙旧,临走时苏启言暗含警告地看徐莉一眼。 徐莉不买他账,泫然欲泣地拉住阴黎,“小梨子,你家小狼狗要吃了人家……” “啥?”阴黎手上还提着商场里买的大小一堆,她听懂后下意识朝苏启言望一眼,苏启言眼神无辜又懵懂。 阴黎没个好气儿,“都跟你说了别当着孩子的面儿乱说话!” 徐莉啧了下嘴,“没救了。”等人走出门口,“记得说好的请吃饭昂。” “记着的。”阴黎对着阮沅和苏启言,“给阿姨说再见。” “呸!你才阿姨!” 阴黎抿嘴一笑,“走啦~” 回家的路上,苏启言开口,“老师,她是你朋友吗?” “理发店的老板娘吗?嗯,她叫徐莉,不止是老师的朋友,在老师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她收留的我。 苏启言点头,默默打消了某些念头。 阮沅没有听过阴黎在一班讲的鸡汤,很是好奇,“阴老师,你以前居然有过穷困潦倒的时候?” “当然。”她一路走一路讲。 …… 晚上阴黎带着两小只去吃了顿火锅,第二天一大早就送人去汽车站。 她站在车窗底下,“启言,路上你照顾着小阮一点。” 阮沅坐得靠里,直接越过了苏启言扒住车窗,“没事,阴老师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那老师回去啦?” 苏启言没忍住,“你……能不能早点来学校。” 阮沅也点头,“我也想老师早点来学校……” 阴黎温柔一笑,“好,那我早点来学校。” 苏启言的脸上这才见笑颜。 又是三个多小时的山路,镇上刚下过雨,车站出来是一段泥巴路,苏启言和阮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口走。 到岔路口的时候,他直接往西,“我送你回去。” 阮沅笑着跟上他,“启言哥哥,你真的变了好多。” 苏启言有些怔忪,“你觉得是好是坏?” “这还用说,当然是好啦!” 他脸上露出和阴黎如出一辙的温柔笑容,“是她改变了我。” “没错!阴老师是这个世上最好的老师!” 不,不止是老师,苏启言在心里想。 送完阮沅后,苏启言返身往镇东走。 进门后,男人又坐在堂屋喝酒,旁边老旧的录音机正放着磁带,时不时就卡顿的黄梅戏。 “回来了?” “嗯。”苏启言不多言地往房间走。 “手上提的什么?拿来看看。” “衣服。” 苏成志一把拽过袋子,“溜什么,既然是衣服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手一伸,把袋子里的东西抓出来一抖,两件冬装,只抓住了一件,另一件一下就落到了地上。 苏启言脸色不好地弯腰把衣服捡起来。 苏成志“哟呵”一声,“还是羽绒服?料子这么好,拿去能卖不少钱了。” “别动我衣服!” 苏成志转身一躲,躲开苏启言来抓衣服的手,他这才注意到苏启言换了发型,“你……这是上哪儿潇洒去了?” 苏启言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已经喝高了,他不欲和他多纠缠,直接伸手,“我走的时候和你说过的,衣服还我。” 苏成志当然不肯还,不仅不肯还,还踹出一脚,苏启言被踹得后退好几步,撞上身后的背篓后绊倒在地。 “还给你?”苏成志大着舌头,“还给你了拿什么去给你交学费?一天吃我的用我的,还想不想上学了?” 苏启言倒下的地方,旁边就立着把锄头,他离锄锋不过一巴掌。 站起来后,苏启言从衣兜里掏出那张五十块丢在地上,然后趁着苏成志愣神的空档一把夺过衣服,“钱给你,衣服还我。” 说完后就钻进房间,一把关上了房间门。 ※※※※※※※※※※※※※※※※※※※※ 二更,明天晚上九点更 苏启言19 阴黎回市里主要是想见些朋友,一起吃顿饭聚聚。另外得处理她那些股份,毕竟年底该分红了,这个年代网上转账又还没那么发达。 答应两个孩子要早点回去,在托人问完艺考的事情后,初四这天她就开始收拾东西往回赶了。 她是下午出发的,到镇上的时候离天黑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 苏启言从除夕起,每天晚上都会出门跑步。装做不经意地路过旧巷子,抬头看一眼,看某扇窗户有没有亮灯。 然后初五的早晨,阮沅还没放下手里的碗,就听到喊说有人找自己。 苏启言步子太快,阮沅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她边跑边呼气,“启言哥哥你怎么知道阴老师回来了?” “我昨天晚上出来买盐的时候看到的。” “哦哦。” 到了旧巷子,见窗户仍旧关着,窗帘也满拉上的,阮沅将信将疑地喊了一声。 “阴老师——” 附近已经没几户人家在住了,大过年的连个红灯笼都没挂。 “启言哥哥,院子里看着好冷清,老师是不是没回来?” “可能还没起床。”苏启言语气笃定。 阮沅的嘴成“喔”形。 阴黎还真是没起床,蒙在被子里的阴老师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睡懒觉的毛病已经被某个人洞悉得彻底了。 阮沅喊的那声,她是听见了的,不过听得不甚明朗,介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她把头从被子钻出来,认真听时又没声儿了。 窗户底下,阮沅跳了两跳望了望,“启言哥哥,要不我再喊两声?” 苏启言摇头,“让她睡,我们吃过午饭再来。” “好吧。” 阮沅其实不以为阴黎会这么早就回来,市里条件那么好,这里条件那么差,而且睡懒觉什么的,她觉得阴老师不像。 正当两人转过身往回走的时候,一声很轻微的“唰”,是窗帘拉开的声音,苏启言一下就转回了头,窗口睡眼惺忪的女人比平时多了丝慵懒。 阴黎拉开了帘子,接着才打开窗户。 老旧的木头窗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走在苏启言前头的阮沅听见声音也转回了头,下一刻就惊喜只差翻墙,“阴老师你真的回来了!” 晨起小鸟一样的声音,清脆响亮又带着鲜活,阴黎觉得自己的瞌睡虫一下就被啄死了。 她随意的拨了两下有些乱糟的头发,“等老师几分钟,我下来给你们开门。” 差不多十分钟后,出现在院门口的女人精致靓丽、举止端庄,自然流露着一股长辈的亲和感,仿佛一下就割裂开了身份的鸿沟,苏启言略微遗憾。 院子不大,院门也不大,掉了大半红漆的单开小木门,阴黎又往里拉了拉,侧身让两人进来后,她笑道,“我还说今天去找你们呢。” 带着人上了楼,她拿出一叠试卷,又拿出三本厚书,她把试卷给了苏启言,厚书给了阮沅。 “启言这是历年的物理竞赛试卷,开学半个月后就是市级的初赛,如果合格的话,我再带你去参加省级联考,联考前十名参加最终的全国决赛。你只要能在省级联考拿下名次,就有资格参加某些大学的自主招生。” “小阮你手里拿的是与艺考类专业考试相关的教材,你只剩一年的时间做准备了,开学不久你可能就要去市里上别的课程,具体安排我已经交代给石头了。” 苏启言和阮沅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情绪,那是同属于出身于孤儿院的孩子心里的复杂。 这个年代温饱才刚刚得以解决,就算是富裕的有钱人,做慈善的也不多,自顾尚且不暇,善意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像阴黎这样亲力亲为、既出钱又出力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遇上一个人,她真的把你的梦想当做梦想,而非一文不值的糟粕,她对待它甚至比你自己认真更甚……这已经不是“幸运”这个词能表达的了。 孤儿院的孩子天生不幸,他们是被抛弃和不被承认的那一拨儿,都说童年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他们心里的伤痕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 “怎么了?”阴黎见两个孩子都不说话。 阮沅鼻子发酸,“阴老师你太好了。” 阴黎嗔怪地看她一眼,“太感动,所以都要哭了?” 苏启言也别过头。 “哎哟,这是干嘛啦……”阴黎一手搂住一个,“老师善解人意关怀备至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给你们灌了那么多的鸡汤鸡血,怎么就没产生点抗药性呢?” 她搂了一会就放开了两小只,尤其苏启言让阴黎很意外,不知是不是头发剪短了的缘故,她现在对他的表情解读能力好像提升了很多。 此刻苏启言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才没那么多愁善感,我是被阮沅这个哭包给影响了。 阴黎才刚退开,苏启言又重新撞进她怀里,“再抱一下”他说。 阮沅愣了愣,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我也要再抱一下!” 但阴黎整个都被苏启言罩住了,阮沅又上哪儿去再抱一下呢,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和苏启言“争宠”。 阴黎制定了一个计划表,开学前的日子就按着计划表按部就班地过。 她手里有广播室的钥匙,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后,三人就到学校集合。 苏启言上午一张试卷,下午一张试卷,上午的试卷阴黎下午评讲,下午的试卷第二天早上评讲,阮沅就待在一旁啃书。 到开学的那天,苏启言刷竞赛试卷的速度已经翻了一倍,这让阴黎震惊不已,果然学霸的光环!而阮沅也不赖,在一天10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下,她已经把三本书粗略地翻完了。 开学的一个月后,阮沅去到市里,苏启言的初赛结果也下来了。 市教育局的信涵直接发到了红星高中的校长办公室。 由于阮沅走了,广播站缺一位播音员,阴黎就又重新拿起了话筒。这天中午她□□着稿子,校长突然冲进广播室,神情又是激动又是惊喜。 “校长好!”专题栏目的另外一名播音员连忙起身。 阴黎嘴里不停,用表情询问。 校长红光满面地冲她挥手,笑呵呵道,“先念你的,先念。” 等阴黎放下话筒,张信霖这才从拆了口的信封里拿出奖状来,一边拿还一边说,“下面插播一条获奖通告!下面插播一条获奖通告!” 他在办公室里打开信封的时候,刚好听见广播里阴黎的声音,索性拿上信封就奔了过来。 “阴黎啊,之前你托我给苏启言报名的时候我还没报多大希望嘞,没成想这孩子竟然拿下了全市第一!” “全市第一?”阴黎也有些惊奇,毕竟苏启言除了她那两套试卷外,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竞赛的训练。 她拿过奖状和成绩单,“满分?!!!” 阴黎又是好笑又是苦笑,“校长,市教育局不会觉得我们在作假吧?” 张信霖被惊喜冲昏了脑袋,这下也有点愣,信封里还有一张致指导老师书信,他赶紧掏出来。 阴黎接过大致浏览了一下,微抿唇。 张信霖一急,“怎么了?” “上面说启言的试卷上运用了超脱高中教材的解题工具,他们希望他能在参加省级联考前,去市重点中学进行一个星期的考前集训。” “超脱高中教材的解题工具?考前集训?” 阴黎点头,把书信摊开给他看,“上学期苏启言的期中期末考试,物理都是满分。那时候我就发现他的解题思路很特别,但毕竟我没看过他竞赛的答卷,所以还得问问他。考前集训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上面变相地想要测试一下他的水平。” 另外一个播音员还没走,阴黎把她招呼过来,“小叶,去高二一班把你们站长给叫过来,就说阴老师找他有急事。” “好的。” 阴黎将成绩单和奖状都收好,“校长,获奖通告就先不广播了吧,一是要让上面彻底信服,我们才能扬眉吐气,二来启言这孩子以前吃了很多苦,太出风头可能反而会给他招麻烦。” 张信霖眉头一皱,“什么麻烦?” 他刚问完,出门不到五分钟的小叶就急匆匆去而又返,“阴老师,校长……站长和人打架了……” “什么!”阴黎放下稿子就往外面冲。 张信霖也急忙跟上。 苏启言20 阴黎冲进高二一班的教室的时候,苏启言正被王大鹏三人围住踢打拉扯着。 整个教室围了好几层的人,包括看热闹的其他班的学生,虽然也有人不断在劝架,但没有一个上前试图去拉开施暴者的人。 她拨开人群,“住手!” 都说事不过三,又一次见到苏启言被围殴,阴黎真的肺都给气疼了。 王大鹏三人被她呵住后,退开了些。 张信霖也进来后,教室一瞬安静,众人齐齐退开露出一个豁口。然后,那还在挥拳的头和惨叫的就很突出了。 阴黎这才看清,被压在身下的竟然是齐磊,惨叫的那个也是齐磊,反而苏启言凶狠得像个小豹子,拳拳到肉一点没含糊。 她看了下,发现苏启言脸上虽带着伤,但对比起齐磊来还是好多了。 阴黎的心一下就放下了,但马上张信霖的声音又把她从心安的状态下给拉了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到底怎么回事?苏启言你还不停手!” 张信霖是认得齐磊的,他是本镇唯一一所高中的校长,怎么可能和镇上的书记没打过交道。 张信霖现在亲眼看到苏启言打人,打的还是书记的儿子,就越发觉得他的竞赛成绩是作弊的了,早先对苏启言留存着的好印象此刻一丝也无。 并且看到自己喊了停手后,对方仍旧入魔一样,拳头一个接一个地扔在齐磊脸上,张信霖心头的三分怒气也直接涨到了五分。 他两步上前准备把苏启言扯开,却突然被按住了手,一个看着温温柔柔的女教师,他竟一下挣脱不开。 阴黎拦下张信霖,直接伸手接住了苏启言还要往下落的拳头,“启言,停下!” 苏启言从齐磊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感受不到外界了,他只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被这个人捅出来了,他要杀了他,不能让他再开口。他完全陷入了这种恐惧又暴戾的负面情绪,直到听到一个声音…… 苏启言转过头,阴黎骇了一跳。 那双眼睛明明已经接近清透澈亮了,为什么此刻像走火入魔一样,卷起了深厚的黑雾?她果断把人拉起来,然后替他挡住众人的视线。 “没事了……没事了……” 阴黎轻拍他的背,不断给他重复。 苏启言的眼睫重重颤了下,眼里的黑雾流动着散去,他的瞳孔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的人后,他下意识轻喃了声。 “老师……” “是我。”阴黎稍安心,当着这么多人,她不好太过关照他,只能收手退开。 苏启言想到齐磊的话,转头看到这么多围观的人,以为他们都是来指责阴黎的,他崩溃回望,“老师——” 苏启言这一声就像濒死的幼兽的呜嚎,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委屈,满藏对人世的绝望、怨愤。 他看向阴黎的眼里,全是雾气,眼泪又急又凶,偏偏流得无声无息。他的气息安静极了,像再也无望的游魄。若不是那声“老师”,以及身处于视线中心,恐怕没有人会发现他在哭。 阴黎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没事了没事了……” 对比起躺在地上只会惨叫的齐磊,他的样子太过让人心疼,高二一班的同学何曾见过这样的苏启言。 恐怕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他这种欲语泪先流、泪流语尽休的情态多让人生出保护欲。但苏启言压根没有想过要获得舆论同情,他只是太绝望,他只想取得阴黎的原谅。 “校长……”朱芊芊战战兢兢却仍旧坚定地站了出来,“是齐磊先动手的,苏启言是被他打倒在地后才反抗的!” “没错……” “嗯……” 朱芊芊一开口,很多同学都开始帮苏启言说话,“而且是齐磊说了很难听的话,他蔑阴老师和苏启言!” 苏启言身体一抖,阴黎被众人拉走的注意力立马又放回到他身上,“别怕,没事了。” “对!” “是齐磊!” “齐磊不是第一次打苏启言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齐磊往日的恶行全给搬了出来。 齐磊本人是因为已经被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就算想为自己辩驳也没办法;而他的帮凶王大鹏三人,则因为打架被校长撞见了,压根不敢开口,并且他们此刻正在心里祈祷着:“是齐磊没错,和我们没关系,千万别扯上我们……” 校长张信霖在心里骂娘,这都什么事儿,他随手拉出个学生,“去把你们班主任给叫过来!” 阴黎站出来,“校长,这就是我不想广播获奖通告的原因,苏启言长期受到校园暴力。开学第一天,因为病退的刘老师对苏启言很看重,所以我选了他当物理科代表,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被齐磊带着人打了一顿。” “后来,我看苏启言学习认真,对待科代表的职务也很负责,于是就选了他当播音员,然后他就又被齐磊带着人堵了一次。” 阴黎说的这些连本班同学都不清楚,又遑论外班学生,她话一出,众人纷纷用一种不可思议和嫌恶的眼神看着地上躺着的齐磊,也没有放过王大鹏等人。 张信霖也震惊了,“竟然有这种事?!”但虽然震惊却还是没有发话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康健越匆匆赶过来,在路上他已经问清到底怎么一回事了,他心里叫苦不迭,一点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校长。”康健越进到教室,先是给张信霖问了声好,想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点信号来,但张信霖只给了他一个矜持的点头。 当得了班主任,康健越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直接点名几个男生,“你们把受伤的同学送去医院,其他人收拾一下地上的东西,马上上课了,回座位上坐好,别围着!” 阴黎也趁机开口,这事儿交给康健越处理她反而放心,“校长你日理万机,这里就交给我和康老师吧。” 张信霖顺坡下驴,“嗯,务必好好处理,这不是一件小事。”说罢就出了教室。 受伤的同学其实也就苏启言和齐磊两人而已,阴黎看几个男生竟然想要把人抬去医院,连忙制止,“别抬,躺着容易供血不足。” 然后几人改抬为背。 阴黎点头,温声嘱咐,“路上慢点,别把齐磊同学颠到了。”开玩笑,抬着出去,别人还不以为齐磊快被苏启言给打死了? 她转头对着苏启言,发现他没再哭了,但却呆愣楞的,“你也跟我一块儿去医院,脸都破了!” 阴黎对苏启言是厉声责备,跟刚才关心齐磊的温声细语一点不同,康健越和她有些交情,因此看得出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他叹口气,“走吧,我也往医院跑一趟。“ 去医院的路上,阴黎拉住康健越,“老康……” “你想问我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儿是吧?” 她点头,拿出手帕帮苏启言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抓伤,维护的意思毫不遮掩。 康健越背着手左三步右三步,乱得已经快要转圈了,“那是书记的儿子!” 阴黎一听知道有戏,“老康……书记也要讲道理,书记不讲道理,那书记的位置就该换人来坐了。” 康健越见她说得这么笃定,“你是怎么个想法?你莫非还能把书记搞下台?” “暂时不能,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但现在肯定来不及了,所以我的办法不是这个。” 康健越快被她的迷之自信搞秃头了,“你可别坑我,说吧,到底什么办法?” 阴黎松口气,这事儿要没他这个班主任配合还真不行,”边走边说。“ …… 医务室,阴黎拿过棉签给苏启言上药。 “现在知道疼了?” “老师……”苏启言以为她要出口责备。 阴黎给他轻轻呼了下伤口,“知道疼就该早点还手,根本不要给他们把你被揍到地上的机会。” 她把棉签扔掉,“和我说说细节,到底怎么回事?” 苏启言垂眼,避重就轻,“他们估计是知道了干哥在市里带工程队,觉得他回不来,所以就没有顾忌了。” 苏启言的话不假,齐磊确实是这样想的,但齐磊的那些话,他希望阴黎永远不要知道。 苏启言21 给苏启言上完药后,阴黎去了隔壁。 齐磊被揍成了大小脸,左面部整个发肿,一只眼眶积了淤血发乌,嘴角破皮…… 看着挺惨,不过好在双方只是身体搏斗,连桌椅板凳都没掺合进来,所以远远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哪怕去验伤也最多不过鉴定个轻微伤。 背齐磊来的那几位同学已经回去上课了,康健越也走了。 阴黎坐在病床边,温声细语,“你打苏启言第几次了?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被打的那个吗?” 齐磊乌青着的眼只能虚着,好的那一只直接把眼白瞪满了眼眶的四分之三,脸盘子肿起,他只能愤恨而含糊地表达,“我爸…si不会放过你们的!” 阴黎弯唇一笑,“是么……” 她“啪”地抬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 齐磊被打得脑袋一歪,震惊得半晌没声。 在床罩上擦了把手,阴黎语气不紧不慢,“施暴果然很有快感。” “你……你竟然打我!”齐磊反应过来后,顾不上痛直接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手上颤巍巍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哪怕对方的手指都要戳到自己脸上来了,阴黎也原封不动地坐着,“我为什么不能打你,因为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还是因为我年龄比你大?” 她直视着齐磊,嘴角的笑讽刺极了,“我打你没有原因,就是看不惯你,觉得你弱,觉得你好欺负,觉得打了你我心里痛快!我打你跟你打苏启言时,心里想的是一模一样啊,我是按照你的思维在行事啊,怎么你反而还不能接受起来了呢?” 齐磊脸红脖子粗,还是那句话,“我爸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阴黎冷笑一声,挥开面前的狗爪子,“你这语气坚定狂妄得可以,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爸是国家主席。” 医药费交了之后,阴黎直接带着苏启言出了医院,把齐磊一个人剩在病房里。 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权利,不犯错的是圣人,但齐磊必须要有代价觉悟,如果成长没有阵痛,养出来的只会是怪物。 她不确定齐磊是否已经彻底长歪,阴黎不可能过度关心,因为这和她无关,只有苏启言才是她的责任。 关于青春期的教导与救赎,得之为幸,不得为命,每个人的本我,都只能自己去寻找去勘破。就像苏启言,哪怕没有她,最后仍旧成为了贡献卓越的科学家。 阴黎倚在医院门口的石栏上,残冬过去,现下春和景明,今天本该是个好日子的,“竞赛成绩出来了,启言你考了全市第一,而且是满分。” “老师你为什么叹气?” 春日的阳光有着整个年头里最澄净的金,苏启言的冷白皮在这种暖色下有种雪映金辉的美感。 她帮他拨了拨又长长的刘海,“老师感觉没有保护好你。” 苏启言摇头,眼神真挚,语气执拗,“你明明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除了你,没有人会想要保护我。” “老师希望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她说完倒是想起来,“对了,这次竞赛考试你是不是用了高中以外的知识?” “嗯,我找你借的那些书,学完了。” “……”阴黎莞尔,“还好刘老师提前退休了,他这是留了个什么宝贝疙瘩给我啊~” 苏启言的脸微红,“那省级联考在什么时候?” “靠近期末了,走吧,我们先回学校。” 晚自习的时候,康健越到高二一班的后门,“苏启言,出来一下。” 虽然他的声音刻意放低,但众学生还是齐齐向后转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班主任过来找苏启言是为了什么事。 这些眼神里,同情担忧居多,只有王大鹏三人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苏启言出了教室,阴黎就在二班的窗户边等着,见他出来,给了个令人心安的笑容。 三人从教学楼出来,往常务楼走去,一直走到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是三个人,张信霖,齐劭漳,齐磊。 阴黎打的头阵,她一步入办公室,齐磊就冲她来了一个恶劣的笑,他此刻的神情嚣张跋扈得完全不见医院里的狼狈。 齐劭漳是张国字脸,法令纹很深,此刻眉间一个“川”字,嘴角下耸,神色愠怒间又目空一切。 “来啦?”张信霖起身,“老康,你是齐磊的班主任,这件事儿你最了解情况,你来和齐书记聊聊。” “哼,有什么可聊的?就是这小子打的我儿子?”齐劭漳指着站在门口的苏启言问。 “小磊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的要求也不多,将他记过处分,然后送公安局去备个案底。小小年纪就如此凶狠,以后长大了只会是社会的渣子。” 张信霖有些尴尬,齐劭漳这话说得没有一点余地,要真是按照他的想法处理,苏启言这辈子就算完了,可毕竟苏启言刚获得了物理竞赛的全市第一,好歹也是红星高中的面子学生。 阴黎回望了一眼苏启言,用眼神示意他别怕,然后转回头笑着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校长,我来学校不久,工作自我感觉也还算认真,从无敷衍,对学生负责,对领导尊敬,上学期所带班级的物理平均成绩还是三个理科班中最好的。” 张信霖不知她说这话的目的,细听也挑不出毛病,还以为她是想以功劳为苏启言求个情,“阴老师确实为新生代教师做了一个很好的表率。”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传我和学生的花边消息,而且这个人同样是我的学生。” “这……”张信霖总算知道她的来意了,他有些为难。 “张校长——”齐劭漳已经不耐烦了,“今天到底是处理谁的事情的?我难不成是过来陪场子的吗!” 阴黎温柔一笑,“齐书记,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阴黎,是齐磊班上的物理老师,说起来我的事和苏启言被打也还关系挺紧密的。” 齐劭漳一拍桌子,“我没听错吧?到底是谁被打了,你这个年轻教师说话可不可以过下脑子!” “齐书记——”张信霖也有点火气。 在阴黎三人来之前,齐劭漳就已经喋喋不休地发了十多分钟的火了,这还拍起桌子来了,张信霖只觉得这人莫不成还真把这当他的书记办公室了? 阴黎被骂也不恼,温声细语任谁都觉得她脾气好,“看来齐书记是真的不知道了,齐磊,你一向是个诚实的孩子,你愿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你爸爸说清楚吗?” 突然被点名,齐磊心虚得藏不住,“什……什么来龙去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被打惨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齐劭漳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但他丝毫不乱,“我已经看到结果了,小磊被打得这么惨,来龙去脉根本不需要了解,我也不想了解,张校长,你就说这事儿怎么处理吧!” “要不……” 张信霖话还没说完,阴黎就像无法承受般,“校长,身为教师,劳心育人却被说是费心惑人,这真的是钉在灵魂上的耻辱钉,我想请校长你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一个清白!” 苏启言见她伤心得真切,心里难受得不行,有心想要安慰,却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保持安静才是明智之举。 “你这个年轻教师到底怎么回事?你以为吊两嗓子就能歪曲事实吗!”齐劭漳又拍了一次桌子。 张信霖眼一闭,再次忍了。 当了这么久背景板的康健越终于动了,“齐书记,这是根据同学们的口述整理出来的事件过程,并且他们都在上面签了字,你可以看看。” 齐磊震惊。 张信霖复杂。 齐劭漳疑惑地接过,看了半晌后难以置信地转向齐磊,“这是真的?” 齐磊打小就怕他,他一抖,“爸——我被打了啊爸!” 他见齐劭漳不为所动,又哭又嚎,“爸,你看看你儿子,我被打得多惨啊……当时可是被苏启言压在地上打的,他打得我爬都爬不起来了啊爸!” 齐劭漳捏紧手里的纸张,阴黎赶紧走过去将这份“证据”给收回来,她还带着鼻音,“齐书记,依我看要不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最为公平。” “不!”齐磊一听报警,直接吓傻了,“不能报警爸!” 他这紧张的神情还有什么好说的,齐劭漳咬了咬牙,蹭地起身,“回家!” 齐劭漳的步子迈得威严如旧,齐磊跟在他后面像只落汤的哈巴狗。 二人走后,阴黎吐出一口气,康健越仍旧当着他的背景板,而张信霖则有种想发又发不出的火气。 阴黎知道他大概没想到齐劭漳会吃瘪,大概也没想让齐劭漳吃瘪,“校长,苏启言的竞赛成绩很真实,他之前找我借过几本大学物理的书,我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都已经把上面的内容给自学完了。” 张信霖闻言看了苏启言两眼,也不知道信了没信,他神色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们各自回去吧。” 走在回家路上的齐磊俩父子,“爸,你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你自己做的蠢事你还好意思说!”齐劭漳点燃烟抽了两口,“今天只能这样了。” ※※※※※※※※※※※※※※※※※※※※ 谢谢小读者的评论、营养液、地雷 苏启言22 三人出了校长办公室,阴黎擦了擦水汪汪的眼睛,刚才只是做做样子,她语气轻快地冲康健越道谢。 康健越眉头微皱,“这件事恐怕还没了结,齐劭漳肯定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 阴黎根本不怕齐劭漳,“老康,没事儿,他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镇书记,身后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康健越没说话,脸上神情仍旧忧愁,他叹口气,罢了,这忙帮都帮了,再想也无益。 那张“证据”是他出面鼓动班上的同学签名的,这事迟早会被张信霖和齐劭漳知道。 “老康?” “嗯?” “你想不想当校长?” 他这还忧愁着呢,冷不丁被她的话给吓一跳。 康健越回身望了望校长办公室,压低声音,“吃错药了?做梦呢。” 阴黎白他一眼,戳了戳身边的苏启言,“省级联考好好考,拿下名次才能保住你们班主任。” 苏启言慎重点头。 “什么省级联考,对了你刚才和校长说什么初赛成绩很真实?”这事他还不知道。 阴黎边走边跟他说,“我给启言报了物理竞赛,他的初赛成绩已经出来了,全市第一。” “可以啊,好小子!”康健越乐得拍了苏启言一掌。 “嘿!他身上有伤。” 苏启言抿唇一笑,“没事儿阴老师。” 康健越咂咂嘴,“女教师果真贴心,难怪自从你来了班上后,学生们就对我喜新厌旧了。” “去去去,说正经的。”下了楼梯,阴黎在常务楼入口站定,“启言在联考中取得名次后,肯定是要接受采访的。到时候保证你的大名从感谢词里脱颖而出,校长就绝对不敢给你穿小鞋了。” 康健越本想打趣,但见苏启言和她神色都很认真,不免有些动容,“你才是启言的指导老师,就这么把风头让给我?” 阴黎嘚瑟得意,“我当然得最后出场,在启言拿下决赛第一的时候!” 康健越脚下一绊,你绝!真敢想! 三人走到教学楼底下,康健越先上去了,阴黎和苏启言又说了会儿话。 今晚有星光,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启言,你有没有感觉这个世界慢慢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下午在教室的时候,很多同学都站出来替你说话,不仅如此,他们还都帮你签字了。” 苏启言一直以为,那些埋在他心底的事情一朝被说破,他和阴黎就会陷入无法挣脱的泥沼,但事实显然截然相反,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阴黎温柔一笑,“有没有什么想和同学们表达的?” 苏启言常年面无表情,此刻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扭捏,“表达什么……” “任何都可以,只要是你发自内心的。” “真的要说吗……” 她用眼神鼓励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逼你。” 上到二楼,苏启言在教室门口犹豫了两分钟,还是走上了讲台。 看到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并且脸上也没有难过气愤之类的神情,一众同学们都表现得很高兴。 苏启言站上讲台后,底下的人纷纷用一种不知所以却凝神以待的目光注视着他。这让他有些忐忑,他从未做过这种事,这对他来说别扭又奇怪。 他望了一眼站在后门口的阴黎,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开了口。 “谢谢大家……” 四个字,然后就词穷了。 阴黎有些想笑。 还是朱芊芊最先做出回应,“不用谢……”然后,也词穷了。 这种交流不止对苏启言而言很是陌生,于底下的同学也一样啊…… 朱芊芊开口后,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最后十分默契地齐声说出“不用谢”三个字。 坐在窗边的王大鹏三人都被这声音震得有些反胃了,但这一声之后,一对多的交流却意外地渐渐流顺了起来。 苏启言再次开口,“你们可以找我讲题,我……很愿意。” 其实,早在朱芊芊第一次找他讲题时,众人就感觉原来苏启言也不是那么地不好相处,现在听他说很愿意,不少人胆子都大起来了。 “苏启言,我们也很想找你讲题,就是你平时看着太冷了,我们都有点怕你。” “苏启言,你真的好厉害,怎么考到满分的?” “苏启言我们还想听你唱歌!” 唱歌?!!! 众人找出声源,然后用目光把她锁死住。 小丽同学缩了下脖子,“他的声音这么好听,你们难道不想听他唱歌么……” 你这么一说,我们还真有点想……但这个要求的跨度会不会太大了? 虽觉得可能有点为难人家,但众人还是目光灼灼地回望向讲台上的人。 苏启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教室后门口的阴黎,结果阴黎给他比了个”我也想听”的口型。 “我……不会唱什么歌……” 众人眼里难掩失望。 苏启言抿唇,“国歌行吗?” 一众同学立马回血! 然后苏启言就唱起来了,到最后不知怎么地渐渐变成了全班齐唱。 在安静的晚自习时间,高二一班的国歌声把其他班级听得莫名其妙,甚至年级主任都被引过来了。 阴黎有些沉浸,教室里的画面让她心底又甜又酸,等回过神儿突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她立马站直,“主任!” 一班的同学唱完国歌也没再继续影响别的班级了,年级主任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些事情,他没说什么,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正当阴黎暗自欣喜苏启言终于融入了高二一班这个小集体,接着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第二天的物理课排在下午,阴黎走进教室才发现苏启言没来学校。 “请假?” 朱芊芊及一众学生都点头,“班主任说的,苏启言他爸爸早上来给他请的假。” 阴黎沉默了两秒,“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下课后她找到康健越,问清请假始末后,”老康,你能跟我去一趟苏启言家里吗?” “我后面倒是没课了,不过……阴黎你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心里有点慌,他是请的病假对吧?苏启言从没请过假,除非是真的病的起不来床了,但他昨天都还好好的。” 康健越沉吟了下,“行吧,那我跟你跑一趟。” 两人出了学校来到苏启言的家门口,这是阴黎第一次过来他家。 这里好歹是个镇不是村,这么破败的土房子可能在镇上也是独一份了。 她抬手敲了敲门,“苏启言,你在家吗?我是阴老师。” 听见喊声的不是苏启言,而是旁边一户二层小砖房的一位中年妇女。她头上包着蓝布,正在楼顶翻晒萝卜干,闻声走到楼台边,“嘿,言子不在家嘞,苏成志带他去镇书记家了。” 阴黎和康健越齐齐拧眉。 一楼听见声响的中年男人从堂屋里出来,他手上拿着叶子烟枪,吸了一口后才说道,“你们是言子的老师?言子在学校犯什么错了?” “我是苏启言的班主任,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随手从竹扫帚上撇下一根竹签,把烟舌里的烟叶子捅了捅,“苏成志没喝酒也打那娃了,打得还有点狠。” 又被打了?还打得有点狠?阴黎差点站不稳,她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康健越也一脸凝重。 男人朝右手边指了指,“苏成志让他跪在院门口打的,竹节子都打破三根,那孩子一声没吭,我看你们又找过来了,还以为他在学校里犯错了。” 阴黎转身就朝齐磊家跑去,康健越连忙跟上,两人还没到就遇上了返回的苏启言和苏成志。 苏成志不认识阴黎,但认识康健越这个班主任,他不知道康健越是为苏启言而来的,加上心气儿不顺,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苏启言看到阴黎的瞬间下意识就挺直背,但挨了那么重的打又怎么可能做到毫无破绽。 阴黎几乎是抖着手走到他面前的。 苏启言还对她笑了笑,“老师我没事。” 阴黎闷着声儿,“衣服掀开我看看。” 苏启言下意识就揪住身侧的衣服。 阴黎根本看都不想看了,她朝苏成志吼道,“你他妈是不是打他了?!” 苏成志莫名其妙,“你谁你?” 康健越皱着眉掀开了苏启言后背上的衣服,青紫红肿交加,冒起的“红条”布满了整个后背,那些颜色深的根本就不是新伤! 阴黎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得血气上涌。 “老师!” “阴黎!” “啊——” 最后那声是苏成志叫出来的,原因无它,阴黎捡起地上的石板砖“啪”地拍他脑门上了。 苏成志伸手一摸,其实根本无需伸手摸,血已经糊到他眼睛了,他又气又惧,气的是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打了,惧的是对方看起来似乎还不解气,似乎还想拍他! 康健越赶紧上前夺下阴黎手里的板砖,苏启言也伸手抱住她,“老师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他被打了那么多次,比这更惨的时候都有,从来一声不吭,更别说哭了,但看到她为了自己打人,忍不住鼻头和心脏一起发酸。 不是不难过,他又没有受虐倾向,怎么可能会喜欢挨打呢。他只是对外人没有什么要求,有人肯收养自己供自己读书,打不打的也就不在乎了。 “老师我没事,真的没事……” 康健越诧异极了,但他没功夫诧异,他觉得现在恐怕就剩自己还有理智这种东西了。 “去医院!”他赶紧下决定。 这个年代法治不普及,被人打了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打回来。但苏成志现在是一对三,就算心里气愤,也只能听从安排,但是一定得多讹点医药钱! 苏成志是个瘸子,吃着政府的补助金,今天一大早就被告知以后的补助金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呢!” 传话的人咬定一句“不符合要求了”。 苏成志拉过人,说尽好话,最后只能塞出一包烟,“老王,你就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王收下东西,“老苏啊,书记儿子多金贵,哪能就这么受顿打呢。” 苏成志不明所以,“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朝背着书包走出来的苏启言瞥去一眼,“你儿子打的。” 在第三根竹竿也被打破后,苏成志把苏启言关了起来,然后还记得去学校给他请了个假。 他把苏启言关了快一整天,午饭也没给吃,估摸着齐劭漳回了家,苏成志就拎着人认错求饶去了。 四人到了医院,那边上着药,康健越把人拉到一旁,“我说,你今天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头了?” 阴黎垂着头认真听训,“我确实不该那么冲动。” 他又开始了左三步右三步乱得转圈,片刻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问,“阴黎你给我透个底儿!齐磊说你和苏启言那什么的那些话是不是并非空穴来风?!” 阴黎瞪眼,“老康你想些什么呢?!苏启言现在还是个孩子,我好歹是他的老师。” 他这才夸张地松出一口气,“我真是,这两天都快被你给搞秃头了。” “我还差点被你给气秃了呢,有点基本信任行吗?!” 康健越毕竟比她多吃了快二十年的干大饭,他语重心长,“阴黎,不是我不信任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和学生相处时的边界应该时刻保持清晰,这样不仅对你好,对苏启言也好,他……” “他怎么?” 康健越想说又说不出口,这是属于男人的直觉,但他一个中年人,苏启言一个少年人,他心想说不定是自己的误会,“反正你记着我说的话就是了!行差踏错你这辈子就毁了,社会舆论总是对女性更严格一些!“ 阴黎认真地点头,表示真的把他这些话听进去了,她知道他是真心在为自己考虑,她很领情。 可惜接下来的事情,康健越简直差点就气出一口老血,这就是你的听进去了?!!! 苏成志带着苏启言去齐劭漳那,又是道歉又是哭求,他甚至还让苏启言下了跪,但对方就是不松口,补助没了就是没了。 苏成志气得当着齐劭漳的面又把苏启言抽了一顿,齐磊就躲在楼梯口笑得一脸畅快。 苏启言其实除了痛觉没有其他什么感觉,哪怕被羞辱下跪。 他除了阴黎,没有把任何人放进心里去过,没有在乎就没有讨厌,更谈不上仇恨,因此他没有多大的羞辱感。 因为外事外物与他而言就像是透明的和不存在的。他不介意被前桌分掉那小小的两颗大白兔奶糖,他也不介意当着齐磊父子的面被苏成志教训。这两件事情在他看来区别不大,没有哪个的屈辱值更高一说。 苏启言已经比很多人都了解现实的残酷了,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苏成志的要求,他还想继续读书,至少把高中念完,所以他就接受了。 他本来是不在乎自己狼不狼狈、屈不屈辱的,直到阴黎的板砖拍向苏成志的那一刻。 他真的确定了,自己受伤真的是有人会心疼的,对方用了最直接的捍卫方式来告诉他,让他信服!她动手打人的那个画面,视觉冲击太强烈了,他的心跳不可控地快起来,血液都跟着沸腾。 阴黎也在思考,到底怎样才能让苏启言脱离这种糟糕的局面。她最初的想法就是一劳永逸,苏启言在食堂背后被打的那天,她和他说b计划才是逐个击破。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解救他的这条路上根本找不到一劳永逸的方法,根本没有a计划。 如果苏启言注定要一直受欺负下去,那自己就一件事一件事地替他摆平,陪他走多远,就护他多远! 阴黎不知道,她下的这种决心在今后并没有用武之地,原因就在于从来不在意自己受没受欺负的苏启言从今天起开始在意了,他见不得她难受。 苏成志头上顶着纱布出来,他猜阴黎就是那个给苏启言买羽绒服以及包了50块钱红包的那个人,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讹钱! 他开门见山,“200块!一分不能少,否则这事儿没完!” 阴黎比他更开门见山,“2万块,和苏启言解除收养关系。” “多少?你再说一遍!”他惊叫一声,甚至还抠了抠耳朵,生怕自己是幻听。 康健越震惊,“阴黎你疯了!” 阴黎很淡定,“老康,我这是在买未来大科学家的人身自由,两万块其实很划算。” “你哪来那么多钱!” “凑一下再借一点。” 康健越气得抓头发,“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哪去了!” 听到两人对话的苏成志起了心思,“两万五,一分不少,否则甭谈。” 阴黎冷笑一声,随手又从地上捡了块儿石头。 “你……你要干嘛……这可是医院!”苏成志看见她的动作害怕得步步后退。 阴黎生气,所以说这么欺软怕硬的人,苏启言干嘛要一动不动地跪着被打?她一步一步逼近,“你不满意这个数字就算了,凭苏启言身上的伤,我能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却照样得解除收养关系!” “你……你少吓唬我,我是他爸,这是写在户口本上的事情,你以为我是文盲吗?!” “你不是文盲,你只是法盲!” “你也不是苏启言的爸爸,你不过是他的监护人,而且还是一个不合格的有着暴力倾向的监护人!苏启言已经年满18了,他在法律上已经成年,要摆脱你,我只需要带他去公安局验个伤,再替他请个辩护律师。你拿不到一分钱不说,还会被判刑,而这一切费用甚至不到500块!” 苏成志当初收养苏启言就是想找个人伺候自己,帮自己洗衣做饭,供苏启言读书也是希望自己老了有人来供养自己。苏成志知道只要让苏启言读书,他就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但这些比起两万块来,太微不足道了,有了两万块还缺洗衣做饭的人吗?他甚至都可以找个老婆生娃了,还要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苏启言! 他见阴黎说得有理有据,还真害怕她反悔,“你那两万什么……什么时候给我!” “什么两万块?”苏启言出来就听到这句话。 苏成志横他一眼,“不关你事,别插进来。” “老师?”他望向阴黎。 阴黎看到他,突然就不想让苏成志好过了,“我改变主意了,你这种人,比起暴富当然还是送你去判刑更合适,启言,跟我去趟公安局!” 苏启言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跟着她走。 苏成志一下就急了,“不成!你不准去。” 他想伸手拉住苏启言,阴黎直接上手挥开他,“滚!” 苏成志狗急跳墙,“好啊,你就是耍我是吧!行啊,去公安局是吧,那一起去啊,正好我头上也有个洞呢,走吧?” 苏启言挡在阴黎面前。 康健越感觉真是够糟心的,他像是不知看了一出什么戏,剧情乱得不行,“够了!5000不能再多了!” 他一说出这句话,心里就开始骂娘,自己怎么也跟着胡来!5000块已经差不多是阴黎五六年的工资了!不!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5000?”苏成志认真考虑起来,5000块他都要挣十几年了,现在扶助金又断了,根本不可能继续供苏启言读书,那小子肯定不会再听话…… “5000就五千,但必须一次给清,今天就给!” ※※※※※※※※※※※※※※※※※※※※ 阴黎板砖在手,对着苏成志深深鞠躬:实在对不住,养孩子太上头。 苏启言23 “明天,带上证件一起去民政局,一手交钱一手办事。”阴黎干脆利落地拍板敲定。 打官司还要走流程,她当然更希望能早点把苏启言从收养关系中摘出来,越早越好,越快越好。这样就算苏成志胆大妄为还敢打人,那至少也不是家庭纠纷了,报警后警察绝对不是让当事人自行协商调解。 “老师?”苏启言还没搞清楚状况。 康健越要疯了。 “明天就明天,早点!”苏成志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总归得先拿到钱才肯解除关系的! 四人一道出了医院,阴黎直接让苏启言回去把东西都给收拾了,哪怕只剩最后一个晚上,她也不放心他继续和苏成志住着。 这么一番折腾,天都快黑了,苏启言去收拾东西,阴黎和康健越站在院门口等他。 苏成志进厨房提溜了瓶黄酒出来,堂屋的门坎上净是泥灰,他也不拍两下,直接一屁股就坐上去。还是那个缺了个口子的酒杯,他倒上就开始喝起来。 苏启言一共也没多少东西,衣服只有那么几件,简单打包一下,体积还没他上半身大。 他从房间出来就看到坐在门坎上的苏成志,他在门口站了下,但没说什么,苏成志也没说什么。他提上包走了后,苏成志就拿上杯子回了堂屋里他最常坐着喝酒的地方。 康健越虽然百感交集,但看到人出来,“今晚先去我那儿住,等明天我给你安排一个宿舍。” 事已至此没办法,偏偏还是自己多出的那句嘴,康健越在心里叹气。他也是真怕了阴黎了,唯恐对方要给苏启言包办到底。 其实康健越的担心是多余的,阴黎不是不懂原则的人,她给予苏启言的帮助也是有标准的。 像5000块这事儿,除了她就没人会帮苏启言了,所以她帮得毫不犹豫。而其它困境,她多数时候只是给他提供思路和方法。 她只往井里递了根绳,并没有亲自下井去把绳绑到他手上,是苏启言自己抓住的机会。 不管是课代表还是播音员,他都是凭实力让别人认可他的。就像昨晚的那首国歌,她只负责引导了他,然后在他需要鼓励的时候给予他鼓励,仅此而已。 但苏启言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这就是最令人感动的地方。 她对他的考虑就像养孩子,你再宠他爱他,也得给他自己成长的空间。 不过康健越马上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因为阴黎在他说完话后紧接着就给苏启言建议道:“暑假的时候要去打工挣学费哦,然后竞赛也要更加上心,有奖金呢!你也别担心大学的事情,在有保证人的情况下,向银行贷款读大学已经很容易了,但时候老师就给你当保证人!” 苏启言点头,“会的。” 其实叭,阴黎一点也没觉得康健越5000块的那句话是多嘴,她倒还觉得老康比自己多吃十几年干大饭确实不一样哈!她现在看他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睿智! 最受冲击的当属苏启言了,他先是见阴黎为了他拿搬砖砸人,后又知晓她为了他拿钱砸人……他震撼极了,却一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试问谁能拒绝自己的终极渴望呢? 就好像一样你最想最想最想得到的东西,你马上就要得到它了,就在明天!那你会在今天把它中断掉吗?你舍得推拒吗? 阴黎给他的是一个安全堡垒,那里面充满了希望和温暖,他在里面可以畅想未来,他知道从此只要他够努力,就有无数种理想的生活方式任自己挑选。 他知道阴黎的吃穿用都很费钱,也知道她喜欢享受,他很不忍心让她一下子就穷了起来,但他仍旧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这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啊,由他最喜欢的人亲自送到他手上的,怎么拒绝得了。 …… 第二天是工作日,阴黎请了个假还包了个车,一大早就带着苏启言和苏成志进了城。五千块她还是拿得出手的。 进民政局前她就和苏成志说好了,解除收养关系先给两千五,剩下的两千五等迁完户口再给。 因为苏启言已经成年,手续办理的过程很顺利,不过哪怕包了个车,三人回到镇上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 好在镇内范围的户口迁移只要一个工作日就能完成。在阴黎塞了个小红包后,不到两个小时,苏启言就拿到了他一个人的单独的崭新的红泥巴色小本本。 因为苏启言没有房产,所以他的户口和苏成志的户口仍旧在一个地址上,不过这没什么影响,在法律上他们已经没有亲属关系了。 三人从公安局出来,各有各的心情,阴黎是狠狠松了口气,就像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落地了。 苏成志看起来倒是喜气,可能一辈子没拿到过这么多钱吧。他应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来昨天还因失血而蜡黄枯瘦的脸,现下竟然有些油润和红润。 心情最复杂的是苏启言。对他而言,他手上捏着的不是户口本,而是他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他才有了独立的人格,他再也不是孤儿院里没有根系的幼苗了,再也不是某个收养家庭的所有物了……他是他自己的,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了。 这种感觉可能有点像流泊异乡的打拼者,十几年的血汗心酸,终于有朝一日房本在手了,落地了,扎根了……可是又不尽一样,甚至尽不一样,因为苏启言是辛酸挣扎十几年,十几年都淹没在无望中,然后突然就获得了馈赠。 想喜,却先泣;幸运,又何德何能;感动,亦无以为报……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为自己带来的。 苏启言生出了一种想为阴黎奉献一切的想法,尽管他一无所有,但他心甘情愿从身到心都烙刻上她的名字。 同时他也想要对方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他想彻底占有她,尽管这岂有此理,尽管她也许不愿意。只怪她太好了,让人都舍不得放手,让人只想把她捉紧。 这是一种恐惧,他既害怕她什么时候忽然就结束了这场好,又更害怕她将这种好随处播撒。 苏启言得到过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因此每一样他都格外珍惜。他的这种珍惜感比常人来得要强烈多了,已经催生出偏执,他根本不允许“失去”的发生…… 阴黎也拿过他手上的户口本反复翻看,有些爱不释手,新新的小本子仿佛有种魔力,让人觉得接下来能有个新的好的开始。 苏成志在旁边看到,直接嘁了一声。 阴黎心情挺好,懒得和他计较,她脚步轻快打算和苏启言一起回学校,顺便看看宿舍的事情落实好没有。 走到分叉口,苏启言突然站定,“如果你需要,我以后可以给你送终。” 苏成志脚步一顿,“……咒我死呢你,我呸!” 阴黎皱眉。 苏成志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他从那厚厚的一沓票子里抽出来五张,“你高三的学费。” 苏启言看着面前的钱轻摇了下头。不需要了,今天以前他还很惶恐,但现在已经无畏了,因为有人给他注了强心剂,他已经坚信他可以面对解决所有的事情。 苏成志啧了一声,“行,正好我也不是特别想给。”他重新把钱揣进衣服里,身形忽低忽高地往前行去。 阴黎挺意外的,既对苏启言意外,也对苏成志意外,虽然那五张票子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启言你不恨他吗?” 苏启言看着夕阳下跛行的身影,“老师,从来没有人向你一样,带给我的全是好没有坏。” “嗯?这两者之间有关系?” 苏启言微笑,“老师,有人对我全是坏,可我不恨他们,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他们。而你对我全是好,好到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到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报你。” 阴黎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苏成志对你是半坏半好?你不恨他对你的坏,因为你不在意他,但也无法忽视他对你的好?” “他很喜欢喝酒,喝了酒就发疯打人,但也把酒钱拿去给我交过学费。如果他需要的话,给他送终也没什么。” 阴黎窒息,她觉得要是把自己放到苏启言的壳子里,按照他的成长轨迹去经历那些遭遇,恐怕自己早就生出报复社会的人格了。 上午在市里,阴黎顺便给苏启言买了些日用品,被褥这些也有买,直接让包车拉到学校去了。 两人回到学校,康健越已经带着同学帮忙铺好了床,她不方便进男生宿舍,确定没问题后就回了办公室。 从这天起,苏启言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但有些人不来找麻烦了,并不代表阴黎会放过曾经的麻烦。 镇上要修路,她就让石勇敢带着人去政府接工程。按理说齐劭漳是不可能把赚钱的机会让到“仇人”的,但他还真就把修路的事情交到石勇敢手上了。 阴黎哪里会不知道这人的想法,不就是想趁机搞点动作把人给陷害了,然后追究责任,最后让人拿钱出来保命么。这个套路他都用了不下十回了,还以为好使呢。 说起来,她真觉得这人有点蠢,用这种方法捞钱,钱是捞着了,但最后不也把人给得罪光了吗?树敌那么多,这镇书记的位置还没坐到头儿也真是奇迹。 所以为什么她之前和康健越说她根本不怕齐劭漳,实在搬倒他真的so easy。 石勇敢这边的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苏启言省级联赛的日子也临近了。 赛前他还要参加那个试探水平的集训,为期一周,阴黎没办法陪他去。但真正省级联考那天她却是可以送他进考场的。 初赛考试比较简单,各学校上报参赛学生的数量后,教育局直接寄加密试卷过来,然后在本校考试完毕再立马加密寄回教育局。 省级联赛就必须出远门了,好在他们市正好是省会,因此这个远门也算不得多远。 周六这天阴黎回了市里,然后直接去市重点高中接苏启言,他为期一周的赛前集训结束了,第二天就是省级联考的日子。 已经入夏,下午的阳光比正午还有灼人,她站在市重高中的门口,睁大了眼睛盯,苏启言走的时候她忘记给他说她要来接他了。 重点学校已经开始实行上六休一,她淹没在接孩子的家长当中,全神贯注唯恐把人给错过。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因为苏启言实在耀眼,他在人群里就是最白最反光的那个,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红星高中的校服啊! “启言——”阴黎挥了挥手,看到她的少年脸上的冰一下就化了,步子一迈就朝她跑来。 苏启言不知什么时候就抽条了,以前她的头顶还勉强能够到他下巴,现在他再长点她就只能和他肩膀齐平了。 “老师,你都没说你要来。”他跑的有点喘气。 “怎么样,惊不惊喜?” 少年狠狠点头。 阴黎笑笑,“走,我带你提前熟悉考场去!” 省级联考的考场就是阴黎的母校民济大学,不过离得有点远,坐车要做一个半小时。但到那边正好先吃晚饭,也因为第二天考试的时间比较早,所以她准备过去后就直接带他去住那边的旅馆。 苏启言心里有些激动,从上学期开学那天在阴黎的房间里看到那张毕业照后,他就决定以后要报考那所大学。 苏启言24 民济大学北门的门头设计庄重典雅,三开门的石坊高近十米,青砖白柱配以浮雕,顶上门楣书刻“民济大学”四个繁体红字。 阴黎的研究生毕业照就是在这拍的。 进去后她先带苏启言大致转了两圈,五月的石榴花开得红火,路两旁的树林子里一众人在练气功,间或有那么两对儿小情侣;操场上的学生正挥汗如雨,各种体育运动都不缺兴趣爱好者;小花园的花坛是个好位置,围坐了一圈的人,有人手里拿着外语书,有人手里拿着武侠小说…… 这里的生活比红星高中要多样多彩,好像也要松弛悠闲,苏启言不禁发问,“他们不上课吗?” “上的呀!”难得见他对什么很感兴趣,阴黎就接着和他说下去,“大学里有很多个学院的,每个学院的课程紧张度不一样,哪怕同一个专业不同年级也不一样,你看到的大部分是课少的,而且今天周末嘛。” “像我当时就是大一的时候课最多,大二最轻松,大三大四又开始忙。在我们中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不到考试月,大部分人都不会紧张。” “但如果学期初和学期中玩得太嗨,导致期末挂科的话也很惨,民济大学没有补考一说,直接打翻重修。也会有人放纵过头,最后毕不了业。你想啊,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家里边予以厚望,条件不好的家庭几乎是倾其所有地在供读,所以最后承受不住的跳楼跳河的都有。” “我不会这样,我一定会好好学。”苏启言保证。 阴黎笑笑,“别紧张,我带你去图书馆看看吧,那里才是学习氛围最浓厚的地方。” 去图书馆的路上路过一座砖红色的建筑,阴黎就顺手对他指了指,“这是理学院,物理和数学系的学生都属于这个学院。” 苏启言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眼里带着光,“老师你之前就在这里上课?” 阴黎摇头,“其实很少,只有做实验的时候在这里面,上课统一在三个教学楼里。” “三个?” “当然,食堂还有四个呢。” …… 图书馆里学习区是开放的,但借阅区不面向外校人员,因此感受了下学习氛围之后,阴黎就带着人直接去了离得最近的第三食堂,她为苏启言倾情推荐了炸酱面、烤肉串还有小罐汤饭。 除了这三样,她还点了好多吃的,全都推到他面前。 看着苏启言吃得畅快,阴黎笑意盈盈,“怎么样,比红星高中的食堂好吃多了吧?” “嗯。”苏启言很开心,他觉得这算是自己和她第一次单独出来玩,“我吃不了这么多,老师你也吃。” 阴黎帮他把炸酱面拌得更均匀些,“也就刚开始吃个新鲜,等吃久了还是腻,食堂都这样。” 不过母校就是这样,你在的时候会嫌这嫌那,等你离开了,就会分外怀念,并且时间越久,这份怀念越深。阴黎现在就很想念这些味道,所以也很开心。 吃过太撑,两人又去操场转了两圈消食。 在她念本科的那会,男女肩挨着肩就已经算是很亲密的接触了,但现在操场上手牵手散步的男女还不少。 操场旁边的一块小场地上,啦啦队正在训练,吸引了很多人注目。无它,紧身服勾勒出女性独美的线条,哪怕短袖长裤并不暴露,在这个年代也已经是人们在现实中能见到的最大胆的穿着了。 苏启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慢慢就有些脸红。 “噗,害羞了?”她还正想问他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苏启言摇头又点头。 外人在他眼里其实根本没有诱惑力,但拉拉队服就跟在这个时候大概就像情趣.内衣,男孩子看到总会有些想法。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阮沅之前说的那句“阴老师你身材好好”…… 大学生活大概是年少时期最值得回味的一个阶段了。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是时代的宠儿,也是时代的弄潮儿,真的应得上那句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苏启言这么冷清的性子都忍不住憧憬。 阴黎觉得他现在才像个鲜活蓬勃的少年,“喜欢这?但你看到的只是大学生活的小小缩影,启言,等你真正进入高等学府之后才能体会到全貌。多姿多彩确实,但真正让人享受的是能伸手去触碰到世界的那种感觉。就像刚孵壳的小鸡,你会打破思想上的壁垒,获得重塑人生的机会。” “老师,我以后想考这个学校。” …… 从民济大学出来后,阴黎就近找了一家旅馆,要了两间房,她洗过澡后听见敲门声,“怎么了?明天还要考试,早点休息呀。” 苏启言也洗过澡了,他头发还有点湿,“我有点紧张,老师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他就是随便找的个借口,他喜欢这种和她单独待在一起的感觉,并且苏启言现在已经有点恃宠而骄了,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他。 果然,阴黎把门上的防盗链解开,“那进来吧。” 苏启言一下就笑得特别好看,虽然阴黎很享受他的笑容,但还是忍不住狐疑,“陪你说说话就这么开心?” 她给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想聊什么,要不要一起看看电视?” “不看电视,坐着就好。” 听他说紧张,阴黎就有心想帮他调解调解心态,因此主动找起话题,“明天考试结束我们去看小阮。” “她要和我们一块儿回去?” “她应该回不去。” 苏启言放心了,“老师……你大学都怎么过的?” 今天他在学校里看到那些手牵着手的情侣时,就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曾和某个男同学一起上过课、一起做过实验,一起在课业没那么紧张时,手牵着手走在夕阳下的操场上。 苏启言可还记着呢,上学期自己和阮沅一起帮着她收拾东西回市里时,他错过的那个关于谁和她很般配的话题。 阴黎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气,“我啊,和大部分人一样,教学楼-食堂-图书馆-宿舍,四点一线。只不过老师刚进大学的时候,由于太穷太土,所以没交到什么朋友。” “也因为如此,老师比别的同学多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赚钱。老师得利用课余时间疯狂赚钱,学费和生活费都要赚。好在那个时候大学还没扩招,学费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也就和你现在的高中学费差不多,不然老师可能都读不起大学。” “老师你都怎么赚钱的?” “干过好多呢,发传单啊,卖面条啊,还挨个宿舍敲门兜售过畅销书,还有做家教。不过做家教的话,那些学艺术的同学更有优势,他们一节课的收费是我们文化课的两倍。” 苏启言听完的感受就是她的大学生活好忙。嗯,应该没有功夫谈恋爱,于是这么一聊他也就顺心如意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阴黎就买好豆浆油条把他送进了考场,足足四个小时后苏启言才出来。 她见他神色自然,毫无颓唐,便知考试十拿九稳了,“题都做完了?” 太阳已经开始毒辣起来,苏启言接过她手里的遮阳伞替她撑着。他语气平淡又自信,“都做完了,都会做。” “真棒!”阴黎一点也不怀疑他的实力,她拿出水和面包,“先垫着点,去小阮那还要坐四十几分钟的车。” ”老师你吃了吗?“他见她头上有汗,顺手就帮她抹了。 阴黎拿出手帕替他擦去手上的汗后才往自己额头上垫了垫,“我还不饿,你进考场后,我去吃了面。” 阮沅在上表演专业课,住在石勇敢租的房子那。石勇敢没接镇上那个修路工程时就和阮沅住在一起,顺便照顾她。现在石勇敢回镇上了,阮沅的养母就来市里了。 现在这个年代最不方便的就是通信难以及时,大哥大笨重不说,还怪丑,阴黎很是嫌弃就一直没买。她还是周五的时候用学校的座机给阮沅现在的专业老师打的电话。 两人到的时候,阮沅和阮母已经摆好一大桌菜了,阴黎本来还准备带着人下馆子呢。 阮母见过苏启言,但却是第一次见到阴黎,她早就听女儿和干儿子说这个老师是怎样怎样的好了。现在见到了,第一眼只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得不像话。 她忙把人迎进屋,“沅沅快摆筷子!” 阴黎也在感叹,还是有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她的品性的,比如石勇敢,比如阮沅,又比如面前这为阮母。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阮沅能遇到这么一个收养家庭实在是幸运。 “阴老师,启言哥哥我可想你们了。”阮沅摆好筷子后,拧开饮料瓶开始往杯子里倒饮料,“再见不到你们,我都想偷偷跑回学校了。” 也就两个多月没见,阴黎发现阮沅变化还挺大的,要是以前对方肯定早就蹦蹦跳跳地过来拉自己的手了。 她替苏启言拉开板凳,“启言你有没有觉得小阮变了很多?” 苏启言端看两眼,“气质成熟一些了。”真好,没那么粘人了。 “是吗?”阮沅捧着脸,“那是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阴黎正想肯定,阮母从厨房端着一盆汤出来,“要我说呀,还是你们阴老师长得俏,沅沅,要是你们阴老师也去学表演,估计你以后就没饭吃咯!” 虽然苏启言并不想让阴黎出现在电视上被那么多人看到,但他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当然了,她是最好的,做任何事都会是最厉害的。 阮沅接过养母手上的汤,“妈妈,你有所不知,阴老师啊,是集美貌与才气于一身的女子,她当然要靠智商吃饭才能显示出她的厉害呀!” 阮母乐呵,“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阴黎很久没吃过家常菜了,长辈烧的饭,好像总是带着一种幸福的味道。 苏启言更是从未享受过这种家的氛围,席间阮母一直在为他夹菜,他很局促,只能生疏地回应。 阮沅也给他夹了一个鸡腿,“启言哥哥,你今天考试怎么样?” “没多大问题。” 他顿了顿,也关心起她的近况,“你呢,专业课难吗?压力大不大?” 阴黎在旁边听着,突然有种美满大结局的感觉,苏启言真的很少这么主动。 “难,老实说我有点自卑,和我一起上课的那些同学反应很快,老师讲到的电影他们都知道,但我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老师也夸我了,说我很有灵气。” 阮母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心疼,“沅沅没事,只要你一直在努力,总能追上他们的。” 无论哪个年代,学习艺术都是很烧钱的事情,要不是石勇敢带工程队了,阮父阮母还供不上她。所以阴黎很明白阮沅的这种压力,她的其他同学家境应该都不差。 难怪短短两个月,小姑娘跳脱的性子就给磨没了,阴黎客观有效地帮她分析,“演戏是口天生饭,有的人就是适合,有的人就是不适合。比如说你启言哥哥吧,他是长得很好看吧,也很聪明吧,但你觉得你启言哥哥能演戏吗?” “小阮,你的专业老师比你专业,所以她对你的评价也比你自己对你的评价要专业。你不要妄自菲薄,不得不说演戏最重要的就是灵气,其他的后天知识通过时间的积累很容易就能获得,你不用急。” 阮沅听后,心里的那点忧愁一下就烟消云散了,“阴老师你怎么总是这么厉害呀!” 苏启言附和地点头。 “沅沅说得一点没错。”阮母也附议,她在饭桌上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给人夹菜。 阴黎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食物哭笑不得,“不是我厉害,只不过我阅历比你丰富而已,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比我更优秀的。”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但吃过饭后她和苏启言就得立马往汽车站赶,不然等回到镇上肯定就天黑了。 阮沅依依不舍,阮母还包了一大袋油撒子让两人带走。 苏启言25 阴黎晕车几乎成了老毛病,回程的车上苏启言自然乐得再次贡献肩膀,他倒是觉得享受,但阴黎的体验感不怎么良好,因为现在两人身高没那么匹配了…… 两人回到镇上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修路的工程队还在忙活。阴黎把苏启言送回学校后,去找了石勇敢,并且将阮母做的油撒子带给他,“石头,大概还有多久能完工?” 大搪瓷盆里装着开水,水面飘着薄荷叶,石勇敢满头大汗,拿起一旁的碗舀了水咕咚喝下好几大口才说话,“快了,月余吧。” 阴黎点头,“那差不多该做准备了,你最近可以把水泥石子的这些款项都大致理一理。” “嗯,放心!我每天都记着账呢。” 石勇敢也是憋着气的,他的工程队在这里做工程,齐劭漳管着政府,竟然连口水都不给供!这不说,还一个劲儿地挑刺,隔三差五就来找麻烦。 不止石勇敢,工程队里好多人都早就看不惯齐劭漳了,这人做事,按乡下的话来说就叫不像话!有些时候简直说不过去! 听他问起阮沅的近况,阴黎如实回答,“专业课的学习有压力也有进步,不过总的来说小阮长大了许多,比以前成熟了。” 石勇敢挠挠头,“我倒希望她慢点长大,一直开开心心的,没有烦恼。” 阴黎递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然后石勇敢就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周一,早自习还没开始,苏启言一进入教室就被同学们围住了。 经过之前的事,班上同学对他已经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了,大家知道他去市里参加竞赛的事情,因此现在一个个的都围着他问呢。 总的来说,问的是两大问题,一是他考得怎么样,二是重点高中是什么样。 这两个问题,他昨天回寝室就已经被逮着问过一遍了。 苏启言集训的那一周完全是跟着重点高中的学生一起学习的。竞赛题的训练之外,他也跟着那些学生一起上过几堂课,并且作息也都是按着重点高中的要求来。 一班的同学们不知道苏启言连大学都去过了,不然问的问题肯定不止这两个。 他知道他们好奇些什么,于是专门挑着他们感兴趣的讲给他们听。 “哇塞,他们教室里居然有两块黑板!” “操场有那么大?我们学校也有足球场就好了!” “那后面一块黑板都用来干什么啊?” 苏启言:“画的板报,有时候也会用来做游戏。” “游戏???” “什么游戏?” 苏启言:“他们的语文老师会让他们玩成语接龙的游戏,小组为单位算分。最开始由老师在黑板上写出第一个成语,然后学生去黑板上写下接龙词语,有多少写多少。一个一组一次最多可以写三个,轮流来,直到没人再能想出来,就以最后一个同学接的成语为准,继续往下接。很快,正面的黑板很快就不够用了,后面的黑板开始派上用场。最后得分最多的小组,老师会发棒棒糖作为奖励。” “天呐,听起来好有意思。” “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诶,我们也鼓动老师来做这个游戏吧!” 一片赞同声中,总有那么几个搅屎棍,除了齐磊四人还能有谁,不过没人搭理他们。本身就有不少同学被齐磊这个“官二代”仗势欺压过,再加上之前那件事,齐磊现在已经彻底被众人孤立了。 …… 广播站一学期一度的茶话会又开始。这次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两位站长下学期就步入高三了,所以这个会议也可以说是欢送会。 换届的事情阴黎没搞那么复杂,下一届的正副站长人选是按照一众播音员平时的表现,直接由苏启言推举的。 阮沅不能到场,大家都很遗憾。一个多学期的相处,成员们早已经培养出了感情。他们要欢送的也不止苏启言一人,还有另外三位播音员们也是高二的学生。 茶话会开到最后,许多人都泪眼婆娑,而这只不过是人生当中一场微不足道的分别罢了。慢慢长大的过程中,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类似的场景在等着他们。 很少的缘分能让我们有幸和某些人遇见后又能一路相伴最后直至相识无憾。因此,珍惜当下是多么的重要。 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周,苏启言的省级联考竞赛成绩终于下来了。 仍旧是寄的信函到校长办公室,但这次没有奖状,只是一封告知信,告知苏启言下学期初去参加正式的颁奖仪式! 张信霖拆开信封浏览完就差激动到晕厥了。 广播站因为临近期末考,已经停止播音了,但阴黎还是亲自拿上话筒,终于把这则获奖通知念了出来。 同她办公室的两位高二老师真的是嫉妒到胃里都开始冒酸水了,另外一位高三的张老师呢,因为高考已经结束,他放假回家了,不然肯定又要把刘老师搬出来调侃阴黎。 广播里的获奖通告连续重复了三声,康健越拿上教学本走进教室的时候,苏启言就差被众人抛起来了,这实在太令人震惊,省级联赛第一名呐,虽然不是决赛,但也是考了全国第一呀! 山坳坳里真的飞出金凤凰了,大家没有嫉妒,真的与有荣焉。苏启言用行动告诉了他们一件事:nothing is impossible! 康健越拨开众人狠狠拥抱了下苏启言,大掌在他背上拍了七八下,“太棒了!太棒了!老师为你骄傲!” 热情的男同学们也学着班主任,一层一层地将他围抱起来。这未曾体会过的如火热情,苏启言被拥簇在最中间,有些窒息,承受不来…… 全校都沸腾了,高二其他班把一班教室外的走廊堵了个水泄不通;高一的学弟学妹也纷纷上楼,不知道学霸在哪?往人最多的班级去就是了! 一班快要经不住负荷了,还好,高三年级都回家了…… 广播站的播音员们逢人就讲,“那是我们站长诶!” 从这一天起,苏启言去食堂、回宿舍,总有人对他行注目礼。短短三天,他竟然收到了超过十封的“情书”! 还是要打个引号的,这些“情书”也不全是要他谈恋爱的,大多是写的赞美和鼓励,都说要向他好好学习,当然,如果能认识一下就更好了。 在所有人都对自己热捧时,苏启言心中只是一片平静。 或许现在的他在别人眼中,是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学习还逆天的校草男神。但一个多学期前的他呢,又有几个人喜欢他。 你发光时别人对你的喜欢,跟你暗淡时别人对你的偏爱,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苏启言不需要外人的喜欢,他也不喜欢外人对他的喜欢。在他心里,只有那一个人才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可贵的恩赐。 苏启言陷住了,白天在学校,这种走到哪都被别人的感觉让他很烦躁,搞得他都没有机会和她多说两句话。 而且好像她也挺忙的,上完课直接就走了。 其实他也不是要说什么问什么,就是想和她单独待一会。以前下晚自习,他还可以说顺路在她窗户下站一会,自从住校后,晚上有老师查寝,他甚至都不能偷跑出去找她。 苏启言脸上的神色慢慢地又开始有些冷,大家还以为烦到他了。 为此,一班的女生们下课后就自发地守在门口,碰到上楼来递情书的高一学妹们,直接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们心里的粉红小泡泡。 而且用的词可都冠冕堂皇着呢,摆足了学姐的架子,“小学妹,离期末考没几天了哦,还是收收心好好复习吧,一楼厕所打挤的话怎么不去三楼呀?三楼都没人了。” 开玩笑,苏启言可是我们班的“班宝”,我们都还没吸够呢! 期末考试前一天,阴黎专门把人叫到自己办公室,另外两位老师不在,她有点疑惑,“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说不高兴也不准确,应该是有点赌气,苏启言木着脸,“什么事?” 阴黎挑了挑眉,“你之前不是说想报考民济大学吗?竞赛联考的成绩这么好,完全有资格参加他们的自主招生。所以期末考试一定要好好发挥,到时候提交申请要递交材料的。” 苏启言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变好,“老师你最近很忙?” 阴黎愣了下,“有点,怎么了?” “忙什么?” “很想知道?” 苏启言默不吭声地点头,阴黎就对他做了个动作。 他疑惑地靠近,感觉热气拂过耳边,“我把齐劭漳给举报了。”她说。 苏启言见她有些开心得意,就顺着她的话捧了下场,“有把握吗?” “当然,我可是熬了好几个晚上整理的证据。” 听到她说熬夜,苏启言有些心疼,但心里的憋闷仍旧没排得出去,他被她忽略了整整半个月了,从广播站开完茶欢会后,她就一直冷落自己到现在。 阴黎终于察觉出他不太多见的情绪,“怎么啦?” “没事,我先回去复习了。” 阴黎:“……” 孩子大了,心思复杂了…… 期末考结束,苏启言又考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高分,但众人表示已经有抵抗力了,所以……就还好qaq 镇上的路还剩十天才能完工,阴黎带着苏启言先回了市里,没有等石勇敢。 直到坐上回市里的汽车,苏启言的心情才明媚起来,甚至还嘭嘭嘭地开起了一朵朵的小烟花。因为阴黎告诉他,如果找不到包住宿的工作的话,可以去她那借住两个月。 苏启言心想,就算能找到包住宿的工作,我肯定也不会干啊。但他高兴得太早了,回市里的第二天他就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阴黎托关系帮他在民济大学的找了份临时工作,在图书馆帮帮忙打打杂,可以免费住学生宿舍,每天还能有一顿餐补。 一周可以休息一天,苏启言连着干了26天,就为了把假期凑到一块儿连休,好回阴黎那待四天。 他有提前告诉阴黎他要回去,阴黎在电话里说会做一桌好吃的等着他。 苏启言满心欢喜,一口气爬上五楼,但当他敲开门时…… 确实有一大桌好吃的在等着他,可等着他的却不止一大桌好吃的。 阴黎开门后给他递了拖鞋,“快进来,我们刚还在猜你坐车坐到哪了呢。” “启言哥哥,今天吃自制火锅哦~”阮沅歪头朝玄关看去。 石勇敢直接走过来攀住他的肩,“言子!你竞赛考了第一名啊,太厉害了。” 阴黎拉过他坐下,“今天这桌都是石头买的菜哦,他说要帮你庆祝一下。” 苏启言麻木: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三人没察觉出他的无奈,阮沅倒好啤酒,“启言哥哥,来干杯,下午我和干哥哥又要回镇上了,阴老师说我们今天可以破例喝两杯!” 镇上的路修好了,但石勇敢的工程队又接了一个邻镇的小工程,正好阮沅要放一个星期的假,他就来接她。 听到他们吃完饭就要离开,苏启言这才笑起来,痛快举杯。 大夏天的火锅配啤酒真的爽,四个人吃得汗流浃背,风扇呼呼地吹,切好的冰西瓜比火锅还要受欢迎,酒足菜饱后,垃圾篓里满满一篓子的西瓜皮。 石勇敢虽然能喝,但顾忌到还要带阮沅去坐车,因此他一瓶啤酒下肚后就没再碰杯子了。 阴黎也只喝了一瓶,阮沅和苏启言一人喝了半瓶,但苏启言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酒量竟然差成这样。 送走阮沅和石勇敢后,阴黎慢腾腾地收拾起一桌的狼藉,看着栽倒在沙发上人她有些想笑。 等她抹干净茶几后,起身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时,冷不丁地被吓一跳。 “怎么了?”她放下抹布,走进了看,好像又能看出他眼底有些涣散,“醉了?” 阴黎冲他晃晃手,结果苏启言一下就准确地抓住了。 “没醉?”她有些不确定,“那你要不要去冲个澡睡一觉?” 苏启言一脸控诉,“你为什么不理我……” “啊?” “你还不承认!” 这都什么跟什么,阴黎憋笑,“看来不仅醉了还醉得挺厉害,那你说说吧,我什么时候没理过你?” 他皱眉思索,“……反正很久了。” 她像第一次在巷子里那样把他给提抱了起来,“这是醉得站都站不稳了啊,嘚,下回可不敢再让你碰酒了,我扶你回房间,澡也别洗了。” 苏启言大部分时候都对她言听计从,哪怕喝醉了也乖得很。 “要喝水吗?”阴黎把他扶到床上后问。 “嗯……” 她转身,手却被拽得死死的,“我去给你倒水呢。” “不准走……” 阴黎给他耐心解释,“我不走,给你倒完水就回来。” “骗人!” 无语,啥时候骗过你啊,欲加之罪。 苏启言哼哼,“你不理我!” 这……熊孩子还闹上脾气了? 阴黎觉得和喝醉的人没办法讲道理,于是果断暴力解救出自己的手。 苏启言虽然喝醉了迟钝,但到底是有感觉的,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他已经被冷暴力对待了一个多月了,因此阴黎挣脱的动作一下就激起了他心里的逆反情绪。 “啊——松口!” 苏启言26 苏启言放松牙齿,却在齿痕处十分色情地吮了吮。 “你是我的。” 他醉意上头,像是自言自语,虽发音含糊,却饱含深情。 湿湿热热的感觉激得阴黎瑟缩了一下,在听清耳边的呓语后,她直接就给愣住了。 她是一没留神被苏启言拉倒的,一倒下,脖子和锁骨相接的地方就被咬了一口,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 这都不算什么了,她还可以骗骗自己解释为孩子喝醉了撒酒疯,但这最后一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有点跟不上节奏啊? 阴黎果断推开他,捂着脖子从床上起来。真咬啊,火辣辣地疼着呢,她偏头想看看脖子成什么样了,结果徒劳,根本看不到。 养孩子养久了,突然被表白,她心里真的好复杂,是表白吧??? 是啊,这特么不是表白是什么!!! 阴黎现在的感觉大概就像被雷劈了,并且被劈得猝不及防。 这事有点乱,她有点慌……这尼玛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谁能告诉她,苏启言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胆子这么肥?自己还是他老师就敢动心思???!!! 床上的人似乎咬了她一口后就满意了,现在睡得憨憨的,脸上还挂着餍足的笑。 阴黎凑近了揪了下他的脸,“苏启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得不到回答。 对方不管不顾,丢下炸弹就心安理得地入睡了,剩下她一个人在一边揪心复杂。 “你还有没良心啊……”阴黎愁眉苦脸叹气。 出了客房她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想了很久,把从和苏启言第一次打照面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全都理了一遍,然后发现对方的心思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无迹可寻…… 麻爪了…… 按理说她应该开心的,但养孩子这么有趣!这么上头!这么有成就感!谁还想谈恋爱啊……囧!!! 上头了,真的上头了,阴黎在客厅踱来踱去,她心想真是完蛋了,含辛茹苦拉扯了两大学期,现在完全下不去嘴了…… 她再次推开客房的门,盯着苏启言的脸,快要把他盯穿了也没想出个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来,最后只得使出阿q的终极精神胜利法,“……打个约定,你醒来之后能忘了这事儿么?” 冲了个凉后,她也干脆午睡去了。 睡醒起来后,阴黎换了一件棉质的盘扣立领连衣裙,她打开房门出来,就看到苏启言坐在沙发上,那沉思的模样和她之前有的一拼。 他听到动静望过来,眼神慌乱得不行。 阴黎心里同样慌乱,但那点慌乱一下就散了,这不看到敌弱了我自然就强了么。 于是她端起温柔师长的架子,“启言……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阴黎感觉自己已经很考虑措辞了,但她一发话,苏启言直接就是一抖。 这反应也太…… 怎么办?直接问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不出口……要不还是算了吧,好像避而不谈比较好,捅破了也太尴尬了,有什么想法还是等到毕业再说为好。 打定主意,阴黎转了话题,“启言你晚上想吃什么?” 她问完后,苏启言原本还躲闪的眼神定下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里面也饱含了很多情绪,有难以置信,有痛苦挣扎,也有失望酸楚,总之全是负面情绪。 阴黎:……我说什么了吗??? 苏启言本该觉得庆幸的,但却心里发空。他还以为她会厌恶自己,咒骂自己,赶自己走……但是通通没有,对方选择了粉饰太平,选择了避而不谈。 所以……这是不是说明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完全没有丁点的在意,是的吧。 对于自己之前做过什么说了什么,苏启言印象深刻,他伸手剥开阴黎的衣领,果然看到了被他种下的痕迹。 他这个动作实在很是露骨,也不合时宜,阴黎直接挥开了他的手。 苏启言敛目坐着,规规矩矩没再有出格举动,但他的说出来的话却侵略性十足。 “你听到我那句话了对吧?你肯定懂我的意思,我对老师你存了那样的心思,你都完全不介意吗?老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阴黎听闻,觉得现下总的来说有这么几个方案,一是直接明了地拒绝他,二是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三是呵斥教育他一番…… 但一和三没什么区别,她也不想选,而方案二呢,她已经尝试过了,明显失败。 “……你希望在老师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把问题反丢回去就好了,这一招本应该百试不爽的。 但阴黎没想到…… 苏启言慢慢伸出手,和她十指相扣,“这种存在。” “这不合适!”阴黎甩开他的手,动作太急,一不小心就显得有点夸张。 然后苏启言就笑了。 笑得隐约崩坏,略微变态。 阴黎忍不住拧眉,“你笑什么?” 她刚问完,下一秒就直接懵逼,“苏启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回答她的是对方越来越放肆的动作。 “你给我清醒些!”阴黎试图反抗,但双手被他反钳在身后,箍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一下。 “我很清醒。”苏启言的唇擦在她耳际,带出一串串的鸡皮疙瘩,“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阿西吧…… 阴黎咬牙,谁能告诉她,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无语望天,她的乖乖小少年去哪里了,这么个偏执狂是从哪里附身过来的。 苏启言直接把她压倒在沙发上,鼻翼不断在她劲边蹭,“你好香。”他说。 这是什么流氓调调…… 阴黎发誓,如果自己现在有一根狼牙棒的话,她一定会像砸土拨鼠一样,毫不留情地砸爆苏启言的头。 她被苏启言压得紧紧的,毫无反抗之力,但对方除了把头埋在她脖颈边,没有任何其他逾越举动。 但这本身就已经够过分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来说。 “怎么不继续?”阴黎准备反击了,所以刻意用上很失望的语气。 苏启言一僵。 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你当然可以继续,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纵,可以自暴自弃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轻而易举地做你想做的任何一切!反正男性在身体素质方面完全碾压女性!反正你完全从来没想过有人对你报以多大的期望!” 苏启言箍着她的劲儿早就随着她的一句句话松懈下来,她最后一个字落,他已然放开了她。 “老师……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他无力地辩白。 阴黎推开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然后冷笑一声讽刺反问,“你真的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 对方隐隐溃不成军,她失望地闭上眼,然后无情给出再一击重拳,“苏启言,你伤害了我。” 苏启言眼睛一下就起雾了,“老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是么…”阴黎嘴角讥诮,“应该是我错了才对,错在对你太好了,错在知人知面不知心,还错在哪怕被你如此冒犯也不忍心厉声把你赶出去!” 苏启言再次抱住她,这次的拥抱没有丁点情欲色彩,他的眼珠子一滴滴地砸在她颈项,“你别赶我走……” 阴黎还是冷冷的语气,“苏启言,禁忌之果好吃吗?” 苏启言疯狂摇头,两只手搂着她无声地哭。 感受到脖子上越来越多的湿意,阴黎也有点后悔,他现在一定可难过了吧,一定哭得就像上次在教室里揍齐磊一样。 她说的这些话,在别人身上,杀伤力恐怕还没有五分,也就在苏启言这里仿若带着铺天盖地的毁灭性。说到底,她是仗着他对自己的在意在欺负他。 但不让这孩子长长记性,他万一还敢乱来怎么办。 阴黎叹气,还是没忍住抚了抚他的背,“别哭了。” 他的无声哭泣终于解除了压抑,“不要赶我走……” 阴黎帮他顺着气儿,“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我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却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苏启言,这才是我生气的关键。” “图一时之快确实是很爽,遵从欲望的那一刻任由自己沉沦放纵,但之后呢?你想过后果是你可以承担的吗?” “就算你觉得你可以承担,可你又有没有想过关心你在意你的人?他们又能承担那样的后果吗?启言,你刚才的行为太不负责任了,不止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在意你关心你的人不负责任……” 苏启言沉默了很久,而后收紧了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原谅我吗?” “我已经原谅你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你看,是你把我宠坏的。” 阴黎:…… 这是理由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阴黎:“如果是我想的那个问题,恐怕我暂时不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们目前不适合谈及这类问题,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那你就只会得到一个否定答案,我这么说你懂吗?” “那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但你得听我说完,我喜欢你,你是我的,你不能喜欢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你要答应永远不准赶我走。否则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毕竟我想对你做那种事,并且很想很想。” 阴黎:…… “你这种要求很流氓,而且毫无威慑力,刚才就证明过了。” 苏启言沉默一瞬,然后威势般地伸手去解她的衣扣。 但如果他的那只手能干脆利落一点,并且别那么抖得不像话的话,阴黎或许还会觉得有士气一点。 你看,就只敢逞口舌之快。 ※※※※※※※※※※※※※※※※※※※※ 偏执狂得疏导,不让他爆发一下是不行的 【这里还有一只拒不认错的苏启言】 “知道错了吗?” “……我没错……” “我是你的老师!” 苏启言不回答,只是收紧手臂,“你是我的。” 阴黎不想做一个暴君,但她必须让他认识到事情的利害关系,“认错!不认错我们没法继续交流!不认错你就回学校去!” “我没错!你别逼我!”苏启言崩溃地吼了出来,“喜欢你有什么错!” 原来,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逼你……你要怎么样?先奸后杀吗……” 苏启言27 开学后苏启言去参加了省级联赛的颁奖典礼,水晶奖杯、硬卡奖状、封红奖金,齐活儿的三件套。 颁奖典礼后的第二天,苏启言和康健越的合影就窜上了本地报纸。 高二一班升为了高三一班,阴黎的办公室也跟着往上搬了一层楼。 广播站的新一任正副站长,领导了播音员的新一轮招聘,镇上书记的位置也应景地换了个人来坐。 齐劭漳终于被查处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的查处结果终于明确下来了,因为还在暑假的时候他就被采取了留置措施。 墙倒众人推,都不用阴黎刻意打听,关于齐劭漳被党内记过的消息就不胫地往她耳朵里钻。 在齐劭漳下台后,齐磊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或许在他眼里父亲的官丢了对他的一种沉重打击吧。 阴黎虽然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但走进教室看到那张空位置时,她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个年纪的少年啊,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心理上有这么点落差就觉得难以接受。但优越感没了就真的天塌了么?只不过是对于真正的人间疾苦还未曾有概念罢了。 齐磊在家关了一个星期,准确地说是在房间里关了一个星期,连饭都是他妈帮他端到门口的,并且还要好哄歹哄地哄着他动筷子。 最后还是齐劭漳把他抽了一顿给抽回学校的。 齐磊回到学校后,并没有受到想象当中会有的挖苦和嘲笑,除了王大鹏三人不再捧着他了,班上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以前不愿意和他多接触,现在还是一样地没多搭理他。 这种孤独的感觉让齐磊的自尊心跌入了泥里。也是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交到哪怕一个知心朋友。时间一久,他甚至渴望起有人能来嘲讽自己,至少这样,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于这个班集体当中的。 班上其他人可一点不知道他的想法,因为他们实在真的太忙了! 步入高三,压力一下就大起来。这个时候的高考,虽然不像十年前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现在招生比例仍旧骨感得可怕。 班上的同学要是知道齐磊的心思,绝对要笑死,我这都快要想把吃饭时间给省出来啃错题集了,谁有那个闲功夫去踩你啊。没看见班上出了个这么厉害的苏启言吗,我们当然也要努力奋斗,争取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这个学期,总得来说是稳而向上的一个学期。阴黎在学期初提交的自主招生报名的申请资料,在国庆后就收到了回复。12月时苏启言通过了初试,阮沅的专业考试也顺利考完。 去年阴黎说第二年很有可能留在镇上陪他们一起过年。但没想到,确实是陪他们一起过年了,只不过不是在镇上。 石勇敢很节省也很能吃苦,阮沅没上专业课之前他都一直就住在工地上的,后来为了方便阮沅上课,他才租了个房子。刚好房子的租期还差一个月才到,阮沅就干脆怂恿了石勇敢留在市里过年。 年三十这天,她和石勇敢很早就到阴黎这来拜年了。今年是猴年,她手里拿着的一大捆的烟花棒上面全印着窜天猴,她也兴高采烈得像只窜天猴。“启言哥哥!老师呢?” “在厨房拌饺子馅。”苏启言接过石勇敢手里提的水果牛奶,给两人取出拖鞋。 阮沅将烟花棒靠在墙角就往厨房冲。 石勇敢见她拖鞋都没穿稳,“小软你慢点——” 阴黎都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进来了,“之前还说你变稳重了,这一考完试就又打回原形了?” “我这是高兴,一想到今年能和老师还有启言哥哥一起过年我就高兴得不得了!”阮沅接过她手上的筷子,“老师我来帮你拌。” 阴黎洗洗手,拿过一旁的面团,“我们去客厅吧,差不多可以包了。” 苏启言已经把茶几收拾了出来,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阴黎负责擀皮,他帮忙揪剂子,石勇敢和阮沅就一起包。 阴黎问过喜好后,一共准备了四种饺馅,白菜羊肉的、韭菜鸡蛋的、芹菜猪肉的,她自己喜欢吃素饺子,所以又准备了一个素三鲜的。 四人坐在一起分工合作,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家常,说话最多的当然是阮沅,苏启言和石勇敢话少得不相上下,各自看着各自心爱的姑娘。 饺子包好后,几个人又进行新一轮的任务分配,择菜的择菜,炒料的炒料,为晚上的盛宴做着最后准备。 春晚开始的时候,茶几上的碗碟也准备就绪了。 皮薄馅大的饺子,一个个透亮得能看清里边包的什么馅,再配上火红的麻辣火锅,这顿饭的节奏最适合电视里的晚会节目。 饭还没吃到五分钟,阮沅提议道,“阴老师,今晚可不可以再破例一下嘛,大家一起喝个小酒~” 阴黎放下筷子,”行,喝热的吧,刚好石头买了这么多橙子,我去把啤酒烧一下,那小阮你来帮我打下手吧。” “我来。”不待阮沅起身,苏启言就接过话。 进到厨房,阴黎把椭圆的脐橙按在切板上切做均匀等大的四瓣,苏启言用瓶起子将啤酒瓶起开。 橙子铺满锅底,啤酒咕咕咚咚地倒满整个小锡锅,烧到六成热时,酒味里飘着橙香,部分乙醇分子乘坐热气球升了空,这酒喝起来既暖和又不醉人。 苏启言端着锅回到客厅,阮沅接过锅子,用长勺瞥去浮沫去,给一人接了一碗。 “启言哥哥你不喝?” 他没伸手去接,黄橙橙的酒汤虽然看起来很可口,但苏启言还是缓缓地摇了头。 阴黎看他盯着酒碗的样子有些好笑,就像如临大敌一样,偏偏又带着新奇和渴望。 她替他接过碗,把里面的酒往她自己的碗里倒出一半,然后才再递给他,“实在想喝的话,只喝小半碗也没关系。” 苏启言抿了抿唇,还是摇了头,他得杜绝任何犯错的可能,一丁点的闪失都不允许。 多少男人在酒色面前都没有抵抗力呢,见他难得有这么好的定力,阴黎于是也就没再劝了,不过话说苏启言这么严谨的性格确实很适合实验室。 锅里噗噗冒着泡,每个人的鼻尖都是牛油的香味。 阮沅笑点太低了,无论是小品还是相声她都能给笑出眼泪来,要么就不停吐槽,跟噼里啪啦的弹幕一样。和她一起看电视真的不会无聊,连苏启言都能被她给带出笑声来。 火锅煮到后面越吃越辣,石勇敢最先脱去外套,小锡锅里的啤酒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阮沅还在不停地给他满上。 阴黎被苏启言投喂得撑住了,那些需要用筷子夹着烫熟的菜,全是他替她包办。眼见他又夹起一片毛肚,她忙不迭地摆手。 电视里的倒计时喊响时,锅底早已熄了火,他们七歪八倒地躺靠在沙发上,太过满足,惬意得都不想张嘴跟着数数了。 随着电视里的“3——2——1”,窗外嘭地好大一声响,阮沅被炸醒了,她这才想起她还带了好多烟花还没有放。 醉得身体都有些不听的石勇敢被阮沅死活给拉了起来。 阴黎笑着,在苏启言耳边说了声“新年快乐”。 “谢谢……” 对方眼里有泪光,她楞了楞,笑开,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不用谢呢。” 外面的烟花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应阮沅的强烈要求,四人抱着烟花棒往楼上走。 上了楼顶才发现,这里热闹非凡,有利位置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他们只好屈居墙角。 随着手上感知到的后坐力,纸筒里的能量嗖地冲飞上天,然后轻轻地刺啦声,紧接着“嘭”地炸在眼前和耳边。 阴黎好久没放过烟花了,她笑着提醒,“许愿哦~” “我先来!”阮沅吃力地合十掌心,烟花筒在她手中乱晃的,石勇敢赶紧伸手扶住。 “我许愿——希望明年我们还能一起过年!” ……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苏启言去参加了他的物理竞赛全国总决赛。 他报名的这种竞赛虽然是国内针对高中生的最权威的比赛,但也每年都在举办,所以哪怕到了决赛,也并非重量级到要千里迢迢集中跑去首都参赛,而且高三学子也没有时间这样折腾。 这次的决赛,苏启言的考场还是在民大,只不过这次考试全程都有视频监控,并且是联网监考的。 苏启言考完决赛后,阮沅的专业考试成绩也出来了。 如阴黎所觉,阮沅确实很适合走演艺道路。不过艺考分数虽然理想,但她的文化课课程落下了很多,因此,后面这段时间她还得用功,甚至更加用功,一分钟得掰成三分钟来用。 四月份的时候苏启言去参加了民大自主招生的复试。阴黎走不开,学校要求开会,她拜托了大学里留校任教的师兄帮忙照顾苏启言。 复试在周六,周五下午苏启言就请好了假,然后一个人坐上了到市里的汽车。等他再从汽车站坐到民大时,天都擦黑了。 他背着书包从北门进入,绕过操场,找到理学院,然后按照阴黎的嘱咐上到理学院四楼,在b区b401办公室见到了阴黎要他找的那个人。 阴黎这位的师兄叫秦毅,今年刚好研毕4年,从讲师升为了副教授。当初阴黎攻读硕士的时候就是他帮忙带的课题,因此两人的交情还算深厚。 秦毅在电话里就好奇得不行了,如今见到人:看来我理学院的颜值继阴黎毕业后终于要迎来转折了! 他推开椅子,大刀阔斧地上前,“你就是阴黎的学生?” 苏启言点头,“你好。” 果然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这颜值,啧。 想着对方还没吃饭,秦毅先就带着人去了食堂。这个时间点食堂并不打挤,两人随意找了空位就坐下。 “三食堂的杂酱面是一绝,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谢谢。”苏启言接过筷子,“老师带我来吃过。” “哦?初试的时候?” “不,更早,我参加竞赛的时候。” 竞赛的事,秦毅在电话里有所听闻,“看来阴黎真的很喜欢你呀。” “……是吗?”苏启言把微红的脸往碗里低了低。 秦毅也钩头吃着面,“她在电话里就一直在夸你,一个劲儿地拜托我要照顾好你,她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啰嗦过。” “……她以前是什么样?” “就名副其实的学霸呗,当年导师让我帮忙带一下她的研究课题,但我根本没起到正向作用,我有篇论文都还是托了她的福,唉,丢人。” 苏启言的唇弯了弯,“她果然这么厉害。” “可不是么……”秦毅吸了口面,“我一直以为哪怕她把留学名额让出去了,也起码会继续读博,最后留在大学里任教。可没想到她居然跑去教高中物理了,还是一个镇级中学?” “额……”秦毅连忙补白,“别误会,我倒不是歧视镇级中学,只是觉得有点屈才,阴黎是很有希望成为一名出色的天文学家的。” “天文学家?” “她没和你们说过?” “没有,老师教的物理,我就一直以为她学的物理。” 秦毅拿过肉串将上面的肉用筷子勒到碗里来,“天文学也可以说是从属属于物理系的,也是我读研究生那年,我们学校才开设出天文系,天文学这才从物理系里分家给单独分了出来。” 他筷子一顿,“诶对了,我听说你自主招生的填报志愿是应用物理,是怎么想到要学那个的?” “老师帮我选的。” 秦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应用物理的前景很开阔,阴黎的眼光还是这么好。” 说到这他忍不住笑起来,“可能就是吃了自己专业的亏。告诉你个笑话,我们天文系的学生是整个理学院公认的最苦最穷的崽。别的系吧,接项目的接项目、卖专利的卖专利,只有我们……哎,一言难尽!” 苏启言听他这么说,心里的困惑一下就通了,“原来老师是因为没钱才没再继续念书了。” “唔……怎么可能。”秦毅口中还咬着肉串,“你们老师厉害着呢,她大二就赚到了第一桶金,大三开始做投资,升研究生时就已经是整个班里唯二的富豪了,到后面很多创业的同学都找她出资入股。总之三个字,超牛逼!懂吗?” 苏启言皱眉,“那她是不喜欢这个专业?” “怎么可能,不喜欢还读什么研究生!何况她的课题还是我带的,她喜不喜欢天文我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 秦毅放下筷子,“当初她把留学名额让给宗浩然的时候,我都骂她了。你说吧,她情商智商都这么高,怎么关键时刻这大脑皮层还是让爱情的翔给糊住了呢!” “宗…浩…然…?” 苏启言28 阴黎是在苏启言参加完复试的一周后才接到民大发来的通知。 通知上说,让苏启言再考虑考虑是否真的要改专业,如果确定要改专业的话,降分录取的可能性不大,除非竞赛决赛取得非常优异的成绩。 她盯着通知信函不住皱眉,好端端的为什么改专业?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资料上写得很清楚,苏启言在物理材料领域有卓越贡献,所以她才给他填报了应用物理的志愿。 碰巧朱芊芊来办公室答疑,“芊芊,你让苏启言下晚自习后留在教室等我一会儿。” “好的老师。” 到了高三,办公室里的老师就不再轮流值班了。年级主任明确要求过,原则上每位任课老师都必须坚持到第三节晚自习结束才能回寝或者离校,班主任更是必须和学生一起下晚自习。 各科都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频繁到老师们都只能上课的时候,边评讲边让同学们交换卷子对正打分。 高一高二的学生下晚自习了,整栋教学楼一下喧哗了起来,第四节晚自习的铃声拉响,一楼二楼的灯陆续拉灭。 差不多最后晚自习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康健越突然找到她,有急事要先离开,拜托她帮忙看着下那帮孩子。 阴黎应下,正好。 她站在教室窗户边偷看了两眼,发现几乎没有开小差的同学。等她走上讲台时,被打扰到的学生抬头一瞬复又低头,大部分人甚至根本没注意到讲台上多了个人。教室里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头触在纸上的沙沙声。 阴黎也专注起来,从一本厚厚的题集上选择性地摘选出一些来给他们考试。 没多久,下课铃声就拉响了,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去,最后就剩两个人,一个在讲台上,一个在最后排。 但一时谁都没动,也没说话,阴黎翻着她的书页,苏启言做着他的作业,气氛就有些凝滞。 阴黎眉头微皱,她是故意没动的。 苏启言没和她商量就改了专业,其实这也没什么,他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况且他在这件事情上有绝对的自主权和话语权。但专业都改了却还一声不吭,似乎连通知她的必要都没有。 阴黎不是很开心,或者说有一点生气。自己平时表现得很专断吗?没有吧,她自我感觉挺民主的啊,而且当时填报志愿的时候也问过他的意见的。 所以……阴黎觉得她有点不被他信任,这种感觉不是很好。 但按照以往,苏启言早就上讲台来找她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的反应怎么不太正常? 阴黎眉头皱得更紧了,将书关上,她拿上书本起身。 她穿着高跟鞋,鞋跟敲在地上的声音很响亮,但直到她走到课桌前,苏启言都未曾抬下头。 见他闷头写字,根本没有理自己的意思,阴黎抿唇,厚重的题集往他桌上一搁,“给我个解释,物理上这么有天赋为什么改志愿专业?” 她搁过来的题集盖住苏启言正在写的作用,他把笔放下,抬头直直地对视过去,“解释?老师你不也天文学学得好好的最后却跑来教了物理,那你的解释呢?”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苏启言拳头握紧,“没有关系。” 从抽屉里抓出书包,他胡乱塞了几本书,连笔都没装,把书包往肩上一带就往门口走。 “站住!”阴黎诧异得瞪大了眼,她感觉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不,也不是,她想起最初和他接触的时候,对方也表现过这种抗拒,那她第一次带他去医院回来把药递给他的时候。 但那之后,苏启言就一直都是顺从的了,几乎可以说对她百依百顺,搞得她已经快要忘记他还有拒人于千里的这一面。 不过好在他总归还是听话的,她喊他站住,他就真的没动了。 阴黎拉过苏启言让他靠墙根站着,本是想显得有气势一点,但这一对视才发现对方又长高了。 矮他一截,阴黎也尽量控场,“你知不知道贸然改专业可能会把事情搞砸,民大那边已经来了通知了,如果你坚持改专业的话,他们不会对你实行降低录取。” “不降分我一样能考上。” 苏启言表现得毫无所谓,但他这种态度就像直接在阴黎要燃不燃的心火上砸了个酒精瓶。 “是,你了不起,你确实有这个能耐!那既然你本人都这么无所谓了,我这个外人又劳什么心费什么神呢!什么竞赛什么自主招生,随他去吧,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吃饱了撑的!” 她都这样说了,苏启言竟然仍然不发一词,嘴抿得死紧,那样子像是在说你倒还有理由生起气来了。 如果说,阴黎前一刻还算只是有心想激一激他,那此时就真的是被他给搞得寒了心了。 她激完了他,又等了两分钟,算是无声的最后通碟,但是显然…… 看来他真的没把自己的感受当回事儿,阴黎回身拿过课桌上的题集转身就走。 在两人错身的那刹那,苏启言的胸膛明显起伏过大,他甚至还朝她动了动左手臂,但很遗憾,阴黎气上头了,没注意到。 回到办公室,她都想把手里的书往垃圾桶里扔,喝了两大口水才劝住自己。 冷静,你得冷静,你跟一个青春期叛逆少年较什么劲儿,有什么劲儿可较的,不就是他不拿你当回事嘛!有个啥!有个啥! 太有个啥了,我生气,我难受…… 阴黎知道这里面或许有误会,甚至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有误会,只要自己能理智、包容、控制脾气,事情就一定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僵样儿。 好好地问他,耐心一些,不要在意他的怪脾气……她本来是可以的,可惜,原来她也已经被宠坏了。 阴黎已经习惯了苏启言对她敞开心扉,习惯了他对她表现出有别于其他人的热情,而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也不过就是闷不吭声罢了,连冷言冷语都未曾有过一句,就这样自己就受不了了? 阴黎无声嘲笑自己,全是想通了。 想通了她也就不生气了,说不定苏启言此刻比她还要不好受。算了,等明天再找机会和他好好聊聊吧。 阴黎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她的办公桌是背对门口的,所以她根本看不到苏启言进来,直到办公室的门“嘭”的一声关上。 她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 虽然心里想通了,但是嘴上仍旧忍不住逞强,她的语气干巴巴的,“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突然熄掉的电灯。 突然一黑,阴黎有些慌,“苏启言?” 黑暗里听觉占了主导,响动被放大,她知道他在靠近。 果然,她被苏启言箍在了椅子上,他站在椅背后面,不,应该是半蹲在椅背后面,不然他的下巴怎么可能搁在她头顶上。 阴黎真的没屁放了,这孩子绝壁又被偏执狂附身了,她还没兴师问罪呢,他就又来这出, “放开!” “你是个骗子。”苏启言控诉。 椅子被他往后拉开,木制椅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音。 他从她身后转到她身前,阴黎根本没有弄清原委的机会,因为他二话不说就亲了过来。 苏启言的吻法狂乱得不行,而且明显地不带理智,起码她能感觉到他越吻越兴奋,隐隐有些要收不住场了…… 他像是有双夜视眼一样,她被搞得晕晕乎乎,不知怎么地就被他从椅子上捞起来抵到了墙上。 大概两人的姿势改变后更方便他作案了,苏启言行动间的意味太过明显,阴黎连忙按住他的手。 好不容易她才把嘴巴解救出来,两人都气喘吁吁,“……苏启言……你疯了吗!” 他把头放在她脖子间歇气,在上次的咬痕的大致位置反复亲吻,“我说过的。” 阴黎感觉自己就像个轻飘飘的娃娃一样,腰上被他勒得死紧,肩膀抵着墙,脚尖要踮着才触碰得到地面。 “说话不要说一半!我骗你什么了?你又说过什么?” 苏启言咬着她的耳朵,泉水叮咚一样的声线早就参了杂质,“我想要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阴黎要给气死了,她都想从窗户把他给扔出去,“脑子进水了你!给我正面回答问题!” 说到底,两个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阴黎像上次一样,稍微露出点失望和受伤,苏启言的态度绝对立马回转。 但她此刻的强硬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语气,只会激得对方更加偏执。 所以苏启言只是呵了一声,然后就脑子更加进水给她看。 阴黎感觉已经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想打人了,她按住他放在腰部上慢慢往下动作的手,在他再次吻上来的时候,别过头以牙还牙地给他肩膀狠狠去了一口。 苏启言闷哼一声。 阴黎松口,趁机把他推开,“清醒了吗!” “我一直很清醒。” “那你告诉我,我是你谁!这是哪里!” “你是我老师,这是学校。” “这就是你的清醒??” “我不在乎。” 苏启言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身就走,阴黎忙把他拉住。 把自己搞糟心了,话没说清楚就准备溜? 阴黎摸黑把灯打开,呼了口气,放平心态,“我们心平气和地聊聊,你也不准耍小性子。” 苏启言被她刺道,“我没耍性子,我没几个月就二十岁了,你不要总把我当个孩子!” 阴黎被他甩开了手,有点愣。 她想她还是错了,果然六岁的年龄差怎么可能没有代沟呢,“我是你的老师,我不把你当孩子看待当什么看待?像你一样吗,随心所欲到冲进办公室就把灯关了,二话不说就坐这么逾越的事!” 她本以为能好好聊聊,但现实却愈去愈远。 苏启言“当”地一声拉开门,“总有一天你不是我的老师。” 门摇摆了好久才完全停下。 阴黎扶额,青少年叛逆期为什么这么突然…… 这天不欢而散后,阴黎本想再抽一个时间,两人好好聊聊的。结果一直到苏启言的决赛成绩出来,她都没有找到机会,因为对方已经单方面地拒绝沟通了。 苏启言不负众望地拿下了决赛冠军,但他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连奖杯都不去领,用复习时间太紧张给推掉了。 按理说决赛成绩这么突出,民大的自主招生哪怕改专业也绝对十拿九稳,他却理都不理这件事了。 阴黎被冷战了,一头雾水,莫名受伤,她觉得这件事不管怎么样看都是她受欺负了吧? 临近高考,任课老师也好,班上的同学也好,都是周末无休,攒着劲儿地拼杀,一时谁都没有发现苏启言和阴黎之间的奇怪气场,哪怕阮沅,也因为离得太远,对两人冷战的事情毫不知情。 直到考试前夕,阴黎借口找苏启言帮忙收拾办公室的杂物,他才首肯。 阴黎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苏启言到底能倔成什么样。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的气都早就消了,这人还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阴黎看着都觉得好笑。 他蹲在那里,长手长脚的,背对着她在收拾角落里的那一堆书,看起来专心致志得不得了。 阴黎走过去,蹲在他旁边,“你这是打算永远也不理我了?” 苏启言还是不说话。 阴黎摸摸鼻子,用商量的语气,“要不老师给你道歉?” 他动作一顿,终于肯赏脸了,“你哪里错了?” 阴黎在心里撇嘴,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啊喂! “就……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 一听这话,苏启言就知道她在编,于是他手上动作麻利,两三下把书整理好就起身,“收拾完了,我回教室了。” “诶,别走——”阴黎连忙拉住他,“真这么生气?” 苏启言别过头,不看她,感觉到怀里被塞了个东西,他皱眉低头一瞧,一个包装精致地纸盒子。 “这是什么?” “……道歉礼物……” 苏启言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盒子,似乎在收与不收之间徘徊不定。 阴黎看着他的样子就来气,“我跟你说,你要是敢退回来,你绝对会失去我!” 她替他打开盒子,里面是部摩托罗拉的揭盖手机,纯黑的塑料外壳看起来高端大气,比大哥大宽一倍的屏幕彰显了它的与众不同…… 刚出的新款,可难买了,阴黎托了人才搞到这么一部机子。 本身大哥大就不便宜了,苏启言想也没想就把东西退给她,“我根本用不着,你别浪费钱。” “现在用不着,等你念大学了就用得着了,到时候要是想找我就能随时给我打电话了。” “你给你自己也买了?” 额,阴黎帮他把盒子盖上,“我的还在路上,这个要预定。” 苏启言一时没说话,却也没再推拒。 阴黎摸不准他的想法,“你不生气了吧?” 他低着头,神色不清,“我对你很重要吗?” “……你到底是太不自信,还是太没良心,我做了这么多,你还要问这个问题?” “那你会为了我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吗?” “啥?”阴黎张大嘴。 苏启言往前走一步,和她贴近。 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离得近了阴黎就只能仰视他。 他一瞬不瞬地盯紧她,像是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什么?谁???” “宗,浩,然。” ※※※※※※※※※※※※※※※※※※※※ 这个世界快要结束了,会有一个番外 感觉养孩子太久,真的下不去嘴,感觉苏启言反向攻略阴黎都还能写二十章。(按住)不,你不能!容承湳还洗白白了等着一众读者(口胡,可能是三两读者)宠幸! 最近我又更得很晚,其实不想但是没办法,你们还是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吧,有时候看你们评论都是夜里一两点了,还是早睡早起不熬夜的好。 苏启言29(完) 原来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是因为宗浩然,阴黎这才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然后只剩下深深的无语。 “是不是从秦毅那儿听说了什么?” 苏启言避而不回,只重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阴黎正准备开口解释,办公室的另外一位物理老师吃完饭回来了,于是她只得改口,“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晚点再说。” 苏启言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无动于衷”四个字,他甚至还以示拒绝地把装着手机的纸盒放回了桌上。 ……这驴脾气也是没谁了。 阴黎拿上盒子,率先出门,苏启言步步紧随地跟上。 两人走到食堂后边,还是那块大石头。 坐下后阴黎开口,“我和宗浩然只是普通同学关系,秦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根本不用理他。” 介于当时在学校的情况,她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么八卦的秦毅给苏启言说的绝对不是事实。 但苏启言听闻后,木着脸,就只有那句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阴黎感觉有些羞耻,好看的唇形微微阖动了两下,“……行了,你更重要!” 听到想要的答案,苏启言身上那股执拗和冷漠这才散了。 他慷慨地“原谅”了她,大赦天下道,“那你解释吧。” 解释前也得知道秦毅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听完苏启言的复述,阴黎简直卡出一口老血。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但是略微狗血,她娓娓道来,“在刚进大学的时候我挺受排挤的。但这种情况到大二后有所好转,因为我不再将目光拘泥在受排挤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上,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用来学习,不如用来赚钱。 可到了大三,情况却又反转,很多时候我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大一。 大三的时候,我的绩点已经连续两个学年都是整个专业最高的了,老师很看重我,因此很多事情都交由我负责,许多地方也很关照我。 于是那些人对我的鄙夷就慢慢变成了嫉妒,在那些人心里,我仍旧是那个乡巴佬,她们的想法就是‘凭什么是她’? 就像我说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强大起来了,不在乎她们的言论,也不在意她们在背地里使的小伎俩。因为我知道也确定自己和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们既不能成为我的朋友,也不能成为我的合作伙伴。 但如果生活中总有一群苍蝇天天围着你的话,那也还是很烦的。 宗浩然的家庭条件很好,算是当时我们班上的富豪吧,很多人都巴结着他。他追求过我,但我对他无感,明确拒绝了他。 但在我拒绝他之后,他仍旧以保护者的姿势站在我身边,出面替我解决那些麻烦,所以免不了地有人误会我和他的关系。 对于我们天文系的学生来说,国内高校的硬件设施距离国外的还是差了很大一截,国外有最先进的观测仪器,有最准确的实验模型,出国留学才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天地。 当时推荐名额只有一个,导师准备让我去,但我不是很喜欢异国天涯的感觉,刚好我得知了宗浩然有出国的念头,所以就还了他这么一个人情。”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应该没有疑惑了吧?” 苏启言抿唇,“他很符合你喜欢的人的标准,有钱,长得也好看。” 阴黎微愣,“他确实算是一个优秀的追求者,我也有那么一刻动心过,不过……” 见苏启言的脸色越来越臭,阴黎不紧不慢地说完下半句话。 “不过最后我还是遵从了心里的意愿,毕竟老师可是仙女儿,只为喜欢的人下凡~” 她调侃完还冲他眨了下眼睛。 苏启言的脸色回暖,别开头,脸颊慢慢爬上红色。 两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冷战总算是结束了。 红星高中不是高考考场,因此所有高三同学都要收拾准确去市里参加考试。 学校包了车,由年级主任和各班班主任带队。 最后一个晚自习,阴黎叫过朱芊芊,将一个粉红色系有蝴蝶结丝条的小礼盒递给她。 朱芊芊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道,“这是给我的吗?” 阴黎扬了下眉毛,“不打开看看?” 蝴蝶结被轻轻拉开,扣住的礼盒被缓慢揭开…… 阴黎为她这种小心翼翼开宝藏一样的动作失笑。 天鹅绒的黑色稠面上躺着一枚嵌满香槟色水钻的发卡,小巧精致的重叠桃心形状,最中间还有一颗莹白的珍珠。 朱芊芊被发卡漂亮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禁再次确认,“老师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嗯哼~虽然你没当上课代表,但是你的物理成绩进步很大,这是奖励~” “老师你可太女神了!你是我的真爱!一辈子的!”朱芊芊这么说着,直接扑着给了一个熊抱。 阴黎被她扑得后仰,无奈地笑道,“芊芊,高考可要加油哦!”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中午,当包车拉着学生们回来时,全校的师生都站在校门口迎接他们,不少人手上还端着饭盒。 这是一场战役,他们披荆斩棘十余年,厚积薄发,一朝横刀立马。 不管战役结果如何,这种凛然上战场的澎湃豪气,都使他们在这一刻闪闪发光。 阴黎也翘首以盼,在下车一班学生中搜寻苏启言的身影。 “阴老师!” 一个身影向她冲来,阴黎顺势张手接住她,“芊芊,看来你考得不错哦~” 朱芊芊头上带着那枚发卡,细碎的光彩很是漂亮,却夺目不过女孩脸上的自信笑容。 她笑嘻嘻地从阴黎的怀抱里退开,“一定是老师的发卡给了我幸运加成,我最后一天晚上压的题居然中了好多!” 包车下完学生后开始倒车,人流慢慢疏动。 阴黎似有所感地抬头,单肩挎着包的清俊少年冲她扬起了粲然的微笑,这一刻连风都静止了。 这是所有高三学子留校的最后一天,是杂乱而匆忙一天。 教室里的书被搬走,或许是搬回家珍藏,也或许是搬去回收废品的地方卖钱;寝室也在收拾,竹编的背篓压实,来来回回好几趟,家长都一起出动了。 不知是不是乡镇中学较为缺少仪式感,反正所有班级好像考完就考完了,都没有说大家即将走上不同的路,临别前再聚一聚。 管他的呢,阴黎撺掇上康健越,去买了好些东西,然后在这最后一个晚上,给一班的同学开了一场别样的晚自习。 离愁别绪下,很多拌嘴打闹都不值一提了,那些记的小仇小怨也终究烟消云散,最后清晰剩下来的是那些欢笑和感动。 在这一刻,十八九岁的少年们仿佛一下就懂了人生莽莽,窥见了未知的迷茫。 成绩出来后,如预想中的,努力付出的人都有了好的收获。 回校填志愿的这天,许多人都酸着鼻头。 阴黎也有些怅惘,这是她带的第一批学生,现在终于要送走他们了…… 就好像孵小鸡,努力把身上的温暖传递给他们,他们终于出壳了,却马上就要脱离自己的羽翼,鸡妈妈舍不得又牵肠挂肚。 阴黎和康健越站在常务楼的过道上,撑着防护墙看底下拿着志愿单互相交换秘密的学生们。 “老康,你是不是都已经习惯了?” 康健越叹口气,“还好吧,反正是没最初工作的那几年那么容易伤感了。” “他们可能渐渐就忘了我们了。” 康健越一笑,“你多带几批学生也会渐渐忘记他们的,说不定会忘得比他们忘了你更快。” 阴黎撇嘴,“你这样说也未免太过无情。” “是啊……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一边接受新的,一边遗忘旧的。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人有何其多,幸运的深刻的情感才能留得住,其他的就慢慢湮没了。没了情感的记忆变空,变得容易模糊,最后只剩一个名字或许还能在某个不知时刻突然闪现出来。” …… 苏启言最后还是去了民大的天文系;阮沅考上了市里唯一一所设有表演系的重点大学;朱芊芊则报考了外地的学校,她说她想去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天地了;齐磊听说是复读了…… 高考后的暑假,恐怕是许多人一生中最长的一个假期。 苏启言去了徐莉的理发店打工,想更加了解阴黎的从前。 阮沅则整个暑假都泡在市图书馆里。 暑假一过,阴黎重新回到镇上,继续教着她的物理,从新带了一个年级,真正地从高一开始带着走。 这之后的日子两小只的生活就离她有些远了,苏启言开学后好像就一直很忙。 阮沅偶尔还会抽放假回镇上来见见她,苏启言则一次都没有过。甚至忙到寒假都难得见到人,年三十回来,初一就回学校。 阴黎感觉自己一下就成了一个空巢老人,心里这个酸啊,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她都不禁疑惑,苏启言是不是谈恋爱了?毕竟她当初念天文系的时候也没忙成他这样啊! 又一个暑假,整整两个月阴黎一次都没见着苏启言,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去问了,结果对方只说忙,说实验室里走不开。 那……行吧…… 阴黎带的学生升到高二了,高二下学期的元旦,阮沅打来电话问她回不回市里。 她想了想,苏启言估计仍旧是走不开的,于是就拒绝了阮沅的相邀,她晕车,省得坐车来回折腾。 元旦假期,待在阁楼里也无事,阴黎干脆回学校干活。 她现在其实任务挺多的,手里出了一个物理竞赛的全国冠军学生,张信霖迷信地给她安了个物理组组长的头衔。 学校里的师生都走光了,整个校园冷清得很,午饭她将就着面包和牛奶,打算晚上回去再好好地吃一顿。 一月份的天已经黑得很早了,下午四点半左右天色擦黑起来。 阴黎收拾好东西往家里赶,镇上的青石板路早在前年就被石勇敢的工程队换新成了水泥路。所以哪怕昨晚才下过雨,她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一脚踩在生缝儿的石板上,被溅得一腿的泥浆。 阴黎走进旧巷子,远远就能看到一个站在她院门口的人。那人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她视线刚望过去他就抬起了头,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向她奔来,只顾方向不顾脚下,跟当年把伞丢给她就跑的时候一模一样。 阴黎差点被他撞飞,真是让人难以承受的热情,亏他还是物理竞赛的冠军呢,对动量和冲量都没有概念的吗? 苏启言把人摁在怀里,满足地喟叹,“我等你好久了。” 阴黎快要感觉不能呼吸了,“我在学校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走得太急,手机忘记带了。” “先……先放开。” 苏启言不仅没放,反而把人抱得更紧,“我已经修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你想让我念的材料物理我也辅修了。” 阴黎愕然,原来他都忙这些去了。 “干嘛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苏启言把下巴搁在她头顶,闭着眼,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阴黎,陈浦教授也是我的导师了,我现在和你是师姐弟的关系。” 他叫了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一寸寸地和她十指相扣。 …… 年前,石勇敢在市里拿下了一套房子,是套二手房,就在阴黎的小区,户型和阴黎的房子一模一样。 这是四个人一起过的第三个春节,但这次是在石勇敢的房子里,还有阮父阮母一起。 是过春节,也是乔迁之喜,气氛很好,但阮沅看起来有点不正常,平时话最多的她,竟然出奇地没有叽叽喳喳。 吃过饭后,四人照常地去到楼顶放烟花。以往都是阮沅和石勇敢一起,阴黎和苏启言一起,但这次阮沅却非要扒住阴黎,甚至都不管苏启言被挤开后不爽的脸色。 等烟花放完,阮沅又再度要求,非要拉着阴黎一起下楼说去买点东西,但已经凌晨了,小区里的商店早就关门了,麻将馆倒是还开着两家。 还没到楼底,阴黎就站定,“说吧,什么事?你都别扭一晚上了。” “我……”阮沅咬唇,脸上的神情又是羞怯又是纠结。 半晌她靠着墙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阴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阴黎也陪着她蹲下,“和石头有关?你今晚都没敢正眼看他。” “嗯……”阮沅的声音从蓬松的羽绒服里透出来,闷闷的,“干哥哥喜欢我。” 阴黎惊讶了,“他对你表白了?” 这实在不像石勇敢的作风,她还以为他只会不言不语地默默守护。 “没有,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这个房子……写的我的名字。” 阮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她不可能还把这种事情解释为兄妹情义。 阴黎点点头,这很石勇敢,像他能做出来的事,但是,“你这么纠结,是因为一时之间觉得震惊无错,还是难以接受?” “我……不知道……” 阴黎轻拍她,“小阮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不然老师也猜不透你的心意。” 阮沅听话地抬头,眼眶中都蓄了泪。 阴黎有些好笑,“哭什么?” 她抹了一把眼泪,微微哽咽,“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阴黎沉思了下,“你是不是特别感动?像是心口被撞了一下?酸酸的又甜甜的又有点发苦?” 阮沅咬着唇点头。 阴黎笑起来,“你记得你和我说的自己喜欢哪种人吗?” 阮沅发呆,阴黎就替她回忆,“小阮,你当时说你喜欢对你好的。” 把人拉起来,阴黎替她拍了拍后背上的灰,“石头不就是那个对你好的那个人吗?可能早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啊,傻丫头!” …… 阴黎带的又一批学生去参加高考了,果然如康健越所说,她的心绪不再像上一次那么复杂了。 送完孩子们上车,她回办公室的路上接到阮沅的电话。 阮沅在电话里哭得哇哇的,她给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赶紧反身,疾步往校门口走去,“小阮?你别哭,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我怀孕了呜呜……” 阴黎脚步一个急刹,这……还真算一件大事…… 等等!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被谁欺负了?是石头么?” “呜呜老师你别怪他,是我的错呜呜……” 阴黎可算松了一口气,“别怕,我们见面聊,你在学校对吧?” “呜…嗯…” 阴黎去到阮沅的学校,直接把人接回家里。 阮沅的眼睛都哭肿了,又红又肿,卧蚕都哭没了。 阴黎拉过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石头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嗯……我还没给他说。” “你爸爸妈妈也不知道?” “我不敢说……” 阴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老师很高兴你能这么信任我,也很高兴你在这种时候能这么勇敢地主动寻求帮助,而非盲目地自行处理。” 阮沅没忍住又哭了起来,“阴老师,我该怎么办?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会非常生气,我让他们失望了呜……” 阴黎搂过她,轻声安慰,“不一定的小阮,你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他们只会心疼你。” “我的……嗝……我的书还没念完!” 阴黎轻拍她的背,“还有吗?还有什么担心的都一块儿告诉老师,老师来帮你想办法。” “我…我想生下她,老师我自己就是孤儿,我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嗝…味…” “真好,那我想石头知道你的决定后,一定会高兴疯了。” 阮沅获得了力量,她抓紧阴黎的手,“可我又不想辍学,那是我的理想……我真的很爱表演。” 阴黎轻笑,“傻丫头,谁说要辍学了?笨啊,休学一年不就好了吗?” 阮沅一愣,脸上挂着泪,看起来非常呆。 …… 阮沅快要生了,正好阴黎放寒假,回了市里第一时间就去看她。 门开后,“阴老师快进来!” 快当妈妈的女孩好像没什么变化,圆润了一圈,但仍旧少女感十足。 阴黎见她状态挺好,也就放心了,手里的东西一提起,“喏,给你买了橘子,我吃了还挺甜的。” 阮沅笑嘻嘻地接过,“我刚好想吃甜的呢。” 进到屋里,阴黎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忍不住皱眉,“石头和你妈妈呢?你现在是关键时期,怎么都没人陪着你。” 阮沅将橘子放到茶几上,“哦,有个项目临时有事,知道老师你要来,干哥哥才去的。妈妈回镇上去帮我准备生产要用的东西了。” 阴黎跟着她坐上沙发,失笑道,“都领了证了,这个称呼还不改过来吗?” 阮沅吐了吐舌头,“在外人面前我才不会这么叫呢。老师,你留下吃晚饭吧,锅里的鸡汤我已经顿了两个多小时了。” 阴黎摇摇头,剥了个橘子给她,“不了,我待会儿还得去一趟民大,启言等着我的。” “唔……这橘子真甜!那好吧,我可不敢跟启言哥哥抢你了,他上次还瞪我了,吓人。” 阴黎失笑,烤火炉在脚边,太烫她就移远了点,“小阮,你们这个烤火炉功率怎么这么大?” “嗯?很大吗?我最近就是太怕冷了,这个是新买的。” 阮沅说完,撑着腰从沙发上起来,进到屋里拿出一盒颈椎药,“老师这个给你,听说很管用的,上次见你脖子不舒服。” 阴黎接过药道了谢,“石头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没事儿的,大概吃晚饭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有坐了一会,阴黎起身,“我得走了,这边坐车过去民大还要一会儿。” “好,那我送送你。” 阴黎按住她,“我哪儿用得着你送啊,你自己乖乖的,别有什么闪失。” “那好吧。”阮沅这么说着,可等阴黎在门口换鞋时她还是起身了。 阴黎冲她挥挥手,“我关门啦,你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嗯,老师你路上也注意安全。” 阴黎点头,关上了门。 下到楼底,她又回自己家拿了点东西,然后才出发去找苏启言。 到小区的时候,身旁有人提着一个废旧的电烤火炉往垃圾场走去,整个电烤火炉黑得快要看不出原样了,阴黎就随口惊讶了句,“这给烧成这样了?” 提着它的小区居民正想和人吐槽,“可不是么,我当时在厨房,要不是我家的狗狂叫,差点就发生火灾了,这鬼东西,我前天才买的新的呢,无良厂家!” 阴黎拧眉,“能拿我看看吗?” 对方有些不解,但还是觉得一破铜烂铁,给人看看也没什么。 这个烤火炉和阮沅买的那个颜色不一样,但阴黎接过后还是擦了擦底座上的标志,然后发现确乎是同一个品牌。 “谢谢。”阴黎把烤火炉还给对方,然后摸出手机给阮沅打电话,准备让她别用这个东西了。 信号接通,但是一直没有人接。 阴黎抿嘴,调转方向往阮沅家走去,继续给她打电话。 第二个电话还是没人接的时候,阴黎脚步就快了起来。 上到阮沅所在的楼层,她敲门,“阮沅,你在吗?” 无人应答,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似乎有痛呼声,而且她已经闻到了一股烟味。 她拍门的动作大起来,“阮沅!你是不是出事了?!” 她停下动作,这次确乎听到了痛呼声,以及一声不太明晰断断续续的“阴老师”。 阴黎心跳都快停了,门口放了个大柜子,里面装了些杂物,感天谢地有石勇敢从工地上带回来的家伙事。 她抄起一根凿子就开始砸门,砸门的声音太大了,有人听见动静开门出来。 阴黎一边抡着凿子,一边解释,“帮帮忙!里面有个孕妇出事了!” 三四个人齐心协力,不到十分钟把门给破开了。 阴黎真的由衷感谢这个时代的门的质量。 门一倒下,沙发已经烧起来了,客厅里没见着阮沅,她赶紧进去把电闸给关了。 “阮沅你在哪儿?”她一边关一边喊,其他人连忙跑去接水灭火。 “她在厕所!”帮忙的人高声喊到。 阮沅倒在地上,大概是被呛了烟,有点半昏迷了,她身下一滩黄红的液体,羊水已经破了。 几人合力把她抬下楼,在小区门口打到了车。 “小阮别睡!”阴黎拍着她的脸,然后跪在一边给她做人工呼吸。 等到了医院,阮沅进了手术室,阴黎才有功夫给石勇敢和苏启言打电话。 她总算是知道资料上写的苏启言对阮沅抱有的遗憾是什么意思了,她现在手脚冰凉根本不敢去想那种可能。 苏启言先到,阮沅还没从手术室里出来。 阴黎也是一身狼狈,衣服皱巴巴的还有血迹,她看到他,轻轻摇了摇头,忍不住红了眼睛。 苏启言抱过她,“没事的,别怕。” 石勇敢后脚也到了,他冲到手术室前就开始扒门,扒不开就在门口一声声地喊“小软”,最后被闻声而来的医护人员给制止了。 “这位先生,医院里请保存安静。” 石勇敢跌坐在手术室门口,双手抓着头发泣不成声。 苏启言难得地安慰人,“手术还在进行,会平安的。” 这场手术从下午五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都还没结束,三个人麻木又紧绷地等在手术室外。 终于,有人从里边出来了,三人赶紧围上,阴黎真怕对方摇头或者来一句保大还是保小。 中年女医生摘下口罩,“母女平安,孕妇很虚弱,婴儿早产了三周需要先观察24小时。” 石勇敢喜极而泣。 阴黎攒着的劲儿松了,直接软倒在苏启言怀里,苏启言也松了口气,吻了吻她的发顶。 石勇敢守在病房里,阴黎拉着苏启言出去买母婴用品。 第二天中午阮沅才醒过来,她看到眼睛都熬红了的三个人,眼泪一下就滴下来了。 石勇敢也哭,一个劲儿地对她说着“对不起”。 “孩子……呢?” 她嘴有点干,阴黎接了杯热水给她,“在保温箱观察呢,我和启言去看了,长得可漂亮了。” “那……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苏启言回话道,“是侄女。” 阮沅眼睛弯了下,“我就想要女宝宝。” 石勇敢亲了她一下,“辛苦你了。” 在医院住了五天,小婴儿和功臣妈妈就回家了。阴黎没想到,阮沅坐月子期间,跑得最勤的那个人居然是苏启言。 苏启言对小侄女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了,每日一跑,哪怕实验室里再忙他都不落下。 每次看完小孩子后,他都依依不舍地扒着门不想走,搞得石勇敢都警惕起来了,生怕他把自己女儿给偷走。 这个春节,添了一位新成员,新成员的小名就叫小烟花。 寒假的最后两天,阴黎收拾东西准备回镇上了,苏启言看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阴黎被他看得发毛,“你有什么话吗?想说就说……” 苏启言拉住她,把她往卧室里拖,“我们也生个小宝宝。” (完) ※※※※※※※※※※※※※※※※※※※※ 在写上一章,办公室里的冲突时,我其实很犹豫要不要添加吻戏。作者看文时肆无忌惮,各种禁忌各种香,但真正开始写文了,就不得不思考一些东西,思考我带给读者的是什么? 这算是我心态的一个转变,你们可能看得不是很带劲儿,但也只能遗憾。 好的感情需要忍耐和克制。 爱情有迷幻作用,如果一方偏执想要,一方又心软就给,那到最后往往可能造成悲剧。 苏启言番外一(上) 【不一样的梗,缺席】 苏启言研究的超新型高强纳米材料荣获了国际大奖。 “教授,民大那边请您过去做研讨交流会。” “什么时候?”苏启言一边出实验室,一边摘头罩和护目镜, “这个周末。如果您确定要去的话,我现在定机票。” 苏启言摇摇头,助理以为他要拒绝,却听,“定火车票吧。” 助理叹气,“教授,您现在的时间可比机票值钱多了,坐飞机也舒服些。” 苏启言还是摇头,“没那么夸张,不要铺张浪费。” 助理只好点头,“下午您有一节公共课。” “嗯,我记得的。” 苏启言随手扔掉头罩,将护目镜递给助理后,去食堂解决午饭。 最初入学时,没有多少人注意过那个看起来有些阴郁、裤腿永远短了一截的少年,直到大三时,苏启言的一篇论文登上了《science》期刊。 他发表的论文越来越多,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实验也越来越多。别人至少要花七八年才能读完的博士,他五年就读完了,28岁就斩获国际大奖。 苏启言成为了南大最炙手可热的物理教授,老一辈的学者都说他在应用物理上前途不可限量。物理系的学生们还给他封了个“南大男神”的称号,后来这个称号慢慢从物理系扩散到整个理学院,最后得到全校百分之九十的师生的认可,这里面包括南大校长。 这个时间点,食堂的人已经不算多了,但苏启言还是如同一个行走聚光灯,从他撩开挡风门帘步入大堂起,拿过餐盘打餐的这一路,全是粘在他身上的视线。 毕竟是挂在校网站上的男人。 连打菜的阿姨都听说过他。 “已经够了,吃不完浪费。”每次苏启言亲自过来打饭,他就都得说上这么一句。 但打菜阿姨仍旧无动于衷,手里那长勺一舀一扣,餐盘就满满当当了。 那是口罩也遮挡不住的热切笑容,“多吃吃嘞,长得这么俊,饿得快嘞!” 后边排队的打饭党:…… 虽然有助理,但苏启言只会交给对方工作上的任务,像帮忙带饭这种生活私事他不喜欢麻烦别人。 苏启言看着餐盘里满得快溢出来汤汁,颇为无奈。他找到空位坐下,立马就有学生移换位置坐到他身边。 理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苏教授是出了名的外冷内热,只有外院的学生才会以为他不近人情又不好接近。 “苏教授,下午的课您能讲一讲您的新型纳米材料吗?” 苏启言放下筷子,“下午要讲线阵ccd原理、驱动及特性测量,不过你们想听的话,我可以抽十分钟大致阐述一下。” “想听想听!”围住他的学生们纷纷点头。 问过这个,学生们又问了些关于物理学在国际上最前沿的理论和新科技,苏启言一一解答,餐盘里的饭菜都快冷掉了,他也没有失去耐心。 下午,苏启言拿着资料上到讲台时,大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连没有座位的地方都站着人。 他把麦克风的鹅颈轻轻掰了掰,调整好拾音头的方向后,“今天讲线阵ccd原理、驱动及特性测量,这部分内容对不是理学院的同学们会不太友好,再给大家两分钟的时间考虑。” 一听不太友好,有人就动摇了,又听只有两分钟,立刻就收拾起书包逃离了教室。 全校都知道,苏教授的【颜值】是和他对学术的【严值】并驾齐驱的,来蹭他的课没问题,但如果蹭课被他发现你在走神,那就准备好接受来自男神的暴击吧。 太难了,枯燥的学术和令人垂涎的脸庞,不走神太难了。 坐在第一排、面前摆着画板的女生颤巍巍地举手,“苏教授……学院老师批准我们过来写生的。” 苏启言翻资料的手停下,抬目,“批准你们过来写生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举手的女生欲哭无泪,我没撒谎啊,我们的老师也是教授您的粉丝…… 迎着苏启言的眸光,这几个艺术学院的学生们哆嗦着收拾起画板和画笔,心碎而无可奈何地离去。 “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 …… 助理在办公室没有找到人,于是去到他最经常待的实验室,果不其然人在。 但教授并没有在做实验,而是在发呆,这真是……太稀罕了。 “教授……?” 苏启言回过神,“什么事?” 助理将手里的火车票递给他,“明天早上八点的车。” 苏启言接过,道了谢。 助理点头,出门前忍不住回头,侧颜清俊的男人难得神情有一丝迷茫。 “教授……你有心事?” 助理跟了苏启言快三年了,他实在不懂,在学术上有着敏锐嗅觉和火眼金睛的人,生活安排也井然有理、懂得劳逸结合,这位教授俨然已是一位人生赢家了,为何还会出现这种神情? 他想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教授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清心寡欲了。 苏启言端视着手里的车票,“我没有心事,有心事就不会感觉心里边发空。” 助理震惊不已,“教授你失恋了?!!” 苏启言拧眉,转头表示不解,“没有,为什么这么讲?我根本没谈过恋爱。” 助理挠挠头,“这不太好解释,如果不是失恋了,那可能就是想恋爱了。” 苏启言摇头,有些心累地捏了捏鼻梁,大概觉得他的话没有一点参考价值,“我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想谈恋爱的冲动,你回去吧。” 助理:“……好的……吧。” 南大所在的s省和民大所在的h省,相隔不算很远,苏启言早上八点上火车,下午五点下火车。 民大派了车到火车站接他。 车上有民大物理系的讲师,“苏教授,我们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住宿,到了学校我先带您去吃个饭。” 这位负责接人的讲师是本地人,他知道苏启言也是h省籍,所以和苏启言说话时特地用了本地话,显得亲近。 “辛苦了。”苏启言也用本地话答谢。 车子从民大北门开进去的,当苏启言看到那青砖白柱三开门、门楣上书刻着“民济大学”四个繁体红字的石坊时,突然有些怔愣,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车子直接停在了民大理学院的门口,苏启言下车后凝神地看着这座砖红色的建筑,脚步一迈就要进去。 “苏教授?”领路的讲师拉住他,“不急不急,我带您去吃饭先,您对学术可真是满腔热忱,难怪这么年轻就有了如此成就。” 苏启言愣了下,把目光收回来后微笑致歉,“让您见笑了。” 进到离理学院最近的食堂,讲师点了两碗杂酱面,“苏教授您别嫌弃,先将就一下,这个面是我们这的特色,明天交流会结束后,领导们在星级饭店定得有位置。” 苏启言慢慢地将面和杂酱拌匀,尝了一口后,“很好吃。” 吃过面后,讲师带着苏启言去了住的地方。这是学校里的宾馆,专门接待贵宾,就在校园的西北角,是片很安静的区域,像个精致的小公园。 把人送到后,讲师将房卡递给苏启言,“苏教授您好好休息,我明早八点过来接您。” “辛苦了。” 苏启言关上门后,放下手提包,然后把窗户打开透气。 他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市里了,从考上大学就没再回来过,这片土地带给他的记忆并不算好,所以当初他才会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填了s市的南大。 可当他看到民大北门的时候,心头那种发空的感觉真实得就像心脏被挖了个洞,他总觉得应该有什么在那里填住那个洞。 苏启言将杵在窗沿上的手臂收回来,拿上房卡出了门。 已进冬月,七点刚过,宾馆外面已是天暗灯昏。大学里有这么幽静的地方确实很难得,夜风带来阵阵梅香,苏启言足足走了五分钟才走出这片小花园。 民大的理学院规模很大,有abcd四个区域,苏启言漫无目的地乱转。 其实学院比起教学楼来安静极了,只有教师和院领导的办公室有些人气。因为占大部分面积的教学实验室,没课时都是锁着门的。而少量的专用实验室,一般情况下就算有人也只会是零星的几个人,并且里面的人绝对会关着门做实验。 所以当苏启言在顶楼看见一间专用实验室亮着灯还开着门的时候,他难免地有些诧异。 苏启言抬头看了看门墙上的标牌:空间天文实验室 ——“进来。” 他听见这声喊声,立马把目光从门墙标牌上收回来,然后后退一步,“抱——” 实验室里低头整理材料的人侧过了头,他的那个“谦”字就卡在嘴里了。 喊那一声“进来”的人,眉目如声音一般温柔,黑色微卷的长发随着她侧头的动作轻轻荡开。她仍弯着腰,手上一叠a4纸立起来在桌面上噔了噔。 然后她笑道,“你就打个空手啊,笔都没带一支吗?你们秦教授都没有告诉你过来是帮什么忙?” 苏启言张了张嘴,却是徒劳,他像被点中了哑穴。 对方只以为他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别紧张。”她说着关了实验室的灯,将手上那叠a4纸递给他,“你先看看上面的内容,今天得辛苦你陪我熬个夜了。” 苏启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过资料,第一页的标题写着《宇宙3k背景辐射的波动观测记录》 在标题的右下角,一根破折号的后面,署名了两个小字:阴黎 苏启言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她身后,下了楼,又上了车。 阴黎开着车,身旁的人太安静,她忍不住疑惑,“诶?你们秦教授平时那么八卦,是怎么带出了你这么一个内向的学生的?” 苏启言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她的笑颜,“我很内向吗?” 她略微惊讶转过了头,然后笑开,“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她真的很爱笑,苏启言想。 他情词恳切,“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阴黎笑抿了唇,转回头直视前方,“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可好像你的话听起来格外真挚一些。到射电天文观测基地还有三个多小时,你可以先睡会。” “我不困。”苏启言道。 她专注地开车,他专注地看人。 阴黎挑了下眉,“现在九点,过去那边十二点多,做完实验至少凌晨三点哦。” 苏启言松开安全带,“ 你停车吧,我来替你开。” 她愣了下,而后揶揄道,“我怎么就没师兄那么好的运气,要不你别跟着他了,来我这吧,讲道理我在天文系的风评可比他好多了。” 苏启言一下就紧张了,他不小心捏皱了手里的a4纸。对于这种问题,他这个冒名顶替的假货根本不敢贸然回答,也生怕她话题一偏就问起别的更让他无所适从的问题。 射电观测基地在一个偏僻的县里,下了高速后又走了一小截国道,最后是一段盘山路,还在山脚就能看见顶上那些一字排开的钢铁植物——八面直径三十二米的抛物面天线。 离得近了苏启言才确定,“是射电望远镜。” “嗯。”阴黎在一座天线底下停了车,“不过我们今晚的任务和这些大块头没什么关系。” 这里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阴黎提前打过申请的。这个观测基地的规模,70年代还能排老大,现在只能屈居全国第五了。 和工作人员出示了观测批准证明,阴黎带着苏启言走到终端前,她坐下后开始在终端上忙活,“3k背景辐射是宇宙大爆炸遗留下来的热辐射,我现在每输入一个值,你就根据上面的显示做个记录。” 她转仰头,“明白?” 一向从容的苏教授,在这种注视下手心出汗,像个被老师耳提面命的小学生。 阴黎笑起来,“你怎么那么紧张呀?没关系,你不熟练的话我们可以慢一点,但我们一共要记录一千个数据,我预计的是十秒一个,三个小时搞定,然后起程赶回去。” 苏启言捏紧笔,“我尽力。” 一百个数据结束后,阴黎看了看手表,“不错,速度可以嘛。” 她接过他手中的a4纸表格,然后愣了。 苏启言局促不安,“有……什么问题吗?” “这两项写反了。”阴黎在纸上指给他看,“师兄要是知道你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绝对该揪你耳朵了。” 苏启言抿唇,“对不起。” 说完后眼睫垂得低低的。 为了确保实验的真伪性,这种原始实验数据记录完后全都是要给基地的工作人员检查签字的,现在被他写废了两张纸,第一是给别人添了麻烦,第二是丢了阴黎的脸。 他的头发软软的,皮肤又白;圆领线衫露出蓝色衬衣的领子和秀气的喉结;灰色长款呢子大衣衬得他本就出类拔萃的身形更加修长。 28岁,当苏启言那面对其他人时总会外溢的强大气场散去后,他看起来比二十四五的硕士生还要嫩。 阴黎站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地安抚,“用不着道歉,我们重来一遍就是了。” 苏启言番外一(下) 虽然毁了一百个数据,但苏教授仍旧在三个小时内完成了记录任务。 回程时,苏启言夺过她手里的风油精,“来的时候都是你开的,以示公平现在该换我来开了。” “你……” 他眸光执拗,阴黎别开眼,轻咳了一下,“你这种学生真是不多见,是我让师兄找你来帮忙的,于情于理都该我更照顾你。” 苏启言却又夺了她手里的车钥匙,“你已经开过三个多小时的车了。” 她无法,“那好吧,等上了高速就换你来开,但这里的路况你不熟。” 阴黎摊出手,苏启言这才把车钥匙还给她。 “还有风油精。” 苏启言依言将小绿瓶放在她手心上。 阴黎接过,在太阳穴上抹了两滴,“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寒暑假的时候师兄没把你关进实验室吗?” 苏启言正襟危坐,“很早的时候。” “唔……确实得趁早,越晚越没时间学。” 开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到了高速路的入口,苏启言见她还不停车,就开始急了,“说好了换我来开的!” 她差点被他急吼吼的模样笑死,“诶别人都巴不得躲懒,怎么到你这就成了上赶着卖劲了?你这模样,搞得好像我不停车,你就马上要跳车了。” 八风不动的苏教授,脸微红,“你休息一会,疲劳驾驶也不安全。” “那行吧,你来开吧。” 苏启言从副驾驶换到驾驶室,“你可以睡一会儿,到了学校我叫你。” “嗯好。” 车子上了高速,不再有那么多的急弯,也没有什么颠簸,冬月的寒风被阻隔在车窗外,苏启言时不时地朝右侧看一眼,虽然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但那种心空空的感觉一下就没有了,满实得沉甸甸的。 他想,助理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车停在理学院门口,睡着的人没用他喊,自己就醒了,苏启言略微遗憾。 她揉了揉眼,“我竟然真的睡着了,你住哪个宿舍?把车开到你宿舍门口吧,你今天专心补觉,我让师兄有事也别找你。” 她连打哈欠都那么好看,苏启言收回视线,“不用……” 他只说不用,也不说是不用把车开到宿舍门口,还是不用特地嘱咐秦教授关照他。 害怕穿帮,苏启言打开车门,下车就走。 “诶——”阴黎按下车窗,将脑袋伸出去,”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住脚,回过头。 东南地区的冬天,天黑得早也亮得也早,哪怕才刚过七点,也已经能视物了。清晨的雾气把靠着车窗的女人的眉眼氤氲得更加温柔。 莫名其妙地,他心口酸涩难耐,他一步一步走回去,走到她面前,“苏启言,我叫苏启言。” 阴黎弯了下眼睛,“好的,我记住了,你回去休息吧。” 苏启言回到宾馆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刚把牙刷放回漱口杯里,门就被敲响了。 “苏教授您起床了吗?” 是昨天接他的那位讲师。 苏启言擦干净手,打开门,“麻烦再等我五分钟,我收拾下东西。” 讲师笑眯眯道,“不急不急,我先带您去吃早饭,交流会九点才开始呢,教授您昨晚休息得还好吧?” “嗯…这里很安静。”苏启言检查了下手提包,确认待会儿要用的资料都在。 “是的是的。”讲师颇为自豪,“学校专门在宾馆周围种了很多花木来隔音,平时也是禁止学生在这边随意走动的。” “贵校确实有心了。” 民大的学术氛围也是十分浓厚。苏启言在台上讲话,台下的教授副教授们时不时地提出问题,研讨交流会从九点开到了十二点半,已经超了半个小时,但很多人都还意犹未尽。 交流会结束后,等一众人坐上饭桌,也就还差两分钟到一点,这顿午饭着实吃得有些晚了。 院领导举起酒杯,“苏教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太怠慢了。” 苏启言起身婉辞,“客气了,窥一斑而见全豹,贵校对于学术的热忱令人钦佩,只是我喝不了酒,一碰就醉。” 苏启言气质冷峻,又不怎么爱笑,因此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不太好相处,但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众人早已改变了这种刻板印象。 在交流会上,苏启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多重要研究成果和心得,只要不牵扯到和南大的保密协议,他都不曾隐瞒。 要知道学校和学校之间有竞争,学者和学者之间也有竞争,他的一句话可能直接就帮别人节省了一年的实验时间,他这是亲自缩短了后面追赶他的竞争者和他之间的距离,这份大气真是令人钦佩。 因此哪怕民大理学院院长手里的杯子举了个空,也一点不恼怒,“那苏教授您请便就是,多吃点菜。” 吃过饭回到学校,苏启言又应邀亲自指导了一批应用物理专业的研究生的实验。在院长问及他可不可以多留两天时,苏启言表示好不容易回故里一趟,正想多待几天,然后转头就打电话让助理帮忙改签了火车票。 苏启言答应了给理学院物理系的学生们开两堂公共大课,但推拒了院长要继续隆重招待他的意思,仅要了一张临时饭卡。 习惯了长时间精力集中地守在实验室里,所以哪怕已经超过48个小时没睡觉了,苏启言的状态还是很好。 他吃过晚饭后,心情忐忑又期待地再次上到那间隶属于天文系的实验室,但实验室的门并不像昨晚一样还开着。 他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 每个学院里都会有一面导师照片墙,苏启言找到照片墙,然后一眼就盯准了目标。 寸照上的她明眸善睐,微弯的眼里像是藏着整个春天的和风,笑容里更是流淌着溶溶蜜意,让人一望就觉得十分暖甜。 她的照片在墙的上部分,苏启言拿出手机拍了两张,但像素太差,怎么拍都不满意,最后都想把照片墙的塑料外壳给砸了,然后把她的照片从墙上扣下来。 走出大厅,苏启言开始转理学院周围的几个停车场,在看到熟悉的牌照后,他才安心地回了宾馆。车还在学校,说明她人也还在学校。 公共大课在上午的九点半,开设时长两个小时。 苏启言在九点一刻的时候进入了多媒体教室,这个时候底下已经坐了很多学生了,但一二排还全空着。 他拿出u盘插到电脑主机上,将上课要用到的ppt调出来后打开了投影仪。 投影仪的幕布在靠窗的那边,苏启言背对门口,开始感试遥控笔的灵敏度。 “苏教授这么早就到了哇?” 苏启言闻声转过头,“院长您也过来?” “当然得过来。”理学院的院长侧头示意他往外看。 教室外面的走廊还有一长串的人呢。 苏启言站在门口和进来的教授、副教授们握手,他心里还有点诧异,昨天开交流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人。 进来一位落座一位,在教室第一排的位置刚刚被坐满时,苏启言手里的遥控笔一下就掉落在地了,他看到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阴黎也是一愣,她看了看幕布,很快地收起了脸上的诧异,然后弯下腰替他把笔捡起来。 苏启言失了魂一样地看着她把笔递给自己,然后又看着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跟在阴黎身后的秦毅把他的表情全看在了眼里,然后救场地轻咳了一声。 苏启言回过神,和阴黎握了手,压低声音,“我很抱歉。” 阴黎轻摇头。 民大的天文系从物理系里分家才十余年,再加上苏启言的新型高强纳米材料在航天领域也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院长大手一挥,于是阴黎就出现在了这间多媒体教室。 开课半个小时后,秦毅戳了阴黎一下,“阴黎,他为什么老是看你?” 阴黎知道他的八卦之火又在熊熊燃烧了,她勾头做着笔记,语气漫不经心,“是么?似乎院长也老是在看你呢。” 秦毅一瞬就端正了。他侧头往院长的方向偷偷瞥了眼,正想张口,他温柔如水的师妹很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 台上讲课的苏启言把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微敛眼睑,口中的专业性名词毫无停顿地吐出来。 两个小时的讲课很成功,苏启言不仅讲了他的新型材料的研究过程,还讲了这种材料的应用,以及会对社会生活产生的影响。 真正的应了那句话:没有今天的基础科学,就没有明日的科技应用。 多媒体教室响起连绵不断的掌声。 下课后,后面的学生先行离开,有院长在,众教授也不好偭规越距地上前攀谈,只能跟在院长身后附和。 苏启言有一言无一语地和院长搭着话,实则注意力全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他再次婉拒,“院长不用麻烦了,我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院长叹气,“苏教授实在太客气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了。” 苏启言点头,“院长慢走。” 院长一走,不少人也就顺势跟着走了,也有人很感兴趣,甚至因为这堂课有了些新想法,于是就留下来继续和苏启言请教。 秦毅看了看身边驻足好似在等待的人,“师妹,我们不走?” 阴黎摇头,“我得道个谢,你忙的话就先回去。” 道谢?秦毅一听,还回去什么回去,到嘴的瓜,不吃不快! 苏启言见她等在旁边,心里越发焦急,对围在身边交流的人,他基本都是留下联系方式称找个时间再单独好好聊。 这些人见他确有急事的样子,也不好过于打扰,拿到名片也就离开了教室。 他昨天和今天都穿的很正式的西服三件套。比起到民大的第一天的装扮,他西装上身后,虽然皮肤还是很细嫩,但气质明显变了,现在是成熟中带着点清峻禁欲。 苏启言打发掉人,松了口气,一脱身就连忙走到阴黎面前,“我……” 他有些忐忑,“你生气吗?” 阴黎有些诧异他居然会这么问,“怎么会?你帮了我的忙,我竟然还要生气?” 苏启言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可是……我骗了你。” 她笑开,“你并没有骗我吧?似乎是我先入为主了,说起来我还很不好意思呢,而且你还如实地告诉了我名字不是吗?我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半个月前我明明才在网上看到过这三个字的。” 秦毅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阴黎继续说,“听说你昨天一大早就主持了研讨交流会,我实在很抱歉,并且谢谢你。” “不,不用谢。我其实很乐意,你不生气就好。”苏启言很不好形容现在的心情,对方不生自己的气是件好事,但他又觉得她太客气了,客气得让他觉得疏离,甚至此刻的相处还不如前天晚上来得自然融洽。 “我想请你吃个饭。”看到她又露出诧异的表情,苏启言捏紧了手中的遥控笔,“……不可以吗?” 她总是在诧异,为什么诧异? “额,当然可以。” 阴黎望了望旁边,“不过这顿饭应该我来请才对,正好师兄也在,一起去。” “好啊!”秦毅已经在实验室里泡了两个月了,五脏庙早就叫嚣着要吃顿好的了。 苏启言看秦毅一眼,微抿唇。 阴黎选了一家地道的本土菜系餐馆,三人落座后,她点了几道特色菜,然后把菜单递给了苏启言。 秦毅在一旁附和,“师妹很富,不用替她省钱。” 阴黎笑着点头,“苏教授,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不用和我客气。” “叫我名字。”苏启言语气毫无起伏地道。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只会说“叫我名字就好”,偏偏他,语气不愉,硬得像是命令。 这下连神经大条的秦毅都听出不对味来了。 见阴黎有些尴尬,秦毅打着哈哈接过菜单,“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吃地给点漏了呢。” 他看到苏启言勾的那几道菜,忍不住发出疑惑,“诶?” 秦毅盯盯这个又盯盯那个,“你们俩的喜好居然一模一样!” 苏启言脸上的不愉快这才散去,他嘴角轻扬,有些得意,“我只是觉得她应该会喜欢这些菜。” 阴黎轻蹙了下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菜上齐后,秦毅就跟饥寡了半个多月的饿鬼一样,虽然阴黎觉得他有点丢自家天文系的脸,但也只能给他倒一杯水,提醒他慢点吃别噎着。 苏启言见她这么关照秦毅,顿时满桌子的好菜都索然无味起来。 他夹了块椰蓉奶冻到她碗里,试图打断她关心秦毅的动作。 果然有效,阴黎收回手,“谢谢。” “不要和我说谢谢。”苏启言堵气地又给她夹了一块菠萝肉。 阴黎下意识又要道谢,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又生生咽下,“……你也吃。” 苏启言多多少少理解了一些南大食堂打菜阿姨的心理,听阴黎说完,他也是那四个字:无动于衷。 见她吃完一口,他就给她夹一筷子,或者要是她看了哪道菜一眼,他就将那道菜端到她面前来。 其实阴黎哪里是在看菜,根本就是在躲避他的注视。 秦毅也有些跌破眼镜,他接收到阴黎的视线,也夹起一块醋鱼,“确实,师妹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他筷子上的醋鱼还没落到阴黎的碗里就被苏启言横刀夺过,“她不爱吃鱼,嫌理刺麻烦。” 秦毅勉强知道阴黎爱吃什么,她不爱吃什么倒真没注意过,“是吗?师妹你不爱吃鱼?” 阴黎微愕,鱼她也吃,但确实不怎么爱吃,并且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不是嫌鱼有腥味,是单纯地觉得吐刺麻烦,“你怎么知道?” 苏启言盯着碗里的鱼,有些怔忡,“我好像只是看到鱼就这么觉得了……” “66666……”秦毅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手腕旋动,“阴黎,莫非你和苏教授有段不得不说的前世因缘?” “秦毅!” 被她一吼,秦毅立马收起嬉皮笑脸。 阴黎轻声对苏启言说了声抱歉,“我师兄就爱开玩笑,苏教授别和他计较。” 她一句话就拉开了阵营,苏启言心里边闷闷地痛,他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那该是怎样…… 饭桌上气氛越来越不对,连起初都还能没心没肺吃喝的秦毅也开始觉得板凳上像是长了钉子。 另外两人早就放下了筷子,秦毅胡乱刨了两口饭也停了碗,“那……我们回学校?” 阴黎点头率先起身,“也好,我还有个研究课题要完善。” 她拿出钱包正准备出去结账,手却一下被拉住,“苏教授?”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叫我?”苏启言捏紧她的手腕,仰头看着她。 他眼里的受伤太明显了,阴黎看着就觉得心口像被小刀划了一下,闷闷的不舒服。 但她还是挣开了手,“苏教授,或许是我会错意了,但我还是得说,您的某些言行不太合适,我有男朋友了,并且也已经订婚了。” 在她说完这段话后,那双透着受伤的眼睛,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两下,而后慢慢地浸出了泪。 “阴黎……”苏启言微微哽咽的呼唤像是带着千言万语。 阴黎心头跟着抽了一下,疼得她倒退一步。 “唉?我说……”秦毅还没说完就被骤然转头的苏启言给骇得定住了。 苏启言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着十恶不赦的仇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手刃解恨,那双眼里更是酝酿着黑色风暴一样,随时能砸下惊雷闪电。 “是他吗?”苏启言看的是秦毅,问的却是阴黎。 还不等阴黎开口,秦毅就怂得满盘托出,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不是我,阴黎的男朋友在国外,并且已经三五年没回来了,你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秦毅!” 秦毅哭丧着脸,赶紧躲到她身后,“师妹我错了,真的错了,我就不该嘴馋来吃这顿饭……呜……” 阴黎忽略掉心头莫名其妙的感觉,把情绪调整得和缓后才开口,“苏教授,学校里还有事,不好意思。” 她率先拎过秦毅朝包间门口扔了一把,然后吐出两口气,迈步跟上。 苏启言看着她的背影,眼里蓄的泪一下就落下来了,“老师……” 阴黎脚步猛地一顿,胸口剧烈起伏,往外迈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 看懂了吗?苏教授够不够苏? 这个世界还有几个遗憾。 一是徐莉,她在作者心中就是“大哥的女人”,可惜出场太晚,剧情边缘,着墨太少。 二呢,张信霖没犯什么大错,作者就不太好意思把他的校长帽子给摘了换康健越来戴,但是作者真的很喜欢老康。 三,宗浩然。这个没有脸也没有台词的小炮灰,他在作者的脑海中其实是个重要人物。因为后期啊,他要回国,他有重要使命。 苏启言已经惨了二十多章了,后面就该爽了,宗浩然就是用来催化他的。唉,这么一说宗浩然也好惨啊。 番外上的宇宙3k背景辐射是从《三体》上学到的,还没有看过三体的同学们赶紧的!作者简直为刘慈欣的脑花瑟瑟发抖,看完就觉得他那是神仙脑花,我这是猪脑花,我特么为什么没有他那么广袤的知识储备和无与伦比的脑洞啊!!!为什么!!!我恨!!! 容承湳1 阴黎从营养仓里爬出来。 007:“宿主,您该适当休假了。” “嗯……我想睡一觉,对了顾曳答应进入攻略部了吗?” 007:“宿主,他已经顺利完成两个任务了。”可比您强多了…… “这么快?给他配系统了吗?” 007:“自然,是仅次于本系统的零零发哦。” ————容大军阀容承湳———— 别墅二楼传来一声枪响。 祝季同拔过腰间手.枪,三步并五步冲上旋转楼梯,一脚踹开门,“少帅!” 被叫作少帅的男人,约莫二十左右,剑眉寸头,下颚弧度有些锋利,发际线是硬朗的直方型。 这位少帅吹了吹“不小心”走火的枪口,最新款的勃朗宁m式手.枪,在他手上玩转出高难度花样。比起祝季同的紧张,他显得随心所欲极了,“季同,你这一惊一乍的老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 祝季同虚惊一场,把枪往枪套里一插,他正要开口,一瞥,床脚衣柜的夹道间跪坐着一个女人。 床头柜上还有半个青花瓷瓶,另外半个碎成了瓷片散在地毯上,柳笑珊就坐在那一堆碎瓷片中间。 祝季同只匆忽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少帅发生了——” “你来得正好,快去给她解个药。” 容承湳伸了个懒腰,放下二郎腿后从扶手椅上起身,“我去城西转转,就不用你跟了。” “解药?”祝季同不解,下意识望向柳笑珊,这才看清被略掉的细节。 她身上的玉兰花旗袍本是不易出褶痕的绸缎面料,此刻却皱皱巴巴跟厕纸似的,领口的盘扣还被扯开了两颗。 那开叉的旗袍下摆被撩了开,露出了女人白花的大腿,上面有一道血痕,大概是被花瓶迸裂的碎片给划伤的。 关键的是,女人脸上的神情明显不对劲,她双眼迷离、双颊酡红,上齿死死地咬着下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呻·吟出声。 祝季同丝毫不怀疑柳笑珊之所以还忍得住,完全是因为那颗向她所在的方向射击出的弄碎花瓶的枪子儿。 懂了“解药”什么意思,祝季同右脚往左脚一靠,军靴发出笃实的响声,他立正站好,头颅放低,“少帅这不合适。” 他都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柳笑珊毕竟是少帅才纳的姨太太,让他这个少帅副官去给少帅姨太太解药,实在太荒唐了。 可容承湳显然就是这么一个荒唐的人。 祝季同拒绝的话音还没落透,那把勃朗宁就抵上了他的下颚口。容承湳出手的动作快得带出了虚影,驰风一般。 祝季同感觉像是吃了一记重拳,被枪口的冲劲儿迫得仰头,嘴里一股子铁锈味。 容承湳的嘴角只上扬了一侧,笑容邪得像个魔王,“二,选,一。” 祝季同仰头刚好能望进他的眼底。 容承湳的眼尾上挑,眼波明明并不深沉,可你却怎么也看不穿他的心思。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容承湳的眼神也是,清透得仿佛什么都没有藏,仿佛就真的是所行即所思。 但这才是最诡异的,诡异得令人恐惧。 祝季同已经跟了他三年了,剖析了三年却还是看不透这个人。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今年25岁了,因为这种敌我实力的悬殊下,他竟然还比容承湳年长了五岁,实在有些耻辱。 也就短短的一个呼吸的时间,祝季同心思百转。 “嗯——~”衣柜那边传来压抑不住的呻.吟,女人娇娇柔柔的嗓音像钩子。 他瞬间拉回心思,就见容承湳脸上的浮笑慢慢夸大,剑眉却慢慢压低,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喜还是怒的矛盾神情。 “还没考虑好?她可等不及了哦。” 祝季同焦急,“少帅!” “呵…”容承湳一声轻笑,然后收了胁迫他的手.枪。 祝季同紧绷的肌肉一松,可惜下一秒臀上就挨了一脚,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踹出了三米之远,被踹得直接扑到了柳笑珊的脚跟前。 这是赤.裸裸地羞辱,祝季同却只敢拿面前的碎瓷片出气,他咬牙狠闭上眼,等将所有情绪都收住后,他才惶恐地转回身,“少帅使不得!” 容承湳还是那副老样子,漫不经心又百无聊赖,仿佛在看一出黑白哑剧。他又抬起了手,枪口在两人之间来回晃悠,仿佛在纠结到底毙哪一个?又或者到底先毙哪一个? 半晌,他叹口气,语气遗憾极了,“既然让你解个药都如此难过,那么我就只好三二一了。” 他说着就轻启唇,声音堪称温柔。 “三——” …… “二——” …… 祝季同牙都快咬碎了,他身后的柳笑珊更是冰火两重天。 祝季同拿不定容承湳只是想借机试一试自己,还是真的起了杀心?如果真的起了杀心,又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容承湳真的太会玩心理战了。 他没有直接数第三声,而是恶趣味地笑了笑,在“三”的前面又加了一句,“那么,永别了哦,两位。” 生死攸关的事,有勇气赌上一次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试问又有几人敢拿性命再去赌第二次。 祝季同的心理防线一下就破了,见那个“三”字立马就要出口,他拽过床上的锦被,一把压下柳笑珊,然后撕烂了她的旗袍。 容承湳嘿笑一声,收起了枪,“地上那么多碎渣片子,多束手束脚,床借给你们用,甭客气。” 他说完就背着手出了门,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嘴里还哼上了一段。 祝季同停下动作,厉声质问柳笑珊,“你给他下药了?” 柳笑珊委屈极了。四肢百骸都有蚂蚁在爬,她能忍到这个时候都还没失去理智,也算得上意志顽强了。 她的声音已不似之前娇柔,被药效折磨得有些微哑,被祝季同这么质问,她难受得哭起来了,“我怎么敢!我好心好意给他送吃的,他莫名其妙往我嘴里塞的药……” 祝季同眼神一凝,“你暴露了?” 眼泪一下来,她脸上的艳色更甚,“我…嗯~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祝季同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是种连续吃了败仗的憋闷感和颓丧感。 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柳笑珊连忙拉住他,“……你去哪儿?” 祝季同扯开她的手,“我不能和你发生关系,这是为了你好,没有哪个男人忍得了这种事。” 柳笑珊羞愤咬唇,“他根本没碰过我,我还是干净身子……” 祝季同惊愕,他一直以为容承湳在娶她进门之前就已经睡过了她,就算之前没有,可她进门都一个多月了。 柳笑珊心里发苦,“你别走,万一他以后要碰我,会穿帮……” 她梨花带泪地倚到他身上,胡乱地吻他下巴,她知道只有用这种理由才能说服他留下。 祝季同骂了句脏话,捞过她扔在床上。 柳笑珊的身上的衣料被彻底撕碎,他将她翻了个面,叼着她的后脖子,“你这身皮肉是我花了大价钱养出来的,他竟然能忍住不碰你。” 柳笑珊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的表情,她心里涩得不行,“我爱的人是你。” 祝季同喘着粗气,“我不要你的爱,我要你取得容承湳的信任。” …… 容承湳骑了匹鬃毛发亮的五花马,出了督帅府就开始挥鞭子,往城西方向驾去。 容军的实力虽然只能在众军阀中排行老三,但要论管辖区域的富硕,那荣军毋庸置疑是执牛耳者。 容承湳乱来惯了,明明督帅府的后花园里就有跑马场,但他非要到人头攒动的集市上去招摇显摆,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一匹好马一样。 容城的老百姓都被他祸害习惯了,远远听见马蹄声就开始散到道路两旁。挑扁担的走货郎反应慢了一拍,还有人帮他一把。 城西的街市风格偏旧社会,糕点只有糖糕没有蛋糕,服装都是些短打、马褂、长衫、旗袍……男士西服和女士洋装是没有的。 只是偶尔能从卖货郎的篼篓里瞧见些洋火和雪花膏,但数量也不多,因为城西的老百姓消费不起,卖货郎也屯不起货。 其实容承湳最开始都在城东跑马,因为城东人更多啊,地界也更繁华。城西没有的电影院和百货商场全在城东,城东的地面还干净,跑起马来都不带灰的。 但他跑了两次就被威胁说:再敢乱来,老子把那马儿给你剐了! 整个容城,敢威胁容承湳的只有一个人,能让容承湳听进去话的也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在容承湳还是个小要饭的时候,把他给捡回家去的容雄——容军的督帅。 容雄到前线去了,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 容承湳夹着马儿,心想天高皇帝远,就算自己跑到城东去,那老头子也顾不上呀,唉算了,谁叫我这么孝顺呢! 五花马的鬃毛迎风飘扬,被关久了,一朝撒丫子跑开,连马舌头都从马嘴里伸出来了,还在风中轻颤摆动了两下。看得出来它确实很兴奋,但这动作……明明是狗的专属啊! 容承湳打马而过,一溜烟的灰尘扑起来,众人衣袖掩鼻。 恶少终于走了,退散开的人群再次聚拢。好在民风还算朴实,大部分人又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那些进行到一半的交易,并没有出现谁拿了货物还没给钱就趁乱溜走的情况。 当众人以为终于能安生了的时候,那匹鬃马载着它的主人去而又返了,他们被迫再次躲开。 众人心想,看来恶少今天兴致不高,以往招摇过市后都是要去西郊外跑上一圈再回来的,那时候集市早就散了。 老百姓还是太天真了,对容承湳品行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容承湳哪里是去而又返,他是去而又返、去而又返、再去而又返! 街市上的灰尘就没消停过,更过分的是容承湳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来呀,来打我呀,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路两旁的人气得只想朝他脸上扔烂菜叶子! 当然没人有这个胆子,最后被逼得无法,老百姓们只好摩肩擦踵地进行交易,买完刚需就速度回家。 这样一来,他还倒被搞得没了兴致。 容承湳就坐在马上悠悠地过,也不疾驰了,但众人还是把道路的正中间给他空了出来。 他撇撇嘴,正要打马回督帅府,眼睛那么一扫:嘿,墙角有个小叫花子! ※※※※※※※※※※※※※※※※※※※※ 不用怀疑,那就是阴黎! 容承湳是个混淡(混蛋)男主,作者为头秃,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个设定啊,好难把握。 不够混蛋就不够味,太过混蛋又惹人烦!(凸) 诶?听说顾曳都进行了两个任务了,寸寸你的新文是已经有了很多存稿了吗? 我:……… 下面请欣赏作者为您带来的《泡椒爆肝》 容承湳2 容承湳翻身下马。 他捏着鞭子朝墙角走去,四周的老百姓都愣神地看着他,挡了他路的人更是像遇了煞神一样,被他挥开才发现对方不是要找自己麻烦,于是腿软着跌跌撞撞地往远处退开。 小叫花子也就是阴黎,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眼含恐惧。 容承湳那张兴致缺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趣味来,他一步一步地踱到她面前,跟个大爷一样抬起锃亮的皮靴,鞋尖抵住她的下巴,“小叫花子,你不怕我?” 阴黎这具身体的真实年龄是十岁,但看起来只有八岁左右,她身上的衣服脏、脸也脏,因此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透亮,像两颗黑曜石。 容承湳放下脚,弯腰扯了扯她的脸,纯白的手套一下就污了,他越发用力地去扯,嘴里不住地惊奇道,“嘿,还挺有肉。” 阴黎的嘴都被他扯变型了,容承湳见她不躲不避也不挣扎,“难不成是个小哑巴?” 他遗憾地收回手,又恢复了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可惜了。” 他转身就要上马,都到马跟前了,他又调头回来。他随手脱下手套扔掉,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不行,这双眼睛还怪好看,得挖了带回去。” 周围的人早已安静,听闻他的话,全都不忍地别开了头。 容承湳说着就逼近阴黎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他见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带着丝新奇。 他“啧”了声,匕首轻拍她的脸,“你是真的不怕我啊。” 他收回匕首,马鞭一抖一递,“拉着。” 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众人又把头扭了回来,视线略微诧异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阴黎伸出手,抓紧了鞭子,容承湳一使劲儿,她就顺着鞭子的力道从地上被他拽了起来,惯性太强,一没收住就给扑进了他怀里。 容承湳脸一黑,反手一推,阴黎就又摔了回了地上,直接一个屁墩儿。 他嫌恶地拍衣服,半晌,蹲到她面前,马鞭把手支起了她的下巴,“想不想吃好吃的?” 阴黎被摔懵了。 他拿鞭子戳她,“你是傻的吗?想就点头,别磨叽!” 阴黎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但总觉得没什么好事,这次的资料难得地详尽,洋洋洒洒一大篇却全都是对他的恶劣性格的阐述。 看着他脸上越来越不耐烦的神情,她略微迟疑地轻点了下头。 容承湳忽地笑开,“那就吃我一鞭子。” 那双漂亮眼睛一瞬瞪大,阴黎真的无比震惊,为他的无耻行径! 哪有先骗人点头、后才说条件的!你敢不敢把条件说在前面!谁特么要答应啊! 容承湳倒是颇有成就感地站起身,“终于有表情了啊,看来不是个傻子嘛,我可要挥鞭子咯。” 阴黎抿唇,小脸崩紧,警惕地看着他抬起的手。 在容承湳的手落下的时候,她侧身一滚,将将躲过鞭子,但后背的衣裳似乎被抽破了。 她撑肘坐起来,立马朝后头瞥头,看到后背衣服从上到下好大一个豁口,连忙蹬腿缩到墙壁上去靠着,好挡住露出来的皮肤。 容承湳也是惊讶,“ 嘿,你这稀罕玩意儿,居然还躲得过我的鞭子。” 他再次把鞭子递到她跟前,“拉着,跟我回府。” 她双眼喷火地盯着他,根本不伸手。 容承湳剑眉下压,“我不说第二次。” 阴黎皱眉,鼓起包子脸,给他示意自己衣服破了。 他冷哼一声,扣子一解,灰色军装直接扔到她头上,“你个脏兮兮的豆芽菜还矫情了!” 阴黎把罩在头上的外套扒下来,立马穿到身上,他的衣服她简直能当裙子穿了。 “拉上——”他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 容承湳翻身上马,阴黎捏着鞭子站在马肚子旁边。 剧情再次反转,看戏的众人有些跟不上趟儿,但看她被容承湳带走了,众人不知是该为她感到幸运还是感到悲惨。 阴黎人小腿短,要小跑着才跟得上马儿的四个蹄子,要是一不小心掉队了,那鞭子就冲她挥过来了。虽然隔着军衣,鞭子落在身上只是有点麻,但她也担心他一没耐心了,挥鞭子的力道就加大了,也是拼尽了全力在跟。 可惜这人恶劣极了,一见她跟上了,就开始夹马肚子,像是要把她的潜能给开发尽一样。 阴黎再好脾气也被他激怒了,她把鞭子一甩,停下腿:本小姐才不陪你玩儿了! 逗狗逗开心了,容承湳坐在马上哈哈大笑,他一拉缰绳,“看不出来小叫花子还挺有脾气。” 虽然阴黎很想把叉腰的姿势做得霸气一点,但她穿着件超大号外套,不管什么动作做出来都很滑稽。 容承湳笑够了冲她招招手,“过来,这次我带你坐马儿。” 阴黎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信。 他眉头又下压,当真是情绪反复无常,“我说了,别让我说第二次。” 阴黎抿唇慢腾腾地踱到他身边,容承湳弯腰把她一捞,她就上马了,但却是像个沙包一样被扛在马上。 她呲牙挣扎:你特么说好的坐马儿呢! 容承湳笑得格外大声,毫不客气地给了她屁股一下,“安分点,不然扔你下去,驾!” 他鞭子一挥,五花马蹄疾,阴黎头朝下,缺氧不说,胃里的酸水都快颠出来了。 到了督帅府,容承湳也不减速,直接把马打进了大院。 督帅府的老管家迎上来后,他才勒了缰绳。 阴黎得了解脱,费了点劲从马背上滑下,摔在地上就开始干呕。 督帅府是个四合院,但却是个由四栋欧式别墅组合而成的四合院。光是正面就有三个门,最大的那个门可以容人骑马通过。 进到大院里面,正中间是一个大圆形喷泉水池,另有四条铺着青石的主路,以水池为中心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辐射而出。路两旁是修剪得整齐的园艺植物,其他四个角分别立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是可供休息的桌椅。 督帅府还有后花园,面积足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跑马、射击、练身手,全都施展得开。 督帅府就一个字,豪。 老管家姓傅,是个爱念叨的老人家,容军统帅容雄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容承湳和他更是隔辈亲。 “少帅,你怎么又把马骑进来了!” 容承湳还坐在马上,马蹄子不安分的乱动,似是还没跑够,“我这就把马骑到后院去。” 他一抬下巴,冲地上的阴黎觑了眼,“这是我捡来的新宠物,傅叔给她找个笼子。” 虽然傅管家是可以当容承湳爷爷的年纪,但容承湳还是管他叫叔,因为容雄管他叫老傅。 “笼子”两个字音一落,阴黎不可置信地转头,连干呕都忘记了,然后就看见容承湳冲她笑得一脸欠揍。 傅管家也是按头,哪有把人关笼子的,少帅你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 容承湳打马走了,傅管家见阴黎是个小女孩儿,就招手换了个丫鬟过来,“小红,带……” 他摸不准少帅把这孩子捡回来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一时不好给称呼。但他是传统的旧思想:主子感兴趣一个小物件都应该要比做下人的金贵,哪怕只是个捡回来的小叫花子。 所以傅管家只顿了顿,“带小姐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容承湳把马一栓,大刀阔斧地往自个儿房间冲,他可没忘记房间里还有两只交颈鸳鸯呢,嘿嘿! 他站在门口,竟然还破天荒地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祝季同正伏在柳笑珊身上,闻声他退出去,将被子拉过把她捂严实。 他上半身的衣服还规规矩矩,只是略微凌乱,提上裤子后,祝季同打开门。 迎上容承湳的视线,他羞愧难当地喊了声少帅,仿佛自己做下了十恶不赦的罪事。 容承湳四下一扫,嚯,可以嘛! 柳笑珊埋在被子里,肝肠寸断地,也喊了声少帅。 容承湳的脸上一点不见恼怒,他甚至还很是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看来我还回来早了,有点饿了,我下去吃点东西,你们继续。” “少帅。”祝季同再次郑重地喊了一声,然后对着他行了个军礼。 将手放下后,祝季同低头,惭愧地开口,“属下……夺了柳姨太的清白之身,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属下……希望少帅能把姨太太赐给属下。” 柳笑珊嚯地望向他,身体轻颤。 容承湳剑眉一挑,“哦?莫不成是睡上瘾了?” 祝季同的头低得更低,“不是……属下是觉得玷污了少帅的姨太太,所以才提出的这个请求。” 军阀之间,互赠女人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祝季同想,容承湳对柳笑珊应该是不感兴趣的,否则怎么可能人都娶了却还让她独守空房。 自己把柳笑珊要过来,算是保她一命,继续待在容承湳身边,指不定哪天对方心情一个不好就把她折磨死了。第二,他也是怀疑柳笑珊已经暴露了,再放在容承湳身边,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容承湳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季同啊,你真是多虑了。我俩亲如兄弟,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对你产生隔阂呢。你要是喜欢珊珊,那就让她伺候你,但她毕竟是我的姨太太,我要是随便把自己的姨太太赏出去了,那我成什么人了?此事休提!” 祝季同:“……” 你成什么人了?你未必还有名声这一说?!! 他本觉得他会答应的,毕竟把一个姨太太的清白之身“赏”给属下,已经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柳笑珊掩下的眼底是藏不住的失落。 容承湳收回手,笑得一脸爽快,“本帅不打扰你们了,你俩要是还没完事儿就继续,我让下人两小时后再上来收拾。” 他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两人,柳笑珊抱着被子坐起来,她手里紧攥这被角儿,“你……刚才是真心的吗?” 祝季同面向门口背对着她,他叉着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又他妈吃了一记败仗,他烦得理都不想理她,“呵,我当然是真心的,你留在容承湳身边已经毫无价值了,还不如把你要过来送到别人床上去,那至少还能发挥点余用!” 柳笑珊的唇一下就咬破了。 容承湳下到大厅,一个穿着粉色小洋裙、头上梳着花苞髻的小姑娘正背对着他在啃糖葫芦,从他的的方向还能看到那一晃一荡的小短腿。 一旁的傅管家见到人下来,立马站直,“少帅。” 阴黎闻言,转过了头。 她手里的糖葫芦啃掉了一半,两个嘴角都黏着红色的糖渣,看到他后,微愣一瞬,忽地笑开。 那一笑简直春回大地,嘴角两个梨窝该死地比两个眼珠子还要好看!容承湳简直没想到,随手一捡竟然捡回来一颗明珠。 也是,我的品味什么时候差过。他心情有些愉悦,两步走上前,甚不嫌弃地替她抹去了嘴角的糖。 阴黎仰头看他,两只眼睛弯成月牙。 “哥哥。” 脆生生的。 容承湳一怔,原来不是小哑巴啊。 但马上,他脸一黑,“叫爸爸。” 阴黎摇头,……我有爸爸。 啧!容承湳扫兴地拂袖而去,临走前毫不客气地推她一把,直把她从凳子上推得一个大仰叉。 ※※※※※※※※※※※※※※※※※※※※ 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容承湳啊。。。。 我该怎么把他写得惹人爱一点嘞???? 作者有一丢丢丧气qaq 祝季同和柳笑珊是对重要配角,说不好,写写看吧。 容承湳3 还好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阴黎这个小身板才不至于被摔坏。但她手太嫩了,糖葫芦串儿上的竹倒欠扎了些进她手心里。 人老了便最是心疼小孩子,傅老管家连忙把她抱起来,他戴上胸前挂着的老花镜,“小红,快去找根针来。” 针拿来后,他拍了拍阴黎的脑袋,“娃子,转过去,看着会怕。” 阴黎乖巧地摊开手心,“挑吧,我不怕!” 傅管家和蔼一笑,虽然干瘦的脸看起来像颗核桃,但那双历尽沧桑的眼里却闪着洞彻的精光,“你呀,倒和湳湳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也是从来不哭,长大了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容承湳走出大厅才想起他是饿了下来找东西吃的,所以出门干啥! 拐了个弯,他拉过深色的藤编椅子,往遮阳伞下一坐,支棱着脚,交叉靠在另一把椅子上。 秋高气爽,琉璃瓦上站着好几只麻雀,容承湳随手掏枪,“碰”“碰”“碰” 麻雀没打到,瓦片差点掀翻好几块。 他收回枪,在心里默数,1、2、3、4……堪堪数到第十二声,护卫队才闻声赶来。 他双手垫在脑后,惬意地闭上眼,漫不经心开口,话里的意思直把人脖子给掐得死死的,“慢了啊,这是最近吃得太好,秋膘贴得太厚了吗?” 膘肥了,该宰了。 护卫队长冷汗下来,刚要开口领罚,就见少帅抬腿打住了话头。 “叫厨房给我端两盘卤牛肉过来,还有一壶房陵黄酒,要温过的。” …… “是!” 去厨房传完话后,护卫队分成两队交接班,还是自行绕着别墅罚跑了二十五圈,不跑不行啊,觉悟低了容易没命。 容承湳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曲儿,他这习惯是跟容雄学的。 容雄最听不惯十里洋场里那些所谓的流行曲目,他说要听就听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粹,京剧昆曲哪样不是经典,不比那些花哨玩意儿强? 温过的黄酒的香味,比装着卤牛肉的瓷盘轻磕到玻璃桌的声音先一步被容承湳感知到,他慢悠悠地睁开眼,随手摸了块酱牛肉扔嘴里,“这种活儿让下人干,多活两年不好么。” 傅老管家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酒壶酒杯都放上桌,“人老咯,越老越是闲不住。” 容承湳没好气儿地哼了声,“我看也是。” 他拿过酒壶,高举过头,杯子也不要,还是那个仰躺的姿势,黄褐色清透的酒液划出一条抛物线。 容承湳砸吧了下嘴,“这酒温得不到位啊。” 老管家笑起来,“温到位了,冲你这喝法还不把嘴给烫咯?” “也是。”他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大长腿从椅子上放下来,坐直后把手撑在膝盖上,“不是闲不住吗,还站我面前挡太阳作甚?” 老管家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天王老子的说话方式,因此从善如流地叹气,“唉,人老咯,确实是惹人嫌咯。” 容承湳不耐烦地重新躺回去,“有事说事,你自己这么唠叨,还好意思怪别人嫌你。” 老管家微微肃了神色,“少帅,您捡回来的那位小小姐不普通啊。” 街上的叫花子大都瘦骨嶙峋,不可能有那么细嫩的手心和肉呼的脸蛋。这些都不必说,单是那双漂亮眼睛透露出来的气质就已经胜过许多世家千金了。如果不是真的天真,那便是装得太深。 “哦?”容承湳语调上扬,实则兴致缺缺,“傅叔有何看法?” 老管家略微沉思,要说是哪方势力派过来的细作,似乎有些滑稽,送个小孩儿过来还不如送个女人过来靠谱,“会不会……是哪家意外走失的千金?” 容承湳曲指一弹,小酒杯子淄溜一滑,滑出桌面碎裂在地,“哼,我管她哪家的,被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 老管家好笑地摇摇头。 “傅叔,去把小叫花子给我叫过来。” 阴黎到的时候,地上的碎杯子还没扫走,她好奇地望了一眼,“哥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她左手握着一串新的糖葫芦,右手被小红很夸张地包成了白熊掌。 容承湳嗤笑一声,“作精。” 阴黎抿唇,简直想把糖葫芦扔他脸上。 他一把捞她到腿上,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她右手的纱布。 容承湳夺过了她手上的糖葫芦串,阴黎一急,连忙去够,他反手就给扔远了。 她还没和他生气呢,他就大力地把她嘴捏开来看,“啧,小虎牙长得还挺尖,再敢吃糖我立马给你拔了,省得满口蛀牙看得人心烦。” 阴黎一通挣扎,但无奈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她只好口齿不清地为自己争取利益,“惹每天都有杀牙!” “噗——”容承湳笑得胸腔都在共振,“你可太蠢了哈哈哈……” 她真是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解救开自己的脸后,面带鄙夷地抹了把脸上的口水。 容承湳看到她的动作,立马拉下了脸,“你,凑进点。” 阴黎本来想问为什么,但一想到他已经说过两次不要让他说第二次了,于是只好皱着眉略微迟疑地靠近了他。 然后。 只听又一声“噗——”,一股湿润的气流扑面而来…… 阴黎下意识闭眼,意识到什么后,忍不住磨牙,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大幅度起伏,正准备抬手,就听,“你敢擦!” 玛德,我太阳! 容承湳轻哼一声,拿起酒壶往另一只完好的小酒杯里倒上酒,悠哉悠哉地浅酌起来,“要不是我捡你回来,你还在城西捡垃圾呢,还敢嫌弃我。” 人家才不会捡垃圾,再过三个时辰我爸爸派来接我的人就到了,你才捡垃圾,你全家都捡垃圾! 容承湳眉头一压,“还敢瞪我?” 阴黎恨恨地把眼皮扣上。 他躺回去,拿起杯子轻抿,压下的眉头回到正常位置后又开始上挑,“还敢撅嘴?” 阴黎又连忙伸手把嘴巴捂上,“我是瞎子也是哑巴,你别和我说话!” 容承湳嘴角牵起,把她摁到胸口上趴着,“乖,叫声爸爸来听。” 她趁机在他衬衣上蹭干净口水,“我已经十岁了,你才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孩子。” 他掐她的脖子,“我可以。” 阴黎誓死反抗,“你不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 “你违背科学理论!” “谁管那鬼东西。” “……” 他见她没话说了,特得意。 他再次把酒杯满上,将杯子递到她嘴边,“来,赏你。” 阴黎震惊,“我还是个孩子!” “啧,又不可以,又是那屁的科学理论?” 潜台词:此路不通。 苍天……谁来收了这个蛮不讲理的人! 阴黎壮士断腕般,就着他的手,眼一闭,头一仰,然后就开始了无尽的咳嗽。 容承湳嫌弃死了,手腕一转,发现杯里的酒足足剩了一半。 他嫌弃得要命,拎过她放到地上,“滚滚滚,碍眼玩意儿。” 阴黎瞪他一眼,随手揪了把花坛里的草叶就扔他身上,然后飞快转身,撒开丫子地跑。 容承湳脸一黑,摸过腰间就掏出了枪,刚对准人就见她腰一弯,然后那支被他扔到地上的糖葫芦串儿就被她抓走了。 他顿了下,施施然地收回了手,嗤,捡垃圾的小蠢货。 晚上,饭桌上。 容雄不在,容承湳就坐的主位,祝季同站在他身后,柳笑珊坐在他下首,她已经换了身妥帖衣服,应该是才梳洗的,头发还带着水汽。 容承湳拿过一只空碗,揭开瓷白的炖盅,细细地挑出半碗“实在货”后才开始盛汤,盛好后他侧过身将碗朝祝季同一递,“祝副官,你今天卖了大力,这汤是本帅让厨房专门给你熬的。” 另一边的傅管家一听,心里为祝季同默哀三秒。 祝季同看了眼这碗熬得淡黄色散发着热气的浓汤,以及碗底隐约可见的猩红肉片,他疑惑抬头,“少帅?” 容承湳贴心一笑,表现得真真是个甚为体慰的好上司,“都是好东西,一滴莫浪费。” 祝季同拒绝不得,只好接过碗一口干尽,然后才看清碗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容承湳满意地坐下,又把一盅枸杞乌鸡汤推到柳笑珊跟前,“你也补补。” 柳笑珊诚惶诚恐地应下。 桌上一桌子好菜,鸡鸭鱼肉牛羊兔,样样占全。 在这张大理石面的乳白色欧式长桌的桌尾,摆着一张方长三十来寸的小木方桌,桌上齐溜地排开十好几串的糖葫芦。 阴黎就拘在方桌旁的小板凳上,眼前只有糖葫芦串儿,鼻尖是饭菜的香味,耳边是某个人吸大棒骨髓的声音。 容承湳扔掉骨头后擦了擦手,“哟,怎么不吃,难不成是糖葫芦不合你口味?” 太恶劣了!简直太恶劣了!阴黎一拍桌子,“我要吃饭!” 他啧了一声,叹气地摇头,“有些人啊,就是认不清现实。” 阴黎抿唇,祝季同额角一跳。 桌上三个汤,真正属于容承湳的是佛跳墙,他揭开盖子往桌尾的方向扇了扇风,“嗯,这个鱼翅的品质看着倒还将就。” 傅管家忍不住笑,按您的吩咐取的仓库里的珍藏,这还只是将就? 阴黎忍无可忍,已经快要怒而掀桌,“你个骗子!你说的带我回来吃好吃的,你说话不算话!” 容承湳无所谓地笑笑,“怎么,糖葫芦不算好吃的?” “我现在要吃肉!” 他轻敲勺子,“那以后糖葫芦可还吃?” 她一喜,立马爬上饭桌,夺过他手里汤和勺子,“不吃了。” 容承湳大手一挡,挡住汤盅的盅口,“再吃怎么说?” 阴黎简直烦死他了,“再吃剁手!剁手!” 容承湳这才收回手,慵慵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行,到时候我会找把快点的刀,争取齐根断,减少你的痛苦。” 阴黎白他一眼,快速刨饭。 一碗饭吃后,她跳下椅子就往桌尾跑,一把抄过小方桌上的糖葫芦就往楼上跑。 容承湳脸一黑,抬手就往她脚下崩了一枪,“给我扔了。” 阴黎被激得脚下一跳,脚步下意识地躲出一个“s”线。她愣了愣,愣完负气地背过身去,同时狠狠地扔出了手上的糖葫芦,她生气地飞快地跑回来房间,把门摔得咚一声响。 容承湳冷哼一声,收起枪后,接着吃他的饭,但吃了两筷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一转头看清地上的糖葫芦的数目了,他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撩起袖子就往楼上追。 祝季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步三五阶梯的背影。 容承湳跑上楼,砸门,“我数到三。” 他刚要张嘴数第一声,门一下就开了。 那根漏网之鱼的糖葫芦正被她规规矩矩地抱在怀里,一个缺口都没有,连外面的糖都还裹得很完整。 她撅着嘴的样子委屈极了,容承湳心里的火一下就灭了,然后就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他还没被谁骗成功过,这次居然栽到个小孩子手里了,虽然只有那么几分钟。 他掐她的脸,凶狠地呲牙,“敢玩我?” 阴黎将糖葫芦一把拍他衣服上。 大概是没想到她竟然敢攻击他,他被她拍得一愣神。 阴黎趁机一扭头,解救下自己的脸蛋子,退后一步把门狠狠一撘,“你是个暴君!” 容承湳的鼻子差点被门撞扁,他难以置信,下意识就要摸枪。但枪摸出来后,又却只狠狠地踹了一脚,“劳资才不跟小崽子一般见识!” 白色衬衫上黏了些暗红色的糖,他边走边脱衣服。 其实容承湳也是小乞丐出身。没进督帅府之前,再怎么脏怎么乱,只要有口吃的他就通通都能忍。现在条件好了,反而讲究起来了。真不知,该说是环境影响一个人,还是温饱使人矫情。 对,没错,容承湳本质上也是一个矫情怪。矫情怪喜欢矫情怪。 他洗了个澡,刚把头发擦干就听见有人敲门。 容承湳打开门,柳笑珊倚门冁然一笑,“少帅。” 她确实生得好看,有着最贴近时下审美的柳叶眉和m型唇,面部饱满丰盈却毫不臃肿,加上戏子的眼睛总是最传情的。 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 容承湳来了兴致,双手抱胸,“来得正好,本帅刚好想听曲儿了,唱上一段吧。” 柳笑珊摆了个身段,翘起兰花指冲他行礼,嘴上亦是细腻逶迤的唱腔,“少帅~你想听甚么~~~” 容承湳跟着她的曲调摇头晃脑,“珊珊唱什么,本帅听甚么~~~” 柳笑珊见他并未对自己厌恶,提着的心算是稍稍落下。 她挑了昆曲里的经典名段《牡丹亭》。 从寻梦·懒画眉开始唱起: “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縻抓住裙衩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 ” 昆曲对唱腔和身段都很是讲究,柳笑珊嫁进督帅府的这一个月,从来没有过懈怠练功,因为她知道容承湳选中她是出于什么。 刚唱到江儿水,容承湳就抬了手,她止口,“少帅,是珊珊唱功退步了吗?就还剩最后几段您都不愿意听了?” “怎么会?珊珊一曲名动整个容城,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不一定听得到。” “但是嘛……”容承湳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笑得流氓,“时间不早了,自然有比唱曲儿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 柳笑珊一愣,虽然心里有些排斥,但她立马就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赧然的笑脸来,“那让珊珊伺候少帅。” 她伸出手去解他的睡袍,容承湳按住她的手。 他嘴角挂上邪气的笑,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不是本帅哦,此刻有人比本帅更需要你。” “什么?”柳笑珊打了个哆嗦。 …… 柳笑珊来到祝季同的房门口,踟躇了好一会,终是犹犹豫豫地敲响了门。 祝季同开门后见是她,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他打着赤膊,屋里也没开灯,虽然门口光线昏暗,但柳笑珊还是看到了他脑门上的热汗,以及露在外面的微微发红的皮肤。 强烈的有些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脸热地低下头,“他叫我来的。” 祝季同脸色难看,“你没能让他留下你就算了,还被他推到我这,你怎么还没个小孩子会讨他欢心!” 脸上的红韵一下就褪了,柳笑珊无可反驳,只能低眉不语。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比他更需要我。” 祝季同简直想骂人,“进来。” 她才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他拉过抵在了门上。 祝季同两下撕了她的旗袍就往里面冲,他忍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那小小的一碗汤里不知放了些什么补料,刚开始还没觉什么,越到后面后劲越猛。 柳笑珊毫无准备不说,下午受的都还没缓过来,她疼得忍不住痛呼。 祝季同亲了亲她的唇,哑着声,“忍一忍。” 就为着这个吻,女人已经热泪盈眶。 …… 送走柳笑珊,容承湳还没躺上床呢,门又被敲响了,他皱眉去开门。 一米多高的小身板,还抱着个枕头。 “呵,你倒还敢来!” ※※※※※※※※※※※※※※※※※※※※ 头铁作者回来了,看到你们的评论我满血复活啦! 爆肝的5000字(狗头) 容承湳4 容承湳有两个典型的劣根性,一是人善欺谁,马善骑谁;二是一朝得势,便有些内心膨胀、唯我独尊。 这两点劣根性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拜小时候的讨饭经历所赐。 哪怕后来容雄收养了他,让他从此有了无需忧虑温饱的生存环境,但容承湳也只是金玉其外,内里可能就是那种介于草莽军痞和世家贵公子之间的不伦不类。 但如果你和他长久相处下来的话,也是能发现这人有着许多异于别人的独特闪光点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容承湳打开门,“呵,你倒还敢来!” 阴黎抱着枕头,眼神特无辜,清纯三连问,“ 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吗?我睡不着,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他都给气笑了,“你今天一是扯草扔了我,二是作怪骗了我,三还把糖葫芦拍我身上了。我没找你算账已经算仁慈的了,什么时候给了你错觉,竟然妄想让我哄你睡觉嗯?” 她挺直小小的身板,“我拿草扔你是因为你喷我口水还逼我喝酒;我骗你是因为你逗我不让我吃饭;我拍你糖葫芦是因为你掐我脸还凶我。” 容承湳靠在门扉上,抬起踩在波斯地毯上的光脚丫子,轻轻抵住她的枕头,曲着的膝盖那么一绷。 阴黎被他蹬得后退好几步。 “你这是跟我讲上道理了?”他佝腰,看着她的眼睛,“还没长记性呢,告诉你,督帅府我就是道理。” 他说完转身,轻飘飘地散下两个字,“滚吧。” 阴黎把唇抿得死紧,“以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跟你一块儿睡!” 只剩下一尺来宽边要彻底关上的门,霎时停住,接着容承湳爆发出哄笑。 他深灰色的丝绸睡袍上那松松垮垮的绑带因为他笑得不能自已的捧腹动作,一下就散开了,劲瘦的胸膛露出来,堪堪保住两个红点点,下半身还好有条短裤。 容承湳笑够了,抬手擦了擦眼泪花,“你见过哪个做主人的会去求一只宠物来让他哄着睡觉的,你没毛病吧?即便真的脑袋让门给夹了,那我勾勾手不就完了,用得着求?” 论羞辱人,容承湳功力可谓深厚。 “我才是不是宠物!”阴黎愤恨地把被他臭脚丫碰过的枕头扔到他脸上。 容承湳脸一黑,满打满算他已经被她扔过三次,先是草,后是糖葫芦,现在又是枕头。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扛到肩上。 阴黎吃惊,四肢胡乱捣腾,“你要干什么!” “呵…干什么?”容承湳把她摔在床上,摁住她的脑袋就开始抽她屁股,巴掌拍得震天响,“确实怪我,是我的一再忍让给了你错觉,你要是还学不乖,下次我就用皮带抽!” 阴黎脑袋被摁在被子里,呼吸都不顺畅,她最有效的反抗就是蹬腿,运气好的话能踹到他一脚。但容承湳被她踹中两次后,直接暴力镇压,以压倒性的优势完胜。 阴黎心中泪流满面,还有被打屁股更让人羞耻的体罚吗,到底是哪个智障数据给我匹配的这么个小孩身体!我特么要金刚芭比啊!呜…… 虽然身体力量被年龄所局限,但她的敏捷度却是打小训练着的。 容承湳巴掌打够了后,稍稍松了压制她的力气。 阴黎蹬住他的大腿,借力一个侧滚,滚出他的控制范围后,立马扑下床。她顺着惯性往前滚了几圈,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后,“嗖”地就往门外冲。 简直唯恐他哪根筋不对,还要教训她。 她那一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活脱脱一只偷吃被猫逮到、后又抓住机会从猫爪下逃出生天的小耗子。 没毛病,确实跑出了大阵仗大气势。 容承湳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下床,光着脚去关门,嘴里不住嘀咕,“看不出来,蠢东西倒还有点来头。” 没事儿的时候,容大少帅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的,当然有事的时候也一样。 阴黎晃荡着腿一勺一勺地喝着瑶柱粥,桌上没有容承湳,她心情美得不得了,还给柳笑珊夹了个小笼包。 柳笑珊有点错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往她碗里回了一颗煎蛋,“你叫什么名字?” 能唱昆曲的嗓音呐,真是悦耳极了,阴黎嘴角的梨窝一闪,正要张口回答。 “——她叫小叫花子。” 这声音有些慵懒,但真是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容承湳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身上衣服都没换,还穿着那套睡袍。 阴黎横他一眼,干脆扭开头,烦! 柳笑珊赶紧起身,笑着迎他,“少帅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容承湳大刀阔斧地坐下,“我哪天起得不早?” 柳笑珊/傅管家:“……” 他是被饿醒的,昨晚他忙着上楼追那串漏网之鱼的糖葫芦去了,晚饭只吃了一半。后面衣服粘了糖又忙着回房间洗澡,吃饭的事就给彻底抛到脑后了。 吃过早饭后,容承湳把祝季同叫到书房,然后把前线军火补给的事情交付到了他手上。 这等事情,直接关乎到容雄的命了,因此祝季同很是震惊。他真是摸不透容承湳,这人前一刻的所作所为还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后一秒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是交给他,简直让他差点产生了自己深得信任的感觉。 祝季同皱眉,“少帅……这等重要的事情,您不亲自监管吗?” 容承湳打着哈欠,“我还要去补觉,下午还要带珊珊去买衣服呢。” 他这么随意的态度,祝季同不禁犹疑,会不会有诈? “少帅,现在是特殊时期,我只是个副官,按理说这事应该交由护军官才对,我也没有经验。” 祝季同的双肩被他握住,“季同啊,你也说了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得交代给信得过的人去办嘛!” 祝季同心想,如果真是试探的话,大不了他把事情办妥就是了,想必经此一事容承湳也该彻底信任自己了。退一万步,去到军中还能有了解布防的机会,怎么都比留在督帅府有用多了。 心思百转后,祝季同面带感动地颔首道,“少帅对我有知遇之恩,季同万死莫辞,一定不辜负少帅的信任!” “好!不愧是我的副官!”容承湳大力地拍他背,以示支持。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即将有趣事发生的盎然兴意,只可惜低头表忠心的祝季同没有看到。 收拾一番,祝季同正要出发,突然接到个内线消息:战事吃紧,要败了! 他借机偶遇了柳笑珊,然后赶紧将她带进房间,“你好好待在容承湳身边,发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一定按我说的方法去联络线人,如果觉得事情不对,就找机会离开容城。” 柳笑珊被他的慎重语气搞得心跳加快,她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容承湳让我去给容雄补给弹药。” “你要做什么?可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你不能就这么硬生生地往里跳!” “没办法了,前线顶不住了,这是仅存的一线生机。”祝季同将袖子从她手中抽走,拍了拍她的脸,“记住我说的话。” 柳笑珊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他这一走,不管成功与否,两人再见面的机会都渺茫。事成了,他回他的地界当他的四少爷,她则被剩在这儿做好她的少帅姨太;要是事不成,他只怕凶多吉少,她想见他都不知黄泉路上他会不会等一等自己。 柳笑珊苦笑一声,垂下头,视线放在他的第二颗军衣纽扣上。 祝季同伸手,大拇指抚过她的眼睫,“别哭。” 他这一抚,柳笑珊还憋着的眼泪彻底决堤,她撞进他怀里,两只手臂箍紧他的腰。 祝季同其实还没说完,但后半句话被她这情真意切给卡得不上不下,半晌还是给咽回去了。 他本来是想说:别哭,省得下午你和容承湳去买衣服的时候被他看出端倪来。 祝季同走了,由容城北上,一路要经过三个省,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当然,他根本就没想着回来。 容承湳带着柳笑珊去买衣服,其实是个幌子,柳笑珊可从没央求过他带她去逛街,是容承湳自己喜欢看些稀奇玩意,因此把由头扣在了姨太太的身上,外边还以为容大少帅多宠自己的女人呢。 好在容承湳缺点一大堆,唯独不抠。只要耐心地陪他逛完他想逛的东西,接下来你有什么要求,不管是买衣服还是买包包,他保准一口答应。 容承湳喜欢洋人做的新鲜玩意,其中最爱进口枪支,可惜这个东西在商场里见不着。 他随意逛了逛,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于是就领着柳笑珊进了百货商场,“你旗袍挺多的了,这次选点不一样的,去吧,我坐在门口等你。” 柳笑珊心有忧虑,因此不是很在状态,她勉强一笑,“听说督帅不喜洋装。” 容承湳眉头一皱,“你是穿给我看还是穿给他看?”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了,柳笑珊赶紧解释,“我只是怕触了督帅霉头,给少帅您添麻烦。” 他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进去,你今天怎么这么磨叽,老头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说不准呢。” 柳笑珊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然后拿过导购递过来的画报,点了几样化妆品来试用。虽然招了顿烦,但到底打听到个不算消息的消息。 容承湳坐了会儿,闲来无事也拿过一份画报看起来,上面是这一个月的新品,他看到最下方的几件童装时来了兴致。 他给在画报上指了指,“这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这栋百货大楼足足有七层,今年年初才完工。 他上到三楼,由楼梯口向右拐,各式各样的童装映入眼帘。 他正想大手一挥,让人有样拿样地装回去,突然又想到,难道不是把人叫过了当面试穿更有趣? ※※※※※※※※※※※※※※※※※※※※ 我明天大概要大面积地捉下虫,反正你们但凡看到有修改都不用点进来啦,剧情我一般不会修的,主要是提升阅读顺滑感。 我可太蠢了,现在才看到app上的一键感谢营养液(大字躺尸)感谢在2020-03-01 23:59:22~2020-03-02 23: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倒加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容承湳5 阴黎正在督帅府溜达,还没逛够就被通知要去百货大楼。 她是知道容承湳和柳笑珊出门逛街去了的。她问司机让她去百货大楼干嘛,司机只说是少帅吩咐的,没说什么事情。 她皱了皱鼻子,爬上了老福特汽车,难不成臭混蛋又要作什么怪? 整个华东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容城,其中又属城东最为热闹。路面平整开阔干净,各式各样的标志牌铺天盖地却乱中有序。那人力拉的黄包车都得皮质座椅再加块儿软垫的,要是寒碜了可接不到客人。 她下了车,自有人把她带上商场三楼。 容承湳没事儿便把那把勃朗特手.枪拿在手中把玩,不是套着扳机转圈,就是拆了重新组装。 这都还算好,他自娱自乐不打搅人。但等到后面不耐烦了,他恶劣性子一起来就非要硬拉着别人和他一起玩。 他时不时地就把枪对准售货员和挑衣服的买客,手腕一挑,嘴里还应景的“啪!啪!”,搞得人家惶恐得扔下衣服就要逃命。 他倒好,一见人家想逃命就开始嚷嚷,“不许动哦,否则我可保不准走火哦。” 真真是容城恶少,一个以恶作剧为趣的恶魔。 售货员就要哭喊求饶,容承湳牵起嘴角,温柔了声音,“吵到我耳朵了后果也很严重哦。” 一旁的挑衣服的妇人只感叹流年不利,竟然在童装区也能碰到这个魔头。 能逛得起百货大楼的,自然非富即贵,这位妇人也算是小有来头。他的丈夫在容城一所大学就任校长职位,只不过知识分子不爱和手握政权的军阀多打交道,因此妇人只是单方面熟悉容承湳,对方却压根认不得她。 妇人被他拿枪指着,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她正想搬出丈夫来套近乎,企图以此来让他放过自己,却见对方把枪一收,笑嘻嘻看着她,“过来。” 过来?妇人吃惊。但无法,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听话地朝他的方向踱去,可是她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个脆嫩的童声,“哥哥,你要给我买衣服?” 妇人转头,只见一个白嫩嫩的小女娃,约摸四尺来高,有着一双精神的大眼睛,菱形的唇,水润绯红。 阴黎上到三楼,竟然见容承湳坐在一堆童装中间,简直难以置信。 不管是女娃、女孩还是女人,只要是女性,谁能抵抗美衣的诱惑啊! 她迈开她的小短腿,跟屁股上安装了个火箭炮一样,“嗖”地冲到他怀里,然后“吧唧”啃了他一口。 一旁站着的妇人看傻眼了,没听说督帅还有个女儿啊? 容承湳把她扒拉开,将她两只手反擒在身后,神情无比严肃认真,“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故意把口水涂到我脸上,下面我要以冒犯君主罪将你逮捕。” 阴黎:“……”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傻子。 短暂沉默,他眼睛一眯,“为什么不配合我?并且你这是什么表情?你难道不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不,并不,没有一丝一毫,我才不想和傻子做朋友……要不是敌强我弱,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她讨好一笑,“君王殿下,我并非有意冒犯,您能否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我?” “或者…”她仰起白嫩嫩的小下巴凑到他嘴边,“您可以亲回来。” 容承湳嘴角愉悦地翘起,单手扣住她两条细胳膊,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了她的脸,“我得纠正你的错误,你该自称本宠,并且我可没有和阿猫阿狗亲热的癖好。” 阴黎嘴角一耷拉,眼皮下压眼神上斜,“如果你待会儿买一堆新衣服给我的话,我还可以试着原谅你。” 他冷哼,“再敢冲我翻白眼,我直接抠了你这对眼珠子。” 她赶紧将眼一闭,嘴巴一抿,靠在他肩膀上不说话了。 容承湳跟个抖m一样,她一不反抗了,他又觉得没劲儿了。他把她从身上拎了下去,没好气儿地,“滚去试衣服。” 阴黎活了过来,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就跟着被枪吓得虚脱的售货员去试衣间,那边已经放着他挑好的大一堆衣服了。 她走过去一眼就相中了一条无比华丽的刺绣镶钻蓬蓬裙,这条裙子,穿上就是小公主! 她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裙子,急不可待地跑到他面前,然后挺胸收腹,耳朵肩膀臀部在一条直线,高贵优雅地伸出手臂,“公主现在允许你亲吻她的指尖。” 容承湳抱胸后仰,“嗯,还将就,再试试别的去。” 她绷住的高姿态一秒松懈,星星眼地看着他,“那这条裙子过关了哦,买它!” 容承湳回以亲切微笑。 阴黎握拳,yes! 她像个不知疲惫的永动机,将那一堆衣服里的她看得上的全都穿给容承湳看了一遍。她足足试了有二十多套衣服,折腾了近两个小时。 到最后,容承湳一边剥橘子,一边等着她,怕她试衣服试累了,还贴心地往她嘴里塞了橘瓣儿。 阴黎换好最后一套衣服:上坎肩、棉布裙、短袜套浅口鞋。 她直觉差不多了,在他跟前转了个圈,“这是最后一套了,不试了,够了。” 容承湳又塞了瓣橘子进嘴里,不住点头,“嗯,不错,这个也好看。” 她吊住他的胳膊,嘴角的酒窝里装着甜酒,“我那个房间的衣柜太小了,装这么些衣服好勉强的,可不可以换个大点的?” 他连连应下,“大衣柜确实好。” 阴黎兴奋得跳脚,“我太爱您了!您简直是最英明神武的少帅大人!” 买买买真的太开心了,之前忍屎忍尿亦忍不下的这么个男人,现在她决定对他另眼相看了! 她回到试衣间去换回最初的衣服,他在外面笑得一脸的人面兽心。 等她出来,他站起身,将手里的橘子皮扔给一旁跑腿的司机,“走吧,回了。” 阴黎小跑着跟上他,牵住他的手,“那我的那些衣服是让商场的人送到督帅府吗?” 他睁大眼,一副吃惊非常的样子,“为什么?” 阴黎动作一顿,退后一步,放开他的手,做垂死挣扎,“……你说很好看啊,还说帮要我换个大衣柜?” 他嘴角扬出最大的弧度,“没错!” “……” 再不明白自己被耍了就真的蠢了,她面无表情,在心里告诉自己别生气,一生气敌人就快活了。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阴黎脑袋里刷屏着这句话,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上车,面无表情地回到督帅府,面无表情地上楼,然后——“嘭”地关上门:我特么要撕枕头撕被子撕个这个狗男人! 容承湳嘴角的笑从出了百货大楼就没消下去过,他感叹这养宠物的日子当真是快乐啊! 老管家接到电话,吩咐司机又跑了一趟去接人,原来是容大少帅自己走了,却把姨太太给落在商场了。 晚饭时候,桌上只有两个人。 得了指示,老管家上楼去敲门。 容承湳夹起一只烤鸭腿,“她说什么了?” 对方不会下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不过派人去问也不是真的想请小宠物下来吃饭,主要就是想听听有趣的小宠物会说些什么。 “小小姐说她要自闭一会……” 容承湳愉悦一笑,“成,让她自闭一会儿,都别去打扰她。” 把被子当狗男人踩够一千八百脚之后,阴黎力竭地躺倒在地毯上,算是间接把心里憋着的气给释放出来了。 她这个年龄是长身体的阶段,一顿不吃就能饿得劳肠寡肚的,虽然也很想骨气一点,但事实是还没忍过十二点她的肚子就已经强烈抗议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霸气侧漏地打开门,神色自然地按亮壁灯,咚咚咚地跑下楼梯,准备昂首阔步地走向厨房……因为这种情景大多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她偏要理直气壮一点!本小姐只是下来喝个水,我怕谁? 进厨房要路过饭厅,阴黎“一不小心”就瞟到饭桌上的两个大食盒,她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进到厨房接水。 阴黎上楼梯的脚步一顿,虽然知道容狗肯定不会好心地给她留吃的,但万一是管家爷爷留的呢?何况我也不吃,就看看里面是啥呗。 所以说啊,人之所以堕落欲望的深渊,总是因为替自己找了借口,还忍不住作天真的幻想。 她折回饭桌,嘴里开始分泌唾液,揭食盒盖子的手轻微颤抖。 但食盒一打开,她的脸色一下就臭了。嘴里分泌的不是唾液而是毒液,她真特么想满嘴剧毒好咬死那丫的! 食盒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揭开这个盖子你就是小狗! 她愤怒地将那张纸给撕得稀巴烂,然后揭开另外一个食盒,果不其然也是一张纸条:揭开这个盖子你就是小猫! 啊!!!!无耻容贼,我要生啖你肉! 阴黎愤而转身,一下就对上了容承湳含笑的双眼,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旋转楼梯上,此时正依着扶手栏杆,直到她转身他才爆出笑声,“你可太蠢了哈哈哈……” 士可杀不可辱,阴黎怒发冲冠,三两下冲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退,“哥哥,赏口吃的吧,我这身板已经很是显小了呜……” 容承湳被她撞得不稳,偏偏两腿又被她抱在怀里给并住了……他身形一歪,一屁股跌坐到楼梯坎上,只觉尾椎隐隐作痛,“你竟然敢袭击本帅!” 阴黎:“……”这不是我本意。 知道肯定要不到吃的了,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最大程度的远离他,贴着墙壁上楼梯,两步绕过他后飞快往房间跑,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 容承湳还在龇牙咧嘴,替他监视阴黎有没有跑出房门的护卫队长赶紧现身,把他给扶了起来,“少帅,要不要我去找点药给您擦擦?” 容承湳站起来后拉了下筋,“滚,回去值你的班去。” “……是!” 他一高一低地上楼,站在某人门口敲了三声,“开门!这门要是让我给砸了,你以后就只能睡一间没有门的卧室。” 阴黎打开门,可怜巴巴地仰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袭击你。” 容承湳扯了个没有意义的嘴角,“我信,但是滚过来给我揉腰。” “……”她乖巧点头,扬起明媚笑容,“好的,我的荣幸。” 她跟着他进到他的房间,容承湳直接脱了睡袍,就穿着个短裤。 他双手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用点劲儿。” 阴黎不禁怀疑他的皮是不是比猪皮还厚,她手都摁酸了他还在喊用点劲儿。 她停下按揉的动作,放松了下五指和手腕,“要不我用脚帮你踩吧?” 他半侧过身,眼含警告地瞥她一眼,“你倒是试试看。” 阴黎欲哭,但他根本不为所动,重新趴回去后,“不许停,继续按。” 又二十分钟过后,他被她的卖力按摩服侍得昏昏欲睡。差不多又过了五分钟,他还没睡着就感觉腰上的力度以秒速开始变弱,大概又过了三十秒,他的背被砸了一下。 容承湳半眯着睡眼把砸了他的那块石头给薅开,然后一把推下床。 这么个自由落体运动,地毯再厚也不可能没有知觉,阴黎在梦里感觉被车撞了,身体条件反射地紧张,小腿一下就抽筋了。 她赶紧弓起身子往回掰脚,简直疼得说不出话来,好大半天才缓解。 容承湳半梦半醒间,梦到自己被狗给咬了一口,然后那只狗还拱到他怀里来了。他本想抽它一顿,但睡得太舒服,使不起劲儿,最后报复般地把它当抱枕夹着睡了。 阴黎一大早就醒了,饿啊,晚饭都没吃。容承湳睡相丧心病狂,她半夜简直没被他闷死,起床时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扒拉开他这只八爪鱼。 容承湳的赖床病并没有让他在起床时看到那只“狗”,但他手上那个浅浅的牙印告诉他做的梦是真的。 阴黎心心念念着她昨天试的那些衣服,于是在容承湳起床后缠了他一整天,从屋前到屋后,由晓之以理到动之以情。 容承湳骂也骂过了,威胁也威胁过了,差不多已经到了见她就躲的地步,“你是块儿牛皮糖吗?我到哪儿你就到哪!还有你那张嘴,机关枪吗,噼里啪啦都不带个哑子儿的!” 他最后被她闹得没办法,“行了!我给你件更好的,绝对一件抵那二十多件!” 她皱眉狐疑,“真的假的,哪有这样的衣服?手工定制吗?奢侈品大师的限量设定?” 容承湳不屑,“呵…当然。” “贵吗?”她就只关心这一个问题,贵的就是好的,便宜的就是坑爹。 他继续不屑,“无价。” 然后过了三天,阴黎收到了那件所谓无价的衣服:一套缩小版的灰扑扑的军装,黄色肩章上一颗星都没有,却签着容承湳的大名。 阴黎:“……”来人,提我的四十米大刀! 更过分的是,在她收到衣服的当天下午,她的房间就开始了敲敲打打,木工说遵少帅的吩咐,给小姐您换个大点的衣柜。 她愤怒了,羞辱,赤.裸裸的羞辱!我特么还要大衣柜来干啥,挂这件破烂吗! 阴黎忍无可忍,找到容承湳将军装扔到他面前,“我!要!和你!决斗!” 他笑嘻嘻地叉手抱胸,“哦?怎么个决斗法?” ※※※※※※※※※※※※※※※※※※※※ 爱你们的评论,让我感觉终于联网了,嘻嘻嘻~ 容承湳6 容承湳抱胸,围着她转了两圈,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就你这身板,还和我决斗?信不信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给碾死。” 他说着伸出食指往阴黎额头一点,她没有防备后仰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阴黎怒目而视,爬起来转身就跑。 容承湳耸耸肩,悠哉悠哉地躺回椅子。 下属过来汇报情况,“少帅,北边闹了饥荒。” “北边闹饥荒关我们什么事儿,该操心的是季良筹。” “少帅,城里的粮价从前天开始就在上涨,到今天下午一斤米已经比平时贵了0.2块大洋。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还‘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哪些没脑子的人传的谣言?”他幽幽的转过头,那双狭长的眼睛发出慑人的光,“所有粮商都在抬价?” “倒也不是,差不多有一大半的粮商都在抬价。” 容承湳皮笑肉不笑,“是哪家最先涨价的?” “朱氏米面。” 下属知道恐怕又有人要遭殃了。 容承湳笑容加深,“带上一个排的人去把朱氏米面给我围了,然后把朱晁给我抓过来。” “是!” 城东的“兴阳路”是粮食一条街,此刻仅剩的没有涨价的几家粮店门口全是排着长队的老百姓,道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抢破头的混乱情况,但再过两天,等这几家粮店仓里存的粮食差不多卖到见底儿后,想来老百姓是没有那个涵养再讲秩序好好排这个队的。 一个排的士兵,足足有三十二个人,到了兴阳路后,他们直接冲天鸣了一枪。 一响枪响后,堵着路的老百姓赶紧躲开,纷纷让路。 领队军官手一挥,“去,给我把朱记米面围了!” 三十二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军靴迈出铿锵之声,瞬时就将挂有红底黄字招牌的三家粮铺给包围了起来。黑色哑光的□□齐齐举起,枪口全部对准店铺大门。 排队买米的老百姓纷纷转过身来看戏。 朱记的掌柜赶紧迎了出来,他双手合十,又惧又怕道,“军爷,这……这……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啊!” 领队的军官跟容承湳混久了,把他那身邪气学了个彻底。只见手.枪一扬,枪口就抵在了矮胖掌柜的脑门上,掌柜骇得直打摆子。 “正经生意人?正经生意人会刻意哄抬粮价制造恐慌?” 掌柜正要开口解释,军官直接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再敢危言耸听就把你抓去吃牢饭,朱晁呢,叫他出来,我们少帅要见他!” 他这两句话刻意拔高了声音,周围看戏的老百姓顿时鼓起了掌,其他涨价的粮铺纷纷将门掩了,生意也不做了。 掌柜哆嗦着摇头,“我们……我们老板去城西查铺去了,不在这边啊。” 军官手一招,“一队给我进去搜,二三四队跟我去城西。” …… 容承湳也没挪窝,就躺在遮阳伞下等着,倒是假情假意地让老管家泡了壶茶。 见人压着朱晁过来,他大声喝道,“粗鲁!我让你们去请朱老板,你们就是这么请的?” 领队军官一个立正,“属下领罚。” “赶紧给朱老板道歉!” 朱晁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干瘦,个头矮小,穿着一身浅色长衫,脚上是皮鞋,脸上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头发稀疏却还抹了头油梳成了三七分。他惶恐摆手,“少帅使不得使不得,言重了言重了。” 容承湳手一挥,让人退下,然后拍了拍身侧的椅子,“朱老板过来坐。” 朱晁先是弯腰点头,后才坐上了那把深色藤椅。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收到眼神,上前斟好茶水。 容承湳慢悠悠地开口,“朱老板可知我请你过来所谓何事?” 朱晁惶恐地起身,点头哈腰道,“大……大概清楚。” 容承湳挑眉,然后给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少帅,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朱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上,“少帅请看,这是我前日收到的恐吓信。” 容承湳一目十行地看完,冷笑一声后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茶杯都被震翻,“你就因为这屁都不是的一张纸就开始哄抬粮价?” 朱晁膝盖发抖,“少帅……这粮价不是我恶意哄抬的啊,实在是卖粮的同行几乎都收到恐吓信了。” 容承湳眼睛一眯,“都收到了?” 朱晁抹抹头上的冷汗,“少帅,千真万确啊。” 容承湳站起身,“本帅知道了,前线正在打仗,你们在此时哄抬粮价无异于动摇后方根基。你回去告诉你那些粮商,让他们乖乖把粮价降下来。恐吓信的事情我会让人去查,另外本帅也会派人保证你们的安全。” 朱晁忙不迭地拱手应下,“少帅……那我就先回了?” 容承湳往西侧的别墅走去,边走边回道,“要不我再留你吃个饭?” “不敢不敢……”朱晁逃似的出了督帅府。 西侧的别墅是办公区,容承湳走进别墅就是一声怒吼,“——滚下来开会!” …… 晚饭时间,桌上又只有两个人。 又不吃?容承湳眉头一皱,“去把小叫花子给我叫下来。” 柳笑珊见他神色恼怒,坐在一边不敢动筷。 丫鬟小红跑上楼又立马跑下来,“少帅,小小姐不见了!” 容承湳眼睛一眯,“再说一遍?” “……小小姐不在房间里。” 容承湳眉头平了,但周身气压反而更低了,他提起筷子开始刨饭,“我这顿饭吃完之前把她给我搜出来。” 他一碗饭吃完,众人还在找,于是他加了一碗饭。等第二碗饭见底了,众人还是没找到,他沉着脸又加了一碗饭。 吃了三碗饭,容承湳把筷子一拍,“她出督帅府了?” 老管家上前回话道,“问过守门了,小小姐未曾靠近过大门口。”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谁?” “貌似……是少帅您。” 容承湳眉头一皱,思索半晌后,“去把那件衣服拿过来,就是我给她做的军装。” 老管家亲自去衣柜里将那套衣服取了出来。 容承湳接过,捏了捏各个衣兜,然后从裤包里掏出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行字: “臭混蛋我要和你决斗! 你如果能在一天之内找到我,我就认输。 如果不能,就算你输了,你输了就要给我买衣服!” 他看完,轻笑了声,“小蠢货还挺自信,我输了就要给你买衣服,你怎么不写你自己输了又要怎么样?” 这么大个督帅府,真要好好搜找,那也是一个大工程。 他站起身来,吃得太撑,直接打了个饱嗝,“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管她。” 众人松一口气,倒真怕少帅降罪。 容承湳叫上司机出了门,这个时候百货大楼已经歇业了,但他硬是一个电话叫人过来开了门,最后倒也多付了一笔辛苦费。 回了督帅府,他叫每个人都拿上一件衣服去各个房间还有外面的各个角落里转去一圈,边转边喊。 喊什么? 喊:小叫花子快出来,衣服买回来了。 容承湳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是藏着的那个人还是没出来,他就越等越没耐心,最后烦躁地把众人都叫了回来。 啧,她蠢你也跟着蠢?容承湳一撑膝盖从沙发上起身,“衣服都拿去烧了,一件不给她剩!” 老管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容承湳上楼回房间,一打开门一个小人就冲了过来,他条件反射地要踹出一脚,但最后却是把人给接住了。 阴黎趁机爬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嘿嘿,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容承湳托着她的屁股,哼笑一声,“出来晚了,衣服已经烧了。” 阴黎目瞪口呆,赶紧从他身上滑下去,正要往门外冲,就被他揪住衣领子给拉了回来。 “刚才躲哪了?我这个房间可以被仔细找过的。” 她哭丧着脸,“我的衣服啊,让我去看看我的衣服去。” “说了我就让你去看。” 她抿了抿唇,“说了你不准骂我。” 他一挑眉,“躲哪的?” “我躲在你的保险柜里的……” 容承湳转头看了保险柜一眼,“哪里来的密码?” 阴黎小脸一仰,特得意,“我试出来的啊。我按照排列组合的方式没一会儿就试出来了,你设的密码太靠前了。” 她冲他做个鬼脸,“略略略,你是个大笨蛋。” 容承湳冷哼,“你开我保险箱的行为已经够被枪毙一千次了。” 阴黎张大嘴,“可你那里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所以你才这么容易打开了它,并且现在才还活着站在这,珍惜吧小蠢货!” 他说完蹲下来直视她,“你该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阴黎瞪大眼,“喂!是你自己二话不说把我给带回来的,你居然反过来怀疑我!我在你这还要受你的气,谁稀罕跟你回来啊!” “你不稀罕?我不捡你回来你就是个小叫花子。” 她一叉腰,“我认真地告诉你,我才不是小叫花子!而且你捡我回来了,你不还是叫我小叫花子?” 容承湳有点乐,“这是本帅对你的爱称。你不是小叫花子莫不成还是个千金小小姐?” 阴黎无语,“本来就是。”她眼珠子一转,“我也给你一个爱称,你喜欢大叫花子还是臭混蛋,我觉得第二个更适合你。” 他一横眉,“哼,只准我给你,不准你给我。” “凭什么!” 容承湳施施然地朝席梦思床垫走去,声音贱兮兮的,“凭我喜欢咯。” 阴黎朝他一吐舌头,然后跟着他爬上床。 容承湳眉头一皱,“你干嘛?” “睡觉啊!”她理所当然道。 “滚回你自己房间去。” 她将被子一卷,“我不!新衣柜一股臭味,影响睡眠。” 容承湳嘴角一抽,“你还能再矫情一点?” “能!” “你没吃晚饭就不饿?” “我吃了的哟~四个烤鸡腿~”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你别告诉我你在保险箱里啃的鸡腿。” “……怎么可能!快点来睡吧,快点,被窝我都暖好了。”她殷勤地拍拍身侧。 容承湳明显不信。他翻身下床,走到保险柜前,打开了保险柜的门,里边霍然四根鸡腿儿骨头!还有擦手擦剩下的纸!这特么要多闷几天还不生qu??? 阴黎见状跳下床就要跑,被他轻轻松松给逮了回来,然后按在被子上又是一顿乱抽。 她扭着屁股乱躲,“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屁股,太没尊严了!!!” “尊严?屁的个尊严!我没拿皮带抽你都是好的了!” “唉唉唉!我真的知道错了嘛,别打别打!” 一顿抽完,容承湳出了气,他把她拎下床,冲着保险柜的方向踢她一脚,“去把那玩意弄干净。” 她皱着一张小脸,“可不可以让下人去弄嘛,太恶心了。” 他声音一高,“你也知道恶心!” 阴黎爬上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你叫别人去收拾嘛,你想想我这双手捡完鸡腿骨头以后还要抱你的。” 容承湳想了想那个画面立马被隔应到,一把拍开她的手,“你个蠢货啃完鸡腿是不是没洗手?” 阴黎委屈巴巴地抬手给他看,“洗了的。” 他冷脸斜眼地瞪着她,最后却还是下床去叫人进来把保险箱给收拾了,又给搬走了。 躺上床,阴黎几次要靠近他都被无情推开。 他再次把她踹到一边,“我刚下去的时候,那堆衣服还没开始烧呢,好像是说没有煤油了。” “什么?”阴黎一瞬坐起身。 “现在下去或许还能抢救几件。” 她听闻精神一奋,掀开被子就往外奔,容承湳嘴角咧开一个邪笑。 阴黎冲到楼下,小红正拎着拖把在拖地,她几步跑到她面前,“我的新衣服呢???烧光了!!!” 小红一愣,“啊?没有啊,傅管家本来准备明早烧的,刚才少帅下来说不用烧了。” 阴黎长舒一口气,她转身上楼回到容承湳房间门口,一扭门把手,嗯??? 门特么竟然锁死了!!! ※※※※※※※※※※※※※※※※※※※※ 只挤出来四千字,木有了,明天再更四千,后天再更四千,就酱。(剧情要拉快点了) 容承湳7 桂花渐渐开了,清晨的薄雾带着幽香。 阴黎趴在露台上,底下花园里柳笑珊正在压腿。 “你怎么不吊嗓子了?”她要站在凳子上才能保证双手抱胸轻松地靠在石栏上。 柳笑珊诧异地抬头,看见她后给了一个微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吊嗓子,会吵着少帅。” 对于这个比自己更得宠的小女孩,柳笑珊心里并无嫉妒,无意争宠,所以并无嫉妒。 “唉,居然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吊嗓子这么好听,他还嫌吵。” 她摘了露台上的一朵茶花抛下去。 柳笑珊慌忙地接住花,就又听她继续道,“你长得也好看,不如跟我回家呀,给我做丫鬟去。” 这口气实在是狂妄,说得好像做她的丫鬟是什么天赐的福气一样,比得过督帅府的少帅姨太太? 柳笑珊将茶花别在发间,笑而不语,但却不是嘲讽阴黎。只因不管是做姨太太还是做丫鬟,都不是她能自主决定的事。 阴黎正想继续鼓动,就听旁边露台传来响动,然后容承湳的脚就从玻璃门里跨了出来。 她立马扬起大大的笑脸,“哥哥,你今天起得好早。” 柳笑珊恭敬站好,“少帅。” 没睡醒的人,脸臭得不行,“我再不出来,有的人就该把我的姨太太给拐走了。” 柳笑珊有些尴尬,正在思索要怎么开口,就见露台上的小女孩将凳子移了个位置,两三下就爬上石栏,那张明媚的笑脸上,两个酒窝盛着朝阳的光,“哥哥,你会接住我的吧?” 容承湳眉头一皱,“不许跳!” 阴黎嘿嘿一笑,微屈膝盖,两手划船,眼睛紧盯着对面的石栏。 柳笑珊在下面看着都觉得惊险,两个露台之间的距离目测有三米,以她那个小身板是不可能跳过去的。就算跳过去了,那十几公分宽还被打磨成了圆弧形的露台石栏也不容易站稳脚。露台下方的地面铺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花岗岩。 “小小姐,这太危险了,你别跳。”督帅府里的人都这么叫她,柳笑珊也跟着这么叫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容承湳简直想拿根杆子把她捅回去,“你还能再蠢点?” 阴黎撅嘴,耸耸肩,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的跳。她蹲在石栏上,两只手扣住石栏外边缘,一条腿往后伸下去踩实凳子后,另一条腿再跟着踩下去。 她嘴里还不住念叨,“你这样随意地扼杀小孩子的好奇心是会阻碍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过程的。” 对此容承湳回以一个嗤笑。 懒得理这个二货,他转身回了房间,钻进被窝开始补觉。 才刚躺下,就有敲门声响起,他不耐烦地拿枕头把耳朵一蒙,“滚——” 敲门声停了一瞬,继而砸得更大声,容承湳忍无可忍地下床。 门开了,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女孩笑得一脸欠揍(其实还挺可爱),他扯了她一侧的小辫子,“你聋了吗?我叫你滚,你没听见?” 阴黎顺着他的力道偏头,笑嘻嘻地扑进他怀里,勉强能够到他脖子,“哥哥抱!” 他一把推得她后仰,“滚出去,再敢吵我,打屁股伺候。” 阴黎撅嘴,不甘地后退两步,然后出其不意地一个冲刺,完美地吊住了他的脖子,两只腿也紧紧把他夹住。 容承湳被她撞得连连后退,他脸黑地托住她的屁股,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下,“一大早的发什么疯?” 阴黎被打了也不和他计较,“你今天可不可以带我出去玩?我穿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绝对给你挣够面子。” “谁稀罕你给我挣面子,不带!我睡觉去了,不准吵。”说着他掰开她的手,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 阴黎也不气馁,后脚就跟着他钻进被窝。 他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这个蠢货又要像之前缠着自己要衣服一样打持久战了。他捂了额头,然后妥协道,“让我睡觉,你敢多说一个字,这事儿就没门儿!” 那双黑亮的眼珠子闪出喜悦的光彩,阴黎咧开一个笑,然后自发地捂住嘴,眼睛弯成月牙不住地点头。 他翻了个白眼,侧了个身背对她开始补觉。实在是困,闭上眼后没多时他就开始迷糊了,感受到后背贴上来一个小人,容承湳一拍腰间的手,嘟囔一句,“滚下去吃早饭。” 阴黎跟着他睡了一个回笼觉,见他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就轻手轻脚地下床出了房间。 柳笑珊刚吃完早饭没多会儿,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阴黎走进一瞧,那分明是一份战地报纸,“珊珊,你还对打仗的事情感兴趣?” 柳笑珊心里正想着事儿,被她一惊,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也就没怎么觉得对方一个小女孩这样叠呼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阴黎叫得太自然,于是她接受得也很自然。 柳笑珊把报纸一盖,“没多大兴趣,但总归要关心关心的,毕竟这些事情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对战事有些了解总是好的。” 傅管家这时走了过来,“小小姐,灶上温得有粥,现在吃吗?” “嗯!饿了。” 端过粥碗,阴黎坐到她对面,“我想听你唱戏。” 柳笑珊微愣,但也点头道,“想听什么?” “你最拿手的是什么?” “经典名段都还算是过关,像《牡丹亭·游园》、《长生殿·弹词》或者是西厢记、玉簪记?” 阴黎听得直摆手,“老唱这些苦情戏容易把人的心气儿给唱没了,跟着戏里的角色陷进那情情爱爱里,好像一没了情爱就活不下去似的。” 小女孩一本正经,柳笑珊不禁失笑,“倒是受教了,那你有什么想听的?” “你唱穆桂英挂帅,要唱出几分豪气来。” “这……”她无奈摇头,“那是豫剧,我学的是昆曲,不一样的。” 阴黎又摆手,“一通百通嘛,你去现学现卖。” “……”在督帅府混口饭吃可真难啊…… 吃过早饭,阴黎溜达到督帅府的后院,看到了容承湳的那匹五花马。她从一旁的木架上拿过一把干草,递到了马嘴巴边上。 那马儿直接冲她打了个响鼻,脑袋一歪,圆溜溜的马眼睛斜视她,根本不屑理睬。 阴黎:“……” 她气得直接把草扔它马脸上,“你个臭家伙,简直跟你主人一个样!” 五花马再次打个响鼻,鼻翼微张,脑袋乱甩,脚下的蹄子威胁般地踩动…… 阴黎见状,屁股一扭“嗖”地跑离马厩。 她回了别墅,柳笑珊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老管家带着老花镜,在看柳笑珊之前看的那张报纸。 阴黎百无聊赖地扑倒在沙发上,“哥哥怎么还没起床啊……” 老管家正了正眼镜,笑道,“少帅但凡每次被吵醒,之后都得睡到中饭时间才会下来。” “什么!”她蹭地爬起来,“他怎么这么能睡???” 老管家摊手,“这个问题啊,连督帅都无解呢。” 她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然后长长地悲叹了一声。 阴黎轻轻地扭开门把手,缓着脚步走到容承湳面前,然后蹲在床边单手支着脑袋盯他的睡颜。 臭混蛋就是臭混蛋,睡着了还是那副贱贱的欠揍的样子。 他的睫毛很稀很细,但是长得很长也很整齐,两根两根一组地排列开来,标准得就像假睫毛贴一样。 她叹口气,好难玩啊。 殊不知,她这副无聊透顶的模样像极了她口中某个总爱捉弄人的臭混蛋。 阴黎腿蹲麻了,就干脆坐到地毯上,佝着头玩手指头。 她给每个手指头指定了相应的角色,左手大拇指是容承湳,右手大拇指是她,她带领着一众将领——剩下四个右手指头,将容承湳杀得片甲不留。 她正杀得起劲儿,想象着他跪着求饶痛哭流涕的样子,脸上乐呵得不行。 突然左边的小辫子被提溜了起来,她头皮一痛。 “——你嘀嘀咕咕地在编排我什么呢?” 容承湳的声音带着微哑,刚睡醒的缘故,听上去倒像是比平常时候多出来丝温柔。 阴黎一喜,立马扑上床,“哥哥!你可算醒了!” 他抬起一只手把被子支起,另一只手将她拽进被窝,轻轻松松就凭修长有利的四肢把她给五花大绑了。 他眼睛一闭,下巴搁在她头顶的发漩儿上,“没有,还没醒,我还要睡。” 阴黎挣扎不脱,费了好大劲儿也只是把鼻子从被窝里给解放出来,“你骗人,说好带我出去玩的!” 他依旧是那个懒懒的微哑的嗓音,“下午去。” “不!这里无聊死了。” “你没得选择。” 阴黎气得简直想咬死他,“你对我不好我就回家了,才不要待在你这里!” 容承湳抱着她躺平,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你老说这种话,我让人去打听过了,容城没有哪家走丢孩子了,你分明就是个小叫花子。” “谁说的!”阴黎撑着他胸口,骑在他肚子上,“我才不是小叫花子,我说出来我的来历能把你吓死。” 他一挑眉,“你那骄傲的样子简直让我倒尽胃口。“ 她正要张嘴,他又截话道,“作为惩罚,你现在去帮我放好洗脸水再挤好牙膏。” 阴黎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然后二话不说耸开被子就要下床,太激动以至于踩了他肚子一脚。 她边跑边回头道歉,“我错了错了,绝对不是故意攻击你,绝对不是!” 容承湳冷哼一声,没有多少好脸色,倒不是因为肚子被踩了一脚,而是想着管你什么来历,到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人。 根本不屑听完阴黎后面的话的容承湳,并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此刻的傲慢自负而付出代价,甚至恼怒非常。 阴黎伺候完他洗漱,等他换完衣服就推着他下楼,“我们中午在外面吃好不好?” 容承湳可有可无地打了个哈欠,“随便你。” “哥哥你最好了!” 容承湳嘴角轻勾,还算受用,也就任由她拉着,跟跳踢踏舞一样下了旋转楼梯。 两人坐上车,他问她待会想吃什么,阴黎张口就来,“好吃的都要吃!” 他看了看她的小肚子,又是以一声容承湳式嗤笑,“贪心不足蛇吞象。” 去的自然是繁华的城东,被拉着逛了好多蛋糕店和糖果店,容承湳付款付得直皱眉。 “不准吃糖!上次的糖葫芦还没找你算账呢。” 阴黎把糖果护在怀里,“算过账了,那天晚上你打了我整整十七下屁股!” 他伸手,“拿来我替你保管,一天只能吃两颗。” 她讨价还价,“两颗怎么够吃,八颗还差不多。” “三颗,再不满足就一颗也没有了。” “凭什么!” “凭我付的钱。” 阴黎愤愤地把糖砸到他手里,“你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容承湳晃悠悠地跟在她气鼓鼓的背影后边,笑得如沐春风,一点没被她的话影响到。 …… 阴黎手上拿着沙琪玛,跟着容承湳走进泰福楼。 这是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馆,一楼座无虚席,跑堂都是七八个。 督帅府的少帅自然是有人认得的,收钱的掌柜亲自领着二人上到了三楼。 泰福楼按楼层分菜品等级,每层楼都是不一样的菜单。 一楼不分贵贱,一碗阳春面连码头扛货的劳工都能吃得起;二楼深得知识分子的青睐,抓炒鸡丝、糟溜鱼片、梅菜扣肉,这三样轮着流地在二楼的菜单上独占鳌头。 而三楼,要是没点身家是不敢轻易上去的了。 “一斗擘开红玉满, 双螯啰出琼酥香。” 这个季节,不吃大闸蟹就是辜负胃。容承湳点了十二只四母四公的大闸蟹,另外还点了虾子蹄筋,太湖三白,一品锅,鹿茸清炖鸭…… 泰福楼就是以“杂”出名,它的后厨有四位主厨,分别擅长于苏、浙、徽、川四大菜系,八大菜系囊括了一半,因此大部分人来这都能找到自己喜好的口味。 菜上齐后,阴黎开始大快朵颐,容承湳则不紧不慢地剥他的蟹。 他剥完一只蟹后将一盘叫花童鸡推到她面前,“诺,吃这个,这个最衬你。” 阴黎扫他一个白眼,美食当前,不和你一般计较。 她每样菜都尝遍之后,擦干净手去拿桌子最中间的大螃蟹,但才刚摸到蟹爪子,手就挨了一筷子。 她疼地缩回手,瞪他,“臭混蛋你干嘛!” 容承湳眼睛一眯就开始撕她的嘴,“你在心里边居然这么骂我来着。” “嘶——疼疼疼,你轻点!” 他手上还沾着有蟹黄,阴黎的脸不可避免地蹭上了油,“松手!你再用力,我就挠你了!” “表面上一口一个哥哥倒是叫得亲热,我就一筷子你就原形毕露了!哼,小宠物不听话,欠收拾。” 容承湳虽然这么说着,但手上的力道到底还是松了些。 阴黎解放了自己的脸蛋,愤慨道,“是你自己!刚没收了我的糖,又想独占我的蟹!” 他把那三笼大闸蟹移远,移到她够不着的对面,“小孩不许吃糖也不许吃蟹。” 她看了看最远处的竹蒸屉,又看了看他碗里那刚揭开了盖的大闸蟹,四两的母蟹啊,多么的肥美啊…… 他察觉到她的意图,赶紧伸手把碗口盖住,“想都别想。” 阴黎气得想摔筷子,“你欺负人!我不吃了!” “这么大桌子菜都是你的。” 她用眼神和他较劲儿,“我就要吃。” 容承湳不予理睬地摇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阴黎愤而下桌,气咻咻地朝包间门口走去。 他一扬声,“把你那张脏脸给我擦干净了再出去,让人看见丢的是我的脸。” 她小短腿一顿,停了个四五秒才转身,然后脸脸上的愤慨不见了,换成了委屈。 大丈夫能屈能伸! 见她朝自己跑来,容承湳及时用手掌包住她油渍渍的嘴,将她推远,“你要是敢拿我的衣服擦嘴,信不信我从这个门口一路打你屁股打到楼下大堂?” 阴黎扯了桌上的纸胡乱擦了嘴巴,爬上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哭求,“吃一个,只吃一个嘛,好不好……” “哥哥让我吃一个嘛,求求你了……” 她一声冷哼,“我有理由怀疑此刻你心里想的是‘臭混蛋,不让我吃我就掐死你’。” 她身体微微僵硬,“没有!绝对没有!” 容承湳又是一声冷哼,语气更是嘲讽,“表里不一的小白眼狼。” 阴黎垂了眼,软下身体,趴在他怀里闭上了嘴。 一时静默…… 容承湳微皱眉,“怎么不说话了?” 她扭开头,避开他的手。 他捏住她的肩,把她推开。等看清她抿得紧紧的唇和已经眼睛里包的一大泡水,他一愣,“至于吗?不就没让你吃螃蟹……” 阴黎用袖子狠狠地揩了把眼睛,将脑袋撞到他肩膀上,“我才不是白眼狼!” “……” 蠢东西,容承湳倾身,从蒸屉里抓出一只大红螃蟹来,“只准吃一个。” ※※※※※※※※※※※※※※※※※※※※ 爆肝了,5000字,把债还清的感觉真好(熬夜的感觉好痛苦qaq) 发誓明天一定要推快剧情!!发誓!! 容承湳8 阴黎心满意足地从泰福楼里出来,回督帅府前又拉着容承湳去看了一场电影。 自然,她是好话说尽了才请动的这尊大佛。 去买影票的一路,她遭他了好大一番怼。他的原话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让我看电影,我还不如回去补瞌睡。” 受容雄的影响,容承湳对电影这个东西也无甚好感,父子俩的娱乐项目贫乏得令人发指,除了唱曲儿听戏,就只剩玩枪打仗。 容承湳对电影的了解仅限于两点,一是人物的表演是投放到幕布上的;再则,电影的内容改编自近些年的一些畅销的新文学小说。 然后就凭这两点,他就把电影打入了冷宫。 在他看来,当然是听现场版的戏曲要来得生动有趣,这幕布上的人物能比得了? 还有一个误会就是,在容承湳还小的时候,容雄曾专门带人去整治过各大报社,容承湳对新文学小说的印象还停留那个时候。而那个时候,火的那些小说都是专门写妓院妓.女的“狎邪小说”。 容承湳对此嗤之以鼻,东亚病夫还不够,还想被叫东亚淫夫? 但其实,现在这个时候的新文学早已找寻到了一条新出路——市场。 以武侠小说和侦探小说为主流的新文学小说成功地与大众新媒体相结合,这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就是电影。 阴黎拉他去看的是《火烧红莲寺》——这部会火到不可思议、一口气陆续连拍18部的电影! 可想而知,容承湳啪啪打脸了。 出了影院,阴黎问他感觉怎么样,容承湳扭过头,假装欣赏路边的广告牌,“唔一般般吧,坐在里面闷得慌,还不如听戏来得自在。” 她呵呵哒,也不知道是谁把那一桶长及手臂的爆米花给全部吃光的。还有可口可乐,自己的喝完了竟然还来抢别人的喝,厚颜无耻! 不得不感叹,这人除了在枪支武器方面算得上紧跟了时代潮流,其他方面简直落后得像个老古董! 你敢想象连可口可乐这种东西,他竟然都是第一次喝? 好吧,虽然这个后世遍地开花的饮料,现在也才刚进入华国市场没多久。 容承湳虽然有钱也有权,却绝对别把他想象成那种纸醉金迷的公子哥,相反,那一类人他最是看不起。 他也享受,但他的享受却很务实——今年容军地界又扩大了几厘?劳资的武器库又多了些什么家伙事?财政收入、港口吞吐量,这些到底上涨没!…… 这个家伙就是这样的矛盾体,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你得深究细究。 这个年代,有钱人家都爱把后辈送出国去接受一下先进思潮的洗礼,可容承湳呢,他甚至都算不上接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更别谈留学海归。 只因容雄是半路发家。 被容雄随手捡回,容承湳几乎就是搁战壕里长大的,也就等容雄得势了,他才敷衍地念了几年书。 说到这不得不扯句题外话,虽然容雄根基不如另外两家深厚,但三大军阀里,就属他最会打仗,容承湳倒是把这点学得非常到位。 两人刚踏进督帅府,老管家就上前道,“少帅,广发银行的千金邀请您去参加她的生日晚会。” 容承湳的表情跟撞鬼一样,“孟雨蝶?你确定?她竟然还要邀请我?” 老管家憋笑,“我猜是孟行长派人送来的请柬。” 阴黎十分有求知欲地望着他俩,啊… 这里边似乎有瓜的亚子! 容承湳鼻子里出气儿,“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老管家说着递上红底暗纹烫金字样的硬卡纸。 容承湳两根手指夹过卡纸,看了一眼就飞纸牌一样随意飞掉,“无聊透顶。” 阴黎牵住他的手一起往里走,“哥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呵…你如果愿意,替我去了都行。” 容承湳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排斥,阴黎忍不住琢磨,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去参加这种宴会绝对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他咋就这么不想去嘞? 她在容承湳这没问出结果,就果断转移了目标,然后成功地从老管家那吃到了瓜。 事情说来也不算久远。 广发银行的行长孟德辉想和容军的督帅容雄结个亲,但自诩新时代女性的孟雨蝶看不起容承湳这个兵痞子。毕竟,她的理想对象可是大笔如椽、用笔杆子救国的新青年! 然后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容承湳给知道了,他本来就不想联这个姻,现在自己竟然被对方给嫌弃上了…… 自负如容承湳,他能给孟雨蝶什么好果子吃? 按理说大丈夫不该跟个女孩子斗气,显然容承湳是个例外。 男女相亲,初次见面,别人大多都是带女孩子去逛街看电影,送花送衣服送首饰。容承湳直接带着人去了靶场。 孟雨蝶踩着高跟鞋,老大不情愿地跟在他后边,心里的不满已经溢到嗓子眼了,偏偏因为某些原因生生给咽了下去,憋得脸色铁青。 跟着走了一大圈后,鞋面全是泥不说,脚后跟还给磨破了,她忍无可忍地停下脚,已是咬牙切齿,“少帅,请问您带我到这边来到底是干什么?” 容承湳背着手转过身,抬头瞥了眼天色,灰蒙蒙带着点压抑,能见度也不是很好……他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孟小姐,我一个兵痞子,胸无点墨,也就剩这一手.枪法拿得出手了。” “什么东西?” 她不耐烦地拢了拢上衣,风有点大,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容承湳给了一个超级大的微笑,然后抬手招了招,很快就有小兵跑上前来,腰一弯,双手奉上弹盘里的红苹果。 孟雨蝶不知他是何意,但直觉到不是什么好事情,因此很是谨慎地和他保持距离。 容承湳拿过苹果咬了一口,“唔真甜,孟小姐要来一颗么?” 孟雨蝶假笑,“呵,不用,少帅您自己享用就好。” “啧,孟小姐真是太客气了。”他两三口把苹果啃瘦一圈,然后扯掉碍事的果柄,将苹果背在身后,容承湳一步一步地朝她靠近。 男人硬朗身姿,帅得棱角分明。 “你…你……”神秘的荷尔蒙侵袭之下,孟雨蝶有些结巴,小步后挪。 他逼近她后,凑到她粉红的耳朵边,“闭上眼睛。” 孟雨蝶红霞满面,语气不知是忐忑还是期待,“你……要做什么?” “乖,闭上眼睛。” 这语气,也太……她捏紧衣角儿,轻颤着厚重的睫毛,有些羞涩地闭上了眼,“少帅?” “嘘——” 容承湳语气宠溺,实则一脸的欲呕吐相。 他拍了拍她的头顶,将炸毛拍平,然后把瘦了一圈的苹果给放了上去。 孟雨蝶感觉到头顶的异动,皱眉睁眼,一下就和黑乎乎的枪口来了个灵魂对视。 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何曾被死亡威胁过,她惊呼一声,倒也回笼了几分理智,“少帅这可开不得玩笑!我们两家是结亲可不是结仇!” 容承湳真挚了笑容,“下面让我为孟小姐展示一下我引以为傲的枪法。” 他边说边后退,差不多在五十米外站定,虚了一只眼,枪口对准她头顶的苹果。 孟雨蝶咬唇,她是怕的,容城少帅恶名在外,但当靶子这种事对她而言太过羞耻,她臊得脑门都出了汗。 赌他不敢真的开枪,她大着胆子准备将头上的苹果取下,但才碰到被风吹起的头发丝……“嘭!” 容承湳虚晃就是一枪,他食指按在嘴上,比了个“嘘”的动作,“孟小姐别乱动哦,子弹不长眼睛哦。” 孟雨蝶吓得腿软,偏偏真的,脖子以上纹丝不动,苹果立得四平八稳。 她胸口起伏,已是梨花带雨,“容承湳你太过分了!” 端着枪的人笑得妄肆,“是吗?” 他一拍大腿,“原来孟小姐现在才知道啊!” …… 容雄气疯了,“兔崽子你太胡闹了你!那是孟德辉的独女,万一伤着人家,我怎么交代?啊?” “我还是你独子呢。” 被质问的人躺在沙发上,眼睛都懒得睁,“你太小看我了,五十米而已,本帅弹无虚发,再说我不也只吓唬吓唬了她?” 容雄一拍茶几,“吓唬就应当了?你成天痞得不像样,难得人家看上你,就不能装得绅士点?” 容承湳蹬腿就是一脚,茶几歪了方向,“我倒是稀罕!你绅士你去娶,莫扯上劳资!” 玛德,容雄蹭地站起身,“打一架!” 他冷哼一声,离开沙发慢条斯理地挽袖子,“成全你。” …… 孟雨蝶生日这天,瓢泼大雨从吃过午饭就开始下,到两人出门时都没有停。 容承湳打着伞,单手将阴黎托在怀里,坐上车后他扯过毛巾拍去膀子上的雨水,一个大男人烦到嘟嘟囔囔,“这糟人破事鬼天气。” 到了地方,车停下后,容承湳看了眼窗外,“管那么多干嘛,开到入口去,这么几步路还要我自己走吗?” 司机微汗,打了把方向盘将车驶上了红毯。 红毯上还有打着伞步行的宾客,司机正犹豫,又听,“按喇叭啊,你是汽车不是驴子。” 司机:……我太难了。 一声刺耳的车喇叭,前面打着伞的男男女女惊讶回头,纷纷面露不愉,但很快就调整了表情让路到两侧。 红毯也仅有车宽,有个女的脚下的高跟鞋陷到了草坪里去了。车驶过后,阴黎通过后玻璃回望,见那人骂了个“shit”,看口型,应当是的。 容承湳把她扒拉下来,“坐好,有什么好看的,马上下车了。” ※※※※※※※※※※※※※※※※※※※※ 本来打算把宴会写完的,这骨感的现实和手速,我shit! 感觉就像在挖土,眼看剧情拐点就在跟前了,我怎么薅了这么多锄头都还没到啊…衰! 感情得循序渐进,因此没办法马上长大…哭唧 容承湳9 车停到入口,车门打开就直接能听到内厅里缓缓流淌的提琴重奏声。 阴黎由容承湳抱着下的车,这么大的雨,从督帅府一路过来她的鞋底都还是干的。 她的头发被中分从两侧蓬松编发向后合拢,发际线上有一圈细碎的绒毛。身上穿的是那条刺绣镶钻的蓬蓬裙,白色裤袜的脚踝处有蕾丝花边,黑色小皮鞋的后跟有欧根纱蝴蝶结。 容承湳则还是那身硬挺军装,白手套黑筒靴,行走的制服诱惑,当然,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缄默且面部不要有多余的表情的话。 阴黎的身高尚不能挽着他的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由他牵着走进宴会厅。 金色顶装上六个圆形垂帘的水晶灯,棱形晶珠在棉厚的深色繁花地毯上折射下斑驳银花,无疑最富丽堂皇的装修才配得上行长千金的身份。 容城少帅的高调入场方式,以及手里破天荒地牵着的小女孩,众人想忽视他都难。 除了奏乐台上忘我演奏的提琴手们没被影响,其他端着高脚杯或是捧着蛋糕碟的男男女女皆是停下交谈声,视线纷纷聚焦到入场口。也有部分动作慢一拍的,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阴黎觉得众人的诧异重点大概还是出现在容承湳身边的自己,因为她很快就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她拉了容承湳一下,戴着大檐军帽的男人很快侧低下头,“哥哥,我不是小叫花子。” 闻言,军帽下,他那剑眉微皱,“你当然不是。” 他抬起头,一眼扫视,剑眉下那双狭长的眼睛略带压迫。 容承湳剥开枪套的暗扣,摊开她的手心,将那把勃朗宁取出后交到她手上,“妄口巴舌的人,你随便开枪崩好了,既然这么想做长舌鬼,你就成全他们。” 细嫩稚气的手心衬着夺命钢铁之器,有种别样的视觉冲击感。在场的人只觉他简直胡来,怎么可以把杀人的武器交给一个半不知事的小孩子! 众人看着小女孩拿着手.枪,没两下就拆开弹夹,把子弹一颗颗取出来后又再一颗颗上回去,那货真价实的子弹以及她拆卸弹夹的熟练程度都叫人心里一咯噔。 之前嘀嘀咕咕的“长舌鬼”默不作声地背过身,悄悄地移远了些。 阴黎笑着重重点头,“嗯!” 一位身穿西服,胸前露出怀表链子看起来很有腔调、保养很得当的中年男士迎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蓝色蕾丝、披肩大翻领、收腰大摆洋裙,一脸不情不愿的年轻女孩。 阴黎猜这便是孟氏父女了。 孟德辉拉着孟雨蝶过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容承湳态度不冷不热,他没摆臭脸已属难得。 “少帅,小女的第一支舞想同少帅一起跳,不知她有没有这个荣幸?”孟德辉笑得甚是热情,完全心无芥蒂的样子,反观他女儿,那笑容就很是勉强了。 容承湳扬了扬眉,“我看孟小姐好像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孟德辉回身给了个警告意味的眼神,孟雨蝶赶紧展颜,上前两步道,“少帅说笑了,雨蝶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拜托父亲大人帮我开的这个口。”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容承湳拍拍牵着的小手,“别乱跑,乖乖等我。” 阴黎乖巧点头。 俊男靓女进了空荡荡的舞池,两人面对面而站,容承湳弯腰一伸手,提琴重奏立马换了个热情四溢的曲目。 天天睡懒觉的男人,没想到跳起舞来也挺有模有样嘛。阴黎收回视线,发现孟德辉还站在她跟前。 “小姑娘你喜欢刚才那个姐姐吗?待会儿我让她陪你一起玩。” 她一脸纯白,“哥哥说不许和陌生人说话。” 孟德辉自以为和蔼一笑,“我不是陌生人,你哥哥认识我,我和他刚才还说过话不是吗?” “可我不认识你呀。”懒得应付,阴黎丢下这句话就跑开了。 这边舞池里,孟雨蝶同样对阴黎很感兴趣,“少帅,那个小女孩是你妹妹?她也姓容?” 容承湳搂着她的腰,笑着凑到她耳边,“关—你—屁—事。” 旋即他一把推她出去转了个圈。 孟雨蝶旋身回来,只得一个尬笑维持住两人的表面和谐,“我只是好奇罢了,少帅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当然不愿意说,更不愿意和不想干的人说。 一曲跳完,舞池边缘已经围了两三层的人,两人搭着手行完礼就有齐鸣的掌声响起,接着成对的男女上前,充盈了舞池。 容承湳一秒没停地收回手,理也没理孟雨蝶就往外走。孟雨蝶气得直跺脚,但有人上前来攀谈时,她又立马藏起脸上的不愉,表现得事事顺心的样子。 刚绕过摆放着各类酒水和点心冷盘的自助长桌,容承湳就发现自家小孩不见了。 这边阴黎跑开后见舞池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去拿了个小蛋糕,宴会厅很大,分成好几个区域,她走到休息区坐下,准备在这儿等容承湳。 在休息区的另一角,阴黎看到了之前高跟鞋陷进草坪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正弯着腰擦鞋跟上的泥,眼神朝她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装作很平淡的样子和身边人交谈,但那话里的语气和意思可不像脸上的表情那么平淡。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小叫花子不可能听得懂英语吧。 那些话越说越过分,女人身边的好姐妹警惕地扯了下她的衣袖,“馨雅,stop!” 叫馨雅的这个女人浑然不屑地用英文道,“怕什么,我说的是大实话,容雄一个草莽,竟然还自封了督帅。这也就罢了,凭什么容承湳一个小乞丐出身也敢如此嚣张!他如果是容雄的亲儿子我还服气,你是没在门口见到他刚才嚣张的样子,他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馨雅,别再说了,我知道你心有不愤,但现在大局已定,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好。我听说督帅要回来了,凯旋而归。” “……真的?!”听说督帅马上要回来了,这女人竟然有些兴奋。 阴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枪,正在考虑呢,头顶就投下来一片阴影,一抬头,正对上一张臭脸。 容承湳脸色臭得不行,眉目刻板起来像个拿教尺的小老头,“叫你别乱跑,你当耳边风呢?” 阴黎抬手让他抱,他鼻孔朝天了一会儿,还是夹着她的胳肢窝把她托了起来。 她覆手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哥哥,要是有人骂你,我可以拿枪崩了她吗?” 容承湳眉头一皱,“骂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崩不过来。” “可你刚才说的,要是有人敢骂我就让我崩了她。” “有人骂你了?” “没有,可是有人骂你了。” 容承湳抱着她转身,“ 哦,那骂我的人多半已经很可怜了,不用理会他们。” 阴黎趴在他肩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了那个叫馨雅的女人,在对方隐怒隐惧的表情下,一挑手腕,“啪!” 容承湳听到她的那声“啪”,一回头就看到从座位上怒目而起的人。他挑眉,同样在她的小耳朵边上悄悄地问,“王馨雅?你说的骂我的人就是她?” 阴黎点头,“就是她。” 容承湳邪气地勾了勾唇角,“不理她,手下败将,嫁不出去的疯婆子。” “啊,那确实是很可怜了。” 王馨雅被阴黎挑衅,又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窃窃私语,直觉就不是什么好话,她有心想发火,却被好姐妹一把拉走。 到了角落,王馨雅使劲儿挣开手,“露晴你干什么!” “馨雅,王家已经不是之前的王家了,你收敛些吧。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引火上身。” 好姐妹苦心劝告,王馨雅却毫不在意,她笑得一脸的无所谓,语气当中反倒隐隐得意,“看着吧。” 阴黎被容承湳抱着出了宴会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雨竟然停了。 “哥哥,我们这就回去了?”来了可不到十分钟啊! 他脚步不停,“不然呢,难道还要留下来吃孟雨蝶的生日蛋糕?要不等你吃完蛋糕给她道一声生日快乐再走?” 已经吃过小蛋糕的某个人有些心虚,头摇成拨浪鼓,“回去回去,立马回去!乌烟瘴气,待在里边我可太难受了!” 容承湳冷哼一声,抬手又是一个巴掌,他发现托着她屁股抱她的时候,教训起来特别顺手。 阴黎反射性地一蹬腿,十分不满地揪住他的两个耳朵,“你干嘛又打我?!!” “算账,谁叫你不听话。” 妄加之罪,自己哪有不听话!她一张嘴就要反驳,忽地又止住口,高涨的气焰灭了,好看的眉毛拧起来,一脸的憋愤,“你小气死了,我又不是故意要跑的,孟德辉非扭着我尬聊,他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容承湳打开车门将她放进去,皮质的坐垫够滑,他抵着她的髋关节一推,就把她推到对面车门边靠着了。她半被迫地给他腾出位置,他这才弯腰上车,“你可以跑来找我,或者……” 顿了顿,“算了,以后还是把你关在督帅府比较好。” 阴黎:“……” ※※※※※※※※※※※※※※※※※※※※ 回来了,这几天发生了些事,也没来得及和大家请假,明天开始双更两天。 容承湳10 从生日晚会回来阴黎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一睁眼就见容承湳守在自己床边,她吓了好一大跳。要知道平时她的起床时间和他的起床时间可相差了不止两个小时。 看他那样子,明显已经在她床边待了好一会儿了。 “哥哥……你不困?” “不,我很兴奋。”容承湳单手撑着的头摇了摇,甚至还带上了笑,看着她像是看着块肥肉,简直要多莫名其妙有多莫名其妙,要多毛骨悚然有多毛骨悚然。 阴黎头上睡咋呼了的呆毛被他摸了摸,他的语气可谓宠溺,“喜欢吗?” “喜欢什么?”她一掀被子就要起来,然后胸前一阵铃铛声,低头一看,这谁他妈给自己栓的狗项圈! “噗——” 显然是噗笑的这位啊!!! 阴黎已经有段时间没被他这么狗过了,她还以为他已经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了! 我特么可真是天真啊qaq 她重新躺回去,拿被子蒙住自己,“你走!不要让我看到你!”不然我怕控制不住洪荒之力咬死你! 容承湳笑着扒拉出她的脑袋,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好好看看。” 还礼物!神特么的礼物!阴黎越想越生气,气得鼻子都酸了。 这大概是心里落差导致的,他对她从最开始的时不时就狗上一两次,然后慢慢变成了时不时就宠上一两次。她实在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一朝打回原形。 接受无能,昨天她都准备为了他去和别人干架了,在他心里自己竟然还是一个小宠物。 她再次蒙住自己,甚至背过了身去,“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容承湳被她微微哽咽语气搞得措手不及,“喂,哭什么……”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别别扭扭地哄她。 被子里传来又闷又凶的声音,“谁哭了!我没哭!” 他原本还有些着急的情绪就这么被她奶凶奶凶的吼声给吼没了,于是玩闹的心思重新燃起。他上床抱住她,把她扳过来,“你看看这款式多喜庆,我连夜让人打造的。” 阴黎蹬他一脚,企图把这个臭混蛋蹬下床,“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脖子上挂的金项圈,上面还吊着一个圆圆的金牌牌,金牌牌的两边各有一个小金铃铛,一动就“铃铃铃”地响,简直像在提醒她,自己被人当宠物养的事实。 黄金柔软,阴黎直接生气地将项圈掰断,然后一把朝门口扔远。 项圈砸在柔软的地毯上,直接就陷在了半寸长的羊毛里,都未曾有丝毫震颤和滚动。金牌和铃铛在空中就脱离了项圈,小铃铛一阵急响,急响过后就是放大的静默。 容承湳脸色变冷,他一句话没说,下床捡起地上的小金牌,头也不回就走了。 阴黎一口气憋得心肺都疼,“他还生气!他竟然还生气!” 被子枕头被她通通给扔到了地上,床头柜上的台灯碎在门口,床帘也被通通扯烂,布料发出呲啵声,她一边扯一边哭,“他个臭混蛋!他凭什么生气!” 在楼下看报的柳笑珊听见动静就上了楼,然后就被一屋子的狼藉和床上小泼鬼一样的女孩儿给惊着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洗手间扭热帕子,给阴黎擦干净眼泪鼻涕乱淌的脸,然后又取了木梳将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给梳顺。等把头发给编成两个小辫子后,她才去唤佣人上来打扫。 阴黎就在她沉默耐心的动作里慢慢平静了。 等佣人打扫完房间,阴黎下楼去厨房拿了两大碟的饼子,然后回了房间就反锁了门。 午饭的时候,饭桌上只有容承湳和柳笑珊两个人,容承湳一身冷气,柳笑珊吃个饭都是战战兢兢。 老管家在一旁有些踟躇,“少帅……要不我上去喊一喊?” 他一声冷笑,“喊什么,又饿不死她,待会剩的菜全部给我倒了,一盘都不许留。” 柳笑珊看一眼楼上,欲言又止。 午饭过后,整个督帅府的人都知道少帅和小小姐互相闹脾气了。 吃过饭容承湳一秒没多待,出去跑马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来。 晚饭摆好后,饭桌上还是只有两个人。 筷子整齐地放在碗上,容承湳的两只手则整齐地放在膝盖上,萦绕在他身上的冷气更甚。 所有人都站着不动,等着他下放命令一样。 “她下午下来过吗?” 老管家和柳笑珊都缓缓摇头。 容承湳腮帮子上的咬肌鼓了一下,拿筷子的动作凶狠得像是拿枪,“吃饭!” 佣人的动作都尽可能地放轻,柳笑珊垂目盯着碗里的白米饭,夹菜也只夹自己跟前的。 到了晚上,护卫队的队长又在值班的时候被交代了别的任务。但这次他其实比较多余,因为到了凌晨,他家少帅都还没睡着。 第二天容承湳又醒了个大早,他站在门边按着一抽一抽的额头,声音些许沙哑,“她昨晚下楼没?” 护卫队长摇头。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扇紧闭的门,挥退了人。 护卫队长行了个礼就匆匆退下,这差事真比值班累多了。 下到楼下,厨房已经传来阵阵香气。 柳笑珊练完功回到客厅,这个点她本是要坐在沙发上看报的,但她常坐的位置上坐着另外一个人。 他就闭着眼靠在那,像是睡着了,眉间一道轻褶。她放轻脚步正要拐弯,对方却突然睁开了眼。 柳笑珊有些紧张,“……少帅。” 容承湳没理她,眼睛又闭了回去。 柳笑珊这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把呼吸都停了,她轻吐一口气,改了个方向往厨房走去。 早饭摆上桌后,席间却异常沉默。 柳笑珊很不习惯,因为陪她吃早饭的人换了一个。往日吃早餐的时候,桌上也只得两个人,却比现在轻松热闹得多。这还是她第一次陪容承湳吃早饭,柳笑珊觉得还是和小姑娘一起吃更加开心自在。 容承湳几乎没动什么筷,她也只吃了个七分饱就匆匆结束了就餐。 桌上的食物被佣人一一撤走,就剩那碗还带着热气的瑶柱粥完整地立在那里。 老管家适时开口,“这个粥,小小姐最喜欢了……” 容承湳不语,老管家便懂了那个意思,于是立马招手叫过小红,“去,把粥送到楼上去。” 小红点头,端过粥上楼去敲门。 楼下能听见声音,容承湳就坐在饭桌上等着,那门多敲一声,他心里的烦躁就多一分,“敲不开不知道用钥匙吗!” 钥匙其实就在老管家的兜里揣着呢。老管家像是早就料到阴黎不会开门一样,他一边掏钥匙上楼一边轻声念叨,“真是一摸一样的性子。” 粥送进房了,没一会儿老管家就又下来了,顺带带下来一只空粥碗。 只见粥碗不见人,容承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什么时候下来?” 老管家有些犹豫,但也只能如实地说,“小小姐说她不想看见您……” 老管家说完也都佝下了头,其他佣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离容承湳最近的柳笑珊就遭了罪。 容承湳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你说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把小宠物都给养娇纵了?” 面对这种死亡问话,柳笑珊不禁胆颤,尤其抓着她手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堆不稳定的高能量堆,只要她的回答里带了颗火星子,他就能爆了整栋别墅。 或许不回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但想到那个陪自己吃了十几天早饭、出去逛街都不忘给自己买礼物的小女孩,柳笑珊还是尝试着替她辩解了两句。 或许是误打误撞,容承湳抓着她的手一松,脸上狰狞的表情不见了,变成了困惑。 他拧眉,“伤心了?” 有什么好伤心的,自己根本没怎么样她,又没打又没骂,她还伤心……虽然极力想否认,容承湳却还是心虚了,心虚归心虚,他还是极力否认,“什么乱七八糟的……” 扔下这么一句,他起身就走。 柳笑珊松了好大一口气。 一楼恢复了该有的节奏,老管家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楼梯口,想想还是算了,估计是抹不开面子来收下的。 不得不说老管家真相了。 容承湳回了房间,在露台上吹了好一会儿风,他望了望旁边露台:有什么可伤心的?矫情死了,有本事不出门就别喝粥啊,饿死算了,碍眼玩意,我才不管她…… 他不断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最后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爬上了石栏。 两米多接近三米的间距,没有助跑,落脚点又光滑狭窄,哪怕对于一个成年男性也算不上友好,但他还是跳了。明明伸手拿个钥匙就能解决的事。 阴黎正在床上躺着呢,露台一声巨响,把她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过去一拉窗帘,就见容承湳捂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 她望了眼旁边露台,又看了看他揉着的膝盖,心里本来想好的见到他要攻击他的那些话一下又说不出来了。 容承湳也自觉很丢脸。他见阴黎穿着个皱巴巴的白裙子,头发也像个蓬毛鬼一样,就准备嘲讽几句以便挽回他的面子。可看清楚那两只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时,他张到一半的嘴巴就又闭上了。 一时之间,谁都没动。 阴黎转身回了床上,拿被子蒙住自己。 容承湳后脚地跟上她,推了她一下,“你伤心了?有什么可伤心的?” 阴黎一把拉下被子,恶狠狠地瞪他,两只红肿的眼睛衬得她就像呜咽呲牙的小兽,“谁伤心了?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容承湳耸耸肩,“我觉得也是。”他打了个哈欠,上床抢过半张被子盖住,捞过人抱在怀里就开始补瞌睡。 还觉得也是!你个臭混蛋!阴黎蹬着他肚子使劲儿推他的下巴,“你离我远点,凭什么睡我的床!” 容承湳反手就将她镇压,眼睛都没睁一下,“这是我的地盘,凭什么不能。” “那我不许你抱——”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也是我的,可以抱。” 阴黎将他的手扳开,气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她不想被他看到,就背过了身去,偷偷地抹眼睛,“你太坏了,我要回家,家里才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容承湳嗫嚅了两下,嘴硬道,“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呢……” 回过了味儿,他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回哪儿去,哪儿都不许去。” 阴黎就抹眼睛,也不想再和他呈口舌,反正和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容承湳伸手盖在她眼睛上,口气硬梆梆的,“下午带你去吃好吃的,买很多糖,随便你吃,还带你去买新衣服,别哭了。” 他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了那块小金牌,放到了她手上,他看上去还有些难为情,“我给你取了个名字,你以后叫容承汐。” 阴黎有些愣,嘴里那句“谁稀罕”就给卡住了,她捏了捏小金牌,左右翻看,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他,“可是我有名字啊,我叫……” 她话还没说完,容承湳一下就拉下脸,跟昨天早上一样,下了床,头也不回就走。 阴黎:“……”他又生气了? ※※※※※※※※※※※※※※※※※※※※ 容承汐——容城西 我长大了也要去捡个娃娃吗?城北还是城东? 容承湳挑眉,如果你想,可以的(长不长得大还不知道呢) 容承湳11 还是在宴会上被孟雨蝶问到,容承湳才想起自己捡的小蠢货还没有名字。 他可真是想了大半天,然后又连夜叫人去做的小金牌,虽然确实加入了点恶趣味。 阴黎还想说她的气都还没消呢,怎么就莫名其妙从被哄的那个变成了哄人的那个。 容承湳典型的难哄。你越哄,他就越得劲儿,这都还不算,但凡你显出丁点的不耐烦,他绝对立马垮下脸来。任凭你前期工作做得多么到位,甚至哪怕已经哄够百分之九十九了呢——通通清零! 她花了好一番功夫,直到穿上那套小军装,将刻着“容承汐”三个字的那块小金牌挂上脖子,并且答应了对方的第三个要求——以这副模样去拍张照片! 容承湳才算彻底“原谅”了她。 真的是……太卑微了!阴黎泪流满面,槽点无数又没办法吐。 至此,他在她心里的讨厌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级别。 之前给粮商写恐吓信的人被抓住了,四五个人的小团伙。把这几个家伙关监狱之前容承湳还让下属带着几人进督帅府溜了一圈。 彼时阴黎正在听柳笑珊唱穆桂英挂帅,容承湳也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听着。 一出戏正唱到高潮部分,小团伙为首的那人被踹得扑跪到了地上,等他抬起头时,柳笑珊嘴里的词曲儿一下就卡住了。 听戏的两人没在意她的反常,“继续继续。” 柳笑珊于是赶紧收拾了表情接着唱下去。 直到她唱完,阴黎尽了兴,容承湳才一拍手上沾着的瓜子灰,“直接送监狱不就完了,还带过来干嘛,扫本帅的兴致。” “……”严格执行命令的下属选择沉默。 阴黎接过话头,“不处置吗?关着就关着?” 容承湳笑得有趣极了,“还差一个,马上一家子就能团圆了。” 柳笑珊手里的红缨枪道具一下就掉到了地上,哪怕如此突兀,也没有一个人把视线放到她身上,她愈加不安地将道具给捡起来。 阴黎指着地上扑跪着的几个人问他,“为什么他们被抓了都不骂两句解解气?” 容承湳一耸肩,“怂呗。” “可是他们也没哭求你放了他们啊。” “蠢啊。” 五人小团伙:“……” 气归气,但听他这么说,当真有人燃起生的希望,不住地磕头求饶起来。 额头和石板亲密接触,发出duang嘟声。容承湳被愉悦到,微笑起来像个慈眉善目的佛,偏偏眼神睥睨得又像个生杀予夺的皇帝。 他抬手一指,“就他了,这么懂事儿,放了吧。” “是!”下属拔刀上前,直接将绑着那人双手的绳子给割断丢开。 这么轻易就获得了解放,那人一脸的不可思议。 柳笑珊也一脸的不可思议。 恐吓信小团伙的另外四人眼神复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人脸上有迟疑纠结之色,但终究率先拿头碰了地。 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响起,似乎是容承湳想要的结果,但他却只掏了掏耳朵,“吵,赶紧拉下去毙了。” 一边看戏的阴黎不住点头,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容承湳。她早就领教过了这人狗起来气死人的本领,所以只是磕着瓜子淡定地转过头,默默地替四人在心里点上一根蜡。 甚至连柳笑珊都觉得这才正常。 磕着头的四人一顿,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其中一人特别不忿,“凭什么xx磕头你都放了他,我们磕头却要枪毙我们!” 这是一下子就起内讧了啊,容承湳嘴角轻轻翘起,二郎腿一点一点的,惬意极了,“人家好歹只占了个怂字,你们啊……当真又蠢又怂。他还有的救,你们?”他说着啧了一下,食指左右轻摇。 最先磕头的那人小心翼翼地后退,发现拿着枪的人没什么反应,于是转身就往外跑。 小团伙为首的那人开骂起来,既骂跑掉的同伙儿,也骂容承湳。站在他旁边的军官赶紧悟住他的嘴,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容承湳已经没眼见了,“啧,一听放人就磕头讨饶,一听枪毙就破口大骂,季良筹的人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一挥手,“行了,把这个最没救的拉下去毙了,剩下几个暂且关起来。” “是!” 几人被拖下去后,容承湳动了动脖子,“珊珊过来帮我捏两下。” 柳笑珊应声上前,轻重有序地在他脖子上按捏起来。 容承湳闭着眼睛舒服得叫唤,十足十的享乐主义。 阴黎皱了鼻子,好想扔他一脸瓜子壳哦。 柳笑珊只按了不到十分钟,手上就被容承湳拍了拍,她于是停下,以为他有别的吩咐。 容承湳还是那副闭眼享受的样子,只是唇角勾出些许意味来,“珊珊有没有什么想打听的?冲你这手艺,本帅我今日有问必答。” 柳笑珊轻抿嘴,“珊珊不敢。”她确实有很想问的事情,但怎么可能真的问。 容承湳睁眼,用手挡着日光望了望远处的天空,算是间接回答了她心中所想,“快了,最多还有两天。” 阴黎有些好奇,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容承湳朝她一伸手,“抓把瓜籽儿给哥哥。” …… 容承湳说最多两天,就真的两天不到。 第二天下午,阴黎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他一边戴手套一边下楼梯,楼下柳笑珊的旗袍外面已经披好了披肩。 “你们要出门?去哪儿?我也要去。”她咚咚咚地就跑到容承湳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角。 容承湳剑眉压低,“你哪都想去,滚回去。” 这人忒烦,跟帝国专.制主义一样,没得人权!阴黎一点都不想理他,她绕过他跑到柳笑珊跟前,“珊珊你们去哪儿?” 柳笑珊看了容承湳一眼,缓缓摇了头,“少帅没告诉我。” 他越是卖什么关子,阴黎就越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去,她拉着柳笑珊就往外走。 容承湳两步追上,扯住她的衣领子就往回拉,“你不准去。” 阴黎被他扯得一趔趄,站稳后瞪他,“就要去!” “那地方不适合你去。” 她震惊,“你居然要去嫖.娼!” 容承湳脸一黑,“你脑袋里装的屎吗?我回来就让人把你那些小说全部给烧了。” “你敢,你要是敢烧我的书,我就把你书房里的那一玻璃柜的枪给你全部卸了,然后每把枪都丢一两个零件,让你抱着一堆废铜烂铁哭去!”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打我枪的主意!” 阴黎把他冷哼时的样子学了个八成九成,“哼,谁知道哪个蠢东西给的。” 玛德,容承湳撩起袖子就要抽她,阴黎赶紧躲开。 两人绕着沙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柳笑珊站在一边尴尬极了,她看了看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觉得今天这门恐怕是出不去了。 好在老鼠毕竟还嫩,猫又正值青壮年,这游戏没两下就结束了。 被容承湳逮到后,阴黎趁机搂住他的脖子攀住他,争取不被他甩下去。她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要多甜又多甜,“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哥哥你让我跟着去吧,你最最最好了。” 容承湳一脸嫌弃,他这巴掌还没落下呢,就开始讨饶了,“你这种兵,简直丢我容军的脸,你那身军装我要收回来。” 阴黎求之不得,但嘴上却,“哥哥你带我去,我穿一个星期的军装的给看,怎么样?” 一个星期?容承湳有些心动,“不行!一个月我还勉强考虑。” “不行!一个月不换衣服,那我肯定都馊了!” “我可以再叫人给你多做几身。” “那……行吧。” 直到到了地方阴黎才知道自己这买卖做得有多亏。 三人上了车,柳笑珊坐的最前边,阴黎闲不住又拉着容承湳开始问东问西。 容承湳一巴掌把她的手都给拍得红了,“你的话怎么这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 阴黎收回手放到嘴边轻呼,“你拍我的时候能轻点吗?我又不是你手下的糙兵蛋子。” 他眉毛一挑,开始打量起她,“你倒是给我提了个很不错的建议。” 阴黎:“……”他要干嘛??? 车开到城东的一座旧建筑前停下。十米高的石砌围墙,东南西北四角各一个瞭望台。 “监狱?”阴黎还坐在车上,直接从车窗往外瞅就能看到“容城监狱”四个大字。门口抱枪站立的士兵先是将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车,一个兵过来查看了证件后,黑乎乎的枪口才移开。 容承湳理了理衣领子,“确定还要跟着去?” 阴黎拧了拧眉,虽然跟她想的不一样,但来都来了,“当然。”说着她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 坐在前面的柳笑珊早在阴黎出声前就软了腿,下车时都是勉强扶着车门才不至于站不稳。 容承湳回了下头,“还能走?” 柳笑珊脸都是白的,却只能勉强笑道,“能走,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他笑得一脸体贴,“不舒服的话就在车里等我。” “不用,不打紧。”柳笑珊赶紧走了两步,以示无碍。她必须得进去,虽然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但必须进去看一眼她心里才踏实。 阴黎狐疑地看她一眼,“哥哥,你那个副官回来了?” 柳笑珊的脸霎时更白了。 容承湳一听还觉得挺稀罕,脸上一副很有意思的表情,“你又知道了?” “……很难猜?” “看来也就一般蠢。”容承湳一耸肩,提步往监狱大门走去。 阴黎:“……”你才蠢!你最蠢! 大门口的守卫兵在容承湳还离得远的时候就齐齐敬礼,直到阴黎和柳笑珊走进去才放下手。 容承湳12 还没走到监区,容承湳就停下了步子,“过来我抱。” 阴黎笑嘻嘻地爬到他身上,“真是最好的哥哥!” 他冷哼一声,将大檐帽扣到她头上,“你这变脸的速度都快赶上川剧了。” 那么大个帽子,她根本戴不住,整张脸都给塞帽子里了,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别人,关键是一点都不舒服。 她想把帽子取下来,刚抬手就被他按住,“戴好了,不准取。” “哦!” 她趴在他肩头悄咪咪地掀了条缝往外观察。进到监区都就是长形走廊,十分昏暗。她鼻尖全是容承湳身上的味道,但看跟在后头的柳笑珊不住掩鼻,想必这里的空气算不上美妙。 柳笑珊不止掩了鼻,更是把头放得低低的,因为从两边狱房里射出来的打量她的眼神实在让人很不舒服,虽然走廊里几乎没什么光亮,但她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实在和监狱不搭,太引人注目了。 直到走过第一个监区,她才感觉好点,因为第二个监区是独立的小间狱房,全铁门,门上只开了一个小窗,打量她的视线被阻隔掉了。这边的走廊上开了天窗,因此光线比第一个监区要好很多。 通过第二个监区接着就是第三个监区,一路走过,很明显地,监管级别越来越严了。 每往前多走一步,柳笑珊的不安就多一分。 经过了第四监区,她有些坚持不住,手心一片冰凉,头上也全是湿汗。 身后的高跟鞋声停住了,容承湳转回身,阴黎也在他怀里侧了个身,视线方向改成和他一致。 容承湳挑高一边的眉,“走不动了?” 这里没有狱房,像片过渡区域。柳笑珊撑着一面墙靠住借力,心里的不安已经到了顶点,“少帅,他还活着吗?” 容承湳古怪一笑,“你平时都挺怕我的,今天不怕了?” 柳笑珊的情绪略微崩溃,心脏收缩都开始变慢,她哭着求容承湳、问他祝季同还活着对不对。她太需要一剂强心剂了,否则冰凉僵硬的身体不足以支持她走到目的地,她害怕前面等着她的是一具尸体。 “活着的话我还让你过来干嘛,让你过来就是给他收尸的。” 柳笑珊彻底站不稳,背抵着墙角,蹲在地上哭得崩溃。 容承湳一脸看戏地站着,也不出声。 “他骗你的。”阴黎实在看不过去了。 “……小小姐?”柳笑珊泪眼婆娑地抬头,满是希冀地看着她。 容承湳揪她鼻子,“你又知道了?” 大檐帽本就戴不稳当,阴黎为了解救鼻子,一甩头,帽子就滑掉了。还是容承湳眼疾手快地接住后又给她重新扣了回去。 她扶稳帽子,露出半张脸来,“要是人已经死了,你才不会亲自跑这么一趟,毕竟你这么懒,除非有戏看。” 容承湳挑眉,思考是不是该吃两片蛔虫药了,“再说一遍,谁懒?” 阴黎提前捂住自己的屁股,“事实胜于雄辩!” 容承湳已经不爱打她屁股了,现在更喜欢揪她鼻子,而且必须要揪得红红的才有成就感,所以阴黎捂屁股并没有什么卵用。 柳笑珊扶着墙站起来,拿手撇去脸上的水渍,疾步跟上两人。 只走了半百十米,拐过一个转角,就是另一间不太一样的狱房,门口又守着两个抱枪的士兵,直到走进去她才明白这是一间刑房。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激得她头晕目眩,尤其当看到双眼紧闭、浑身是血被绑在刑架上的人时,眩晕感强得她眼睛都开始发花。 柳笑珊其实不适合当一个间谍,祝季同真不该选择她。把她送到敌人床上并无用处,只能是多伤她一分心罢了。她太过柔弱,既心软又善良。与他安危有关的事情,她的紧张,藏也不会藏。 连阴黎这个只和她相处了十来天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恐怕天底下也就只有祝季同能将柳笑珊那份心意忽视得这么彻底。 容承湳将阴黎放下,把帽子重新带好。 “把人泼醒。”他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 一桶水下去,祝季同艰难睁眼。水泼到他身上再流到地下就变成了淡红色。 湿哒哒的一身血水,头发也早已打结,嘴上又是破口又是死皮,脸上也全是干了的颜色发深的血迹……狼狈成这个样子,哪里还像那个疏朗风逸的祝副官。 柳笑珊眼花得站不住,可她既救不了他,他也多半不屑她救他。就像当初她拦不住他一样,她从来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比起他的筹划,她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祝季同看她一眼又垂下眼,而后费力地抬起头,对着容承湳,“……你一早就知道了?” 他一说话,嘴上的口子又裂了开,鲜红的血流下来,由于刚才泼在脸上的水,晕淌地非常快,几秒的功夫整个下巴就都成了鲜红色。 容承湳拉了根凳子坐下,“还行,不算早,你跟了我三年,我也不过就知道了两年半吧。” 祝季同笑起来,断断续续伴随着咳嗽,笑声里全是自嘲。 柳笑珊听得心酸,痛恨自己太过无用,除了唱戏就只会哭,“四少……” 容承湳接过她的话,“四少?哪门子的四少?祝季同,生母姓祝,季良筹的私生子,还没被季家承认的‘季四少爷’。季同季同,你母亲给你取这个名字该不会就是盼着你早日被季家认同吧?祝副官,你是不是特别嫉妒本帅?不过没办法,本帅就是命好。” “够了!”祝季同眼里都是血丝,愤怒得手脚上厚重的拷链都发出了声响,“你要杀便杀,别废话!” 容承湳一拍手,慢条斯理地抻了抻衣角,“行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掏出了手.枪。 给枪上了膛,“有没有什么遗言?”他还提示性地朝柳笑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祝季同视线里有一截旗袍的裙摆,他闭上眼,“没有。” 容承湳作势要扣动扳机,柳笑珊却突然挡在中间,她摇着头,那双传情的眼睛噙着泪,无声却恳求。 祝季同眼神一凝,“滚!” 他一勾唇,“珊珊,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啊。” 柳笑珊上前捏住了手.枪,用身体抵住枪口,将视线转向了最有可能怜悯她的那个人,“小小姐……” 阴黎正吃着从督帅府里带过来的小饼干,闻声才抬头,“哥哥说的没错,他又不领你的情。” 柳笑珊望着她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小小姐,珊珊求求你。” 阴黎又不是容承湳那只钢棍,更不是祝季同那只冰棍,她怎么可能受不了这种暴击,于是赶紧别开头去,“我不能拖哥哥后腿,求我没用。” 咬了口饼干她又道,“我最多能保下你,你以后就给我当丫鬟。” 容承湳哼一声,还打着这注意呢。 柳笑珊朝着她跪下,“小小姐,珊珊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四少一命。” 阴黎皱眉,“我让你唱的穆桂英挂帅都白唱了?”她看祝季同一眼,“听见没?她说要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我不需要。”祝季同收回视线,声音十分平静,只是手上的青筋冒起,镣铐勒进他的皮肉,两个手腕都开始滴血。 柳笑珊泪淌成河,笑得绝望。她跪得笔直的身形像被抽走了脊骨,一下就垮了下来。 容承湳适时抬手,一声枪响,柳笑珊跌坐到地上泣不成声,戏子真情,这回荡在刑房里的哭声任谁听了都心揪。 偏偏就是有人心硬得无动于衷。 阴黎被她哭得直捂耳朵,手上的小饼干朝刑架上的人狠狠一丢,“渣男!” 容承湳把枪一收,将她抱起往外走,也点头附和,“嗯,渣男。” 祝季同看着柳笑珊跌坐在地上的背影, 眼神复杂。 阴黎勾着容承湳的脖子,“哥哥,珊珊以后给我当丫鬟哦。”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好小气哦。” “嗯?再给你一次机会组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行越远,互相交织的声音离刑房也越来越远,一个稚气清脆,一个痞荡不羁,最后就只剩下柳笑珊的哭声,撕心裂肺不为过。 渣男!抱枪守在一旁的士兵也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出个声?告诉人家你没死?!!” 柳笑珊转头,对上祝季同活生生的眼睛,哭声一下就止住,眼泪却流得更凶。 她站起来,难以置信地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脸,确认他真的没死。 她揪着他破烂的衣角,将头靠在他右侧完好的肩膀上,死死咬住唇,克制的哭声里藏着太多太多,每一声都是痛和幸的极致。 祝季同的鼻尖是血臭味和她身上的玉兰香,眼前也是血污的衣料和她身上丝滑的绸缎旗袍。他闭上眼,止了呼吸,却堵不住耳朵,手被绑着,更是推不开她。 …… 阴黎被容承湳训了,这个训不是教训的训,是训练的训。 她太后悔了,为什么要在车上说什么我又不是你的糙兵蛋子,这个臭混蛋,她还是个孩子啊! 又一个上午打完枪下来,她感觉胳膊都已经不是她的了。 她躺在澡桶里,这是别墅里拥有高科技的汗蒸房,中式与西式完美结合的澡堂子,地下烧着地暖,有泡澡的池子,也有淋浴的花洒。 她的肩膀因为打枪的后座力已经青紫了一片,柳笑珊替她去拿药,人才刚走没多会儿,容承湳就打帘进来了。 阴黎吃惊,赶紧捂住自己,“你进来干嘛!” “进浴室能干嘛,当然是洗澡。” 他一脸嫌弃,“干巴巴的豆芽菜,还好意思遮。” 阴黎气死,“你才豆芽菜!你全家豆芽菜!等我长大了美死你!” 容承湳噗笑一声,打量她两眼,阴黎赶紧沉下水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自顾自地脱衣服,十分肯定道,“美个屁,长大了也是个豆芽菜。” 这已经上升到了人格侮辱,阴黎简直想拿刀剁了他!她捡起桶里的水瓢就给他扔了过去,要不是胳膊酸疼,怎么会失了准头! 容承湳笑得更大声了,他随手将军装外套丢在一边就捡起地上的瓢给她扔了回去,瓢落在桶里,溅得她一脸的水。 阴黎抹了把脸,又呸了一声将嘴里的泡澡水给呸出来,她彻底怒了,舀了瓢水狠着劲儿给他泼过去,“金针菇!你这只金针菇!已经没有了发育机会的金针菇!” 容承湳轻松躲过,慢条斯理地解衬衫扣子,“金针菇?” “就是金冬菇!” 还是一脸迷惑,但当衬衫扣子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容承湳突然通了…… 最后一颗扣子被他扯掉,衬衫被他丢到地上,他的脸黑得像个阎王。 “你要干嘛!我衣服都没穿,你不许打我屁股!” 阴黎过了嘴瘾,开始止不住地哆嗦。两人的武力值太过悬殊,吵得赢架不牛逼,干得赢架才叫笑到了最后。 容承湳冷笑,“你的那堆书活不过今天晚上!” 不!不可以!哇qaq! ※※※※※※※※※※※※※※※※※※※※ 手速真的不行,第二章只码了一千字(昨天是因为前天存了点,我太菜了,双更似遥不可及的梦) 我不想再熬夜了,青春期都不长痘的我,近两个月因为熬夜爆了好多痘。 容承湳14 被一路架着回到别墅,阴黎心如死灰,这该死的命运,她可太衰了qaq…… 晚上的冷风吹得容承湳的火气慢慢消了下来,打也打过了,书也烧过了,问题却越来越严重……他感觉遇到了非常棘手的教育问题。 他架着她一路走,慢慢陷入了沉思。 这个年龄,小蠢货对这种事情好奇算正常吗?好像算,自己当时好像也挺好奇……她可是个小女孩,跟小男孩能一样?……为什么不能一样? 容承湳心里的小人不住挠脑壳,不管怎么说,她胆子实在太大了!欠收拾! 虽说想收拾她,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打、要怎么骂,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像打仗那样简单就好了。他只好把她放到床上,居高临下地散冷气儿吓她。 她主动把手板心伸了出来,眼睛里包着泡泪,“哥哥我错了,你打我吧。” 容承湳暗暗在心里记下第一条:惯犯,装可怜,嘴上认错很快。 阴黎见她无动于衷,总觉得他要在沉默里爆炸,“哥哥,我就只今天去了一次。”她举起四个手指,“我发誓!” 容承湳暗暗在心里记下第二条:非常机灵,最快时间抓住最重要的减轻罪行的点。 她苦恼而瑟瑟发抖地抱住枕头,以往这个时候他要么就冷嘲热讽要么就直接上手,这到底是憋着个什么大的啊,是不是要弄si她…… 她放下枕头,哭得哇哇响,用膝盖行走,无比凄惨地向他靠近,“哥哥,我只是疑惑渣男到底哪点好,珊珊一朵鲜花非要死心塌地插在他那瓶农药上……呜……哥哥,你相信我,我也没想到,那真不是我本意啊……” 容承湳面无表情地挥开她伸过来揪他衣角的沾满罪恶的小手,暗暗在心里记下第三条:擅长抵赖辩解,声情并茂,演技一流。 三条合并在一起,这样的歪孩儿要怎么才能给她掰过来?容承湳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揪起床单揩干净她脸上的眼泪水儿,脱了她的披风抱过她塞进被子里,“睡觉吧。” 阴黎:嘎? 他和她一道躺下,还轻拍起她的背,脑袋里不断思索着的是可行的教育方案。 阴黎吸了吸鼻子,睫毛黏了水,眼角有些痒。她小心翼翼地把脸靠在他胸膛,“哥哥你不打我了?” “嗯……”想打,但是没有用。 她简直太惊喜了,又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胳膊小腿圈住他,“你……真的不打了?” “嗯……”现在不代表以后。 好半天,她见他确实没反应,才彻底放下心。她抓了把眼角,又揉了揉眼睛,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轻拍,慢慢就迷糊起来了。 睡着前一刻,阴黎拱了拱他的胸口,半知半觉地呢喃,“哥哥你真好,我再也不偷看了。” 容承湳轻拍她背的动作缓慢而连续,暗暗在心里记下了第四条:太会哄人,承诺一套一套的,说话时机卡点准确,节奏把握炉火纯青。 四条齐鸣,他注定要失眠了。 阴黎第二天醒的时候,容承湳已经不在了。哼,他那么喜欢睡懒觉,肯定是她一睡着他就走的。 她打了哈欠,管他呢,反正不用挨揍就行。她光着脚丫子,洗漱完才回到床边穿了拖鞋。正要下楼吃早饭,一扭门把手,嗯扭是扭动了,但谁可以告诉她为什么外面反锁了根铁链子啊! 房间门只能打开半尺来宽,她连脑袋都伸不出去,她立刻就懂了,臭混蛋这是憋在这儿等着她呢! 站在门外的老管家见门开了,立马递上粥碗,“饿了吧?先在房间里玩会儿,少帅很快就回来了。” 容承湳的原话是:“我没回来之前不准她出房间门。” 临走时他又顿了顿,“她估计不乐意被关着,你们哄着她,我不到午饭时间就能回来。” 老管家递上来的碗里盛着阴黎最爱的瑶柱粥,但阴黎瞧都没瞧一眼。接着他又拿出了两根糖葫芦,再然后是一袋子品种口味都不一的糖果,最后又搬出了小蛋糕。 阴黎在门口盘腿坐下,老管家也紧跟着她的动作,不过人老了,他费了些功夫才坐到地上。 老管家和她一个门缝之隔,亲手剥了颗糖递给她,“我陪在这儿,给你讲湳湳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她本来是挺生气的,但被关着和被哄着关着还是有那么些微妙的差别的。事情本身算得上她有错在先,何况能发火的对象根本不在这儿,于是她也只愤愤地抓过糖塞嘴里,“他呢,去哪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话说容承湳天不亮就出的门,是去买书去了。但他逛遍容城各大书店都没能找到他想要的关于某方面的正儿八经的启蒙书,不正儿八经的他倒是看到一大堆。 这个年代性.启蒙的教育书籍虽然凤毛麟角,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只不过容承湳看那些书,本本都觉得不正经。 这大概就是做家长的通病吧,既想将那神秘的面纱掀开一角以保护孩子,又担心掀得过多破坏了孩子的那份纯真,适得其反。 感觉买书不靠谱,容承湳就实行了第二套方案——找老师。 他让人联系了容城各大高校,最后带着整整五位女老师,将将在午饭摆上桌前回到了别墅。 老管家、阴黎还有小红,三个人一起凑在门边正在打扑克牌。 容承湳上了楼,老管家感觉终于得了解放,再在门口坐半把个小时,他的骨头就该散架了。丫鬟小红倒是意犹未尽。 看到门口一堆糖纸,容承湳有些头疼,阴黎看到他直接扔了牌就是一声“哼”,爬起来往回跑,摔在床上,谁也不想理的样子。 他打开链条进到房间,弯腰抱起她,“好了,我可都没生你气呢,走,我带你下去吃饭。” “哼,我不饿。” “嗯,我猜也是。”走到门口,他专门往那堆糖纸上踩,糖纸被军靴挤压发出了一种独特细碎的声响,“让我摸摸看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糖。” 阴黎拍开他的手,“都是小红和管家爷爷吃的!” 信你才有鬼了,容承湳也不和她计较了,教育得抓重点,爱吃糖的毛病可以以后再慢慢改。 他早饭都没吃就出的门,又跑了整整一上午,现在是真的饿了,上了餐桌就端起饭碗开始刨饭。 阴黎觉得他有点怪,昨天没打她,今天也没骂她,现在她手里还捧着小蛋糕他都没说她。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哥哥,你上午干嘛去了?” “给你请老师。” “老师?什么老师?人呢?” 什么老师?他答非所问,“等我考察完就让她们教你……” “还要先考察?怎么考察?教我什么?”她拿着蛋糕也吃不下,玩一样地用门牙在蛋糕表面啃出了个凹槽。 教你什么?容承湳刨了一筷子饭,只道,“你问题太多了。” 吃完饭,他带着她去书房,他的书房在旁边一栋别墅的三楼。 五个女老师一字排开等在一楼大厅,阴黎跨进门的时候被这阵仗唬了一跳,这……难不成要对她进行脑力摧残??? 容承湳带着她上了三楼,书房有个隔间,就是他那一柜子的藏品手.枪所在的地方,他让阴黎先待在那里边玩着等他。 阴黎自然不肯,她一个人怎么玩?这跟早上被关在卧室有什么区别? 容承湳非常坚定,“我可以叫两个人过来陪你打牌。” 她摇他的手,“哥哥,我和你一块儿考察老师不行吗?” 当然不行,他不替她先上一遍课,万一那些人乱教怎么办? 他被她闹得没办法,好哄歹哄,最后承诺明天就带她去买新衣服,才换得她勉为其难地答应先一个人玩会儿,但是最多两个小时。 阴黎在隔间,容承湳在外面,五个老师轮流着上楼教学。 五位老师得到的通知是要给一个小女孩做性.启蒙教育,但没想到授课对象怎么成了一位成年男性,这……实在有点不好接受。 最后脱颖而出、获得容承湳认可的是一位白皮肤高鼻梁、黄琥珀瞳色的洋人女教师。 只有她讲起那些生殖.器官名词时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不带一丝情绪起伏,让人觉得她说的是白面馒头火腿肠。 并且她的授课是从生物学和医学这两方面进行阐释的,严肃得像在做一台人体解剖手术,容承湳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敲开隔间的门,将阴黎带出来,而后坐在一旁和她一起听课。 阴黎刚开始还挺迷惑,因为容承湳一脸紧张,精神高度集中的模样就像个紧盯监视器、随时要喊“卡”,吹毛求疵的导演。 不过洋人老师开口后的第二句话就让她搞清楚了情况。 她很有求知欲地认真听讲,在老师讲到某个书面名词的时候,她转头往容承湳的对应部位看了一眼,容承湳立马脸黑。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然后转过头,“老师有图吗?” “sorry,dear”老师一脸歉意地看着她,解释到时间太急,准备得不充分,不过可以用笔给她画一个。 容承湳当即拍桌say no!但洋人老师理直气壮地怼他,大意是有图才能有真相,有图才能生动教学,有图才能打消孩子的好奇。阴黎疯狂点头,并且再次往他身体的对应部位瞥去一眼。 容承湳是咬着牙,额头青筋都鼓起来,好大半天才背过身颔了首。 洋人老师竟然还懂画画,西洋画派里的写实主义,她大手一挥,勾勒几笔,那到位的细节描绘,简直胜过许多热卖小图图。 容承湳就这么背对着她们,听着洋人老师讲两种不同形态,以及阴黎时不时就冒出的各种各样的好奇疑问……他简直要掰断了手里的座椅扶手,偏偏那两人你问我答正经得像讨论什么高等学术,他想阻止又不知到底该不该阻止。 这场授课最后接受在阴黎的一声语调起伏的“哦~”当中,单听这一个音节就知道这堂课她收获良多。 容承湳吐出一口浊气,放过了那可怜的座椅扶手。他这才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一张张堪称惊骇的手绘图……他心肌梗塞…… 见阴黎动手整理起那些图,还细心地理纸张边角,那重视程度就像对待名画,巴不得要装裱收藏一样,容承湳眼疾手快将画一把夺过,然后撕得个稀烂。 画被撕了,她果然一脸的不高兴,竟然还央求起老师再给她画几章!画个屁!再画下去还得了,容承湳拎过她就往门外走。 阴黎叫喊,小手依依不舍地冲洋人老师挥舞,看得出来洋人老师很喜欢她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十分热情地告诉阴黎说她那还有彩色版的,如果想看的话可以到xxxx找她。 阴黎一下就乐了。 容承湳:邪.教!绝对的邪教! ※※※※※※※※※※※※※※※※※※※※ 昨晚收到你们的评论,感叹你们可太能熬夜了。 评论真的好戳我啊,我真的开心了一整天,可惜这一章没有祝季同和柳笑珊。 容承湳13 柳笑珊换下了那身军阀姨太太的标志性旗袍,也没有了手推波浪纹发式和大红唇,素面朝天却更像一只白玉兰。 她还是那么好看,阴黎越看越喜欢,唯独对她那根缠着红线绳的马尾辫子不满意,于是准备让她剪一个偏分的短发。 柳笑珊有些犹豫,“小小姐,剪了头发就不好唱戏了。” 阴黎把她按在椅子上,“头发没了嗓子还在,怎么就不好唱了?” 她还是有些犹豫。 但专门从新兴理发馆请来的上门.服务的理发师,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技法熟练的老师傅将围布一遮,这个剪过上百遍的发型不消一会就完成了。 “珊珊,你可真是太漂亮了!” 阴黎成就感爆棚,仿佛完成这个美丽作品的托尼老师是她一样,满意得直拍手。 柳笑珊也只有十九岁,头发这么一剪,再给她配上浅蓝色倒大袖和及膝黑色布裙,立马就能去竞争容城大学的校花。 “真的?”这是她第一次剪短发,不是很习惯。 她拨了拨耳发,“我去照照镜子。”刚要起身,理发师就从箱荚里递给她一面镜子。 阴黎凑到她跟前,“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柳笑珊抿唇一笑,“应该……还可以看吧?” 督帅府的跑马场旁边有个小院子,祝季同就被关在那里面。 之前派他去给容雄补给弹药确实是个幌子,容军前线的弹药还充足得很,容承湳不过就是觉得游戏玩够了,是时候画个句号了。 可怜祝季同兢兢业业地做了三年副官,结果在别人那里就是场笑话。被关在一间守马人的小院里等死,他的骄傲算是彻底被容承湳摧垮了。 柳笑珊提着食盒进到小院的时候,祝季同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趴在了石桌上。 小小的石桌,他这么一趴,就已经没有空当了,她只能将食盒放在另一个石凳上。 她将他扶起来,“四少,你的伤还没好,别再喝了。” “呵…四少…” 祝季同一把挥开她,“你还这么叫我?是存心想给我难堪?” “我不是——” “你剪头发了?”他眯着睁开了眼,又重新将她拉进怀里。 祝季同最初在戏班子里遇到她的时候,柳笑珊就是这副清纯如水的模样。带着山涧野百合的干净,却气质不俗,花静幽然,所以他说她是一株白玉兰。 柳笑珊有些紧张,“上午剪的。” “你真美……”祝季同伸手抚摸她的脸,男人手腕上红肿发烂伤口和女人白皙光洁的脸庞形成了一种极致反差,像行尸走肉与鲜嫩娇花的不搭。 柳笑珊的唇角还没来得扬起,就见他又收回了手,眼里的着迷退去,变成了讽刺。 她有些无措,“四少……” 祝季同笑起来,“你还守着我干什么?” 柳笑珊张了张口,最后只能提过食盒,“……吃饭吧。” 容承湳把祝季同关在这,却什么也没给他准备,一日三餐都是柳笑珊在替他张罗。 院子里有地,柳笑珊昨日还将枯去的杂草锄了,点上了些小青菜种子。那口水井的轱辘轴坏了,她也找了个新的来换上。明明是座牢房,她却像对待一个家一样,在仔细侍弄。 祝季同一口菜都没吃,只一个劲儿地灌酒,地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酒瓶子。 容城这边时兴喝黄酒,没有白酒那么刺激,余味却无穷。好的黄酒可比白酒贵多了,因为黄酒是用稻谷酿的,白酒是用高粱酿的。 柳笑珊拿他没办法,只能等他喝倒了,把他扶上床去,给他身上的伤口上药。因为他老是喝酒,伤口的红肿一直褪不下去,如果天气已经转凉了,肯定会有感染。 消炎的药撒上去,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恨我吗?” “不恨。”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一个袖子脱下,然后让他翻身朝向里面,好给他后背上的伤口上药。 “不恨?”祝季同侧躺着,全力感受着伤口传来的灼痛感,“我勾引了你,哄骗了你,你当时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我还一直在利用你,只把你当成获取利益的工具,我根本没爱过你。” 柳笑珊手上一顿,“我知道……” 这些事实是她心口上的洞,是她反反复复才填埋紧实的洞,他非要把掏出来,非要让她看清那些洞……尽管知道,她也不可避免地鲜血淋漓,不可避免还是很痛。 “知道?”祝季同笑起来,“要报复我吗?你可以杀了我,给了我一个痛快,我让你解恨。”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她眨去眼里的湿意,手头上药的动作加快,“我说了我对你没有恨。” “没有恨?有爱?”祝季同自问自答般,“是了,你说过的,你说你爱的人是我……爱我?我是个囚犯,你爱一个囚犯?” “我爱你,哪怕你只是个囚犯。” 多么真挚动人的表白啊,祝季同却只想发笑,“我给了你什么,你要这么地死心塌地?” 你给了我一段梦。柳笑珊不争气地甩去眼睛里蓄着的水滴,飞快将剩下两道伤口处理了,借着收拾药箱转过身去。 祝季同给了她一段梦,或许正是因为从头到尾都是由哄骗堆砌而成,那个梦才如此美好绚烂。以至于那些光影触而升温,一直留存在她心里,不管她遭遇了再多的伤心,都能一次次地得到治愈。它们一直在那里发着光,怎么也没有熄灭。 将药箱放回原处,她收拾好情绪才转身。 祝季同瘫在床上,就像一摊烂泥,“你要一直守着我?” 她坐回床边,帮他穿衣服,“如果你不需要我了,或者我真的对你没有用了,我就不守着你了。” “是么……你现在就已经没有一丁点的用了。” 柳笑珊沉默不语,只是细心地避开伤口将袖子重新套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失败?” “没有,没有很可笑,也并不觉得你失败。”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从他挑明了要把她送进督帅府的那天,他就像单方面地切断了两人的沟通线一样。 所以哪怕他喝得烂醉,不可理喻的问题越来越多,她也并不觉得烦。只是她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规劝他,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十分肯定地回答他这些老是重复的问题。 “肯定有,你还肯定很恨我……你本来就应该恨我。”他手挡在眼睛上,呐呐自语。 她看到他的手腕,才发现上面的伤上药上漏掉了,就准备起身去将药瓶子拿过来。她才刚站起身,脚下还没迈开步,他就攥住了她的手。 “四少?” “我说错了,你对我还是有点用的。”祝季同将她拉到床上,然后亲吻着她的耳朵,开始剥她的衣服。 “祝季同……”柳笑珊抵在他胸口上的手,摁到了伤口,白色的中衣洇晕出血迹。她的手无力滑落,眼角也跟着滑下眼泪。对于他无异于羞辱的索取,她说不出一个“不”字……或许这可以带给他快慰,她不断安慰自己。 他轻柔地吻掉她滑落到耳际的泪珠,其他动作却更加暴虐。男人在床上天生有驾驭的本领,尤其对一个身心都属于自己的女人。 “珊珊……”祝季同到顶峰时,叫了她的叠名,或许是情.欲的原因,才让他的声线听上去是竟然带着丝深情。 一场秋雨过后,温度急转而下,容城的冬天来得又早又急。 祝季同还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这其中很大的因素是容承湳时不时就会过来刺他一刺,小院里的黄酒瓶子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小一堆了。 和酒作搭配的是旺盛的情.欲,柳笑珊无奈之下搬到了小院里和他同住。她想是不是因为不必再想着把她推给谁、又要以此去达到什么目的了,所以他才放纵了对她的身体的渴望? 又一个晚上,激情过后,柳笑珊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听他呢喃了句,“珊珊,不要……” 她实在太困了,后面几个字没有听真切,况且她脑子里盘旋担忧,他纵酒又纵.欲,再这样下去身体会不会垮掉? 他越来越敏感,她劝他不要喝酒,他都只会回一句,“我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然后就开始笑,笑得悲凉又嘲讽,“还能上你,也就剩这点用处了。” 也就剩这点用处了……到底是她于他,还是他于她…… “珊珊,这种男人你要来干嘛?”阴黎坐在墙头,啃着秋梨。她打完枪就爱爬到小院墙头,来看戏,这一点跟容承湳一模一样。 说出的话的杀伤力,也很容承湳一模一样。 “小小姐别这样说……”柳笑珊一听就知道不好。 果然,祝季同立马砸了酒瓶子,脚步踉跄地推开她,回屋就锁上了门。 那次之后,柳笑珊也就不敢再劝了。 天气冷了起来,阴黎身上的小军装换成了夹棉的,老管家甚至还她做了一件羊毡毛的披风,穿起来英姿飒爽得就像个小英雄。 晚饭一过,天就差不多黑了。 容承湳下楼喝水,刚接完水,转出厨房就看见她披着披风鬼鬼祟祟地朝外边走去。 “这蠢东西要干嘛去?” 他两口把水喝完,放下杯子就跟上去。 晚上这风刮得可真大,阴黎又拢了拢披风。虽然这小披风挺好看,但她还是怀念她那些漂亮小裙子。 当初答应的要穿一个月的小军装,还有一个星期她就解放了,到时候可以再去买一堆冬天穿的新裙子~ 她这样想着,脚步都又蹦又跳了起来。容承湳在后边看着,就像看见了一只黑乎乎的小僵尸。 他跟着她到了关祝季同的小院。 容承湳眉毛拧得死紧,小蠢货来这干嘛? 小院门口的院墙边还放了把梯子,还是他为了方便她平时爬墙吃瓜,吩咐人给她放那的。 他就见她熟练地爬上了那把梯子,坐上了墙头,然后磨蹭了两下,从兜里掏了把什么出来?根据她接下来的动作,他判断应该是瓜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刚好听见她一声,“哇哦——” 容承湳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放轻动作到她身后,爬了五六步梯子,眼睛就已经高过了围墙。他投眼一看,一间房亮着暖色的光,窗户上两个重叠的人影不断晃动……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她大冷天摸黑跑出来居然是看活.春.宫! 容承湳又气又惊,两步上了梯子,捂住她的嘴就将她从墙头上带下来。 “唔唔……”阴黎正看得起劲儿呢,突然被捂了嘴,魂儿都给她下出来了,还以为遭到了绑架,身体像个弹簧片一样来回弓着反抗。 容承湳下了狠劲儿地给了她屁股一巴掌,咬牙切齿,“我—可—真—是—小—瞧—了—你!” 一听是他,阴黎瞬间成了僵死的虫子,qaq——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和我同学讨论手速的问题。 她已经写文快两年了,她的起始时速是两千,我的起始时速是四百。她的现在时速是四千,我夸她牛逼,她说她还认识时速五六千的大佬…… 我觉得写网文,是不是天赋型选手,通过手速就能判断出大半……qaq唧唧 我写完十万字,也就是第一个故事结束的时候,时速有段时间破千过,没想到一进入容承湳的篇章,时速打回原形,甚至低破两百过…… 同学说拼的不是手速,是脑速。 个人感觉一个故事的前半部分最难写,因为人物还没定型,一不注意就ooc了。 祝季同反正就是渣男了,我也不洗白,不过渣男也有心理路程,抉择权在柳笑珊手里。(这对配角我很想写得丰满一点,但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干和尬,没有写出来我要的那种感觉。) 你们觉得祝季同说的那句“珊珊不要……”,后半句应该是怎样? 说这么多我就是想和你们聊聊天…… 容承湳15 启蒙课结束,容承湳将阴黎拎回房间,面对面地很严肃地看着她。 阴黎坐得端正,小手放在膝盖上,没有了之前插科打诨的样子,配合他的严肃,认真听训。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体会到家长的良苦用心,但好在她能。 她被捡回来的时候,大概只是被当成了个玩趣,不管不问。后来他认认真真给她起了名字,她的存在意义应该是上升了一个档次,不然他可不会如此忧心着急她的教育问题,这么严肃正经的样子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脸上过? 其实之前也还出现过一次,只不过容承湳躺在遮阳伞下听人汇报城里粮价上涨时,阴黎躲保险柜里去了,自然是没看到。 他帮她理了理头上的碎绒毛,“昨晚的事不许出现第二次。” 她乖巧点头,脆生生地保证,“不会了,偷看不对。” “你该读书了,日常训练量也要加大。”这是他的教育方案三。 “一定要这样吗?”她皱了眉头,不是很情愿,“每天打枪就已经很累了,还要读书,而且我只是个小孩子啊,你不能像要求你手下的兵一样要求我。” 容承湳坚决摇头,“我得保证你旺盛的精力往正确的地方使。” “……可是已经过了开学的时间了。” “给你请老师。” “……但是我想做个小淑女,不想整天打打杀杀。” “保命技能是必须。” “……哥哥~” “撒娇没用。” “……哥哥~” “撒娇没用。” 阴黎:嗐,看来是真的没用。 容承湳:呼,还好…… …… 为了防止阴黎再摸黑出门干“坏事”,容承湳直接把她的房间门给堵了,在两人房间相邻的那面墙上重新给她开了个门,这样她进出房间都得要先经过他的房间才行。 不止如此,但凡她托老管家买回来的书,他都要事先翻看检查,觉得合格了才准许她看。 阴黎感觉既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又被限制了精神自由,她当然要反抗了,但容承湳出乎意料地坚持,夸张到连懒觉都不睡了,整个上午都陪着她待在靶场里训练。 家教老师还没到位,下午是阴黎仅剩的休闲时间。容承湳主动带着她去逛了两个下午的商场,把承诺要给她买的新衣服都给买了。大概是觉得她马上要过苦日子了,他对她基本上有求必应,也算是让她过了几天神仙日子。 一朝从姨太太变成了丫鬟,柳笑珊却适应良好。虽说由奢入俭难,但她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又因为不用再违心地去讨好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她反倒一身轻松,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 她的手上长了冻疮,给泡在浴桶里的阴黎按摩时,热水一激就开始发痒。 这会儿治疗冻疮的土方法就是用菜叶子裹住白圆的萝卜放到炭火里烧,烧熟后取出滚烫的萝卜往那冻疮上一摁……咬牙坚持,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实际操作是由小红来完成的,阴黎在一旁看着都疼。 如葱十指很快东一坨红、西一坨红,看起来就像遭了虐.待,柳笑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紧咬着牙隐忍不发。 阴黎蒙住眼睛,“红红,这个方法太可怕了!” 小红伸出她那双泡泡的、仿佛被泡打粉醒发过的手,也是红红的,红得不怎么均匀,局部关节的颜色还深到发紫,她用自身经历做解释,“我每年长了冻疮都这么烫,进了深冬都没有再开裂过。” 阴黎打了个寒颤,赶紧将那块已经半冷到蔫趴的白萝卜给扔掉,太凶残了。 柳笑珊竟然还笑得出来,“小小姐我没事,没多大关系。” “之前给你剪个头发,你都嫌不方便唱戏,现在手成这个样子了,你都不心疼吗?” “……我看您也没怎么让我唱戏了……” 柳笑珊虽然做了阴黎的丫鬟,但阴黎却并未真的怎么使唤过她,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就清闲。 她出了趟督帅府买了些东西,然后回到祝季同所在的小院。 祝季同坐在檐下喝酒,墙角那堆黄酒瓶子的体积又翻了一倍,他的面色也跟他喝的那些上乘的黄酒一样,褐黄褐黄的。眼下一片乌青,颧骨因为消瘦而显高,胡子拉碴,看起来比路边的流浪汉还要颓废。 容承湳出门去落实家教老师了,阴黎闲来无事就有跑到小院这边来晒太阳,她翻上墙头就见柳笑珊打了盆水放在石桌上,然后给祝季同刮起了胡子。 天气尚可,太阳照着还算暖和。 祝季同半眯着眼带着醉意任柳笑珊摆弄,柳笑珊先是给他嘴周打上了泡沫,然后才用刀片小心仔细地轻刮起来。 阴黎撑着头看着院里的两人,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些相配,传说中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刮完胡子,柳笑珊取了帕子给祝季同擦洗了脸,醉熏熏的酒鬼这才有了两分人样。 祝季同半眯的眼睁开,柳笑珊的手浸在盆里扭帕子,透过晃荡的水,那双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 柳笑珊扭干帕子,摇了下头,“只是长了冻疮,没什么要紧的。” 祝季同拉过她的手仔细瞧看,“这才几月份就开始长冻疮,容承湳让你做什么了?” 他呼吸间喷出的酒气带着灼热,喷在柳笑珊的手上,柳笑珊感觉手又开始痒了。 她抽回手,“不要紧的,不关少帅的事。” 祝季同再次将她的手攥住,“你这双手是我花了多少钱养出来的?成了这副鬼样子你倒好意思说不要紧……呵…不关他的事关我的事,你这双手是我养出来的!” 柳笑珊挣了挣,挣不开,只得点头道,“你别生气,我以后会注意的。” 阴黎吃着小饼干,完全不懂柳笑珊为什么要这么卑微,“珊珊的手确实跟你有关。” 因为阴黎经常爬墙头,来这边的频率比容承湳都还高,祝季同和柳笑珊都已经习惯了她坐在那里。 柳笑珊率先反应过来,轻轻地冲她摇了摇头。 祝季同眉间出了褶皱,配合着显高的颧骨,显出几分凶意,“什么意思?” 阴黎接受到柳笑珊的暗示,只得一耸肩,她转身准备下梯子。 “——站住!”阴黎停住,祝季同却看向柳笑珊,“说清楚。” 柳笑珊不是一个会藏情绪的人,被他这么盯着,眼里就全是破绽。 祝季同只消看一眼就能看清她的心思,他咬着牙将头转向阴黎,“说清楚。” 阴黎笑得可爱,“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指着那墙角那对酒瓶,“喏,她手上的伤,换了你的买酒钱。” 祝季同咬牙切齿的那股劲儿松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果然如此,然后慢慢浮起一个荒唐的笑。柳笑珊的第六感促使她用力地收回手,但她越是用力,祝季同就越是发了狠地捏住她的手指头。 她只能不断重复“真的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祝季同哈哈笑起来,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带茧的五指又从她的脸庞滑到她的脖颈和锁骨,说出的话温柔却变态,“你这张脸可比你的手漂亮多了,你这副身体是比你的脸更美的存在,明明有这么好的资本,非要选择最廉价的去卖,你是存心想羞辱我?看不起我?非要让我吃你的软饭?!” 柳笑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祝季同推远她,大声喝道,“那你去卖啊,卖你的脸,卖你的身体,不是想替我赚买酒钱吗?随便出去找人睡一晚不比你这样有效果得多?有的是人乐意给你买单,你还怕找不着金主?” 柳笑珊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祝季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祝季同把柳笑珊送到容承湳身边时,柳笑珊不曾骂过他一句,现在他再次推她去其他男人的床上,她还是没开口骂他,从头到尾,柳笑珊连个“你太过分了”都不曾对他说过。 祝季同还不够过分吗?至少阴黎作为事件旁观者,都气得要是手里有杆枪的话,能直接毙了他。换作她是柳笑珊本人,那肯定得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削成人彘说不定都还得扔泡菜缸里腌个七七四十九天! 祝季同似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一样,他打翻石桌上柳笑珊替他刮胡子用的水盆,回了屋里大力地关上门,将柳笑珊关在门外。 柳笑珊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蹲在地上咬着袖子哭得心如刀锯。 阴黎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可又被她哭得觉得自己像个破坏别人幸福的坏蛋,可又可又……这算哪门子的幸福啊? 阴黎叹口气,生生在墙头上沉默地陪了她一个小时,等她稍微平静了才开口,“珊珊,你怪我多嘴吗?” 柳笑珊这辈子除了怪她自己就从来没怪过别的谁,习惯了逆来顺受,她凄笑着摇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为了我好。” 柳笑珊平时话不多,此刻却想倾诉,“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只是受伤了,他说那么伤人的话目的跟你一样,都只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我爱他……他浑身都是刺,我也爱他,我看见了他那身刺背后的孤独,也只能看见他的孤独……可惜我却治愈不了他的孤独,因为他不爱我……” 她说得这么绕,阴黎根本没听懂,只能揪住她最后一句话里重点去安慰她,“那也不一定的,说不定他爱你……” 阴黎嘴上发飘,因为她觉得祝季同那个渣男心里根本没有爱,但她话都说出口了,还是得继续安慰,“你想试试吗?试试他到底在不在乎你。” …… 祝季同的晚饭是小红给他送来的,小红放下食盒就走了,祝季同也什么都没问。 晚饭他没有动,准确地说他就那么睁着眼一直躺在床上,盯着房顶,或者没盯着房顶。天黑了,他没去开灯,也没人帮他开灯。夜越来越深,柳笑珊却一直没回来。 他猜她不会回来了,也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但他却还是就那么睁着眼,像是在等,又像是真的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想去碰酒,但真的碰到酒瓶子了,他又把它砸了。 天渐渐亮了,有人给他送来了早饭,依旧不是柳笑珊,他坐在石凳上,缓慢地打开食盒,将碗端出来,开始喝粥,动作迟缓。 吃进嘴里的粥不是熟悉的味道,他没有反应地一口接一口,像是很平常的样子,像是和之前的每一个清晨没有差别。 小红收走昨天的晚饭,一提食盒发现有些重量,打开一看里面的饭菜没动过的样子,她忍不住嘀咕,“浪费粮食,看来晚饭我以后得少盛点。” 勺子里的白粥愈加寡淡,祝季同终于咽不下去,放下了勺子,“以后都是你给我送饭了。” 小红见他用的肯定句,“你都知道了啊,是咯,以后都是我咯,姨太太是不可能再干这种粗活咯。” 姨太太……祝季同半天未动,像是僵住了。 小红皱眉,“你还吃吗?不吃我就一块收走了。” “吃……”祝季同舀起一勺粥,动作加快,只是那挺直到太过用力的脊背和捏到发白却仍旧稳不住勺子的指尖,怎么都透露着一股欲盖弥彰。 小红走后,祝季同想碰酒,最后却只是躺上了床将脸蒙进了被子里。 被子上一股玉兰花的馨香味,他闻着闻着就笑起来,然后毫不犹豫翻身下床拿过酒瓶,咕咕咚咚一口气灌下去,一瓶接一瓶,直到醉倒在地上,醉死过去前又是一声自嘲的轻笑。 小红过来送午饭的时候看到他倒在地上,也没有扶,皱着眉把食盒放到桌上就走了。 祝季同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太阳西斜。他揉着头晃着身体起身,看到食盒就揭开来看了眼,早已冷却的饭菜依旧是不熟悉的样色,他又将盖子扣了回去。 他摇晃着朝放着酒的柜子走去,经过门口却瞥见石桌那边的一片衣角,一片布料华丽的衣角。 坐在石凳上的人转过身来,还是那个清纯如水的发型,配合着淡妆,配合着旗袍,配合着羊绒大衣,配合着耳朵上的脖子上的珠宝……哪怕还是那个清纯如水的发型,却什么都变了,不再是祝季同的柳笑珊。 祝季同又是一声轻笑,“还过来做什么,带酒过来了吗?”然后脚步不停地朝酒柜走去。 他开酒瓶的动作流畅极了,拿了酒坐在桌上就开始吃冷掉的午饭,只不过饭菜进了嘴里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笑珊走到他面前将食盒合上,“我拿去帮你热热。” “滚!”他一把挥开她,没有收敛力度,柳笑珊穿着高跟鞋一下就摔地上去了。 祝季同捏紧拳头背过身,三个呼吸都没过挨过,他已转身将她拉了起来。拉了起来却粗暴地将她抵到门上,笑容里尽是流里痞气和浑不在意,“昨晚过得还开心?容承湳比我更懂你的敏感点?”他挑了她一缕发,粗粝的手在她耳后轻旋转。 她越沉默一分,他嘴角的笑就越僵硬一分,直到再也装不下去。 柳笑珊缓慢地有些迟疑地抱住他,“你有一些在乎我的是不是……” 祝季同像被刺到一样,立马推开她,“当然在意,你重新回了容承湳身边我可真高兴,这代表着我又有了翻身的机会不是吗?”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工具吗?祝季同……你就当真没有哪怕一丁点喜欢我?” 有双传情的眼睛总是为同一个人流着泪,有副悦耳的嗓音也总是为同一个人在哽咽。 “嘘——” 祝季同伸手按在她唇上,“别问这种傻问题。” 他移开手,克制地在她唇上印了印,而后含着她的唇道,“告诉我,他昨晚亲你了吗?”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地近,注视着柳笑珊的那双瞳孔平稳无波,却漩涡深得又像是全装着她。 柳笑珊直望着他的眼,注意着他眼里的一切细碎动静,“你在乎这个吗?” 那双眼里泛起丝丝笑意,“当然在意,亲了不就说明你得到他的宠爱了不是吗?” 柳笑珊讽笑地闭上眼,眼里的泪流到两人嘴间,“当然亲了……” 祝季同也闭上眼,再睁眼就又是笑意涟涟了,他退开帮她别过耳际的发,“那就……好好待在他身边。” “为你谋取利益是吗?” 祝季同但笑不语。 柳笑珊终于心死。 祝季同背过她,回到桌边,脸上的笑垮下来,拿起酒瓶猛灌了两口,喉咙的辣意却顺着泪道涌上了眼睛。 “四少,想听珊珊唱戏吗?” 祝季同不敢转身,“唱吧……” 柳笑珊一甩水袖,脚下步步生莲 “…… 戏一折水袖起落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荒唐情深几多何 陈词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够了!”祝季同打断她,丢了酒瓶扯过她,一直将她拉到院门口,“听着,你对我已经没有丝毫的用处了。” “柳笑珊,你入戏太深了!” 他推她一把将她推到院门外,这次是真的毫不留情地推开,带着不容后悔的决绝,关上了院门,将她关在了院门外。 柳笑珊倒在地上,手掌被磨破,一时都站起来,只能看着那扇门在她眼前合拢,最后那一眼祝季同在门缝里笑如当年——那个为她挡下师傅教棍、言笑晏晏的青年。 柳笑珊恍惚一瞬,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顾不上疼她赶紧爬起来,院门已经从里面锁上,怎么拍也拍不开,柳笑珊有些崩溃,“祝季同你开门!我骗你的,我没去找过少帅!你开门啊!” 祝季同重新开了瓶酒,坐在这方寸小院的地上,靠着石凳仰头痛饮,只不过喝着喝着就开始哭,他把头埋在手臂里,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叫柳笑珊的女人落了泪。 她还在外面拍门,同样地泣不成声,“祝季同你别赶我走……求求你开开门……” “祝季同……” 哭声渐止,呢喃轻语…… 薄暮归尽,小院内外起了寒雾,柳笑珊扶着院门站起身,拾起了那出没有唱完的戏,她翘起早已不再白嫩的兰花指,唱着唱着又是两行湿泪。 一场寒雾,从薄暮笼到清晨,一个在院外唱了一宿,一个在院内听了一宿,到底谁入戏太深,到底谁又说得清。 “…… 台上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下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 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啊 啊 啊 啊 啊 啊 浓情悔认真 回头皆幻景 对面是何人 …… ” 声音早已沙哑了,唱到最后她只是檀口空张合,但她知道他还在听,他也知道她还在唱,只是那扇院门依旧紧闭,她和他都知道不会/能为她开了。 …… 祝季同风寒一场,再次醒来已是第三天之后,中间小红给他喂过两次水,当然没人会给他看病,还能醒过来纯属他运气好,身体还没被败光。 小红见他醒了,将白粥放在床边就走了。 祝季同头晕脑涨直到第五天才能勉强下床,外面响起唢呐和镲的声音,他扶着门轴走到院外,风起,几张黄色的草纸直直地飞过院墙,又打着旋儿地落到地面。 他走两步就开始气喘,等他捡起地上的草纸已是满头大汗。 他扶着墙走到院门口,“府里在办丧事?” 看守他的两个卫兵觑了他一眼,其中长得比较和善的那个,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回复,另外一个干脆理都不理他。 祝季同看了眼手上打了戳子的黄色纸钱,“傅管家去世了?” 这次那个不太愿意搭理他的卫兵倒是开了口,“是少帅姨太太。” 祝季同霎时抬头,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再说一遍,到底是谁?!” 看守卫兵抬腿就把他踹了开,“滚一边去。” 祝季同狼狈地仰倒在地,身体发虚费了好大一会儿才站起来。 三个人在院门口撕打起来,两个守卫单方面地虐打祝季同,但祝季同拼着心里的那股劲儿竟也挣脱了两个身体强壮的卫兵。 他才往前跑了两步,就有一排子弹射在他脚下。 这是警示。 为了避免他夺枪·杀人,守卫身上没有配带武器,但高处有拿枪盯着他的人。 唢呐和镲声连绵不绝地拱进耳朵里,脚跟前的子.弹映入眼里,像是一道送命选择题,他往前迈了一步,一颗子.弹擦着大腿过,裤子破了口。 他看向射·击点,咬紧了腮帮又往前迈了一步,又一颗子弹擦着他大腿过,这次见了血。 祝季同继续抬步,另一条大腿也被子弹擦破,他想容承湳应该不会直接杀了他,也大概就是中几颗子弹罢了。 一颗一颗的子弹擦过他的身体,但谁知道下一颗会不会射偏击中他的心脏亦或肺腑,祝季同往前走了十五步,直到鲜血淋漓站不稳,被两个守卫拖回了院子。 听见枪声,容承湳拉着阴黎赶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血人,他一脸嫌弃,“非要过来干嘛?” 阴黎摇摇他的手,等他同意了才一蹦一跳地走到祝季同跟前,“渣男,怎么的想见她最后一面?” 祝季同捏紧拳头,固执肯定,“不可能是她。” 阴黎指指他身上的伤,“那你这是干嘛?单纯活够了?” 她一耸肩,“行吧,既然不想,那我就走了,清冷夜里唱一晚的戏,谁熬得住啊,唉……” 祝季同打起了寒噤,身体紧绷得像石头,“不可能是她……” 阴黎不与他争辩,重新牵住容承湳的手,“哥哥我们回去吧。” 容承湳脸臭无比,低声警告,“晚饭前给我把课上完。” 阴黎眨巴眼睛表示明白。 一大一小牵着手,快要跨出院门,被风吹进院里的纸钱黄得刺人眼。 “带我去见她!” 脸上炸开了笑,阴黎偏偏压下唇角,矜持转身,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踱到他面前,“想见她?你拿什么来交换?” 祝季同笑得自嘲,反问道,“我一无所有,有什么可拿来交换?” 阴黎笑得可爱,“有啊,季四少爷不是还有份儿自尊和骄傲?” 祝季同的眼神骤然森冷,配合着一身破烂染血的衣服,就像个末路狂徒。 阴黎赶紧躲到容承湳身后,“哥哥他好凶,我们还是走吧。” 容承湳点头,干脆将她抱起来,还顺势教育道,“对他来说这两样可比柳笑珊重要多了,你怎么能强人所难呢。” “对哦,我怎么能强人所难呢。”阴黎苦恼地抓了抓脸,而后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了,那边那么忙,不能缺人。” “你管家爷爷能应付。” “那也不行啊,我得亲自去盯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祝季同狠命咬破舌尖,“求你……” 两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是带着刺,一路向上,艰涩无比,刮破喉道……是祝季同以为永远也不会对谁说出口的两个字。 阴黎声音夸张,“哥哥,他刚才说了什么?” 容承湳摇头,“外面唢呐太吵,我没听清。” “求你!”祝季同低下头颅,脊椎被飘到背上的纸钱打弯,一只膝盖颤抖着磕在地面上,“求你……带我去看看她。” 鲜红的血流进脚边的菜地,青菜种子已经冒出了芽,祝季同另一只膝盖慢慢弯曲靠拢,这一跪终于全了…… ※※※※※※※※※※※※※※※※※※※※ 情节一直在脑袋里,但衔接的地方一直卡一直处理不好,憋的我昨晚磕了一瓶啤酒…… 我习惯用电脑码个大概,再用手机精修(可能一点也不精……)昨晚阿晋抽了,存稿一直打不开,不然我昨天能更的…… 这一章适合在背景音乐下阅读,来,打开你们的音乐诶皮皮,搜索hita赤伶 希望这一章你们能满意,不然让你们多等了一天多我会很有心理负担qaq,要是能把你们看哭就更好了(作者又开始做梦了(狗头 这章很肥哦,七千字,我没有欠账(没有欠很多账(狗头 我觉着祝季同应该会说珊珊不要离开我,不过就只是我觉得而已,作者的想法并不绝对是作者笔下角色的想法,真的,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容承湳16 “求你……带我去看看她。” 祝季同这一跪算是给了柳笑珊这么多年的痴情一个交代。 “跟上。”容承湳抱着阴黎转身出院门。 祝季同单手撑着地面借力,膝盖颤不已,从地上站起来才刚走了两步就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容承湳步子迈得大,已经走出院门了,阴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的,要不然还不知道祝季同的情况,她轻轻掐了容承湳的手臂,“哥哥,他倒了!” 容承湳皱着眉转身,然后冲门口的两个守卫微抬下巴,“把他送医院去。” 医生刚把祝季同身上的枪伤包扎好,祝季同就睁了眼睛,之前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内伤加外伤不说,就冲这失血量,怎么也该昏迷个一两天的。 医生有些惊讶,把这归结为了病人意志顽强,他见祝季同撑着肘坐了起来,半条腿还挪离了床面,“你不能下床。” 他摁住祝季同,“要上厕所?我去帮你叫护士,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宜下床。” 本是好心,谁知床上的病人一副着急的样子,非但不听劝,甚至还凶神恶煞地挥开了他。 “谁让你们送我来医院的!” 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浑身是伤却还不乐意被救治的人,关键这伤看着不像自残啊…… 祝季同挥开阻挠他的医生,踉踉跄跄地往病房门口走,可才刚走到门口,腿就软得站不住了。 医生上前将他扶住,语重心长,“做病人的,还是得听医嘱。” 祝季同喘了两口气,感觉力气回来一点了,就又把医生给挥开了,不管不顾不要命的样子。 医者仁心,医生也没生气,善意地和他沟通,“你要去哪儿?我去叫护士陪你去。” 祝季同不理他,打开门就往外走,医生只得跟上。 祝季同在门口没看到守卫,他舔了下因为失血而干燥的唇,出口的声音像是声带被炭煎干了水分,“送我来的人呢?” 守卫不在,祝季同心里想的不是趁机逃逃,而是自己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回督帅府。 “把你送来就走了。”正好过来了个护士,医生就准备让护士带着他回病房休息。 但医生的回答却让病人变得暴躁了许多,年轻的小护士好心去扶他,却差点被他推倒在地。 医生稳住小护士,忍不住皱眉,“你是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去办?就不能等身体恢复一点,你这个情况只要休息一个晚上就会变好很多,相反要是再继续透支身体的承受能力,命还捡不捡得回来都说不定。” 祝季同没搭理他,这条命已经意义不大了。他扶着墙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可只是简单走个路就气喘得厉害,还伴随着耳鸣眼花的症状,有点像严重的低血糖,但身体发冷,头又重又烫。 见他实在固执,医生无法,只得让护士跟在一边,然后自己去回电话。 小护士步步紧跟着他,见他头上都冒冷汗了,有心想扶着他,又担心他还是不领情,正寻思着要不要去给他找根拐杖,就见他在一间病房门口僵住了。 是僵住了不是停下了,因为他两只腿还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姿势,身体呈向前的趋势,而且真的是突然就没有了动作,像是被点了定身穴。 护士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瞧去,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她能看到里面那个背对着他们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子。 她对这个女孩子有印象,因为她就负责这一层楼的查房,虽然这个病房她只轮班了一天,但里面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她记忆深刻。 护士收回视线,将头转向身边固执到不好相处的病人,见他胸膛起伏,眼里是她读不懂的复杂到有些浓烈的情绪,于是不禁疑惑,“你们认识?她比你先来医院,发了高烧,现在都还在输消炎液,你这么着急就是为了过来看她吗?” 祝季同心跳如鼓,靠在墙上,闭着眼、胸口起伏伴着轻笑,好半天他才抖着手去握门把手,握是握上了,却怎么也不敢扭开。 见他明明很渴望却还是松开了门把手,护士便有了大致猜测,“你们是情人吧,里面的女孩子也是整天一句话都不说,老望着窗外发呆,明显在想谁的样子,你怎么不进去呢?” 祝季同最后看了眼病床上抱着腿坐着的人,转身往回走,声音又苦又哑,“别告诉她我来过。” …… 阴黎的房间门被重新开在容承湳的房间里,这可太方便她晚上爬床了。 继第四次被他赶走后,她悄悄换了策略,决定等他睡着之后再过去。 容承湳有一定警觉性,阴黎才刚把枕头放到他的枕头边,这还没躺下去呢,就被他揪住了。 要不是第一时间感觉出了是她,容承诺就该对“意图不轨”的人一顿猛揍了。 “我的床是要舒服些是吗?” 黑暗里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愠怒,这该死的起床气……阴黎点头如捣蒜,是啊,你的床就是要舒服一些,但嘴巴上可怜兮兮,“哥哥,白天那个唢呐吹得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睡。” “赖谁?”他还没骂她胡闹呢,她怎么好意思,谁家没事奏什么丧乐。 “赖祝季同!”阴黎见他只是揪着自己,没有推也没有赶,就知道有戏,于是火速缩进他的被窝,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忍不住喟叹,可真暖和啊。 容承湳轻嗤她一副傻样,懒得和她计较,放开了她的衣领子,翻了个身背过她后又开始睡,并且警告道,“别吵我。” 阴黎哪能不吵他,她过来就是为了和他说正事儿的啊。 她凑到他耳朵边,先夸了两句,“哥哥你可真好,比祝季同好多了。” 容承湳心里不屑,祝季同和自己难道有可比性?他正准备威胁她再不睡觉,明早就给她加训半个小时,结果就听她又悄悄道,像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哥哥,我长大了要给你当媳妇。” 容承湳受到了惊吓,“你吃坏脑子了?!”他重新转过身面对她,还伸手在她额头上考了考温度。 阴黎皱眉,“没有啊,我认真的。” “你果真吃坏脑子了。” 阴黎:“……” 阴黎把他放在自己额头上的大手给扒拉下来,试图给他讲道理,“哥哥你看珊珊多惨,她那么惨就是因为喜欢上了渣男,我又不想像她那么惨,我觉得喜欢你就不会像她那么惨,你说对不对?”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再接再厉,“哥哥,你不喜欢我吗?我可是非常喜欢你的。你之前让洋人老师给我上课,老师说男女之间产生荷尔蒙会互相吸引,你看我还小都不会感知荷尔蒙,但是还是很喜欢你,说明我对你是真爱。” 容承湳:“……” 所以老师给你上的课,你就拿来这么用? 他目无表情地回了个呵呵。 阴黎还想继续表白,结果直接被他拿被子捂住了嘴。 容承湳一点不做考虑,“ 就你?给我当媳妇?你才多点大,我还要等你长大,我为什么要等你长大,我吃饱了撑的要等你长大。” 阴黎把被子薅下来,“哥哥!我很快就能长大的。” 容承湳再次背过身去,总觉得和她谈这个问题过于惊悚,“闭嘴,睡觉!” …… 又一个上午,训练完后阴黎在浴桶里泡澡,柳笑珊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病怏怏的,阴黎就没让她伺候。 泡完澡后,阴黎自己擦干净身体裹上浴袍,但却没出门,而是往更里边的浴室走去。 里边的浴室有个池子,容承湳就在那里边。 她嘿嘿一笑,打帘后伸进去一个脑袋,“哥哥?” 容承湳反应快速地用手遮住关键部位,脸色说不上好,但也没发火,“有事?” 阴黎走到池边盘腿坐下,眼神朝他手挡着的部位瞥了一眼,然后很无所谓道,“哥哥不用遮,我又不是没见过,再说我以后是要给你当媳妇的,你不用害羞。” 容承湳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见过?” “洋人老师上课的时候啊,她还给我画了图,你不记得了?” 又是那破洋人老师,容承湳第一次对自己作的决定产生怀疑,但他此刻只能摆出凶样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就快滚。” 阴黎露出两个酒窝,“我来帮哥哥洗澡。”她说着就把小腿放到池子里边试了试温度,撑着池壁就要下去。 容承湳脸色铁青,一捧水浇她脸上,“容承汐你是女流氓吗?!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阴黎抹了把脸,还很遗憾,“哥哥,你确定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吗?我们互相喜欢,我都不嫌弃你年纪大的。” 容承湳简直想把她进了水的脑袋再给滃进水里,“你最近读书读傻了吗?!再敢在我面前多待一分钟,我待会不揍死你!” 阴黎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命更重要,撩汉可以慢慢来,于是火速起身跑出浴室。 她出去后,容承湳是一点泡澡的心情都没了,一身凛冽地穿好衣服,发梢上的水都快被他散发的冷气给冻住了。 回到客厅,老管家见他脸色不好,赶紧迎上来,“少帅?” 容承湳气得半死,“去把汐汐的那些老师都给我叫过来。” 老师很快就过来了,容承湳一一审查,但审查完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坐在沙发上皱眉沉思:是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想要逃避,所以才给他整了这么一出? 容承湳17 孩子的教育问题还没彻底解决就又有一堆破事找上来了,容承湳很心烦。 他一听就皱眉,“孟德辉搞什么玩意儿,不去。” 老管家意料之中,“听说广发银行要开始新一轮的融资,大概孟行长是想找少帅您去给他撑场子。” 沙发上坐着的少帅大人皮笑肉不笑,“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随便派个人去应付了事,就说……就说我最近减肥,吃不下大鱼大肉。” 老管家被这个说法逗乐,却又抹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少帅,还是说您肠胃不适吧,为表歉意我们改天宴请孟行长过来督帅府聚一顿餐?” 容承湳放下二郎腿往阴黎上课的三楼,“无所谓,请就请吧,反正老头子快回来了,到时候让他招待,不过孟德辉一个人来还成,他可千万别叫上孟雨蝶,我真是看见孟雨蝶那副扭捏娇作的样子就倒胃口。” 老管家选择沉默,大概率来讲,少帅您怕是避免不了倒一倒胃口了。 容承湳上了楼,躲在门口偷听,阴黎正在上法语课和英语课,这是他专门给她找的能兼顾两门外语的外语老师。 他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忍不住挑眉,小蠢货法语生疏了点,但英语水平竟然可以和老师直接交谈,啧,不愧是我捡回来的。 容承湳这骄傲劲儿一上来,立马就把前一刻的特大号教育烦恼给抛九霄云外去了,只记好不记坏,活脱脱一位将溺爱进行到底的家长。 那边孟德辉接到督帅府的回复电话,心下不愉但还是摆出了笑脸,客客气气地在电话里嘱咐让容承湳多注意身体。 他一放下电话,孟雨蝶就开始抱怨,“我就说爸爸派人去请他肯定是白请吧,您还不信,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广发银行!” “够了!”孟德辉捏起鼻梁,“容军是全国排名第三的军阀,人家是手握兵权的少帅,他眼里凭什么要有我们?你以为你银行千金就了不起了啊,银行千金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孟雨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收起你的傲慢收起你的傲慢,你这个脾性调调什么时候能改?就你这样,按我说人家能喜欢你才怪了。” 孟雨蝶羞愤欲死,“爸爸!我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哼!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才说你,也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说的话你才总听不进去。” 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孟雨蝶张到一半要反驳的嘴又悻怏怏地闭上了。她有心上前替他按个头捏个肩,却又拉不下面子,最后咬唇跺了跺脚,嘟囔了句“我哪有您说的这么差……” 孟德辉瞥她一眼,“八九不离十吧。” “爸爸!” 督帅府这个下午确实事多,容承湳被下属急匆匆地叫到办公区所在的别墅,别墅里几位军官皆是一脸肃色。 容承湳坐上主位,脸色也不算好,“说具体点。” 待他落座后,其余人才重新坐回椅子上,负责情报勘察的军官递给他一份电报,“少帅,绥军吃掉了季良筹小半个豫省,一夜之间……” 容承湳冷笑一声,“季良筹是越来越没用了,豫省一去,再有老头子那边,过不久这军阀排位就有得换动了。 他只粗略扫了两眼手里的电报,然后一抬下巴,“继续说。” “是!从收获的情报来看,绥军的目标不像是季良筹,他们反倒像是要针对我们。因为季良筹丢掉的那小半个豫省全都相邻我们西南皖,并且在赣鄂闽三省他们也似乎都有兵力调动,我们……快要被包围了。” 会议桌上出现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都望向上方主位上坐着的容承湳,容承湳也没让这种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多久。 他扫视一眼,“这就怕了?差距确实大,二十二省,绥军就独占八大省。季军占五大省,我容军三省属最东。他们一个在我们西南,一个在我们西北,我们本就在他两军的夹角之间,哪来快被包围一说,分明就是一直被包围着。” “如果豫省被绥军占去,也不过是包围圈从他们两军五五开变成了三七开,这个局面确实对我们不利,但至于把你们吓破胆?你们当督帅去前线闹着玩的?哼,就是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才未雨绸缪地要把季良筹的鲁豫两省给削下来,现在鲁地已经被我们拿到手了,有何可惧?” 另外一位军官说出自己的想法,“少帅,惧倒是不惧,只是忧。督帅还没回来,我们大半兵力都在前线,绥军要是真向我们攻来,一时半会我们只怕是捉襟……”见肘。 “——绥军不会真的招惹我们。” 容承湳打断他,笃定道,“如果真想吃掉我们,他们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联合季良筹对我们进行夹击,但他们打了豫省的主意就已经把季良筹给得罪了,还怎么谈合作?除非他们想爆发三大军阀间的全面战争,否则绝对不会真的和我们打起来。”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被容承湳这么一点也就通了,“确实,按理说当属阴正廷这个大军阀头子最不希望局势出现动荡,要真是打起来了,对谁都没好处,反倒让隔岸观火的人捡了便宜。可他又为什么要占领豫州呢?” 另一个军官立马接话,“占领豫州很好理解,季良筹被我们牵住了心神,他们搞个偷袭轻而易举就拿下半个省,何乐而不为?真正令人费解是他们在赣鄂闽三省的兵力调动,像是随时要和我们打起来的样子。” 有人附和,“是啊,这也太令人费解了,少帅你怎么看?” 容承湳看了看地图,“绥军往赣鄂闽三省调了多少兵力?” “赣、鄂各一个师,闽三个团。”情报军官回答道。 容承湳挑眉,“这么清楚?” “是的,并且都是主力部队。” 容承湳手指在地图上轻点,心里有了猜测,“绝对不是你们的情报获取能力提升了,人家可怜你们,消息是人家故意泄露的。” 情报军官:“……” 有人再次不解,“那少帅,他们为什么要故意泄露给我们?” 容承湳不答反问,“豫省的偷袭是谁在指挥?” 情报军官:“绥军二师的指挥官。” 容承湳点头,“看来阴正廷把亲妹妹都派上场了,我猜赣鄂两省驻守的也是绥军的名将。” “……是的,是窦天和余开霁。 ”情报军官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有人晃过神来,“少帅,绥军是不是在给我方威慑?” 容承湳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威慑?他们意欲何为?” 情报军官问完就被自家少帅瞥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当真是所有人中最蠢的一个!” 他有些讪,“少帅……” 容承湳没理他,直接下命令,“给督帅去电报,把事情和他说明白,另外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全体起立: “是!/是!/是!……” 事实上容承湳也不知道绥军到底意欲何为,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该来的会来得这么快。 一出会议室,就见老管家又在门口候着了。 他松了松领口,“又有什么事?” 老管家佝了佝腰,“少帅,广浦军校的校长想见见您。” 容承湳手一顿,“已经过来了?” “是,在客厅等着的。” 轻勾了下唇角,容承湳慢慢地正了正头上的大檐帽,“来得可真够快的。” 阴黎今天只有两门外语课,本来还有一节数算课,但是被容承湳取消了,因为他怀疑是上课压力太大,才导致她冒出了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她心中小人一耸肩,好吧,虽然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跟往常一样,按照容承湳要求的上完课后亲自送老师出督帅府,但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到不行的人! 她使劲儿揉吧了下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而靠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也正巧向她这边看了过来,而后像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一样,那脸上凝重的神色突然就松散了。 容承湳才一脚踏进别墅大门口,就见楼梯上站着的小姑娘,那双黑溜溜的漂亮眼睛迸发出了两道惊喜的光芒,接着就噔噔蹬地冲下楼,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他一挑眉,今天怎么格外热情? 容承湳双手都张开到一半了,却听脆生生的一声: “——姑父!” 紧接着冲下楼梯的小姑娘被人半路截了胡。为什么是截胡?因为某个人不愿承认自己的自作多情。 容承湳挑起的眉头瞬间就压了下来,脸色从没这么阴沉过。 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小姑娘眉开眼笑地趴在其他男人怀里,看起来比哪个时候都要开心。 这碍眼的一幕刺得他浑身都是杀气,军靴鞋底像是烧得通红的铁板,压在羊毛地毯上仿佛都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燃起了一股满是硝烟味的白烟。 阴黎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冷不防被人像拎货物一样一把抢过,鼻子眼睛全撞上了冷硬的军装……微愣了一秒,熟悉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就圈住了容承湳的脖子。 她拱了拱被撞得有些发疼的鼻子,一抬头刚好对上他喷火的眸子。 阴黎笑嘻嘻地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哥哥。” 不过她这个略带讨好的行为,在容承湳看来这就是心虚的表现!快两个月了统共也没亲过自己几口,来了个外人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穆思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早在容承湳跨进门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一股粘稠的敌意,本来还以为那敌意是因为双方立场不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不管怎么说小侄女全须全尾仍旧活蹦乱跳,这再好不过了。 穆思明今年刚好满四十,但他典型的娃娃脸相,看起来面白文弱,要不是眼角的细纹暴露出些许年龄,他就像个年轻书生。 一身朴素长衫,脸上架一副圆框眼睛,嘴角永远带笑,任谁都不会把他和全国最有实力的军校的校长相挂钩,反倒觉得新青年报的社长头衔更适合挂在他头上。 说起来容承湳还是穆思明的学生,也因此他才深刻地理解这人的外表多么具有欺骗性。 穆思明号称绥军的大脑,连绥军这个“绥”字都是阴正廷听取他的意见定下的,取自“安抚、平定”之意。反观另外两家,就直接根据姓氏简单粗暴地起名了容军和季军,大概这就是文化人和没文化的人之间的区别吧。 穆思明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身前,笑着喊了声“承湳”。 他是容承湳少有的敬重的人,容雄还曾拍桌板骂过“不把老子当老师,也不准把老师当老子!”说到底就是酸容承湳在穆思明面前的恭敬模样。 按照以往,容承湳一定会敬礼回一声“校长”,但他此刻一动未动。穆思明突然到访所谓何事,他已经心知肚明了。 阴黎也心知肚明,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然后就接收到了来自姑父的安抚一笑,她于是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 注意到两人亲密互动的容承湳,脸色更差了,他不由分说抱着人就往楼上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有力,气势汹汹的样子像要吃人。 穆思明刚要张口想拦,却反过来接收到小侄女的安抚一笑……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自己招呼起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上了二楼,容承湳将她放到床上,凶狠地瞪她一眼,“阴家的女儿?” 阴黎端端坐,小手小脚规规矩矩一点不乱动,眼睛圆圆一脸的无辜,“哥哥。” 容承湳又急又烦,急是急眼下的形势,烦也是烦眼下的形势,再加那么一丢丢绝对只有那么一丢丢想抽自己一巴掌的感觉。 他两只鼻孔像喷气的斗牛,叉着腰在房间里乱走。 其实他那句“阴家的女儿”不准确,阴家的女儿还有个阴岚,该说阴家的小公主才对。绝对的阴家小公主,阴正廷的独生女、老来女,阴家新一辈的独苗苗。阴正廷宠,阴岚和穆思明更宠。 又急又乱地走了百多步后,容承湳和她面对面坐下。他坐得非常用力,大概是发泄情绪,阴黎的小身板都被席梦思的弹簧给颠了起来。 容承湳把她肩膀掰正了,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要回去?”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阴黎没有选择,她不可能真的一直待在督帅府里,两方立场不同,她就是绥军的不稳定因素,哪怕容承湳养着她不作他想,可别的人呢?别的人知道她是谁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她想了想,迟疑地点了头。 容承湳压着火,“我养你五十多天白养了?” “没白养。”阴黎头摇成拨浪鼓,扒着他的胳膊坐到他怀里,亲昵地拿脸蛋蹭他的脖子,“没白养,哥哥,我长大了还会回来的,回来给你当媳妇。” 容承湳直接推了她个大仰叉,“屁的个媳妇,劳资是你爸爸。” 他抿了抿唇,又硬着声音,“你可以留在这儿长大,那样的话我就勉强接受你的提议。” 阴黎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很是心动又很是为难,她考虑了半晌还是拒绝道,“不行,阴家的女儿不能为了男人弃家而不顾。” 去你妈的弃家不顾,容承湳把她揪回来,拎着她的衣领子狠戾逼问,“你个小特务,跑我督帅府来打探了什么情报?” 阴黎对上他喷火的眸子,升不起一丝恐惧。她伸手摸了摸他咬得硬邦邦的腮帮子,眼里也是酸酸的,却强忍着不哭,“哥哥你别难过……我其实很舍不得你。” 容承湳揪着她的劲儿一下就松了。 …… 穆思明的第三杯茶还没品完,楼上的人就一前一后地下来了,他笑着招了招手,“阿黎过来。” 容承湳在一边冷眼看着,心里冷哼,滚一边去,那是劳资的汐汐。 阴黎想去牵容承湳的手,但他躲开了,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朝穆思明踱去,“姑父我们现在就要回家吗?” “恐怕是。”穆思明揉了揉她丧丧的脸蛋,“你爹在家着急上火得天天流鼻血。” “对不起……”阴黎蔫了蔫,“姑姑肯定长黑眼圈了,她老容易失眠……姑父呢,你有没有犯病?” 穆思明摇摇头,轻声安慰,“我和你姑姑都很好。” 知道自家的小公主被“软禁”在容军的地界后,阴岚这个当姑姑的就开始日夜不休地布局,两师六团一到位,穆思明就马不停蹄地过来要人了。 穆思明牵着阴黎站起来,“承湳,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容承湳嫌碍眼,早就把头转到了一边。 被忽视了个彻底,穆思明却还是那副嘴角挂笑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低头晃了下阴黎的小手,“和哥哥说再见吧。” 阴黎看了眼容承湳鼓了又鼓的腮帮子以及捏得咔咔响的拳手,她垂下眼睫轻轻摇了下头。 “那好吧,我们该走了。” 阴黎由穆思明牵着,低着头往别墅外走,走出门口快要下台阶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容承湳是看着她的,但她回头后他很快就转开了头。 穆思明见她停下也没有催,只是牵着她安静地在一边等着,喉咙里漫上痒意,他掏出手绢轻咳。 阴黎收回目光,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姑父你要不要紧?” 穆思明摇头,“……不碍事。” 两人下了台阶后要往右拐,绕过中心喷泉后直走就是督帅府的正大门。右拐了,别墅里的人就看不见那一高一低的背影了。 容承湳粗暴地扯开衣领的扣子,深吐两口气还是觉得气短胸闷,取下帽子后,从前额往后抹了把扎手的寸头,军靴在地毯上乱踩了几步,他一把扒枪狠狠扔掉手里的大檐帽。 阴黎被穆思明牵着,走过了中心喷泉,离督帅府大门仅剩三十米远。 “——砰!” 一声枪响,两人回头,容承湳站在身后,手里的枪还朝天对着没收回来。 他表情冷硬,声音漠然,“抓起来。” ※※※※※※※※※※※※※※※※※※※※ 有没有看过《建军大业》里欧豪扮演的叶挺将军扔帽子喊开炮的那段场景啊,还有《自杀小队》里小丑男脱衣服利落转身跳化反池救小丑女的那段,配上bgm真的燃爆,去看去看。 他们都是我写容承湳的灵感来源,小半个原型。 手软码字废,唉唉唉,时刻感觉自己不配拥有你们…… 容承湳18 “——抓起来。” “哥哥?” 十秒之内护卫队赶到,将两人团团围住。 穆思明嗓子痒又咳了两声,他摇头轻笑,“承湳你还是老样子。” 容承湳走上前将阴黎夹在腋下,带着就走,头也不回道,“校长得罪了,不会让您受罪的。” 阴黎跟根斜杠一样被他夹带着走,不太舒服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你的枪套子搁到我了。” 容承湳下意识就把她提溜了上来改成抱着,只抱了两秒又把她夹了回去,皱眉道,“你现在是个人质,竟然还妄想同我提条件。” 阴黎耸肩, “好吧,我们今晚吃什么?” “……也别试图和我套近乎。” 晚饭桌上,阴黎一个劲儿地给容承湳夹菜,饭菜格外丰富,丰富得就跟送别饭一样,但容承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吃过晚饭,阴黎跑去看穆思明。她没有被限制自由,在督帅府里来去毫无阻碍,穆思明才是真正被软禁着,被软禁在别墅顶层,从露台上望出去风景倒是很好。 他爱喝茶,阴黎就找老管家泡了一壶毛峰,“姑父你还好吗?” 穆思明笑着摇头,“我没问题,但你暴脾气的姑姑可能不太好。” 阴黎已经知道阴岚屯兵三省准备“抢人”的事情了,她也只能干巴巴地劝穆思明不要太担心。 穆思明摸摸她的头,“我不担心,你也别担心,我了解承湳,他只是看似冲动,其实心里很有成算。” “难道我们两方真要打仗?” 穆思明摇头,“此时开战,容军只有三分成算,承湳心里很清楚,所以我才不担心。” 阴黎虚惊,上前把窗户关小,“姑父你带药来了吗?” “唔只带了两天的药,人老了,算得不准,怪就怪在我低估我们阿黎的魅力。” 阴黎笑起来,“就跟当初低估了姑姑的魅力一样。” 穆思明开怀大笑,“是的,阿黎和岚岚一样,阴家的女儿都厉害极了。” 晚上阴黎又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爬床去了,容承湳倒是没赶他,但他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显得十分冷漠。 阴黎躺在他身边,找到他的手后勾了勾他的手心,“哥哥,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喜欢我啊,我还有点小骄傲呢。” 她勾他的手心时,他还没什么反应,但她话音一落,他就甩开了她的手,还翻过了身,背对着她双手抱胸。 阴黎憋着笑,笑完又叹气,把两只手伸出被窝在眼前翻转了两下,虽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还是感叹长大的过程好慢啊。 她慢慢贴近他,将脸贴在他后脖子上,有一点点扎,“哥哥,你是不是想好好跟我道个别,所以下午才不让我走的?” 容承湳没有回答,黑夜里一片静默,在阴黎看来是温情脉脉一片,但容承湳没这么觉得,他心里可是憋着气的。 半晌,他咬牙切齿,“容承汐,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我容承湳想要却得不到的。” 阴黎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楞了楞,“哥哥对不起……” 容承湳抿了抿唇,“我不稀罕。”对不起这三个字,虚得不能再虚,他要的是她行动上的站队。 他把她当成了各种意义、不同程度上的‘唯一’,她倒好,一点不珍惜,或许也……毕竟天天都嚷嚷着要给他当媳妇,但这不一样,容承湳生闷气。 阴黎又叹了口气,好难啊,有情人不能相守,真的是人生一大苦恼。 她把手递到他嘴边,“哥哥你咬我一口吧,咬我一口你就能好受一点了。” 容承湳挥开她,“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不好受了,我终于摆脱你这只小蠢货了,我开心得很!” “那……你刚刚说的想要却嗯嗯嗯的东西不是指我指的谁?” “当然不是指的你,迟早会让你知道的。” “……好吧。”阴黎只当他嘴硬,也不戳穿他。 容承湳是个直线条的人,阴黎选择回去阴家,在他看来就是个小叛徒。其实他也不在意她背不背叛,弱的人才会在意这种好笑又矫情的事情,他只需要掌控就行了,掌控住她,想要什么就凭自己的能力去掌控住,根本不给对方背叛的机会。 某种意义上说,容承湳更多的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他也明白在这件事情上阴黎选择回去才最有利于局势,他更明白就算阴黎想站在自己这边,阴家人也不会允许。所以他问她的那句“你要回去?”根本就是多此一举。阴家的小公主,哪怕她决心跟定他,他又有那个实力留得住人吗? 他觉得他就不应该问那句废话,不应该多留她一个晚上,他后悔了,非常后悔,自己就不应该表现得好像很在乎她的样子,这实在是太蠢了,他才没办法接受自己的这个蠢样子。他就应该冷笑着将她赶出去,毫不留情地赶出去,毫不留情! 容承湳越想越狂躁,阴黎贴着他的后脖子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迟疑地抱住他,“哥哥?” 容承湳深吸一口气,“谁是你哥哥?你叫错人了,你回去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这……是什么苦情狗血戏码?她眼珠子一转,“那……湳湳?” 容承湳:…… 阴黎把他抱得紧紧的,“哥哥,你别自己吓自己了,也别吓我,什么敌人啊?才不至于!哥哥,我回去了也不会喜欢别的人的,我只喜欢你,我一长大就立马嫁给你。” “闭,嘴!” 阴黎挠挠他,“哥哥你不要我嫁给你吗?那我回家了肯定很多人都争着要娶我,你不要我嫁给你,我爸爸和我姑姑肯定就把我嫁给别人了。” 容承湳额角突突跳,“别人让你嫁你就嫁?!你没点自己的主见吗?!” 阴黎嘴角翘起,语气颓唐,“我没办法呀,毕竟你又不要我嫁给你,我又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我和我姑姑都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漂亮的脸蛋不传承下去多可惜啊?” 容承湳嘴还没张全,就又听她仿佛灵光一闪似地得意道,“对啊!我可以只生孩子不结婚啊,到时候只用去找个长得漂亮的意思意思,啊……我实在太聪明了!” “你敢!”他气得直哆嗦,手往背后一抓就把她扯到了身前,“你脑袋里装的是屎吗?” 阴黎语气无辜,“我没办法啊,你又不要我嫁给你。” 容承湳闭眼睁眼吸气吐气,告诫自己忍住,忍住,最后还是没忍得住! 他翻身起床,压着她就开始打屁股,“拿话激我?你这招都是我玩剩下的,是不是觉得你走了我就管不——” 走了……就确实管不着她了……容承湳手上动作缓下来。 啧,没劲儿……他自嘲一声收了手,重新躺回去背对着她又开始自闭。 气氛有些沉默,阴黎揉了揉屁股,还以为自己挨顿打能让他消气一点,却好像被弄得更糟了,她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 她摸到自己的枕头,抱好了往床下缩,准备回她自己的房间。 容承湳一把抓住她,“——你要干嘛?” 脖子都被衣领子给勒卡住的阴黎,“……我就是感觉你需要一个人静静。” “我需不需要一个人静静我会不知道?!” 她一下就笑露了两颗虎牙,声音里透出活力,“那你很需要我陪你咯?” “……”这死不认输的脾性到底跟谁学的?! 阴黎将了他一军,也没再逼他,逼急了就真没戏了,她利落地重新躺回他身边,笑嘻嘻地,“哥哥你要抱抱我吗?” “……你想被我抱就明说,不要拐弯,我根本不想抱你。” “那我想你抱抱我,你能抱抱我吗?” 容承湳拉过她箍在怀里,嘴上无比嫌弃,“我免为其难。” 这个怀抱真的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喟叹,“哥哥你真好,我长大了只嫁给你,你相信我。” “……闭嘴。” …… 阴黎第二天醒的时候,容承湳已经不在床上了。她下到一楼,客厅里堆了四大箱的行李,她翻开看了看,似乎她穿过的用过的全都在里边,连她喜欢的糖果都在里边。 穆思明坐在餐桌上和她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过来吃早饭。” “姑父早上好。”阴黎坐上餐椅,老管家帮她盛好粥,“哥哥呢?” 她环顾四周都不见容承湳。 老管家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少帅有事一早就出去了。” 这意思就是不会来送她了,阴黎叹口气闷闷地喝粥。 吃过早饭,行李由督帅府的人搬上车,阴黎遗憾地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五十多天的地方,正准备上车时,却听一个声音追了上来。 “——小小姐。” 是柳笑珊,阴黎回头。 柳笑珊大病初愈,跑这么几步就已经大喘气了,她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过门,昨天下午倒是听见过一声枪响,但因为容承湳老是在府里打枪,她也没多见怪,直到今早就知道阴黎的真正身份,以及阴黎要走的事。 “珊珊你慢点跑。” 柳笑珊站定后,喘了两口气平复了呼吸,“小小姐,您这就要走了吗?” 阴黎点头。 “您……还愿意要我这个丫鬟吗?” 阴黎有些诧异,“你要跟我一块儿走?” 柳笑珊咬唇点头,阴黎看出来她是认真的,于是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老管家。 老管家笑了笑,“我想少帅应当会同意的。”顺带还帮阴黎打开了车门。 上车后,阴黎悄悄地问,“珊珊,是不是哥哥派你来的啊?” 柳笑珊轻摇了头,阴黎有点失望,不过立马振作,轻拍了下柳笑珊的肩,“珊珊你是好样的!” 容承湳给他的五花马递了把干草,他从天不亮就开始喂,一把接一把,机械地重复,马儿晃头,打了个响鼻,表示已经吃撑了。 “走了?” 老管家点头,“柳笑珊跟着小小姐一起走。” 容承湳可有可无地点头,顿了顿然后扔掉了手里的干草,拍干净草灰,“那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祝季同才行。” 祝季同身上的枪伤才刚结痂,每天就坐在小院里,干坐着,就看着门口也不说话,一坐就是一整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容承湳爬上阴黎常坐的那个墙头,看见祝季同坐在底下一副情痴惘然的样子,突然就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喊了一声,唤回祝季同的注意力,“喂?祝季同,你女人不要你了。” 容承湳19 祝季同抄起坐着的板凳就向墙头砸过去,容承湳偏头躲过,剑眉一挑,“你可终于像回男人了。” 他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衣领松开动了动脖子,袖子卷起直接道,“打一架吧。” 容承湳此刻很需要酣畅淋漓地干一架,揍人可比揍沙包解气多了。 祝季同也没废话,恐怕真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容承湳需要发泄憋闷,祝季同又何尝不需要发泄悔恨呢。 但几番交手后容承湳也是心惊,他没想到祝季同这么个病怏怏的模样居然还有还手之力?这是什么疯牛病?一沾到柳笑珊的事情就疯得浑身蛮力跟怎么也使不完一样,搞得他还差点打不赢他。 果然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祝季同现在打个架都能成了不要命的那种? 容承湳嘶了下嘴角,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倒是对祝季同高看了两眼。 要知道干架这种事,他从小练到大,从来游刃有余,那可三五年没挂过彩了。 两人扭在一块撕打,容承湳压在祝季同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子,挥手就是一拳头,“季良筹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蠢到给他卖命?是认你这个儿子了还是给你什么无与伦比的父爱了?” 祝季同挨了揍也不声不响,手往旁边菜地一抓,一把土就洒容承湳脸上,然后趁机翻身摆脱被压制的窘境。 容承湳眼睛闭得快,但嘴里却进了土,他呸了两口反倒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意怎么看怎么瘆人,不过祝季同全然无畏,但他无畏得太早了。 容承湳再次出手,嘴里却开始念叨,添油加醋地把柳笑珊离开容城的事情给念叨了出来,当然他没有把阴黎也走了的事情说出来。 他深知敌人弱点,扰乱军心这种事情容承湳做起来顺手得很。 祝季同抓把土眯他眼睛这事,深深地把容承湳心里的无耻因子给勾了出来。比无耻?那容承湳是头号种子选手!往别人心口上捅刀子、伤口上撒盐这些,他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敌人越难受,他就越爽。 祝季同一怔楞,他逮准机会,一记上勾拳就又把人给揍趴下了。 他直接骑在祝季同身上,压着他揍脸,拳拳到肉一点没含糊,怎么解气怎么来,直到把祝季同揍成了猪头才翻坐到一边的井壁上靠着喘气,揍得太过投入,还有点累呢。 祝季同也是奇怪,最开始还反应激烈,浑身是劲儿,不防不躲只管进攻,打得完全不要命。 一句“你女人不要你了”仿佛利刃,自欺欺人的理想天空一朝被划破,祝季同情绪狠戾地活把容承湳当成什么破坏自己幸福的十恶罪人,容承湳不备之下还负伤了好几处。 可某一下后却不还手了,一动不动地像具尸体,还跟没有痛觉一样,随便身上落下多重的拳头都不吭声。 “死了?” 容承湳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倒不是突发善心关心起他来,就是单纯地觉得督帅府里空了些,想说说话而已。 祝季同还以为容承湳坐在墙头上说的那句“你女人不要你了”是说笑的,只是为了故意刺激他,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走了,就这么就走了……他把自己蜷缩起来,破掉的眼眶冒出来的鲜血浓度稍微低了那么一点。 或许痴情的人突然不爱了也就再没什么能留得住她,祝季同本来应该感到解脱的,却满是难受,一个难受包含了千万种情绪,只是不知他所体会的痛彻心扉可及柳笑珊深情的一半? 容承湳出院门前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祝季同,他预感到往后的生活又要变得无趣起来,越发觉得这项干架活动可以持续进行下去,于是出院子后还好心地找人请了个医生往小院带过来。 两天后阴黎一行才跨过皖豫边界和阴岚碰了面。 站立得整整齐齐的军队,最前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军官,远远望去只能瞧见黄褐色卡叽布军裤裹住的两条纤秾合度的大长腿,又长又直,离得近了才能看清那双和阴黎相似的黑亮眼睛。 车子一停,车门一打开阴黎撒开腿跑了过去,“姑姑——” 阴岚将小火箭炮接住,板着脸哼了一声,“小妮子你这声姑姑我还敢当?” 看到小侄女还活蹦乱跳的,她差点老泪纵横,“你这名副其实的姑奶奶,胡乱一跑全家都跟着你鸡飞狗跳!” 阴黎笑嘻嘻地腻歪,“ 姑姑我可想死你了~你怎么又长漂亮了啊?这身军装穿起来好看极了,妥妥地我绥军之花!” 阴岚白眼一翻,但嘴角却不自控地翘起来,她揪着阴黎的脸道,“逗我开心?你这伎俩我还不知道?典型的逃避罪行!”她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看看我这两个大黑眼圈,拜你所赐!” 阴黎顺从地任她揪脸,歪头看向穆思明继续转移话题,“姑父,你说姑姑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穆思明笑而不语,只是朝着阴岚张开了手,阴岚放下阴黎,转而投入自己爱人的怀抱。 穆思明摸摸她的头,“吓着了吧?” 阴岚闷闷地,“再不回来我就该抗枪打过去了,你是我大半条命,阿黎是我小半条命,偏偏你俩没一个自觉的,下次说什么也不准乱来了。” 穆思明笑着答应,“下次听你吩咐,以后都听我们岚指挥官吩咐。” 爱情的酸臭味来得如此突然,阴黎被熏得晃神,天天待在家里被撒狗粮,是个单身狗都要离家出走的好伐。 她打断两人,“姑姑,姑父的药吃完了,他今天还没吃药呢。” 靠在穆思明怀里的女人立即横眉瞪眼,前一刻的浓情蜜意全变成了担忧和责怪,“我说我去你偏不让,偏要自己去,去了又不带够药!你今年几岁了,跟阿黎一般大吗?!”说着就拉着穆思明往军帐走去。 穆思明笑着跟着她走,佯装失落,“岚岚开始嫌弃我老了……” 阴岚瞪他一眼,使劲捏了捏牵着的他的手以示惩罚,“要是嫌弃你老,我会看上你?” 穆思明揉了揉她的头,声音里带上笑意,“倒也是。” 豫省已经被绥军打下来一小半,没道理就这么又给还回去,因此阴岚将赣鄂闽三省的兵力都集中起来,打算速战速决一举拿下豫省。 因为不放心阴黎独自回家,阴岚就把她安排在了战线后方。但阴黎偏爱凑热闹,没事就跑到指挥军帐里赖着不走,柳笑珊一直跟在阴黎身边,不过她没有阴黎那么胆大,常常炮火声一响身体就不自觉地抖上一抖。 容承湳又恢复成了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最开始还时不时地去“照顾”两下祝季同,但祝季同闷声挨打也不反抗,他就觉得这项消遣没多大意思了。 城西的街市上又出现了那匹久违的五花马,不过马儿没再疾驰,就那么慢慢踩着马蹄子,马鞍上坐着的人晃悠悠地,显出一股子意兴阑珊来……五花马没走几步,缰绳一拉它就又往来处“嗒嗒”回去了。 马儿通过督帅府的三开大门,几步阶梯完全不算障碍。容承湳手枕着头,半个身子都趴在马脖子上,老管家好笑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鞭子,“少帅,您这是下来还是不下来啊?” “下——”容承湳蔫儿吧唧地哼了一声,但身体却懒着没有动,老管家就在马儿旁边等着他,过了一会容承湳还是没动,但却蠕了两下嘴皮子,“今晚吃什么呀?” “酱牛肉和黄酒都一直备着呢,灶上也还炖着佛跳墙。” 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揪了揪马鬃毛后,突然问起,“糖葫芦好吃吗?” 容承湳小时候当乞丐,没吃过那东西,糖葫芦对他来说遥不可及,后面被容雄捡到后,他觉得吃糖葫芦掉价,能吃肉了谁还吃那玩意。 老管家看破不说破,“要不我让人去买两根回来?” 容承湳假扯了下嘴角,啧了一声,“买回来谁吃?”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往别墅里走,哪还有刚才半点死气绵绵的样子,只因生怕被谁看穿。 …… 容雄回来的时候,容承湳正倒躺在沙发上,两条腿支着沙发靠背,惬意中带着丝颓废。 容军督帅容雄今年四十有二,年轻时候的长相不算粗犷却也和精致沾不上边,周正两个字比较适合他,但现在的话,因为年纪摆在那,颜值多多少少得打点折扣。 他双眼皮很深,眼睛很圆,眉头不竖立的时候看起来很好说话,和蔼可亲的模样,但眉头一立起来那双眼睛就很慑人了,面目威严。 此刻那双又黑又浓的眉毛就是竖立着的。 容雄一拍沙发对面的茶几,茶几上的茶杯茶壶一阵叮啷响,“臭小子,你老子回来了也不说来接一下!你还是我儿子吗?你个混球!” 容承湳掀开一只眼皮觑了他一眼,后又闭上,这眼皮一掀一闭间,隐约是拿眼白对了他一下。可见容雄怒气冲冲的阵势是丁点没把容承湳给震慑到。 “你还对我爱搭不理?”容雄挽起袖子就作势要抽他。 “别给自己加戏,我哪里是爱搭不理,我是根本不想理。”容承湳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在容雄抓他肩膀时,他抬手准确地做了格挡,一转腕就将容雄的手给扣住了。交叠在沙发靠背上的双腿一个横扫稳当地落到地面,借着腰腹力量一挺身就站了起来,同时甩开扣住的容雄的手,容承湳不屑道,“三五年前你就碰不到我一根寒毛了,非得自取其辱,给自己留点面子不好吗?” 容雄气死,“老子是你老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一张臭嘴!” 容承湳抱胸,“怎么,要打架?” “打!” 他捏着拳头转脖子,“行啊,还是那句话,成全你。” 两人就在客厅交起手来,好在客厅够大,你来我去间桌椅没倒,花瓶也没烂,较量最终是以容承湳先一步掏出手.枪而结束。 “承认自己老了有那么难吗?”容承湳一耸肩,枪在手上转了个花样后利落地插回腰间。 容雄咬牙,“你个臭小子就不能给我留两分面子?!” 容承湳睨他一眼,一脸不爽,“你要能早两天回来这面子我肯定给。”说罢也不待他反应,径直往楼上房间走去。 容雄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碰巧老管家安排好琐事从外边进来,容雄转头疑惑道,“这小子吃错药了?” 老管家望一眼楼上,见容承湳还没进门,也不敢明说,只得先笑着摇了摇头。 容雄更是一头雾水,想起还有正事没说,赶紧叫住扭开房门的人,“诶?臭小子你回房干嘛,老子给你介绍个人,不……两个人。” 容承湳头也没回,“睡午觉,有事晚饭说。” 容承湳进到房间和衣就躺倒在床,军靴也没脱。他一只腿直直地压在被子上,一只腿弯曲,脚尖刚好点到地面的地毯。 阴黎的那只小枕头还在他床头放着,他伸手拿过举在头顶看,看了会儿又摸了摸,摸了两下又开始挥拳头揍这只白胖枕头,揍够了解了气又将枕头盖到了脸上,蒙住眼睛和鼻子。 回房间睡午觉只是他胡乱一说,但盖住枕头后没多久他却真的睡着了,最后还是老管家的敲门声将他唤醒的。 容承湳没盖被子就睡着了,醒来发现鼻子有点不通气儿,他吸了两下,边走边动了动后背,因为没脱衣服肩胛骨睡得有点僵。 打开门发现老管家站在门口一脸的欲言又止,容承湳皱眉,“这是什么表情,有事说事。” 老管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说什么合适,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下去吃饭吧。” 容承湳嫌弃地绕开他,往楼梯口走去,嘴里还念叨,“真是越老越搞不懂。” 下到一楼,刚走过沙发茶几就见饭厅那边,容雄身边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见到他立马惊慌地起身,一个不小心还打翻了面前的空碗筷…… 容承湳的注意力被她的动静吸引过去,顺着那打翻的碗筷看过去是女人微突显怀的……孕肚。 容承湳20 容承湳微挑眉,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女人还站着,一副很拘谨的样子。 容雄轻咳了一声,拉过女人的手拍了拍,“坐下吧。” 容承湳也不说话,拿起勺子在碗沿上轻敲,反正眼神就在自家老头子和怀孕的这个女人之间逡巡。 这女人看起来倒是温顺无害得很,可却又过于温顺无害,缩着肩低着头,盯着面前打翻的碗筷一动不动。 年纪也不小了,目测三十出头肯定是有的,这个世道,活过三十岁的女人还能纯白无害得像朵白莲,这是蠢白莲还是装白莲? 容承湳把她露在桌面的上半身从头到尾仔细估量了一番,嫌弃的表情不要太明显,然后转头再次看向容雄,语气里满是轻蔑,“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他话音一落,女人就羞得咬唇,可把上位坐着的容雄给心疼坏了。 “一张臭嘴会不会说话!”容雄瞪他一眼,又赶忙安抚地拉过女人的手,“兰芝,别和他计较。” 名叫兰芝的女人松开咬着的唇,对着容雄露出了个善解人意的笑,然后大度地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容承湳打量完她,关注点就跑到了别的地方,他依旧拿手里的瓷勺敲了敲碗碟,将饭桌上的酸臭气氛敲散。 容雄的注意力回到他这边,只听: ——“你能生?” 三个字,将四十二岁戎马倥偬还正壮年的容大督帅质疑了个彻底,容雄的胡子要是再长那么半寸,绝对能给气得炸起来。 容雄一拍桌子,放在桌面最中央的汤都被震得荡了两荡,坐在他左下方的女人被吓得一抖,容雄不得不稍微收敛脾气,压低嗓门,“你个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找抽呢你?” 啧,从小到大就这两招,不是拍桌子就是恐吓,没点新花样……容承湳一点不惧,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舀了碗汤,还放到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那你能生还捡我回来干嘛?” 容承湳真的就一直以为容雄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把自己捡回来做儿子的,他不止以为他不能生,甚至怀疑他那方面有问题。 判断依据是他跟在容雄身边的这么些年,统共知道的跟容雄有关系的女人还不到三个,并且还一个都没来自己跟前晃悠过,脸都没机会露一次,他觉得这不是正常男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容雄倒是不知道他那一堆“以为”,知道的话估计得气到心梗。 他单听这话,直接就脑补了自家大儿子因为害怕失去爸爸的宠爱而感到惶恐彷徨没有安全感又别扭不肯表现出来的无助模样。那因为刚才被质疑了生育能力的盛怒气焰一下就给滋灭了。 他那眼神容承湳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出所料,下一秒头顶就放上来一只手,对方还自以为父爱满满地摩挲了两下。 容雄语重心长,“都说了那不叫捡你回来,那是你我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我当然能生了,只不过没有看对眼的女人罢了,你老子我可是个专情的好男人。” “何况老子对你这个儿子这么满意,其他的生不生又有多大所谓?你现在不要瞎想,老子手头的东西以后都是留给你的,等你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了,让他/她读书去,读个高材生出来。咱家啥也不缺,就缺个会读书的。” 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什么的,这么文艺的词完全不像容雄这种大老粗能说出来的话。 之所以有这莫名其妙的半吊子文艺范,那都是因为他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搞文艺的女学生,投其所好的应和了几下。他有意,对方却无那个情。女学生嫌弃他太粗俗,几次委婉拒绝,容雄恁是没听通透,搞得人家看到他就躲。 后面局势乱起来,那个女学生因为某些政治原因牺牲了,容大督帅的初恋就此夭折。但心里还有那一颦一笑的影子,因此时不时就爱文艺个一两句。连这希望容家能出个读书人的执念也来自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 哪怕容承湳不是自己亲生的,在容雄心里自己是真不缺儿子,女儿倒是可以有,要生就最好生个女儿,生个会读书的女儿。 听到容雄说要把手里的东西全部留给自己,容承湳内心没多大波动。 如果容雄不能生就算了,容军好几个师,老头子退了总得有谁来领着。但能生并且现在八字都已经有了一撇了,这话就只能听个过耳,难不成还有瞎几把感动一番?真给还是假给没多大所谓,反正他想要的东西都会凭本事攥在手里。 他挑衅地向那个叫兰芝的女人投过去一眼,那女人双眼怯怯的,怯却只流露在表面,暗里的情绪一丝一毫都瞧不见,容承湳觉得她是个高手。 他审视完对面的女人,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容雄的身上,只觉得自家这老头子精明了大半辈子,但看女人的眼光却似乎很……迟钝? 不得不说容承湳真相了,容雄典型地在男人堆里轻轻松松混得风生水起,但一碰到来感觉的女人,那他的反应就有点意思了。哪怕到现在他都还觉得自己和初恋女学生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只无奈世事弄人。 容承湳给容雄倒了杯酒,对着对面的女人递了递下巴,“不介绍一下?” 容雄一拍脑袋,“还不是被你个臭小子给打断了。”说着他就拉起怀孕女人的手,然后拍了下容承湳的肩膀,对着她介绍道,“这是承湳,我儿子,特混,但是肯定不会欺负你,他心里有数,你别害怕。” 女人小幅度地点头,先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再才看向容承湳,“久闻少帅大名。” 容雄嗓门一扩,半大老头露出个嗔怪的表情,可把他右下首的容承湳给恶心坏了,“什么少帅不少帅的,叫他承湳,或者直接跟我一样管他叫臭小子。” 怀孕女人很是配合地腼腆一笑,然后含情脉脉地盯着容雄,声音温柔,“那我以后叫他承湳吧。” 容承湳的眉头从容雄那个嗔怪表情开始就一直皱着,到现在恶心得都想把眼睛给挖了,总觉得饭桌上一公一母两只苍蝇,搞得饭都快吃不下去了。 容雄又接着向容承湳介绍,甫一抬头,眼里的柔情小意变成嫌弃古怪,“你这是什么表情?” 容承湳冷哼,“随便我什么表情都比你刚才的表情能下饭。” 两父子只要在一块,不出三句话就总有一个要被刺得跳起来。 容雄又想拍桌,偏偏顾及到身边的女人只得压抑怒火,他硬梆梆地继续介绍道,“这是你老子的女人,以后给我放尊重点,她肚子里的你的弟弟还是妹妹再有五个月就要出生了。” 容雄这个五大粗,做个介绍却连人家的名字都给忘了说,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有些尴尬,“承湳,我叫王兰芝,你可以叫我……” 这个称谓她自己不太好定,便转头看向容雄,希望得到点帮助。 容雄想也没想就接话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什么你心里有数。” 叫什么容承湳心里还真没数,他略带意味地扯了扯嘴角,“姓王?和容城王家是什么关系?” 王兰芝正要辩白,容雄就眉一皱道,“能有什么关系,你老子在济南打仗遇到的女人,一天到晚尽瞎猜。” 王兰芝听他老是女人女人的叫自己,便觉得他态度随意,如同对待一个玩物,她心里不太舒服却没表现出来。 同时她也惊讶容承湳的敏锐,她原本还准备找个时间和容雄坦诚的,却没想到和容承湳见面的第一天,对方就把质疑挑了个明白,这未免也太过无礼。 礼数这种事情,对容承湳做要求?那王兰芝的要求可真是过余高了点。 容军和容城王家的过节几乎全国皆知,但王兰芝在济南的时候却没有把她同王家的关系和容雄说明白,怕的就是他知道后不准备继续留她在身边。 现在她月份大了,也跟着他回容城了,并且看他那意思是准备给自己一个正式名分,王兰芝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在谈这件事,可没成想容承湳这个便宜儿子能一下就把自己的来历怀疑了个准确。 “我……”她担忧地望容雄一眼,“王坤泽是我堂哥,但我父亲那一辈分家早,两家也不在同一个省市发展,因此来往得并不频繁,加之我与堂哥年龄差距近二十岁,关系并不很是亲近。” 容承湳听完,幸灾乐祸地看着容雄,丝毫不掩饰,“老头子,美人恐怕有毒啊~” 王坤泽是谁?那是容城的前掌事,把容雄视为死对头,只因容雄手里的兵权便是从王坤泽手里夺来的,虽说当时王家失势是大势所趋,但总归容雄在里边添了最大的一笔。 容承湳那句美人有毒含射的什么,不言而喻。 王兰芝惊慌地看着容雄,眼里蓄着的泪,要落不落,嘴里的含着的话,欲语还休。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把什么都说了个清楚明白,端的是副被冤枉的无辜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怜爱。就是稍微老了点,再年轻个五六岁杀伤力会大一点。 当时在济南,容雄遇到王兰芝的契机纯属他一时兴起。 王兰芝本是有夫家的,只不过丈夫去世已经近三年,她是个寡妇。但两三年她都没再嫁说明也是安心替亡夫守寡的,容雄把她带回来甚至还算得上是强娶豪夺。 加之最开始王兰芝并不怎么理睬他,因此容雄是信她这番说辞的。 虽然信,但饭桌上的酸臭气氛多多少少被这突然揭开的背景关系给冲淡了些,隐约还有几分紧崩。 容雄咳了一声,“既然王坤泽是你堂哥,你又过来容城了,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亲戚一场,总归是缘分。” 王兰芝犹豫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不愿给督帅添麻烦。” 容雄还没开口,容承湳就嗤笑道,“你生在王家就是麻烦。” 王兰芝脸一下就白了,咬唇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济南吧。” 容雄将将张口,容承湳又抢白道,“既然如此?那你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又何必往容城来?” 王兰芝无法辩白,只捂着肚子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容雄紧张得连呵斥容承湳的功夫都没有了。 容雄夸张地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王兰芝含泪地点头,容雄赶紧抱着她出门往医院赶。 鸡飞狗跳几分钟,饭桌上只剩容承湳一个人,他把碗递给小红,叫她添碗饭过来,“多盛点,也就这顿能吃得清净了。” ※※※※※※※※※※※※※※※※※※※※ 王家还记得不,出现过的,给你们回忆一下: 阴黎之前参加孟雨蝶的生日宴碰到的那个高跟鞋陷草坪里、说英文骂容承湳、知道容军打了胜仗容雄快回来了反倒笑得一脸无所谓语气隐隐得意的那个女人——王馨雅! 容承湳21 夜半的时候容雄才带着王兰芝从医院回来,容承湳正坐在沙发上组装手.枪,容雄把王兰芝送回房间后,坐到了容承湳对面。 “谈谈?” 容承湳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零件组装好,点头道,“谈谈。” 容雄原本组织好了许多语言,但当两个大老爷们真的面对面相坐试图交心起来,唉,两个词——别扭、困难! 容雄手握拳抵着嘴咳了一声,“听说你把阴老鬼的女儿给抢了?” “呵…听说?你从哪儿听说的?那是老子的汐汐,是老子的娃被人抢了!” 十多天了,还没人敢在容承湳面前提这件事儿,他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容雄这一问是正撞枪口上了。 容雄被他吼得一愣,愣完当即拍桌,“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呢!老子面前吼老子,成何体统!” 容承湳斜睨他一眼,“行了,还成何体统,你舌头捋得直吗?”他被捅到心窝子了,闷痛闷痛地不舒服,窝进沙发拒绝交流。 容雄下意识就捋了捋舌头,捋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臭小子给嘲笑了,张口就准备骂,但一瞧见自家儿子窝在沙发上那样子,就像只气焰嚣张的社会鹅突然遭遇了村口老大爷,不服就干的性格被一顿摩擦,头顶的红瘤颜色都没那么鲜艳了。。。 容雄吃惊,张到一半的嘴巴复又闭上,他回想了一下臭小子跟在自己身边后从来都是日天日地,啥时候有过这种情绪啊。 他思忖几许便拿了主意,慈爱了嗓门道,“儿啊,你有啥难受的和你老子说,别闷在心里。” 容承湳眉头一皱,最受不了别人正儿八经地关心自己,他一瞬坐直,又变回了那个痞气到刀枪不入的容城少帅,“有事说事,没事我上楼了。” 自己好心帮他排解情绪,这臭小子,还不领情!容雄瞪他一样,也是装不太惯这种慈父模样,瞬息又恢复了原本的硬梆梆大老粗样子,这才把话题回到真正想问的问题上,开门见山道,“臭小子你是不是不太想要个弟弟妹妹?” 容承湳皱眉,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莫不成我的意见还很重要?我要回答不想,你还能让那女人把孩子打掉?” “胡说什么呢!我能干那种畜牲事吗?”容雄又被气得瞪眼。 容承湳嗤笑一声,“那你问这种问题就是有毛病。” 这天儿是真的聊不下去,容雄又想挽袖子干架,自我调节两分钟后才能心平气和再次开口,“臭小子,那是你老子的女人,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你老子的血脉,你怎么着也收敛一点。” 容承湳翘着二郎腿,双手张开靠在沙发靠背上,“我还确实不知道本少帅怎么就没收敛了?” 容雄拍桌,“你都把她气进医院了!” “嚯,她自己战斗力渣怪我?” 容雄一口郁气堵在嗓子眼,“跟你没法聊!你个臭小子!”说完就噔噔噔往楼上走,背影都是气咻咻的。 容承湳一耸肩,把组装好的手.枪重新拆开又重新组装。 第二天早餐桌上,王兰芝贴心地给容雄盛了碗粥,她面色红润,丝毫不像头天半夜才从医院出来的样子,“督帅,承湳怎么没下来,是不是不想和兰芝坐在同一张饭桌上?”说罢还黯然委屈地垂了垂眼睫。 老管家接过小红递来的汤盅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盛着老乌鸡汤的汤盅端放到王兰芝面前。 容雄撕扯着一根油条,嘴里包着食物含糊道,“别多想,那臭小子不睡到太阳晒屁股是不会下来的。” 王兰芝睁大了一双美眸,语气带着震惊,偏偏是关心容承湳的话语,“这……起得太晚不吃早饭可不行。” 她又接着说,“督帅您一天到晚地忙,天不亮就去视察军队训练,我看着都心疼,这承湳……” 容雄不在意道,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骄傲,“你替我操那啥心,我又不觉得忙,而且别看臭小子一天到晚不醒事儿的样子,其实厉害着呢,打架厉害,打仗更厉害。” 王兰芝嘴角的笑有点僵,只一瞬,僵硬的嘴角又柔和了,她摸着微凸的肚子,语气怜爱,“再有五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承湳这个做哥哥的可得给弟弟做好榜样,督帅不是希望孩子以后读书用功么,这天天睡懒觉可不成。” 容雄皱眉思索,片刻后点头道,“说得没错,这是个问题,下午我就给臭小子说叫他改掉这个臭毛病。” 一旁站着的老管家在心里直叹口气。 好在容雄这个大老粗,转头就把这事忘了。等第二天早上,王兰芝见饭桌上还是只有自己和容雄两个人时,先入为主地就以为是容承诺故意不听劝,立即逮住机会准备煽风点火一番。 哪成想,容雄愣愣地拍了下脑壳,给她回了一句,“不说这事儿我都给忘了,等下午我得好好和他强调一下!” 王兰芝的表情僵得不能再僵,尬得不能再尬,却只得低头喝汤掩盖住情绪。 但再到第二天,早饭桌上还是只有两个人,王兰芝气得连煽风点火的欲望都没有了,她断定容雄这“忘”是假忘,是敷衍!汤一喝完就放下碗,借口说不舒服要回房休息。 容雄一听立马停了筷子,搀着她一脸紧张地问她哪里不舒服,王兰芝被他脸上的真切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假不舒服都快变成真不舒服了,偏偏还得笑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反过来安慰他不要太紧张。 容雄一脸严肃地责怪道,“怎么不紧张,我不紧张你娘俩我紧张谁!” 王兰芝没脾气了:那你倒是把我说过的话给听进去啊!!! 容雄早饭也不吃了,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楼,将她送到柔软舒适的被窝里,还难得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坐在床边,有点别扭但还是开了口,有些话倒是开了口就顺了,“我捡到承湳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大了,跟个皮猴一样,我也没怎么操心他,所以带孩子这方面我没经验,照顾孕妇我就更是头一次了。听说女人怀孕了,心情起伏会比较明显,你要是不开心了只管拿我撒气,别憋着。” 王兰芝揪了下床单,想说他多心了,自己并没有不开心,但可能孕妇真的容易被情绪左右理智,她甚至有些期待,“你看出我不开心了?” 半老男人眨了下眼,惊讶而疑惑,“你不开心了?为什么不开心?” 王兰芝气得一个枕头就给他扔了过去,也不管容城督帅生气会有什么后果,翻过身就不再理睬他。 容雄条件反射去接“凶器”,但手动到一半又生生止住,任由枕头砸在自己脸上。 他正了正被枕头砸歪的军帽,厚脸皮将手伸进被窝,捏住王兰芝的小腿,然后轻轻重重地替她捏起来,“我听人说怀孕了小腿回水肿,我给你按摩按摩。” 王兰芝将小腿往前一缩就躲开了他的触碰,但那双带茧子的手不一会又追了上来,她本是假意找借口说要休息,但被容雄按着按着,睡意不自然就上来了。 又过了没几天,孟德辉就携爱女上门拜访来了,这原是定好的事,之前容承湳借口肠胃不适推掉孟德辉的邀请时就说改天请他来督帅府做客,现在督帅府的督帅都回来了,这宴请自然不能再拖。 容承湳坐在遮阳伞下拿着枪往天上瞄,天气越来越冷了,前段时间还能看到的房檐上的雀雀,现在都没有了。 老管家领着孟德辉父女进门时,容承湳还在瞄开枪对象,听到动静顺势就把枪口往人来的方向摆了过去。 孟雨蝶对他那把枪是有心理阴影的,看到那枪口再次朝着自己,急忙细高跟挪了两步躲到了孟德辉的身后。 容承湳看她那怂样就是一声嗤笑,笑得孟雨蝶脸上厚重的□□都遮不住她难看的脸色。 孟德辉将女儿从身后拉出来,带着命令的严肃语气,“雨蝶,和少帅问声好。” 孟雨蝶一脸不情愿,磨磨蹭蹭,那个“好”字就是不蹦出来。 容承湳把枪往腰间一插,双手在藤椅扶手上拍了一下,正了正大檐帽后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几步就走到孟雨蝶面前,借着身高的优势微倾身压迫俯视孟雨蝶,孟雨蝶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便挺胸收腹、将视线越过他的眼睛放到他大檐帽正中心的容军军徽上。容承湳脚下立得稳稳地,靠着腰力一个平移转而就面向了孟德辉。 容承湳伸出手,“好久不见,孟行长。” 孟德辉回握,语气热络,“少帅真是风采依旧,气度不凡啊。” 孟雨蝶哪里不知道自己又被羞辱了,气得跺脚,也不理还在握手的两个人,径直就往前面走。 孟德辉头疼地叫住她,而后向容承湳致意,“小女被我宠坏了,少帅别见怪。” 容承湳假笑,“孟行长言重了。” 督帅府里算是多了个女主人,所以宴请客人这种事,老管家还是头一次卸下了担子,稍微得了清闲。 对于容雄打完仗带回来一个女人的事情,外面的人倒是耳闻了一二,但却很少人知道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更不清楚这个女人已经怀了身孕。 孟雨蝶快走到大门口时慢下了步速,等孟德辉走上前后,她才挽住孟德辉的手一起踏进别墅。 别墅里背对着门口的女人正忙忙碌碌地张罗。见此,孟雨蝶诧异地回望向自己的父亲,孟德辉心里有数,倒还端得住,但当王兰芝听到动静转过身时,看清她那微凸的肚子后,哪怕老辣如孟德辉也不禁震惊。 王兰芝脸颊上起了一坨飞红,衬得督帅府里更加喜庆,她热情地招呼孟氏父女进来坐,而后又将装着各式水果摆放得很有章法的果盘推到孟雨蝶面前,“孟小姐长得真漂亮,来,吃水果。” 孟雨蝶不经夸,只这一句“漂亮”,她就对王兰芝生了好感,先是幸灾乐祸地冲容承湳看过去一眼后,才向王兰芝客客气气地道谢,顺便将带上门的礼物递给王兰芝,标准礼节尽显淑女风范。 王兰芝转而面向孟德辉,给他做解释道,“督帅换个衣服,马上就下来了。” 孟德辉还没来得及颔首,容雄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容雄一边下着楼梯一边扣着袖扣,还没走下楼梯就开口喊道,“孟行长,大驾光临呐。” 孟德辉赶紧起身,“督帅,这等喜事您怎么也不通知孟某人,我这冒昧拜访,礼物都没准备充分。” 容雄一摆手,“诶,不用整那些虚礼。”他直接走到饭桌边,顺带替几人拉开了座椅,“来,过来吃饭。” 几人一一落座,容雄仍旧坐主位,容承湳的位置被孟德辉坐了,孟德辉对面是王兰芝,容承湳和孟雨蝶是面对着坐的。 孟德辉一看这座位安排,便能大概估摸清楚对面这个女人在容雄心里的地位,于是席间越发就着王兰芝以及王兰芝肚子里的孩子恭维容雄,倒也真是恭维到了容雄的心坎上。 饭桌上有两道王兰芝亲自下厨烧的菜,除了容承湳没开口说话,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王兰芝见容承湳吃得兴致缺缺,便关心地询问到是不是她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容雄在上首递眼色,大致意思是有客人在,你臭小子给我好好说话。 本就是将将二十岁的年纪,先不说叛不叛逆,就容承湳这个性格也明显不是递个眼色就能让他“安分”的,容承湳直皱眉,容雄这个小动作倒还起了反作用。 容承湳放下筷子,对着王兰芝,“你做的这几个菜合不合我口味你不清楚?” 王兰芝端好一副贤良淑慧地模样,甚至没忘在说话的语气里带上紧张和讨好,“承湳,我的厨艺确实比不过府里的大厨,你不喜欢也正常,不过这汤是我守着炖了好几个小时的,你能不能……尝尝?” 容承湳没打算继续配合她表演,直接明了地开口讽刺,“对于这饭菜合不合我口味的问题,你表现得那么在意,好像急不可待地想获得我的肯定。如果真想获得我的肯定,你直接开口问我一句我的 容承湳22 容承湳说完,王兰芝心下微跳,饭桌上有一瞬的凝滞,这凝滞终结在“啪”的一声声响中。 是容雄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王兰芝看了容雄一眼,知道他还是向着自己的,心里边有了底,心跳也缓和了下来。 她的脸很应景地白了些许,像朵被污泥丢染打歪了的白莲,明明已经身处不堪却依旧坚强姿态,大度宽容到甚至在自己的守护者要对用污泥丢染自己的攻击者发火时,出面制止。 要知道她这守护者可比攻击者高一个等级,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惩罚敌人、扬眉吐气的机会,她却没有犹豫地放弃了。就连孟德辉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或许是再次印证了“女人最懂女人”这条真理名言,反倒是情商比较低的孟雨蝶没对王兰芝增加好感,反倒有些困惑,似乎是总觉得哪里微微怪异……这个怪异……貌似是因为感觉容承湳说的话还有点道理???!!! 孟雨蝶被自己的思索激得一抖,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天呐,容承湳诶,那个臭混蛋,他可是拿你当靶子羞辱你,你还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督帅别气,承湳说的对,我确实……疏忽了。”最后三个字,王兰芝隐隐掉泪,却强撑着向客人致歉,“孟行长孟小姐,让你们见笑了。” 容雄拍完桌子倒是被王兰芝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心里有火想发,但还是得顾及一下来客,他看了眼孟德辉和孟雨蝶,最后闷了口大酒,鼻孔里使劲儿出气。 孟德辉是个人精儿,也适时地朝容雄举杯,转而将话题带到别处,孟雨蝶也在父亲的授意下关心照顾起心里受了委屈却明理地顾全大局强撑到眼圈都已经发红的王兰芝。 一时,整个饭桌上就剩容承湳像个局外人,似乎忘恩负义、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不知轻重、不怀好意……不管什么罪名都可以往他头上扣,他俨然成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甚至有些多余的角色。 被排挤成这样,容承湳确实可以怒而离桌,但落荒而逃不是他的作风。不讨人喜欢?他会怕?他可从来没安心要做个讨人喜欢的人。多余?他简直嗤笑,大街上的乞丐够不够多余?他打记事起就在讨饭了,他会怕自己多余? 容承湳稳坐在桌上,抱胸后靠向椅背,双眼凝视着容雄,直赖赖地传递:你眼真瞎。 孟雨蝶借着喝汤的动作偷瞄了一眼容承湳,她对他是真服气,这种场景竟然都绷得住,换作是自己,估计早就因为被排挤而哭着跑开了吧…… 她突然就对容承湳生出了点钦佩之意。 后半场的饭,孟雨蝶吃得格外小心翼翼,也不敢说话,因为气氛太过紧绷。容雄一身气势火力全开的话,根本不是孟雨蝶这种娇小姐能抵挡的,就连叱咤了大半个容城金融圈的孟德辉也不禁谨慎了起来。 整个饭桌上,敢和容雄正面交锋的就只有容承湳一个。 容承湳伸出筷子在桌上挑挑拣拣地吃,王兰芝做的那几道菜,他用筷子左翻翻右翻翻,但那些菜他一筷子都没夹起来过,虽然一句贬损的话都没说,却把“嫌弃”二字诠释得非常彻底。 容雄“啪”地一声又拍了筷子,“不想吃就给老子滚。” 容承湳晃了晃二郎腿,“吃啊,怎么不吃,我这不正吃着嘛?” 容雄鼻子大喘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伸手指着容承湳,气得手都是抖的,“你个臭小子,老子就没见过脸皮比你更厚的!” 容承湳在心里嗤笑一声,巧了,老子也没见过比你更眼瞎的。 没想到,最后先离桌的竟然不是容承湳这个饱受排挤的,他倒还笑到了最后。 容雄怒而离桌,王兰芝向孟氏父女致意后也起身紧跟在了容雄身后,看样子似乎是不放心而且试图劝解。 明明是场不愉快的聚餐,她作为主母办的第一场宴请在客人那里落下了“失礼”两个字,本该忧心忡忡心情沉重的,但离开餐椅转身后她的嘴角却不自控地上翘起来。 没了碍眼的人,容承湳一身的郁气倒是散了大半,他将那几盘同样碍眼的菜通通倒进垃圾桶里,重新坐下吃起来后,刨饭速度还不慢,像是突然胃口大开。 本来他就挺饿的,早饭又没正经吃,午饭倒想正经吃,偏偏有人要找他不痛快,他自觉态度已经够好的了。 容承湳一耸肩,招呼起孟德辉道,“孟行长,尝尝这道剁椒鱼头,这辣够劲儿,吃出一身热汗正好排排毒,你们这些商人,一天也不动动,诺,正好靠这个排排汗。” 有了王兰芝作对比,容承湳看孟雨蝶都顺眼了起来。招呼完孟德辉,他又将一盘糖醋排骨往孟雨蝶跟前递了递,“孟小姐尝尝这个,你们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吃甜——” 还有个“的”字卡在了嘴里,因为不知道容承湳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眉头一皱、脸色有半分难看;他收回手低头刨饭,紧皱的眉头配合着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看起来桀骜不驯又有一种独属于男性的豪迈气概。 孟雨蝶突然就有点脸红,一半是因为突然被容承湳照顾,一半是因为突然get到了容承湳的某些点,性格上的和颜值上的。突然突然又突然,搞得她都惶恐慌张了起来。 出了督帅府,孟氏父女回程的路上,孟德辉拍了拍女儿的头开口道,“你之前那么不喜欢容承湳,爸爸觉得是对的,爸爸再也不勉强你和他接触了。” 孟雨蝶一愣,想也没想就问为什么? 孟德辉回想了一下饭桌上容雄对王兰芝的维护,以及对容承湳的怒意,便觉得把宝压在容承湳身上已经不靠谱了,便换了个说法与孟雨蝶道,“容承湳行事丝毫不懂进退之道,以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这个人太过尖利、不懂隐忍。这种人是成不了大器的,爸爸不放心你跟着这种人,爸爸不愿意你下半辈子受苦。所以哪怕我们需要靠上容军这颗大树,爸爸也不愿意你嫁给容承湳。” 孟雨蝶只觉得自家老爹怎么和自己看到的完全相反,她急急反驳,“爸爸,您不觉得少帅气势一点不输督帅吗?他一看就是能挑大梁的人,您怎么会认为他成不了大器?” “过刚易折。”孟德辉说完转头,那双老辣的眼睛里流动这精光,“梦梦(孟孟),你不是很讨厌容承湳吗?现在怎么帮起他说话来了?我可还第一次见你没连名带姓的叫他。” 孟雨蝶突然结巴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我、我就是就事论事!爸爸您看到的是您的判断,而我看到的是我的判断,并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您总是拿老的那一套来要求约束我们年轻人,按我说我们国家就是需要少帅这样的刚性青年,什么都隐忍,什么都妥协,那我们国家迟早成为别国的附属和奴隶!” 孟德辉头疼,严肃了脸色道,“不许再嚷嚷政治的事情,还有你们那个什么学生运动,不许去参加!” “爸爸!”孟雨蝶眉一皱嘴一嘟,侧过身背对他,开始赌气。 孟德辉按了按太阳穴,语重心长,“你别以为我不懂你的那套救国口号,但一个国家是多大的体量?你以为跟我们那家里不到十口人的小别墅一样啊?你嘴里的那些事情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别人煽动两下就乐颠颠地去给人当枪使了。这不是救国,这是蠢!你以为别人不喊你那套口号就不爱国了?” 他叹口气,“孟孟,并不是要喊口号才叫爱国,有时候大家各司其职就是给国家的最好的保障。像你爸爸我这个行长,保住我们广发银行、不让我们银行被外资控制、不让那一千多名员工失去饭碗,这就是你爸爸我的救国行动。” “这个道理就跟我们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一样,你就把‘亲爱的爹地’、‘亲爱的爸爸’时时刻刻给挂在嘴边上,但我就没,我不习惯像你这样说那些话,那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是爱我的,而而你老爸就不爱你?” 孟雨蝶的嘴仍旧撅着,但嗫嚅了两下还是承认道,“……我可没这样说过。” 孟德辉脸上的疲惫少了一丝,学她生气时的模样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见他不是肯定的语气,孟雨蝶转回身,皱着眉职责道,“什么但愿如此啊,您居然还不相信我!您说,您是不是跟督帅一样,是不是有了其他孩子了?我看就是!我不是您唯一的孩子了,所以您不宝贝我了,开始嫌弃我了!” “……”孟德辉跟不上自家女儿的思路,他都不知道她这脑袋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 孟德辉直摇头,感慨自己精明一世,怎么女儿的情商智商、商商不如人意! 督帅府里,自上次宴请的不欢而散之后,容雄和容承湳两父子都开始互相拗起了劲儿,谁也不搭理谁,连语言和眼神之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交流。 容承湳23 容雄基本每天天不亮就去军营一趟,视察监督完,在早饭之前回到督帅府和王兰芝一道吃早饭,这时容承湳还没起床。 吃过早饭之后容雄就会带着王兰芝在后花园溜达活动,他做了功课,据说适当运动有助于生产。 等容雄去后花园了,容承湳也就赶在这个点起床了。他避开两个人,眼不见心不烦地用完早餐后,出门就是一整天,基本等容雄和王兰芝睡下了才回来,有时甚至直接不回来。 那天宴请结束后,容雄是一看到容承湳就要骂一句“臭小子”,两三天后发现不怎么能见到人了,顿觉舒爽。可时间一久,容雄是连见不到也要骂了,这次骂“不着家的臭小子”。 这天,王兰芝吃完午饭上楼午睡后,容雄坐在沙发上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茶,他盯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片皱眉,“臭小子又不回来吃晚饭?” “这……少帅没说,估计是在营里吃。” 一口没喝的茶又被磕回桌面,“哼,一天到晚不着家,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了!有种出去了就别回来!” 老管家刚想劝两句,大门口就传来一声冷笑: ——“怎么的,这是要赶我走了?” 别墅大门口那站着的人微逆着光,身上的军衣衬衫领子大敞着,露出一片肌肉紧实的胸膛来。衣袖也被他挽起,麦色的小臂劲瘦有力,有种西方人体雕像的精美感。 军装外套被他捏在手上,垂下来离地一尺高。他汗湿了发,身上衬衫胸口和腋下的部位被汗水晕湿,衣料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度。 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很是紧张,老管家有心想缓和一下,便高声对在饭厅那边打扫的小红喊了一声,“去让人准备热水,少帅待会泡个澡。” 小红不住点头,放下手里的抹布就往锅炉房跑。 容承湳站着没动,又重复了一句,“什么叫出去了就别回来?” 容雄莫名心虚,但好歹是跺跺脚容城都抖三抖的人物,他面上丝毫不显,语气也很绷得住,“你天亮走天黑回,把家里当什么了,旅馆吗?” 容承湳嗤笑,“旅馆?人家旅馆还讲究服务,人家旅馆可不会把人往外赶。” 容雄一巴掌拍自己腿上,肉响,“你个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我在你跟前你又嫌我碍眼,我这不在你跟前了,成全你了,你又觉得我没良心。嘁,老头子你要求可真高。” “你……”容雄词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不占理了,他没理找理道,“你还来气了?!又没人招你惹你,老子不过说错一句话,你个针做的心眼!” 容承湳意有所指地望了眼二楼楼梯口,嘴角弧度讽刺,“你这一承认是句错话,恐怕就有人空欢喜一场咯,这心气不顺,当心动了胎气。”他说罢绕过容雄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容雄顺着他的视线往二楼望去,就见王兰芝不知什么时候从三楼下来了,貌似还那儿站了有一会儿了。 王兰芝先是在房里午睡,因为楼下容雄实在吼得厉害,她就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一走到二楼就听见容承湳那句“什么叫出去了就别回来?” 她的本意真不是要偷听什么,但又确实是出于某种心理没有出声打断底下两人的争吵。按她一贯端着的贤良淑德的品性说来,她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要劝住容雄的,但她没有。现在这个行为上的漏洞被容承湳明明白白地指了出来,倒是搞得她不好收场。 在容雄看过来时,她差点脚步一动就要躲起来,这种反应是人做贼心虚时的下意识反应。还好她克制住了。 “承湳。”她见容承湳上楼来,便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容承湳笑看她一眼,而后便打开房门回房拿换洗衣服。那眼里闪着火星,笑里藏着火.药,什么意味两人都懂。 王兰芝装作被冷落一番后,微微失落的样子,这才看向容雄,不慌不忙地替自己辩白,“督帅,我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容雄就接过话,语气里全是关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是不是被我吵到了?” 王兰芝仔细辨别他的神情,确定他并没有因为容承湳的话对自己产生什么隔阂后,才笑得温婉道,“有一点,不过督帅不怀疑我就好。” 容雄站起身,上到二楼,扶着她往三楼走,“别听那臭小子的,哪来什么怀疑不怀疑的,你肯定没睡够,再去休息一会儿,我给你按腿。” “嗯。” 容承湳泡完澡就又出了门,他是一看到自家老头子和那女人蜜里调油的样子就隔应,隔应里又有点酸。 都说有了后妈,日子就不好过,可不好过也只能忍着。他不喜欢王兰芝,但他知道容雄喜欢。 他是觉得老头子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赶巧这人肚子里还揣着个来之不易的亲儿子。 他算是看在容雄的面子上,才压根就没准备对付这个女人。只不过做人要知趣,如果硬要招惹自己的话,那就看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虽然两父子表面上看着水火不容的样子,但内里的感情早已到位。 要不然容承湳怎么肯避免出现在两人面前?这种退让的姿势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还不是不想让老头子为难。 容雄也一样,虽然娇妻在怀,心里却仍旧想着大儿子。要不然也不会骂他了,骂错了也不会立马认错,老子向儿子认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容承湳换了身衣服去城东转了转,自己开的车。本来只是随意逛逛的,但路过电影院的时候,心血来潮就去看了场电影。 正好《火烧红莲寺》的第二部出来了,他一个人提了两罐可乐,再加一大桶爆米花,选了个最好的位置。 电影比第一部还要好看,只是电影院里坐着的都是成对的人,他孤零零的一个,观感就打了折扣。 他前面底下坐着的那对男女,那男的从电影开场就在对女的动手动脚。容承湳看不惯,只要见那男的一动,就往他头上扔一颗爆米花。 那男的知道是容承湳扔的爆米花了,想骂人,但碍于其他人都在安静观影,他不能出声,便转头朝后警告地瞪了一眼。 容承湳岂会被这不痒不痛地一眼给吓住,他该怎么扔就怎么扔。那男的不敢出声,他可没有顾及,“你当周围人是瞎子?你要是嫌别人看不见,要不要成全你给你放荧幕上?” 众人视线聚集过来,那男的终于安分了。 电影一结束,男的还没开口,女的就直接转口对着容承湳嘲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说容承湳就是酸,找不着对象所以酸。 容承湳都被那女的气笑了,他没穿军装,因此这女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怼的是谁。 “老子多管闲事?你俩拿电影院当小旅馆,老子还多管闲事?老子要是不管闲事你俩能兴奋得直接在电影院里办起事儿。” 他说着摸出两张票子扔那女的脸上,“这钱拿去,赏你俩的房资,下回选男人记得选个像样的,这种开房的钱都出不起的货色,也就你这种女人喜欢。” 他声音一点没压着,看完电影的人又接着看热闹。事件中心的女人被众人指指点点,羞愤欲死,又恨容承湳话里带毒,一点不给人留面子,偏偏对自己动手动脚那男的早在众人开始围观时就趁机溜走了。 容承湳扔完钱就出了电影院,一出电影院就吐了一口浊气。在他眼里男人女人可区别不打,骂男人是骂,骂女人也是骂,只要把惹着他了,他都能骂得毫不留情。绅士?不存在的。 好歹下午自己老头子认了个错,容承湳觉得晚饭还是可以往回赶赶。 他进客厅的时候,府里已经在开饭了。入了冬,天黑得早,再加上王兰芝这个孕妇饿得比常人快,所以自容雄回来后府里开饭都开得早。 饭桌上只有两个人,但碗却放着三只。 容承湳看着那只空碗,还算满意地坐下。 容雄见他回来吃饭,心里也还算舒坦,只不过仍旧板着脸,略微傲娇,“不管你回不回来吃,这碗可都是给你摆着的。” 容承湳夹了一筷子菜,抿了口黄酒,语气比他更傲娇,“这不是应该的?” 这臭小子,容雄又想拍筷子,“你这面子真是比你老子都还大了!” 王兰芝不懂两人日常互怼的相处模式,还以为又要吵起来了。她想着下午就做得不够妥当,于是赶紧主动调节气氛,“督帅尝尝这道鱼,挺鲜的。” 容雄冷哼一声,倒不是冲着她去的,“看见没有,连你喜欢吃的菜都一直有做。” 容承湳夹一筷子鱼,这次倒没说话,算是领了这份情。尝过鱼之后他把碗递给小红,“多盛点饭,饿了。” 容雄又是一声冷哼,不过这次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那双瞪起人来威震天的大圆眼睛也闪现了几丝愉悦出来。 王兰芝有些尴尬,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俩父子之间的感情根本不像自己想象地那么好挑拨离间。 豫省这边,战火已经到了尾声,胜利的这方自然是阴正廷的绥军。 阴黎拿着一份手稿找到穆思明,穆思明接过粗略浏览了一下,“阿黎这是准备向报社投稿?” 阴黎点头,“姑父,这上面写的还稳妥吧?有没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给社会的?” 作为全程见证这场战役的人,阴黎知道的情况绝对比普通战地记者要详细,何况她还经常出入阴岚的指挥帐。对于稿子能不能入选,她是十分有把握的,唯一担心的就是内容太过详细,怕有不妥。 穆思明笑着摇头,“分寸把握得很好,文笔朴实记实,看来我们阿黎还真有几分当记者的天分。” 阴黎欢天喜地,“那拜托姑父帮我找个合适的渠道和合适的名义把这篇稿子投出去。” 她想得周到,虽然这篇手稿详细,但报社看到如此详细到不太寻常的信息却未必会信,说不定还会认为她胡诌八扯骗名气骗稿费。这年头弄虚作假的谣言太多了,而她要投的报社对信息来源的真实性要求又非常严格。 穆思明点头,“我这就去联系朋友,越快越好是吧?” 阴黎嘴角的酒窝达到最大深度,“姑父你可太懂我了!” 穆思明效率很高,三天之后,容承湳坐在沙发上看报,突然就看到一篇意外详细的战地实记。 打过仗的人只消一眼就能判断这内容里的真假,他读完半篇,心里还挺赞赏这个记者,下意识就将视线放到了右下角的记者署名上,然后就看到了一行比正文字体还有大的字:哥哥不准忘了我哦! 容承湳:“……” 他两下把报纸撕了,出了门就往军营的方向去。 正巧容雄下楼看到这一地的碎报纸,心里还疑惑,“怎么回事?这家里也没养猫养狗啊。” 又一个月过去,靠近年根了,早上出门路边都开始起了白头霜,偶尔还有薄冰。加上王兰芝的月份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重,容雄就没再打卡式地去军队视察了。但他一没去了,容承湳倒反常地接过了担子。 容雄还诧异,这臭小子啥时候舍得不睡懒觉了,莫非看老子太辛苦,突然就懂事了? 容承湳清早出去,下午汗水吧啦地回来,这么冷的天他穿单件,可汗水依旧毫无阻碍地往下淌。 容雄觉得不对劲儿,“你这是和谁卯着劲呢?军队里出了个比你还能打的?” 容承湳训练一上午,胃里对肉的需求激增,他端着一盘中午吃剩的冷菜,筷子都没要,直接动手往嘴里赶。 容雄皱眉,夺过他手里的冷菜盘,“冷的吃什么吃,滚去洗澡先,我让厨房给你炒几个热菜。” 容承湳有些不爽,又往茶几上拿了个不怎么喜欢的有些甜腻的小蛋糕,“开年我准备去打仗。” 容雄动作一顿,“打仗?打谁?” 容承湳没他那么严肃,边往楼上走着,边随意道,“目前也就能打季良筹。” 容雄皱眉,“开年......兰芝那个时候都快生了,我走不开。你再等两个月,等她出了月子。” “谁要你跟着去了?”容承湳抹了把汗水,把外套往肩上搭。 容雄气得一拍腿,“我不去你一个人还能行?狂个屁!不准去!” “嘁,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容承湳扭开门,然后啪地一声关上,把容雄的咆哮关在门外。 年二十七这天,容承湳收到一个包裹。他也是刚从军营里回来,老管家站在门口像是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有事?” 锅炉房那边差不多已经摸清了容承湳回来的点,热水早就给他备好了。容承湳一身湿汗,就想痛痛快快地泡个澡。 老管家估计他听到消息应该会开心,“少帅,您有个包裹。” “包裹?什么包裹?”容承湳将大衣扔给小红,不怎么关心这突如其来的包裹。 老管家把话说明白,“很大一个包裹,广粤那边寄来了的,应该是小小姐给您寄的。” 容承湳脚步一顿,脸上毫无喜色,甚至脸色肉眼可见的变臭,“扔了。” 老管家诧异,但容承湳根本不做解释,抬步就往房间走。 等他拿上衣服下来,这一会会儿的功夫,客厅就摆满了一地的东西。 容雄坐在那儿如数家珍,“啧,这可是潮汕的牛肉丸,手打的!还有这个叉烧,老子还是十年前在阴老鬼那吃过这东西,老傅,晚上让厨房弄点来吃吃。” 说着他又打开另外一个冰袋,里面各式各样的早茶点心,他直感慨,“这个水晶虾饺是一绝,流沙包和芋头糕也好吃,老傅你肯定不知道,阴老鬼那边吃个早茶能吃一上午,那叫一个精致!” 还有一大箱带冰的,估计也是什么好吃,容雄毫不客气直接徒手给掰了开,“嚯,这么齐整!” 只见五颜六色的,各种水果!山竹、荔枝、龙眼、正中间还躺着一个榴莲!现在这个月份,这些水果都非应季,但看着都十分的新鲜,用心可见一斑。 容雄惊喜完,拾了颗荔枝在衣服上擦干净水渍,又给放在手心里捂了捂,散去冰意,然后才剥开递给王兰芝,“来,尝尝酸甜。” 容雄坐着的这面是背对楼梯口的,但王兰芝面对容雄坐着,自然就看到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容承湳。 她接过荔枝冲容雄示意,容雄一回头,直接忽略容承湳脸上的神情,冲他咧开个笑,“臭小子,艳福不浅嘞。” 这话连一旁站着的老管家都没耳朵听了,他插了句话道,“督帅,阴小姐才十岁。”说艳福什么的,是不是早点了。 容雄闻言不信邪,还掰起指头算了算,“嗐,我还以为十二三四了呢!” 老管家想了两想,十二三四,那倒是可以。 低下两人在这十岁过去十岁过来,站在楼梯上的容承湳脸色更加难看了。 容雄这次剥了颗荔枝往自己嘴里塞,一点没自觉地捅人家心窝子,“十岁的话,太小了,都不知道记不记事,搞不好没两年就把咱家臭小子给忘了。小孩子啊,每天都在接受新东西,新的进去了,旧的就抛脑袋后边去了。” 容承湳寒气逼人,“快半篮子的荔枝还包不住你的嘴吗?” 军靴在楼梯上踩得毫不留情,他下了楼梯就往汗蒸房拐去,快要走出客厅了又突然顿住,背影透露着狠酷,“我回来这堆东西要是还摆在这儿,你就最好做足干架的准备,我一定打得你新儿子出生都嫌弃你。” “咳咳…”容雄差点被荔枝籽卡住,玛德… 他看着王兰芝,“这小子太猖狂,上次还被我揍哭了呢。” 王兰芝给他递了杯水,“还是赶紧收拾了吧,这一大堆摆在这也不好看。” 容雄顺坡滚驴,“也是也是,摆着太不好好看了,小红赶紧过来收拾了。” 小红动作麻利,没收拾一会儿就给整理妥当了。包裹送来的时候是个小型集装箱的样子,外面都用钉子钉着封装的木条。那木箱子最后被拿去当柴火烧了,也没谁注意到箱子侧面贴着一个信封。 二十七一过,二十八这天,督帅府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 你们可真的是在饲养我啊……呜呜呜,太难了 容承湳24 二十八这天,军队已经放假了,容承湳不用去军队便也没出督帅府。 “年二八,贴花花”,王馨雅上门的时候,容承湳正和容雄一起在看老管家写春联。傅管家作为老派人,一手笔墨极为拿得出手。 老管家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画将将落定,外面就来了人传报:王家的人上门了。 容承湳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容雄,“老头子你尴尬不尴尬?先是抢了王家的兵权,和王家人结了仇,没想到又要娶王家女人,结完仇再和人家结个亲。啧啧,够味。” 容雄真想撕了他那张臭嘴,大圆眼睛一瞪,“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容承湳一耸肩,转头看向守卫,“来的谁?王家哪几口人?” 容雄也对着人吩咐道,“去把太太请下来。” 虽然还没正式对外宣布,但督帅府上上下下除了容承湳,全都这样称呼王兰芝了。 事实上督帅府招待客人并不自持高门大户还要摆什么架子,兴什么等候通传这种繁文缛节。 其实不管是谁只要在容城稍微有点正面的知名度,直接就能毫无阻碍地进大门,进去就有人接待。就像上次穆思明到访一样。 但王家毕竟特殊,这王家人找上容家的门儿,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所以守卫拿不定主意,便把王馨雅暂时给挡外边了。 容承湳问完,守卫立正答道,“只有王馨雅小姐一个人。” 容承湳一听这名字就乐了,“原来是她啊。”同时也调侃容雄,“老头子,看来王家还是不怎么瞧得起你嘛。” 好歹两家要结亲,从礼数上讲,王家怎么也应该派个平辈过来拜访。但却派了王馨雅来,且只派了王馨雅来,从某种程度来看,容承湳这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不过调侃归调侃,事实上谁都清楚王家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虽然王坤泽没有亲自过来,但王家示好的意图昭然若揭。 容承湳和容雄也都清楚王坤泽是不会轻易出马的。 先派个女儿来试探试探对家的态度,最是保妥。同时也稍稍端着点架子,至少是个心理安慰,面子上好看一点。毕竟之前是明里暗里都将督帅府当做仇家的,这打脸还是得循序渐进,不然太疼。 这是王坤泽的一贯作风。 容雄瞪容承湳一眼,“待会儿你别瞎参和,去给我把春联贴了。” 当初容雄抢王家兵权的时候,王家气数已尽,他不抢别人也会抢。只不过他手段雷霆在一众抢夺者中太过突出罢了,所以才被王家记恨。 容雄也不知这么多年了王坤泽想明白这件事没有。当初容城四分五裂,民不聊生,不全都是王家人自己作的?说句良心话,自己除了抢兵权这一件事之外,别的也没欺负过王家人嘛。 他自觉和王家算不上结仇,所以容承湳说的尴不尴尬什么的,他可一点没有。 容承湳“嘁”了一声,“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乐得清净,谁要参和这些破事儿。”说着吹了吹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墨,拿过对联往大门口走。 他单手扛起折叠梯,走到园圃那忽又回过身,梯子脚擦着一排万年青悉悉索索地画了小半段圆弧。 他喊住容雄,“老头子你这新姑娘上轿头一回,该不会顶不住对方那架势吧?” 容雄要是手里有个臭靴子,能直接给他砸过去,靴筒对嘴的那种,最好能把臭靴子箍他脸上,“给老子滚一边去。” 容承湳乐呵呵地转回身去贴自己的春联去了,他单手扛着架子,才刚走到中心花坛,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王馨雅。 他嘴角邪恶一笑,热情地和她打起招呼,“真是世事难料啊,王小姐,怎么回事呢?这我家老头子的喜酒都快喝上了,你那儿还没响动?” 若说王家和容家结下了仇,那王馨雅和容承湳就是结下了死仇。 王馨雅也是个烈性子,一身傲气,从小被人捧着长大,都评价她说巾帼不让须眉。当初王家失势,她是最不服气的那一个,口口声声要挑战容承湳。 看似女性挑战男性,勇气可嘉,但其实当时容承湳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而王馨雅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 一场较量,王馨雅输了,气不过之下对着容承湳一顿毒骂。 容承湳什么骂没挨过?当乞丐那段时间,被打被踹时,再难听的话都进过他耳朵。王馨雅这个自持上流社会份子的女人,吐词再难听又能有多难听?他嗤笑一声没准备和她计较,只是心里越发瞧不上王家人。 王馨雅被忽视了个彻底,心里气急,只觉得他这态度简直比直接回怼还要更让自己难受。 容承湳要是知道她是这么个想法的话,那就真要忍不住回怼了,竟然能有人贱成这样? 气急的王馨雅什么话的往外蹦,她见容承湳背过身就要走,一气之下直接开口诅咒,“你跟容雄一样都是孤煞命,注定一生失父失母无妻无子!你们这种人,没有好下场!” 容承湳脚步顿住,下一秒带着拳风的拳头直接揍在了王馨雅脸上,王馨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个贱女人找死就明说!这话你回去问问你老子,问问王坤泽,看他敢不敢说?!你老子都不敢说的话你还在这乱放屁,我呸!” 他是真吐了口水在她脸上,十来岁是容承湳最嚣张的阶段,这时的他才被容雄捡到没几年,一朝得势气焰盛,上过战场杀过人,也还没进广浦军校受过教育。 他笑得阴森,“失夫失母无妻无子?好啊,老子成全你。” 转头容承湳就带着枪带着人要准备杀上王家去,还是运气不好,都还没走到王家所在的城东那片区,就被从军营回来的容雄给看出不对劲来拦下了,王家这才......可以说幸免于难吧。 “站住!”容雄扯了马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气势汹汹地干嘛去啊?” 容承湳眉一皱,小小少年凶起来还唬人得很。 对于他随便编的理由,容雄当然不信,马鞭子缠在手上随手指了个容承湳身后的兵,“你来说,如实说。” 这时的容承湳离“容军少帅”还差好大一截,在军队里根本没什么威望。被容雄指着的这个士兵看都不看他,嘴皮子一抖就全招了,把容承湳给气得! 尤其是被容雄两三下就给卸了武器捆上马的时候,他心中郁愤达到了顶点。 容雄还乐呵呵地,一边打马一边让他别躁动,“你这不是欺负人家嘛,我们都把他家的兵权给抢了,还不兴给人家一个安稳日子过?那也太过分了。” 容承湳死命折腾,“把老子放开!你当老子是在给谁出气!” 容雄脸一板,“叫谁老子呢?”接着那双大圆眼睛又给笑弯了,“难不成给老子出气?老子可不用你给我出气,老子没有气。” 容承湳天灵盖都快气裂开了,气血汹涌翻腾,偏偏武力值被毫无悬念地碾压。 被容雄压回督帅府后,容承湳从马上滚下来,这时的督帅府没有三进三出的大门,别墅也才只有一幢。 他一双眸子喷.火地看着自家蠢老头,狠狠擦了把脸上的灰,咬牙切齿,“再过两年一定换我把你绑马上。” “哟哟哟~”容雄上下扫视他一眼,“再过两年?再过十年还差不多。” 容承湳一句废话没多说,愤而回房。 虽然没能杀到王家去,但容承湳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王馨雅。失父失母暂且不谈了,后两条无妻无子,他是绝对要反弹给她的。 彼时王馨雅正在和一个军官谈恋爱,谈了两三年了,差不多就要把事情敲定了。 容雄掌管兵权后,军队里肯定要大换血,事实上已经大换血过一次了。 但那军官确实有实力,立场也只是中立(就是指既不偏向王家,也不偏向容家,硬要他给个立场那便是:一切为了国家!(这人脑子活络,否则王家的准女婿为何会不站王家的队?就是因为先有了缝,容承湳才能插那个针。)。 因为这人确实有实力,立场又中立,虽然是王家的准女婿,但在第一波儿大换血中也只被降了一个品级,在军队里仍旧算混得比较好的。 容承湳找到这人,以容雄的名义,对他半要挟半提携:娶王馨雅就贬去当步兵,弃王馨雅就升去当副参谋长。 这人犹豫了大半月,最后在容承湳帮着给他勾搭了另外一个正团职指挥官的女儿后,终于还是和王馨雅分了手。 这还不够,通过容承湳一番操作,军队里众人突然就心知肚明起一件事情来:和王家大女儿交好会无端受祸,交恶则升衔发财。 军队里当着职的大多是些和容雄差不多年纪的,大部分比容雄年纪还大点。这些人又不和王馨雅一个年龄,本身和她是没什么交际和交情的,但耐不住家里的儿女有。 运气好还没被容承湳盯住的这些人,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心照不宣,看来得提点提点家里的小辈啊。 王馨雅惨遭恋人背叛后,不久又发现昔日好友纷纷开始躲着自己了,她好不容易逮住旧友盘问,旧友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满脸惭愧地来一句:馨雅对不起,我实在胳膊拧不过大腿。 一时之前,王馨雅成了容城最不受欢迎的一个人。 虽说除去军界还有商界、工农界、文人界,她再不受待见也不至于混不下去。 但可惜,容城已是容家的天下,商人最会站队,当然不会站王馨雅了。 至于工农界,王馨雅是根本瞧不上他们,她觉得自己是上流社会的人,而工农界是下流社会。 最后只剩文人界了,哎,那可是鞭挞过王家为容城毒瘤的一波人啊,怎么可能接受她。 在得知一切都是容承湳搞的鬼后,王馨雅又怒又委屈,想都没想就跑到督帅府门口去大闹了一场。 最后吃了颗枪子,站着来躺着回去,甚至于伤好后还被自己亲爹王坤泽一顿数落,想不开之下,还差点上吊。 这一闹后,王馨雅在容城出了名,是比以前王家得势时的出名还要出名。只不过红是黑红,黑到发紫的红。 所有人都觉得她简直有毒,没人敢沾惹她,唯恐被她毒到或者引火上身。 王馨雅就这么被剩下了,剩着剩着就成了老姑娘,成了容承湳口中的手下败将、嫁不出去的疯婆子。 ...... 容承湳笑容恶意满满,热情地和她打招呼,“真是世事难料啊,王小姐,怎么回事呢?连我家老头子的喜酒都快喝上了,这...你那儿难不成还没响动?” 打蛇只打七寸,毒舌只毒一句,就这么一句就够了。 王馨雅被他刺到,手里握拳,刚做好的漂亮指甲一下就断在了掌心里。 她咬紧牙扯出一个皮笑,表情就像脸上玻尿酸打过头了一样,只有皮在动,底下的肌肉因为怒意而僵硬,时不时又不可控地小幅度抽抖。 老实说,容承湳觉得有点吓人,跟怨气冲天的熊巫婆一样,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起啃咬小孩子的脚趾头,实在太恶心了。 尽管王馨雅死命压制住心中的怨怒,但声音依旧嚼穿龈血,“不劳少帅费心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要知道我小堂姑怀着的是督帅的亲骨肉,等孩子出生,这督帅府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少主人,而你......” 她越说越痛快,脸上的假笑变成了真笑,“可惜了,恐怕少帅到时候得重新开始讨饭营生吧?不过你应该很熟练的。” 这是哪来的自信?容承湳有点好笑,没打断她都是出于对她的可怜,“你倒挺自信,是不是觉得你们王家还能借着王兰芝肚子里的孩子东山再起?” “嘁,可怜人惯会做梦,你们也只配做点白日梦了。一个刚刚成型的小屁孩儿,能不能出生都还不知道了呢,你们王家未免高兴得有点早。即便出生了,拿什么和我争?奶瓶吗?”容承湳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一群智障。 “你...你难道...”王馨雅抓住他话里的漏洞,立马理直气壮起来,“什么叫能不能出生都不知道?好啊,容承湳你居然存了这种心思!” 容承湳笑得邪气,“王兰芝今年多大了?快三十五了吧?高龄产妇,你说到时候会不会难产?” 王馨雅看他一眼,用一种“你死定了”的眼神,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高跟鞋向着督帅府里用来居住的那幢别墅疾步而去。 容承湳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的背影,这么些年了,这女人还是不长脑子,真是白瞎了那么多大米饭,喂猪都来得比喂她有价值。 等容承湳贴完大门口的对联回到别墅客厅时,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气氛古怪,王馨雅隐隐得意,王兰芝伤心难过且看着他的眼睛里透露着难以置信,而容雄双手撑在膝盖上没有看他,似乎生着闷气。 容承湳拿过剩余的对联,跟完全没看出来这份古怪气氛一样。他不慌不忙地抹好米浆,将别墅大门两侧和顶上的对联也给仔细贴好,贴完把折叠梯放置好后还去洗了个手。 茶几上放着阴黎寄过来的水果,容承湳坐到独沙发上,拿过那只榴莲,掏出腰间的手.枪在芒刺上敲了敲,“这玩意儿真能吃?” 虽然在广粤念了几年军校,但他完全没接触过榴莲这种东西,他压根就不怎么爱吃水果,只喜欢肉喜欢酒,当然,最喜欢打仗喜欢枪。 他就跟个局外人一样,明明客厅里的低气压都是因为他造成的,他硬是......不接招。 容雄抵拳咳了一声。 王兰芝微微哽咽地开口,“承湳,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她咽下泪,摸了摸肚子,“可他毕竟是督帅的骨肉,你...你怎么......” “我...我怎么......”容承湳好笑,学了学她矫揉造作的样子,然后拿起榴莲让它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好歹在广粤待了几年,榴莲吃前砸一下的秘诀他还是略有耳闻。 容承湳捡起榴莲,顺着砸裂开的缝将榴莲剥开,“你倒是说清楚啊,我怎么你了?又怎么老头子的骨肉了?” 还没出过声的王馨雅急了,“是男人就敢作敢当,容承湳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这女人莫不是傻x吧......容承湳看稀缺动物一样看着她,“你是哪根菜,老子吃撑了要你瞧得起我?” “好了!”容雄拍桌,他最烦女人勾心斗角心机拿腔那一套,直接开门见山道,“臭小子,你到底有没有说过不让兰芝肚子里孩子出生这种话?” a级果的榴莲至少四房肉,这只榴莲容承湳开出来七房肉,除去一房稍微干瘪,其他六房都十分圆润饱满。 容承湳专心侍弄着榴莲,一点没被容雄的气势所影响。他嗅了嗅味道,觉得还挺香,“谁没事儿给我扣这种帽子?难不成想影响我们父子感情好趁机搞垮容家?” 他剥了块儿肉尝了下,十分香甜,“就你那屁大点的亲儿子,等生下来了,我不是他半个爹?老头子你五十六十了,他都还没成年,到时候还不是靠我照拂。对抢不动家产的半个儿子,我有必要不让他出生?” 真是话糙理不糙,但容雄还是气得想把臭靴子箍他脸上,这张臭嘴,气死个人! 这下王馨雅更急了,急急就要辩解,却被容雄下了逐客令,“王小姐,如果你爹跟你也是同样的态度,那我想我们两家还是没必要结这个亲了。以后兰芝的事情和你们无关,我会直接把兰芝在济南的亲人接过来,王小姐请回吧。” 容雄语气不容置喙,王馨雅是真的绝望了。 其实王坤泽派王兰芝接近容雄只是打算借个台阶抹去两家的不快,因为王家在容城真的越发艰难了。虽然王坤泽好面子,但现实让人折腰,他别说对抗容雄了,王家一大家子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王馨雅因为和王兰芝年龄相近,虽然隔了个辈分,却情似姐妹,还有小时候的情谊在,加之又是王坤泽信得过的大女儿,就被王坤泽派作了中间人,同王馨雅传递王家这边的意思。 王坤泽年纪大了后,每每看到王家一众小辈,明明是可塑之才却被囿于家族颓势而不得志,就总是忍不住辛酸老泪。 他的原意只是希望王兰芝能得到容雄的宠爱,顺利生下孩子,稳坐督帅太太的位置,然后起一起润滑作用,让两家冰释前嫌,时机合适就给王家儿女谋个半好前程。 事儿就坏在王馨雅身上,王馨雅同王兰芝传递的意思却是要她恶意针对容承湳,离间两父子的关系,让容雄厌弃容承湳甚至容不下容承湳。 王馨雅还时不时就给王兰芝洗脑说督帅府只能有一个少主人,为母则刚,你得为你儿子拼一把。 现在好了,弄巧成拙,王馨雅这一把牌直接打自己脸上了。 王兰芝看着自己大侄女面如死灰的样子,于心不忍,但她还没开口,容雄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直接拉着她就要回楼上房间,一边走还一边教育,“少和这些人接触,多不利于胎教。” 容承湳啃着榴莲乐呵,“哟,你还懂胎教呢。” 榴莲的味,容雄走到楼梯口的都能闻到,他捏着鼻子,真是觉得容承湳这嘴越来越臭了。 他见王兰芝没自己这么大的反应,便有些不确定道,“你不觉得臭?想吃不,我去给你拿一块儿?” 容承湳护着食,吐词不清,“少来,这是老子的,荔枝给我吃了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还算账,算账就算账!容雄火大,“哪个说扔了的?这么说来这些都是老子的!要不是我把东西留下,你吃屁!” 这个说是老子的,那个也说是老子的,最后还是得靠武力解决。 容雄硬是冲过去从容承湳手里抢下一块儿来,然后献宝一样递给王兰芝。王兰芝见他的手都被榴莲刺划伤了,孕激素一刺激,眼睛都湿了,立马把还在客厅坐着的大侄女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两人蜜里调油地上了楼,容承湳吐出一个榴莲核,“王小姐,还不走是要人请吗?那多难看。” 一脸死木的王馨雅突然崩溃大哭,倒是把容承湳给吓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将榴莲肉三两下剥到手心,将榴莲壳扔给老管家后,起身就往楼上逃,一边逃一边叮嘱,“别浪费啊,这个留着炖鸡汤,给我那半个儿子补补。” 最惨的还是老管家,快七十的老人了,看着刺球直愣愣地朝自己飞来,半空又盛开成个几瓣,跟风火轮一样,幸亏最后砸在了脚跟前。 他吓死了,抚了抚心口,加上耳朵边的魔音,似乎血压有点高了。偏偏主人家一个两个的都躲了,这烂摊子只能他收拾了,哎。 督帅府第二天便听说王馨雅跳河了,没死成,不过巧的是救她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容承湳当初介绍给她男朋友的那位正团职指挥官的女儿,她前男友现在的妻子。 ※※※※※※※※※※※※※※※※※※※※ 今天下午突然就长了五六个收藏,太突然了……我好奇怪。 王馨雅这条线差不多交代清楚了,下一章终于能追妻。 想改名字 《男主都太淡[快穿]》 《淡系男主集合[快穿]》 哪个好?其实我觉得都很没竞争力(笑哭) 主要是想把快穿两个字放后边,能和新文重生歪女那个格式一样,到时候两篇快穿文填完坑了放在一个快穿专栏了,一家子整整齐齐,看着舒服。 两篇快穿写完就暂时不准备写快穿了,写几个二十万字的小短饼,一篇少女与狼,还有一篇职场铁汉娘虐花心渣男(自我感觉这篇要么被骂死,要么能起飞,这篇是一个从职场性·骚扰开始的故事)…… 不过计划感觉很遥远,都还是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出来 容承湳25 阴岚和阴黎是同一天生日,都是大年初五。 “九”的谐音为久,阴家庆生习惯“过九不过十”。阴黎今年十一岁,阴岚却是二十九岁,二十九岁是要大办的。 阴家热热闹闹请了好多人,但切蛋糕的时候上另外一个小寿星却不在场。 好多人打趣,“诶?怎么没见到我们的小公主?” 阴岚端着蛋糕,最后还是在楼顶的半露天花房找到了人。 小丫头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背影看着可凄惨伶仃了。这会儿天上连颗星子都没有,风还呼啦啦的,得亏广粤哪怕冬天温度不算太低,要不然只穿了个小礼裙能受得住? 生日蛋糕都不吃,跑这来吹冷风,难不成在哪儿受委屈了?阴岚狐疑,等走进了才发现这哪是受委屈了,分明是生气了。 就说嘛,怎么可能林黛玉式地多愁善感,肯定穆桂英式地喊打喊杀啊! 寒风中坐着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枝腊梅,并不欣赏反倒辣手摧花。她恶狠狠地掰着腊梅枝,嘴里还咬牙切齿地念着什么“容”什么“臭”,秋千旁边的腊梅树已经被祸害了个秃秃,地上的碎花、碎枝段儿铺了好大一堆。 阴岚走过去,靠着玻璃围栏,手里给阴黎准备蛋糕却进了她自己的嘴巴,“这腊梅还是你自己种的呢,这么糟蹋都不心疼的?” 阴黎早就听见脚步声了,又扯下一朵花,头也没转,恶狠狠地,“心疼,心疼死了。”气得都快翘辫子了,能不心疼么,不止心疼,肺也疼肝也疼! 她腊月二十五寄的东西,运费上花了大价钱,对方可是拍胸脯给她保证的二十八之前肯定送到。 算着时间,她从初一就开始眼巴巴地等,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问佣人有没有自己的来信,问完不够还要亲自跑一趟邮局。一天到晚地想着念着,觉都没睡好,可就是不见信! 终于到了初五了,呵呵,死心了。 要求要吗?又没让他准备生日礼物,要求高吗?就让封回信写句生日快乐,这特么要求高吗?! 阴黎盯着手里的腊梅花苞,当某人的臭脑袋,一把拧了下来:容承湳,你这个负心汉!!! 督帅府里,坐在火炉边烤火顺带研究着地图的某个人打了个喷嚏。他左右揩了揩鼻子,以为是给冷地,就将烤火炉的火往大调了点。 说是预备开了年就挥师北上去攻打季良筹,但容承湳真正定的出师时间其实在四月中旬了。 按他心里的希望那肯定是越早出兵越好,二月份就出兵他都乐意。只不过这个局势之下,你哪怕做件小事,都得把方方面面给考虑全了,又何况打仗这种大事。 春耕,一年的时期,实在经不住打仗。 正月十五一过,过年的喜庆气氛就连尾巴都看不见了。这年头,人们大多不是在为生计而忙碌,而是在为生存而忙碌。 都说这个时期是短暂而辉煌的盛世,但盛世只是少部分人的盛世,更多的大部分人,他们在遭遇战火和荒年。 一个多月眨眼而去,王兰芝肚子大了走路都有些艰难了。 这一个多月里,容雄就每天二十四小时地陪着她,军队的事情全扔给容承湳了。 预产期在五月,王兰芝是高龄产妇,又是头一胎,容雄紧张她,还以防万一地直接在督帅府里给她预备好了一间医用标准的产房,医生也是提前请好了的。 打算四月中旬出征,但已经都四月十号了,容承湳连战前动员的草稿都还没开始拟,且连要打季良筹这件事他都还没给几个军队高层吱声。 容承湳有必须一个开战的理由,但也有一大堆不宜开战的理由。虽然春耕接近尾声,但国家外患太严重了。 只不过还没到四月十五号,一则消息就逼得容承湳义无反顾起来,是从北方传来的消息:季良筹一夜之间连丢18座县城! 容承湳看到报纸时,直接踹翻了茶几,“季良筹这个鳖孙,感情老子不打他,倒还便宜了外国人!” 他扔了报纸二话不说就召开了紧急会议,简明扼要把攻打方案谈开。几个参谋长、指挥官看到报纸上的内容也是气得战意翻腾,加上之前由容雄带领的攻打鲁地的那一仗可以说赢得非常漂亮,容军上下现在是气势满满,毫不惧战。 拍板敲定,容承湳东西一收就准备去整饬军队了,脚都跨出督帅府大门口了,小红却急匆匆地跑来拦住了他。 容承湳不耐烦,“什么事这么慌?太太要生了?” 小红疯狂点头。 “要生了就要生了,找我干嘛,又不关老子的事儿。” “可是督帅不在......” 容承湳皱眉,“那找傅叔。” 站在这儿都已经能听到王兰芝的惨叫了,小红往别墅看一眼,也是第一次见谁生孩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边很急,这边又不给她拿主意,她就开始产生一种自己仿佛是一粒浮萍的错觉,在水上漂漂荡荡,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淹死的恐惧感。 那是一种做下人的发现自己对于主家毫无用处的恐惧感,她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咚咚又咚咚,连话都忘回了。 傅管家也是一早就跟着容雄一起出门的,这个时候除了容承湳,没人能镇场子了。 容承湳咬牙,此刻只想破口大骂,平时做事还人模人样,关键时刻却他妈掉链子!“那找医生和产婆!” 小红被他吼得一震,回过神来眼里的恐惧散去,拔腿就朝外跑。 “站住!”容承湳摘了帽子叉着腰,吐出一口浊气算了认了这个霉命,“你回去守着她,医生和产婆我派人去叫。” 医生是提前请好的,就安排在离督帅府不远的小楼里随时待命。 医生和助产士急匆匆跑来时,王兰芝已经在产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了。她在里边疼得死去活来,容承湳就在外头烦得死去活来。 他抓了把头发,真不知道这叫什么事儿,又不是他的儿子要生了,凭什么把他给扣了下来! 一天到晚把耳朵贴在人家肚子上叽叽歪歪,那油腻样!事到临头了,呵...... 里面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容承湳把那不到两厘的头发抓了又抓,抓了又抓,真是凭借着超强的忍耐力才忍住没摔袖离开。 又过了半个小时,容雄却还没回来。 他憋不住了,站起来,冲着里边震天吼了一句,“还他妈要多久?!” 容承湳是不了解女人生孩子这种事儿的,那厉害起来了生个一天一夜都有可能......容雄倒是了解,就是这了解没派上用场。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小红从里边钻了出来,容承湳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弱下来了,还以为生出来了,却见小红一脸哭丧。 他皱眉,“你那什么表情,晦不晦气?” “少帅,太太没力气了......” “什么叫没力气了,生孩子还要用力气?疼不就完事儿?” 好在后脚助产士就出来做了解释,也实在是因为听不惯容承湳这不可理喻的话,“胎位稍微有点不正,加上孕妇年龄较大,盆底肌弹性不够,她生不出来,现在人已经有点昏迷了。” 容承湳越发不耐,“直接说解决办法!” “建议剖腹产,条件允许的话直接去医院。” 这在容承湳听来简直是屁话,什么叫条件允许“的话”?允许不允许你不知道?来问我?医疗设施一样没差,生都生到一半了,要折腾去医院,把人在半路上折腾没了好推卸责任? 容承湳冷笑一声,眼带杀气地看着助产士,“里面那女人跟她肚子孩子里要是不能活着出产房,你也别想活着出产房了。” 随即又对着小红,“她不是没力气生了吗,你给她把力气找回来。去拿针,那种长银针,进去扎在她手指,她要是还醒不过来就往她指甲里扎。” 虽说接这单子的时候,助产士就清楚高收益伴随着高风险,但还是被容承湳的眼神给吓到,再一听他这骇人听闻的方法,顿觉自己更没活路了。理智还在线,赶紧拦住小红,“这不行!这简直胡来!” 小红脑子呆板,肯定吩咐,一般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紧要时刻,只要有人给她出主意,不管方法,她都不觉得可怕;可怕的是没人给她出主意。 她一点没犹豫,壮实的手臂一把挥开助产士,然后就跑开了,按容承湳说的找银针去了。 助产士呆滞,“疯了疯了......” 王兰芝是半昏迷状态,但意识还在,别人和她说什么她都还能听见。 小红扎之前还在她耳边安慰,“太太,别担心,少帅说让我给你扎扎针你就有力气了,你使劲儿生,我给你借力。” 小红真不是故意刺激她,老实巴交的人可没这心机,而且那扎也不是纯做样子,扎是真扎。手上一起一落,利落得跟当初拿萝卜烫柳笑珊时一模一样,甚至略有精进。 王兰芝手上一痛,眼睛一下就瞪开了。 小红还是举着她的手扎的,王兰芝连头都不用歪就能看见那晃眼的银针就那么直愣愣地插在自己手指上。她委屈气愤,又恐又惧,死咬着唇一发力还真把孩子给生出来了。 医生大喊,“看见孩子的头了!赶紧,行了,把力气憋住,收回来,当心撕裂!” 容承湳听见一声婴儿啼哭,不算响亮但饱含生机。他又骂了句自家那不干人事儿的老头子,然后连男孩女孩都没问,直接翻身上马挥兵打仗。 那灰色冷硬的军衣大氅,那弧度锋利的军大檐帽,那背影冷峻的军团少帅......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容雄赶回来时,王兰芝是真的晕了,一场生产身受煎熬、心受恐吓,怎么可能不晕。医生和助产士也是后怕,出了产房就回了医院。 容军督帅喜获老来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绥军管辖的地界了,彼时阴黎还在生容承湳的气。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立刻脑补了八百回养子不如亲子得宠、处处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画面。 这一脑补,顿时所有的气都消了,顿时所有的他的缺点,她都决定原谅了...... 阴黎甚至都快哭了,那么水深火热,艰难透了,肯定不是故意不给我回信,呜呜呜......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哥哥! 亲儿子满月的时候,容雄给他办了场盛大的满月酒,然后正式介绍了王兰芝,并且公布了小孩子的名字:容齐修 督帅府办酒席的时候,容承湳已经成功拿下了季良筹两个县,突袭顺利,但后面没这么容易了。 季良筹的领地面积极速缩水,先后被容雄和阴岚各啃下一个省,后又失给外国人十八个县城。 而除了和容雄打的那场持久战损失了一定兵力外,阴岚和外国人那,季良筹几乎是半打半退,没什么兵力损耗。 所以按他现在的领地面积来匹配他的剩余兵力,那可谓是兵力雄厚了。 领地缩水,还没歇口气,突然就又被啃了一口。况且清楚容军绝对不会满足于这突袭得来的小小的两个县,对方必定是要咬着自己不放,狠狠扯下一块肉才得罢休的,季良筹自知已无退路,已是做了穷寇亡徒、两败俱伤的打算。 以前季良筹还能仗着自己兵强地多,耀武扬威,但现在是真不敢小瞧谁了。这一仗,他终于有点认真的意思了。 只不过他还是想错了一件事,容承湳可不是要狠狠扯下他一块肉来,而是要整个把他给吞了! 不管怎么说,容承湳这仗是越打越不好打了。 但再不好打,他也还是在年末的时候将冀省撕咬了下来。容雄当时打鲁地花了整整八个月,而他只花了七个月。 接到容雄发来的电报喊回家过年时,容承湳得意极了,反复强调跟他强调:没你我一样行,还比你更行~ 看到回复时,容雄气得直接抢了电报员手里的电键,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就是一个字:骂! 容承湳得意归得意,这个时候却还回去不得。不说刚拿下的冀省,哪怕年前容雄打下来的鲁地也是欠整顿的。当初如果不是绥军在赣鄂闽三省屯兵,容雄也肯定没那么早回容城。 所以说,即便不打仗,容承湳也还是有一堆的事要做。 只是可惜,他没回督帅府,自然就又没有收到阴黎的信了,于是阴黎十二岁的生日就又是在郁闷中度过的。 而那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就又进了容雄的肚子,老头子也是,沾了别人的光,偏偏还不把这事儿给人家说上一说。 阴黎在十二岁零六个月时来了月信,阴岚见她从容淡定不慌不张,该用什么用什么,该怎么洗澡怎么洗,不禁惊奇。 拉过她小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当时这什么的时候,我哥、你爹!还以为我要死了呢!嗯......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阴黎不禁感叹同样是哥哥,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然后,就更想容承湳了。 阴黎抬着下巴有点小得意,把容承湳给自己上启蒙课的事情稍稍显摆了一下。 阴岚听完倒是对容承湳的感观好了不少。 十三岁的时候,阴黎终于收到信了。在得知容承湳去年根本没回容城时,她终于知道是问题出在哪了。 于是这年,她放聪明了,直接往督帅府和战线两边都寄了东西。仍旧没回容城的容承湳也就终于第一次收到了信。 他第一次收到信,阴黎也第一次收到回信。 阴黎激动万分,打开信封的手都是颤抖的,轻轻把信纸抖开,只见跃然纸面一坨,对,一坨...... 特么一坨翔!!! 这就是我苦苦等了两年多的结果??? 那坨黑色墨水勾勒的翔,生动明晰,隔着纸张,阴黎都闻到了那浓郁到不行的芬芳...... 她的心,碎了...... 容承湳26 虽然生气,但听到说容承湳吃了败仗,阴黎还是揪心了一把。 季良筹手里原有的五个大省,早在容承湳开打前就已经缩水得只剩两个半了,被容承湳打到现在仅剩下这最后的一隅之地。 按理说容承湳一鼓作气灭掉季良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最后这个省是季良筹的老巢,军事布防和武器装备通通不容小觑。又是手里最后一块儿地,心里发狠的季良筹打的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主意。 加之容军这边连续紧张开战两年多,很多人连家都不曾回过一次,已经显露了些许疲态。 督帅府里的小少爷已经能走能跑了,不出意外地继承了容雄的大圆眼睛。 可能是由于早产,也可能是遗传了王兰芝的纤细身形,容齐修不怎么长肉,不过小小的身子顶着圆乎乎的脑袋,小小的脸顶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确实挺乖。 他已经两岁出头了,但还一次都没见过容承湳,倒是会喊哥哥了,得益于容雄有事没事就拿着容承湳的照片指给他看。 容承湳不在督帅府的这两年,王兰芝过得可以说顺心如意,讨好她的人越来越多,不乏跟随者。但再顺心如意,她也忘不了当初的银针之痛,心里一直记恨着这件事。 在容雄派人去前线补充弹药时,王兰芝使了点手段将这事儿给拖延了下来。可以说容承湳吃的这场败仗里有她很大的手笔。 阴黎悄悄地又溜了出来,这次还带着一小队人,这一小队人是她九岁的时候阴正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算得上是这队人的直属领导。 上次她偷跑去容城,也是借了这十来人的掩护。后面被阴岚接回来后,阴正廷防止她再胡来,把这小队人给收了回去。不过看她安分了两年,就又把人还给她了。 阴黎带着人一路北上,直接找到在豫省驻扎的绥军指挥官窦天。 窦天长相粗犷,看着十分不好说话,但其实比绥军另外一位长相温和的指挥官余开霁好说话多了,阴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差。 阴黎见到窦天,直接挑明问容承湳那边的情况。 外患严重,为了保证局势不过于动荡,绥军必须稳坐不动。虽然在另外两家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随便进去插一脚都能得点甜头,但阴正廷不是季良筹,做不出把投降当睦邻这种事儿。 虽说不去插一脚,但那两家的情况,绥军这边一直密切关注着。 “容军那边死伤不算严重,但除非他们能速战速决在三个月内打败季良筹,否则入冬后,不习惯严寒天气,作战就更困难了。” “他们的弹药物资似乎有些供应不足,上一战打了两天一夜,容军最开始火力很猛,后面就弱下来了,被反扑。强攻时机可是作战的重要学问。我还以为那小子准备充分呢,看来还是经验太少,预判错误了。” 窦天把大致情况告诉阴黎,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惊醒道,“你该不是又偷偷跑出来的吧!” 阴黎睁着眼睛撒谎,“当然不是,窦叔叔可不可以让我用用你的专用电话?我想给姑父打个电话。” 窦天看她竟然还敢联络穆思明,想来也不是偷溜出来的,于是也就没通知阴正廷她在豫省的事儿。 阴黎找了个借口将他支开,然后给穆思明去了电话,这种跨省的国内长途需要转接,而且还涉及到权限问题,不是每部座机都能打的。 她打的是广浦军校校长办公室的电话,转接等待的过程有两分钟的静默,只能听见电流的呲滋声。 “求天保佑求天保佑,姑父你可一定要在办公室啊......” “喂?” 熟悉的温润的声音响起,阴黎眼睛一亮,“姑父!” “阿黎,你怎么又跑了。” 穆思明语气带着无奈,却没责怪,甚至对于突然接到她的电话都没有丝毫的惊讶。 阴黎打着哈哈,避过离家出走这个话题,“姑父你怎么好像专门在等我的电话一样。” 电话里穆思明的声音带上笑意,“没错,姑父守在办公室就是在等你这通电话。” “姑父,阿黎有事想要......”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咆哮,那高亢的女声、气到嘶戾的语调、吼着赶紧滚回家的人,不是阴岚又是谁。 阴黎吓得一抖,忍不住哭丧了脸,原来守着等着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是两个人啊...... 她求饶一声,“姑姑......” “别叫我姑姑!”阴岚还在发脾气,噼里啪啦间隐约有一声,“还是我来和她说吧。”然后人声消失,有出现片刻杂音。 阴黎猜应该是在交换听筒,她一下来了精神。 果不其然人声再次响起时,男声平稳温润。 “阿黎,什么时候回来?” 阴黎疯狂讨好,“这就回来这就回来!” 穆思明声音里有笑意,“这就回来?难道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呃。。阴黎梗住,哎,家里有个太聪明的监护人,真难! “没呢......所以才想着找姑父帮我个忙。” 杂音一响,听筒又被换了,阴岚怒气冲冲的声音再次响起,“立刻!马上!赶紧滚回家!” 阴黎再次叹气,一个聪明的监护人加一个暴躁的监护人,这日子,何止是难啊。 “姑姑,借我点弹药吧。”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开门见山。 阴岚一听,一口老血卡在支气管里,“你要弹药做什么?你还要上战场不成!你要是不回来,信不信我让窦师长直接把你拷了塞刑车里押回广粤!” 阴黎撇嘴,“那也太伤面子了,多丢人啊。” “窦师长在你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姑姑——” 阴黎悲惨凄绝地趴在桌上,“您可是我亲姑姑啊,您就借我点弹药吧——” 电话那头,穆思明给阴岚顺着气儿,却无端被瞪了一眼,他好笑道,“干嘛瞪我?” 阴岚抠着电话圆盘,“你的话应验了,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得都要给敌人送弹药了。指不定什么时候那送出去的一把把枪,枪口就朝着我们了。还有送出去的子弹手榴弹,最后全挨我们自己人身上!” 穆思明抚着她背的手一顿,我...貌似没有说过这种话...... 对于这个天降大锅,他反应了好一会儿,理解过来后笑得直摇头。 原来是只有说狠话的胆子,却没有承担狠话后果的胆子。这是担心伤了小姑娘的心,怕小姑娘不再喜欢自己了。哎,看来两个都是小姑娘。 阴黎有些黯然,一边是容承湳,一边是亲人,她选哪边都没办法。一想到阴岚的设想,她就再也开不了帮容承湳借弹药的话。 当时穆思明接她回广粤时,她坐上离开容城的车,一路欢欢喜喜,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叹了多少口气。 这是一种牵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不只是为难,还会违心,理智和情感要死命厮杀。 电话里太过安静,阴岚皱眉,直接将听筒怼给穆思明,“你和她说。” 穆思明好笑,“你都把锅甩给我了,她还怎么肯听我的?” 阴岚怄着气,“甩给你,她也只会记恨我。” 怎么突然两边都得安慰了......穆思明叹气,“阿黎哪里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他抱了抱她,“别担心,阿黎早就懂事了,不会怪你的。” 穆思明对着话筒放轻声音,“阿黎,没哭吧?” “没有,姑父别瞎猜,我没事......” 穆思明知道哪怕没哭估计也很不好受了,不然按照以往,肯定会趁机博取同情以实现目的。 他拍着阴岚的背,对着阴黎道,“你没哭你姑姑倒是哭了。” “谁哭了!” 声音虽然哽得不太明显,但也是哽的,阴黎:“......” 穆思明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带着妻子的头往自己肩上靠,嗓子痒咳了一声,“阿黎,你姑姑说那些话只是担心你,想让你尽快回家。” “嗯......” “你姑姑说完就后悔了。” “嗯,姑姑没有错。” 阴岚听到这句,眼睛红得更厉害了。最后电话挂断后都没停下,穆思明什么都不说,就等着她哭完。 阴岚断断续续,“我就是知道只有这么说她才肯心甘情愿地回家,她都不想想这么跑出去我有多担心她,她才这么点大,就被那小子给拐走了,死心塌地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一边不愤,一边又矛盾难受后悔,“我不该说那些话的,她听了那些话肯定难受死了,我明明知道十头牛都拉她不回来却还是要拿亲情去捆绑她,万一真把她给捆住了,她还怎么能开心......” 当年阴正廷也是不同意阴岚和穆思明在一起,那时候穆思明还不是广浦军校的校长,类似的情况,那番狠话阴正廷也对阴岚说过。 穆思明吻了吻她的额头,“阴岚,我们在一起了。” 他轻轻替她擦去眼泪,“你最后不还是答应把弹药借给她了?你并没有伤害她......放宽心,你得对阿黎的眼光自信点,阴家的女儿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你这是在夸谁呢?”阴岚抹了把眼睫,收起为数不多的感性后又是美飒的代言人了。 穆思明笑着承认,“明着夸你,暗着夸我自己。” 阴黎本是答应好立马回家的,但最后还是偷偷跟上了运送弹药的队伍。 她坐在枪.支.弹.药堆儿里,对着广粤的大致方向双手合十,“好姑姑,我就只去看一眼,绝对绝对没有下次了!” 容承湳半身血地进到指挥帐,他左手臂连着中了两颗子弹,鲜血跟开满了的水龙头一样。 其他人看着着急,“少帅不要紧吧?” 战地医护跟在后边打帘进来,两个健全人一路小跑着才跟上了他这个病号。 容承湳完好的右手摆了两摆,“运气好,没伤着筋也没伤着骨,也就看着严重,子.弹都不用取。” ......一颗子.弹擦破了动脉,一颗子.弹直接射穿手臂......确实没伤筋伤骨,确实不用取子弹,这话似乎没毛病...... 外面炮火连天,容承湳走到电台那,敲了敲桌面,“那边怎么回复,补给还有多久能到?” 一双双军长眼睛全压在自己身上,电报员将耳机摘下,慢慢比了个数学手势,“还要......三天......” 一个指挥官一下急了,声音差点盖过炮声,“那边到底搞的什么鬼?!这么紧急的事情,拖到现在就算了,还要三天!我去他妈的还要三天!” 如果这事儿放在容承湳刚出征的那段时间,众人会猜测这种情况是容雄故意为之,为亲儿子除去后患,想弃了容承湳这个羽翼渐丰的养子。然后心情复杂到觉得跟着出来这趟,怕是跟着送死来了,从而萌生退意。 但已经打到这个份儿上了,众人早以肯定了容承湳的能力,虽然对于后方迟迟不送补给的行为仍有某些猜测,但不至于扯容承湳后腿,或者留他一个在战场上孤勇。 众人陷入思索,一个军官道:“少帅,再按这种打法,别说三天了,两天我们都撑不了。这种情况怎么办,撤退吗?” 容承湳抬起手,方便医护给剪掉被血浸重了的破烂衣袖,“你以为季良筹看不出来我们快没弹药了吗?他之所以没下令狠命进攻,不就是摸不准我们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一退,看他会不会饿狼扑食扑上来?到时候又怎么办?任打任杀?还是退到补给线?那边只告诉了你补给还在路上,你又知不知道具体在哪条路上?补给线都不知道在哪儿,你告诉我怎么退?” 一连串问题,把人问懵了。 参谋长想了想,“那就只能留一部分人顶在这里了,我们必须得留存大部队的实力,这样才有机会反扑回去。” 容承湳单手打开地图,看了两眼,“也只能这样了。” 参谋长神情凝重,“少帅......如果三天后仍旧没有补给怎么办?” “到嘴的鸭子都能飞,那只能说明季良筹确实该活。” 医护拿止血带在他伤口的近心端绑住止血,然后准备消毒包扎,“少帅,确定不用麻药吗?” 容承湳眼神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用麻药?能用麻药我为什么不用?” 医生:“......”难道是您急匆匆离开,说随便把血止了就行? “那少帅我们得回医务室。” 容承湳皱眉,“哪儿那么麻烦,你直接缝。” “......那您忍着。”医生动作利落地做好消毒处理,然后准备缝合伤口。 容承湳眉都没皱一下,指着地图和各个指挥官商讨何时撤退,又撤退到哪里。 医生缠完绷带,众人也商讨出了结果。 容承湳正要下令,通报兵突然在军帐外喊了声,“报告!” “进来。” 通报兵一脸喜色,“少帅,弹药来了!” 容承湳27 几个指挥官惊喜起来,“不是说还要等三天?” 容承湳“哟”了一声,“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少帅,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通报兵喜不自禁,“弹药不是我们的人送来的,是绥军派人给咱送来的!” “绥军?”不止容承湳一个人这么重复,齐刷刷地,所有人同时转头,眼神相互交流: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指挥官们想得要多些,并不像小通报兵一样单纯地高兴。 “这...绥军没事儿给咱们送补给来,有点扯吧?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条件?” “条件?肉都送到我们嘴边了,哪还用管他们什么条件!吞了不就完事儿!” 参谋长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弹药都已经进了我们的控制区域了?” 通报兵立了个正,“回参谋长,我们把人拦截后,绥军直接就把弹药交管给我们了,没有发生冲突。” 一个指挥官笑起来,“这可有点意思。” 众人都在思索绥军这番行动背后的意思,一个个的,要么戏谑,要么兴味,要么微松一口气……只有容承湳是眉头紧锁,脸上表情又冷又硬,“谁让送过来的?” “啊?“通报兵挠了挠脑壳,“我过来得太快了,没问......” 还是之前开口的那个指挥官,“少帅,哪管谁送来的啊,反正都是我们的了,这下可够季良筹好好喝一壶的了!嘿嘿…” 参谋长是个细致的人,他见自家少帅似乎有点隐而不发的不痛快,“少帅,这弹药......” “还回去。”容承湳语气又硬又臭,心里憋着的气一个没控制好就爆发了出来。 “什么!”“少帅!”……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没有一个人同意这种做法。 “送上门的东西怎么能有不要的道理,有便宜不捡,那不是龟孙子?!” “是啊少帅!没有弹药就得后撤,后撤就得留部分人下来顶着,到时候谁的兵被留下了不心疼啊?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参谋长也不太赞同,“确实,少帅,这个时候我们很需要补给,况且现在也是我们一举拿下季良筹老巢的最佳时机。” 容承湳冷硬着一张脸,在军帐里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做出决定,厉了声音,“那把东西坑了,人杀了。” 参谋长:“......” 这简直还不如直接还回去...... 他不知道自家少帅智商怎么突然就不在线了,虽说摸不清楚绥军莫名其妙送来弹药来是打的什么主意,但人家总归是帮我们解了燃眉之急,这不交好就算了,但怎么也不应该主动结仇吧...... 参谋长正想再劝,就见自家少帅很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而后不知道因为什么,语气带着一股妥协,“算了,先扣着吧,不过要是那边问起,就说杀了!” 一众指挥官迷惑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阴黎内心抓狂,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箱箱弹药被利落搬走,可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援助小天使却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高规格待遇! 不仅如此,她甚至此刻正被一众大狗子兵拿枪指着,和派送弹药的小伙伴一起双手抱头,肩碰肩、背对背地、卑微地团蹲在地上! 恩将仇报!恩将仇报!这特么是哪个狗军长下的命令! 阴黎都要哭了,她舍生忘死抛姑弃父地跑这么一趟,可不是为了当个俘虏在这儿干熬着啊qaq 她蹲在这二十来号人的运送小分队里,虽然显小得有些突兀,但她脸上涂成了个花泥黑,多少起到一点掩饰作用。 再加上这个年代十四五岁就参军的也不是没有,她骨架纤细看起来刚好很符合一个营养不良小兵形象,也还不至于暴露性别。 她转头,压低声线悄悄地跟身旁蹲着的同病相怜的小伙伴咬耳朵,“小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扣押我们吗?” 这位小黑同志就是十四五岁就参军的那种,他比她大不了多少,阴黎和他蹲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对难兄难弟,更没那么惹人注目了。 小伙伴摇头,“这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嗐,这跟我想的也不太一样啊,阴黎认同地点头,而后试图安慰他,“那你害怕吗?” 小伙伴实话实说,“有点……听说容军的少帅做事很混蛋,现在看来确实,不然怎么会下令把把我们扣在这里,搞不好我们没命回去。” “不可能!”阴黎一激动,一下没注意声音就有点飙大,她压低声音,誓死捍卫自己的爱情,“哥哥应该猜得到是我给他送的弹药,他肯定感动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我们抓起来!这里面必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定他们内部有谁谎报了军情!” 小伙伴怪异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们在一个频道吗?我们不是在谈容军少帅吗?你扯你哥哥干嘛?你哥哥难不成是容军少帅?你到底是哪边的?” 阴黎根本没空回答他这一长串问题,因为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熟悉很熟悉的身影,那是她曾经日日夜夜都窥探过的身影啊! 阴黎眼睛一亮,那人离得有些远,十好几米,而且就要走过,她顾不得立刻扯开嗓子大喊: “祝季同————!!!” 阴黎发誓,自己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过,像现在这样看到一个渣男竟然从心底!从内心深处!滋生出欣喜!甚至狂喜! 她要哭了,她现在需要的可不就是这么个熟人儿吗!乖乖! 她这气沉丹田的一吼,不只祝季同,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锁死在她身上,就连身边的小伙伴都惊奇道,“你竟然是个女的!” 看到祝季同,阴黎心情顿好,一拍小伙伴的头,“等我回去给你加鸡腿!” 祝季同觉得喊住自己的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他毕竟两年多没见过阴黎了,而且阴黎脸上还抹了东西,又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反应出来蹲在不远处的人到底是谁。 阴黎见他慢腾腾地朝自己这边来,嫌他拖沓,正要开口怼他呢,就见他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两三步就冲了过来,然后就扒拉着运送小分队的成员,一个一个地看,开始找人。 阴黎翻了个白眼,“别找了,珊珊没跟来。” 祝季同伸到半空还准备去找人的手垂落了下来,跟关节坏死一样摇晃两下,最后静止不动。只剩胸口因为突然升高的肾上腺素还在剧烈起伏。 “啧啧…”阴黎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儿就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点倒胃口,于是很不介意地又往他心上扎了两刀。 “离开你之后,珊珊过得别提有多自在了,毕竟再也没谁拿她当棋子,逼她去做违心的事情了。而且她也不用再受某些人的拖累了,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哼,纯粹地为她自己而活。” 她抑扬顿挫地嘲讽完,但却没收获对方哪怕丁点的反应。阴黎有点意外,祝季同这么骄傲的人,是怎么忍住不被刺得恼羞成怒的?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诶?确实没什么表情。但似乎……有一点走神? 这一细看,阴黎发现祝季同整个人都变了,气质上的。 变得内敛了很多,或者说成熟了很多,看着倒是比以前顺眼了些,不过再顺眼也改变不了渣男的事实啊。 “喂?”她把他的注意力唤回来,开门见山道,“恭喜你出狱哦,带我去见我哥哥吧。” 阴黎说完,只见祝季同回神后一脸怅惘,然后呢喃了句什么好,那挺好还是那就好,然后的然后……转身就走了??? 睬都不睬她就走了!!! 阴黎气得难以置信,又很着急,这可不能走,走了她上哪儿去找容承湳啊,而且她性别都暴露了,更不能挑明自己的身份,否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阴黎急得上火,报复!这绝对是报复!什么内敛什么顺眼,呸! 她站起来就要追上去,却被枪口一下给抵了回去。 “蹲好!” 阴黎咬牙,眼看祝季同越走越远,她越来越慌,突然,她灵机一动,“你今天要敢走,我回去就让珊珊嫁人,嫁人——!!” 对方脚步一下顿住,阴黎差点泪流满面,感谢自己的急中生智,你可真是颗智慧的小脑袋呜…… 祝季同倒了回来,他脸上找不出多余表情,就像块儿无悲无喜的木头,表面还镀了层冷铁,只不过木头里边芯是空的,缺了一块。 他走到阴黎跟前,“这人我先带走一会儿。” 拿枪的小兵有些犹豫,“祝副官,这不太合规矩……” “这么多人看着,都知道是我带走的人,出了事怪不到你头上。” “那……好吧。”小兵退到一边,阴黎欢欢喜喜正要站起身,却被一旁的小伙伴拉住,“你竟然和容军的人有来往,你个叛徒!” 阴黎:“……”小伙伴你这鸡腿我是加还是不加…… “跟上。” 祝季同撂下话,也没等她。阴黎只得把小伙伴先放到一边,暂时也管不了这叛不叛徒的事。 她跟着祝季同,越走,军帐就越密集,说明位置也就越核心。她心里满是期待,掰着指头开始算,原来都已经两年九个月零十一天没见面了,唉。 祝季同看她走得蹦蹦跳跳,还掰手指头数,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就不免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阴黎接收到他那一眼,忍不住皱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祝季同收回视线,继续领路。 阴黎:“……”这跟说话说一半有什么区别,这公认的可恶的行为! 走到总指挥帐前,祝季同停下,“只能到这了,我进不去了。” 阴黎表示了解,然后指着其中一顶统一绿色、除了门口多了几个守卫外就和其他军帐没有区别的帐篷问,“就是这顶吗?哥哥就在里面?” 祝季同面无表情地点头。 阴黎放心了,判断了下形势目测进不去,不过自己可以在外面喊。 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音量,和不远处的炮火声做了下对比,然后就有点犹豫……直接喊,里边的人听得见吗?还是说上去让守卫通报? 她看了看身上的和这里明显格格不入的军装,心里没底…… 考虑过去考虑过来,她觉得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让祝季同去接触守卫,然后让守卫进去通报,哥哥一听自己来了,那还不立马出来啊~ 她想得美好,正要开口呢,就听祝季同报复般的声音: “你真的不知道?他下令直接你们杀了,被参谋长劝住才改了主意扣押。” 阴黎霍然转头,“你说什么?!” ※※※※※※※※※※※※※※※※※※※※ 祝季同:报仇了。 容承湳28 阴黎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祝季同背过手,正经君子模样,“人就在里面,我没有必要骗你。”说着直接离开即将爆发的战场,走人了。 阴黎哪里还有什么考虑,满脑子都是容承湳下令要杀了运送小分队。 她想不明白,虽然两家各自为战,日后说不定真的会为了某些目的起纷争,但目前为止却并没有什么激化的矛盾……为什么要这样做…… “容承湳你出来——”阴黎不管不顾地冲上帐前,小身板太过悲愤,阴岚的话回响在耳边,她又气又怕,声线都是抖的。 “站住!”帐前的守卫大兵拿刺刀架住她,一脚就把她踹开。 阴黎一屁股跌在地上,子弹扫射在她腿边,激起松阔的泥巴。 枪口朝着她,“什么人?不准靠近!” 阴黎撑着地,咬牙狠盯着五米开外仍旧紧掩着的帐帘。 她喊的那声刚好在炮声的间隙里,加上守卫开的那几枪,里面的人除非是聋子,不然肯定听见了。 容承湳确实听见了,心口一个狠跳,他吓得机灵,冷汗湿出来全是后怕。 “胡闹!”他空着的没拿地图的左手,一掌拍在桌上,本就透着血的纱布立刻大面积地染红。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搞不清楚情况。 容承湳推开挡事的人,两步走到帐帘前,手唰地伸到帘子上,快要拉开又生生顿住…… 他收回手,急得乱转,随手指了个人,“冲外面吼一声,‘不准他妈的开枪!’” 突然被指到的人被他吼得一抖。金枝一星的军长,毫无准备下直面他的怒火也被吓得够呛,下意识配合得连语气都照搬,“不准他妈的开枪!” 容承湳指着电报员,“给我连广浦军校,连穆思明!” “啊?”电报员有些犹豫,这可没剩几台加密电台了,这主动联系别军...... 一犹豫,头上的压迫感就明显变强,电报员赶紧装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样子,连忙点头,“哦哦!” 事业可以放一边,还是命重要,命重要。 容承湳喘着粗气,“连好了吗?” 电报员努力缩小存在感,“连好了。” “给我骂!” “啊?”这次真是单纯的疑惑,“骂、骂什么......” 不止电报员疑惑,其他人同样疑惑,但谁都感觉到了容承湳的顶天怒火,谁都没有发出不合适的声音。军帐里除了外头的炮火,就是容承湳的粗气声。 容承湳叉着腰踱了一会儿,手指着电报员,指尖都在打颤,“就骂,‘你们他妈的会不会带孩子?不会带就给老子还回来!’” 他伸着指头的手捏成了拳,一拳砸在桌面上,咬牙切齿,“给老子重复一千遍。” “哦哦!”电报员敲完头一句话,又按下了“给”和“老”的对应电码,然后才反应过来后面这句话只是额外的恐怖的加班工作量...... 他手一顿,然后面无表情社畜点头,默默加快手上的按码速度。 帐外面的阴黎还坐在地上,固执地盯着那厚重的紧闭的帐帘,但它始终没被容承湳揭开。 她抓起腿边被子弹击松的土,一把爬起来扔在守卫的脸上,恶狠狠地往里边冲。 守卫下意识闭眼侧头,回过神犹豫一瞬还是把人挡住,只不过这次没有踹人也没推人。 阴黎也不是企图用土迷了两个守卫的眼睛好趁机冲进去。她只是为了试探他们的态度,发现他们态度有所柔和后,她大着胆子近身,三两下抢过其中一把枪。 这才是真正的技术,不要以为年纪小就是个菜鸡。不过这还是当初容承湳训练给她的,阴黎用着这些招式没来由地烦心。 她和另外一个没被夺枪的守卫互相拿枪对指着。守卫有点慌,他已经被命令了不准开枪,可……对方现在有枪啊! “军长!”守卫半慌半求救地喊了声… 阴黎密切关注着帐帘,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出来不出来! 里边容承湳还在电台跟前发脾气,忽然转头,“出什么事了?” 不少人挤在军帐边看戏,“外面那个小绥兵把咱们守卫的枪夺了。” “......”有点骄傲怎么回事… 容承湳走到军帐边,众军长给他让路。 他透过细缝,外边凶巴巴一只小豹子,眼神恶狠狠的,气势汹汹,脸上是黑灰都遮不住的气愤。 ......这是什么眼神?……倒是长高了。 身前的军帐帘子,容承湳欲掀又止,他这一犹豫外边的阴黎就已经单方面地撕票了。 阴黎丢了枪,恶狠狠地踩了几脚。军帐旁边有挖战壕的铁锹,不远处有马儿拉的马粪。阴黎捡了铁锹铲了马粪,连锹带粪地往军帐入口砸去,“容承湳你个臭混蛋!” 一坨粪花开在军帐上,格外娇艳;铁锹砸去,只把厚重的入门帘砸了个微晃,晃动间细缝被拉大,刚好把门边容承湳的脸露出一半来,容承湳也刚好完整看清阴黎抹着泪转身跑开的瞬间。 他打开帘子出去,军靴刚好踩在小部分提前落地的马粪上。在地上滋溜了下鞋底,他撇了撇嘴,“连哥哥都不叫了……” 阴黎眼睛红红地跑回运送小分队,小黑同志看到她没个好脸儿,浑身上下都在控诉:你这个叛徒! 阴黎孤零零地蹲在一边,感觉这就是自己罪有应得的下场,她忍不住抹起眼泪,心里对阴岚还有阴正廷的愧疚堵得她说不出话。 小黑见她哭,透露出来的控诉就没那么坚定了,他磨磨蹭蹭地挪到她边上,拿肩膀撞了她一下,“喂?你……哭什么?” 阴黎低着头,“我做错事了。” “做错什么事了?” “我害了你们。” “……”你果然是个叛徒…… 小黑同志觉得不能和叛徒为伍,但却又忍不住继续和她搭话,“那你改过自新!改过自新我就原谅你!” 他见阴黎不回话,难免气愤,又撞了她一下,“你怎么不说话?我都大度地给你重新开始的机会了,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 阴黎摇头,小黑不懂她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皱着眉躲远她生闷气。 到了中午,容军来人给他们送饭了,小黑领了饭坐在小分队里吃着,一荤一素还有海鲜粥,他感叹容军这伙食开得可真好。 一咕噜把粥喝完,他舔干净碗,一撇头却见曾经的小伙伴、现在的小叛徒独自抱腿坐在树底下,跟这边开伙食的热闹动静形成强烈反差。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拿枪站着的容军,小心翼翼地往树那边挪了挪,没人管……又挪了挪,还是没人管……直到挪近了都没人管! 他降低自身存在感,警惕四周,挨着阴黎坐下,放低声音,“你怎么不吃饭?” 没有得到回答,小黑拍开跳到腿脖子上的蚂蚱,“你说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还是没得到回答,他急了,“喂你哑巴吗?再不说话我真不管你了!” 他声音一大,几个拿枪的容军就朝他看了过来。小黑抖了抖,立马抱头。他正准备窜回小分队,就见几个容军又不轻不重地收回了视线。 “我不知道。” 身边的人终于开口了,小黑放下手,咧开一嘴白牙,脸上皮肤更符合他的名字了,“为什么,你之前不都还说能吗?” 又不说话了!小黑又急又气,直抠脑壳。 他看了眼还在分饭的人,终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我去给你拿饭!” 他又去接了碗粥,连端着粥碗离开监管圈,容军都不管他,他有点得意,老子真特殊~ “喏,喝吧!”他将粥碗递给阴黎,但他没想到阴黎看到碗里的粥后直接抬手将粥碗给砸了。 小黑瞪大眼,这次是真生气了,“你干嘛浪费粮食!” 阴黎抓了把土扔在打泼的雪白粥米上,将那些淡黄色的瑶柱粒盖住,不解气还踩了几脚。 小黑震惊了,瞳孔都睁大了,他将阴黎一把推倒在地上,语气带着恨意,“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浪费粮食的叛徒!” 骂罢,他转身就走。跑回小分队蹲好后,换了个背对着阴黎的方向。 阴黎摔在地上两次了,一身军装脏兮兮,脸也脏兮兮,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红了一圈,鼻头也红了一圈。 她又看了看地上掺了土和脚印的瑶柱粥,吸了下鼻子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 阴黎蹲回小黑旁边,“对不起。” 小黑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还是没理她。 阴黎走到分饭的地方,这个时候已经没剩什么吃的了,但她一走过去,分饭的人就热情地问她想吃点什么。 阴黎看着空空如也的粥盆,“想喝粥。” “好嘞。” 她见对方变戏法一样,变出来另外一个小粥盆。接着又拿了个崭新的碗,给她装了满满一大碗粥,粥里不止有瑶柱,还有香菇和青菜。 分饭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军队里的伙夫,他盛完粥后还添了一句,“嗯……这是我专门给自己做的……” 阴黎捧着碗,没什么语调起伏,“哪里来的瑶柱?” “……存的……” “什么时候存的?” “……很久了……” “是么,存了这么久便宜我们了?” “……”伙夫纠结,少帅,这话怎么答? ※※※※※※※※※※※※※※※※※※※※ 阴黎:你个臭混蛋,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你做了什么! 容承湳皱眉委屈,你也都不知道人家为了你将要做什么…… 容承湳29 祝季同劈完行军灶前的木柴,回到容承湳跟前去交差时,容承湳正着人准备,要将阴黎护送回广粤。 祝季同上前打断,“少帅!” 容承湳看他一眼,不用问都知道他八成是想领这个差事。 出于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幸福的心理,容承湳压根不准备遂他的心、如他的愿,他毫不留情地点破,“怎么?想去见柳笑珊?人家可不一定乐意见你。” 说到这里,容承湳又有点嘚瑟,觉得自己赢了祝季同。毕竟同样心里惦记着人,自己惦记的小姑娘千方百计地找过来了,对方的却影儿都没有。 祝季同脸上的热切褪去,变为面无表情。 容承湳继续和下属交代,却又被打断。 “战火线向东有条水路,渡水可以直接绕到季军后方。”祝季同声音没有起伏,点到为止。 等容承湳挑眉说了声“继续”后,他才继续道,“那条水路有一处水深不过人,季军在对岸应该有布防,只能夜袭。两岸长满榕树,方便隐蔽。” “到时候在正面战线加大火力,对方料定你们不清楚水路的薄弱点,在主力支撑困难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会转移水路布防去支援主战线。” “声东击西……”容承湳思忖片刻,觉得可行,不过……他打量祝季同两眼,“你这么清楚那条水路的情况?” 祝季同面无表情依旧,只是绷紧了脊柱,“因为我在那里长大。” 容承湳翘起嘴角,“那你到时候跟着夜袭去。” 祝季同咬牙,脸上的愤怒明晃晃地表达着“你不要太过分了”。 容承湳抱胸,笑得玩味,“怎么?还舍不得你那名义上都不是的亲爹?你这跟都跟来了,内情也透露了,计策也献了,啧…做人这么摇摆可不行。” 祝季同捏紧拳头,“可、以。” …… 阴黎喝完粥后,回到小分队里,她盘腿坐着正琢磨着容承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然后就来了一队人说要护送他们回去。 不杀了,也不扣押了,还要护送回去。 小黑同志喜出望外,一把抓住她的手,“什么?我们居然能回去了?!” 两人视线对上,小黑像被点了静止穴,回过神后若无其事地放开她,转了个背,去找其他同志分享喜悦互诉衷肠。 阴黎再次惨遭小伙伴的抛弃,却没空伤怀,她起身,皱眉看着领头军官,“你们少帅呢?” 军官异常地好说话,“少帅打仗去了。” “呵…打仗,所以现在就要赶我走?” 这话说得,怎么就成了赶呢,军官压力山大,“您先休息一晚,明早送您回去。” 阴黎不死心,下午又趁机溜开,溜往总指挥帐。这次帐前没人拦她了,她直接冲进去,但容承湳真的不在,真的丢下她打仗去了。 阴黎气得差点撕了他指挥帐里的破地图。 吃过晚饭后,她被带离了运送小分队,被带去了容承湳的私人军帐,她以为这下是终于能见到他了,可结果她在帐里等到月上中天都没等到人。 千里迢迢奔赴战场的结果并不美好,阴黎心里全是委屈,她埋在他枕头上哭了一场,连睡着都是哭睡着的。 阴黎睡着没多久,容军就发动了总袭,排山倒海地猛攻主战线。 与此同时,有祝季同参战的另一队人早在天黑前就赶往了水路关键地方,做好了排查和掩藏。 “军长,确实有守卫。”排查员跑回来,脖子前的望远镜一晃一晃,“目测至少一个连,但是很松散,几个哨兵还在交头接耳地抽烟吹牛。” 军长给了指令,“按兵不动,等少帅指令,你继续观察。” 天黑后,蹲守在榕树底下的夜袭队明显听出来主战线那边的炮火密集了起来,约莫两个小时后,电报员突然摘下耳机,“军长,那边反应季军防线有所加固!” 军长一喜,“排查员呢,叫过来!” 排查员过来后,意简言赅,“一个小时前对面哨兵换了次班,由八个人减少到了四个人。” 军长手一挥,“准备涉水!” 选过来的这队兵全是身高优秀而且会浮水的,但大晚上摸漆乌黑地下到水里,士兵们还是本能地恐惧。 秋天的河水已经凉得冻人了,一众人先在河边打湿衣服适应水温,然后由祝季同打头,后面的人手拉着手,将枪举过头顶,静悄悄地跟着。 一步一步,水漫过膝盖,漫过腰际,最后真的就停在肩膀处没再上升过。 快要渡过河的人由祝季同领着蹲在了水里,等后面陆陆续续整个夜袭队的士兵全部靠近岸边后,才齐动发起突袭。 这边的季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咔嚓光了,而主战线那边的季军,炮火连天之下根本没意识到另外一处也曾响起过枪声。 负责渡水计划的军长激动着道,“给我们的人发电报,让他们赶紧过来,这边拿下了!” 祝季同完成使命,剩下的不归他操心了。 …… 天蒙亮的时候,阴黎被帐外的动静吵醒,她以为是容承湳回来了,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去,却是看到了一身湿答答的祝季同。 她憋闷,“他呢?” 祝季同扭着衣服上的水,“打仗。” 阴黎深吸一口气,唰地拉开帐帘,进去后将容承湳的被子扔到地上,死命踩了两脚。 用被子擦干净脚后,她坐在床上穿好鞋,将要出帐,却看到被她扔被子时带歪的枕头下面压着个东西。 她皱着眉把枕头抓开,拿起那个东西,顿时心里又酸又气,只觉得这人真是烦得要命,都把她的信放枕头底下了,偏偏她跑来找他,他却只顾着打仗! 祝季同换了身干净衣服,阴黎吃完早饭后被他领着上了车。 车子还没启动,她靠着车门往外看。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啊,两年前她离开容城的时候也是这样,多想在车窗外看见容承湳,但他次次都没来。 车子慢慢驶出作战区,阴黎头歪着不想说话。 到达豫省边界的时候,车被拦了下来,窦天亲自守在边界线上。 阴黎再次离家出走不说,这次还背着人偷偷上了别军的战窝,可以说胡来到没边了,连窦天这种好说话的人都忍不住要教育她。 早在行动之前,阴黎就已经做好了回来被训的准备,她一言不发,领了所有错。还陷在没见到容承湳的低落里,她闷声垂着头,难受不是装的。 见她这个样子,窦天教育了她几句,也只得叹口气作罢。 他将阴黎带下车。 祝季同却先一步挡在阴黎身前,“窦师长,我们少帅有令,让我们亲自护送小小姐回广粤,还请见谅,人不能交给你。” 窦天还没开口,他带回来的绥军就用行动替他作出了回应。 绥军一拔枪,祝季同这边的人也纷纷拔枪,箭拔弩张,对抗一触即发。 一时之间,手里没枪的运送小分队就成了吃瓜群众,小黑同志尤其幻灭,说好的叛徒呢???到底几重身份??? 阴黎皱眉看着这阵势,“祝季同,现在要不回去,进了广粤就不一定能回去了。” 祝季同直视窦天,还是那句话,“我们少帅有令,务必将小小姐护送回广粤!” 阴黎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就像个特务,那正经架子,跟当年在督帅府做副官时一模一样。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莫非是想去见珊珊?” 阴黎看穿他,“那你留下跟着,让其他人回去。” 祝季同不再抵触,一挥手让容军这边的人收了枪。 小黑同志频频抛眼神,但直到临上火车前,阴黎才注意到他,这才想起要给他加鸡腿的事情。跟窦天提了一句后,她把小黑同志一起带走了。 火车上,阴黎和祝季同面对面坐着,阴黎先开口,“我走之后,哥哥他有没有受欺负?” 祝季同看她一眼,很快就转开了视线,“你想太多了。” 总感觉他那一眼像在看一个脑残,阴黎皱眉,“那哥哥有没有很伤心?” “大概吧。”祝季同认真回忆,“不是很清楚,男人习惯把情绪藏起来。” 感觉发现了新大陆,“藏起来?男人都这样?你也一样?” 祝季同把头转向了窗外,没有回答。 阴黎一耸肩,趴在桌上开始补眠,半晌,听见一声,“她呢?” “珊珊?”她侧枕过头,同他一样看着窗外,“珊珊最开始在我姑姑身边,后来去了陆军医院。” …… 阴黎见柳笑珊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可后面,她又感觉柳笑珊美则美矣,却缺了份自我,那份美被困死了。 她猜是不是职业病?毕竟柳笑珊唱的戏,实在全都情爱至上又凄婉悲绝……所以她才让她试试《穆桂英挂帅》。 但阴黎没想到,当时回广粤,柳笑珊竟然要求跟她一起走,竟然主动离开祝季同,离开容城。她当时是真的震惊,同时也真的为她高兴。 回了广粤后,阴黎将她交给了阴岚,本意是想将她改造成阴岚那样的又美又飒的女军官,实在不行也力大豪放的女兵也可以,反正别给男人随便欺负使唤。 其实柳笑珊也没让她失望。 本身唱戏就是个苦功夫,柳笑珊的柔韧性、耐力比一般人强得多,还刻苦。阴岚布置给她的训练,她从来都是加倍完成。 短短三个月,柳笑珊塑型大成功。她褪去了份柔美,多了份英气。是个人看到她穿军装的样子都得感叹一声:好一朵铿锵玫瑰! 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有开枪恐惧症。不是开不了枪,是对人开不了枪,开不了枪的人注定成为不了一名合格的战士。 阴黎拍了下脑壳,这才发觉自己给人定错了定位。珊珊太过善良,但善良怎么可能是缺点呢?怎么能是拖后腿的因素呢?简直大错特错! 柳笑珊不是上不了战场,只是更适合战场后方。 所以三个月后,阴黎将她送去了广浦军校学习战地救护,后面柳笑珊同样参了军,只不过虽然不是女战士,却成为了不比女战士逊色的女军护。 柳笑珊成为军护之后,阴黎这才感觉她是真的不一样了。那份美彻底盛开了,不再囿于情爱,柳笑珊找到了另外的信仰,找到了另外的存在意义。 …… 一天一夜,下了火车后,阴黎一边让人把小黑同志领去军校改造,一边让人给祝季同带去陆军医院的路,而她……回家听训。 阴黎跨进门的时候,三位家长正端坐在饭桌上,等着她开饭。 从他们姿势的板正程度上,她就能直接推测出每个人的生气值。 她老爹和她老姑不遑多让,从肩膀到腰尾椎,一路直挺挺铁硬硬……那是一种忍着克制着努力不爆发的姿态。 太凶残了,只有她可亲可敬的姑父坐姿一如既往地随意放松。 穆思明对她招了招手,笑着唤她,“阿黎过来吃饭。”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阴家吃饭时不打孩子。 阴黎挪过去,坐到穆思明旁边,轻轻喊了声,“爹,姑。” 阴岚没应声,阴正廷拿起筷子,“吃饭。” 阴黎在桌子底下揪了揪穆思明的长衫,姑父保我一命…… 穆思明轻笑了声,给阴岚夹了块菠萝虾仁,然后轻轻拍了拍阴黎揪着他衣服的手。 阴黎大松一口气,拿起筷子吃饭。 只有阴岚还没有动,就连穆思明夹给她的虾仁她都不理睬,用眼神将阴黎鞭挞了个千万遍。 “岚岚…”穆思明无奈,拉了拉妻子的手,“吃完饭再说。” 阴黎埋头端着碗,夹着肩膀夹菜,畏缩得像个鹌鹑。 阴岚吐出一个郁气,终于拿起了筷子。 整个饭桌上,就剩穆思明还算吃得自在,他看阴黎只夹面前的一两盘菜,就将自己面前的菜和她面前的菜换了换。 阴黎感动地看他一眼,“谢谢姑父。” 穆思明笑着摸摸她的头,“阿黎,这次去见到承湳了吗?” 阴黎瞬间又蔫成了霜茄子,摇头。 穆思明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又往我学校塞了人?这次的学费又什么时候给我呢?” 阴黎挠头,“发了压岁钱就给,姑父今年多给我点压岁钱,我都没几年就要长大了,压岁钱都进入倒计时了。” “嗯?”穆思明喝着汤,“那岂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两人一问一答,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络了点,阴黎正要张口,忽而瞥见阴岚脸色…… 她立马夹紧肩膀刨饭,堵住自己的嘴……完了完了,姑姑吃醋了是比姑姑生气了更恐怖的存在…… 阴岚最先放下筷子,阴黎不敢再吃,跟着放下了筷子。穆思明一向吃得少。所以等还在吃的阴正廷吃完放下筷子的时候,这顿饭就结束了,也就意味着修罗场开始了。 阴黎在偷溜跟上运送小分队的时候,以为自己面对这般修罗场时能勇敢无畏,但真正身临其境时,在这紧绷的压迫的让人坐立不安的氛围里,她……抖…… 阴正廷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碗,“一个两个,就知道喜欢老男人!” 阴黎阴岚齐齐转头,“爹/哥你说谁呢!” 老男人穆思明无辜躺枪,摸了摸鼻子。 阴正廷气得大喘,抬手先指阴岚后指阴黎,“我拉扯完大的拉扯小的,没一个记着我的好,早早地就要跟着人跑,哥不要,爹不要,没良心!” 两个阴家女儿一下就投降了。 阴岚羞愧咬唇,“哥你说什么呢……” 阴黎也下桌子扑到他怀里,“爹,你别冤枉我,我哪有……” 阴正廷推开她,“站好,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像话!” 阴黎撅嘴,“你看,是你自己非要这么严肃的,自己不爱亲近人还怪我和姑姑没良心。” 阴正廷差点被她的歪理气晕,却没想到阴岚竟然还深以为然地点头,他瞪眼,“你到底和谁一条战线的!” “……” 阴岚重新肃了神色,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阴黎,严肃绝情,“签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跑。明天开始进军校完全实行军事化管理。” 阴黎颤巍巍地看穆思明一眼,从他的眼里看到此事毫无转机,便只得壮士断腕,接过保证书签下大名。 太难了,太难了…… …… 祝季同站在陆军医院的大门口,迟迟迈不开腿,离得越近,心情越无法平静,生出了怯意。 领路的人转回头,“怎么不走了?” 祝季同捏紧汗湿的手心,迈步跟上。 医院里面很大,领路的人也不确定柳笑珊在哪儿,也是问了人后才将祝季同带到了确切的病区。 听到有人找自己的时候,柳笑珊正在给病人换药,她随口回了句“马上就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旧绷带剪开。 她手下这个病人是训练时意外被炸伤的,好在不算特别严重,只要定时换药防止感染就行。 祝季同走进病房,专注上药的女人,熟悉又陌生。军装穿在她身上没有一丝违和,侧颜透露出耐心和细致,和她袖子上戴的医护袖套一样,散发出一股平静的温柔。 祝季同退了出去。 见她需要勇气,他毫无准备,且不配。 柳笑珊将新绷带打好结,用剪头细整剪断后,才起身出病房门。 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要找自己的人,她疑惑,“不是有人找我吗?” “嗯?他不是进去过吗?你没看到他?”之前叫她的同事往院子外指了指,“你去外边看看,他总不可能来了就走吧。” 柳笑珊和同事道过谢,抬步往外走去。 她走出d区大门,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人,心下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将要回身的时候,她突然顿住,想起了上午麻醉科的同事过来找她说需要帮忙…… 柳笑珊一拍脑袋,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她抬步,匆匆就往c区赶。 c区在d区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环形绿化带,柳笑珊抄了近路,直接践踏了草坪,穿到了绿化带里面,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中心亭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或许真的是缘分?如果她想不起d区的事呢,如果她不抄近路呢,如果…… 没有如果。 柳笑珊顿住,祝季同抬头,风都会停止,叶不再落,发丝不会拂面;某时某刻,所有的深挚,所有的浓烈,都汇在了相视的这一眼。 错过的从前和错过的往后,不可弥补的遗憾让这一刻生出无限怆然。一个在亭外,一个在亭内,距离与距离之间填补着一个人满腔的忏悔和滚烫却迟到的情意…… 柳笑珊:“四少……” 什么都变了,却什么都没变,或者说总有一些是永远也不会变。 这声“四少”,两年前在督帅府里是这般嗓音,六年前在戏班子里也是这般嗓音。 十五岁的学戏小姑娘这样叫过他,十九岁的少帅姨太太也这样叫过他,二十一岁的柳笑珊仍旧这么叫他。 谁曾把他当季家四少? 明明没谁… 明明谁都不曾… 偏偏祝季同的耳边却响起一声又一声,笑着的、颤着的、哭着的……有个人,一声“四少”叫了他六年。 就连那些他最卑微最无情的日子,他带给她伤害,带给她绝望,她哪怕哭着,也都问他,“四少,想听珊珊唱戏吗……” 祝季同慢慢站起身,六年走马观花,原来真正属于他和她的,只有最初的相遇和最后的诀别。 “我是祝季同。” “不再是那个四少。” “不会再利用你,不会再伤害你。” 柳笑珊想哭却笑,只是眼泪不听劝,“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柳笑珊了。” 祝季同想笑却哭,笑容依旧扬起,“珊珊,对不起…”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祝季同转身离开,自私的人终于肯赎罪,终于不自私了一回。 他是祝季同,他爱柳笑珊,他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在没有他的新天地自在飞翔。 不会再利用你,不会再伤害你。 柳笑珊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那个因为爱她而转身离开的背影……她想追,脚下迈了两步,最后选择了蹲在地上哭…… ※※※※※※※※※※※※※※※※※※※※ 脑袋里的画面是很感人的,但码出来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屎样??? 另外今天还脑补了下祝季同和柳笑珊的番外结局,唉…… 容承湳30 自渡水夜袭成功后,容军势如破竹,短短一个月就将季良筹的老巢端了个干净。 阴黎和穆思明坐在操练场上,“姑父,哥哥打败了季良筹,你不高兴吗?” 穆思明望着远处,“姑父没有不高兴。姑父只是在想,兵权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自然比散乱在多数人手里要好,只可惜还是救不了这个国家。” 阴黎歪头,“那什么能救国家?” “信仰和思想。” “什么信仰什么思想?” 穆思明叹气,再次摇头,“姑父也在等它们的出现。” …… 赶在年底的时候,容承湳做完了最后的大清扫,整饬完战场后,他在出征的第三个年头终于回了容城。 容雄几番追信让他回家过年,从冬月十五就开始催。 容承湳在年三十的时候赶了回去,大门口那儿,容雄抱着容齐修,身边站着王兰芝,一早就在等着了。看上去……倒也还温情融融的样子。 容承湳从车里出来。容雄笑着,但张口就是一句“臭小子”,他摇了摇怀里容齐修的小手,“这是哥哥,叫哥哥。” 容齐修听话地叫了一声,然后很是羞涩地趴回了他的肩膀。 容承湳把视线从容齐修的脑袋瓜子转到容雄的脸上,然后眉一皱,嫌弃得要命,“我走这段时间你吃饲料了呢?” 胖了一圈的容雄瞪眼,那双大圆眼睛更加没威慑力了,“一张臭嘴,就知道回来准气我!” 容承湳耸肩,“那你还催我回来。” 王兰芝打断两人没完没了的互怼,“承湳,坐了一路的车,累了吧?先进屋,饭菜都烧好了,就等你了。” 容承湳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比起命都差点丢了,坐个车算个什么。” “命都差点丢了?怎么也没听你说起?”容雄率先转身,“待会喝两杯。” 进到别墅,看到那一大桌子菜几乎全是自己爱吃的,老实说容承湳有点触动,他以为这种矫情的可笑的感受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呢。 老管家端着汤从厨房出来,那盛汤的大碗,光碗壁就有两个手指厚,碗重,装了汤更重。 容承湳伸手接过,将汤放到桌上,指了指空位,“坐下一起吃。” 他出去打仗近三年,回来发现这个越老越闲不住的老头变化是最大的了,人真的会越老越老得快。 老管家笑着摆手,“少帅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习惯。” “不习惯也得坐下吃,不习惯又不会要你的命,就吃这一顿。” 容雄点头附和,“ 臭小子都开口了,老傅,坐下吧。” 话到这个份上,老管家也只好点头。 菜上齐后,几人拉开椅子坐下,容齐修还需要人喂饭,这活儿容雄亲自在干。 容承湳仔细打量了下这小破孩儿,发现他完全随了容雄的长相,不大有王兰芝的影子,这才看他顺眼了许多,“他周岁抓阄了吗?抓的什么?” 说到这个容雄特得意,“抓的钢笔和枪,没白费老子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容承湳逗了他两下,下了结论,“怎么像个姑娘。” 容雄专心致志地给小儿子喂饭,这项技能已经点亮了满星,“乱说啥乱说!他这第一次见你,害点羞正常。” 小孩子吃饱后闹着要去后花园玩,容雄就抱着他去了。老管家是早早就下了桌,所以饭桌上就剩容承湳和王兰芝面对面坐着。 容雄一走,王兰芝便用手绢擦了嘴,“承湳你慢慢吃,我去看看他们爷俩,别玩疯了。” 容承湳筷子轻敲着碗,细细品味,“别…玩…疯…了……啧,我还以为你不懂这个道理呢。” 王兰芝起身的动作顿住,笑得疑惑,“承湳你在说什么?” 容承湳丢了筷子,躺回椅背,“演技不错,可惜也就只能骗骗老头子。不过,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你以为的蠢老头可没你想的那么蠢那么好说话。有些事儿啊,是他的大忌,证据我都有,所以劝你安分。不然你大可试试,看他到时候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宠爱你。” 王兰芝有些慌,笑容变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容承湳嗤笑一声,“最好不过。” …… 过完年,容承湳就又准备回北方了,回原先季良筹的老巢。 容雄气得拍桌,“这才回来几天就要走,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容承湳整装待发,“你再用点劲儿拍,待会儿吓哭你亲儿子。” 容雄望一眼害羞小哭包容齐修,没拍桌了,但心里憋闷。 容承湳把帽子手套戴好,“有什么好气的,儿子大了往外飞不知道多正常的事儿。” “是是是!你翅膀硬了你!” 容承湳挠了挠容齐修的小下巴,“我有事儿,快的话后年就能回来了。” 容雄一听,还了得,茶几拍得噔响,“你明年还不回来了怎么的?!” 容承湳没说话。容雄捂着胸口,年龄大了,真受不了,大圆眼睛都有些湿了,“你是不是在跟老子赌气?” 容承湳被他吓到,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给他抹了眼睛,“你还没老到傅叔那个年纪吧?” 人越老才越见不得离别,傅管家听说容承湳要走,是一早就躲回了房。 容雄挥开他,“赶紧给老子滚,碍老子眼!” 容承湳耸肩,“行吧,不用送了。”说罢出了别墅。 站在车门前,容承湳最后望了一眼督帅府气派的大门,然后钻进了福特车。 …… 平城,原先季良筹的老巢,现在容承湳的管辖地。 停机坪上风呼猎猎的响,“少帅,战机还在试验阶段,您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容承湳将飞行帽的安全扣扣牢,声音从帽子里透出来闷闷的,早已不再张扬,“我是所有飞行员里成绩最好的,我不上谁上?” 下属还想拦,容承湳直接打开登机仓,“行了,我心里有数,死不了。你们做好数据记录。”说罢登上战机,开始做起飞准备。 他系好安全带,关闭仓门,检查完仪表盘后,调整视野按下了点火启动按钮,然后将油门推到最大…… 战机涡轮开始飞速旋转,然后开始滑行,速度很快,那种快超越了这个年代的普遍技术,让人心生敬畏又觉得恐怖。 数据员捏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终于他崩紧的神经一下放松,“成功了成功了!” 战机成功起飞,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欢呼。 但还没等大家过那个高兴劲儿,升到半空的战机突然极速下坠…… ——轰! “少帅!”“少帅!”…… …… 阴黎过完十四岁生日后转进的广浦军校,现在已经升到三年级了。 上完战术理论课,她抱着书本准备回宿舍。 远处传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轰鸣声,操场底下一众学生齐仰头,她也跟着仰头。 “是飞机!”眼力好的同学已经吼了出来。 很快,五六个小黑点靠了过来,先还是小小的,后面慢慢变大,到掠过他们头顶时已经清晰可见飞机的机翼! “是战机!”一片哗然,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响中。 大家四散而逃,阴黎快速往校长办公室跑。 “姑父……”她跑得直喘气,穆思明此刻也是脑袋伸出走廊围墙在抬头望天。 “姑父。”阴黎平复了呼吸,走近他。 穆思明神情凝重,转头看向她,“先回家。” 一队战机只是在广粤上空转了一圈,竟然什么都没干,但哪怕什么都没干,也足以弄得全城百姓人心惶惶了,绥军更是全军戒备。 阴家正厅,阴黎,阴岚,阴正廷,外加穆思明,四人严肃围坐。 阴岚先开口,“哥,怎么办?” 阴正廷思虑沉重,缓摇了头。 就这么一下,阴岚嘴角都有些急上火,“修防空洞吧,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阴黎怯生生插了一句,“会不会不是冲我们来的?” 之所以阴岚这么着急,完全是因为绥军对于战斗机的轰炸毫无还手之力,目前整个国家的空中武力值基本全都为0。外国人的战机一旦来袭,那就只能抱头鼠窜。 阴正廷:“思明你怎么看?” 穆思明端了杯水递给阴岚,脸上一惯带着的笑意此刻也全无,“多半是冲着我们来的,否则不会在我们头上盘旋那么久,还飞得那么低。不过,一颗炸弹也没投下来,我觉得有点像在示威。” “示威?”阴黎不解。 “我也只是猜测。”穆思明继续道,“那机型和外国人的机型很像,但是有区别,尾翼不同。我觉得应该不是外国人的飞机。” 阴黎心头一跳。 穆思明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也只是猜测,技术难度太大了,如果真有人能研发出我们自己的战机,那是好事一件。” “仿制有没有可能?” “也有难度,不过可能性大出许多。” 一周后,恐怖的轰鸣声又响在了广粤上空,战机盘旋够了之后,在两处无人区投下了两颗炸弹。一颗投在了荒郊,一颗投在了广浦军校废弃了的演习场。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所有人都知道,恐怕战机再下一次经过广粤上空时,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威胁总是会提条件的。 就在轰炸的第二天,广浦军校收到了一封电报。 阴家大厅里,阴正廷气得直接摔了烟缸,“让我阴正廷拿女儿做交换?他真是想得出来!” 阴岚比他反应还大,要不是穆思明拦住,她这会已经集结军队向容军开打了。 穆思明看着阴黎,“阿黎你什么想法?” 阴黎望了望阴正廷,又望了望阴岚,两人的的眼神无不说着“你要想去,打断你的腿!” 她叹口气,“爹,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阴岚:“比如?” “比如……两家联姻?” 阴岚/阴正廷:“他想得美!” 阴黎无精打采趴在桌上,“我还觉得我想得挺美的呢,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稀罕娶我,示威估计也就是气不过当年的事,出口气罢了。” 阴岚看到她那个样子就来气,“这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那混小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阴黎把头埋到臂弯,“七年四个月零二十六天了。” 阴岚:“……” 她把头抬起来,“姑,我不想看到两家打仗,我上了课,知道局势,我们两家不能打仗。” 阴岚:“……那也不是理由。” 容承湳31 平城火车站。 阴黎抬步下火车,一队人马立刻向她靠近。 站台上熙熙攘攘,像她这样打着空手毫无匆忙之色的人,几乎没有。 她身后站着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五人小队,各个脸上神情都紧绷着,透露着一种“不好惹”。但再不好惹,比起阴黎身前两列排开的二十几号容军来,他们五个还是很不够看。 容军领头的军官更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忽视五人小队的存在,他上前一步,“阴小姐,我是少帅身边的副官,请随我来。” 阴黎插着兜低着头,“去哪儿?” “少帅府。” 她看着站台水泥地上的横纹,“你们少帅在少帅府吗?” “在的。”负责接人的刘副官回答完,只听一声意味不明的“哦”,然后少女就抬步往不远处的面摊走了去。 他愣了愣,疾步跟上,“小姐,您要是饿了回少帅府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五人小队的队长小黑同志上前擦干净桌椅板凳,阴黎坐下,替自己人拉开板凳,“坐下一起吃吧,连累你们了,断头饭都不能请你们吃顿好的。” “……”副官微尴尬地开口,“……小姐,少帅正在府里等着您开饭。” 阴黎摸了摸兜,“小黑你带钱了吗?” 不带小黑反应,副官一个上前,就摸出了两张大蓝票票递上。 “谢谢。”她接过一张,“老板,麻烦帮我们上六份面。” 副官:“……” 慢了一步的小黑依旧将钱掏出来,从板凳上起身,将钱拍在副官挺实的胸口,“还你。” 刘副官没看他,也没理会他的挑衅,那张蓝色的钱票飘落在地,吸引了许多过路人的目光。 面端上来后,副官上前再要劝,阴黎直接将筷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所有人一下静了声儿。 小黑瞪他一眼,重新取了双筷子递给阴黎,“小姐,你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看他们脸色,咱们不怕跟他干!” 后槽牙有点痒,副官屏着气解释,“阴小姐,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小黑冷笑,“你们是啥意思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副官看阴黎一眼,闭了闭眼皮,忍了… 而后退到一边,“小姐您慢慢吃。” 阴黎撬了一筷子面,“吃吧。” 二十几号清一色军备齐整的兵站在一旁守着六个人吃面,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简直形成奇观,面摊周围都仿佛被抽了真空。 阴黎吃得慢,其他几个人已经放下了筷子,她看了看五只连面汤都喝光的碗,“吃饱了吗?没吃饱就再叫一碗。” 刘副官死盯着小黑,小黑回他一个冷瞥,“这哪儿够啊,再给我来两碗。” 阴黎看着其他人,“你们呢?” “我也要一碗。” “嗯,再要一碗。” “再来一碗吧,别说这面还怪好吃。” …… 阴黎点头,“那就只再来六碗面,我够了。” 副官望了眼站台中心挂着的大钟,小声吩咐,“你们在这儿看着。”然后他快步走向站台票务亭,出示了证件,“电话征用一下。” 电话连的自然是容承湳,副官把情况说明,电话里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他擦了把头上的汗,“少帅…” 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让她吃吧,别惹她不高兴。” 副官呼出一口气,“是。” 挂掉电话后,刘副官回到面摊这边,他看了看几只碗里剩余的面,发现他们并没有故意磨蹭,脸色也就不由得好了一点。 他主动上前,“阴小姐,您还有没有什么想逛逛看看的?属下带您去。” “嘁”,小黑放下筷子抹干净嘴,直接翻了个白眼。 阴黎见他们都吃完了,也就起身去付钱,那张大面值的钱全给了老板,没让补零。 她转过身,自顾自地朝出口走,和副官擦肩而过时,“带路吧,我没什么想逛的,直接回你们的少帅府。” 副官心里滴汗,总觉得这一遍遍的话里有话,让人吃不消。 下了车,阴黎看着熟悉的别墅微微皱眉。 副官上前,“小姐,请进。” 她点点头,迈步,但后面跟着的小黑同志等人却被拦了下来。推阻的两方,肢体接触间就要打起来。 她停住转身,“小黑你们不用跟着。” “小姐!”“小姐!”… 阴黎对着刘副官,语气诚恳,“烦请为我们的牢房多费点心,如果可以,希望够宽敞,最好牢饭也能丰盛一点。” 刘副官:“……” 他虚抹了把头上的汗,然后下了台阶,来到自己的兵面前,中气十足地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自作主张拦人?!再有招待不周,一个个军法伺候!” “……”士兵们一个立正:“是!” 他回到阴黎跟前,已经快要点头哈腰,“小姐放心,几位兄弟住得离别墅不远,您随时想找他们都可以。” 小黑呸一声,“谁跟你是兄弟。” 阴黎皱眉,“小黑,这不是自己家,在别人的地盘上,安分点。” 副官狠闭眼,然后扬起笑,“小姐我们进去吧。” 阴黎跟着他进去,这栋别墅就是按照容城督帅府的样子复刻的,只不过督帅府有四座别墅,这里只有一座。 这座别墅只带了一个很小的花园,也没种什么花,就摆了个躺椅和遮阳伞。 她一边走,副官一边在旁边和她解释,“别墅就少帅一个人在住,而且还只是偶尔住,少帅大部分时间宿在军营里,所以里面可能比较空,您如果觉得缺什么就直接和我提,我让人去买。” “别墅里还没招佣人,平时少帅闲下来住这边的时候,伙食都直接找酒楼订的餐。不过明天人员就到位了,今晚您先将就一下。另外,我看您没有拿行李,待会要不要出门逛逛街?如果要的话,我给您安排司——” 两人走进别墅大门,阴黎停住脚,刘副官的话也一下卡住。 真是如他所说——空荡荡,除了正厅里一长桌冷掉的没有动过的菜在迎接她之外,别无其他。 阴黎面无表情,“谢谢,不需要司机”。 刘副官刻意提亮了声音,“小姐,您要不要回房间休息一下?” 阴黎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楼上一直没有下来人,副官偷偷觑了她一眼,觉得虽然从下火车起,她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但这一刻他却怎么都感觉到了不同,大概不同就在于……更加没有表情了吧? 他轻咳了一声,“小姐,忘了和您说,我之前在火车站打电话的时候,营里就出了点急事,少帅过去处理去了。” 阴黎可有可无地“嗯”了声,然后转头望他一眼,“辛苦了。” “……不辛苦。” 她往楼上走,“哪个是我房间,我想休息一下。” 副官跟上她,“这边,二楼靠右第三间房。旁边这间是少帅的,其他房间都空着,没人住。” “谢谢。” 他在门口站定,在阴黎打开房门前告辞,“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门口的守卫,楼下也有电话。” “嗯。” “那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慢走。” 刘副官走后,别墅更空了。阴黎打开门进去,发现房间格局和她之前在督帅府的房间的格局非常相似。 她推开衣柜的门,里面竟然是满的,很多漂亮裙子,每个样式都有两个尺码,只不过她自进军校以后,就没怎么穿过裙子了。 阴黎准备拿一套睡衣去洗个澡,然后睡上一觉,但挂睡衣的那个区域,底下的格子里放着很多贴身衣物。她看了看那些统一大尺码的胸衣,头上顿时三条竖线,“哐”地一声关上了衣柜门。 一觉醒来,外边太阳已经都下山了。 她梳好头发下楼,中午接她的刘副官站在客厅沙发前,看着像是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见她下来,他便问道,“小姐饿了吗?晚饭您是在别墅里吃还是出去吃?” 阴黎摸了摸沙发套上的编织纹路,隔了一会儿才问,“他呢?” 刘副官声音稍稍低了一度,“……少帅暂时回不来。” 她沉默了一阵,“那出去吃吧,我买点东西。” 吃过饭,买好东西,阴黎再次回到空荡荡的别墅。 她洗了澡,躺上床却毫无睡意。但再无睡意,等夜深到凌晨一两点后,她还是疲惫到睡着了。 第二天她起了很早,下楼时刘副官不在,又是那种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她皱眉重新上楼,打开了她房间隔壁的容承湳的房间。 被子床单整整齐齐——他一晚上没回来过。 刘副官带着早饭来到别墅,刚跨进门,就见沙发上坐了个面无表情的人,情景似乎同他昨天一样,也是干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正要开口打招呼,就见她头也不转地,“刘副官请坐。” 刘副官:“……”为什么莫名惶恐啊,总觉得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哭唧…… 他将早餐放在桌上,略微战兢地坐到她对面,带上一个符合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蓬勃笑容,“阴小姐起得真早。” 阴黎垂着眼盯着茶几上的食盒,嘴角没有丝毫弧度,“知道我来平城是干嘛的吗?” 刘副官思考一瞬,而后试探着回答,“见少帅……?” 她音调没有起伏,“这样说也没有错,我是代表绥军过来和你们少帅谈判的。不过我想你们少帅的意思大概是刘副官可以代表他接受谈判,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 “!”副官受了惊吓,“阴小姐,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阴黎终于抬起了眼,那直直的眼神看得人毫无退路,“是吗?” ※※※※※※※※※※※※※※※※※※※※ 还是没能见面,这……不由我主导。。。 我也是写到今天这章才发现两人似乎得了……太久不见面综合征?(嘎? 下章就见面了 下章或者下下章完结(不出意外的话) 容承湳32 刘副官焦急,“小姐,少帅是真的处理急事去了,您再多等一天,他明天就回来了。” 阴黎沉默地打开食盒,开始吃早饭。 刘副官还在道歉,“小姐,事情出现得突然,少帅也是没办法,其实收到回复后,他从前天开始就专门在等您。这两年季良筹的余党跳得厉害,少帅真不是故意晾着您的,他昨天多半午饭都没吃就去处理了。” 他往前坐了坐,“小姐,少帅一直惦记着您。这里边肯定有误会,您别生气,少帅真的明天就回来了。” “您都不知道,少帅受了多少伤。为了尽早把您接回来,每次打仗都冲在前面,出来七年就回过一次督帅府。为了组建飞行军,还亲自领队学习战机驾驶。战机还在试验阶段的时候,甚至以身试险去做首飞,当时少帅直接断——” 阴黎搅着碗里的粥,垂下的眼睛看不清情绪,“我有问你吗?” “额…没有……”自作主张企图帮自家少帅说好话的刘副官呐呐地止住口。 她端起碗喝粥,刘副官谨言慎行地端坐在她对面,唯恐多说错一个字把她惹到。 “刘副官吃早饭了吗?” “……谢谢小姐,我吃过了。” 她点头,继续喝粥,却喝得很慢,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她平淡地开口,“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你家少帅?” “是的。小姐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之前是督帅府的护卫队队长。” “哦,是不记得了。” 副官:…… 阴黎:“祝季同呢?我上次过来的时候,你们的兵还在喊她祝副官。” 刘副官又恢复了点活力,非常乐意将中间几年的空白帮她填补上,“祝副官三年前加入了飞行军,现在已经是飞行军的一名中队长了。当时为了组建飞行军,我们穷得饭都吃不起了,少帅就带着我们去开荒种地,他上山打过猎,下田插过秧,什么脏活累活都跑在前头。” 阴黎顿了顿,放下只喝了两口的粥碗,“你们少帅这些年变化这么大吗?” 他挠了挠脑壳,“变化?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当时我们真的挺难的。不过就算少帅再怎么变,他对小姐的心都是一成不变!” 这个说法……她抬头看他一眼,“刘副官,把你放在目前的岗位真是屈才了。” 他憨笑两声,“哪里哪里。” “你不当红娘真是可惜了。” 副官:…… 既然见不到人,阴黎索性回房间补觉。她很累,在火车上基本没得到休息,昨晚更是生生熬到了一两点,但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容承湳下田插秧的样子,裤腿上全是泥巴,可能嘴皮上都被溅到了泥点子,那双浓密的剑眉也被泥水给糊了住…… 想象的画面里,那些毫不做作的动作总是配着一张不可一世的脸,一点也不和谐,却又让她莫名心酸,不敢应对,她记忆里的那个人真的会这样吗? 她不想听那些话,却又忍不住猜测,“断——”?断什么、什么断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把容承湳骂了千万遍。 说什么做那些事都是为了要把她接回来,大骗子!要真是这样,那他那么多的大事都做了,怎么连来个火车站接她这种小事都不肯做?动笔给她写两封信很难吗? 阴黎拿枕头蒙住自己,在床上踹了两脚。 她十一点再下楼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有了动静,刘副官正指挥着人搬东西,看来是佣人到位了。 看到她下来,对方立马停下手上的事情,走到茶几跟前拿起搁在茶几上的鲜花,极为殷勤道,“小姐,少帅吩咐给您挑的。” 阴黎看着那束洋桔梗尤加利叶,没有伸手接,抿着嘴,“刘副官尽职得过头了。” 刘副官:…… 他赶紧举起一只手,“小姐,我发誓,这花真是少帅让我挑的!您别不信啊……” “是吗?业务这么熟练,这些年他给多少女孩子送过花?” “就您一个啊!” 阴黎看着那只他放下去的手,寻常一问,“怎么不发誓了?” 刘副官:…… 少帅,您还是赶紧回来吧……我这血量,hold不住…… 吃过午饭后,刘副官问她下午有没有什么打算,她随口提了一句能不能去看看他们的飞行军训练,没想到对方一口就答应了。 阴黎挑眉,“这不涉及机密?你不用请示一下?” 副官笑得有点憨,“少帅说了,一切都顺着您。” 她触动了下,转开头撇了撇嘴,心里小人又把容承湳一顿猛捶。 副官陪着她逛了一下午,确实让她感觉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她仰头看着比她高出近一倍的空中铁鸟,心下震撼,同时透过这一架架战机,也真的看到了臭混蛋这几年的艰辛。 停机坪外不远处有一座纪念馆,里面陈列着一些废弃试验品。阴黎看到了首飞失败的那架战机残骸,旁边还贴了它完好如初时的照片。 照片上容承湳有一个侧面,他颔着下巴正在系飞行帽的安全带,强大的气场是身上厚重的飞行服也盖不住的夺目。 是不是一个搞不好,这张照片就成了他最后的纪念……阴黎摸了摸照片上的他,“断了什么?” “啊?”跟在身后的刘副官还云里雾里,“什么断了什么?” 她放下手,视线从照片转到那架直接去了三分之一的战机残骸,“你家少帅首飞失败断了什么?肋骨吗?” “哦,断了半根眉毛。” 阴黎:…… 副官见她脸色变黑,连忙补充道,“是这样的,其实当时情况是十分的惊险。战机坠落后飞行帽的保护面罩碎裂,一块铁板直接擦着少帅的眉骨过去,再多一寸半个脑袋就没有了。少帅额角上现在都还有一块疤……还好只是削断了半截眉毛……”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都有点委屈了。 阴黎再次转头看向那张照片,皱眉定定看了两眼,“我能带走它吗?” “照片?哦,应该还洗得有多的,我去给您要一张。” 回到别墅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阴黎吃过饭后在露台上坐了会儿,露台外面并没有阔气的带跑马场的后花园,而是一条种满法国梧桐的单行道。 容承湳的照片被她拿在手里,她侧头看了看旁边的露台,想起小时候她因为金项圈的事情生气了,他拉不下脸又想哄她就直接从隔壁露台跳了过来…… 督帅府的别墅,两个露台中间隔着近三米,但这儿却挨得极近,近得她只要站上去一迈腿就能跨过去。 她从露台进到容承湳的房间,不想开灯,抖开他的被子后就缩了进去。 她蜷在床上,手里捧着他的照片,眼泪一点不争气就下来了,“容承湳你就是个臭混蛋……” 或许是被窝里有让人安心的味道,也或许是她哭了一场脑袋里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上午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现在却脸上泪痕都还没有干就睡了过去。 哭得太厉害,睡到半夜她被渴醒,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才起身下楼去找水喝。 和督帅府一模一样的房间格局,她连主灯都不用开,就只靠着几盏壁灯都能直接摸到厨房把水接好。 喝下半杯水,她端着水杯往回走,刚走到楼梯口,身后的别墅大门却突然响起推门的声音。 她心狂跳着回头,外面的风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微弱的淅沥雨声这才钻进她耳朵,原来外面在下雨。 门缝开得越大,门外那个黑色人影的轮廓就越完整,阴黎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 他一定也是看到自己,不然推门的动作不会有所卡顿。她握紧杯子站定等他向自己走来。 他的身影融在黑暗里,散射的微弱壁灯的光撒了几许在他身上,阴黎莫名就感觉到了一种孤独,就好像在上帝视角看到了他往常一个人一次次地推开这扇门,她的视线跟随他进进出出,看他深夜回来,天未明又出去。 等他走近后,阴黎看到了他的变化,那种变化她几年前在祝季同身上也曾看到过,内敛、成熟,变得深沉,情绪不再外露。 她在观察他的同时,容承湳也在观察她。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又长高了。那双眼睛还跟小时候一样黑亮,灯光这么暗,依旧漂亮得抓人眼球。旋即他又皱眉,为什么脸蛋儿还是只有那么点大,那边养个孩子搞什么鬼,有没有让吃饱饭! 阴黎只看到他眉头狠狠一压,眉心间的褶皱从无到有,一下就深得能夹死苍蝇,配上那断掉半截的眉毛,整张脸又凶又戾。 她抿住嘴,绷紧一张小脸,他一来就凶她,她凭什么要摆好脸色给他看。 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一个在等一声“哥哥”,一个在等一句这么多年不理不问的解释,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气氛并不友好。 容承湳见她不叫“哥哥”又一直不说话,心里就莫名地烦躁。他想起容雄说的小孩子好奇心强,不断接受新事物,很快就会把旧人旧事给抛到脑后。 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被抛到脑后的旧人旧事了,毕竟她都三年没给他写过信了,搞得他每年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都送不出去。 一向傲睨自若的少帅大人突然就不自信了起来。 阴黎见他眉头松开了些,但并没有缓和下神情,反而直盯着自己,眼里全是指控和不赞成。 她简直没被气出一口老血,心里小人在咆哮,你还敢指控我,你还敢不赞成,你个臭混蛋你凭什么! 她非常想把手上剩的半杯水泼他脸上去,但偏偏还舍不得,舍不得他吗?呸,舍不得自己幸幸苦苦接的水! 她一口干掉凉白开,走到茶几边将杯子“咚”地一声搁在桌面上,然后直接略过他,看也没看一眼,几步上楼回到房间“嘭”地一声关上门。 还站在楼梯口的容承湳眼神黯淡下来,挺直如松的脊背都垮了好几厘米。 他走到茶几前拿起阴黎的杯子去厨房接了杯水,也是大口喝下,好安抚因为着急往回赶没空吃晚饭而有些泛酸的胃。 摘下帽子和被雨淋湿的斗篷,容承湳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如何重新巩固岌岌可危的“家长”地位。 他翻来覆去地思考,皱着眉摸了摸额角的疤,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觉得自己不太有竞争力了。 思考过后,少帅大人不止没自信甚至已经到了丧气的地步,以至于上楼后,他在阴黎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却也只是站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敢干。 唉,他什么时候做事这么矫情畏缩过。只感叹一物降一物,小时候年纪太小降不住,长大了一个照面就见分晓。 他满脑子都是“我养的孩子不认我了”,就揣着这么种淡而悠长的忧伤,他摘了手套回了自己房间。 事情却有转机,打开灯后,那团明显被谁睡过的被子让容承湳那双残缺的剑眉条件反射就上扬了起来,断掉一截的眉毛看起来有些滑稽。 再等他走过去在枕头边看到了那么一张超帅侧影的照片时,他跳得略快的心脏一下就炸开了噼里啪啦的烟花。 阴黎蒙在被子里,突然听见了敲门声,她拿枕头将耳朵堵住,不听也不去开门,然后还没两下呢,敲门声就没有了。 她狠踹了被子,心里闷酸,却咬牙憋住不让心里的难受刺激到泪腺。 她刚揩了把眼睛,露台就传来了动静,接着是落地窗的玻璃滑门被滑开的声音,她气极,后悔没有将滑门反锁住。 床边突然凹陷,她一把掀开被子朝坐在她床边的人愤怒道,“我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凭什么还这么随便地进出我的房间!” “你没穿衣服……?”黑暗里传来一声不太确定的疑问。 阴黎眼睛都气红了,“所以穿了衣服就可以随便进了吗?!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她吼完下一秒,容承湳就按亮了房间的灯,她不适应地抬手遮挡,然后就听:“你也进了我的房间,而且……你还睡了我的床。” “……”阴黎放下手,从床上爬起来,站着居高临下地朝他发火,“是,我是睡了你的床,那么你现在过来是要睡回来对吧?可以,没问题,随便你睡。别墅那么大,哪间房不是睡,这里我让给你!” 她抱起被子扔在他脸上,要不是拼命忍住,她一定会借着高度优势在他脸上踹几脚! 她跳下床,光着脚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却被拽住。她使劲抖手却被越拽越紧。 容承湳用另外只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皱眉,“这么生气?” “谁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你管我!!!” 她忽然被他抱住,低沉的声音响在她头顶,“长大了,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也不要我管了,明明小时候还嚷着吵着要给我当媳妇,现在真的长大了是不是就……反悔了?” “谁反悔了!”阴黎拼命挣开他,“谁反悔了?谁不理人?谁一见到我就皱眉头?” 越说越气,她踢他,“你不理我,我给你送信送吃的送助攻,弃家不顾豁出命地去找你,好不容易到战场了,你竟然不理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还敢说我反悔了!你凭什么!!” 阴黎说着拉起他的手囫囵就是一口,容承湳嘶了一声,掐着她的脸颊道,“松口。” 她被迫抬头狠狠地瞪他,眼中带泪都冲刷不掉的倔强小眼神,但容承湳看着看着就大笑起来,心满意足的爽快。 她皱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嘴里的劲儿却不自觉地松了。 他一把抱起她,像小时候一样托着她的屁股,一边转着圈一边大喝道,“我的汐汐回来咯——” ※※※※※※※※※※※※※※※※※※※※ 啊……所有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句,终于写到这了 心头的高光时刻,虽然节奏上掌握得不够好,不过还算没写毁~ 容承湳33(完) 阴黎愣了愣,再像个小孩儿一样被他托着屁股抱着,她有些不适应,这种不适应大概出于两人太久没见面,太久没有肢体接触。虽然还是熟悉的拥抱,但她……莫名害羞。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好吗!她的生气值可不是这么容易降下去的!别以为亲亲抱抱举高高就能哄好她,何况只有抱!亲亲和举高高都没有! 她歪着身子刚好够得到枕头,手往枕头里一伸,抓出一张纸来“啪”地拍他鼻子上,“解释!” 容承湳放开她,摸了摸被她拍疼的鼻子,脸上表情还怪无辜。 她后退三步,站到床上,单手叉腰指着他,“你给我解释解释,我给你写那么长的信,你给我画一坨屎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承湳疑惑地将泛黄的信纸展开,有点熟悉的简笔画映入眼帘,他那条断掉的眉毛微微上挑,回望着阴黎的眼神十分的耐人寻味,似乎在说:啧,还留着呢,这么喜欢我? 阴黎被他激得火冒三丈,太欠扁了!简直让人想要手撕了他! 她跳到他身上,容承湳倒是配合地抱住她,她死劲地掐他脖子,“你要解释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我劝你态度放端正,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容承湳笑着,任她掐着,喉结被卡住的感觉不太舒服,有些疼有些痒有些想呕。 他断断续续地出声,“嗯…我态度放端正…你先放开我。” 说着他单手托着她,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掐住他脖子的手拉下来,这才将飘落到地上的信纸捡起递给她看。 他眉头微皱,语气怪可怜还无辜,“这是我给你画的爱心,哪里是什么屎。” 阴黎惊愕,难以置信。 她抓过信纸,抖着指给他看,“这个东西?啊?你竟然给我说画的爱心?你现在狡辩都不打草稿了吗?” “你拿倒了。”他不满地责怪她,然后将信纸调转了个方向,“看,是吧,三颗重叠的爱心。” 阴黎狐疑地将放在他脸上的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信纸上瞪去,然后… 她默了… 三颗重叠的爱心… 把懒羊羊头上那一坨倒过来看会是三颗重叠的爱心… 怎么可能是三颗重叠的爱心… 她凌乱中,他继续辩解道,声音里带着浑厚的笑意,“生平第一次画画,献丑了。你也不能指望一个拿枪的人画画能有多好看,是吧?” 阴黎不甘地磨了磨牙,咬字发狠,“知道自己画画不好看,你就…不能…给我…回文字…?” “当时就要摸枪上战场了,我来不及写字,又不确定那场仗要打多久,害怕回信晚了错过你生日,情急之下就画了几笔。” 容承湳抱着她坐到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给我写的那封信的后半篇都是我带过去,蹲在战壕里看完的。” 他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语气带着累意,“汐汐,我好想你。” 阴黎感受着脖子上他扎人的寸头,只这一句,她怎么就突然地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呢……心里泛起酸的苦的又有点甜的,反正说不清楚的滋味,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在思念,原来他想她并不比她想他想得少。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回一句“我也好想你”,他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肩膀,低头瞥了瞥她的胸,嘟囔了一句,“当时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就长大了也还真的是颗豆芽菜…” ……??!!啊? 我特么……啊——这狗男人! 阴黎彻底愤怒了,她还在为他感动,呵,豆,芽,菜……我去你喵的豆芽菜! 她抓着他胸前的衣领子,狂躁暴怒,“容承湳你有种再说一遍,啊?豆芽菜?你竟然说我豆芽菜?!我的胸是小了一点,但不代表没有好吗?!而且我才十七岁,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容承湳憋着笑,“叫哥哥。” 战士已经失去理智,哪怕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她也不惜拿头和他互撞,只因她热血沸腾,胸中怒火直冲上头,头铁如锤! 容承湳被她磕了个正中脑门心,替她嘶了一声,赶紧捂住她额头,“你疼不疼啊…” “我不疼!我感受不到疼!我生气!我还想问你,你疼不疼?你的良心它疼不疼?!” 他轻而易举就困住她狂魔乱舞的两只手,还有精力按住她的头,一耸肩,“那个东西我可没有。” 阴黎被迫靠在他肩膀上,挣扎不得,但越是挣扎不得,越要挣扎,她不服输! 容承湳轻抚她的背,“胸小也没关系,胸小…嗯…省布料。” 阴黎面红耳赤,已经快要被他气晕了,“我的刀呢?我的四十米的大砍刀!” 狗男人闷声大笑起来,还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长大了也还是这么可爱。” 别以为他夸了她,她就听不出来那是嘲笑了,她抓狂,唯一还能运用的还可称之为武器的,也就一口小尖牙了。 她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她要吸干这个臭混蛋的血! 颈动脉上蓦地一痛,那滋味真是酸爽,容承湳侧着脖子微躲着,嘴里不以为意,“有那么生气吗?” “有那么生气吗?你还问我有那么生气吗?不生气那我以前说你金针菇的时候,你烧我书干嘛?!啊?” 她松开他的脖子,也就虎牙的位置扎破了皮,她狠不下心吗?呸!这人皮厚! 再次听到这个名词,容承湳依旧脸黑,阴黎没好气地指着他,“你生气啥生气,你个双标臭混蛋!” 容承湳把她压在床上,表情高深莫测,“或许你可以试试,看看到底是不是金针菇。” 身上一重,眼前一张自上而下慢慢放大的脸,阴黎慌了一瞬,接着咆哮,“容承湳你个禽兽!我才十七岁!” 他亲了亲她的脸,“叫哥哥。” ※※※※※※※※※※※※※※※※※※※※ 为什么太过短小……因为是作者头秃生生憋出来的……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在上一章就直接完结,嗐。 太惨了,小时候被压着打屁股,长大了被压着…… 哈哈哈哈哈(诡异画风突变正经脸)其实容承湳什么都没干 话说有代沟吗,你们知道懒羊羊吗? 接下来上祝季同和柳笑珊的番外和前传,番外偏遗憾向,不知道有没有会因为这对儿心绞痛的小读者,可能要劝退…… 另:容承湳和阴黎的番外也会有一个,同样是不一样的梗。 总之我很卡。。。。唉 柳、祝番外 全面对外战争爆发后,柳笑珊跟着她所在的医疗队上了前线。 如今已经没有绥军和容军了,统一叫作反侵略军,只是每个军支有各自对应的编号。 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只有一个绿布帐篷,帐篷外插了根白旗,旗上一个醒目的红色十字。 帐篷外面是枯黄的玉米杆,东歪西倒,随处可见拆掉的废弃绷带;帐篷里面条件简陋,连张床都没有,地上横竖躺着的伤员,哀嚎声此起彼伏。 柳笑珊就在这满地鲜血和伤员的胳膊或者腿之间的空隙艰难下脚。 她如今已算是很有资历了,跟着医疗队上过大大小小的战场,肩膀上的肩章和衣领上的领花熠熠发光。 战场那边的炮声一响,这边的帐篷就会跟着抖上一抖,篷里嘈杂,她要和同事配合必须放开嗓子吼。 这是一个刚被抬进来的伤员,直接炸断的手臂鲜血淋漓,胸前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伤员伤口处破烂的外衣被炸得丝丝缕缕,让人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布料还是碎肉,他疼得惨叫,蜷过身子想要打滚,柳笑珊忙按住他,“小许,绷带!” 同事那里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分不开身便只能隔空将医疗箱扔给她。 柳笑珊用医用剪剪开伤口处烂掉的衣袖,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去。 她的动作有序不紊,其实心里发颤。 止血凝和消毒药水都已经用光了,她能替他做的就只剩打好绷带。如果血无法止住,他会当场失血而亡,如果伤口感染,他同样活不久。 柳笑珊按住他,替他做肌肉放松,“我知道你疼,忍住,疼过这阵儿就好了,伤口在止血,你平复下来,稳定住。” 她神色坚毅,很难让人和过去那个柔弱顺从的女人相联系。只不过她温声细语的宽慰和引导没有起到作用,伤员还是翻来覆去忽左忽右地蜷缩,“我疼…杀了我…杀了我…” 另外一边的同事处理完手里的工作,立马奔过来帮她的忙,“柳姐,他怎么样?” “小许,压住他,他再乱动可能会大出血。”柳笑珊说着从医药箱里翻出最后一支止疼剂,给他打了下去。 她打完针后,避开他的伤口,在他紧绷的肌肉上不轻不重地按捏,“马上就不会疼了,我已经给你打了止疼剂,你坚持住。” 止痛针打下去后不一会儿,伤员的哀嚎声就小了下来,只是紧绷的肌肉已经惯性紧绷,根本无法自主放松。 太过紧绷会抽筋,况且血液流速会加快,于他目前的状况十分不力,柳笑珊更加卖力地替他做舒缓。 小许跟着她一起做按摩,但还未等手底下的伤员情况稳定,外面又抬进来了人。 一个帐篷四个医护,医患比早已超常,伤员实在太多了。 “快!是个飞行员,看看还有没有救?”抬担架的士兵撩开帐篷帘子就开始呼救。 柳笑珊头也没抬地吩咐,“小许你去,这边我一个人可以。” “好!”小许绕过一堆横七竖八躺着的伤患,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空地,“这边!把人往这边放!” 担架落地,小许这才看清伤患的脸,但看清了还不如不看清,她条件反射地作呕。她是这个月初才来到这的,跟柳笑珊不一样,她还未真正适应战争的残酷。 抬担架的士兵还在嘱咐,“这是一位军官,外国人的轰炸机想侵入我们后方,是他不惜同归于尽冒死拦截住的,你们看看…看看还有没有救…” 小许眨了眨眼睛,微别过头,不忍心看那张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不想哽咽却还是忍不住哽咽,“放心吧…一定能救活…” 柳笑珊手上伤员的情况在逐渐好转,她重新取了绷带继续包扎剩下的伤口,随口嘱咐小许,“操作台那还有一支止疼剂,你去取来用。” 小许点头正要起身,手却突然被担架上的人抓住了……先前还只剩胸膛有起伏的人此刻竟然出奇地有了大力,像是在抓住唯一在乎的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柳笑珊那边还在包扎,“不能动,你应该已经没那么疼了,放松,马上就好了。” “诶?他抓住我干什么?”小许挣了挣,没挣开反倒被抓得更紧了。 担架上的人耳朵都瘸了一只,嘈杂的医疗帐里他只能听到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他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声音从一片嘈杂里清晰地过滤到他耳中,就像近在耳前。 小许只能看到他下颚阖动,那看不出来是嘴的嘴突然冒出来好多鲜血,她被吓到,更多的是想哭,这么勇敢无畏的战士为什么要遭这种罪,“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你别急,我先去给你拿止疼剂,我们一定可以救活你的,你坚持住,别担心……” 她给他解释,他却并不听,抓着她的手没有松,下颚的阖动没有放弃,那双明显已经不能视物的眼睛固执地“看”着她。 小许莫名心疼,终于体会到课本上说的心理抚触的重要性,或许对于这个人来说,此刻陪伴远远比一针止疼剂要重要得多。 …… 两辆飞机相撞时,祝季同在想些什么?那时他驾驶的战机已经有所损毁了,他或许还有迫降的机会,但敌人的战机正冲向他们的后方。 他们的后方,是他们的物资…和医疗队。 调转方向追上去的时候,他眼前浮现的不是战场上的硝烟,飞机涡轮的噪音他也听不见,可能人死前都会有短暂的平静吧。 他握着操纵杆的手一点没抖,操纵战机的动作行云流水,驾驶舱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隔绝了外部的一切。 他在平静中目睹了两架飞机的相撞,那一刻他的神思脱离了身体,他的所有的一切的感知全都陷在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里,他没有感觉到痛苦,他很快乐,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他想到这儿突然又惊痛,因为他翻转记忆,始终找不出他为她做过的第二件事,真的没有,他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 内心感到了痛苦,生理上的痛苦也就趁虚而至接踵而来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猜测是相撞那一瞬间的爆炸灼伤了他的眼球。 躺在飞机残骸里等死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看到了自己蹲在墙角忍受同龄孩子欺辱,他们骂他是没有爹的野孩子。他笑了。 然后突然,他娘躺在病床上叫他一定要认祖归宗,那蜡黄的脸枯瘦的颧骨,她浑浊着双眼死盯着他,“季同…认祖归宗…认祖归宗…你是…是季家的四……” 话还没说完,拽着他的那双手就永久地无力地垂下了,只有那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他,永远地盯着他。 他隔着时空,替她娘抚上了眼皮,轻轻地对她说了声:娘,你错了。 后来,祝季同感觉有人在搬动他,他的感官一下就从暗无天日的回忆里抽了出来。 他“眼前”的画面一转,是谁笑着跳着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好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四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愣了愣,突然冲过去声嘶力竭地冲她吼,“不去!不要跟他去!”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时的自己轻笑着拨了拨她的鬓发,“明天,容城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 担架上的祝季同浑身一震,抬担架的人惊道,“他还没死!赶快送去医疗站,看看还有没有救!” 祝季同顶着眼前的血暗,心想,他没救了,他十恶不赦…… 他的悔意在这担架颠晃间起伏翻滚,淹没他一重又重。 恍然间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他凝神去听,鼻尖都似乎闻到了玉兰花香。 他在心里自嘲,却又忍不住祈祷,“我就要死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就要死了,上天你从未怜悯过我一次,让我再听听她的声音吧……” 二十一岁的祝季同遇到十五岁的柳笑珊,后来他对她说,“我勾引了你,哄骗了你,你当时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 柳笑珊什么都不懂,却最懂自己的心;他自以为什么都懂,却全都是自以为是。 十五岁与二十一岁的碰撞,情窦初开的懵懂,甜蜜接触的青涩,于情爱上,两个年纪初相遇,谁更守得住心?谁又比谁老成? 只可惜心机深重又忍辱含垢、背负那样一个可笑使命前行的私生子,偏偏遇到那样一位姑娘。 那样一位美丽得如同薄雾清晨俏立枝头的白玉兰的姑娘。天真善良,从来信赖着他,从不对他设防的一位姑娘。 本应是他的幸,最后却成了她的不幸。 有些人的壳太厚,敲不开泡不软,裂了缝又不自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故当初莫相识,但重来一次,他还要遇到她,还要勾引她。何故当初莫相识……不,他舍不得,他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她。 条件简陋的医疗帐里,祝季同躺在帐篷的西北角抓着另外一个女人,柳笑珊蹲在帐篷的正中央照顾着另外一个伤患。 他却以为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他清晰地听到她在对自己说,“不能动,你应该已经没那么疼了,放松,马上就好了。” 那双带血的手是那么用力,黑色的油渍沾染在破碎的血管上,鼓起来青筋挤压出一股又股的鲜血。 他死死抓住的,以为是她。 帐篷中央的柳笑珊缠完手里的绷带,温声细语地嘱咐,“过两天就会有人接你去条件更好的医院了,你坚持住,一定不要放弃。” 小许感受着手上突然加重的抓力,疼得只想掰开他的手,他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但她却辨认不清。“你说什么?是不是太疼了?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止疼剂,打一针就不疼了。” 她的话刚说完,那只用力到极致的手却蓦地一松,“啪”地垂落下去,跟当年他娘一样…… 面目全非的脸上那双不能再称之为眼睛的眼睛又空又紧的盯着某个方向,直到最后一刻,祝季同才切有体会地明白了,原来那不是死不瞑目,那是不舍得,那是担心…… 在一片血与黑中,他睁大眼,用尽全力想要看她最后一眼,眼神却慢慢涣散。 小许惊叫一声,“你别死!” 祝季同那只手无力垂下的那一刻,柳笑珊终于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 她的瞳孔一瞬放大,铺天盖地的眩晕感。 刻在心上的人,即便那张脸再血肉模糊,也认得出来。 她踉跄两下,摔倒在地上,六神早已无主,后知后觉地向他奔去,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只是那颗心脏已经沉寂,再给不了她一丝回应。 柳笑珊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她撕扯着他的衣服,“祝季同…祝季同你醒醒,你给我醒醒啊…”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静了声,再痛的伤口仿佛都不及那个女人所痛,她的哭喊既绝望又无助,只是躺在那儿的那个人再也听不到了。只是他一直抓着的、看着的、以为的,根本不是他要找的。 两人至始至终没能对视上一眼。她错过了他最后想对她说的话,他也错过了她为他的肝肠寸断。 他后悔了,他不该将她带去容城,不该利用她…… 她也后悔了,她当时为什么只追了两步就蹲在了地上哭,为什么不追上他…… 从始至终那个男人就是个胆小鬼,既怕那个女人真的爱他,又怕她还爱着他,更怕她已经不再爱他。 那医疗帐里肝肠寸断的哭声,他该再听一听的,听一听吧,听一听你就能得到答案。 他最后想对她说的是什么?或许是一声致歉,或许是一声悔过,但那句表明心意的话,他恐怕临死都不敢说出口吧。 他那样胆小,可又看懂看出她的无畏? 她爱得无畏,离开得无畏,如果他敢唤她一声,她一定会同样无畏地再奔向他。 当年在容城,如果祝季同敢走进那间病房,柳笑珊一定不会跟着阴黎离开。 之前在广粤,如果他能说出心底情意,她一定不会只追两步就蹲在地上哭。 承认喜欢一个人很难吗?对于祝季同而言,是的。但如果他知道柳笑珊非常需要他的承认,他一定会说出口。如果…他知道就好了。 如果他知道,结局或可不同。 ※※※※※※※※※※※※※※※※※※※※ 真心觉得虐心情节可比甜宠情节难写多了,唉,能写虐文的大大真是厉害极了。 好的虐文不是干虐,一定得是参杂交错着爱意才会感人,苦也得揉进去,否则没有情绪。干虐恐怕就只有恨和尬吧。写出两人心意相通,构建出深刻的感情,才能不流于表面。 以上是我为了写这一章提前思考出来的心得,但心得是一回事,动笔写又是一回事,可真难啊…… 为了这章昨天特地去学习了一天,学习完人都不好了。。。 另:我终于在继剧情和心理描写之后,明确了我另一短板——烘托(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女人绝不轻易认输哭泣.jpg 看个捧场,水平只得这个样了 柳、祝番前 初相遇——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平城的一所老四合院里。 梨花横斜枝头,满地香雪,在这三月微雨天里,只听院子底下一个严苛的声音,“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台下观众知道!” “从你们进入梨园的第一天起,我就反反复复在强调这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们还没练上十年呢,这就想着偷懒了?!” 中年男子训完,掷地有声地一声吼,“昨日没练功的站出来!” 微雨带着梨花白瓣潇潇洒洒地落到少女的发际肩头,她轻咬着唇,抠着手,胆怯地往前迈了一步。 院子里站着的总有十七八人,而往前迈步的仅她一人。 全班好学生,就出了这么一个不做作业的……大概就是这种既视感。 还没等中年男子发话,站出来的那名少女就主动伸出了掌心。 “引动这撩云拨雨心,想起那闭月羞花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出落得格外动人了。 后边站着的师兄师姐们不忍,纷纷劝说,“师傅,珊珊风寒还没好,昨日床都下不了,您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中年男子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师傅,眉眼敦厚,眼角细纹已经堆砌,脸上皮肉也已松垮,本是天生笑相,但仅那不怒不火的眼神一瞥,所有人都静了声,可见威望之高。 他颠了颠手上的黄荆条,再次严苛道,“昨日可以因为风寒卧床不练功,今日便可以借口头疼脑热不吊嗓,那到了明日岂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不上台?” “到了后日,懒终于偷够了,想唱了,告诉你们,没机会了!” “别总以为台下的人都是傻子,他们懂的一点不比你们少。你们一个个的才学戏几年?长的也最多大不了十几年……哼!台下坐着的,那不乏听了二三十年曲儿的懂行人!” “与其到时候被底下坐着的衣食父母嘘下台去,我劝你们不如现在就找根绫子在那梨花树上吊死!省得砸了我沈棠知的招牌!” 众人被训得纷纷低下了头,中年男子收回指着墙角梨树的手,语气毫无商量余地,“手掌伸平。” 那根黄荆条被高高扬起,棍身带着油亮内敛的光泽,一看定是用了好些年。他面前的少女摊开细柔的掌心,微侧过头闭上了眼。 “知错了吗?” “珊珊知错了…” 少女出口的嗓音,沈棠知即便听了近十年,也还是忍不住感叹,有的人真的天生适合吃这碗饭。 他心有怜惜,却仍不宽恕,“你再有半月就登台了,不练功只是其一错,师傅生气的是你行事毫不谨慎,无端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感染风寒,你耽误的不是你自己,是整个梨园。” 少女眼带濡慕地看他一眼,“珊珊知错了。” “十五棍,以示惩戒。” 她把手板心抻直,赶紧撇开头去。 “第一棍。”弹性十足的荆条直直落下,劈破空气带起呜啦的气流声,而后“啪”地一声落在柔嫩的掌心上,少女忍不住轻颤,掌心红痕赫然浮现。 “第二棍。” 荆条再次高高扬起,她赶紧闭上眼。 又是“啪”地一声,但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只听到一个温朗的笑声,“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叔还是那么严厉。” 十五岁的柳笑珊愣住,愣愣地睁眼,她掌心之上横斜过来了另一只手。 她的手在下面,那只手在上面。 大而粗砺,细而柔白,两者的对比极具反差,画面莫名就带上了冲击力,扎根儿进了她心底。 不比自己的手心,挨一棍就能肿一条红痕,那只手看起来是那样坚韧,不惧鞭挞,又仿佛会替她抗下所有。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一个男人的手。 教棍被师傅抽走,那只手也跟着抽走。 “你是……季同!” 师傅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到过的欣喜。 而再次响起的这个男声,依旧笑得温朗好听,“沈叔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那只手抽走了,柳笑珊抬起头。 他,也在看她。 他笑着看着她,“这一定是沈叔的得意弟子。” 柳笑珊忽地回神,赶紧背过身去。 沈知棠也微皱了眉,“珊珊你去前面练功去。” “是。”柳笑珊背过身,快步急走,只听身后那人追问道,“怎么?她还没上过台吗?” 她脚步微顿,他竟然知道? 她们这一行,讲究首次登台之前私下不可见外人,见了外人便要分走了首次登台的人气。 她一边弯腰下腿一边猜测他的身份,是同行吗?好像不太像……季同? …… 柳笑珊的初次登台,沈知棠筹备了很久。 昆曲在北方并没有那么吃香,整个平城,把昆曲盘活了的只有他沈知棠一家。 想当初,谁不知沈知棠和祝梨梦,那是带着昆曲在京剧横行的平城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传奇人物。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祝梨梦已不在,沈知棠也要唱不动。 沈知棠给柳笑珊折了一出《牡丹亭·游园惊梦》,昆曲中的经典曲目。 对于一个伶人来说,首次登台就像现代的高考,考得好了一战成名,考得差了便是寂寂无声,往后的的路也不甚宽敞。 经典曲目之所以经典,有它的难度在。 柳笑珊紧张吗?紧张的,她临登台的时候手心满是汗,唯恐水袖抛得不漂亮,又怕碎步走得不够优雅。 但曲笛一响,她再紧张也只能迎难而上。 和扮演丫鬟的小旦一起上场,她兰花指捻出的时候,突然看到台下第一排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竟然知道她在看他,还冲她微笑致意。 在那鼓励的笑容里,有那么一瞬间,柳笑珊突然就懂了杜丽娘为何会郁郁而终。 她想如果他是书生柳梦梅的话,她能在梦里和他相恋一场,也一定会同杜丽娘一样,醒后相思刻骨,香魂渺然……只是不知她会不会有杜丽娘的那般幸运,真情感天动地,竟能还魂而生。 完全把自己带入了杜丽娘心境的柳笑珊可谓是开口跪,在她师兄扮演的柳梦梅上场后,她顾盼之间全是缱绻,一张一望恰到好处,身段极美。直到她下场,底下的掌声都连绵未断。 台下的祝季同有些晃神。 他听闻过祝梨梦的风采,却从未见过她娘的风姿。他娘一直都是苦的怨的,眉眼间的郁气鲜少松散的时候。 他猜她在戏台上一定也是这般令人着迷,连哭都那么好看,让人心动,否则那个大权在握的男人何故对她上心。 这半个月以来,祝季同经常出入梨园,除了还未上台的柳笑珊要避开他,其他人已经和他混了个脸熟。 看客都走后,他去到后台,笑着和人寒暄,“沈叔乐坏了,今晚肯定得给你们开庆功宴,对了,怎么不见你们小师妹?” “师妹还在里边卸妆呢。” 祝季同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和众人随意聊着天,但等人都走光了,他要等的人都还没出来。 他绕过地上的杂物往里走,后台昏暗,那扇门掩着的,他没多想,直接就推了门进去。 里面的人惊呼一声赶紧背过了身,祝季同脸红了红,轻声道了声抱歉,退出去后重新关上了门。 想到第一次见面她也匆忙背过身,这次见面还是如此,他在门外不禁轻笑,笑完心底又莫名发烫——她实在太漂亮了。 柳笑珊习惯最后一个走,梨园的师兄师姐都知道她磨蹭,卸妆慢换衣服也慢,久了也就不等她了。 先前还有人进出,她不好锁门,后面外头没有了声音,她下意识地以为人都走光了,根本没响起门还没关的事情……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换衣服的时候会有人闯进来。 祝季同在外面等了好久,那扇门终于开了,出来的人被吓了好大一跳,似乎是惊讶于他竟然还在。 他注意到门是一下被拉开的,他没有听到她开锁的声音,也就是说他退出去后她没有重新锁门。 “你…怎么还在这儿…” 再昏暗,他也看清了她脸上的红霞,那揪着衣角的手太紧了,勾着头看也不敢看他。 祝季同有些好笑,“当然还得在这儿,在这儿等着对你负责。” 像是为了辨认他话里的真假,她飞快地看他一眼,后又重新低下头,“师傅…他…不会同意的。” 他挑眉,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她,“那么……你是同意的?”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柳笑珊手里汗津津的,半天也说不出个不字。 祝季同只能看到她的发心,细软得就像她这个人。他瞥到她身后的门,有些皱眉,“以后要锁门。”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愉,有些委屈,“我往常都锁了的…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会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来…” 他听笑了,“意思是专门为我留的门?” 这玩笑已经开得过了头,柳笑珊不知是被他的恶语给气到了还是被中伤到了,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哭又不出声,就只咬着唇流泪,要不是祝季同见她一直不回话,弯腰去看她,他根本就发现不了她在哭。 俏丽如花的姑娘立在跟前,那咬唇落泪的模样简直摄人心魂。 祝季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过了。先是失礼冒犯了人家,后又仗着她话里的漏洞冤枉污蔑她…… 他表现给人看的一贯是温良恭谦的模样,此刻便有些暗恼,不知怎么竟然失了分寸。 柳笑珊哭着哭着,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支花,她的眼泪刚好砸在那柔白的花瓣上。 “我过来其实是想给你送花的。” 她听闻,不解地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祝季同的视线被她抬头时留着痕印的红唇所吸引,暴虐和鲜嫩的结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后半句被他忘掉了,伸出去的手,在中途理智回笼后生生转了道儿,替她抹掉了睫毛上的水迹。 抹干净眼泪后,她眼里的光变得澄澈,直直看着人的样子更引人犯罪。 他盖住她的眼睛,将没说完的话连珠炮似地放出来,“你今天唱得很好,我在台下听得很入神,这朵花送给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微雨下的玉兰花,纯洁美丽很配你。” 他将花强硬地塞到她手上,顿了顿,“以后记得关门。” 然后放下遮住她眼睛的手,转身快步往外走。 柳笑珊眨了眨眼睛,捏着花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你……” 他虽然没有转身,但是停了下来。 她扬起了笑,“你叫季同吗?” 她看不到他皱了眉,也没听出来他声音参杂着那丝不易觉察出的讽刺,“是啊。” 她高兴地回道,“我叫柳笑珊,你可以叫我珊珊。” 他背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便消失在了她眼前。 …… 柳笑珊的第一台戏火了,梨园的票空前地好卖,隐隐有当年沈祝同台的盛况。 沈知棠顾及着她的嗓子没有多给她排戏,但三天一场大戏、两天一场小戏,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让她欣慰的是,不管大戏小戏,台下第一排永远坐着一个人。 这天,下戏后她换完衣服从隔间出来,身前又递过来一支花。 祝季同冲她笑了笑,“今天锁门了,我没进得去。” 柳笑珊脸红地接过花,“谢谢。” 他带着她往外走,出了后台却不是往后院的方向,“你现在不是在台上唱戏就是在台下练功,我带你出去逛逛,好好放松放松。” 柳笑珊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他转过身,回来牵过她的手,“你师傅那边,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手心的触觉又痒又热,钻到了她心里去,她同手同脚地跟着他,只知道呐呐地点头。 祝季同歪头瞥她一眼,捏了捏手里她软绵绵的掌心肉,嘴角什么时候翘起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到了街上,他主动放开了她,柳笑珊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刚才就像两人之间的秘密,因为只有他和她知道,以及感觉到。 他买了吃的给她,她却连忙摆手,“师傅不让我吃这些,害怕上台了身段不好看。” 他当着她的面吃了一口油炸糕,看得她直咽口水,他将炸糕递到她嘴边,“馋吧?偶尔吃,没有关系。” 柳笑珊摆了摆头,“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 祝季同咀嚼的动作一下凝滞,顶着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后,逼她道,“看我一眼就得吃一口。” 柳笑珊慌忙闭眼,嘴巴却听话地张了开。 他将炸糕喂给她,“好吃吗?” “好吃。”她回答,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然后就看到他弯起了眼睛,奸计得逞道,“又看我?再吃一口。” 逛了一路,他便喂了她一路,直到她撑得再也吃不下,他才作罢。 她扶着墙根儿,已经撑得站不直了,心情很好却忍不住担忧,“师傅肯定该罚我了。” “那我便帮你挡着。” 她笑意盈盈地望向他,“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那样吗?” 他点头,她又继续问,“你当时为什么要帮我挡啊?” “因为看见你在疼啊。” 他太过理所当然,她脸红不说话了。 祝季同搀着她,盯着她微微鼓出来的肚子,柳笑珊满面红霞地弓着背,“别看了,我都说了我吃不下了。” 他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伸出手去,发现她的紧张,伸到一半便又停住了,试探般地询问她,“我…帮你揉一揉?” 柳笑珊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挡着自己的肚子,“不、不、不用了…走慢点…就可以了……” 他叹口气,拉开她的手,宽大的手掌贴在她肚子上轻轻柔柔地打着圈。 他看到她到处乱飘怎么也不敢和自己对视的眼神,主动把她的头给勾了过来,“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头埋在我肩上。” 柳笑珊抓着他身侧的衣服,感受着胃部舒缓的按摩,有些飘然欲仙地在他身上深吸了一口,“你的味道好好闻。” 祝季同一顿,十五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多让人浮想联翩,又充满着怎样的暗示性。 他放在她背上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 祝季同被季家人赶出来的时候,嘴上挂了彩。 柳笑珊只是无意间看到的他,她在后边喊了他一声,但是他却当作没有听见。她有些担忧,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一路出了城,来到了一片荒地,她见他跪在了一块墓碑前,脊背佝偻的弧度让人心疼。 她慢慢走上前。 “你都听到了吧。”他讽刺道,“他们对我的奚落,你一字不漏地都听见了,既然听见了还跟过来干嘛?” “四少…” 他跪着转回身狠狠地瞪她,“你已经知道我是个私生子了,知道我姓祝不姓季了,你已经知道就不要再这样叫我!” 她从未见过他咄咄逼人的样子,浑身是刺,不得亲近… 柳笑珊有些害怕地蹲在他面前,“你别哭…” 她眼里的担忧不作假,祝季同突然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又猛地拉过她。 这是柳笑珊的第一个吻,也是祝季同的第一个吻,更是他们两人的第一个吻……第一个吻,可却没有柔情蜜意,只有难堪后的发泄。 他粗暴地掠夺,她却顺从地任他支配,就像润物细无声,总有一刻能抚平他心底创伤。 他的吻变得温柔,她唇上的铁锈味让他疼惜,“对不起…” 她轻摇头,轻轻抱住他,轻轻开口,“可以让你多咬几口,只要你不再难过。” 他将脸埋在她项颈,“珊珊…” 这天之后,柳笑珊留意起他的情绪,发现他调整得很快,甚至几乎没用时间调整,直接就变回了从前温良恭谦的样子。 她就像突然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他藏起来的不想给别人看到的那一面。是她意外撞见的,如果不是意外撞见,她觉得他可能也和别的人一样,看不到,没有机会看到。 她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不管怎么说,她离他更近了,虽然……可能是单方面的。 梨园的票卖得越来越好,柳笑珊登台近一年,戏客们仍旧听不腻。 祝季同再次从季家大门出来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找到沈知棠,递给去一大叠银票。 沈知棠不解,“季同?” 祝季同声音无情无欲,“我要带她去容城,她不在这唱戏了。” “珊珊?”沈知棠品味了下,然后笑着将银票还给他,“不唱戏便不唱戏了,你也确实到娶妻的年纪了。我这梨园没有珊珊也勉强能维持生计,钱拿回去。你能找到喜欢的人,我替你高兴,也替珊珊高兴,真怕她走你娘的老路。” 沈知棠说着又皱眉,“怎的要去容城?留在平城不好吗?” 祝季同侧开身避开他的视线,“银票收着吧。” …… 柳笑珊被拉着去看日出,山上湿气重,祝季同细心地替她遮好斗篷。 她笑得抿唇,“四少,你最近对我好得快不像话了。” 他脚步一顿,后又若无其事地背着她继续往山上走,天未亮全,但脚下的路他很熟,“以前我娘经常带我来山上看日出,她说日出代表希望,人活着得有希望。” 她歪头靠在他耳朵旁,“那你的希望是什么啊?” “我的希望…”他把她往上颠了颠,“那是个可笑的希望。” 他后半句说得太小声,她没听清,“嗯?什么?” “珊珊,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帮你实现。” 她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歉疚,欢欢喜喜地想了一通,“嗯…我的愿望是你的希望能够实现!” “是么…你确实可以帮助我的希望实现。” “真的吗?那你的希望是什么?再说给我听听。” 他没有说话,只是背着她往山上走。 到了山顶,他把她放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看日出吧。” 第一缕光突破天际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花递给她,已经过了玉兰的花季了,但他还是找到了这么一支花。 她靠在他怀里,嗅了口花香,“日出真的好美。” 祝季同沉默不语。 红日已经完全升上了山头,她歪头看他,“我们不下山吗?” “下…”他慢腾腾地起身,慢腾腾地将她拉起来,“珊珊,跟我去容城吧。” “好啊,师傅已经和我说过了,还给了我好多银票,但是我没要。”她拉着他的手欢快地下山,“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跟着你。” 她突然拉不动他,“嗯?怎么不走了。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拨了拨她被太阳汗湿的发,想笑却笑不出来,“明天,容城……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 “听说很繁华,这么急吗?那我们得赶紧下山收拾东西。” …… 柳笑珊收拾完东西和师兄师姐告了别,临走时给沈知棠磕了头。 她本想一个人去找祝季同,但沈知棠却执意把她送过去,“师傅是看着你长大的,送送你,就当送女儿出嫁了。” 柳笑珊眼睛都哭肿了,沈知棠安慰她,“别哭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见见师傅就成。” 他把她送到祝季同的住处,“进去吧,师傅回了。” 柳笑珊跪在地上又给他磕了三个头。 她有祝季同住处的钥匙,院门关着,她直接拿出钥匙开门。 她打开院门,里面的人也打开了堂门。 两个人隔着院子对望,他眼里的情绪太多太过复杂,柳笑珊读不懂,“四少…” 他几步冲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力气大得她不适应,“怎么了?” “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说着没事,她颈间却有湿意。 她有些不确定,害怕触了他伤疤,“是…梦到你娘了吗?” “珊珊,我好想你。” 她抚了抚他的背,虽然昨天才一起看了日出,但,“我也好想你。” “四少,你东西收拾好了吗?别误了票。” 他将她抱得更紧,“我们暂时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娶你。” (完) …… 后来的后来,祝季同和柳笑珊还是去了容城,祝季同还是进了飞行军,柳笑珊也还是进了医疗队。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排在家的前面。 只是这次,那两辆飞机没有再相撞,两辈子的飞行技术加起来,足够祝季同击落敌机。 ※※※※※※※※※※※※※※※※※※※※ 不知道有没有成功摸摸头 容承湳番外一 【不一样的梗,长大后的对手(划重点)戏】 …… 容军的对外战场上。 指挥帐里,容承湳和几位军官正密切商讨着接下来的作战事宜。 “报告——” 容承湳蹙眉扭过头,“什么事?” “督帅,我们在后方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怀疑是探察情报的奸细。” ——“呸!你才奸细,你全家都奸细!” 人还未带到帐前,远远就能听到外面不知好歹的怒骂声。 容承湳还没说话,就已经有暴脾气的军官按捺不住了。 帐里的人各个职位都不低,哪能忍得了一个“嫌疑犯”的唾骂。 “这人胆子不小,这么猖狂,要我说直接拉出去毙了,管她是不是奸细。” 另一位稍微年长的军官扒拉住说话这人的肩膀,“老刘啊,你这不分青红皂白走起来就直接枪毙的暴脾气能不能改改啊,外面到处都在说我们容军嗜杀,这民心迟早得被绥军赚全啰。” 老刘不服气,“老子嗜杀也是杀的侵略狗子,哪次打仗老子不是冲在最前面,绥军绥军,绥军有我们胜仗打得多?拉出来比比,功过自有后人说,老子怕谁?”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军官也插进话来,“我挺老刘,打侵略狗,咱们出的力最多,这不讨老百姓的好,还不是有心人在造我们的谣。” 外面的“奸细”还在嚷嚷,浑不怕死。 “女的?”容承湳发话,“带进来吧。” 骂骂咧咧的人被压着带了进来,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要不是嗓音清脆,这造型简直雌雄莫辨,活脱脱一个叫花子。 “跪下!”压着她的士兵往她脚弯踹了一脚,却踹歪了开。 被压着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跪下?x政府都灭亡二三十年了,你们竟然还兴跪下?你们脑子瓦特了啊?!跪你个屁!” 一个疑似奸细的叫花子,被俘了倒还挺硬气。 太多人看她不惯,要不是最有决定权的那位还没发话,恐怕她已然吃苦头了。 容承湳走近她,盯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名字,年龄,住址。” 面对他的逼视,叫花子气场丝毫不弱,她还能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名字李英,年龄27,籍贯广粤,居无定所。” 她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人拍桌,“广粤来的不是奸细是什么!督帅,让人把她拉下去毙了!” “李英”白眼一翻,根本不屑解释,倒是认认真真地看着容承湳,“你手底下的人蠢成这样,你都还能打那么些胜仗,挺厉害哈。” “你!”拍桌那人手往腰间一摸,枪拔.出来就想处决她,但容承湳仍旧声色不动,既没承认说杀,也没承认说不杀。 他只是从她进来那一刻就一直审视着她,而她也没多分给其他人多少眼神,无惧地回视他。 从一开始,似乎就是两人单独的较量。 那枪立马就要指向她的脑袋了,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李英——!” 一个十七八岁有着大圆眼睛的男孩子拨开一众军官向她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他异常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你是李英?你真的是李英?天呐,我居然见到了李英!” 还没等“李英”回答,男孩就已激动地转回了身,面向容承湳,如同安利心爱好物一样,热情激昂道,“哥!不能杀,绝对不能杀!她是李英啊!李英!我的偶像!全国最优秀的战地记者!” “李英”一听乐了,“嘿,你们终于有个识货的了!小迷弟,你叫什么名字?” 大圆眼睛的男孩子激动得双手握拳,“容齐修,我叫容齐修。”他介绍完自己还顺道介绍了身边的容承湳,“这是我哥,我是他弟,你放心,你绝对绝对安全。” 他拉着容承湳再三嘱咐,“哥,不能杀哈,你和她是弟弟我仅有的唯二的偶像,你们要是互相残杀,我会当场去世的。” 容承湳听得直扶额;容雄也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小儿子抓周抓的钢笔和枪,竟然预示着他日后想要成为一名战地记者!说好的文武齐修呢?老子给你取的名字白取了??? “李英”挣开架着她胳膊的两个兵,从破烂得快要不能看的衣兜里掏出她的身份证明。 一份在著名报社任职工作的书面证明,上面还戳着报社的公章,如假包换。 她扬着下巴,对着容承湳,“既然你们还封建得见个面都还要喊人下跪,想必很熟那句话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这一行,可是受保护的哟。” 她说着觑了觑某些嚷着喊着甚至拔枪要毙了她的人,眼中鄙视意味明明白白。 拔枪的军官不服气,“督帅,谁知道她的身份是真是假,说不定就是借了记者身份好混进来打探消息。” 女人翻了个白眼,简直懒得废话,“督帅大人,您怎么看?给个话儿。” 容承湳打量着她,伸出手去擦了擦她脸上的污渍,白手套立马成了黑手套。 她挥开他的手,“喂!干嘛。烦请尊重下我的职业,本人只靠实力吃饭。” 言外之意,卖艺不卖身。 容承湳平淡地收回手,“太脏了,带下去洗干净先。” “李英”:“……” …… 容承湳端着两碗饭回到自己的私人军帐,李英同志正被双手反剪绑在床脚动弹不得。 看到他进来,她的怒火终于有了爆发的突破口,她厉声嚷道,“让我穿你们的军装就算了,竟然还把我绑成这样,你们这是□□裸的羞辱!你们会得到我们全体战地记者的鄙视!” “别吵。”容承湳把饭碗放下,开始给她解绑,“你很排斥穿容军的军装?” “那当然!”她挣扎了下,“速度快点,本记者是同苦难人民站在一起的,不愿意和你们这些武装头子沾上关系。” 他仍旧慢条斯理,声音不辨喜怒,让人难以窥探出他是否真的被冒犯到, “容我警告你一句,你口中的武装头子正在保卫你们这些苦难人民。” “……这不是你们捆住我的理由。” 他终于给她把绳子解了开,“吃饭吧。” 早就饿了的人端起碗就开始大快朵颐。 她吃之前还比较了下饭菜,这个碗端起看看,那个碗捧着瞧瞧,最后确定里边装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料后,才选了只没那么瘸的碗开始吃饭。 “李英”刨着饭,口齿不清,“你堂堂一个督帅,怎么就吃得这么差?” 他没她那么急,吃饭的动作慢上许多,但男人毕竟比女人粗犷,他碗里的饭见底的时候,她碗里的还剩一小半。 他吃完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起她喜欢吃什么。 她随口答道,“瑶柱粥,放点香菇青菜的最好。”答完她诧异地看向他,有些期待,“你要怎样?准备好好招待我吗?” 容承湳放下碗,“吃完了吗?” 她皱眉,有些不爽,“你这人怎么只问不答,你不知道我们做记者的最讨厌别人只问不答吗?” “你现在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人,吃完了就接受我的审讯。” 她把最后一口饭刨进嘴里,同他一样放下碗,撇了撇嘴,“审吧,审完早点还我自由。” “今年27?” “27。” “嫁人了吗?” “……这个也要问?” “嫁人了吗?” 她咬牙,“工作太忙。” “嫁人了吗?” “没有!你要是敢问为什么嫁不出去你就死定你!” 他眼底无波地看她一眼,“过来这边干嘛的?” 她皱眉, “当然是为了做报道,我是名战地记者,过来这边不做报道做什么!督帅大人,请你审问得高明一点,我这人有职业病,特别讨厌听到没水平的问题。” “你报道什么,这边还没有开战。” 她勾了勾唇角,胸有成竹,“现在确实没开战,但我敢肯定,不出半月容军一定会率先发起总攻势。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战地记者,本人在这方面的嗅觉一向很准确。” 容承湳点头,不吝赞赏地看着她,“我是有那个打算。” 她得意地轻哼了声,“那你还不赶紧把我放了。” 他站起身,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来,在她疑惑的神情下,打开念了起来,“李英,京华社战地记者。十一岁发表人生第一篇战事评论;十七岁成为京华社驻站编辑;二十岁开始由编辑转战地记者,奔波于全国各大小战役战场,报道风格自成一派,眼光毒辣,文笔犀利,一张铁嘴,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说,业界之楷模。” 她见他念完便收起纸张没有下文,有些不确定道,“你……莫非就是想单纯地夸夸我?” 容承湳笑了,接近不惑之年依旧风姿绰约。他从另一个衣兜里又掏出一张纸来,打开后接着念,“阴黎,绥军统帅阴正廷之女。十七岁自广浦军校提前毕业,后不知所踪,再没出现在公众视野。” “李英”:念完了?就这样?就这样就能爆了我的马甲??? 她还算镇定,“督帅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容承湳走近她,盯住她那双眼睛,“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双眼睛挺好看。” 她呵呵两声,“是么,多谢夸奖。” “不客气。”他继续说下去,“去年我有幸见过绥军二师师长一面,你们似乎长得有些相像,尤其这双漂亮眼睛。” 绥军二师师长,阴岚,她老姑。 阴黎笑不出来了,她表面依旧镇定,但心里在咆哮:你个不靠谱的姑姑!你侄女要被你害死了!!! 她十分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有些相像是有多像?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面前的老男人似乎被取悦道,笑得一脸的猥琐(其实不是),他直起身,“你漂亮。” 她也很给面子地稍稍羞涩了一下,“是督帅看得起我。” 他笑得更加愉悦了,然后伸手又从兜里拿出了第三张纸,“这是我前天接到的密报,阴小姐,你不远千里过来‘报道战事’这件事,本帅已经提前知晓了。” 她瞬间寒下了脸,“你的人打入了我们内部?” 他但笑不语,而后又将那句话还给她,“问问题还请问得有水平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行吧,看来我只能白跑一趟了。” 容承湳挑了挑眉,“阴小姐难道就不为自己目前的境况担忧?” 她站起身,这次换她走近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眸子,“督帅大人,听我一句劝,现在还是过去床上比较好。” 容承湳往床上看了一眼,不解地皱眉,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全身无力倒下去的时候还多亏了她护了自己一把。 阴黎将垫着他后脑勺的手收回来,有些感慨地摸了摸他那两撇胡子,“还怪性感,嗯…手感也不错。” 容承湳尝试了下,确定抬不起手,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饭?你动作真够快…” 阴黎哈哈笑了两声,“承认承认,只是偶尔营营业的小副业。” 他见她竟然还把自己往床上搬,“你难道不杀我?” 阴黎嫌他沉,喘了两口气,“杀,怎么不杀,我这不是准备先奸后杀么。” 容承湳:“……” 外边夜色正浓,适合摸黑溜出去,她玩笑开够后拍了拍他的脸,“感谢督帅给我安排的这身军装,咱们后会有期。” 药效正上头,容承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最大程度地斜过眼睛,在余光里目送她出军帐。 直到夜半三更药效才过去,他浑身疲.软地起身,捡起地上那张空白的纸,“来日方长。” ※※※※※※※※※※※※※※※※※※※※ 这个世界完结了,后来的读者一口气读完,请多提建议,尤其作者很想知道中间男女主分开的那几章,你们读来会不会觉得拖沓多余。 余开霁这个名字这么好听,居然只打了酱油,我心痛。 郁普生1 阴黎回到部门把007好一顿骂,“以后别给我绑定这么弱的身体,我要武力值上的压倒性优势!” 007:“上个世界,宿主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爱吗?” “那……我要可爱且武力值压倒性优势。” 007毫无压力地答应,“血统高贵,浑身上下都是可爱,武力值爆棚,还是被人供起来的主子。” 阴黎心动,“回来给你涨工资。” ————郁大善人郁普生———— 挂满灯笼的青石小巷,这里是姑苏城。 阴黎懒洋洋地趴在墙角,舔梳前爪毛发,如果可以,请让她手撕了007。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愤恨,前头巷子口显现了一个人影——她蹲守了大晚上的攻略对象,他过来了。 阴黎来了精神,站起来浑身抖擞,但再精神,“它”做起动作来怎么看也都只是一副慵懒相。 借着顶上灯笼的光,她在积水里照了照镜子:华贵的鸳鸯眼,一黄一蓝,琉璃般的质地……嗯,她觉得就冲这双眼睛,怎么也该胜券在握。 端详完毕,她动了动脖子,抖着一身蓬松软白毛,迈着高雅的猫步,盯准那缓缓向她走来的人,待得跟前,极尽讨好:“喵~~” 带我回家吧,从此我就是你主子,你喝汤我吃肉,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个碗刷,请不要大意地来一场萌宠恋吧! 她陷入美好的幻想,猫眼睛惬意微眯,对方却当门就是一脚。 “再跟着,剐了你皮。” 声音恶毒如魔鬼,警告得如此明明白白。 阴黎三米开外倒地,痛不可遏:艹,这尼玛男主?普度众生? qaq哪里来的恶毒反派,我猫生怎如此艰难…… 青山落拓的人渐渐走远,走向巷子深处的黑暗,只剩一只倒地不起的白猫,猫脸头埋进肚子,空荡寂静的长巷,猫它今日份委屈吧啦。 郁普生顶着一头湿雾回来时,已是五更,那只跟了他好几天的白猫还在。 雪白的猫耳朵动了动,猫脸抬起了来。 双色的琉璃眼睛盯着他,渴望胆怯,像活物,又像死物。 他脚步不顿地绕过它。 行了十余步,身后便又不轻不重的叫声,真不怕死。 阴黎别无选择,剐皮只得上。 对于这个世界的男主,资料里没有提他的前尘过往,只说是十世行善的大善人。 初初接触下来,她改了对于资料的理解——活了七八百年的老妖怪。 姑苏城里五更雾重,她身上的毛染上了湿气,猫身在白雾里只剩一双异色眼睛,而那脚步比她还轻的老妖怪,背影隐于雾中,魑魅魍魉般,猫见了都怕。 想起那句警告,白猫抖了抖,脚步只是微顿,前面的人就被雾气盖得看不见了,它慌张一瞬,四肢发力追了上去。 阴黎跟着他来到一间小院,老妖怪推开院门进了去,但又未将院门掩死,留下了一条细瘦的门缝。那细瘦的模样,大概也就猫这类身体柔韧性极强的动物才能进得去。 她在门缝外驻足了一会儿,心想这门缝会不会是大反派故意留下引诱她进去,好趁机杀猫剐皮…… 她权衡了下,打了个哈欠,然后回身踱到不远处的墙根,睡下了。 雾气散去,天晓亮后,四周起了动静,她微眯开眼,没有睡够,下意识地抬起爪子理了理毛。 先前还掩住的院门此刻已完全敞开,里面传出稚童的声音,“夫子,外面有只白猫好漂亮,夫子何不养来喂喂,正好捉些啃坏书的老鼠。” 猫胡子都被恶心到颤抖,她心想:你个无知稚儿,我才不吃那恶心巴拉的老鼠。猫也分三六九等,少小看我,我是要当主子的猫! 她腹诽完,昨晚那个威逼恐吓她的声音就跟着从院子里边传了出来,语气虽已不再狠恶,但也绝够不上寻常夫子回复学生善意建议时该有的温和。 她理着毛,耳朵微动,院子里那没有情绪的声音洒在这清晨熹微里,那人说:“那猫成了精,养不熟。” 私塾里下了课,几个稚童跑出来逗弄阴黎,“你真的成精了?” 她“喵”了一声转开头,用高傲的后脑勺回复他们的愚蠢。 “子泓,它好像不喜欢你。” 名叫子泓的小稚童伸手挠了挠洁白的猫肚子,猫眼睛睁开瞥了他一眼,复又闭上继续假寐。 小稚童摸完肚子又摸背,手法还算尚可,他和白猫打着商量,“既然夫子不要你,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我家也有很多老鼠,保准你能吃得饱。” 又是老鼠,阴黎呲他一声,露出尖牙齿。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动脖子一下就瞧到了院门那儿站着的颀长清瘦的男人。 那沉得毫无情绪的男人看到她转过了头,就退回了院内。 “吱呀”的声音响起,那竹编的院门被关上,又留了那么一条小缝。 那门是对接不精准,所以关不上吗?她歪了歪头,挤开围着她的小稚童,试探性地朝那边迈了几步。 “诶,它要进学堂吗?” “夫子说一不二,我猜它进去后肯定会被夫子赶出来。” 几个小稚童叽叽喳喳,唯独那个叫子泓的关注点另类奇葩——他担心阴黎进不去。 快掩死的竹门被子泓推了开,但他推开了,阴黎也不敢进啊,她只敢探进去一个猫脑袋。 院子里静悄悄,一丛竹,一个大水缸,一块小菜地,风过竹叶沙沙。 正犹豫着到底进还是不进,她身后站着的小稚童直接替她做了选择。小稚童一推她的猫屁股,不由分说就把她给搡了进去,她还没回过神,“呀”的一声院门被彻底关上。 哪条细缝不存在了,事实证明这门对接得很是精准,手指宽的罅隙都没有。 想到自己血咕淋当浑身没皮的样子,她一阵炸毛,回过身死命刨门:你个死小孩儿,给我开开! 正当她准备跳墙逃命的时候,后脖子突然一紧…… 她在半空中空蹬腿儿,凄厉地叫了一声,完了,猫命休矣…… 门外搞恶作剧的小稚童或许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听到她的惨叫后忙不迭地将院门打开了,然后就是微愣。 阴黎无声朝他伸爪:小孩儿,救命qaq… 子泓有些局促,“夫子,你要对它用戒尺吗?” “它把我院门刨烂了。”没有情绪的声音陈述事实。 阴黎和子泓双双低头,只见那本该只有几道微浅爪痕的院门竟然一副被狠狠糟蹋□□后的凄惨相,竹篾凌乱,大豁口一条又一条。 她失神地望着自己的爪子,果然……我注定是要做主子的喵。 子泓也是一脸愕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他低头颔着下巴站得端正规矩,“夫子请罚。” 还是那没有情绪、如同深潭古井的声音,“下午去西塘竹林伐几支竹来。” 只得郁普生半身高的小稚童满口答应,丝毫没觉得他这么小的身板要来回徒步两个时辰伐竹有什么问题,甚至临走道别时一脸的庆幸。 看到他那庆幸的表情,阴黎就暗忖糟了,一个小破孩都被处罚得如此变态,那等待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还会了得?天,剐皮还是剁爪? 她心里的复杂没人能体会,提着她的人直接将她带去了后厨。 看清那锅沸水的时候,阴黎直接炸猫了,什么都顾不得,扭着腰就开始挣扎。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杀猪杀鸭都是要烫皮去毛的,他竟然想活活烫死喵! 爪子乱刨是下意识的反应,等她挣扎开他的手,骑上他的后脖子的时候,男人胸前已经衣衫褴褛了。 他站着没有动,也不曾抬手要拎她下来,整个人气息平稳沉静得像块石头,当然,凭良心讲,是块高级的玉石。 哦对了,他没动也没出手拎她,很可能只是因为此刻自己锋利的爪子正按在他那脆弱的颈动脉上。 “喵~”【你不杀我,我就放开你】 大概是听不懂,他也没理会脆弱脖颈上扒着的爪子,径自走到锅边,开始——煮面。 额,阴黎尴尬地收回爪子从他身上跳下来,跳到灶台上。 她蹲坐着看他,猫尾巴一扫一扫。 他的长衫已经破得丝丝缕缕,胸前甚至有几丝见血的抓痕,水汽氤氲间麦香带着若有若无的香甜。 阴黎动了动鼻子,小胡须跟着抖了两抖。 老妖怪往水里磕了两个鸡蛋,捞面时放了几张菜叶,碗里只有几粒盐,一碗寡淡如水又原滋原味的青菜鸡蛋面。 他煮好面也没什么表示,从头到尾都没看猫一眼,面盛好后更是干脆利落地出了灶房,那么香的面,都没说分给她吃点。 这只立誓要做主子的猫,真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劲儿,连闯两次祸,还企图让人家分给她吃点。 猫轻巧地跳下灶台,踱着猫步亦步亦趋地跟在郁普生后面。 院子不小,院内三间大房,正堂用作教书习课,次堂是书房,卧房在书房背后;灶房和盥洗室相邻,独立于院子的西北角。 面碗被放在了灶房外的半露天石桌上,石桌顶上搭了棚,就算下雨也能安然用食。 阴黎跳上石桌,“喵~”【我要吃那两颗蛋!】 听不懂她喵语的男人自顾自地动起了筷子,她急得在桌上团团乱转,抬起一只爪子往前试探地伸了伸,最后按捺住躁动将爪子收了回来。 算了,薅他……会被剐皮。 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在流口水,阴黎跳下石桌,玩去了。 院子里有蝴蝶,她纵身一跳便扑到一只,蝴蝶身上的粉灰引得她打了喷嚏,喷嚏一响,爪下蝴蝶又给逃了。 她玩得起劲儿,惊叹于自己的跳跃能力和身体的柔韧性,她甚至可以在半空中扭个s。 扑了两只蝶,她弗一回头,石桌旁已经空无一人,空无一人却空余一碗。 “喵~” 她无意义地空叫一声,踩着雍容高贵的步子,走到石桌旁轻轻一跳便上了桌。 粗制滥造还有着拉坯痕迹的灰陶碗,里边留着一个白嫩嫩香喷喷的荷包蛋。 她又“喵”了一声:哼,本主子才不吃你的剩蛋。 透绿的面汤十分清澈,却还是有些粘稠。面汤沾在她爪子上,腻糊了一爪的白毛。 猫嫌弃地舔了舔爪子,然后智慧地推着碗将多余的面汤给倒了掉,然后才重新享用起碗底卧着的荷包蛋。 她吃得高兴,蛋吃完了还舔了舔碗,待要跳下桌再去扑蝶时,一扭头…… 悄然无声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男人正盯着石桌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的面汤。 阴黎望望面汤又望望他,“喵~”【不能怪猫】 ※※※※※※※※※※※※※※※※※※※※ 郁普生沉痛流泪,你们有了容承湳就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郁普生2 傍晚,院门被从外推了开。 艰难跋涉回来的小稚童拖着从西塘竹林伐回来的竹竿进了院子。翠竹已经被剃掉了多余的枝丫,他人小手短,分两次才将竹竿全部拖进来。 阴黎正匐在石桌上享用她的晚饭,在她再三示意下,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专属餐具:一只经久不用从碗柜深处翻出来的小陶碟。 “何故砍这么多。” 坐在她面前的老妖怪放下筷子起身,问句的声调平得像祈使句。 子泓擦了把汗,健康色的小脸上泛着红晕,零星还有几条竹叶割出来的红印子,他看着石桌上的白猫说:“我怕它之后再淘气,索性一次多砍回几根,以备日后之需。” 话音一落,他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一声。 小稚童微窘,但他面对珠规玉矩不苟言笑的夫子却毫不拘谨,想必长大后定是个大方敞亮之人。 “夫子可否留我吃顿小食,子泓回家定是没得吃食了,家父严厉,家里吃饭一向不等人不留饭。” 郁普生平淡道,“不施不惠,而物自足。” 小稚童脸上难掩沮丧之色,他挠了挠脑袋,突然想到法子,“夫子,子泓可以帮夫子将翠竹劈成竹篾,以此来换取一顿晚饭。” 阴黎在心里啧啧两声,多可怜的孩子啊。 郁普生轻摇了头,“劈剥竹篾非你力所能及之事,厨房有面条和鸡蛋,你自去煮食,便算作这多余的几根翠竹的等价交换。” 小稚童咧开了笑,“夫子还是心疼学生,这区区几根翠竹怎么谈得上等价交换呢。” 小稚童进了灶房开始生火,郁普生则从檐下取出一把竹篾刀来。 阴黎吃完自己的晚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跳下石桌,绕着专注于手头活计的男人转起圈来。 正篾着竹篾的那双手修长且瘦弱,原是拿书的手,做起这等农事来却毫不违和,跟他在灶房里生火煮面时一样娴熟,自然仿若寻常。煮面时他也完全没有君子要远庖厨的避讳。 许是被她转得烦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和她对视。 阴黎仰着猫脑袋,这人面容过白,脸上找不出血色,唇薄得像个刀片,眉眼固然好看,但他打量起猫来,那股幽而寂静的视线似乎只是在看一张……猫皮? 白猫抖了个机灵,赶紧跑开,还是灶房里的小稚童可爱。 …… 阴黎就这么在院子里住下了。 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毕竟她已经肯定地知道老妖怪不会剐自己的皮了。 因为他不杀生。 那日有学生将家里的鸡捉来孝敬与他,她亲耳听到他回绝时这般与那稚童解释,他说他不杀生。 那小稚童听闻后给他建议道:“夫子,那我回家让母亲把毛拔干净了再带给夫子您提过来。” 阴黎听闻一喜,这是有鸡肉吃了啊… 她滋溜了下口水,但紧接着那不知变通的老妖怪就继续回绝道:“我不喜食荤。” 她气得猫胡子都抖了抖,你个不知好歹的老妖怪,人家都给你把鸡送上门来了,你哪怕不吃鸡肉,留着下蛋也行啊! 送鸡的小稚童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夫子,家母让我送鸡来,我怎能把要送的鸡又原封不动地提将回去,即便夫子不喜食荤,留下母鸡养着生蛋也好啊,也不至于让学生交不了这个差。” 阴黎心生希望,要知道她每天就只有一个蛋,这哪儿是主子该有的待遇??!! 她爪子抠地,改善伙食的机会就在眼前,老妖怪你快点头啊! ——“我不喜身边养活物。鸡你带回去且与你母亲解释,等清明过后,让她摘一筐蚕豆便可抵了束脩。” 猫卒…… 后来她转念一想,这老妖怪是真的不杀生啊! 当时她可是躲在菜圃里的,对方肯定不知道她会把这番话听进去,所以这不杀生什么的断然不会是他为了打消她的防备好趁机剥她皮的奸计!何况资料上说他是个大善人,那不杀生、不喜食荤,没毛病,说得过去! 自此,她这心病也就没了,这心病一没,可谓就心宽体胖了。 春分一过,天气一天天地暖和,她白日就忍不住犯起懒来,最喜欢的就是趴在井边晒太阳,连蝶都很少扑了。 偶尔小稚童们下课了想逗她玩,她都兴致缺缺地回绝了,实在回绝不了的时候,她就往老妖怪脚下一躺,再胆大的学生都不敢继续追来祸害她。 这日天气正好,她去私塾西边的桃林疯玩了一圈,主要是跟着老妖怪吃了一段时间后,她感觉嘴巴快淡出鸟了,便想学学古人望梅止渴。她望着那繁盛的桃花,幻想夏天来临时可以得到一大堆吹弹可破的水蜜桃。 疯玩回来,她顶着一身的桃花瓣回到小院,路过水洼时还自恋地照了照,真真是个白里透着粉红的美猫~ 进到院子,她踏着趾高气昂的猫步往灶房踱去,但灶房里并没有人,这个时间老妖怪该在灶台边张罗晚饭的。 她跳上灶去,锅里空无一物。 本以为回来就能有饭吃,结果连肉垫下的灶台都是冰冷没有开过火的。 猫来脾气了,她扭过身朝着门口一个空投,直接跳出这方寸小灶房,气咻咻地朝着偏堂的方向蹿去。 她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老妖怪上午在正堂讲课,下午就会待在偏堂改学生的作业。 偏堂的窗对着院内那丛方竹,是以她刚蹿到竹丛边就看到了临窗而坐的男人。 她刹住车,略带狐疑地靠近,那还顶着桃花瓣的绒毛脑袋因为不解而歪了歪:这老妖怪没事儿发什么呆? 像是发呆又不像发呆,这院内一切都在他眼里,却又似乎都不在他眼里,包括她这只大活猫。 她确定他看到自己了,但那没有情绪的眼神,任凭谁被他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仿佛是个透明人,要不就是他是个瞎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目空两物,既无“有”也无“无”的高级哲学状态? 她跳上窗台,“喵~”【你在干嘛?】 这人倒是看她了,但眸光平平,不作解释。 她想他听不懂自己这高级喵语,也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把利爪缩回肉垫后,她翻了两下他书案上搁着的学生的作业。 靠!一个红字都没有,他这压根就没批改啊,感情这人一大下午的,什么都没干就光坐这儿发呆来了。 “喵!”【你在搞什么鬼!】 她站在桌案上,他坐在椅子上,一人一猫两颗脑袋的高度差还算合理,她终于不需要费力地仰脖子了。 她那双色的琉璃眼睛因为愤怒而更加透亮,如果是人形,她此刻一定是大叉腰指着他的鼻子狠骂他,可惜猫形,她生气起来就仅是瞳孔略微变窄,耳朵压低胡须上扬。 她怕他看不出她在生气,叫声越加短促尖细, “喵!”【还不快去煮饭!】 老妖怪看她一眼,后又收回目光,继续放眼窗外。 猫生气了,嘶嘶两声,咬住他的袖子就往窗外拉,他不听她使唤的下场就是“刺啦”一声……袖子破了…… 他照常地没有反应,至少在她目前仅有的短暂的做猫生涯中,她在他脸上连皱眉这样的微小表情都没见过过一次。 他脸上的肌肉并不僵,表情也不木,却像一朵要开未开的花,以一种不合理的姿态永久停留在那个程度,既不会再盛开也不会至此枯败。 他不笑,让人生出一定的疏离感,他又不怒,总给人脾气很好的错觉,至少阴黎两次三番地抓破他衣服,他也没有削她。 她拿他没办法,袖子都咬破了,总不至于为了顿饭真的朝他撒泼吧,猫也是有素质的好吗……她趴在窗台上生闷气,拿猫屁股对着他,哼,你个不着调的老妖怪! 晚风习习,她趴了一会儿,猫尾巴就不由自主地轻轻扫荡起来,看起来悠闲又自在,哪里像在生气的样子。 衣料摩擦的悉窣声,她的猫耳朵不由自主地微动,接着笔架那传来木质品轻磕相碰的声音,她转过头,偷懒了一下午的老妖怪终于拾起笔来。 她原以为等他把作业批改完,肯定都得点灯了,但事实是原先他要用一下午来批改的作业被他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个干净。 阴黎:“……” 明明可以高效率,这人怎么可以心慵意懒地比她一只猫还过分,大好光阴,别以为你活得久就可以随便浪费了喂! 晚饭上桌的时候,天空还有最后一丝晴霞,她跳上石桌,由着他将自己的吃食供上来。 还是青菜鸡蛋面,猫哭了,她看着自己的小碟,跨了两步到他碗里叼走了属于他的那只蛋。 “喵~”【你今天饿着我了,你得补偿我。】 ※※※※※※※※※※※※※※※※※※※※ 郁普生: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郁普生3 清明,学堂里放假了。 想是老妖怪活了这么好几百年,物换星移,他祖宗的坟头怕是已经成了平地或者小山丘,总之应该无迹可寻了吧。 不然为何家家扫墓的日子,他一个人守在这方寸之地的小院,晨起夜休,全然无事的样子。 姑苏城里到处都是香蜡纸烛的味道,这对于猫类嗅觉灵敏的动物异常不友好,阴黎喷嚏一个接连一个,没完没了。 老妖怪在院子里待得住可不代表她也待得住,外面的世界多广阔啊,是猫就该流连花丛! 阴黎也是做了猫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奇妙。在猫的眼里什么都是新奇的,一只蝶,一个球,甚至一片被风吹起的竹叶子……再微不足道的事物和现象都能让她新奇大半天。 从油菜花田里钻出来,白猫成了难看的猫。 上次玩完桃树林后,猫白里带粉可漂亮了,她还以为这次能创造更美的妆容呢…… 此刻她身上一块黄一块白,黄的地方还一块深一块浅,见或夹杂着些绿斑,看起来就只是脏兮兮,简直毫无美感可言。 她把伸着的头从小溪边收回来,猫脸上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回到院子的时候,老妖怪正坐在井边不知道在编什么东西。 先前打出来的竹篾一部分被他编补了院门,多出来的另外那部分被他烧煮后晾在了檐下,此刻正被握在他的手上。 这部分篾丝劈得细极了,他盘弄编绕的手法也十分复杂,快要赶上织毛线了,这个男人做事竟然有如此耐心。 也是,活得久本身就是一件费耐心的事情。 院子似乎被他打扫过,那丛方竹底下的老叶子被扫没了,想是拿到灶房做火引子了。 阴黎走进他,“喵~”【我要洗澡】 老妖怪丝毫不动,专注着手上的精细活计。 她猫脸一鼓,咬不到他的袖子就咬他的衣摆, “喵~~~”【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轻微的刺啦声,又是衣服破了,这人终于看她了。 她想他听不懂喵语便拿脑袋示意他灶房的方向,然后又在他身上拱了拱,将他灰白的衣衫蹭上淡黄的花粉。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仰头认真地盯着他,“喵?”【你懂了吗?】 应该是懂了,因为老妖怪终于肯放下手里的竹篾,而且起身往灶房走了。 她跟着他进到灶房,看他往锅里加水,然后拿起火折子生火。竹丛下的干竹叶被他团成一团捏在手上,接触到火折子,零星的火苗立马蹿了起来。 阴黎挠了挠脖子,他真看懂了?不会是以为她饿了要给她生火煮面吧? 但很快她就知道这人是真的明白了她目前的急迫需求。 往灶里添满木柴后,老妖怪起身去了趟盥洗室,然后拿回来一个桶。 水烧好后,他将热水一瓢一瓢地舀进桶里,他弯腰倒水的时候,桶里的水汽氤氲上来衬得他像个谪仙,那身粗布衣裳和这方寸陋室都快配不上他了,嗯……自己这只美猫除外。 他提着桶,她猫步轻快地跟着他往盥洗室走。 这老妖怪做起事来不疾不徐,还颇有韵味呢!跟他编竹篾子一样,兑个洗澡水都能兑出耐心跟细致,仿佛即将洗澡的是个尊贵的小公举。 她扬着下巴将爪子伸进澡盆里试了试水温,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迫不及待就跳了进去。 猫眼睛眯了起来,啊——舒服! 喟叹完,她见老妖怪起身要走,连忙刨住他,“喵——”【不准走,伺候主子洗澡】 盆里水溅出来溅湿了男人的衣摆,水猴子一样的白猫死死扒拉着男人。那原本蓬松的猫毛沾水后耷拉下来,紧贴着皮.肉,就像人被脱去了衣服。只可惜猫不知羞,也忒难伺候。 男人没有反应,猫又叫了一声。 “喵?”【你到底有没有懂我的意思呀?】 阴黎见他不动,都不知他是没懂还是懂了却不愿意,不禁就有些急,喵喵喵喵地乱叫一通,抓着他衣摆的爪子却片刻未松。 大概变猫了,她的脾气也成了猫系脾气,他不动,她就感觉自己鸡同鸭讲,一猫一人僵持不下,她心生烦躁。 她嘶他一声,故意亮出爪子把他衣摆刨烂,上半身退回盆里,背对着他生闷气。 “喵!”【这人笨死了!】 “喵!”【我的意思这么明显都不懂!】 “喵!”【才不配拥有本主子!】 连连不满的喵叫声还不算,还有愤怒地拍击水面的猫抓子。猫可真气啊。 正当猫准备不再求人,自力更生时,一股暖流突然从猫的后颈处倾泄下来,缓缓暖流顺着那优美弧度的背脊流淌而下,猫舒服得肌肉都放松了,收紧的肋骨都微张了开。 她转过头,老妖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瓢,此刻瓢里又舀了热水,那热水避开她的脑袋又从后脖子淋了下来。 她从远离他一侧的盆弦游到靠近他一侧的盆弦,前肢扒住盆弦仰着脑袋端详他。 这老妖怪还是没有表情啊,叫猫怎么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呢? 唉,这人做事就只顾着专注手上,舀水的时候就盯着瓢,淋她的时候就看着她的后脑勺,怎么也不和她互动啊? 谁给猫猫洗澡不是充满爱意的啊,他不应该再显得有爱一点吗?要不是这动作还算耐心细致,我怕都以为自己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鞋。他是不是在洗鞋子啊? 很快,那双修长瘦弱的手就开始在她身上按摩起来了,力道轻重适宜,抚摸频率慢而舒缓,她的猫脑袋难以自禁地搁在了盆沿上,眼睛微闭,嘴巴上扬。 看来不是,鞋子不配得到按摩。 中途似乎还换了盆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只被洗澡洗得睡着的猫,感觉自己被从水里捞了出来,她半迷糊地喵了一句【要给我擦干昂…】 阴黎睡醒已经是人约黄昏后了。 她从一堆干汗巾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毛,然后蹿出房去,跳上院里的大水缸。 水里那蓬白蓬白的猫儿不是她是谁?哈哈,她胡汉三又回来!天生丽质难自弃,不靠化妆她也是姑苏城里最美的喵! 老妖怪还在编他的篾丝,她照照镜子主动跑过去跳到他怀里,打了个滚,还仰躺着露出自己雪白的肚皮。 从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清瘦的下巴,下颚角的弧度像青秀慧木,那没有表情的表情似乎顺眼多了,她都已经觉得丰富而生动的表情是一种多余,在他脸上出现甚至会破坏美感。 老妖怪就该有老妖怪的样子,寡淡得像个面汤符合他的本我,嗯!顺眼~ 等了好一会儿,她见他还没有表示,不禁生气。 “喵——!!”【摸我!!!!】 对方手里的篾丝断了一根,恐怕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叫吓到了。 猫又等了三息,最后愤愤地收回了肚皮,带她要跳走的时候,背上又突然放上来一只手。 猫非常想傲气地咬他一口,不那么傲气地挥开他的手也可以,但那只手撸在背上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就跟吸大·麻一样呜呜…… 猫不由自主地软倒在他怀里,窝起来,尾巴尖轻轻地抖动,耳朵也不听使唤地蔫耷了。 许是对方终于体会到了撸猫的快乐,那只手一直反复地摸着她,甚至另外一只手也加入了进来,托着她的下巴,大拇指轻轻地揪着她的下巴肉,轻捻慢拢抹复挑。 嗯?美猫怎么可能有下巴肉??删掉!! 吃过晚饭,阴黎闲不住,便跑到房顶上玩。 做猫的生活不用考虑太多,她想上树就上树,想掀瓦就掀瓦,此刻侧躺在房顶上望月也没人会说她不务正业,偶尔有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会赞叹一声这猫真有情调! 她待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底下偏堂,老妖怪坐在窗边把灯夜读。 平时这个时候这人看书都是将外衣脱下披在身上的,等书看完就直接回房睡觉,今日怎么依旧穿戴得整整齐齐? 她正疑惑呢,就见他放下书,吹熄了灯。 猫是有夜视能力的没错,但这老妖怪为什么也有?他除了夜视能力还有什么? 她见他要出门,忙从房顶上下来,看到他打开院门要出去,她疾跑着跟上他。 “喵?”【你要弃猫而去?】 “喵——?”【你不想给我煮饭了?还是嫌给我洗澡麻烦?你不想撸我了吗?】 她喵言喵语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脑回路不对!按照人的脑回路应该问他要去哪里才是。 她抓住他的衣摆,猫脑袋歪了歪,“喵?”【老妖怪你要去哪儿?】 一直没理她的人突然顿住,低下头扫了她一眼。 “松开。”他如是说。 哼,松开就松开有什么大不了!阴黎负气,还敢凶我,虽然声音依旧平淡,但就是凶了!她知道! 她背过身,心想:你惹到你主子了,主子被惹到是不容易哄好的,你要是现在哄哄我,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可惜猫注定失望了,郁普生提步就出了院门,连多看她一眼都未曾。 “嘎吱”的声音响起,她一回头面对的就只剩紧闭的院门。 猫胡子被气得一抖,她三两步就冲上院墙翻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男人听到动静回过了头,阴黎被盯得后退了两步,来了,又是那句话:再跟着,剐了你皮…… 他嘴未张,但那眼神如是说。 她心里依旧害怕,虽然已经知道对方不杀生了,但耐不住他会……踹猫。 她害怕,但是又气不过,跑上前去对着他的衣摆一通乱抓,直把那麻布粗衣抓得个稀巴烂,抓完一溜烟地逃回小院。 不得不说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把她的胆子变大了,要换作第一天,她可决计不敢。 阴黎逃回自己的猫窝,猫鼻子还在使劲儿地耸气,气不过!真气不过! 她趴下想了想又不对,睡了半天还是起身蹿到郁普生的床上,对着他的枕头一通乱踩,最后又霸占了他的被子,这才算消了气。 后面她睡得迷糊间,似乎身上一凉,她没有睁眼,扒住被子往暖和的地方拱了拱,她耸了耸鼻子,是什么好香…… ※※※※※※※※※※※※※※※※※※※※ 老妖怪暴怒,我的词儿呢?我又不是哑巴! 作者抠鼻,少说话多做事,避免ooc,耶! ps.下章或者下下章变人。 郁普生4 阴黎在自己的猫窝里醒来,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她将头从窝里抬起来望了望,暗叹了一声猫可不喜欢下雨啊。 她不喜欢雨水打湿毛毛的感觉,下雨她就不能出去玩了。 阴黎跑去找郁普生,打算让他将自己抱去灶房,因为猫的窝在正堂廊下,过去灶房吃早饭是会被淋到雨的,中间这截路,她既不想打湿毛毛,也不想踩湿爪子。 离开猫窝她才想起自己昨天明明在老妖怪的床上睡着的,这人!让我睡会儿床怎么啦,小气吧啦! 她沿着廊下走,还没转到卧房呢,偏堂窗边站着的可不就是她要找的人么。 猫歪了歪脑袋,不解。 有的人昨晚还出了门一趟,为什么今日起得竟比猫还早? 她动作自然地跳上窗台,绕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在他肚子上拱了拱——猫咪睡醒了想要一个早安撸啦。 这次没等她喵出声,那只手就上道儿地放上来了,她咕噜一声,贴他贴得更近了。 猫鼻子闻到什么味了,小幅度地动了动,她想自己可能是太饿了。 “喵?”【我今天想吃糖水蛋,给做吗?】 那只撸她的手动作和缓而持续,搞得她还没完全被赶跑的瞌睡虫又上头了。猫使劲儿摇晃了脑袋,以图保持清醒。 她拿肉垫拉扯他的袖子,往窗外拉,“喵~”【我好饿,该吃饭了】 她的意图很明显,男人抄抱起猫往灶房去,但猫不高兴,这人伞都不给撑一把,主子要他何用! 到了灶房,她见他又想煮面,忙把糖罐子给翻将出来,“喵~~~”【我要吃糖水蛋~糖水蛋~】 一番折腾,最后她得到了一只面上撒着粗糖的白水荷包蛋,也还……将就吧。 毕竟这人这么笨,你能要求他啥呢。 学堂里没有小稚童,又是下雨天,猫难免感到冷清。 诗人都说临窗听雨打芭蕉,但这院子里只有竹子,没有芭蕉,为何老妖怪照样能临窗听雨一整天? 她趴在窗台上,他站在桌案边,她都趴累了他都还一动不动,猫是真不知道这人一天天不动不说话地到底在想些什么。 唉,或许人家活得久了,心境不是自己区区一只猫能体会的——猫发出这样的人生感慨。但她感慨完,石像一样的人却突然动了。 只见他拿着砚台往外走,猫喵叫一声,立马跳下窗台紧跟上他。 她亦步亦趋,结果老妖怪端着砚台到了院里的大水缸。嗐,这水缸就是她平日里的镜子,有何稀罕? 她熟门熟路地跳上水缸,既然来了,便再照照镜子,反正这大下雨天也不知如何打发时间。她低头往水里望,这水面的倒影定是由于受了飘落而下的丝丝缕缕的雨丝的干扰,不然何故衬得她身后的老妖怪竟有些高深莫测。 缸里有初发芽的莲叶,崭新的嫩黄的颜色,好多都未完全舒展开。想来这缸只是为了养莲用以观赏,并不用作蓄水实用,因为院里有水井,灶房和盥洗室也都各有另外的水缸。 莲叶底下有黑色带尾巴的找妈妈的小生物,她平时未细看,都不知这些小蝌蚪是什么时候孵化的。 因为下雨而一直怏怏不乐的猫突然找到了乐趣,她跃跃欲试,爪子往下伸想要去捞蝌蚪,但刚要触碰水面,黑色的墨汁却一下在水里晕染开。 卧槽,她赶紧停住爪子,好险,她雪白的爪子差点泡了染缸。 她收回爪子在水缸边缘站稳,转回头嘶他,“喵!”【你干嘛!】 丝线一样的雨丝飘飘扬扬落在男人的肩头发梢,明明是春意盎然的季节背景,但偏偏这人一身沉暮,也不知是活得太久了的缘故还是生来性格寡淡,周遭一切皆未入他眼。 猫突然就打了个机灵,“喵——!!”【你你你这是故意杀蝌蚪!你竟然杀蝌蚪!】 说好的不杀生呢?这一缸水全给染黑了,里面的小蝌蚪们还能活?这个老妖怪,他竟然骗猫! 她立马跳离水缸,跳得离他远远的,绷紧肌肉,防备而警惕地瞅着他。 那老妖怪根本没分给她注意力,从他将砚台里的墨水倒入水缸时,他就一瞬不瞬地盯着缸,似乎能透过那墨黑沉沉的水望到缸底那些难以呼吸、因痛苦而扭曲挣扎的小蝌蚪们。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猫打了个寒颤。 这个老妖怪莫不是还很享受被害对象濒死挣扎的画面??? 这这…这真的是十世大善人,不是某臭水沟里崩出来的变态大反派??? 她又后退了两步远离他,然后却见他忽然撩开了左袖口,露出了一节冷白的手腕,手腕上面还包了一节纱布。 猫鼻子下意识动了动,这人要干嘛? 老妖怪动作不停,不紧不慢地将纱布解了开,猫鼻子动得更厉害了。那纱布底下有一条还未愈合的血痕,接着他……靠!大变态不止杀生还自虐! 天,为什么空气里全是香甜的气味,猫要醉了…… 几滴少得可怜的鲜血从伤口里滴无可滴地滴了出来,落到水缸里孱弱得激不起半点涟漪。 猫还伫在一旁飘飘然,男人却已经重新挽好纱布带着砚台离了开。 阴黎重新跳上水缸,鼻子在缸里一通乱嗅,原来那老妖怪不止一双手撸得好,连血也是异常地对猫有吸引力,果然我是要当他主子的猫啊呜呜呜……太好闻了! 她突然心思一动,嘿!为什么不让他撸着自己,再一边闻他的血味呢?卧槽,光是想想就觉得快活得要发癫,猫生的高光时刻就在眼前! 打定主意的猫,立刻往堂屋蹿去,那猴急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对人家杀蝌蚪时的谴责和惊惧。 还是偏堂的窗边,阴黎跳上窗台,滚到桌案上就开始仰躺打滚露肚皮。 桌案上铺着的宣纸,早被她踩上了泥脚印。她在上边造作,看起来活像是后背痒痒又抠不到,只能左扭右扭地摩擦解痒。 太好闻了,实在太好闻了,对方不理她,她都没有生气,反而一个鲤鱼打挺,主动跳到他怀里去拱他。 她一顿乱拱后,那双手终于开始摸她了,她扒着他胸前的衣服使劲往他怀里钻,“喵~”【太香了】 猫的后颈子被男人拎住,他的手放上来压住了她的脑袋,这动作似乎在说:你不准闹。 嗷…就只那只缠纱布的手,那伤口就在她鼻尖!她放松了身体任由他压着,她趴在他膝头,那只不断散发香甜气息的手开始摸她的猫脸,她娇小的猫下巴就在他虎口之间。 猫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男人撸猫的动作微顿后又重新恢复了原有的节奏。 她伸出爪子扒拉他手腕上的纱布,但很快被捏住。 她不依,挥舞着爪子,“喵~”【我就看看,看看嘛】 这猫儿啊,晓得对方听不懂喵言,还在撒娇企图自此达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真是缠人,擅不罢休。 郁普生将她捉住放到桌案上,然后便准备起身离开,就像摆脱一个无理取闹的女朋友。 缠人的猫又哪里肯让他走,她一踩实桌面就纵身一跳,在他还没能起身之前就又跳了回他怀里,然后大字一躺,“喵!”【我不看就是了!】 她这样锲而不舍地纠缠,男人倒真就没再起身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抚摸她,静坐在那里,看窗外的雨。 这春雨总是一阵接一阵,下大了又渐小,渐小后又忽大,连绵不休,没个消停,一人一猫安静待在窗边,竟是分外和谐。 消停了一会儿,那猫性子又躁动了,她又将爪子伸出偷偷摸摸地开始刨他的手腕。 但猫爪子十分地小心翼翼,但再小心翼翼又能比人的手更灵活?郁普生尚且清醒着,哪怕是人的手去解他的绷带也不至于使他不能察觉,又何况猫的爪子。 可不知为何,端坐的男人却任由她去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将视线放到了窗外。 她见他不理,便大着胆子,爪子几下就把绷带刨烂,甚至于还不小心给那截冷白的手腕添了新伤口。 血珠子冒出来,她难自持地深吸了一口。 她扒拉了他一下,在男人低下头看她后问道,“喵?”【你的血为什么好香?】 他的视线从她的猫脸转到自己的手腕上,不置一词。 得不到答案她也不恼,只是闻着这近在咫尺的血珠,她突然就有些怀疑,这血真香,会不会尝起来也异常的美味。 怀着这种想法,她有些心虚地觑了他一眼,说干就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趴下去舌头一卷…… 她砸吧了下嘴,好像没什么区别呀?正品味间,忽闻头顶响起一声平淡至极的——“有毒。” “喵?”【什么】她慢半拍地抬头。 对方薄唇轻启,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血有毒。” “喵——!?” 她炸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我要死了吗?!!!】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忽觉喉头腥甜,五脏六腑火辣辣地在烧,就像要爆炸一样。她猫脸痛苦,前肢软倒在他膝头,不!我不能现在死,我还有遗……老妖怪你误我哉! 倒说句公道话,这猫主动纠缠,人家早已是放了她一条生路。明明是她自不珍惜,两翻纠缠,才得此局面,何怪人家误她?你都要扒人家伤口喝人家的血了,有道是阻止你是情分,不阻止你才是本分,该!实在是该! 一人一猫好歹相伴了十多日,男人大概不忍看猫濒死时的惨痛之状,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他的手依旧放在猫身上轻抚,或许是在做最后的道别,或许是聊胜于无的安慰。 膝头那小小的身子没有了动静,男人的呼吸长了一些,细听就像是在叹气。哪怕怀里的已经是个死物,那双手也依旧满含怜悯地轻抚。 猫:呵呵,真谢谢你x的怜悯哦。 窗外雨势变大,似乎这雨也在为她送行。郁普生考虑着要把这猫葬在哪儿……葬在这小院他是不喜的,这猫太好动,许是成了魂也还要来扰他清净。 可不葬在这小院她又能去哪里安家?成了魂还无所容身,岂不太可怜,罢了。 猫:我要是知道这老妖怪一天到晚想的竟是这些,呵,呵,呵! 静默的空气里,到底还是响起了一声轻叹。 郁普生正要起身操办猫的后事,忽地膝头一重,手里也直接抱了个满怀。 掌心下的触感由毛绒绒变成一片滑腻,细长的雪丝泻了他满手——怀里这猫,它变人了…… 赤身裸·体的少女,满头雪丝。 阴黎动了动,被疼到怀疑猫生,这种骨头被打断拆分重组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死就死,能不能死得轻松些! 她睁眼,依旧是灰白的粗布衣料,似乎还能闻到老妖怪的血的香甜味道,耳朵边是谁的沉稳的心跳?这到底死还是没死? 她下意识地撑着前肢想站起来,动作一到位,看到的却是十指削葱根……卧槽,她翻转手臂,真的是我的爪子,我这是……卧槽,我变人了!! 她撑坐起来,不期然地和男人来了个对视。 她看到他眼神里的复杂,坚信他是因为没有毒死自己而感到不可思议,她在心里狂笑,哈哈哈主子我大难不死,老妖怪你没想到吧。 “变回去。”他命令一样的口气。 “喵!”【凭什么!】 她想都没想就反驳,但一喵完,两人皆是一愣。 她的人形太具原形的特点,发色雪白不说,两只眼睛依旧一黄一蓝,一见便知非人,是妖来的。 但妖就妖吧,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特么都升级了,怎么还在说喵语?! “喵。”【我不知道怎么变回去】她木着脸,对自己异常失望。 片刻后那只手又开始撸她了,依旧跟撸猫一样。大概虽然有了人类外形,但她的喵语无法让他将她带入成人类少女。在他心里,她还是一只猫。 虽然没有了满身绒毛,却还有满头发丝。他的手自她头顶、贴着发丝,依旧顺着她的脊背曲线轻抚而下。从那抚摸的频率来看,似乎发丝的质感丝毫不比猫毛差。 “睡一觉。”他淡淡地说。 她心想睡一觉就睡一觉吧,反正猫又没有人类的羞耻心,于是脑袋一歪枕着他的臂弯,重新蜷在他怀里就闭上了眼。 她痛过之后很疲惫,那双手让她昏昏欲睡,要睡未睡时,好像有带着体温的衣料裹住了她。 ※※※※※※※※※※※※※※※※※※※※ 作者:老妖怪你真棒,今天的你坐怀不乱哦~ 郁普生沉痛哀嚎,不,我想要激情.戏。 郁普生5 阴黎睡醒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桌案上,身上蒙着一件外衫。她将脑袋从衣服里拱出来,难怪老妖怪叫她睡一觉呢,原来睡一觉就能变回来。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出去看看水缸里的小蝌蚪。它们还在不在?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变成人,然后就跑走了。 猫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象蝌蚪变成的人会长什么样,想象了几个样子,都太令猫恶寒。 老妖怪竟也在水缸边站着呢。 她跳上水缸看往水里看,墨汁这种东西是不会沉淀的,所以缸里还是一片黑沉。虽然以她的目力看不到缸底的情况,但偶尔会有一两只小蝌蚪游到上面来。 她就说嘛,这老妖怪惯会骗人,他的血哪里是毒药,明明是补药才对嘛。只是不知道这些蝌蚪既然没死,又为什么没有和她一样变人呢? 她想了想,觉得是对方品种太低端,没办法和自己这只美猫相提并论。 身旁站着的老妖怪看水缸看得好投入,猫脑袋歪了歪,“喵?”【你在看什么?】 “看变化。” “喵。”【哦】 她转回脑袋,突然猫眼一圆,“喵?”【你能听懂主子说话了?】 老妖怪看她一眼,视线又转回水缸。 猫看了一会儿,感觉无聊,便跳下水缸自去玩耍了。 节假一过,学堂里又恢复了生机,猫闲时便趴在窗台上,一边享受着微风徐徐,一边跟着小稚童们学些之乎者也。 这日小稚童们摇头晃脑地吟诗,一副副稚嫩面孔故作古板严肃,偏偏画面效果感染力极强,连猫脑袋也不自觉地跟着轻晃起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摇头晃脑的猫,一不知觉地就吐出了人言。 猫语轻细,淹没在小稚童的朗诵声里,无人注意,只唯独那讲案上端坐的夫子,不经意地朝窗台瞥了一眼。 闭着眼睛的白猫,正忘情地念着诗。忽地四肢一轻,她睁眼,诶?他怎么主动抱猫了? “喵?”【你抱我干嘛?】 “喵?”【我准许你抱了吗?】 “喵?”【你上课竟然还妄想偷懒撸猫?】 猫嘴巴被捏住,“聒噪。” 阴黎被捂嘴一上午,要不是怕打扰到小稚童们学习,她一定把这个臭老妖怪抓个稀巴烂! 小稚童们下学回家,她从老妖怪的怀里挣出来,愤怒至极,“喵喵喵喵喵!!!” 还不待她恶语控诉,那臭老妖怪平淡起身,徒留一个清瘦背影。 猫捂着心脏,仰躺在课桌上,气煞…我也… 又过了几日,蚕豆成熟,先前送鸡的小稚童带来一筐蚕豆。 郁普生坐在竹下剥豆,突然打正堂里蹿出一只白猫来。 那猫直直撞进他怀里,撞了个满怀,打翻一筐豆子。 “老妖怪!我我我会说人话了诶!” 敢情这蠢猫到现在才发现。 蠢猫的爪子愈加厉害了,郁普生将她从胸口拉下来,又一件衣衫起了毛刺。 剥好的蚕豆撒落一地,本是清新的淡绿色,却无端惹了黑灰,粒粒饱满就这么埋汰在了地上。 许是知道自己惹了祸,那猫不动不闹,倒是难得地顺眼。 郁普生弯腰捡豆,猫也热心肠起来。惯会帮倒忙的猫,猫爪一刨,扬起土来将豆子掩埋,更甚好好的豆子被她给抓烂。 郁普生揪着她的后颈子将她提溜到一边,“为何叫我老妖怪?” 猫张口就来,“你活了这么久不是老妖怪是什么?” 豆子还未捡完,他直起身看她,“活了多久?” 猫看他眼神危险,突然警觉,理直气壮道,“比猫久!就是老妖怪!” 他未语,不知是信还是未信,只是再次弯下了腰,复又开始捡起了豆子。 猫拍干净爪子,一溜烟地跑不见。 自从知道自己会说人话后,猫更加地缠人了。倒还记得学堂上午有学的时候,要隐藏好自己的新本领,但一旦小稚童下学回家,院子里就迎来了灾难。 那日吃完蚕豆,猫许是尝到了鲜,一发不可收拾地吵着闹着要吃许多好吃的。 猫先是控诉老妖怪不给她鱼吃,待郁普生无视她后,就打起了院里现有资源的主意。 院里那丛方竹,雨过之后冒出好些笋来。猫每日在院中疯玩,自是注意到了那些破土而出的“美味”。 她为着笋,再次缠上了郁普生,纠缠无果,直接先斩后奏地将笋从土里刨将出来。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她一顿霍霍,直接把人家的精神食粮祸害了个光光。 那锋利的猫爪子,真真是让人恼火。 一盘清炒笋片上桌,本以为猫吃完,怎么都该消停了,哪成想反倒惯出一张贪吃嘴来。 郁普生收拾着院里方竹笋的后事,任由猫扒在他后背上撒泼耍赖。 猫说:“昨天小稚童都吃糖葫芦了,我也要吃。” 郁普生将被刨断的笋头用土掩埋,“那下次你缠子泓,让他分给你吃一点。” “我不!主子才不吃人家吃剩的。” 郁普生不说话了,专心弄手头的活。 猫郁闷极了,“你当了猫的铲屎官就要对猫负责,你这样是缺乏猫道主义精神的,你这样是不讨猫喜欢的。” 郁普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嗯。” “……”猫一气之下抓烂他又一件衣裳。 糖葫芦风波过去,过了两日又掀起一阵红烧肉风波来,这下郁普生连讲学上课都没得了清净。 那猫倒不出声打扰,可却无声胜有声。 她绕着他的脚来来回回地转,时而还在他两腿之间穿梭来去,似乎游戏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小稚童们下学回家,郁普生提着猫扔到院外,那猫紧扒着他凄厉悲叫,“你要弃猫!你竟然要弃猫呜呜呜……枉我把你看作主子的唯一呜呜呜……” 他反手关上院门,“你的唯一是红烧肉。” 以为风波总会告一段落,但那猫脸皮忒厚,被弃了一次,郁闷一时,隔天又没事猫一样回了小院。 猫依旧没有放弃她的红烧肉,只是改了策略——佯装忧郁。 猫再次失算,这个方法既不奏效又甚是煎熬。生性好动的猫硬要装成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你说煎熬不煎熬!她装得认真,忧郁可怜,无奈老妖怪嗤之以鼻。 此计,败。 连连受挫的猫开始思考,当猫懂得思考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只猫了,她是一只会思考的猫。 老妖怪有弱点吗? 似乎……没有。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何处下手? 猫爪子托着猫脑袋,老妖怪……似乎喜欢清静? 思考完的猫,打算投其所好了。 是以,郁普生突然发现,自己坐在桌案前批改作业的时候,猫守在一边;给院里菜圃锄草的时候,猫还守在一边;怎么他坐着听风时,猫依旧守在一边? ……就连他进盥洗室更衣时,猫都要守在一边??? 这猫不再吵闹,也不围着他乱绕,安静懂事得仿若一个乖宝宝??? 总之,无论他做什么去哪里,他的视线范围内总有一只安静守候、状似深情的……猫。 平日里,那猫总免不了跑出院子疯玩一通,不到饭点不会回来,至多遇上下雨天才勉强肯安分一星半点。 猫的存在感突然就强烈了起来,习惯了独处的老妖怪表示很不习惯。 老妖怪终于忍无可忍时,声音是愈加没有情绪的平淡,里边内涵经不起仔细揣摩,统共六个字,“不准再跟着我。” 本以为投其所好会有所感动,却万万没想到反而遭了讨厌,猫是真的委屈,胡子都蔫耷了下来,“老妖怪,我想吃红烧肉。” “没钱。” “你骗人!你装穷!” 他转头看她一眼,“何以见得?” 不得不说,再蠢的猫也还是有智商闪光的时刻,“我抓坏了你那么多衣服,你却从未打过补丁,起了毛刺的衣服你都不肯再穿,身上穿的永远都是新的好的。” 他摸了摸她的猫脑袋,声音平平淡淡又透露着些许理所当然,“就是因为你抓坏我太多衣服,哪里还有吃红烧肉的钱。” 猫:“……” 猫不再缠人了,自以为症结在“穷”之一字上。 这日,郁普生准备好猫的晚饭,却迟迟不见猫的影子。 面前小碟里装着荷包蛋,他吃完他那份晚饭也没起身收碗。面汤早已冷掉,那荷包蛋不再滑嫩。 天边绯红时刻,猫终于踏着七彩祥云姗姗来迟。 她跳上石桌,将口中金砖吐到老妖怪的面前。 “红烧肉哦。”她隐隐得意,饿极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蛋。 “哪里来的?” “捡的呀~”猫脸无辜。 郁普生拿起金砖端详,李记钱庄的刻印赫然在上,“大户人家的库房里捡的?” 猫语气飘忽,“这是我的红烧肉。” 他点点头,后又望了望天,“今晚有雷雨。” 猫想,这关她什么事。 ※※※※※※※※※※※※※※※※※※※※ 郁普生:我今天话太多了,感觉崩人设了…… 作者:不,你是因为话太少崩了人设。 阴黎:他今天没有说“再跟着剐你皮”诶! 郁普生6 吃过晚饭,阴黎自去休息。 为那金砖,她跑了几乎半大个姑苏城,实在累的慌。 平日晚饭后她定是要在院里娱乐玩耍一番的,此时却斜身一躺,缩进窝里就没了动静,累得抬不起爪子。 她本就回来得晚,躺下没几个呼吸天色就黑尽了。夜色浓浓正好睡觉,偏那老妖怪在偏堂看书,一豆烛火摇啊摇地非要透过窗子跑到她猫窝这边来,真是让猫没个清净。 等那烛光终于熄下去后,猫翻了个身,将猫脸埋进毛绒绒的肚子里便酣睡过去了。 待到后半夜,忽地下起暴雨来,砸在廊前噼里啪啦好不壮大。 猫是惯不喜欢下雨的,被雨声吵醒,她迷瞪着眼,这雨这么大,应该下不到清晨,天水便要落尽吧?一直下,明天可不好出去玩的。 她翻身打了个哈欠,心想老妖怪还会看天呢,说下雨就下雨,还算有点用处。 猫在自己的肚皮上擂了擂脸,正要再睡去,“哐嚓”好大一个雷砸下来。 惨亮的闪电比雷声先行,照得这方寸小院异常明亮,明亮一瞬后,天地重回黑暗和静默,震撼却依旧停留在猫的心间。 猫的脑袋一阵空白,缓了一瞬,那噼里啪啦的雨声才重新被耳朵听见。 半炸的毛随着雷声的消退而顺贴了回来,阴黎从猫窝里出来,正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睡觉,又一道惊白的闪电照亮她一张恐惧的猫脸,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她跟前的火花一同炸下,炸得廊下一片焦黑。 猫后知后觉,尖叫一声,炸跳起半米多高,刚顺贴下来的毛像刺猬一样支棱开,还不待她落地,又一个焦雷炸在她脚边。 猫疯狂尖叫,撒开腿地朝偏堂后的卧房跑,偏偏那雷像是活的一般,她往哪边跑,它就往哪里落,一阵上窜下跳后,待她扑到郁普生床头时,已是吃了好几个闷雷。 余怕未散,猫已是泪流满面四肢发颤,“呜呜呜呜老妖怪救命……” 许是大善人福泽深厚,连这惊雷都不敢来他身边放肆,房外已是一片祥和,连雨声都已不见。 阴黎往他被褥里拱,只觉他身上满是心安的味道,而外头则充满了随时可能变成焦糊猫的危险。 被褥里安全得仿若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他身上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温暖。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得到了放松,猫却突然就崩溃了,惊天地泣鬼神地嚎哭。 郁普生原在雷响时便已醒来,白猫蹿上他床头的时候,甚至还勾拽到他些许头发。脖颈处全是水意,耳边的嚎啕竟然比刚才的惊雷还要刺耳朵……这猫也太好哭了点。 “老妖怪呜呜呜……” 猫还在往他身上拱,似是要拱到他肉里去才觉得安全。他抬手随意地摸了她两下,就听她好不委屈地控诉,“那雷盯着我炸,它想把猫炸糊……怎么能把猫炸糊呢?你肯定第一不同意呜呜呜” 郁普生:“……” 脖子上的水渍越加汹涌,他想提溜开她,却蛮劲儿巧劲儿都试过了也奈何不了她,“松开,雷已经停了。” 猫瓮声瓮气,“它待会还要来……” “这不是你扒着我的理由。” 她又开始嚎哭,“你不能见猫不救,我可是你唯一的主子,哇呜呜……” 他按住她的嘴巴,“你太吵了。” 她趴在他胸口上,愈加委屈,“是不是因为我偷了东西,那雷才跟着我追?”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不大在意地“嗯”了一声。那猫小声轻言,“我明天把金子还回去,不要再炸我了。” 真蠢。 …… 学堂有课的时候,郁普生一向起得早。 晓色未出,他便睁了眼,实则醒得比平日还早了些。 身体有些异样,似是受到了沉重压迫,他低头一看,胸口趴着的可不正是那个及其特别的雪色的脑袋! ——不是猫脑袋,是猫妖脑袋。 那猫妖睡得太熟又扒他太紧,身上不着寸缕不说,发现他要起身她竟还不满,越发地紧搂着他,双腿更是趁机挤进他两腿之间。 清冷寡淡的老妖怪头一次露出皱眉的表情。 他掀被子连同她一起掀翻,睡得不知人事的女猫妖凭着本能不满地呜咽了声,夹紧被子还打起了小呼,只是那一片雪背甚是扎眼。 郁普生拿上衣物,不待穿整妥当便出了房间。 猫醒来时已经太阳晒了猫屁股了,昨夜一袭大雨,今日竟是晴空万里无云。 她钻出被子,迈着小毛腿,去找最能带给猫安全感的男人。 正堂里正在讲学,她跳上讲案,就有不专心的小稚童将注意力倾斜了过来,待接到夫子的警示视线后,忙把头又低回手中的课本去。 郁普生拍了拍猫屁股,“灶房有早饭,去吃。” 阴黎拱了拱他的胸膛口,撒娇地叫唤了两声。 猫狼吞虎咽地吃早饭,忙不迭地叼着金砖往城里奔去,一路不停歇。回来时是正午时分,一进小院就往灶房跑,太渴了。 小稚童们已经下学回家,猫从灶房出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郁普生。找不着人,她倒也不算太心慌,毕竟金子已经还回去了,天上的雷可没理由再追着猫打了,再追着猫打就忒不要脸了。 她跳上院里那口水缸,缸里的水不知什么被老妖怪换了,清澈见底,缸里的蝌蚪比之前大了一圈,尾巴也短了一截。 院门传来声响,白猫转头,清瘦的男人手里提了块猪肉缓步而来。 猫眼微睁,猫大喝一声,“红烧肉!” 守在锅边的猫可感动了,臭老妖怪从此成了好老妖怪,猫发誓从此要做一只善良诚实的猫! 红烧肉被端上桌,她忍了两忍,终是猫爪一推,“铲屎官先吃。” 对面的人夹起碗里的面,轻摇了头,“自己吃。” 可以独享一大盘红烧肉,猫就更加感动了。她跳到郁普生怀里,表达亲热的方式从拱他便成了舔他,但没舔两下就被对方揪住,提溜到了石桌上,那平淡至极地声音叮嘱她赶紧吃肉。 猫猜老妖怪肯定是害羞了。 心里留下了打雷后遗症的猫,晚上试图继续和铲屎官一起睡,不成想却被严词拒绝了。 猫哭,猫说她怕雷。 郁普生毫无恻隐之心,第六次将她扔下床,“今晚不会打雷。” 她再次爬上床,“猫有了心理阴影,你不能这样对猫,合格的铲屎官还要照顾猫的心情!” 一个往床上爬,一个往床下扔,往复十来次,但任她百般纠缠,不准上床还是不准上床。 一人一猫僵持不下,最后真是没办法,郁普生只得把正堂廊下的猫窝搬进卧房来,这才算叫猫消停。 夜半,郁普生似有所感地睁眼。 地上的猫窝早已打翻,满头雪丝的猫妖蜷在地上好不难看。地上冰凉,她倒依旧睡得自若,怀里抱着自己窝,呼噜打得轻而绵长。 郁普生眼不见为净,背过身将脸朝向墙面。天色晓亮后,他掀被起床,穿好鞋将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原形的白猫提溜回猫窝。 睡得还熟的猫不高兴地蹬了两下腿,眼睛都没有睁开又为何知道是他?她嘴里哼唧两声,“老妖怪你干嘛呀?” 学堂里小稚童们又开始吟诗了,终于睡醒的白猫也不去寻那讲学的铲屎官。已经有两日没出门疯玩了,她心下早已按捺不住,吃过早饭便跑出了小院。 待得她正午回来时,石桌上只留了饭,却不见人。虽觉稀奇,但她也没甚在意,填饱肚子就又跑出去玩去了。 夜幕降临,郁普生端坐窗前看书,桌案上突然跳来一只白猫,那猫过分热情,跑过来时带起的劲风差点熄灭了他的灯烛。 下巴上又是一阵黏腻湿漉,“老妖怪你怎么这么好,竟然给我买了床!” 他提溜开她,“以后不要舔我。” 猫脑袋歪了歪,“这么害羞?” “是不喜欢。” “……”一阵惊天动地的猫哭,她爪子乱刨,“你否定了猫的一生,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挣扎气愤地样子仿若下一秒就要去撞墙,郁普生却直接将她扔到窗外,一语点破,“活着还有红烧肉。” 窗台挡住了矮猫,看不见身影,那一声愤恨嫉语却越飘越远,“哼,只是偶尔有!” 郁普生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真是不知足的猫,不过只要不再缠人怎样都好。 这日夜半,郁普生又要出门,猫死乞白赖非要跟着他,“剐皮就剐皮!你不准离开猫,没有你猫睡不着!” 他将猫爪子拉下来,一路的“呲啦”声,灰白外衫从领口到腰间整整齐齐地豁口,他捏住她四个爪子,“偶尔熬个夜,并无大碍。” 意思是,你可以等我回来再睡。 猫不依,“你绝情!你无理取闹!美猫不可以长黑眼圈,美猫不想变熊猫。” 再冷清的老妖怪也不得不说,“你太烦了,速速离开。” 猫大哭,“猫这么在意你,你竟然嫌猫烦,你否定了——” “你否定了猫的一生。” 她瞪眼,“你干嘛抢我台词?!” “缠人的猫不逗人喜欢。” 她猫脸一跨,知他说的是心里话,屁股一扭,背对他坐着,再小声的嘀咕也还是掩盖不了受伤的意味,“谁稀罕你的喜欢……” 郁普生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夜色下只有一个白色的大致虚影,但以他的目力却毫不费力就能看清那猫抽泣时绒毛的抖动。 他不带情绪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这猫真是……太好哭了。 披着一身晨雾回归,小院里却不见猫的踪影,学堂下学后,郁普生又去提了半斤猪肉,一顿处理,端上桌时却无馋猫闻风而动。 许是这肉烧得不够香,他心想。 晚间,郁普生躺上床,觉得这猫不仅缠人好哭,连脾性也大……不过一晚抵一晚,他缺席一晚,她也缺席一晚,还算公平。 ※※※※※※※※※※※※※※※※※※※※ 阴黎:你得罪猫了,猫要离家出走。 郁普生:赶紧的。 郁普生7 郁普生做好早饭,仍不见猫来。 他想这猫大抵是不会回来了,于是面不改色地将多余的食物解决掉,收拾了碗筷后去正堂预备今日的早读。 小稚童们三两结伴儿地进来,郎朗的读书声叫醒了屋檐上的小雀,惊起一阵扑翅。 春光正好,院里却太过静态,平日该有一只猫在竹丛下打滚嬉戏才是。 下学后,郁普生收齐学生的作业往偏堂走,子泓却支吾地叫住了他。 小稚童满脸渴求,“夫子,小白昨日跑到了我家,学生可不可以多留它住几天?学生实在很喜欢它……” 小白就是一众小稚童给阴黎起的名字。 郁普生看着面前脸微红的学生,疑心他见过那猫的人形,他想要不是那猫身上沾了自己的因果,别说多留几天,送给你都可以。 “你脸红什么?” “啊?”小稚童摸了摸脸,“许是不要意思向夫子借走心爱之物吧。” 郁普生面无表情,“那猫如何谈得上心爱之物?且你上回询要吃食时可不曾脸红。” 原来在老妖怪的心里,那猫和一顿饭无甚区别。 子泓挠了挠头,不知道一向大度的夫子为何会在这种小事上逼问不休,他苦恼地思索答案,不太确定道,“许是小白很有灵性,学生怜爱之,所以学生脸红?” 小稚童也是冤枉,他自己还不知自己是个敏感肌,学间和一众小同窗在院里奔跑了一阵,春日的太阳一晒,这脸上的红晕就没再消下来了,偏生又被夫子逮到当成了把柄,苦苦逼问成这样。 郁普生也是,人家心里明明没鬼,却硬要逼着人家承认心里有鬼……唉,做学生的,真真好不可怜。 夫子严厉着一张脸,“那猫如何对你?可有反常?” 小稚童更摸不着头脑了,“若说反常,小白似乎比一般猫要聪明许多,像是听得懂学生说话一样,学生给它肉吃它还会撒娇,昨天舔了学生一脸口水,还怪痒痒,咯咯咯……” 小稚童笑起来天真烂漫,面前的夫子却更加的面无表情,“几天?” “什、什么?”笑声被打断,话题转得太突然,小稚童没弄明白。 “你要多留她几天?” 子泓一听,以为夫子已然答允,心下立即乐开了花,“学生想留小白多玩三日!” 郁普生一点头,却道,“人猫殊途,吃过晚饭便把她送回来。” 子泓:“……” 今日的夫子不像夫子qaq…… 夫子之命不可抗,小稚童沮丧地回了家,白猫趴在屋檐上晒太阳,见他回来,“喵”叫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以为她会热情地跑下去迎接新的铲屎官?错了错了,这猫太过骄傲,小小稚童在猫心里仅是一张粮票。 吃过午饭,子泓抱着白猫依依不舍,“小白,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张大娘给你做。” 阴黎懒洋洋地待在他怀里,听到这个问题还是对他很满意的,不过却只是可有可无地“喵”了一声。 毕竟小稚童听不懂喵语,她想自己回答了也是浪费口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小稚童家伙食开得够好,想来猫的晚饭是不会差滴。 子泓撸着猫,小小年纪硬是哀伤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夫子跟我说晚上就得把你给送回去,小白,我可真舍不得你啊。” “喵?!”阴黎听闻直接炸了。 【这臭老妖怪竟然歹毒如斯?竟然釜底抽薪断我下半辈子的食路、毁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嘚!天杀的老妖怪,岂有此理!】 她跳下地,臭老妖怪,猫要找他理论去! 怀里的猫突然就蹿了出去,子泓不知它所想,担心它跑不见后,自己无法向夫子交代,于是赶紧追了出去。 他一路疾跑,艰难地跟上那快如闪电的白影,待发现白猫一个纵跳,跳进学堂小院后,他不由得心情郁郁,“看来小白也很想念夫子啊……” 郁叹完,懂礼的小稚童驻停在小院门口,竟没进院与夫子打招呼便折返回了家,更甚,当晚连饭都少吃了一碗。 唉,这猫无意间竟还成了芳心纵火犯。 阴黎愤慨疾奔,跳进小院时,郁普生正在侍弄院里的小菜圃。 菜圃里种着几窝玉米,现已经长到了一尺多高。剩下的多是一些小青菜,绿油油的样子好不喜人,已经长成,可随吃随摘。 猫从院墙跳下来,还未蹿到男人跟前便愤慨大骂起来,字字句句都带着“臭老妖怪”! 郁普生回过头,倒还淡定,“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猫几步冲上前,跳起抓住他的衣襟,“你个臭老妖怪,你自己不负责任还不许猫重新找个负责任的铲屎官吗?是你先抛弃了猫,又不是猫抛弃了你,你到底有没有搞错!你还仗势欺猫,毁我幸福!我就不回来,我凭什么回来,我看到你这张脸我就生气!” 郁普生抬手就捏住她的猫嘴巴,“你实在是聒噪。” 他试图把她放下来,“灶房有红烧肉。”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猫更来气,她顿顿有肉的日子就被他这么给毁了!她当即挣开他,爪子一挥就刨了他一道,“谁稀罕你的红烧肉!” 猫落地,男人那双修长的手,左手背上已然一道爪痕,已是皮开肉绽,大片浓血滴落到地上,顷刻间满院甜香。 猫酥得站不住脚,片刻后惊惧后退,“我我我……你你…你要打猫吗?” 这猫诶,实打实的闯祸精,有胆子抓人又没胆子挨打,你倒是做条好汉猫啊,别给猫族蒙羞! 这血……其实金贵着呢。 郁普生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眼里却藏有雷霆万钧,猫扑簌簌地发起抖来,片刻后哭开,“哇——明明是你的错,不是猫的错,你这么看猫干什么……” 哭声一如既往地惊天动地,郁普生听得只想蒙耳朵,他撩起衣摆按住伤口,好在没两息血就止住了。 他提溜起猫,耳提面令,“绝无下次,再伤人便剁了你这爪子。” 听到不会被惩罚,猫松懈了神。抵御不了这浓郁的甜香,她忽又大着胆子主动扒拉住他,倒是记得将爪子缩回肉垫里,“老妖怪你还在流血吗?要不我给你舔干净吧?” 郁普生盯着手里这张略显荡漾的猫脸,“你似乎很喜欢我这血。” 甜香让猫的脑子都不会转了,她深吸一口气,诚实点头,“香啊——~~” 他将她放下,“你真是个怪物。” 猫心说你才是怪物呢,但她已然上头,四肢发软得走不了路,只好扒拉住他,屈尊道歉,“老妖怪你抱抱我,我错了,我不该刨你。”可谁让你这么讨厌呢。 他提溜起她,抱在怀里往回走,像是听到了她心里话,“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罪有应得。” 受伤的手背就在猫的鼻尖,猫已熏然,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是啊,我们扯平了……” 郁普生不置可否,回到卧房后将她放到猫的床上,随后找出纱布来给自己包扎,顺带换下染血的外衫。 那外衫一被换下就被猫夺了去,迫不及待地盖在脸上,那模样活像什么不明癖好的变态。 郁普生收拾妥当,趁她恍惚,继续审问她,“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猫理所当然,“小稚童那啊?” “子泓床上?” 猫点头。 老妖怪脸色凝重,“人妖殊途,你好自为之。” 猫: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 晚间郁普生难得地失了眠,猫床上的猫妖睡得一昧地熟,睡觉时也总是不盖好被子,偏偏要用来夹着。 目力好竟也成了一种烦恼,他下床将猫的被子扯过,展开铺平后重新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避免春光外露。 这猫妖睡熟后总会不知觉得变人,郁普生在她床头站了会儿,心里隐隐有些不愉,大约是觉得这猫成了烫手山芋。 他未细想这心中不愉,若是略微细想…… 再说一道,这猫性子骄傲,虽说确实睡了小稚童的床,但她又哪肯和别人共用一个窝。 ※※※※※※※※※※※※※※※※※※※※ 比较短小,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 郁普生8 这猫把人家刨了一道,也不好意思再生人家的气了。只是每每学间休息时,猫总会趁机纠缠一番,对着子泓小稚童一顿撒娇卖萌,什么目的?姑且给猫留一些尊严,不与言明。 子泓总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在做什么极不道德的事。他每每趁学间空闲投喂小白时,夫子总会沉默地投来视线,虽然并未明言反对,但那眼神不可细究! 否则他便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有违常伦的事?按理说他只是喂个猫……不至于吧? 最后子泓小稚童把这归结于夫子不喜别人觊觎他的猫。 …… 小院水缸里的蝌蚪变成青蛙离开了,水面上的碧绿莲叶舒展开来已经盖住了整个水面。 郁普生正在修葺房屋。 屋顶的瓦原本码放地鳞次栉比、整整齐齐,但自猫来后,许多瓦片都移了位。那猫三不五时就要跑上房顶玩耍嬉戏,房顶的瓦实在经不起她折腾,一到下雨天,总有两三处滴滴答答地漏雨。 将几个漏雨点补盖仔细,郁普生顺着梯子下到小院,脚还没踩实在,未见猫影,先闻猫哭。 他将梯子收好,站在院门正中负手等待,心忖这猫太不讲究,光天化日怎可发出人的哭声。 正想着,一个白影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紧接着极速冲他奔来。 他抬手接住,只见猫脸似乎肿大了一圈?这由不说,雪白的猫毛上粘满了鬼针草,间或还有几颗苍耳。 “老妖怪呜呜呜……” 不待他问,这猫就痛哭流涕将悲惨遭遇一一抖落出来。 他听闻后得出结论,“你去偷吃蜂蜜了?” 猫哇哇大哭,“我没有,才没有,它们主动蛰我的!” 郁普生点头,看来是偷吃未果。估计身上粘的这些个小种子也是被蜜蜂追得慌不择路才粘上的。 他刚搞清楚来龙去脉,就听怀里的猫呜咽着叫疼,“老妖怪,你再让我舔口血吧,我就要死了唧唧……” 老妖怪槽多无口,“我的血轻易喝不得。” “你骗人!”猫认定他是见死不救,一边骂他没良心,一边又死乞白赖地哀求。 “舔口血舔口血嘛……我好疼真的好疼……” 应该是很疼的,毕竟猫肿着一张脸,说话都囫囵了,郁普生摸了摸她头顶的毛,“我带你去看郎中。” 猫自觉已经放低了态度,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便有些生气,“你假惺惺!明明给我舔口血就能治病,你偏不愿意!” “你个臭老妖怪,你不配得到猫,猫要和你分道扬镳!”她说着就要挣开他蹦到地上,却突然被捏住了四只爪子,倒吊着悬空。 猫觉得脸面尽失,好生来气,不由得咆哮,“你捏猪仔呢你——!” “说了带你去看郎中,别乱动。” 见猫不听劝,郁普生抬手往她被蛰的猫脸上轻轻一摁,猫立刻痛得尖叫,又憋屈又委屈,还夹杂着遇人不淑的悔恨,“你竟然趁我病要我命,你太歹毒了你呜呜呜……” 他不再言语,提着她往城里去,路上叮嘱道,“做猫休要口吐人言,否则等着被人抓去火刑。” 猫嘶他两声,正想继续顶撞,却两眼一花休克了过去。 郁普生低头看了一眼,不言不语地加快了脚程。 被蜜蜂蛰是常有的事,为这类小病问诊的人虽不及为风寒腹泻寻医的人那样普遍频繁,但好在现成的配方药是不缺的。 到了医馆,由郎中兑了药丸掰开猫嘴和水服下,这给猫看病老郎中也还是头一次。 他另开了几副药交与郁普生,也同对待病人一样仔细对待这病猫,谆谆叮嘱,“这个煮水用来泡澡,这个泡完澡后外敷。这猫除了脸被蛰到外,身上应当还有其他地方也被蛰了,回去仔细检查检查。现下还没转醒,但已无大碍。” 郁普生向郎中道了谢,付过诊金和药钱后带着猫回了家。 他抱着猫,在灶房生了火,掺下一锅水,将买回来的药包扔进水里,谨遵医嘱等水沸腾后又多煮了两刻钟。 将猫的洗澡水倒进浴盆,郁普生挽好袖子,冷白的手背上仅剩一道浅淡的爪痕。 他将猫放进盆中,一手托着猫脑袋不至于让她猫嘴里灌了水,一手仔细搜寻她身上被蛰出来的肿包。 他耐心翻找,找出一处便记下一处,确定没有遗漏后,猫也已经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了,可以捞起来了。 他找了干汗巾将猫擦干。那些埋在猫毛里的鬼针草难以清理干净,加上猫毛过长不好敷药,郁普生就拿了剪刀将猫身上肿包周围的毛都给剪了掉,然后仔仔细细地将褐色的药膏对应着部位敷上去。 等他伺候完这病猫,天色已经昏暗了,他将猫放到床上,而后去给自己煮晚食。 猫是第二天才悠悠转醒的,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好疼好饿”,郁普生正在给她敷第二遍药,敷完便去给她做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猫只负责了张嘴,待填饱了空空的肚子,她却扒着郁普生不放,连人家要去讲学都不让。 郁普生不想再毁坏一件衣裳,他捏着猫爪子,“昨日是哪只猫说要和我分道扬镳来着?” 猫又开始哭,“猫生病了,猫需要人文关怀,猫不想一只猫待着,猫可以等病好了再和你分道扬镳,唧——” “……你那叫用完便扔知恩不报。” 拿猫没办法,郁普生只好把猫抱上讲堂,但也严厉嘱咐,不许她出声打扰。 猫哪里还有力气调皮,整个上午都是昏沉欲睡,窝在他怀里一动也没动。 小稚童们见夫子抱着猫讲学,心下惊奇,尤其那猫一副精神怏怏、全身褐斑好不难看的样子。 众稚童虽想询问一二,但俱因畏怯夫子,一个两个都将疑惑埋在了肚子里,认真读书才是正经。 好不容易挨到了学间,终于有小稚童忍不住了,这其中属子泓最关心猫的情况,加之他素来大方,众人便“举荐”了他出去,由他出头替大家打探情况。 子泓原还给猫带了好吃的,但猫被夫子抱在怀里,他也不敢拿出来投喂。 他上到讲堂,“夫子,小白怎么了?” ——“无碍,被蜂蛰了。” 一众小稚童哗然,有嘲笑猫蠢的,也有可怜猫惨的,还有好奇猫身上东一块儿西一块儿敷的泥到底是什么的…… 郁普生抱着猫,被一众稚童围了个水泄不通,怀里这猫刚睡着不久,许是稚童们太过吵闹,她不安地动了动,郁普生一挥手便将稚童们赶去院里了。 晚上郁普生又给猫洗了一道澡,第三次敷上药,到第二天,猫明显精神了些,至少不会缠着非要他抱了。 正堂里面正在讲学,廊下卧着的猫不知哪根筋抽了,突然跑到院里的水缸去照镜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泓,专心。” 小稚童将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却是一脸焦急,“夫子,小白它投水自尽了!” 郁普生:“……” 正堂里的稚童们再次哗然,纷纷站起身往窗外看,不休地拉着子泓问,“哪里,在哪里?” “肃静,都坐下。”郁普生已然看清水缸里浮浮沉沉的猫脑袋,他让稚童们等在正堂不要随意走动后,疾步出了堂屋。 待近了水缸,他一把将猫提起,正想斥她胡闹,却见那双异色眼睛水润盈盈,分明是在掉泪的模样。 郁普生:“……” 猫被提着,既不挣扎也不说话。 郁普生心忖她这么跳脱的性子是怎么做到的只哭不嚎?莫非真是有什么伤心事竟伤心到了如此?看着倒真像一副不想活命了的样子。 他挽起衣摆将她裹上,好在已是下学时间,让稚童们早半刻钟回家也不太要紧。 可以提前下学,大部分稚童们欢天喜地,也有一部分像子泓一样忧心白猫迟迟不肯离去。 郁普生宽慰了两句,半推半赶地将人劝走。 院里只剩一人一猫后,他抱着猫回到卧房,将她仔细擦干。发现那眼泪一个劲儿地留不尽,他不由得疑惑,“你为何事想不开?” 阴黎趴在汗巾上,哽咽不已,“我好难看,我要洗澡,我不要擦这个药。” 男人不能理解,“你这是讳疾忌医?” “我要洗澡,我好难看,我不要擦这个药呜呜呜……” 爱美的猫将猫脸埋到汗巾里,已是难受到了极点。 郁普生没办法,只得用药包烧了水,将她身上的药膏洗干净。洗完澡他给她擦毛的时候,那猫眼睛虽然依旧水汪汪,但好在没得再哭。 被蛰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但没了黏腻的药膏,猫感到无膏一身轻。 “我要去照镜子。”猫说。 尚不知关键的男人抱着猫就往外走,待得到了水缸处,将她放到缸弦上。 猫垂头望了水面,下一秒却难以置信地转回头,浑身发抖地盯住他,一声破天的尖叫,“我的毛呢——!!!” 郁普生:“……” ※※※※※※※※※※※※※※※※※※※※ 阴黎:我要鲨了你!!! 郁普生:为何? 作者:老妖怪你没救了,单身吧。 郁普生9 爱美的猫成了一只赖毛猫,身上的毛一些长一些短,短的地方短得快要贴近皮肉。 接受不能,猫已经快要哭死了,尤其第二天被几个小稚童嘲笑说她很丑。 郁普生也是心烦,他好心给她上药治病,反倒遭了埋怨,甚至于不只是埋怨,猫恨他都快赶上杀父仇人了。 如果说之前跳水缸还是为了将身上的药膏洗尽,那现在,猫就真是生了想寻短见的冲动了。 她在廊下搭了根绳子,猫脑袋往上一套便要上吊,恰巧郁普生从偏堂出来,见状忙提着猫脖子将她取下来。 猫自尽不成还耍起了脾气,呜呜咽咽地挣扎反抗,偏生是真的伤心,并非作态,简直叫人没办法出言训责。 猫在怀里哭得抽搐,郁普生抱着她坐到廊下,“你这脾性太过古怪,何至于此。” 视美如命的猫沙哑着声音,“猫不漂亮了,猫还活着干嘛……都怪你,都怪你!” “为何怪我,是你自己要偷吃蜂蜜,既不怪我,也不能怪蜜蜂,你这猫应当学会自省。” 男人还不知在雌性生物面前是讲不得道理的,当下猫一听他这话便愤恨得想要挠人,只不过郁普生吃过一次猫爪的亏,在猫情绪激动的时刻便也防备着她。 他捏住猫的爪子,严厉道,“上回便和你说过不可伤人,你若再犯错,当知会有什么惩罚。” 猫挣扎不休,“剁爪就剁爪,反正我已经这么难看了,还要爪子干嘛!” 郁普生从未见过如此难带的学生,不禁有些头疼,“你到底怎样才能消气?” 此话一出,便是承认自己有错了。 或许是开了第一句的口,后边的话倒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是我不对,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便擅自做主将你的毛剪了,但事出无奈,虽然在你看来剪毛是下下策,但在我看来无关紧要,何况你并未告诉我你将你的毛看得如此重要。我如是这般说来,你应当体恤于我,不可再任性。” 猫还在强词夺理,“哪只猫不在意自己的毛,你就是个不合格的铲屎官!” “事实上……别的猫虽然在意自己的毛,但不至于像你这样。” “你又知道!” “我确实知道。” 顺毛失败。 郁普生看着怀里气得快要原地晕厥的猫,摸了摸她的猫脑袋,“你究竟怎样才能正常一点?” 猫又开始跳脚,“谁不正常了?啊?谁不正常了?你个臭老妖怪,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你究竟怎样才能不再生气?” “你把我的优雅和美丽还给我我就不生气!我才不要这副又丑又滑稽的样子!” 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几乎什么都懂,但就是不懂女人的心,哪怕阴黎目前还只是一只母猫。 他竟然又试图教育她,“世间万物只有善恶之分,没有美丑之分,你如果是一只良善的猫,不伤人不做恶事,自然就是漂亮的。” “呸!”猫鄙视他,“你这分明就是在夸你自己!” “……这么说倒也是。” 再次顺毛失败。 为了阻止猫自杀,郁普生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生火煮饭也不落下,就连睡觉也破天荒地将她带上了床。 这猫还不知她努力多日的目标终于有实质性进展了,主子终归是会有主子的待遇,看来这是每个铲屎官都避免不了的宿命。 待到半夜猫又变成了人后,郁普生起床点亮了烛,吵闹缠人的猫睡着了倒是一派恬静乖巧。 他用被子将她裹好,然后抱过侧坐在自己腿上,睡着的猫不满地嘟囔了两声,好在依旧没醒。 给人剪头发郁普生是头一次,但想来应当比给猫剪毛要容易。 他咔嚓咔嚓地动剪子,怀里这猫妖却东歪西倒地乱动,等他终于把那一头雪丝修剪得几乎一般整齐时,天色已是破晓,他的膝头、地上也已经铺满了细雪。 他将阴黎从被子里掏出来,放到她自己的床上,然后脱下身上沾满她头发的衣衫,抖落掉被子上的细碎的发,将被套拆下后,又将地上的头发扫到一堆拿出去扔掉……等这一切做完,天都晓亮了。他又赶紧出门买早饭,回来匆匆吃完便去往正堂。 猫醒后,发现自己的猫碟竟然就放在床前。 里面有一只烤乳鸽! 她欢欢喜喜地吃完,舔着爪子不禁心想要是老妖怪能每日贡献一只烤乳鸽给她,那她可以勉强不那么生他的气。 她叼着碗碟准备放到灶房去,忽见地上似乎有什么莹白雪亮的东西,朝阳照进来还会反光。 她俯下身离近了瞧,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怪她蠢,她原只见过一次自己变身后的头发,更熟悉的是她的猫毛,而人类的头发和猫的毛发差距又太大,一时便没认出来。 她疑惑地往外走,走到院儿里时正碰上小稚童们学间放风,先前那几个说她丑的小稚童一见她便围了过来。 阴黎心里记仇,不愿搭理他们,便想转身回房,她因为自己难看就不想出门玩了,因为她害怕被别人看到,被指着说“这猫真丑”。 她身子还没转开,几个小稚童却蹲在她跟前,“小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成怎样了?你们这些小稚儿休想再侮辱猫!】 阴黎转身疾跑,忽听身后,“倒是比昨天好看多了。” “诶,你们说是夫子给她剪的吗?” “我猜是,总不可能是小白自己剪的吧?可如果是夫子剪的,那夫子是不是昨天听到我们说小白丑啊?” “难怪夫子今早看我的眼神感觉不似以往亲和了……” 白猫顿住,转回头,“喵?”【你们几个在说什么?】 我比昨天好看了?阴黎狐疑地往水缸的方向走,待到跟前却没有勇气跳上去,她实在害怕看到自己仍旧一副鬼样子。 她抬起爪子看了看,这毛…… 草!我的毛怎么又变短了!!! 猫脑袋里灵光一闪,她终于搞明白先前看到的白色的细丝是什么了! 这个老妖怪,竟然又动我的毛,猫忍无可忍地转身,准备去找郁普生算账,却又突然刹住车……她憋了憋,心想应该看一眼再去找老妖怪算账。她还是跳上了水缸,却第一时间闭了眼,有些不敢看。 正要睁眼的时候,后脖子突然被提住,臭老妖怪的声音响起来,“你又要跳水缸不成?” 她还没去找他算账呢,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猫嘴一张就要怼他,却突然被捏住嘴,老妖怪轻摇了头,“说猫话。” 原来这老妖怪也有怕的时候,她偏不,“你给我松开!”她说的人话,只可惜猫嘴被捏着,这人话说出来就不像人话了。 “你要干什么?” “干你!” “……”这猫太难管教了。 阴黎一时口误,话已说出去,收不回来,心下别扭,挽回般地“呸”了一声。 郁普生板着脸教训她,“哪怕做猫也得知礼数,这种作态像什么样。” 一旁的小稚童听见夫子教训一只猫,不由得啧啧称奇,甚至还有人问道,“夫子,你是在和小白对话吗?你能听懂它说什么?” 郁普生放下猫,“时间到了,大家回正堂,我们开始讲学了。” 猫恨恨地抓烂他的袖子,让你动我的毛! 小院剩猫一只,风吹过都是孤单可怜的味道,她掉了两颗泪,转头看水里的倒影。好短的毛啊,都露出粉色的皮肤了,衬得那些红肿更明显了,真丑…… 为着这毛,阴黎两天没理郁普生。 这日,她正和老妖怪吃着晚饭,小院竟然上门了不速之客。 是个道士,藏蓝的布袍,头上簪了根竹签,腰间挂着葫芦并一把桃木剑。 院门依旧紧闭着,阴黎都没搞清楚这人怎么进来的,跟阵风一样,无声无息的。 这道士看着比老妖怪老多了,但见了老妖怪首先便是鞠躬一礼。她有些奇怪,但想了一想后就觉得不甚奇怪了,毕竟老妖怪活了这么久嘛,哪怕论辈分也够得上这道士的曾曾曾曾祖辈了。 道士声音中正浑厚,“郁大善人,贫道打扰了。” 阴黎听他自报家门,那一长串什么山什么派什么门第多少代传人……反正很有来头的样子,但她的注意力却全在道士腰间。 那其貌不扬的红色葫芦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她跳下桌,踱到老道士跟前,只听后头的老妖怪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对方的来意。 “这……”老道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贫道是有一事相求,想问郁大善人借两滴元血。” 嗯?阴黎瞅瞅道士又瞅瞅郁普生,借血? 一身短毛的猫伸出爪子拍了拍道士腰间挂着的红葫芦。 红葫芦虽然其貌不扬,郁普生却知晓这葫芦是道士的收妖宝贝。 收妖的东西,讲究轻易是不得让人碰的,更别说妖了。 他看了一眼恭敬垂目毫无厉色的中年道士,微颔首,“随我来吧。” 道士闻言喜不自胜,他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做的是空手而归的准备,来的时候就听观里的前辈说过要想借这血,那比登天还难! 这……怎到了自己这竟如此简单? 郁普生领着道士往偏堂走,阴黎想跟上却被他揪住后脖子拎到了石桌上。 “就在这待着,不要跟着也不要乱跑。” 阴黎猫脸一皱,背过身拿屁股对着他,心想不跟就不跟,谁稀罕跟!等两人一进偏堂,她跳下石桌就往外跑,让我不乱跑我偏乱跑! 猫临走时还不忘叼走吃到一半的晚饭。 这边郁普生带着人进了偏堂,接过道士递来的容器,拉开手腕就着老旧的伤口瘢痕轻轻划了一刀。伤口不深,流了两滴血便直接愈合了。 道士接过小瓶,感激不尽状。 郁普生淡淡地放下袖子,“我这血可会对哪些种物异常有吸引力?” 道士不期他竟然会如此问,心忖这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便认真思索某些可能性,谨慎与他回答道,“若说对谁有吸引力……鬼怪和妖孽应当不至于,他们恐怕怕您这血还来不及。如若是人,是否是知您身份,意图不轨?” 郁普生没有严明到底是人还是妖,只继续道,“她说我这血香。” 道士诧异,“这……想必这人和大善人您多有契合之处……”吧。 契合之处?郁普生想了一瞬,没有答案。 道士再次道谢,临走时忽又回身,“善人您身边那只猫妖……” 郁普生眉头一皱,“不关你事。” 道士陪笑道,“贫道没有别的意思,那猫妖天真烂漫,身上并不带妖孽的煞气,贫道捉妖是捉不到她身上的。不过妖毕竟是妖,继续留她在身边,恐怕会给善人招祸。” “我自会好好管教,不劳操心,不送。” 道士知是惹到他了,表了歉意后,也不再多留。 郁普生10 道士走后,郁普生没找着猫,倒也不太担忧。 严格来说猫是夜行动物,所以偶尔晚回家算不得什么,况且那猫怕打雷,不出三更一定会回来的。手里的杂史游记读完后,他吹熄桌案上的灯烛,回卧房准备睡觉。 事实和他想的差不离,他才刚躺上床没多会儿,窗户那边就有细碎的动静传过来。 破窗而入非君子所为,郁普生正想开口教训,忽又想到那猫铁定会回一句我又不是君子! ……是了,怎可和猫计较这些。 他翻了个身,干脆背朝窗外,还是那句话——眼不见为净! 还未待他睡熟,身后的被子就被猫给拱开了,那猫费劲地拱着,都拱到他后背了还不肯停下……这又是什么新招?学耗子打洞呢。 他下午呵她了,按猫的气性,应该到明早都不会理他才是。 事有反常,郁普生反手将她提到身前,“为何不去睡自己的床?” 猫也不知为何,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大拇指,“我睡不着……” 他抬手在她的毛上蹭干净猫口水,心下越发奇怪,这猫傲气,自上一回被他拒绝后就再也没舔过他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猫蹭了蹭他的胸口,算作摇头,然后抱住他的手臂,“想睡觉……” 郁普生心想自己又不是催眠剂,效果哪有这么好。担心她晚上又莫名其妙地变人,便想着去给她把猫被子抱过来,偏她抱着他不撒手,他一动,她就乱嚷嚷。 这一晚上猫破天荒地没有变人,但以往都是睡得雷打不动的模样,这次却莫名其妙地醒了好几次,一醒就拱人。 白日,郁普生做好猫的饭,见她昨晚睡得不好,还给她改善了伙食质量,哪成想猫却趴在桌上怏怏不动,一问却说没有食欲?真是稀罕了。 “是不是天气热了的缘故?你昨日跑了哪些地方?可有中暑?” 猫轻晃了脑袋,既不想吃饭又不想说话。 郁普生给她熬了点清热解暑的绿豆汤,可猫不是嫌没味就是嫌太甜,要不是见她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耍性子了。 到了晚间,这猫又要求和他一起睡。他将她的猫被子提前搬到了床上,责令她睡她自己的被窝,猫一上床便趴着不动,一副又懒又累模样。 他皱了眉,“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一整天没进食,你不觉得饿吗?” 猫哼唧两下,告诉他说她感觉有点热。 他帮她将被子掀开只盖住一个猫屁股,“好点了吗?” 细细的虚弱又渴求的声音途径黑暗传到他耳朵里,“老妖怪,我想喝你的血唧唧……” 郁普生:“……” 他面无表情地将被子给她重新捂住,捂严实了,然后翻过身背对她开始睡觉。 猫哼唧两声没了动静。 三更左右,郁普生被后背上的动静闹醒,那猫格外地躁动不安,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拱,他抬手压住她,“没有血喝。” 猫哭一阵,几次三番地闹,好在一晚上终于得过。 到了白日,她竟又是一副蔫怏状,除了喝点水,几乎吃不下别的东西。一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又说没有、不知道。 算起来整整两日没认真进食了,实在太不寻常。晚间上了床就只喊热,要么就是想喝血,偏偏三更一过又开始精神起来,缠着人跟着睡不好觉。 就这么过了几日,郁普生正考虑着要不要给她制床凉席时,那猫缠他缠着缠着突然发出了一声似凄似哭的长叫,响亮而且拖腔。 猫叫完立刻就用爪子捂住了嘴,两只眼睛滴溜圆,似是不敢置信她竟然会发出这种叫声。 她还在问,“我这是怎么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声长叫,叫声尖细高昂直穿人耳朵。 猫爪子捂嘴捂得更用力了。 猫哭起来,“我不想叫的呜呜呜……我、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郁普生:“……” 他放下她的猫爪,“想叫就叫吧。” 猫呜呜咽咽地扑进他怀里,“我不想叫,好难听……我想喝血,不喝就舔一口也行……” 他给她顺着毛,“没有血喝,你要不试着睡觉,天亮了我带你去‘治病’。” 猫其实是怕被嫌弃,见自己叫得这么难听,他不嫌弃她,她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被他摸着摸着,她倒真就安静了下来,那种想叫唤的欲望平息了。想到他二话不说就要带自己去看病,她有些感动,“老妖怪你真好。” 猫进入了梦乡,但后半夜仍旧睡得不踏实,她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背上都能感觉到一只手在轻抚着她。 到了第二日,阴黎被郁普生抱着往西郊走去,似乎是西塘竹林的方向。 西塘竹林她是经常去玩的,时不时就会上树去掏个鸟蛋,那边除了竹林还有果林,小河潺潺绿意葱嵘,是片热闹地儿。 她啃着怀里的烤乳鸽,“生生,你不带我去看病了吗?” 生生……? “就是带你去看病。” 嗯?猫有些疑惑,西塘都没人家,没听说那边有郎中啊。 到了地方郁普生把她放到地上,不远处的树干上正卧着几只野猫,其中一只略微好动,应当就是公猫了。 那猫跳跃间惊飞一树的鸟雀,身姿看起来倒是矫健。郁普生于是指着那猫问她,“你觉得那猫怎么样?” 阴黎放眼过去,鄙夷地摇头,“根本没有我漂亮。” 她回答完忽地心惊,“你是不是想换猫?你竟然想换猫!我还会说人话,它哪里比我好??!!” 郁普生:“……” 这话倒是提醒他了,他怀里这猫已经不是单纯的猫了,怀里这猫她开了灵智了。 他无奈地试探,“没有想换猫,你一点也不喜欢它?” 凭他这样说,她也依旧激动,“没想换猫,那多养一只猫也不行!你只能有我一个主子!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它又难看又不爱干净!” “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你也不准待在这里,你说好带我看病的,我们去看病,不要在这儿……”猫的两只爪子扒在郁普生肩头,猫脸埋在他颈边,那样子就像个拒绝打针的小孩。 郁普生摸了摸她的猫脑袋,直觉能给她配对的猫太过难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恶狠狠,“我没有喜欢的,你要是敢养别的猫,我就把它烤来吃了!” 他不禁莞尔,“那也太过凶残了点。” 没法,他只得带猫回了小院,“我去给你抓药,你要是饿了,灶房有吃的。” 猫扒住他,“为什么留我一只猫在家,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很快就回来,你太沉了我抱不动了。” 猫气死,“我明明很苗条,而且这两天吃得那么少!” 郁普生执意不让她跟着,她只能在他出门时严厉警告,“不准去找别的猫!” 他点头,就一只就够缠人了。 堵不如疏,他原本想着给她找只心仪的公猫,但忽略了某些细节。找公猫是行不通的,公的猫妖还说得过去,但…… 他想既然她都说了她不喜欢别的猫了,那他得尊重她的意愿。 郁普生去找了姑苏城里有名的养猫人,询问到了具体方法,往回赶的时候顺带去买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吃食。 他之所以不想让猫跟着,就是担心请教问题的时候太过尴尬,毕竟这猫听得懂人话,有些问题不好言语。 郁普生进得自家小院,刚打开院门,一个白影突然就朝他奔撞了过来,撞得他两手提着的糕点都落了地。 他伸手托住她,正要弯腰捡东西,就听她哇地大哭,哭声惊惧得像是突然找到了避风港湾,“有猫、猫!” “有猫啊……”她抽抽搭搭地将后半句说完,“它追我,还想对我耍流氓呜呜……” 郁普生:“……” 他捡上东西,抱着她往里走,院墙上突然跳上来一只狸猫,似乎正是之前在西郊见到的那只。 怀里的猫瑟瑟发抖,他安慰地摸了摸她的猫脑袋,“好似谁给我说过要将别的猫烤来吃了来着,嗯?胆子呢?” 猫撕着他的衣袖,“……你快把它赶走——!!” 郁普生将手里的纸包放下后,无奈只得捡了块小石子冲院墙上的狸猫打过去,石子刚好打在狸猫脚下,那猫一惊也就跑了。 而怀里的这只猫还在哭,好不委屈,“……它还会来吗?” “有可能。”事实上多半会。 猫一听,哭得哇哇地,“你把它烤了,不准它再来!” 他抬起衣袖将她的眼泪擦干净,“不杀生,但它来一次我就赶它一次,赶的次数多了,它就不敢来了。” 猫咬着他的袖子,还是哭。 他无奈,拆开一个纸包,“给你买了好吃的。” 既然搞清楚状况,郁普生就不打算再让猫上大床睡了。他用吃的哄着她睡了她自己的猫床,但待到半夜她还是爬到他身边来了。 猫蜷在他胸前,也没做过分的事,既不拱他也不乱叫,少有的乖巧。 他捏了捏她的猫耳朵,“怎可言而无信?” 猫怏怏不乐的声音响起,她说,“老妖怪,我不想做猫了,我想做人。” 做人?做人哪有做猫好,做人多烦恼,“为什么突然想做人?” 她委屈道,“猫好野蛮,不想做猫。” “做人也不尽然好,况且你现在已经不是猫了,是只小猫妖,良善的妖至纯至真,你现在就挺好。” “猫妖?可是我为什么就只变过一次人,我还可以变成人吗?” 变人的欲望格外强烈,她话音才落,郁普生就抚了一手的滑腻……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拿被子裹住她,扔到猫的床上。 老妖怪语气淡淡,“变人了,自己好好睡觉。” 郁普生11 阴黎突然就掌握了变人的诀窍,似乎是只要她想变人的欲望达到某个阀值,就既不需要念咒语,也不需要施法术,自然而然就变成人了。 她缠着郁普生教她做人,但老妖怪却总是对她爱搭不理。 为此她还和他吵了好几次架。 老妖怪说,“我只养猫,不养人。” 这天晚上,郁普生又要出门,阴黎蹲在井檐上生闷气,也不像之前一样要追着跟他一起出门了。 老妖怪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猫生气的样子实在是明显,让人想装看不出来都难。 他回去把她从井檐上提下来,“当心掉下去。” 猫四肢耸耷着,是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我得出门了。”郁普生放下她,转身往院外走。 关院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猫在井边一动也不动,趴着的姿势还是他将她放下时的姿势,小小的白影在夜色里透露着可怜,可怜得就像被遗弃了一样。 至于吗?不至于吧?郁普生走在路上,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对猫太过严格了。 他披着晨露回到小院的时候,那猫竟然还在井边,这是在井边待了一晚? 一同待在井边的还有之前西郊外碰到的黑花狸猫。狸猫围着白猫转来转去,时不时就向白猫伸一爪子。 自己的猫把脑袋藏在肚皮下面一动也不敢动,郁普生几步上前提住狸猫,不留情面地丢出院外,“不可再来,强扭的瓜不甜。” 狸猫冲他叫了一声,在院门徘徊一阵儿,恋恋不舍地朝巷尾跑去,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 郁普生回来的时候,井边已经没有猫了,他回到卧房,猫在猫床上。 他在猫床边坐下,猫床虽然不大,但哪怕猫变为人形了睡着也还是够宽敞,何况她现在只是一只猫,他坐下去绰绰有余。 “又哭了吗?”他将她的被子掀开,“我先前不该说那些话,做事当有始有终,我既养了便当养你一辈子。” 被子里的猫不为所动,他继续道,“你变人之事本就因我而起,世事讲究因果,既然因在我,果也自当由我承担。我收回先前的话,猫我也养,人我也养。先前的话言之有失……望你见谅。” 郁普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歉意说尽、好话道尽,结果回复他的却是猫的呼噜声,他叹了两口气,摸了摸她的猫脑袋,起身出去做早饭。 书声琅琅,小院里风和日暄。 到小稚童们快要下学时,猫才睡醒起床。郁普生在讲堂上布置作业,窗台上突然跳上来一只白猫,他转头看过去,猫也在看他。 那双漂亮的异色瞳孔,里面流淌着春末初夏的花重锦城。 这应当是没生气了吧。 底下小稚童窃窃私语,“我没看错吧?夫子竟然笑了……” “好几日没见到小白了,我还以为它跑丢了呢。” 白猫跳上讲案,窝下身体,将讲学的课本压在肚子下面。郁普生会意,抚了抚她的背,让小稚童们下学回家去。 他将猫抱起,“可是饿了?” 阴黎打了个哈欠,“没睡醒。” “那你继续睡。” 她于是窝进他怀里,头一偏便睡过去。 郁普生抱着她生火做饭,待饭好后,也不用他叫,菜香味一出来,某些馋猫自然就醒了。 猫扒着石桌,见面前摆着的不是猫碟,而是人用的碗筷,于是心念一动…… 亭亭玉立的少女拿起筷子,小院里竹叶沙沙,似乎风都不请自来。 有些画面……活色生香不为过。 郁普生摆出碗筷本是为了讲解碗筷的历史由来和基本就餐礼仪,却万没想到他连嘴都还没张开,眼前便春光一片。 阴黎拿起筷子好奇地比划了两下,正要伸出去夹菜,却兜头罩过来一件外衫。 “你干嘛呀?”她不免埋怨,掀露出眼鼻后,对面的老妖怪何故蹙额疾首? 郁普生将她头上罩着的衣衫抖开,给她把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捂严实。 他本已是清瘦身材,阴黎裹上他的外衫却越发显得娇小,皓首琼鼻,异色的眼瞳无辜又娇憨,偏偏眼尾有一抹慵懒风情,太过惑人。 他后悔不迭,惨遭了自己教导史上的滑铁卢——教一只猫如何做人,首当其冲的怎么可能是碗箸使用和就餐礼仪! 是穿衣蔽体!郁普生微微抓狂,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将阴黎捂严实后方才镇定下来,顶着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他掩耳盗铃道,“箸分很多种,有竹箸、玉箸、象牙箸……品箸留声是极为不雅的行为,击盏敲盅、泪箸遗珠同样不可——”取。 “——你不喜欢我的人形?” 她不喜听这些文邹邹的唠叨,打断他,抬手去夹菜。 衣袂晃动见春光乍泄,郁普生赶紧将滑至她肩头的外衫替她拉起来,“何出此言,并没有不喜欢……” “我的人形不漂亮吗?”她说着敞开衣襟低头看了看,莹白的皮肤细嫩柔滑毫无瑕疵,她觉得挺好看的啊。 “不可如此!”郁普生将她衣襟拢上,“做人跟做猫不一样,你要做人就须得知礼仪懂廉耻,以后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袒胸露乳。” 顿了顿,他仍旧不放心地叮嘱道,“尤其在男子面前。” 阴黎似有所悟地点头,却依旧疑惑,“你活了这么久竟然还在意这个?” 他语气肯定,“自然不可不在意。” 听他这么说,阴黎拧了眉,“可我第一次变人的时候你也没要求我穿衣服啊?”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哦!你还摸我了。” 虎狼之词…… “……那时你并未生出要做人的想法,因此我便只将你当猫对待。” 少女点头,觉得这个解释还算说得过去。 …… 院儿里多了一口人,吃过午饭,郁普生便要出门添置一些衣食住行的用品。 他原是想让阴黎在家等他,毕竟她穿着男子的衣服怎好出门。 阴黎原地变猫,“这样就可以了啊。” 白猫在男人脚边乱转,“我想去,你带我去。” 因为之前的矛盾,郁普生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这么缠人的猫了,一时竟有些怀念,他将猫抱起,欣然同意了。 一人一猫走在路上,郁普生再三叮嘱,“不管遇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变人。” 阴黎乖乖点头,“回来了才准变人。” 他想了想,这样给她规定道,“只有你一个人而且手里要有衣服的时候才准许变人。” “好的,我记住了。” 郁普生摸了摸怀里的猫脑袋,“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猫抬起脑袋,眼神不可谓不认真,“我没有吗?” 郁普生说不出违心的话,又恐真实回答惹得她耍小性子,便借机转移话题,按下她的猫脑袋,“嘘——不能再说人话了,我们要买东西去了。” 一人一猫一问一答,竟已是到了人声鼎沸之处。 软红十丈,八街九陌。闾阎扑地间,人家尽枕河。姑苏历来便是文人墨客的聚集地,更是墨香红尘中数一数二的富贵繁华之地。 为了避免怀里的猫出乱子,郁普生给她买了好几样零嘴。等他手里提的东西越来越多后,他没办法再抱着她,便拍了拍猫屁股示意她站到自己肩上去。 贪吃的猫为了空出爪子来舔舔糖人,直接像条布巾一样搭在了郁普生的肩上。虽然没有口吐人言,但这灵动劲儿也够让人侧目了。 逛了近一个时辰,需要添置的大部分东西,郁普生都已经买来提在手里了。 剩下的少部分没买的也算不得要紧物什,可以拖着等下次再买,唯只一样东西有些恼火,缺不得又让郁普生犯难。 他站在女子的成衣铺前进退维艰,肩上的猫则一点没体会到他的难处,悠哉自在且专心致志地舔完爪子里的糖人后,还用肉垫拍了他两下,郁普生会意地递上去一块梅干菜肉饼。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接买布回去自己裁自己缝的时候,成衣铺里出来了人,其中一位正巧他认识。 朱暮芸是做布匹买卖的,生意谈成,她与衣铺的掌柜道过别,甫一跨出铺庄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自家孩儿的夫子。 她本就是要上前打招呼的,见郁普生朝自己望过来后,她脚步未抬便先带上了笑。 郁普生先向她行了一礼,“徐夫人。” 朱暮芸回礼,“郁夫子。” 大概是家长的通病,见了孩子的老师,第一句要问的总是孩子的学习状况。 “徐掌柜和徐夫人教子有方,子泓品性端正、聪慧志笃定,夫人过虑了,他的功课一向是完成得最仔细的。”郁普生有事相求,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讨人欢心。 这话里内容虽属事实,但实不符合说话人的脾性。 听到子泓两个字,郁普生肩头的猫“喵”了一声,停下爪中的肉饼打量起对面的妇人来。 原来这就是子泓的母亲……她之前在小稚童家借住的那两天,只见到了小稚童的父亲,那是个坐轮椅的中年男子,纵然不利于行,眉目间也无丝毫颓废之意。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朱暮芸心里暗惊,以往惜字如金的人怎的突然…… 生意人最会察言观色,抛头露面的这几年,朱暮芸早已将自己打磨得圆滑世故。 她先是回夸了郁普生肩上的猫,然后回身看了看身后的成衣铺,虽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笑着试探道,“难得偶遇郁夫子,家中备有薄酒,郁夫子能否赏脸吃顿晚食,拙夫和犬儿实在翘首以盼已久。” 郁普生微躬拱手,“徐夫人客气了,得夫人邀请实在荣幸之至,怎谈得上赏脸一说。何况我许久未和徐掌柜晤谈,心下向往还来不及,只是……” 又听得他一长串的话,朱暮芸越发稀罕,就越发肯定心中所想了,她诚恳道,“郁夫子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来听听,但有什么能帮到夫子的,在所不辞。” 郁普生又一躬身拱手,“多谢夫人体谅,倒真有一事想请夫人帮忙。” 肩头的白猫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失了兴致,转而将注意力腾出来打量繁闹的街市。 郁普生将要替阴黎买衣衫的事情说与朱暮芸听,三言两语见朱暮芸便懂了他的难处。 被问及衣裳是替谁所买时,郁普生顿了顿,“是……远房侄女。” 朱暮芸了然地点点头,“小事一桩,只不过郁夫子的这位远房侄女身材如何?芳龄几何?平时又可有什么喜欢的花样?我心中要有个大致把握才好给她挑定尺寸和样式。” 阴黎回了神,郁普生控制住肩头躁动的猫,“身材比之徐夫人稍矮几厘、娇小两分;年纪豆蔻有余,未满及笄;喜欢的花样……” 白猫“喵喵”叫起来,【快告诉她我喜欢仙气飘飘的!桃花好看!蝴蝶我也喜欢!衣服上有猫的最好!】 桃花蝴蝶猫,这三样和仙气飘飘沾边?郁普生按住她,对着朱暮芸道,“喜欢的花样我却是不知了。” “喵?!”【你聋了吗?!】 朱暮芸懊恼一笑,“看我问的什么问题,这种女儿家的小秘密……唉!我真是病急乱投医了!郁夫子莫怪,我原是想将夫子的差事办得妥帖些,哪成想闹了笑话。您稍等我一刻钟,我去去就来。” 朱暮芸说着便回身往成衣铺走,郁普生手里的银子都未得递过去。 阴黎气愤,爪子一挥直接抓乱他的束发,【讨厌你!】 郁普生安抚她两下,“别闹,出来时你可答应好的。” 阴黎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啃起肉饼来。 还不到一刻钟朱暮芸就从成衣铺里出来了,她将手上的布包递与郁普生,“我按时下小女儿们喜欢的样式挑选了几套,应当不会出错的。” 朱暮芸说完,注意到他发髻微乱,就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转到了他肩头挂着的白猫身上,“我想起来了,子泓常提到一个‘小白’,我原以为是哪家的小姑娘,还曾警告过他不许冲撞冒犯人家。” 像是说到了自家孩子的笑话,朱暮芸都说得笑了起来,“之前我上余杭看货,回来就听说他为了一只猫儿惆怅得连晚饭都少吃了一碗,想来小白就是眼前的这只猫了,真真是灵动可爱得紧啊。” 白猫“喵”叫一声,【那当然,我可爱起来可是老少通吃的!】 郁普生:“……” 郁普生就买衣裳的事情再次和朱暮芸道过谢,问及银钱,朱暮芸却一再推却,“原不值几个钱,我又和这个衣铺的掌柜认识,情分一抵,掌柜就将衣裳送我了,郁夫子这钱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朱暮芸说的是实话,这家成衣铺卖的衣裳仅胜在做工细致,选材的布料多是棉麻,绸缎的几乎没有,刺绣也并不繁复,所以这两三套衣裳确实值不了多少钱。 说衣铺掌柜将衣裳白送与她,这同样也并非是推却的说词,只不过人情有来往,人家赠了她人情,她就少不得在布匹生意上让利人家两分了。 郁普生也不好再用铜臭去污对方的心意,“劳烦徐夫人了,徐掌柜自来喜爱书画孤本,近来我正巧得了几幅画,倒尚能入眼,明日子泓来上学我便交与他带回去。” 朱暮芸笑着点头,听他这话便知他大概不会应邀了,但还是相请道,“郁夫子可有喜欢的下酒菜,我让家里的厨娘提早做准备。” 郁普生还没答话,肩上的猫就激动了,【红烧肉!芙蓉蛋也好吃!呜呜呜我想吃张大娘做的鱼……】 “今日恐是没法拜访了,改日再登门。” 【不——!!】猫凄厉一叫倒把朱暮芸吓了一跳,她朝郁普生行过礼,“既然郁夫子有别的事要处理,那我就不耽搁您了。” 郁普生回礼,“徐夫人先忙。” 朱暮芸带着丫鬟走了,这边一人一猫也往回走。 走过闹市,猫抓着男人的头发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去!你不去我想去啊!” 郁普生挂了个小布袋在她猫脖子上,“你想去?可人家又没请你。” 阴黎:“……” “老妖怪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夕阳将一人一猫的影子拉长,橙红的光将猫的毛发照得透亮,也将老妖怪的笑染上了暖色,“近墨者黑吧!” 郁普生12 回到小院,郁普生将买回的东西一一归置,他刚将那条绣着猫咪的洗脸巾挂好,后背就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娇俏的猫妖穿着一条嫩黄色的齐胸襦裙,外面罩了件藕白色的对襟长衫,背着手冲他笑意盈盈,“老妖怪,这个衣服是这样穿吗?” 他转回头将已经挂好的汗巾又整理了一遍,“嗯……就是系带系得有些歪……” 阴黎低头瞅了瞅胸前,好像是有些歪,不过这是小问题,她又拍了他一下,将背在身后的手递给他看,“那这个是什么,怎么穿啊?” 郁普生回头,一件女子的小衣在他眼前乱晃,那猫妖又接着说,“我试过了,这件衣服似乎有点太小,而且很多余欸,我觉得不穿也没关系啊。” “……小了便不穿吧。” 猫妖欢欢喜喜地点头,然后欢欢喜喜地跑去试其他两套衣服了。 第二日,郁普生将承诺的要赠给徐云亭的画交于徐子泓,“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嗯,劳夫子挂心了,父亲身体康健,天气热起来了,他膝盖也不总是阴疼了。” “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小稚童点着头一边将手中的画卷打开瞧看,瞧看完他不禁惊呼,“这似乎是李冀大师的卧虎图!” 郁普生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欣慰,“你父亲当真把你教得慧眼识珠。” 被抚了脑袋的小稚童有些惊宠,夫子还是第一次摸他的脑袋,似乎……夫子比从前平易可亲了许多。 小稚童将画卷递还,“夫子,这画卷我不能收,我要是带回去一定会被父亲责骂的。” “你父亲为何会责骂你?” “嗯……不懂分寸,太过贵重,受之有愧。” 郁普生听闻,将这十二个字重复了一遍,后又道: “夫子所赠,你若却之,岂非不恭?况且这是我的回礼,如果让你父亲觉得太过贵重了,那不懂分寸的也应该是我。” 小稚童一脸的纠结之色,思忖片刻后对着郁普生一行礼,“还请夫子赐教。” 郁普生笑着摇头,“没有赐教,你便就按我的话回与你父亲,他听完自然就不会责骂你了。” 子泓恍然大悟,安安心心地收下了画。 …… 猫想学做人,郁普生便要求她先学做人的道理。 猫问做人有什么道理。 ——“仁义礼智信。” 郁普生将她按在正堂的讲案上。 一片稚嫩而清脆的早读声,朝阳擦出清晨,院里的竹叶吐出金色露珠,猫就在这一天被迫上学。 猫在讲案上打起瞌睡,小稚童们见夫子的戒尺竟然毫不留情地打在它脑袋上,各个面露恐惧,“夫子为何打小白?难道它也必须听夫子讲学吗???” 猫爪子捂头,何止要听他讲学!我喵地还要做功课! 郁夫子老神在在,“她既然过来了,我自当一视同仁。” …… 这日下学,猫跳上水缸照镜子,左右转动猫脸,什么鬼!怎么头上的毛都没之前茂密了?! 水里倒映着一张面露愤恨的猫脸,再被老妖怪的戒尺打来打去,喵地迟早要秃!就算不被打,那些难啃的功课也会让自己成为第一只秃头猫的! 她怒气冲冲地找到郁普生,和他摊牌,“我不要上学了!我毛都快秃了!” 郁普生停下手里的笔,“你不执意做人了?” “……”,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两码事!” 他继续画窗外的竹,“襁褓里的婴儿方需父母教导养育十年才能做到明是非、辨善恶,你的起点比婴孩高,教导时间可以折半。” 折半?五年! “你竟然想用戒尺打我五年!”阴黎震惊,这老妖怪太过歹毒! 郁普生无奈,“讲学的时候你若认真专心,我又怎会动用戒尺?” “你骗人!你口口声声说要教我做人,但你一次都没带我出过门,你前天都讲了不可以‘纸上谈兵’,你现在就是在纸上谈兵!” 郁普生高看她两眼,但依旧不留情面地拆穿,“你是想出去玩了,还是想出门吃零嘴?” “……才没有,我在和你讲道理。” 郁普生勾勒着笔下的水墨丹青,勉强认同地点头,“过几日有烟火会,我带你出去玩。” 猫立马变脸,激动得跳起来,直扑到他怀里,拱他的动作要多亲昵有多亲昵,“老妖怪你太好了!” 郁普生被撞得手一歪,跃然纸上的方竹就这么就毁了。他单手托住猫,叹息着重新取出新的半熟宣纸来,将毁掉的画抽走后细细铺就在案面,“你若这几日乖一点,我就带你去。” 猫一听,怎么还有条件? “我难道不是一直很乖?” “那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猫又生了气,跳离他的怀抱,“你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郁普生庆幸自己的新画还未动笔,他护住宣纸,“你赶紧去换衣服,然后过来写大字。” 猫嘶他两声,不情不愿地去卧房。 小小的偏厅,一大一小两张桌案,阴黎埋头苦写,郁普生闲适作画。他起笔先轻后重再轻,竹叶有藏有露,都不用偏头都能猜到她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坐姿端正——” “握笔要中正,指实掌虚,将手腕悬起来。” “哦!” 又坚持了半刻钟,好动的猫妖实在耐不住了,她搁下笔,悄悄往门口挪,脚下才抬了两步。 ——“烟火会不想去了?” 猫妖蔫了,哭唧唧地跑到他身边,吊着他手臂来回摇晃,“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手都酸了……” 郁普生及时停住了笔,保住了画。 撒起娇来的猫妖比撒起娇的猫还要缠人。他抽出手臂,推开她三尺远,“先前教你的道理学到哪里去了,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猫妖噘嘴,“那你还说了后半句呢,嫂溺援之以手,权也。何况我是一只猫,你是一只老妖怪,哪来那么多讲究!” 郁普生扶额,什么叫一只老妖怪,“正经的道理你不好好学,曲解我的原意倒是挺厉害!” 阴黎趁机转移话题,“诶,你怎么老画那竹子,竹子有什么可画的,又不好看。”她扯了他的袖子,“你画我,我好看。” 害怕他还要让自己写大字,她飞快地跑到窗外的竹丛下,装作不耐地冲他挥手,“我就站这了,你快点画,不然待会太阳都把我晒黑了。” 郁普生抬眼往窗外望去,竹影横斜,她站的地方哪里晒着丁点儿太阳了? 萋萋绿枝下,几缕雪丝被风拂到她脸上,那双异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狡黠,石榴唇朱带笑娇……手里的笔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收回眼,“你变成猫我给你画。” 阴黎不满,“为什么!你还说不嫌弃我的人形!” “猫和竹子配些……” 她想了想,“那你在院里种些花,等花开了画人。” “好……” …… 猫妖自从听说了有烟火会,每日都要拉着郁普生问还有多久,郁普生答得烦不胜烦,“你太过飞扬浮躁,说了会带你去便会带你去,耐心一点。” 他才批评了这么一句,猫就哭了起来,“我都这么久没出去玩了,天天写大字,上课还不能打瞌睡,我没睡够黑眼圈都长出来了,你还骂我……” 猫哭得伤心,我见犹怜,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没骂你……” “你就是骂我了!” “……那我不该骂你。” “你本来就不该骂我!” 老妖怪:……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至此夫子威严荡然无存。 看烟火会这天,郁普生帮阴黎洗了个头,阴黎摸着变黑的头发有些难过,“这个不好看……” 郁普生安慰她,“过几天褪色了就能变回来了,不染头发出不了门。”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这个呢?” 他给她眼睛上系上一条白纱,“可能有点不舒服,但不影响你视物。” 眼睛上凉凉的,阴黎好奇地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小院,感觉很神奇,“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的眼睛了吗?” “嗯。” “那别人岂不会以为我是只瞎猫!猫怎么可以有残缺!” “……”他将白纱替她取下,“那你待在院儿里,我自己一个人去看烟火吧。” “你想得美!”她急慌慌地一把夺过,“还不是怪你太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我免为其难将就一下吧。” 他伸手,“给我,我给你系上。” 阴黎将纱带交与他,“老妖怪,带子系好了我们就出门吗?” 郁普生比她高出一头多,替她系带子也不用绕到她身后,她仰起头问他时,气息刚好打在他下巴上,他往后仰了点头,“天黑后才出门,在外面不可以叫我老妖怪。” “那叫什么?夫子?” 他摇头,夫子和女学生一起出门也不像话。 “啊!我知道了,要叫相公!上次你带我出门的时候,我看别人就是这么叫的。” 她语气洋洋得意,郁普生敲了她的头,“相公更不可以叫,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是我的远房侄女,你得称呼我为叔父。” “叔父?”白纱之上的秀眉一扭,“你竟然想占我便宜!” 格老子的,他竟然相当爸爸的爸爸! 老妖怪无力吐槽,“你若实在不愿……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哼!这还差不多。” …… 猫妖摩拳擦掌,等不到天黑郁普生就被她拉着出了门。 待投喂了她一堆零嘴后,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四周也热闹了起来。 灯楼上的花灯可以自动旋转,投下层层叠叠的花影,灯如昼,千花树,煞是好看。 猫妖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兴奋不顾。她容貌昳丽,哪怕白纱蒙着眼睛都不妨碍层层的视线叠在她身上。 她左手握着一份蟹壳黄,右手拽着郁普生,拨开人群往最五彩斑斓的亮处奔去,一边跑一边指着那不远处挂在竹竿梢头的花灯问他,“生生,那里是在干嘛?” 郁普生被她拉着,觉得不成体统,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又害怕松手后把她弄丢。 无奈他劝她不要跑太快的话,已是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十数次,反倒落了个“啰里八嗦”。 “应当是在斗诗,那盏花灯在最高的位置上,是头筹。” “斗诗啊……”但凡听到什么诗啊词啊,她就觉得脑袋晕。她停下来,啃了口手里的蟹壳黄,“那我不要去那边了。” 郁普生唯恐她想要那盏花灯,庆幸还来不及,“快要放烟火了,我带你去找个好位置。” 猫看了一圈,最后又让他买了一份八珍糕和两分鱼味春卷才欣然同意,和他去了一处僻静高地。 这座连灯都没点一盏的旧楼阁,位置其实很好,但有人传这里闹鬼,因此没有人会过来这边看烟火,倒是便宜了鬼见鬼怕的老妖怪和夜能视物的小猫妖。 离放烟火其实还有两刻钟,郁普生实在不想再被她拉着在人群里乱窜了。阴黎也不在意待在这黑漆麻乌的阙楼上吹冷风,只要手里有好吃的,她无所谓。 她挨着郁普生坐着,坐下时的高度只到他的胸口。凭栏而望,底下星火点点,依稀还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听到叫卖的吆喝。 郁普生帮她把眼睛上的白纱取下,心忖她吃得太快,要是烟火还不开始,估计待会就该闹脾气了。 他想着要不和她说说话,让她嘴巴闲下来一会儿。 阴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春卷,忙不迭地藏到身后,“你干嘛!我是不会给你吃的,你把春卷盯穿了我也不给你吃!” “……这是我买的。” “买给我吃的!” “……是,但是你吃慢点。”他想到了法,“今日带的银钱已经被你吃光了,你手上的是最后一份,吃完就没有了。” “啊?”她将身后已经被咬了一口的春卷拿到面前来,不可谓不痛心疾首,“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快乐了吗?” 郁普生转开头,默默点头。 猫妖不信,跳到他身上一通乱摸,“你骗人!你肯定还带了钱!你就是小气不想给我买!” 她摸得毫无禁忌,哪哪都敢下手,郁普生赶紧捉住她的手,“别摸了,待会看完烟火我再给你多买两份!” 她停了手,顺带将手上的油擦他衣服上,哼哼了两声,道了句,“这还差不多。” “赶紧下去!” 猫妖翻了个白眼,下去就下去,好像谁爱在你身上待着似的。 她刚要起身,烟火在她背后“嘭”地一声炸开,她被染黑的长发根根炸起,还没离开他便又重新扑到了他怀里。 她稀里哗啦地哭喊,“雷来打我了雷又来打我了……” 郁普生:“……” 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炸,怀里的娇软和他贴得严丝合缝,他额头突突地跳,“不是雷,只是烟火。” 猫妖还在哭,是真的害怕,“我今天除了吃得多点没有干坏事啊呜呜呜……”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蛊惑道,“你不喜欢放烟火?你转头看看,很漂亮的,不可怕。” 他这么一说,她非但没转头,反倒越发把头埋进他胸口,湿意很快就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郁普生无奈,不轻不重地抚着她的背,心想她可真不一样,别的女孩都会想要花灯,也会喜欢看烟火。 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将心里的想法讲与她听后得了她恶狠狠的一句——“我是猫又不是女孩!” 郁普生:槽多无口…… 好在烟火只放了不到一刻,天空寂静下去,只余下一阵□□香气,对猫妖来说却更惨了,她不仅哭还开始打起了喷嚏。 她将脸埋在郁普生身上,哽哽咽咽地责怪他想出来的馊主意,他也不反驳,晚风里帮她顺发丝。 热闹过尽,猫妖在他怀里睡过去,郁普生背着她往回走。 小院院门的吱呀声响起,男人背上的姑娘突然惊醒,“我的两份春卷呢?!” ※※※※※※※※※※※※※※※※※※※※ 权也:权宜之计。 送花灯是示爱。 郁普生13 念及猫妖被烟火吓哭,回来得又晚,第二日郁普生便免了她的早课,让她睡到自然醒。 学间几个小稚童畏畏怯怯地走到他跟前,郁普生放下手里的书,“何事?刚才讲的典故有不懂之处?” 几个小稚童你推我我推你,到底还是又一次把子泓推了出来。 子泓红着脸,倘若仔细瞧那脸上的红晕,便知他既不是害羞也不是胆怯,是隐隐地兴奋。 小稚童的声音里夹着欣喜的激动,“夫子,我们可是要有师娘了!” 郁普生:“……” 他还未开口解释,剩下几个小稚童就七嘴八舌起来,“夫子,我们昨晚都看到了,师娘长得真是好看。” “是啊是啊,比县太爷的千金都还要好看。” “乌桐,见过县太爷的千金?” “额……”叫乌桐的小稚童挠了挠头,“其实我是猜的。” “嘁——”/“切——”/…… 还在正堂座位上的其他小稚童听到这惊人消息也纷纷凑近讲案,讲案旁站的人一多,小院里玩闹的小稚童看到动静也跟风地围了进来。 郁普生被团团围住,平生几百年他是第一次受学生们这般“爱戴”。 后来居上的小稚童们纷纷问着师娘在哪儿,郁普生搪塞说他们看错了。小稚童们自然不信,郁普生骑虎难下,偏偏那位“师娘”又正好出现在那丛方竹之下,似是要往灶房寻去。 盯准目标的小稚童们一哄而散,集体出动朝着醒目的目标冲刺。 猫妖睡醒起床的第一要紧事便是去灶房搜寻吃的。她本来是想变猫的,也确实变猫了,但那一身黑乎乎的猫毛她接受不能。 她出卧房的时候还挺小心的,先观察一番了的。 见院子里一个小稚童都没有,那就肯定都在正堂里边待着听课呢。她胆子大起来,就算被看到了,有老妖怪坐镇,小稚童们也出不来。 她去灶房的时候,甚至还机智地背对或者侧对着正堂的门和窗。她想得倒是挺好,只是殊不知郁普生已经如临大敌了。 从正堂这边往出看,只能看到猫妖的背影,郁普生见她发间空空,便知她偷懒嫌烦没有绑那遮掩眼睛的纱带。 一群小稚童哄哄闹闹地朝灶房跑去,郁普生人高腿长将他们甩到身后,进得灶房后反手就关上了门。 阴黎正啃着一只剥到一半的水煮蛋,忽听身后“哐当”一声。她包着嘴转身,一见是他,眉头自然就竖了起来,“老妖怪你干嘛,蛋都差点给我吓掉了!” 事出严重,郁普生未发责难倒还先被责怪,语气不免就严厉了些,“为何不带白纱,你可知被人看到你的样子会惹出什么祸事。” 猫最受不得骂,何况是一大清早(太阳已经晒猫屁股了)就被骂,她当即将啃到一半的蛋扔到他脚下,“就不带!你管我!” 一早的好心情被破坏掉,她见到他就烦,更多的却是心知自己理亏,吵架不占理。 她绕过他去开门,打算回卧房好好哭上一顿。她的手刚碰到门栓,身后就响起无奈又心累的声音。 “学生都挤在门外等着的,你开吧,开了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样子,看会不会把他们吓跑,然后不出半日整座城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只妖怪了,晚上就带着绳子过来把你给捆去菜场口浇了油施火刑。” 猫妖猛地顿住,“你骗人!” “你自己听。” 她愤愤不平地耳朵凑到门边,听清外面的嘈嘈私语后,吓得直后退。 猫妖变脸飞快,立马哭唧着脸转身投怀送抱,“ 我不想变成烤猫……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变人了……” 见他不为所动,她就拉扯他的衣衫,郁普生被扯得直摇头,真是对她没脾气了。 围在门外的小稚童一个叠一个地倾着身子伸着脖子侧着耳朵偷听,“诶?夫子似乎和师娘吵架了!” “什么!让我来听听,我来听听!” “嘿!别扒我,这是我的位置。” “哎哟,踩到我脚了!” “似乎……夫子把师娘惹哭了?” “什么!!??” 一众小稚童正围得热闹,灶房的门突然就打开了。有种偷听被抓包的心虚,内圈的人急忙退后,外圈的人一片哀嚎,此起彼伏的声音喊脚疼。 小稚童们相互搀扶着站定后,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夫子”,但视线依旧忍不住粘在“师娘”身上。 阴黎把脸埋在郁普生怀里,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娘这是害羞了!” 她一皱鼻子,不是那个叫子泓的又是谁! 呸,你才害羞了,要不是惜命,本喵岂会怕你们这等稚儿。哼,我美若天仙的颜,你不配看见! 诶等等!什么师娘? 她下意识想要抬头,郁普生及时按住她,他拦住学生,“回正堂,马上该讲学了。” 一众小稚童纷纷心觉可惜,又实不敢违抗夫子命令,只得多看了两眼后才拖拉着往正堂去。 郁普生将阴黎送回卧房,今日这事儿闹起来他才惊觉两人继续睡同一间房已不妥当,“我以后睡偏堂,卧房让给你睡。” “不行!”猫怎么肯,她既怕打雷,又固执地认为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才最安全。 她看他像是已经铁定主意,便又开始哭闹起来,自以为根结在“师娘”两个字上,她抱着他死不撒手,“师娘就师娘啊,我又不介意别人把我喊老了,反正你就是不准走。” 郁普生脸都被她气红了,“休得胡闹!这种话不准乱说!” “谁胡闹了!你才胡闹,好好地非要去偏堂睡,雷来了怎么办?你根本不管猫。” 猫妖自认为自己做了大牺牲,结果倒被嫌弃,一转背又开始生起了闷气。 郁普生一个头两个大,“雷不会劈你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得过去讲学了,事情的道理我晚点讲给你听。” 走到门边,他顿了顿又回头,“你要不要变猫和我一起过去?” 生闷气的猫妖又凶又委屈,“谁要变猫了,黑色的毛丑死了!我才不要和你待一块儿,谁稀罕和你待一块儿!” 郁普生叹气,猫难养,猫妖更难养。 下学后,依旧有不死心的小稚童询问阴黎的事,都被郁普生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三五结伴的小稚童依旧热火朝天地讨论“师娘”的事,稚嫩的声音里间或夹杂着一两句“今天倒是没看到小白”。 讲完学的郁夫子也没急着去哄人,先进了灶房做了些好吃的。他将几盘菜端上石桌,等再次回到卧房时,要哄的人却不见了。 偏堂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留言信,那猫妖用她仅学的数十个字,连写带画地给他表达了一个意思:猫生气了,不想见到你,猫出去散心了。 郁普生见她的衣服少了一套,知她是变做人形出的门,不免有些担忧,倒是好歹找了一圈没找到那条白纱带。 阴黎跑出门才不久就饿得肚子叫唤,她觉得自己真是被老妖怪气傻了,她以前都知道带着吃的出门的! 她悲催地靠在墙边,不止没带吃的,甚至还没带钱……她一抹不开面回去,二没胆子再偷,正犯难的时候有人主动说要给她吃的。 “小姑娘你一个人?” 眼前拿着团扇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浓郁的香粉味让她打了个喷嚏,后退了两步,“什么一个人,是一只猫,你离我远点。” 秦娘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但听懂了她肚子里的响动,于是依旧团扇遮面笑了两笑,“姑娘可是饿了?你不像看不见的样子,这眼睛干啥蒙着呢,姑娘生得这么美,想必这双更美。” 阴黎自动忽略她的废话,点头道,“我是饿了,你来是要给我吃的?” 秦娘嘴角笑容加深,“吃的是有,只不过不能白给,我是有条件的。” 猫妖皱眉,“什么条件?” “姑娘先告诉我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什么亲人?突然跑到我怡香院的后院来又是所为何事?我见姑娘靠着墙壁闷闷不乐许久,好奇之下才想着出来照顾一番。” “亲人?”她扭没一思索,“哦,没有别的猫了,就只有我。” 秦娘暗忖这姑娘怕是个傻的,心下有些开心,这是妥妥的听话的聚宝盆自己送上门来了啊! 她更加热情,“姑娘随我进去吧,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猫妖觉得自己又不傻,“你刚才说有条件的,你都不说条件我干嘛要跟你进去。” 秦娘觉得这世道也不能硬生生地逼良为娼,便将事情和她摆开了谈,“只要姑娘愿意签字盖手印,秦娘保准不留余力地将姑娘捧红,届时姑娘想要的一切都能有。” 猫妖狐疑,“签个字盖个手印就行?” “当然。” “我想顿顿吃红烧肉也行?” “……顿顿红烧肉,怕是不利于保持婀娜纤细的身材……” 猫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这个骗子!” 见对方说着就要离开,秦娘赶紧拉住她,“别走别走!顿顿红烧肉就顿顿红烧肉!” 猫妖笑起来,“那我现在就要吃!” 饶是见过无数美人,秦娘也被这么个干净到近乎纯粹的天真笑容给晃晕了眼……心里竟然钻出了愧疚感怎么回事?她定了定神,重新带上热情的笑,“姑娘随我来。” 小院里的老妖怪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饭都不见猫回来。 “她去哪里了?”郁普生撒了把稻谷在地上,问的是从瓦上飞下来啄食的鸟雀。 鸟雀只知猫妖出门时的方向,衔了几颗稻谷后飞去问同伴。一刻钟后它飞了回来,提供给了郁普生确切的地址。 老妖怪眉头一皱,“怡香楼?” 郁普生到地方的时候,楼里已经开张了,他交了进楼的银钱问,“你们老鸨在哪儿?” 门口的姑娘颠了颠手里颇有重量的银子,心想这人脸色看着冷得紧,还以为是个来砸场子的,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 她调笑了两句,转头唤了声,“妈妈,好生意上门了。” 秦娘刚让小丫鬟去换了新的茶水,一回头就见门口的红湘冲自己眨眼。 好生意?她将目光放到红湘身边站着的男人身上,长得是不错的,但穿得未免太寒酸了些,当真是好生意? 职业素养还是不缺的,她扬起笑,“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郁普生不欲和她多客套,递了两锭银子给她,“要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 秦娘心说要最漂亮的姑娘光两锭银子可不够,但现在时间尚早,楼里的生意还没到最火爆的时候,没道理把人拒之门外。 她抬扇娇笑,“那我先带公子上楼,然后叫姑娘过来陪您吃盏茶。” 言外之意,这两锭银子就只够吃盏茶,要想进行点别的,那只有两个字——加钱。 郁普生不置可否,跟着她往楼上走,进了包间。 待人进来后,他不动声色地往桌上加了锭金子,秦娘喜笑颜开,赶紧招呼,“快,蕊芮,过来给公子宽衣!” 郁普生按住她往桌上伸的手,看了她一眼,“我说的是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 秦娘眼睛粘在金子上,“天杀的哟,公子,我秦娘怎敢糊弄你,蕊芮可是我们这的头牌。” 老妖怪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是来错地方了。” 他收起金子起身往外走,秦娘脚一跺,将他手里的金子抠回来,“公子等着!今日新到了一位姑娘,妈妈我并不是故意欺瞒公子,那姑娘尚未学得规矩,贸然带过来我怕冲撞了公子。” 郁普生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凉。 秦娘见他重新回到桌边坐下了,便招呼着人退下,然后自己亲自去请了那位“最漂亮的姑娘”过来。 郁普生14 阴黎抬脚进门,看到桌边坐着的人后,脸一鼓头一转,就差没冷哼出声了。 带她过来的秦娘只以为她耍小脾气,也不好当着客人的面明着教训她,况且她还盼着她给自己挣大钱呢,可不好把关系搞生分了。 她拿扇子挡着脸,拉过阴黎的手悄悄哄道,“你听话,别惹客人生气,妈妈晚上让厨房再给你加一顿红烧肉。” 猫妖噘嘴,“吃不成了。” 秦娘哄她,“吃得成吃得成,你想吃什么都成。” ——“过来。” 老妖怪发话了,阴黎撅着嘴不肯动,秦娘推了她一把,“去陪公子喝两盏茶,一个时辰后妈妈过来接你。公子,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包间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郁普生走到她面前,“跟我回家。” 猫妖扭头不看他。 “不愿回?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她白眼一翻,“青楼。” “你知道?”郁普生见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不禁皱眉。 “先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你知道青楼是做什么的?” 猫妖心说我又不傻,“都告诉你了,先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吃红烧肉啊。” “……胡闹!” “你凶什么凶!”她眉头一竖,“我又不是不知道偷偷变猫溜回去,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打断我,剩下半盘红烧肉早就进我肚子了,你赔我!” “这不是清白姑娘该来的地方,你要做人就需要爱惜自己的清誉。况且,要是现在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你如何当着别人的面变猫?岂不惹出乱子?” 她不服气,“我不知道先咬他一口,等跑到没人的地方再变成猫吗?” “这里很复杂,有时候不是你咬别人一口就能逃脱危险的。人心叵测,他们可能会用迷药迷晕你,也可能用……其他更让你无法招架的药。”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判断他是否是夸大其词,“做人这么危险,我才不要做人了。” 郁普生习惯了她的朝令夕改,“你先变猫跑出去,在后院外面等我,我带你回去。” “那我的红烧肉?” “……回去给你做。” “那我的衣服?” “……给你买新的。” “你不准耍赖!” “不耍赖。” 屋外守着的门童见郁普生这么快就出来,“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去如个厕,过一会回来,你替我守着门别让其他人进去,里头的姑娘你们妈妈可是答应了一个时辰内都归我。” 门童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公子放心去。” 郁普生避开老鸨下了楼,还在门口揽客的红湘不知缘由,见他出来便上前揽着他,“公子怎的这么快就走了?莫不是蕊芮伺候得不好?可要奴家伺候一番?” “有点急事,下次再点你。” 红湘听闻后一阵娇笑,“那公子可不要让奴家等得太久。” “自然。” 正门不远处,守着一只黑猫,郁普生上前将猫抱起,“不是让你在后院等我?” 猫冷哼一声,“还说这里不是好地方,我看你享受得很,你身上的香味熏死我了。” 她将猫脑袋一扭,“既然你下次还要来,想必这地方好得很。” “……你需得分清真话假话。” “哼,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 第二日讲完学,郁普生将猫的毛重新洗回白色,正在太阳底下给猫擦毛时,院门突然被撞开,一群人闯了进来。 秦娘首当其冲,“官爷,就是他拐走了我楼里的姑娘!呜呜我那姑娘可是花了重金培养的,官爷可要为我做主啊……” 那哭诉声好不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是非整个颠倒过来。老妖怪怀里的小妖怪长了见识,越加觉得做人危险。 衙里的捕快早已收了贿赂,领头的捕头亮出刀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郁普生放下手里的汗巾起身,还在晒日光浴的猫赶紧挡住他,“喵?”【你要干嘛?】 “在家等我,很快就回来。” 眼看对方要来抓人,猫炸了毛,冲着不怀好意的人龇牙咧嘴。 对方又岂会把一只猫放在眼里,脚一跺就呵道,“去!小畜生滚一边去!” 郁普生皱了眉,猫压低身子弓着背,见这些人还要上前,跳起来冲过去就是一顿乱抓,电光火石间衣料七零八落。 猫收了爪跳了回去来,捕头身上的捕快服剥落得堪堪遮羞,他傻了眼,“这猫……大胆!” 剩下的捕快纷纷亮出刀来,郁普生赶紧去拦,猫却比他更快。 白猫再次弹跳起来,肉垫里爪子伸到最长,白刃从她头顶劈下,她前爪一挥——“噌!” 银白色的刀断成两截,全场静默…… 郁普生笑着无声摇了摇头,“过来。” 阴黎又冲着对面的捕快嘶了两声,然后才迈着高贵的猫步回到他的身边邀功,“喵?”【我厉害不?】 郁普生替她疏离炸起的猫毛,“我忘了这猫离不得我,可否让我带着她跟你们走?” 捕头早已傻眼了,先前哭诉不已的老鸨更是躲得远远的。 阴黎见这些人不说话,还以为他们不同意,立马绷着身子又要跳出去。 捕快们被她骇住,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郁普生被带到衙门后直接就落了狱,捕头收了贿赂,原是打算把人屈打成招,但碍着猫的缘故,现下却是不敢了。 郁普生靠坐着墙壁,阴黎窝在他怀里,直嫌弃牢里味道难闻。 他给她顺着毛,“说了不让你跟过来。” “那怎么能行,我是你的主子,自然要罩着你!”她把鼻子藏在他怀里,“再说了,晚上万一打雷怎么办。” “上次是因为你化形降下来了雷劫,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雷是不会再打你的。” “雷劫?哼,你个臭老妖怪又骗我!” 猫皱了一张猫脸,“那这些人把你抓了为什么雷不劈他们?” “大概天雷总是对妖更严格一些……” 阴黎又往他衣襟里拱了拱,愤愤不平,“这么说来还是做人好,犯了错都不挨雷劈!” “因果循环,报应不息,总会到时候的。” 牢里不止味道不好,饭菜更是没办法下口,猫倒是少见地没有哭闹。 被关第二日,牢役过来通传说有人来看他,郁普生抱着猫起身,不一会儿一家三口就出现在了牢房前。 子泓尤其紧张夫子,待见到郁普生怀里的猫后,他甚为惊讶,“小白你也在?我没找到你还以为你跑丢了。” 阴黎喵叫一声,算是作了回应。 郁普生摸了摸子泓的脑袋,转而向徐云亭夫妻致谢。 徐云亭:“郁夫子不用担心,夫人已经托人打点过了。” 朱暮芸也接话道,“明日便会开堂庭审,应当无碍,最多不过罚点银钱,我都准备妥当的。” 郁普生抱着猫作了一拜,“徐掌柜和徐夫人的大恩,郁某没齿难忘。” 子泓赶紧闪到一边,朱暮芸也侧开身,只唯独坐在轮椅上的徐云亭没办法躲开,他向郁普生抬手,“郁夫子快请起,实在言重了。” 第三日,郁普生连猫带人被押上了堂,秦娘早已跪在一边,见他一来又开始哭诉,头一遍遍地磕,“青天大老爷”一遍遍地叫唤。 “肃静!” 惊木一响,秦娘偃旗息鼓。 “郁普生,怡香院的老鸨指认你拐走了她新买的姑娘,你可承认?” 郁普生摇头,“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曾和谁有过多牵连。” 跪在一旁的秦娘斜眼看他,冷笑一声道,“那姑娘签了卖身契与我,就算你把她拐走也不济于事!那日你来我楼里点明要找最漂亮的姑娘,我将她带过来后,专门吩咐门童守在门口,就是防着你不安好心思!” 上首的人发话,“卖身契呈给本官看看。” 老妖怪怀里的猫立起身体想要去看,郁普生低声问她,“你签的什么?” 猫睁着圆圆的眼睛,好无辜地看着他。 身穿红袄鹤袍的知府接过师爷递来的卖身契,缓缓展开来看,眉头微皱,“郁生生?被告,这人和你可有关系?” 郁普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猫缩着装鹌鹑。 “并无关系,我不认识叫这么个名字的人。” “他撒谎!大人,他肯定在撒谎,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我楼里那位姑娘的人,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知府一脸威严,“被告,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郁普生摸着怀里的猫,“那日我是堂堂正正从怡香院正门离开的,而且是一个人离开的,那位叫红湘的姑娘可以作证。” 知府一拍惊木,“传证人红湘——” 秦娘冷笑连连,红湘上堂后自是矢口否认见到过郁普生从正门离开。阴黎听闻气得直想去薅她。 郁普生按住猫,“姑娘不曾见过我从正门离开,那是否见过我从正门进楼?” 红湘答道:“进楼时见过。” “怎么证明?敢问姑娘,郁某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灰白色的。” 郁普生点头,“确实是灰白色的。那姑娘那日可是穿的水红色的衣裳?” “是的” “手上配了一条白色的绣帕?” “是的。” “绣帕上可是绣的牡丹纹样?” “是的。” “是了,若不是与姑娘有过交谈,这种细节郁某如何得知?” 红湘看了秦娘一眼,“公子进楼的时候是我接待的,公子和奴家有两句交谈不是挺正常吗?” 郁普生继续问,“那请问姑娘,当日郁某进门与姑娘交谈时都聊了些什么内容?” 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红湘回答道,“这我倒是记不得了。” “连我当日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记得如此清楚,却不记得我交与一锭银子让你将楼里的老鸨唤来的事。姑娘你的记忆似乎不怎么靠谱?让人怎么能信你是没见过我离开,而不是见过我离开却忘了。” “这……”红湘又看向秦娘,不知如何辩驳。 蠢猫已经被绕晕了,完全只能依靠敌人的表情来判断这场对峙的胜负。 郁普生继续道,“其实根本没有郁生生这么个人,那日我与怡香院的老鸨也就是原告发生了点争执,她怀恨在心才弄了这么个卖身契来糊弄知府大人。只要一查档簿,将手印和城里所有叫郁生生的妙龄女子相对比,事实自然水落石出。况且老鸨也说了,她派了门童守在门口,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将那位莫须有的姑娘拐走。她话里简直处处是漏洞。” 秦娘气到发抖,“大人您不能信他的!我绝对不敢糊弄大人!这份卖身契是实实在在的卖身契啊大人!” 知府沉吟一瞬,“师爷,将这份卖身契拿下去比对一下。” “是!” 查档簿需要时间,一众人在台上等结果,秦娘冷汗淋淋,“大人,万一那姑娘欺瞒与我,签的是个假名字……” 知府横眉冷对,“你当本官是傻的不成,哪家青楼签卖身契的时候不会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你休得狡辩!” 她扑到地上哭喊,“大人冤枉啊,您有所不知,那姑娘突然出现在我怡香院后院,声称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流落街头可怜得紧,我又如何能证她的身份来历?我也是好心收留她啊大人!” “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一个时辰之后,师爷带着结果回来,“启禀大人,档簿上叫郁生生的女子甚少,寥寥几个对比了掌纹后都与这份卖身契上的不符。” “来人——!!” 秦娘闻言眼皮一翻,晕了…… 郁普生15 不能杀其身,便想毁其誉。 秦娘状告郁普生不成,便将郁普生进怡香院找阴黎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后,散播了出去。 不止说他是楼里的长客,还说他在床笫之间是如何的浪荡。更甚者,说他有不为人知的癖好,说他身体不洁,说他害苦了一众楼里的姑娘。 流言蜚语,一时之间沸沸扬扬。一流秀才二流医……七修八配九娼妓。最低贱的青楼娼妇竟然对受尊崇的教书先生攻讦谴骂,这本身就是一件奇闻趣事。 本是没多少人信的,但据说事情都闹到知府大人那里去了,似乎是教书先生搞坏了老鸨手底下的丫鬟,老鸨想替丫鬟求个公道因此状告于他,没成想最后连个裹尸的破席都没能求回来。 这个“据说”和“似乎”自然是从那收了老鸨贿赂的捕快嘴里传出来的。既如此,那信的人自然就多起来了。 小院里,郁普生将收的束脩退还给又一户人家,对方拿了钱赶紧就拉着孩子离开了,走到院门时还鄙夷地辱骂了两声。 原本热闹的小院,如今仅剩寥寥几个小稚童,除子泓外,其他几人皆是家里穷交不起束脩,沐恩在此读书。 朱暮芸也在,子泓被她牵在手里。 郁普生将束脩退与她,她却摇头道,“我来可不是同那些人一样要郁夫子退还这束脩的。清者自清,郁夫子实不该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当初拙夫因腿疾抱恙在家,我欲接过他手里的担子,世人还不是攻讦诟病于我?嘲讽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羞耻抛头露面。但诟病也好、嘲讽也罢,我不予理会便伤不了我分毫。” 郁普生:“徐夫人如松风茵露,既韧亦柔,只是这事确实是我德行有亏,不配为人师。若谁家有学龄黄口还愿交与郁某教导的,这束脩就不再收了,已收的束脩也确当退还。” 朱暮芸坚持拒绝,“别家就算了,子泓是肯定要一直追随先生的,这束脩我们也照常缴纳。我今日过来是想替他和先生请个假,他外祖恙急,我得带他回扬州一趟,少则半月能回,多则一个月。” “那我将后一个月的功课布置与他。”对方执意不收,郁普生也无法,只能将这束脩换作笔墨纸砚再变相地赠与子泓,只是下半年怎么也不能再收了。 他将写好的章卷交给子泓,“温故而知新,不可荒废了。” “是。” 子泓得了功课任务,拜别郁普生后,随朱暮芸出了小院。其他小稚童也相连下学回家,院里仅剩一人一猫。 郁普生抱着猫走到院里的竹丛下,这里按猫的要求新添置了一张躺椅。 他枕在躺椅之上,猫趴在他膝头,修长的手摸着猫的脊背,“怎的闷闷不乐,我今日似乎没有惹你生气?” “我再也不吃红烧肉了。”猫闷闷地说。 “嗯?” 猫觉得自己再蠢也够把近日的事情理清楚了,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她馋红烧肉。 “要不是我馋红烧肉,我就不会进青楼,你也就不会来青楼找我,那些人就不会骂你,小稚童们就还会在这里上课。” 他坐起身,“你就因为这个所以不开心?” 猫偷偷伸爪子擦掉眼泪,“当然,我是你的主子,别人欺负你就是欺负你的主子。” 郁普生重新躺下,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他捏了捏她的猫脑袋,“这样挺好的。” “为什么好,哪里好,一点都不好。” “养只猫挺好的。” “……那是…当然。” 猫的眼泪止住了。 日子徐徐过去几日,正堂里的小稚童变少了,清晨的早读声也不似从前响亮清脆了。 倒是猫,像是突然一下就长大懂事了。 从前每日都要跑出去疯玩,现在却开始拘束起自己来。整日待在小院不出去,郁普生走到哪,猫就跟到哪,就连盥洗室都不放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追着他要他做红烧肉来吃的日子。 郁普生将晚饭端上石桌,猫用回了她的猫碟。老妖怪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好动的猫竟然也安安静静地吃饭。 一人一猫吃完饭,他收了碗,“你整日不出门,不觉无聊?” 猫跳下石桌,“习惯就好,你都待得了,我一样可以。” “我整日待在院里是因为我不喜欢出门,而你生性好动,没必要学我。” 猫脑袋一扭,高傲道,“谁学你了,我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 “你最近变得黏人了。” “谁、谁黏人!我不过是在观察你的行为,是在学习!学习懂不懂!” “那我今晚要出门,想必你可以乖乖在家里等我。” “你休想!”猫立即跳了起来,跳到他身上死扒着不放手。 郁普生托着她,“你果然越来越黏人了。” 猫豁出去了,“黏人就黏人,你不准丢下我。” 进得灶房后,他让她站到自己肩膀上,好弯腰洗碗,“之前已经和你解释过雷的事情了,难不成还在害怕?” “当然。” 猫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他。 丝瓜瓤沿着碗壁一圈,“可是我晚上要去的地方比打雷还要恐怖。” “多恐怖?” “那里有一只妖,你这种级别的看他一眼就被吸魂了。” “……你少吓唬猫。” 郁普生将洗净的碗放进碗柜,“还要跟着去吗?” “……当然。” 天黑下来,猫在偏堂的桌案上乱转,“什么时候走啊?” 郁普生端看着手里的书,转头挑了挑烛灯的灯芯让光更亮一些,“你怎么还很期待的样子。” “我要见到别的妖怪了,除了我自己,我还没见过别的妖怪呢。” “可你天天喊我老妖怪。” “哦,也是噢……” 猫在桌案上又多等了一个时辰,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咬着他的袖子往外拖,“走了走了,你别再看了,你回来再看嘛。” 郁普生无法,放下书吹灭了灯。 猫主动地跳到他怀里,“那是一只什么妖?” “忽律。” “什么是忽律?” 关上小院,郁普生抱着猫往巷子深处走去,“四肢短小,体长。有尾有爪,周身鳞片漆黑坚硬。头扁吻长有尖牙,残忍嗜杀。” 猫打了个寒噤,“他为什么会吸我的魂儿?” “他眼睛上有层覆膜,当他流眼泪的时候,覆膜就会闪出迷惑的光,若此时谁和他对视就会立刻被吸住心魄,他则趁机屠戮。别怕,你这种小妖,肉身对他来说毫无营养,他替你流一滴眼泪便足以了,全程安详,无血腥。” “……你少鄙视我……”猫心里打鼓,暗暗咬起了爪子。 郁普生停下脚步,“确定还要去吗?还没走远,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猫扒住他的肩膀,立起身猫脸直视着他,“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会。” 郁普生转开脸,“真这么想去?” 猫舔了舔他的脸,半真半假地撒娇,“猫咪不想和你分开~” “好吧。” 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郁普生带着猫来到了一条肮脏的河,猫只见他按了按石桥上的雕花,桥头立马就现出一个地洞来。 她从他身上跳下,趴在洞边看了看。洞不大,有石阶可以往下深入,却深得一眼看不到头。洞里有风吹上来,带着腥臭味直扑猫脸。 猫咽了口水,抬头望着郁普生道,“我们要下去吗?” “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边是干嘛的?” “封印松动了,禁锢不住他的力量,我来弱散他的妖气,以至于他挣脱封印后不会再出来害人。” 猫没怎么听懂,直觉得什么妖气什么封印太过骇人,“我、我就在上面等你可以吗?” “那你守着这个洞不要让人靠近。”郁普生说着便走到洞边迈腿进去。 她扯住他的衣摆,“你多久上来?你可不可以快点上来?” “最多让你等一个时辰。” 猫这才安心地放开他。 郁普生进了洞,猫守在洞边草木皆兵,不时飞过一只夜鸟也能让她瞬间炸开全身的猫毛。 夜里寂寂,这一片区域残垣败瓦,有些瘆人。洞里不停地吹出风来,猫有种底下随时会冲出一只大怪兽,然后那脏污腥臭的大嘴一张,她立马猫首分离的感觉。 错了,自己可能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她默默站得离洞口远了些。 时间过得无比地慢,猫觉得一个时辰应该早就过去了,怎么人还没上来。 她往洞口挪了一寸,又往洞口挪了一寸,一点一点地挪,终于挪到洞口边缘,突然不知什么恐怖力量拽着她飞速地往洞里去。 猫想尖叫,喉咙却被卡住,又或者太过惊悚的时候反而尖叫不出来。她正要学那日堂上的老鸨,自我安慰地晕过去,却突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紧接着,她眼前景物一变,视野不再狭窄一片,重又开阔了起来。 猫面无表情,呵呵。 有香甜的味道飘到她鼻尖来,猫下意识耸.动鼻子。 ※※※※※※※※※※※※※※※※※※※※ 水浒传有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的哥哥。表面酒店老板,实则梁山开山元老。梁山泊的情报头子。 忽律:一众善于伪装的可怕动物。可以带入鳄鱼外形。 郁普生16 “你流血了?” 她鼻子动了动,锁定了他的衣袖,果不其然手腕上一条横向的伤口!不像是被咬的。 “他抓你?”猫气势汹汹,大有一副要跳进洞里替他找回场子的架势。 郁普生被她逗笑,猫脸捏圆搓扁,“除了你,可没别的妖怪敢抓我。” 他走到桥上将桥头的洞口复原,见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嗯?” 猫的关注点总是奇奇怪怪,方才被吓时都没发大脾气,此刻却气愤异常,“不是他抓的你,那是你自己割的?是你自己主动每个月都过来喂他血喝?!” 猫不需要他的回答,猫已经开始生闷气了,“上次人家找你就想舔一口你都不愿意。” 她跳下地,跑在前头不理人,郁普生在后面追着她,直到回了小院。 他将被子掀开,“你怎么又生气了,大夏天的,蒙着不热吗?” 被子里的白猫闷声闷气道,“你走开,我不要看到你,别的妖怪比我重要,你去找别的妖怪。” 郁普生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将包扎好的手腕递到她鼻尖,香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猫鼻子,酥了大半猫骨头。 猫暗忖这人太无耻,却依旧抗拒不了诱惑。她前爪搭在他手腕上,猫鼻子怼着纱布使劲儿猛嗅。等到她不满足,想要扒开纱布的时候,他却又掐着点收回了手。 老妖怪将手藏到背后,“天快亮了,我得去给你做饭了。” 正闻到兴头上呢,结果被打断了。 猫气狂,脊背一鼓一鼓的,“我不吃!” “那……得去准备今日的早读了。” 她气咻咻,“赶紧走,主子没你!” 郁普生笑着将她一把捞过,“走嘛,一起,要是困了就直接睡在我怀里。” 香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猫暗恨自己受他诱惑,心里越发纠结、越发不服气,“你都给别的妖怪喝血,都不给我喝。” “嗯……其实……”郁普生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被别人喝血是很疼的,你确定要喝吗?如果实在想喝的话……” 连番怄气的猫一下顿住,“……很疼?” 她仔细瞧他手腕上纱布,小心翼翼地扒开了点。 “嗯…很疼很疼。”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将纱布拆开,伤口已经愈合了一半,却比之前看着触目惊心得多。皮肉有些外翻,就像被沸水冲烫过一样,淡白淡白的,再渗不出一丝一毫的血的样子。 “你要实在想喝的话……” 他伸手作势要往伤口上按。 ——“谁要喝了!” 猫赶紧制止住他,粉嫩的猫鼻子有些湿润,微微抽动,“我不过说说罢了……” 郁普生利落地将纱布重新缠上,抱着她往灶房走去,“那我们今天吃糖水蛋怎么样?” “主子才不要撒粗糖的蛋……” “今天是正宗的糖水蛋。” 正宗的糖水蛋出锅,一人一猫围着石桌,猫只吃了两口就跳到他怀里。 郁普生放下筷子,低头看她,“怎么了,不好吃吗?还是困了?” 猫摇头,“你既然疼,为什么还要给妖怪喝血啊?” 她竟然还在纠结这个事情…… “之前来的道士你还记得吗?”郁普生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蛋夹烂递到她嘴边。 猫狰狞地张大嘴接住,“是腰上有个葫芦的那个?” “那道士找我借血去收妖捉鬼,因为我的血比他腰上那葫芦还要厉害。” 猫皱眉思索,“妖和鬼都怕你的血?” 修长的手摸了摸她的猫脑袋,“是啊。” 猫站起来,“可是我不怕啊,我还变成人了。” “你不止不怕,还觉得我的血香呢。” “是很香啊……”猫若有所思,最后得出结论,“看来我注定是要成为你主子的猫。”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对,“可是就算妖怪怕你的血,你也可以不给他们喝血啊?难道还有谁规定你必须划破手腕吗?可是你很疼呀?” 郁普生摸着她不说话。 片刻后,“ 习惯了就好了,就跟你整日陪我待在院子里一样。” 猫嘟囔,“一样吗?那其实我还是想出去玩的……” 转眼到了秋天,西郊外的枣树挂果了,猫难得起了个大早,叼着网兜回到小院的时候小稚童们还在学间休息。 院里小稚童又多起来了,甚至比以前还要多,猫觉得自己的懒觉都没个清净,早读声实在太吵了。 在听说郁普生这里不收束脩之后,先前骂着他要他退还束脩的那些人,又都开始送鸡送鸭地想方设法地想把孩子送回来了。 但是猫不让,猫不让郁普生答应他们。郁普生也就没答应,况且正堂也确实再坐不进来多的学生了。 郁普生不收学生,那些人心里就怀了恨,又开始四处说他的不是。猫气得半死,一连几天半夜都出去,直把那些人房顶上的瓦全部掀翻才解了气,不过她没敢把这事和郁普生说。 猫叼着网兜回来,小稚童看到她纷纷围拢,“小白,你去摘的枣子?” 猫冷哼一声不欲理他们,结果不小心嘴下一松,青红的枣子撒落了一地。 小稚童们赶紧趁火打劫,猫尖叫起来:【不许动,这是我的!!】 她跳起来锋利的爪子想要抓人,手握枣子的小稚童怕了她,赶紧丢下枣子躲到一边。 子泓蹲下身,“小白我帮你捡吧,我不要你的。” 猫嘶他,也不要他动。 她自己一个一个将枣子衔进网兜里,枣子又大又新鲜,看着就脆甜多汁,小稚童们纷纷流口水,无奈猫实在护食得紧。 枣子全部衔回来后,猫重新叼住网兜。 正堂里,郁普生正在为学生答疑解惑,讲案上突然跳上一只猫来,猫嘴里的网兜散开,枣子骨碌碌地滚到他手边。 “喵~” “摘给我的?” 郁普生拿起一颗看了看,上面晶莹剔透的,“嗯?怎么还有你的口水?” 猫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嫌弃,异色的眼瞳闪烁着山雨欲来的风暴。院外的小稚童跟着跑进来,争先恐后道,“夫子若是嫌弃,便给我们吃吧!” 猫露出爪子在案面上划出好一长道抓痕,猫爪与木头刮擦的刺耳的声音配合着她浑身炸开的毛,不可谓不令人害怕,仿若谁要敢再靠近一寸,下一刻猫就要奋起伤人了。 郁普生将她抱过,另一只手提起网兜,叮嘱一众学生,“各自回座位上温书,学间休息结束了。” 他抱着猫往卧房走,转过了廊下拐角,“怎么想起打枣子给我吃了?” 猫傲着脑袋不想理他,她好心打枣子给他补血,他还敢嫌弃她的口水。 进得卧房,郁普生将她放到猫床上,“你肯定困了,先睡一觉,我讲完学再来找你。” 猫确实困,因为起得太早了,但她瞪着他手里的枣子不说话。 郁普生顺了顺她的毛,将枣子放到她旁边,“你帮我守着,我待会过来吃。” 猫这才满意。 小稚童下学后,郁普生回来见猫仍旧睡得熟,枣子被她圈在肚皮下面,护得严严实实。 他抱起她,提过那兜枣子,出卧房洗净后坐在竹下的躺椅上吃起来。 手中的枣子甜脆,身后是竹叶沙沙,猫就在他膝头睡着。 气瘴乖候,深冬的时候,姑苏城里蹿起了疫疠。人人咳嗽不已,头几天咳痰,后几日咳血,感染者双眼凹陷,面部蜡黄,不出半月就消瘦得仅剩一副骨架。 学堂里停了课,猫的耳朵灵敏,爬上屋顶似乎就能听到满城的哀嚎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种人间炼狱与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的既视感让猫的后颈蹿起了鸡皮疙瘩。 底下院子里,老妖怪负手而立,双目阖闭着似乎也在凝听风里带过来的动静。他衣袂翩飞,身后的方竹也沙沙作响,整个人却静得像超脱了这方天地。 不多时他睁眼,“下来。” 猫跳下屋檐,由他抱起。 “来客了。” 他的话音刚落,院门口就凭空出现了人,也不是凭空,准确地说应当是缩地成寸,因为上一秒还在院门口的人,眨眼功夫就近到了眼前。 是两个道士。 其中一个阴黎见过,是上次过来借血的那个;另一个胡子可长得多,脸上的皱纹条数也多得多。 阴黎对上次借血道士自报家门时那一长串的叽咕叽咕印象深刻,看这两人皆是一身无甚差别的藏蓝布袍子,不由得猜测这两人同出一脉,都属于那什么山什么派。 两个道士对着郁普生行了礼,年长的那个先行开口,“郁大善人,好久不见。” 郁普生回了礼,“甄道长别来无恙。” 哦,原来两人认识啊,阴黎将注意力放在了老道士肘间的拂尘上。 她伸出猫爪子想去掏一掏,老道士笑看她一眼,将拂尘换到另一只手上,“小小猫妖倒是灵动得紧,这拂尘碰了可就伤到你了。” 猫收回爪子,仰头看着郁普生,想知道道士说的是不是真的。 郁普生摇头,“不可以玩。” 猫丧气,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上回来借血的道士腰间的红葫芦上。 “郁大善人何时布善?”姓甄的道士问。 “时机未到。” “时机还未到?”这年轻一点的借血道士不禁疑惑,“城里感染疫疠者快要过半了,咳死的也已不计其数,怎的时机还未到?” 这道士仗着自家师祖在,语气全然没有了上次过来时的小心翼翼。 郁普生看他一眼,转而面向老道士,“甄道长此行出山是所为何事?总不该也是来指点郁某布善时机吧。” 老道士的拂尘敲打了一下那不知第多少代的传人,敲打完了这才回答起郁普生的问题,“这疫疠太过厉害,不止在人种间肆无忌惮,妖精类亦然,我门派已经发现了好几例妖类染疾的情况。” 郁普生意料之中,“不过因果报应。姑苏城外的山林砍伐太过严重,河里也捕捞得过于几净,前年开始采矿,短短两年横山七个主峰全被掏了个空。至于妖精,虽说原是人类不仁,但近些年作恶的大妖小妖频出不断,这报应自然一样躲不过。” 猫歪了脑袋,“喵?” 老道士脸色凝重,“竟如此…贫道我久未出山,世事所知甚少,惭愧惭愧。” 一听师祖说惭愧,旁边站着的中年道士忙低下了头。他每年下山捉妖好几回,却也不清楚这些人间事。都关注妖去了,他还以为姑苏城里欣欣向荣,却没想到这繁荣底下掩藏着滔天罪恶,难怪乎近两年捉的妖都格外悲愤。 老道士请教道,“有郁大善人坐镇,城里的染疾者贫道倒不太操心,只是这妖类如何施救?” 猫又喵叫了一声,哈?道士原来还要操心救妖? 郁普生捏了捏猫耳朵,“姑苏城里有一只沉睡的忽律,不日便要突破封印,他的眼泪便可救治那些染病的妖精,届时道长前去将他收服即可。那妖不剩多少妖气了,喂他写寻常禽肉便能得到他的眼泪。” 一听那只会吸魂的妖怪原来是睡着的,猫不禁拿郁普生的虎口磨了磨牙。 老道士扶了两扶拂尘,做了个道家礼势,“还望此劫行过,人与妖从此能和谐与生。” 郁普生没他那么乐观,“不过制衡而已。此疫结束,人减少后,妖受到的生存威胁也相应减少;由贵观出面施救,也自有感恩的妖精不会再行那祸人之事。” 老道士再行一礼,“受教了。” 眨眼间两个道士消失在小院。 ※※※※※※※※※※※※※※※※※※※※ 马上就完结了。 郁普生17 郁普生抱起猫往外走,阴黎见他甚至收拾了两件衣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子泓家。”郁普生知道她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去救人,救子泓的父亲。” “小稚童的父亲也生病了!”猫的眉头皱起,眼睛却又睁大,“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不是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吗?你背着我偷偷出门了?” 她接着说,“ 而且小稚童也没来找我们救他的父亲,你要怎么救,喂他喝血吗?你答应过我不给别人喝血的。你还带了衣服,我们难道不回来了?可是我的衣服你都没有带。” 猫总有那么多他顾及不到的问题,他捏住她的嘴,言下之意——聒噪。 猫不开心,甩开他的手,“你干嘛捏我嘴!小稚童想和我说话我还不搭理他们呢。” 打通了任督二脉的老妖怪挠了挠她的肚子,“没有不想和你说话,但是你的声音太好听了,让我耳朵痒痒。” “……真的假的。”猫娇羞起来,“那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给你挠一下的。” 老妖怪内心劝退,害怕她一爪下去直接半个耳朵就没了,“以后吧,我们现在赶过去救人不是吗?” 猫点头,觉得也还是正事要紧。 子泓家住得比郁普生的小院要靠近城中,阴黎被郁普生抱在怀里,所见一路皆是尸横遍地、触目惊心。 官府的人力物力顾及不暇,死在路边的乞丐无人收尸。十之七八的人家,门口都挂有丧幡,风一来就猎猎作响;一排排的白灯笼,崭新得晃人眼。 散落在街上的黄色纸钱,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地漫到了天上去,掩得天色沉重又灰暗。到处都是哭喊声,那些哭喊都围在墙的里面,传出来闷呜闷呜,缠着耳朵不撒手。 丧幡、灯笼、纸钱……没人收殓的尸体……除此之外,街上就只剩一人一猫。 不远处一户人家推开了门,一老一少抬着一副席卷出来。那席卷两头,其中一头瞧不清楚,另一头能窥见一双□□的蜡瘦的脚。脚很长,应当是一双男人的脚。 一老一少将席卷抬出院门,靠着门那头的年轻人抬起膝盖抵住抬尸的架子,空出的一只手准备去关上那院门。 他的手刚摸到门的边口,院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女人来,她一路痛哭地跑来,连摔带跪地扑在了席卷上。 那力道,一老一少竟受不住她的扑力,架子哐地一声落了地,席卷蓦地弹开,里边裹着的“人”露了出来…… ……笔者已不忍去详细描述。若非那病死之人的身长骨架还有迹可循,那副模样简直性别难辨、童叟不分,所以也实在不知染疾去世之人到底是那痛哭女子的父亲还是丈夫、兄弟。 太过可怖,又太容易引起不适,那女人却直接扑在“他”身上,紧紧抓着“他”,紧紧依偎着瘦弱到凹陷的胸膛,“让我替他换件干净衣裳,让我替他换件干净衣裳啊……”她这样哭喊着。 抬尸的年长者颤着手劝道,“荭娘,碰不得碰不得……” “大嫂……”年轻的男子同样规劝,却只不过才喊了一声就已偏头掩面低泣起来。 那个叫荭娘的女人红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给抬架上的男人换上干净衣裳。那衣裳像件中衣,料子看起来既柔软又舒适,甚至比女人身上穿的外衣面料都要好…… 只可惜许是女人追出来得太急,随手抓的衣裳竟然只是件半成品。 衣裳换好,她仔细地理平褶皱,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许是觉得再无不妥,女人清丽一笑,双眼含泪绽放出刹那芳华。 郁普生怀里的猫立了起来,那女人反身一撞,笃厚的门槛迸溅出一朵血花…… “荭娘!”/“大嫂!” 猫往前一跨,踩到虚空摔到了地上,她爬起来往那三男一女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猫心绪震荡,虽没有哭,胸口却狠重起伏,她回头看着老妖怪,问得固执,“她为什么要死?原来做人就是这样吗?” 郁普生的声音清冷得像姑苏城里五更天的重雾,“她爱他,做人不全是这样。” 异色的眼瞳满是清泪,“那那个男人呢,他为什么要死?” “命数。” “什么是命数?” “因缘复杂,命数不定中有定。上一世那两人有缘无分,这一世的相守虽然短暂,但那个男人的所求已得,得即有失。” 他上前将她抱起,声音里带上了温柔,“下一世他们有美满一生,你不用哭。” 猫朝那边望了最后一眼,那女人靠在那男人身边,陋席缓缓卷盖。 她被郁普生抱着离开,天上的黄色纸钱还在飞转,但除了抱着她的这个人,世事凡尘与猫皆无干。 “我下一世是什么样?” “妖没有轮回。” “那我不能再遇到你了吗?” “没关系,我也没有轮回。” “那我还可以活多久?” “和我一样久。” …… 进得平江深巷,由北向南第三家大门顶上斩离皮革、画以丹青的便是徐子泓家了。 猫抢先一步握住门环扣了两扣,多时不见门开,她又接连地扣了好几下。 又等了片刻,门终于开了,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双目通红的小稚童看到郁普生,直接就扑进他怀里,“夫子,父亲他呜呜呜……” 猫将爪子缩回肉垫抬去摸了摸小稚童的头,郁普生也轻拍他,“不用担心,会好起来的,带我去见你母亲。” 子泓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听到这话也权当只是礼数上的宽慰。 徐家的下人早已走光,仅剩下朱暮芸陪嫁过来的老厨娘,不然也不至于大门外的门环被扣响后,还要徐子泓亲自跑过来开门。 郁普生抱着猫跟着小稚童一路往里走,徐家虽然算不得大富,但走过前廊也别有洞天。一山石一兰草,品味不俗,有模有样,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照料和打理的。 穿过院枢,子泓将郁普生带到会客房,“夫子稍等,我去通知母亲。” 朱暮芸过来的时候,眼下青黑憔悴不堪。脸上既没带妆,身上穿着也缺少了往日的繁复端庄,她眉眼间的苦涩和颓败更浑然不似那位坊间津津乐道、谈起生意来游刃有余的徐氏朱夫人。 “郁夫子。”朱暮芸行了一礼,“拙夫病重,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这出口的声音也是干涩至极,语调里听不出一丝生气,整个人就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仿若徐云亭什么时候支撑不住了,她也就随之而去了。 郁普生意简言赅,“我这有个药方,你让人按药方去抓两副药回来,徐掌柜服下之后,或许可以药到病除。” 朱暮芸双眼微亮,“药到病除?” 她既是病急乱投医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更是没有救命稻草的无奈之举,否则谁会信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竟然还会治病救人? 何况这个教书先生甚至连躺在床上的病人都还未曾去探看一眼,更别说望闻问切。 但朱暮芸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人的话可以相信。或许是做这几年生意下来,见过的打过交道的人多了,她在识人判物上有了某种玄乎的感知。 朱暮芸甚至直接就领着郁普生到了徐云亭的书房,没有一丝犹疑地替他取了笔墨好方便他写下药方。 这完全是请大夫问完切之后的操作,却被用在了一个只动过嘴的教书先生身上。 郁普生控干纸上的墨渍,将药方递与她,“徐夫人几夜未合眼了?抓药的事换个人去,你且先休息。” 朱暮芸莫名地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慎重的味道,但她心忧徐云亭,实在是不敢闭眼,“家里下人都走光了,外面又有些乱,这药还是我去抓的好。” 郁普生已然劝过,便将药方直接交与她了,朱暮芸拿在手里还没看上两眼就被子泓抢了过去。 “母亲,夫子说得对,您确实得休息了,我已经长大了,抓两副药不成问题。” 他也没给朱暮芸阻拦的机会,捏着药方就跑了出去。 “这孩子……”朱暮芸着急地跟了两步,却只能倚门追望那跑得飞快的小小身影,“真是长大了。” 她回过头对着郁普生,“郁夫子可曾用饭?我这就让厨房给郁夫子送些小食过来。” “用过了。方便的话,徐夫人可否带我去看看徐掌柜。” 提到徐云亭,朱暮芸脸上又憔悴了两分,“请随我来。” 郁普生18 自从徐云亭意识到自己感染疫疠了,他就主动从主卧搬到偏房去了,同时还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但即使如此,朱暮芸仍旧衣不解带地守着他。 郁普生跟着朱暮芸往偏房走,两人还未跨进偏房的门,就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猛烈的狠咳,朱暮芸疾步冲了进去。 里边徐云亭靠在床边不让她靠近,“我没、没事儿……芸芸你别过来……” 听他一句话说得已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朱暮芸心里着急,“我怎能不过来!” 她本想上前替他顺顺气,但才刚走近,突然就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直直就要往后倒去。 “芸芸!” 得亏是在床边,徐云亭又注意着她。他赶紧撑着上半身将她拉住,朱暮芸这才免去摔在地上吃苦果。只不过这一来,徐云亭不想让她接触自己,也接触到了。 门外的老妖怪还安静地站着,猫抻着脖子往里探看,“她怎么了?” “晕倒了。身怀有孕,经不起劳累。” 猫夸张地张大嘴,“身怀有孕?” 徐云亭正要呼救,忽见郁普生抱着猫朝他走来,“郁夫子!” 他双腿动不了,只能费力地撑着一只手将朱暮芸搬到床上,“郁夫子!可否替我告知厨娘让她去请个大夫过来!” 人总会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潜力,朱暮芸一晕倒,徐云亭哪怕病入膏肓也能使出力气将她拉过来接住,就连说话声都中气了不少。 郁普生点头,“夫人应当无碍,太过劳累多休息两日便可缓解,倒是徐掌柜的情况耽误不得。” 徐云亭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的脸,想触碰又不敢触碰,“我的情况我心里有数,还有什么耽误一说,只是我夫人……我实在亏欠她良多。” “徐掌柜和徐夫人伉俪情深,想必是能白头相守。” 他苦笑,“我还怎敢……”胸内忽地刺痛,他急忙抓过床头的绢子掩唇疾咳。 待咳停,白色的绢子已然梅红片片,他眼角带泪,“我还怎敢奢望和她白头相守?我只是实在舍心不下她……自我患腿疾以来,她已然承受太多……犬子还尚小,我却又要把本该我来承担的责任丢与她……” “徐掌柜这话说得为时尚早了,子泓已经出门抓药去了,我晚点熬副药与你喝。”郁普生取过肩上的包袱,“郁某可能要叨扰几日,还望徐掌柜见谅。” 徐云亭不知那药的情况,只以为郁普生是过来帮衬的。徐家现在还能操事的两个人全都倒下了,仅剩一个老厨娘和一个小稚童,徐云亭苦笑自己一副无用之躯,向郁普生拜礼恳挚道了谢。 厨娘找出熬药的罐子递给郁普生后就出门去请大夫去了。郁普生接过药罐子看了看,内壁的颜色都快深得接近和被火烧黑的外壁了,这罐子显然是长期熬着药的。 子泓将药抓回来后,看到母亲竟然也躺倒在床上不知人事,他心下悲痛恐慌,憋都憋不住地开始哭。 徐云亭不让他靠近,他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他,“若是父亲母亲有什么好歹,儿子又怎能独活!您给我说过的,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的!呜……我不怕生病!” 徐云亭泪湿眼眶,颤着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徐家厨房的廊下,郁普生撩开衣摆坐在矮凳上摇扇子,他面前火炉上的药罐子噗噗作响,猫搭在他肩头啃从厨房里拖出来的卤猪蹄。 “小稚童哭得好可怜啊。”她虽感慨,但语气却被嘴里美味的猪蹄染上了一丝美意。反正小稚童的父亲肯定能救活的,她一点也不担心。 她将啃到一半的猪蹄递到郁普生的嘴边,郁普生摇头示意不吃,“悲莫悲兮生别离,子泓还小,自然是忍不住要哭的。” 猫收回猪蹄心安理得地独享起来,“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小稚童的母亲怀孕的事情?” 郁普生轻摇手里的打火扇,“会沾染因果。” “因果?什么因果?” 他摸摸她的头不作言语——专心啃猪蹄吧。 当初阴黎跑去青楼,郁普生接她回来,结果为此落了大牢。徐家三口来牢里探看他时,他行的那一拜并不是徒托空言。他已然沾染了徐家一份因果,故此过来施救于徐云亭。只是若牵扯得再多再深,于他于徐家都不利。 修行之人,忌讳沾染因果。今日种下的蒲草虽然微不足道,但谁又料得到它竟然坚韧得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人拖死。 这也是为什么郁普生不肯轻易将血借之。 药罐子里的水熬没了二分之一,他托起湿帕子将药汁倒进碗里,随后拉过猫的爪子在拇指指腹上刺了一刺。 猫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已从他指端滴进了碗里,涟漪轻微,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滴红色被褐黑的药汁吞噬。 “你干嘛!”猫急了眼,缩回爪子,猪蹄都扔到了一边。 她脸色愤愤,“你这个猪蹄子!” 猫跳下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其实猜到的,要救小稚童的父亲,他多半都要给他血喝,但他为什么要用她的爪子?人家爪子根本不想让他流血! 郁普生无奈,在猫与药之间权衡了一下,还是去追了猫。 他已然追得很紧了,但那猫或许真的被气到了,跑得快得眼看就要蹿没影儿了,“不跑好吗?你回来。” 猫气咻咻,脚步却真的在他喊过之后停了下来,只不过还是不肯转过身。 郁普生笑起来,快步过去把她抱起。 他揉了揉她的头,“我错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又突然生了气,但猫应该一直开心,就像……啃猪蹄的时候那样。 他顺着她的毛,“别生我气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你少骗我!”猫躲开他的手,“外面活人都没有一个,玩什么玩。” “不骗你,明天要驱魌,会有你没见过的有意思的东西。” “驱魌?” “嗯。”他抱着她往回走,“想看吗?明天我带你去。” 猫冷哼,“我一个人也可以去。” “那我想你陪我一起去。”他将被抛弃的药碗重新端起,抱着她往徐云亭住的偏房的方向去。 猫嘴一撅,勉强同意。 厨娘出门请大夫,但眼下疫疠四起,大夫又哪是那么好请的。厨娘没能将大夫带回来,不过好在傍晚时分,朱暮芸就悠悠转醒了。 郁普生把药送到徐云亭手里后,就带着猫回了客房。他洗漱过后直接上了床,猫趴在他胸口,“你不看书了吗?” “这几日都早点休息。” “那好吧。”猫翻下身,蜷在他身旁也开始睡起来。 郁普生轻轻抚着猫,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天色暗得早,漆黑一片的床帐里,老妖怪和小妖怪,谁都没有睡意。但这并不妨碍郁普生感受手下猫的体温,也不妨碍猫感受背上的舒适轻缓的节奏。 静默当中,猫突然半立起身,“我现在可以变人吗?” “变人?”郁普生睁眼。 他按下她,摇了头,“要一个人而且要有衣服的时候才能变人。睡觉吧,明天再变。” “那你等我。”猫说着跳下床,衔了他脱在一旁外衫就往外跑。 郁普生坐起来,猫蹿出去快得带上了虚影。 不多时,客房的门被推开,娇俏的猫妖向他奔来,雪色的发丝在暗夜里飘飞,不合尺寸的衣服挂在她身上显得很空荡,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怀里抱了个满怀。 猫妖拉过他睡下,枕着他的手臂侧抱住了他,甚至还拉过了被子将两人从头到尾给盖住。 郁普生没有闷在被子里的习惯,“你这是干嘛?” 任他怎么猜也不会猜到她竟然是在模仿两具尸体。 被子蒙住,狭小的空间放大了五感,他被猫妖抱住,一动也不好动。 ——“我想试试。” 他听耳边娇俏的声音这样暗示道。 “……试试?”老妖怪敛了眉,“这不合适。” “不合适?”娇俏的声音既好奇又疑惑,甚至听起来难得地好学,“有什么不合适?” “……很多地方都不合适。”郁普生将被子掀开,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仿若给他卸下了重担。 猫妖撅了嘴,以为只有人死了才能卷在一块儿,不由得遗憾道,“那不合适就算了吧。” “嗯……” 郁普生趁机转开这个话题,“你刚才在哪儿换的衣服?” “门外边啊。”她补充了一句,“没有人。” 顺滑的发丝让人爱不释手,老妖怪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将手放上去的。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有人也不可以,没有人却会有飞过的夜鸟或者其他什么不知好歹的猫……”顿了顿,他同样补充,“主要是于礼数不和。” “哦。” 等了半天,他见她还不放开自己,“不变回去吗?” “哦。” 被子瞬间瘪了一半,郁普生莫名地松了口气。猫从衣服里钻出来,他顺手扯过衣服,撑起身将它远远扔回先前所在的小榻。 郁普生重新躺下,撸了两把猫,“睡吧。” “那你也睡哦,记得明天带我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嗯。” 他以为这夜终于可以安顺了,过了一会,猫却重新抬起头来,“好像变成人抱着你睡要舒服一些。” 她形容不出来,反正在看到之前那对男女卷在席子里的画面后,她就觉得她和他也应该这样。 郁普生还未及阻止,身侧就贴上来一具娇躯,他亡羊补牢般地转开头,妥协道,“就算想变成人抱着我睡,你至少也该把衣服穿上。” “哦。” 她说着就要起来,他赶紧按住她。 他的头还朝另一个方向撇着,“你别动,我去给你取衣服。” 他掀被下床去找包袱里的中衣,猫妖坐在床上等他,郁普生找到衣服后往床上扔去,“穿吧。” 她窸窸窣窣一顿动作,然后声音乖巧,“我穿好了。” 他转回头,拉开被子盖住她,这才上床,“睡吧。” ※※※※※※※※※※※※※※※※※※※※ “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楚辞.九歌.少司命》。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活生生的别离,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新相交的知己。 郁普生19 郁普生带阴黎出门之前,又给徐云亭熬了一副药。 魌是疫疠之鬼,“厉大至,民善暴死”。本该是在每年年节前夕驱魌,但姑苏城里的疫疠无药可医,知府束手无策下只能寄托于此。 徐家打开了大门,厨娘点了一炷香插在圆白萝卜上,然后将萝卜放在了门前正中央,另有三个大碗分别盛着鸡、鸭、猪头肉。 “他们在干嘛?”猫见巷子里住着的人家都如徐家这般,一扇扇紧闭的大门重又敞了开,家家户户都立着香祭着肉,就连街道都清扫一空,仿若要迎接什么一样。 “待会有鬼舞跳傩(nuo)的过来。” 郁普生话音一落,巷子前头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猫一吓,赶紧将脑袋藏进他怀里。 各家各户听到鞭炮声,赶紧都拖家带口地迎了出来。徐家这边,朱暮芸也拉着徐子泓跪到了大门口,厨娘也落后一步跪在她左侧。 不多时,锣镲声响了起来,三大声,响过之后便停歇,接着鼓声和长笛响了起来。 鼓笛一响,巷子那头抢先跳出一个瘦猴子一样的人来,他赤脚涂面,青黑的脸额间一抹白,眼皮之上又有两点红,头顶乱糟糟的蓬松白毛,身上的白衣红裤破烂不堪。 猫从郁普生的怀里钻出来,伸长脖子去看。他知道猫要问,便主动给她解释,“这人扮演的便是魌鬼。” 扮鬼之人慌张奔跑,时不时回头一看。见“ 魌鬼”过来,各家门口跪着的人纷纷磕起头来,嘴里念念有词。 笛声突然尖利,鼓点也变得急促,扮鬼之人应声踉倒,后头追上来两个面带怒容之人。 这两人,一人手里拿着茅鞭,正用力挥甩在地上,噼啵作响,尘灰飞旋;另一人则手握桃弧弓,冲上前马步扎紧,拉开满弓便对着魌鬼放出无形的箭矢。 扮鬼之人惨叫一声,面露痛苦,扑在地上接连打滚。 此时两侧的百姓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炮竹点燃扔到街道上…… 郁普生捂住猫的耳朵,在那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傩舞队跳离平江深巷,赶往下一条巷子。 炮竹的白烟还笼在街道间,热闹退去,巷里出现一种深切的寂然。 在这寂然里不知有谁压抑地哭出了一声,那哭声忽出又急停,就像再也压不住心头悲伤却又因为不合时宜被突然捂住了嘴。 各家门口跪着的人又对着香磕了三个头,然后纷纷闭上眼,专注地,嘴里又开始了念念有词。 猫听那声哭响被捂了下去,便知这种场合不可以乱发出声音,于是死死憋住想打的喷嚏。 她抓过郁普生的手掩着猫鼻子,小声地问,“他们在念什么?” “天蓬神咒。念天蓬安神咒,破五鬼疫疠,降六天故气;万病千殃,传言即愈。” 猫还是忍不住,赶紧闷头在他怀里,喷嚏一打,别提多舒服了。 她抬起爪子擦了擦鼻子,“念这个就有用吗?” 郁普生摇头,“聊以慰藉。” 驱魌的仪式结束,他抱着猫回徐家客房,才刚推开门,后头小稚童就欢喜地追了过来,二话没说就扑通跪下。 在他后头的还有徐云亭夫妻。 徐云亭被朱暮芸搀扶着,竟然站了起来。他面上依旧带着病态,就走这么几步路就已是满头湿汗大喘气,但先前身上的郁沉的死气消失无踪了。 一家三口走到郁普生跟前,徐云亭携着妻儿连连磕了三个响头。他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一条命,更不期然此生竟然还能站起来,“郁夫子是我徐家的再造恩人,大恩大德我徐云亭实在无以为报……” 朱暮芸依在丈夫怀里不断拭泪,显然还未能从乍喜中缓过来。 心情最轻松的当属子泓了,“夫子难道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不成,实在太灵了!早知道我都不要去拜什么菩萨,直接拜夫子您了!” 朱暮芸急忙打断他,“不可妄言神明。” “徐掌柜徐夫人请起。”郁普生将一家三口扶起来,“先进屋坐吧。” 进到客房,四人一猫围着圆桌坐下,桌上冷冰冰,朱暮芸着实过意不去,赶紧起身,“实在太怠慢了,我去给郁夫子沏壶热茶。” 郁普生止住她,“不必麻烦,徐夫人先坐,我有要事想和二位商议。” 他直接进入正题,“这副药既然能治愈徐掌柜的疫疠,想必也可以救其他染疾之人。只是那药方实在平平无奇,就算公布于众,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信……” 老妖怪抚着猫,话只说一半。 徐云亭思索不过片刻,“无偿赠药可还行?” 朱暮芸懂了他的意思,自然接话道,“正好认识一个做药材生意的朋友,我联系他将所需的药材按药方的比例买来,现成熬好的汤药还不收钱,想必定是有人愿意一试的,等药见了效果,信的人自然就多了。” 一旁的小稚童连连点头。 老妖怪摸着猫,“如若喝下药后,那人还是去世了,他的家里人恐怕会趁机倒打一耙赖上徐家。” 徐云亭:“这种人确实有,不过也少,事先说清楚即可,如有必要,我可以出面和知府大人商榷一番。” 郁普生:“无常赠药不止耗神还耗财。” 徐云亭笑着摇头,“郁夫子多虑了,虽然商人皆重利,但我们夫妻二人都只把钱财当作身外物。我患腿疾之后,夫人执意接过我的担子,也不过是怕徐家的家业败于我手,到了黄泉之下,我无颜面见祖宗罢了。只要一家人能平安喜乐,我们别无所求。” 朱暮芸也点头,“承蒙上天垂怜,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能为受难的百姓尽点绵薄之力,自然不能推却。” 子泓欢欣拍掌道,“这不就是夫子教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那我要帮夫子熬药,我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徐云亭欣慰地看着他,朱暮芸也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赞赏。 商议好后,各自都为赠药之事做准备去了。 徐云亭去了趟府衙,朱暮芸去联系那位药材朋友,就连徐子泓都和厨娘一起出门买更大的煎药的砂锅去了。 反倒郁普生和猫留守下来,成了最闲的人。 先前郁普生故意把话只说一半,实则是让徐云亭做选择。之前郁普生在牢里的那一拜,最多可以应承到救他的性命,但是治愈他的腿疾可以说并不包含在内。 多年的腿疾竟也能有所好转,说明徐云亭确实是德行无亏,但世事皆有两面性,他如果不多行善事积累福泽,就算现在能站起来一时,也不会长久。 况且,朱暮芸这一孕原是不定能保得住的。哪怕先前郁普生有心提点她,让她避开了一次闪失,但那个孩子的运象依旧不稳。到底如何,端看这次赠药了。 会了郁普生的意,徐云亭在知府面前片言未语药方出自他手的事情,只说是路过的高人所赠。 虽说“高人”两个字有点玄乎,但见到坐了好几年轮椅的人竟然重新站立起来,甚至行走无碍……哪怕再疑惑,知府也不得不相信真的是有高人。 他正为城中疫疠之事头痛不已,不止乌纱帽,项上人头都喊快要保不住了。这不正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真是急需什么就有人送什么来! 他当即派了人镇守在徐家门外,还竖了块牌子,大意是自行自愿,喝完药后不管病况转好与否,都不能恶意生事。 朱暮芸行动也快,八竿子打不着的布商和药商竟然能结交为友,那自然是脾性相投才行。她和那位朋友道清事情缘由之后,那位朋友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了她本价。 猫见郁普生撩开袖子露出手腕,半身的毛都炸了开,她跳到他身上按住他的手,“你要干嘛!” 他示意面前搁着的一大盆黑乎乎的药汁,“这药只有三分作用,若没我的血,并救不了人。” “不许!!!!” 猫按住他,不许他动作,“那么多生病的人,你得放多少血!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不给别人喝血!” 事实上当时猫强调疼就不要给别人喝血时,郁普生沉默不言,并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这其中的关系。 他此刻也只能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并不疼。” “你骗人!” “没骗你,我习惯了。” 猫突然就眼酸起来,明明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还不怎么难受…… 老妖怪活了这么久,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时刻?他面无表情割开手腕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会不会害怕?他一个人不老不死地行走在这世间,除了放血还是放血,又会不会感到绝望? 鲜红的血从那冷白的手腕滴落进褐黑的药汁里,猫哇哇大哭起来,“你骗人……” “别哭……”郁普生冷静地和她解释,“以前我要流尽半碗血才能救活一个人,但你看我救子泓的父亲,就只花了两滴血而已。去年我放完血,染墨的水缸里的蝌蚪只能活三日,今年却可以活三日并一刻钟。救的人越多,我血的药力会越强,你别怕。” 他摸了摸她的头,“我这一族逐渐凋零,至如今,只剩最后零丁的几个人了。行善于我们很容易,但坚持行善却像受刑。许多族人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半路弃之,甚至连后代都不愿意留下。” “不行善便得不到长久的寿命,又没有轮回,许多族人都是在恐惧中被迫开始行善的。说起来似乎很可笑,天道让你放血救人,作为回报它给予你不老不死,但你继续活着又要继续地不止不休地放血……循环往复。” “头一百年,我把这种能力视为一种束缚,捆绑住了我想要的人生。还好在后来慢慢就参悟了,天道并不是没有给我去过普通生活的机会,放血行善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应该不改初衷不悔初心。” 血放得差不多,他拿出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好了,别哭了。” 过来取药的小稚童听见哭声敲门,“夫子,谁在哭?” 猫的脸上全是泪,子泓在门外越听越惊,小白莫非……当真成精了…… “乖别哭,先等我一会。”郁普生替猫揩去眼泪,打开门将药汁端了出去,并嘱咐好一个病人该喝的药量。 等他回来,猫还趴在门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抱过她,“怎么哭个不停了。” 猫突然变成人,他没有准备直接被她压到了地上。她搂着他,哭得厉害,眼睛里放出的眼泪跟他刚才手腕割出来的血一样汹涌。 他撇开头,“没穿衣服,怎么又变人了。”虽然责怪,却依旧抬起袖子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 猫妖鼻头红红,伤心不已的样子就像流血的是她自己。 她理不清楚那些道理,只知道她不想让面前这个人流血,但是他好像又必须流血。她连矛盾的产生都弄不明白,又如何想得出办法去解决这种矛盾。 她好难受,只能靠在他怀里一遍遍地重复“你别流血”,伤心得似乎要哭晕过去。 郁普生抱着她坐下,将外衫脱下包住她,轻拍她的背。 “其实真的一点都不疼。”他抚了抚她雪白柔顺的长发,“刚才我放血的时候在想,你和我都没有轮回,我真庆幸我坚持下来了,不然怎么遇得到你。” 她收住哭声,撑着他的胸膛和他对视,她听懂了这句话,他在说很高兴遇到了自己。 她秀气的鼻子依旧很红,琉璃质地的异色眼睛也依旧水汪汪,“可你之前还说要剐了我的皮。” 郁普生失笑,“那我道歉。” “那你还踹我了。” “……要不你踹回来。” 猫妖撅嘴,哭过后,唇更加艳丽,又因为缺水显得有些绷紧,“踹回来就踹回来,你以为我不敢!” 白嫩的脚丫忽然抵在男人腰间,一件外衫根本遮不住春光……郁普生急忙抓住她的脚,声音微哑,“可以了,踹完了。” 她不适的动了动,想将脚收回来,“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郁普生放开她,转开头,“下次没有衣服的时候记得不要变成人。” 猫妖无所谓道,“反正又没有人。” 他转回头,“我不是人?” 她不满地嘟囔,“凶什么凶,你又不是别人……” 她抱怨的样子俏丽得不像话,一句“你又不是别人”把郁普生的心都烫穿了一个洞。 猫妖突然睁大眼,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声音却尽数被他吞去。 他紧锢着她的腰,吻罢之后靠在她肩头喘气,“除了我……别人面前不可以。” 她同样气喘吁吁,却好奇地朝他伸手,摸了摸,“耳朵怎么红了?” 郁普生20(完) 徐家大门前排起了长队,基本都是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这些人一听无偿赠药,再渺茫的希望也想尝试。何况还有官府的人守在大门前,无形中就增加了可信度。 厨房里,郁普生红着耳朵避开她的视线,“变回来吧,我们该出去了。” “哦。” 他穿回外衫,抱着变回来的白猫推开了门。小稚童送完药回来,一个劲儿地往他跟前凑,“夫子,刚才是小白在哭吗?” 猫觉得丢脸,将头埋在郁普生怀里不肯出来。老妖怪抚了抚猫的背,也只得承认。 子泓瞠目道,“那它会说人话?!” 郁普生抱着猫离开,不否认也不承认,“子不语怪力乱神。” 头一天排队喝了药的人,第二天情况有了明显好转,这就导致徐家门前人满为患,后院熬药的速度根本供应不上前门的需求。 都知道是救命的药,门口一度出现了挤让争执,若不是知府派人守着,真是要出乱子。 徐云亭和知府一道现身讲了一番安定人心的话后,排队排得心急如焚的人才平静下来。 这种时刻,也不乏一些心怀善意之人效仿徐云亭夫妇行善举。有给徐家捐药材的,也有过来帮忙熬药打下手的…… 知府干脆大手一挥,直接给徐家安了一个正经名头,民间自发行为也就变得官方起来。有官府介入也有好处,赠药效率明显更高了,惹事的明显变少了。 前面接连赠药,郁普生就在后头接连放血。朱暮芸在后院操持,那些药端出去之前都要经一遍郁普生的手,她未必没觉察出什么,却一言未语,一语未问,反而还指挥着人远离厨房。 徐云亭按郁普生嘱咐的,过来喝过一碗药的人,离开时都再赠两副药交与他们回家自行熬药。 那药方虽然乍看平平无奇,但若真仔细琢磨,其实还是内有乾坤的。喝过一碗带老妖怪血的药,再回去喝两副那个,病好也就差不多了。 到第三日时,徐家门前挤着等药的人直接从平江深巷排到了知府大衙。这一日赠完药后,徐云亭手里的药材剩得不多了,郁普生的血也快放干了。 猫的眼睛早已哭肿,郁普生站不稳,他抱着猫摔到床上,“我们今天早点休息……” “息”字几不可闻,话音一断就闭了眼不省人事了。猫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吓得哇哇大哭,要不是还能听到薄弱的心跳声,猫可能会疯。 等郁普生再睁眼时,胸膛上趴着的是个人,趴在他胸口睡着了都还一抽一抽地在哭。 他望着头顶的床帐,头一次不想起床。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手才动她就惊醒过来了,然后抱住他就开始哭,“我以为你死了!怎么可以丢下猫呜呜……” 他拉过被子将两人蒙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我是不老不死的老妖怪,怎么会丢下你呢。” 他摸到她的脸,一手的湿润,这几天实在让她哭得太多了,“怎么才能不哭?” 猫妖磨磨蹭蹭地在他嘴上啃了一口,被子里突然热了起来,郁普生到底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渴望,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头,翻身将她压下。 被子里越来越热,懵懵懂懂的猫妖毫无章法地回应,郁普生及时捉住她的手,哑着声音,“我们该出去了……” 她像当猫的时候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他,郁普生避开,“别闹……” 他坐起来,她身上是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着跟不穿没有多大区别,他替她理了理,“还是该将你的衣服给你带过来的。” 猫妖抱着他,“你今天不过去,你需要休息。” “嗯,休息,今日不放血。” 听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不免狐疑,将头抬起来仔细辨别他的神情,想弄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在说假话。 郁普生下床将包袱里的东西取给她看。是那个造型很别致的琉璃瓶子,她先前还想取出来玩,但是老妖怪说不可以。 他说不可以,她就偏要。当时她打定是他舍不得给她,于是趁他不在,将那个瓶子悄悄偷来倒腾了一翻。 那瓶身透亮,似是双层,内里不透光,并不能看清里边装的是什么。瓶口更加稀奇,看着普普通通,但她弄了很久就是打不开,最后还摔到地上了,幸好没给他摔坏。 郁普生将瓶子打开给她看,一阵熟悉的甜香从瓶口飘到她的鼻尖,她下意识就深深吸了一口,“里面装的你的血?!” 他点头,将瓶子重新盖上。 俏丽的小脸一鼓,“那你一天存一点不就好了!干嘛要像昨天那样,放血放得人都快死了……” 他叹气,“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猫妖变回猫,他抱起她往外走,“我这血只有七天之效,这瓶子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况且,我也不喜欢每天割自己一刀……还不如痛快一点。” 猫白眼一翻,嘀嘀咕咕,“还说什么习惯了,习惯个屁。” 昨日没有排到药的人,一整夜都不肯离去,所以这一日,排队的人只多不少。 还好下午又一批药材拉了过来,这才不至于赠药中断,否则不定又引起什么恐慌。 徐家毕竟不是大户人家,家底有限,朱暮芸清算好剩余的现银,发现最多只能再支撑个两三天。她找到徐云亭将情况告知,好让他提前想对策。 徐云亭找到知府将情况言明,觉得是时候将药方公之于众了。 知府为官多年,肚子里好歹也还有真材实料,“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一大半的染疾者好转后才能公布,否则势必会造成哄抢。到时候不法之徒一抬价,很多人都要面临买药难的困境。” 徐云亭颔首,事实上徐家后面买的这几批药,一批比一批价高,早就高于常日价格了,“问题是那些赠出去的药包,有心人只要分拣出来称量克数,也是轻易就能推算出药方的。” 知府摇头,“ 就算有人把药方推算出来公之于众了,但只要这个人不是你或者我,都兴不起风浪,百姓不屑一顾。因为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徐家赠的药才是最能治病的药,何况你这里的药还是不要钱的。” 徐云亭为难,“可我这里最多只能再供应三日……” 他咳了一声,“本官来想办法。” 唉,知府也难,为了保住乌纱帽,不得不把肚子里吞进去的油水再吐些出来。 银两到位了,但药材依旧不好买,城里的药材耗得差不多了,知府只能派人去远处买了拉回来。拉回来需要时间,所以后几日赠药的先后就只能按照患病的轻重程度来作依据。 这样一来,自然有闹事者高喊不公平,但有官府出面镇压着,那小部分人也没翻起什么风浪。 徐家赠药近月余,姑苏城里这场疫疠总算被控制住了。 郁普生的面色常年冷白,没有人觉察出他身体有什么不适。朱暮芸虽然心思玲珑,但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猜,反倒是天真无邪小稚童多关切了他几句。 疫疠得到控制,百姓纷纷称赞徐氏夫妻是现世的活菩萨,知府也亲自题了块“大善人”的牌匾赐与徐家,但这让徐云亭有种名不副实的羞愧感。 饭桌上,小稚童一个劲儿地给郁普生夹菜,笑得乐呵呵,“要是夫子一直住在我们家就好了。” 徐云亭叹气,“郁夫子你一直不让我向外人透露实情,现在城里的百姓对我们徐家感恩怀谢,却不知我们只不过是窃人之功罢了。” 郁普生抚着猫,“徐掌柜言过了。我只不过提供了一张药方,你们散尽家财赠药,如此大义之举又怎会是窃人之功?” 徐云亭笑摇了头,“大概有郁夫子的淡泊名利心在一旁相衬,那些赞扬我接着就觉得有些烫手了。” 郁普生才刚张口,一旁的小稚童就抢过了话,“父亲此言差矣!夫子讲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们只管做我们觉得对的以及应该做的,外人的赞扬或者贬诋,不关我们的事儿!” 徐云亭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对!” 朱暮芸鼻头微酸,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徐云亭一愣,默默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他给她回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家乡味扬州老鹅。 朱暮芸笑得温婉,正夹起来要吃,却一阵犯呕,她忙丢下碗跑开,徐云亭放心不下她,急急跟了过去。 徐子泓关切地唤了声“母亲”后也追去了。 饭桌上就剩下一人一猫,猫口吐人言,“我也要吃那个鹅子。” …… 老妖怪带着猫回了家,终于回了家。猫一见到她的猫床就亲切地奔了过去,抱着她的猫被子一阵打滚。 郁普生净了手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她不依,“我还没抱够我的被子呢。” “……我还比不过一床被子?” “可是我和你天天在一起呀。” 老妖怪叹气,作了结论,“天天和你在一起的我比不过一床被子。” 猫脸一纠结,想要反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了半天,她正要开口解释,老妖怪却突然望向窗外,“有人来了。” 他神情严肃,猫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跟着他来到窗边。 院门被一个长相粗犷体格野蛮的男人推了开。那人动作小心而细致,一点不符合他外貌给人的感觉,反而透露着一股违和感——既像强盗又像贼。 但像贼又像强盗的人推开院门后,竟然礼貌高喊,“有人吗?” 郁普生抱着猫走出卧房,粗犷的男人看到他,脸上的紧张立马淡了两分,双眼隐隐放光。 “何事?”郁普生冷淡开口。 男人脸上的表情忽地转为了悲痛,“郁夫子……我家里有一可怜的老母,病痛折磨她多年,折磨得她没日没夜地哀嚎,最近几天更是饭都咽不下呜呜……菩萨心肠的郁夫子,请您救我老母一命啊!” 他哭喊着竟然朝郁普生跪下了。 长着横肉的脸,泪潸潸的,这么壮的男人哭得像个小孩,果真母子情深,让人触动。 郁普生语气依旧冷淡,“你不去求城里的大夫,为何来求我一个教书先生?” 男人抹了一把泪,还揩了把鼻涕,他哽咽道,“前不久,我得了疫疠,本以为要走在我老母前头,结果听说徐家在赠药,我就去排队领了一碗,没想到喝下后,第二日我的病就好了。我想着自己也没别的本事,力气倒是有一把,于是就进了徐家帮忙卸药材。那日,我不小心瞥见了先生做的事情……” 猫炸了毛,郁普生冷冷地看着他,“做的什么事情?” 男人用膝盖跪着走到郁普生面前,抓着他的衣摆不住磕头,“求求先生救救我那可怜的老母吧,我保证这事我一定一个字都不和第二个人说……” 郁普生站着未动,“我如何救得了?” 男人抬起了头,眼里的光更甚,“先生的血有奇效,只要先生肯施舍一点给我……” 郁普生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将他后半句话补全,“只要肯施舍一点给你,你就发财了的吧?” 男人的瞳孔蓦地放大,声音微抖,“你、你如何知道我心里所想……你、你是妖怪!” 那句妖怪他说得肯定,比他语气更肯定的是他的行动。他一不做二不休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来,太阳穴和耳下的脖颈上凸起青筋;冬日的太阳光亮白,照得那刀尖寒气逼人;他握刀的手满是老茧,挥刀的动作像是演练过上千次…… 郁普生不慌不忙,在他眼中,男人的动作慢得迟钝。他正准备侧身旋开,怀里的猫却突然往前一扑。 郁普生心下一跳,来不及阻止,猫直接一爪刨在了男人身上,刨得男人顿时鲜血淋漓。 猫正得意,男人手里的刀却反手刺向她。眼看那刀尖就要划过去了,猫却突然愣住。 若是顺着男人那力道,她铁定是要被开膛破肚的,她也着急,心里疯狂咆哮赶紧躲开,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郁普生及时出手把她拉了回来,那锋利的刀尖从他手臂上划过,噗嗤剌开衣袖,顿时满院子都是让猫觉得迷醉的甜香。 猫回了神,疯狂挣扎哭起来。老妖怪按住她不许她动,嘴角泛起冷笑,“你不是要我的血吗?” 听到猫的哭声,男人一阵惊怕,又是一只妖怪……他下意识退后两步,忽地又上前,摸出怀里的瓶子,接了郁普生几滴血之后疾步逃离开。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老妖怪喘了几口气,佝了背,靠坐到墙边。 “别哭。” 白猫呜咽着不断挣扎,“我要杀了他!” 他将脸埋在她肚子上,“变成人好么?” 阴黎变成人,立马被他抱住。 他将她抱得紧紧地,“吓死我了……” 带着香味的血染红了她雪白的发丝,她悲伤又崩溃,“都怪我,对不起——” “那人是个屠夫,他身上的煞气不是你对付得了的。” 他轻揉她的头发,轻声哄她,“别哭了,我实在让你哭了太多次了。” 她闷声闷气,“我想报仇……” “不能杀人哦,被天雷劈糊的,我救不活。” “那我要让他流血!” 他抱着她往卧房走,“你明天再去找他让他流血。” 他将她放到床上,找出衣服给她穿,然后拿出纱布给自己包扎伤口。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这里吗?”阴黎两三下将衣服套在身上,抢过纱布帮他绕圈。 她想了想,“除了刚才那个人,我讨厌他!” 郁普生看了看窗外的小院,“我们可能得离开了。” “为什么?” “我不老不死,容颜不变,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了,本来是准备五年后再离开的。但是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打起我的主意来了,我不能杀生,就只能离开。” 猫妖生气,“不能杀生就让他流血!我要让那个人流完血再离开!” 郁普生失笑,“那你想去哪里?” 她靠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去没有坏人的地方。” 老妖怪摸了摸她的头,道了声“好”。 …… 男人拿到血一路奔跑,不时警惕地回头看一眼。直到他跑回家,确定那两个妖怪没有追过来才喜不自禁。 将身上猫抓的伤口处理一番后,他赶紧带着瓶子往买家那赶。 他是个屠夫,对血腥味最敏感。加上他天生好鼻子,徐家赠的那药,他只喝了一口就觉察出了有问题。 他最开始也以为是那药方有蹊跷,找了个认识的赤脚郎中将徐家赠的药包拿给他兑,没想到还真把药方兑出来了。 发财的机会来了,他激动坏了,立马跑到药房按着药方抓回一大堆药,然后找到还没喝到药的人一一兜售。那时候,徐家门口的队伍还长的很,难得排,他的药有人买。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模一样的配比,他的药别人喝了竟然没用?! 差点被打,他为了弄清缘由混进了徐家。 其实他并没有见到那个妖怪往药里放血,徐家那个女人看得紧,根本不许外人靠近那边。别人只当徐家藏私,不想让外人参与熬药的最后一道工序,但他每日闻着那药味,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 他去见了徐家的当家男人,那人坐了好几年轮椅,但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像有问题的人。赤脚郎中告诉他,几年不曾站立行走的人,肌肉骨骼都是会后化的,徐家男人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简直就是奇迹。 灵丹妙药?他心思一动,偷偷带了药汁灌给一个长疥疮的老乞丐,连着灌了五碗,那乞丐的疥疮竟然结疤了! 确实是灵丹妙药,他笑起来,自己又要发财了。 他找到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别看那公子哥有钱潇洒,但身患隐疾。他把这事和那公子哥掰开了讲,希望能谈成一笔大买卖。 公子哥问他,“确定血能喝?” 他自信道,“那不是血,是灵丹妙药,不然徐家那男人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公子哥阴笑,“那你去取来我试试,要真有效,爷我就把那人捆了,到时候卖血卖肉,少不了你的好处。” 屠夫带着血找到公子哥,将瓶子交给他。 公子哥把玩着装血的瓶子,“看着也就那样嘛,而且就这么点?” 他把身上的伤口露出给他看,“公子,我为这点血可是差点连命都丢了!” 公子哥看一眼,嘁一声,然后手一挥让人将银票扔给他,“先给一半,小爷我喝了血有效果再说。” 屠夫接过银票,心有微词但还是给了笑脸,“谢过公子,不知公子有没有碎银,我四个衣兜一样重,身上这伤还想找个郎中给瞧瞧。” 公子哥鄙夷地看他一眼,挥手叫人给了他一锭银子。 屠夫拿到银票和银子,根本没去瞧郎中。 他急急忙忙回家收拾行李,自己得罪的是两个妖怪,不跑路怎么行!那公子哥还想抓妖怪来卖血卖肉?呵呵,脑子跟跨下二两肉一样——没用! 他刚收拾好东西,阴暗墙角传来微弱的气声,是问他要去哪? 他将那锭银子扔给她,“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这银子你拿去吃点好的,找个人伺候你也可以,我走了。” 那气声颤巍巍,在说他一个病弱老婆子怎么请人伺候,伺候她的人难道不欺负她、把她银子坑跑? 他将包袱背在身上,“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反正银子给你了。” 他说完也没再管那气到发抖的声音,抬步就往外面走。他都计划好了,逃远点,用手里这银票讨个漂亮女人,再生一堆孝顺儿子。 屠夫的愿望落空了,他才刚跨出院门,当头就是一棒。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那些棍棒落在身上的时候,他除了疼还是疼,只能不停求饶。 血糊住了耳膜,他只朦朦胧胧地听到什么“公子”、什么“报仇”…… ——不!他大喊一声。他终于理清了头绪,他浑身一震,那血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正要辩解,谁却握了一把刀,噗嗤就插进了他的肚子……他蜷缩起来,脑海里最后一刻是觉得那把刀真眼熟…… …… 小院里,老妖怪正在写信。他顿了顿问身旁的娇俏猫妖,“除了还会回来还有什么?” 猫妖摸了摸下巴,“哦!你就写‘我回来的时候要吃张大娘做的鱼哦’!” 郁普生笑着摇头,“子泓只把你当普通的猫,我这样写岂不过于骇人?” “他哪里把我当普通的猫!他上次还问我会不会说人话呢!我们都要走了,你作为夫子难道不给他最后再解一次惑吗?” 老妖怪思索,片刻后再次落笔,“有道理。” 夜沉露重,老妖怪和小妖怪却偏偏选这种不适合赶路的时候来赶路。 老妖怪说,当初遇到小妖怪就是在这般的夜里。漆黑的夜色,小妖怪一团雪白,印在他眼里突兀得像只精怪。后来养了她,发现真是只精怪——怪惑人精。 阴黎蹦蹦跳跳地关上门,“你说我们回来的时候,这个院子还在吗?” 郁普生摇头,“不知道。” 她拉过他的手,“我猜还在,只不过你的竹子肯定长满了整个院子。” “连菜圃都不放过吗?” “哼,当然~” 巷子里起了雾,他牵着她缓缓走进雾里,忽然一阵猫叫,她急忙捂住嘴,“不是我!” “喵——” 真的有猫,有别的猫! 那雾里的少女折身跑了回来,她身后的男人提着包袱略显无奈。 “是它!”少女惊呼。 院墙上站着一只黑花狸猫,它跳下来,朝着少女迈了几步,待看到少女身后的男人后又顿住。 “嘿,我要走了,你帮我看院子吗?”少女说。 狸猫叫了一声,叫声摇曳而长。它跳上院墙,蹲守在那里,仿佛在用行动回答她。 “那说好了哦!” 少女重新牵住男人的手,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次被湿雾笼住,直至完全隐而不见。 那雾里传出对话。 “啧啧,原来你的血真的有毒诶~” “嗯。” “有时有毒,有时又可以救人?” “嗯。” “那什么时候有毒,什么时候又可以救人啊?” “想知道?” “当然啊~” “天机不可泄露。” “……骗子!泄露了又能怎么样!” “会被雷劈。” “那…那…当我没问。” 一阵笑声…… —————————————— 当年的小稚童转眼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他站在当年熬药的地方仰天长叹,“夫子说好要回来看我的,这都这么多年了,哎……” “哥哥——”如他当年一般大的小稚童突然出现,兴奋地冲他跑来,“母亲说请的裁缝到了,让我喊你过去!” “好,这就去。”徐子泓拍干净手上的麦粒灰,牵着小稚童往前院去。 他走后,地上啄麦粒的鸟雀,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倏忽飞走。 这日徐大善人的大儿子娶亲,整个姑苏城里的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来送了礼,那流水席直直摆了三千桌。 一阵喜庆的吹锣打鼓后,吉时到了。 人群中有个黑发黑眼的少女踮着脚伸长脖子,她嘴撅得老高,不满地抱怨,“怎么小稚童娶个亲,新娘子都不让我看啊——” “哼,没劲!” 少女生了气要走,她身边站着的颀长消瘦男人赶紧拉住她的手,小声地哄,“新娘子要晚点才能看,你还没吃张大娘做的鱼,就这么走了吗?” 少女恍然大悟,“对哦,我的鱼。” 她转眼又哼哼,“你怎么也能叫张大娘呢?你都那么大的岁数了,还叫人家大娘,你怎么好意思?” 男人默不作辩,转开脸…… 哎,几年过去,有些妖怪哦,那张嘴被惯得更加得理不饶人了。 随着台上一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院子四周放起了白日礼花。身穿红袍的新郎官突然似有所感地朝台下望了一眼。 这一眼望罢,他灿然一笑,拉着身旁的新娘子就朝台下跑来。 他一边跑一边惊喜地对新娘子解释,“芒芒,夫子、夫子来了!” 新娘子捂住盖头,气喘不已,“我盖头要掉了啊喂!” “哦哦!”他忙停住,帮她将盖头拉平稳。 新娘子悄声问他,“小白也来了吗?” 徐子泓往台下看一眼,不确定道,“好像……” 宾客全都诧异地望着去而复返的新郎和新娘,只见新郎和新娘端着茶杯来到台下,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一个男人面前。 徐子泓笑得像朵花,带着新娘子将茶杯举过头顶,“夫子,这杯茶敬给您。” 郁普生一一喝过,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他俩,“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谢夫子。”/“谢夫子。” 阴黎将头伸到新娘的盖头底下瞧她, 徐子泓拉着新娘站起来,“她……是不是小白?” 郁普生抵拳轻咳,“叫师娘。” (完) 郁普生番外一 姑苏城里有位教书先生,一教教十年,未曾收过一分束脩钱。 只是可惜今年春天,他却不再收学生了,问及缘由,原来是要离开姑苏了。 郁普生清捡好偏堂的藏书,打算将一部分带不走的送人,院门外传来问喊声,他停下手中动作,去到外面迎客。 面容憔悴的妇人向他行完一礼,略微焦急地开口,“郁夫子,子泓那孩子有些反常。他一向好学懂事,秋闱在即,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把功课丢到一边,每天早出晚归,实在不知道在干嘛。我问他,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 妇人开始有些伤怀,“直到昨日,我偶然见他和一娇俏女子走在一块儿。那女子生得灵动好看,但好人家的清白女儿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男子拉拉扯扯……” “我远远观着,举止之间,子泓竟然甚是纵容迁就那女子,实在是太胡来了……他早已和苏家女儿定了亲,怎可作出如此荒唐的事……” 妇人拭泪,对着郁普生跪了下来,“除我那故去的拙夫外,子泓最肯听的就是您的话了,郁夫子,帮我劝劝那孩子吧……” 郁普生将妇人虚扶起来,“我这里还有些带不走的典籍,劳徐夫人回家告诉子泓一声,让他明日过来取。” 妇人听闻喜泣,知道他是应承了,忙不迭地点头。 朱暮芸走后,屋檐上的鸟雀主动飞了下来,郁普生抓了半把麦粒摊于掌心。 他声音清冷,平铺直叙,“什么来历。” 杏儿大的鸟雀在他掌心啄食,黑溜的眼珠子轻轻抖动。 “猫妖?”直到这时,语气才带上一丝诧异。 麦粒从他指缝洒落到地上,鸟雀也跟着跳到地上,郁普生踩着最后一丝天光出了门。 春寒尚且料峭,一更三点的暮鼓一敲响,街上就几乎见不到走动的人了。 平江深巷里,郁普生负手而立夜观天象,隔了两条巷子传来“小心火烛”的更锣声。 他调转头,巷子那头走来一男一女,皆是芳年华月的年纪。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郎,后面跟着夭桃俏丽的灵动少女,乍眼看去甚是般配。 灯笼的光堪堪扫到他的衣摆,那少年未曾注意到他,似是叮嘱了少女几句,随后推开了那扇顶上斩离皮革、画以丹青的大门。 那少女正要转身离去,忽地扫到他一眼。以郁普生的目力,能看清她微皱的鼻子以及轻微歪头的弧度。 她带着一种疑惑好奇的目光向着他走了几步,等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半时,她又停住。 她抬起手中的糖葫芦啃了一口,糖衣碎裂的清脆声遁着风逃离了很远……她对面的,隐在光的外缘之外的男人似静影沉璧,负手而立一身清冷。 少女鲜活灵动,他则面无表情。同样是对视,他单薄的眼皮之下双眼似古井无波,不带打量的情绪,却又分明将她看进了眼里。 少女忽地转身,鹅黄的裙摆荡出花的波纹,糖葫芦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郁普生抬头再望一眼星,也转身踏入了月冷春寒。 …… 徐子泓得知夫子要将自己珍藏的典籍送予他,简直高兴坏了。第二天清晨,天才蒙亮,他就赶往了小院。 郁普生正在清扫菜圃,见他过来,便放下铁铲问他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徐子泓笑呵呵地将路上买的早饭递过去,“夫子,这是您最喜欢的素云吞。” 郁普生接过,坐到石桌旁吃起来,“偏房的书我都理好了,你自己去看,觉得有用的都可以带回去,尽带回去也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少年风风火火地往偏堂跑,等再出来的时候,手上一大摞书直直抵到了下巴。 他将书暂放到石桌上,郁普生找出一个背篓交给他装书。 “夫子,你真的要离开姑苏吗?” “嗯。”郁普生坐回去,继续吃没吃完的云吞。 “好吧。”徐子泓微微失落,“真想像夫子一样行万里路,去领略不一样的山河风光。不过好在我至少还有希望读万卷书。” 郁夫子适时教育,“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无牵无挂,凡尘俗事上没有羁绊,你不可学我。” “明白的。”少年将背篓背上身,“那夫子将要去哪儿?说不定我以后还有机会过去拜访您。” “还未定,或许会去临安。” 少年又开心起来,“那倒不算远,总有机会再见得夫子。夫子何日动身,我到时来送送您。” 郁普生想起昨日见到的猫妖,“也还未定。” “那您可不许不辞而别。” 郁普生点头承认,“回去吧。” 徐子泓背着背篓走到院门口又站定,他转过身来,“夫子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听说……母亲昨日过来找了您。” 郁普生放下勺子,“你母亲托我劝你好好读书,并且不要和不相干的女子过分亲近。” 徐子泓臊红了脸,“我省得的。那女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答应了要帮她办到十件事情,所以不好言而无信……” “你已与苏家的姑娘定了亲,前日街上人来人往,既然你母亲都能撞见你和她走在一起,苏家的人也未尝不曾撞见。” 徐子泓低下头,“学生惭愧。那女子有些怪异,很是不通人情.事理,加上当日她救我时……唉,我实在不知怎么解释。” 郁普生摆手,“回去吧。” 徐子泓行了一礼,拜别后急急往家里赶去,他得求了母亲带他上苏家作歉去。 郁普生吃完云吞,将院门关好后向西郊方向行去。 西郊外有片河,其中有一处地形平坦,河水汇集在那里就形成了不大不小的水塘,水塘周围兰草瑰木绿意葱嵘,因有大片翠竹傍塘而生,久而久之就被称作西塘竹林了。 有水的地方不缺热闹。 郁普生在塘边站定,一只麋鹿在不远处低头饮水,大善人身上的气息引得它想要亲近,却又本能地保持了警惕。 竹林里有胆怯而机敏的画眉在扑翅,唱着一声又一声的“如意”,鸣啭洪亮。 潺潺水声和鸟啼之间忽而增加了一声惺忪的“吵死了”,然后一道劲风,不知是什么嗖地惊动了竹枝,画眉鸟的鸣啭戛然而止。 郁普生站在塘边,淡淡地看着不远处水渚之上的猫妖收回手,然后翻了身又继续睡去。 那只想要靠近他的麋鹿,到底还是一路顺着水草啃到了他身边。它又长又瘦的嘴叼住了麻布衣摆,和着草咀嚼了两下,发现不对味又给吐了出来。 灰白的衣摆赫然出现了鲜墨绿色的斑驳,湿哒哒的皱巴着垂下来,好不难看。 郁普生淡定地走到水边,蹲下身撩起水搓洗。 对面岸上枕着绿茵的猫妖似有所感地揉了揉眼睛,然后眯开一条眼缝,在看到他后,立马坐起身来。 郁普生拧干净衣摆的水,正要起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像前栽去,直挺挺地跟块石头一样砸进水里。 他落水后,那边渚上的猫妖也跟着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郁普生在水下清清楚楚地看着那只猫像条鱼儿一样异常欢快地朝他游来,等游到他面前了还一脸疑惑的样子,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不挣扎。 许是觉得他呛水呛傻了,她夹住他的胳膊把他带上岸之前还给他渡了一口气。那双又圆又妖异的猫眼睛一下凑近,近得他能看清黑色瞳孔深处闪碎的光砂,一黄一蓝。 猫妖把他拖上岸,笑嘻嘻地压着他,“我救了你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得答应我三十个要求。” 好一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郁普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三十个要求?” 她笑弯了眼,娇俏的下巴一点一点,精明的样子宛若奸商。 他暗忖果然妖精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转眼十件事就变成了三十个要求。 “你就是这样救徐子泓的?” 猫妖歪头,“哪样?” 郁普生瞥着她身上湿到透明紧贴着皮肤的衣服,口中一字一句,“施法拽他入水,再救他上岸,然后挟恩图报。” 猫妖瞳孔放大一瞬,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如此高明的手段竟然也被识破。她慌慌张张地起身,玲珑的曲线被他一览无余,“谁、谁拽他入水了……” 她忽地又理智气壮起来,恶狠狠地瞪他,“你是不是想赖账?!我明明就是救了你,你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郁普生淡看她一眼,不想与她多纠缠。 猫妖见他要走,急忙拦住。她张开的手臂像护紧鸡仔的母鸡翅膀,当真把那三十个要求看得不一般的重要,“你就这么就走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诶!” 郁普生绕过她,头也不回。 他身后的声音委屈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嫌三十个要求太多,那最起码也得有十五个啊……我对你那么好,还给你渡了气,救那个人我都是直接打晕了扔上来。” 他一瞬站定,仿佛不用回头都知道猫妖在哭,“把你自己弄干。” 身后没有声音,他又重复了句,“把你自己弄干,十五个要求,想好了来找我。” 那不肯听话的猫妖立马欢喜起来,脚步轻盈地蹦跳到他面前,激动地拉过他的手,“你答应了?” 见她还是恍若未闻一身湿漉,郁普生的眉头微蹙。 猫妖瞧见他的脸色,赶紧打了个响指,一身衣衫立马轻盈起来。 郁普生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挟恩图报非君子,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猫妖不情不愿地嘟囔,却又在他的视线里无可遁形,“知道了!” 得了承诺,郁普生转身离开,那娇俏的声音喜滋滋地在他身后高喊,“那我明天就来找你哦——” 竹林里重归寂静,猫妖回到她的地盘睡起回笼觉,躺着躺着就笑起来。心情太好睡不着,她干脆脱了鞋袜坐在岸边淌水。 身后传来响动,不消半刻,从竹林里走出一个男子,黑衣黑发,淡褐色的瞳,也是圆而上挑的眼。 猫妖头也没回,“找我干嘛?” 男子坐到她身旁,语气有些急,“我都按照你教的做的,可是怎么我还没提要求,她就哭着让我娶她?” 猫妖噗嗤一笑,“这么好的事,那娶呗~” 男子有些气恼,“可我喜欢的是你。” “可我喜欢的又不是你。”她躺下身,手臂垫在脑袋后边看天,“莫非那姑娘长得很丑?” “不丑。”男子不知想到什么,脸微红,“很漂亮……” “那不就得了~” “可是……”他一脸纠结,“人妖殊途,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猫妖闲适踩水的脚一顿,她坐起身来,认真又不愉地看着他,“人妖殊途?” “你不知道?”男子一脸诧异,“这是所有妖都知道的道理……” 她抿了唇,片刻后呸了一声,重新躺回去,“什么鬼道理,我才不信。” 男子无法,只得跳过这个话题,“那我到底怎么办?我总不能真的娶了她吧?” “你不想娶就不娶,她难不成还能逼你?” “她真逼我了。”男子苦大仇深,“她说我和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如果我不娶她,她为了不辱没门楣就只能一巾子吊死……” “肌肤之亲?”猫妖好奇地侧头。 “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就只按照你教的,让她跌进水里,然后再跳下去把她救起来……但当时她似乎非常害怕的样子,上岸后藏在我怀里不敢看别人,她的丫鬟一阵哭,哭得我脑仁疼。等我把她送回家后,没想到她娘亲也一阵哭,一个个的全都在哭,还喊什么清白都没了……我实在是冤枉,逮着机会赶紧逃了出来。” 猫妖又坐了起来,眼睛里流光溢彩,活像酝酿着什么好主意,“这就清白就没了,然后就可以逼着你娶她了?” 不需要他回答,她就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泡在水里的脚丫又开始一前一后的荡起来,“你还不赶紧回去?你这一逃,那姑娘指不定立马就心灰意冷到要上吊自尽了。再晚点,你恐怕只能回去娶她的尸体。” 男子表情一凝,一只黑花狸猫倏地蹿了出去。 “衣服——”女猫妖懒洋洋地提醒,狸猫又赶紧蹿回来,叼住衣服后往竹林外头跑去,眼看快要消失不见,他又倏地顿住。 那狸猫不安地转回头,口吐人言,“……你不会喜欢上了人类吧?” 女猫妖给了他个眼刀,“关你屁事。” …… 是夜,郁普生点了灯在偏堂看书,烛火摇曳一阵,他抬头往窗外看去。 一张明艳的笑脸蓦地出现在他眼前,心无准备的人说不定会把她当成女鬼,从坐着的椅子上吓得滚落到地。 他淡定地重新看回手里的书,“这么快就想好了?” 猫妖手肘搁在窗台上,惬意地撑着脑袋,“你能教我读书识字吗?” 郁普生想了一瞬,学无止境,是个耗时的大工程,“你性子太过跳脱,静不下心,不适合读书。” “胡说!”她一掌拍在窗台上,“你还是个教书先生呢,哪有这么诋毁学生的!难道治病救人的大夫也会因为病人过于狂躁而放弃他让他自生自灭吗?!” 诋毁学生的夫子抬头,心里倒是高看她一眼,“教你识字一千个,这就算第一个要求了,剩下十四个是什么?” 猫妖得了意,向上延伸的眼尾不像猫倒像狐狸,“我要住你这~我没有住处,不想再睡在草上了。” “我这儿只有一间卧房,你要住这儿就只能睡偏堂。” “那你得给我布置得舒服一点,我要软软的床、软软的被子。” 郁普生点头,“住这儿、软床和软被子,剩下十一个要求呢?” 她瞠大眼,显然没搞明白怎么突然就只剩十一个要求了,床和被子难道不应该是住在这的附带??? 郁普生毫不退让地回视着她控诉的眼,“嗯?剩下十一个是什么?” 猫妖气鼓了脸,“暂时没想到!” 她必须深思熟虑地提要求,不能再让他抓住话里的漏洞占便宜! 郁普生点头,“三月为期,过时作废。” “凭什么?!” 他看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开口,“凭这十五个要求是你使计得来的,凭我还没怪你弄湿我一身衣服。” 猫妖气愤地哼了一声,自知理亏也不敢过分纠缠,报复地弄熄他的烛灯后,一溜烟蹿没了影。 第二日,郁普生买回来软软的床和软软的被子,猫妖甚为满意,在提了又一个要求后,和他同吃同住起来。 偏堂被她霸占,郁普生不大习惯。 他原本每日睡前都会看一阵书再上床的,再加上不教书之后,他无事打发时间,几乎整日都待在偏堂的桌案前。 一下子,看了十年书的位置拱手让猫了。 他教猫识字,那猫聪慧是聪慧,就是耐不住性子。才在凳子上坐了不到一刻,屁股就左挪右挪起来,浑像屁股底下有钉子。 他看着难受,没忍住用戒尺拍了她两下,明明是很轻的力,她却嚎得像猫被杀了一样。他训斥她几句,她反倒哭起来,作势要脱衣服证明她后背真的被他拍红了。 她说,“你打我就算了,你还不相信我呜呜……” 他简直无言以对,原来猫竟然骄纵成这样。 她说要和他一起吃饭,他吃什么用什么,她都按他的来。再也没有将要求分开成让他给她做饭、买碗、买筷…… 猫妖显然放聪明了。 一千个字认到一小半,这日,她忽而提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你教我认字,认得这么慢吗?” 他不假思索,“因为你蠢且懒。” 猫妖气红了脸,对着他一袭狠挠,倒也知道分寸,毁了他一件衣服却不曾伤到他。 她将笔架上的毛笔取来拍在案上,气咻咻的,“教我写字!我认字慢都是因为你没有教我写字!你还赖我蠢赖我懒,别的夫子都是认字写字一起教的!” 他看她一眼,“你昨日偷懒跑出门就是去偷看别的夫子怎么教书去了?” 猫妖哼了一声,才不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是去偷看什么了。 郁普生先教她研磨,怎样加水,加多少水,什么时候不再加水。然后拿起笔给她做了示范,写了个“猫”字在纸上。 她盯着那个“猫”字,似是觉得神奇,片刻后却撅起嘴不屑道,“哪里像猫,猫可比它好看多了。” 她非要让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他皱眉疑惑,这哪里像夫子教学生,明明是……闺房情趣。 她一扯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你写‘阴黎’,我的名字。写嘛,写给我看看。” 他移开眸光,不和那双眼睛对视,“这是第六个要求?” “你!”她气到拍桌,撕了那张写有“猫”字的宣纸,踹了身下坐着的凳子。 那模样似乎还想发脾气,但在他变冷的脸色下又不敢继续放肆,最后留下一句“就没见过比你还小气的人”后,愤然离去。 猫妖走后,他将倒地的凳子和乱飞的碎纸捡起,心叹他也没见过比她还难养的猫。 她走了,他倒还清净,坐在桌案前看起书来。翻过两页,他顿了顿,还是提笔写了两个字。 写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到底是哪两个字,笔尖一顿就滴了一滴墨在纸上……他想了想,管他哪两个字,反正猫妖又识不得,于是手腕一悬,写了“懒蠢”。 要睡的时候,猫妖回来了。他衣服脱到一半,她拿着“懒蠢”二字过来找他。 她的表情不见喜怒,她倒是很少有这种面无表情的时候,她也冷淡着声音问他纸上写的什么? 他将衣服重新穿好,“你要我写的,你的名字。” 他说完,猫妖立马红了眼,眼尾也跟着一起红,有种楚楚可怜的春意。 她抖着手指着他,他预感不好,果不其然,“你个大骗子!我的名字才不是这么写的!我们妖怪被赐名的时候,名字都是刻在识海,你分明写的‘懒’和‘蠢’!” 郁普生不知道,猫妖以为他给她留的什么重要内容,还自学自查了这两个字,只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默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是伤心了。 不待他反应,她就留下那两个字离开了。变成了猫,鹅黄的衣衫掉落到地上。 郁普生看着蹿出去的快如闪电的白影,心想原来她是只白猫,又心想这只白猫大概不会再回来了,不过倒是便宜了他剩下的十个要求,只是但愿她真像承诺的那样,不会再使计假救人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到底还是仔细地将她的衣衫收捡起来,第二日也还是做了她的饭。 一连三日都不见猫,郁普生已经吃了很多顿剩菜剩饭了。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食物的人,只能他吃上一顿猫没来吃的冷饭,再重新给她预备一份热腾新鲜的。可再热腾再新鲜,到了下一顿,还是变成冷的剩的进了他的肚子。 第七日,仍旧不见猫来,郁普生重新收拾起行李。既然猫走了,那他也该离开姑苏了。 他将偏堂的床用遮灰的布盖起来,或许觉得那只猫可能某一天还会回来看一眼,如果她要在这睡一觉的话,那至少床还是整洁的。 他认认真真地将床罩好,到底是他捉弄了她,是他的不是。 其实……他很少这样,他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夫子,是活了几百年一直都很无趣的老妖怪,他不曾起过心思要捉弄谁。 不过……到底是他的不是。 如果在他走之前,还能见到她的话,他该给她道个歉。 如果她不回来的话……他捏紧遮灰布,自己是不是该再去一趟西塘竹林?当然,倒不是要接她回来,毕竟他还欠她一句道歉不是么…… 他拿不定主意,身后却炸开一声,“你动我的床干嘛!!!” 他捏着布的手松了,还好,不用再拿不定主意了。 既然猫回来了,那那剩下的十个要求就有必要实现了。他将遮灰布一收,毕竟他暂时不能离开姑苏了。 猫妖的表情既愤然又别扭,大概让她自己主动回来太难为她了。莫名地,他觉得她应该被人哄着宠着,像这样被生生气走又眼巴巴地等好几天就是等不到人接她回家,这样的憋屈确实不适合她。 嗯……其实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等过他接她回来,但至少他必须要道歉。 他道完歉,猫妖冷哼,高傲地免为其难地原谅了他,然后……抱住了他? 他看着胸膛黑乎乎的发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头发太长,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带到了他的手上,一种微凉的柔顺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她却退出了他的怀抱,发丝从他五指间穿过,他听她别别扭扭地说这是他捉弄她的补偿。 三个月的期限快满了,猫妖陆陆续续又提了九个要求,越到后面要求越古怪,什么想让他帮忙洗个澡,想让他帮忙挠挠肚子…… 这种要求,他本是不好答应的,但最后澡却洗了不下一次,毛绒绒的肚子几乎每天都要挠一阵,他觉得他堕落了。 真的,不然为什么当她提出想亲他一口的时候,他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亲就亲吧,被猫亲一口有个什么。 那个要求提出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而她——白猫正在他膝头打滚。 他将猫抱起,可有可无地将她的猫嘴按在了自己脸上。他心想这个要求可真容易实现呵,要是最后一个要求也这么容易实现就好了,但她肯定憋着什么大招等着他的吧。毕竟是最后一个要求了,他给她完成后……就该离开姑苏了。 他恍惚地想着,想得有点远,甚至想到了离开姑苏后要不要重新再养一只猫,否则……杳杳岁月,太过空寂了些。 他还没将思绪从漫想中抽出来,身上忽地一重……他偏头去看,一下就和原本在脸上的“猫”的嘴巴对了个严丝合缝…… 他忽地想到那天在水里,水里的触感不甚清晰,并不像现在这般柔软、香甜……让人心跳加速。 还是那双距离近到能看清异色光砂的眼睛,她在笑。 狡黠,满足,偷了腥的猫。 他皱眉,许是太过严肃,她的瞳孔又颤了颤,却赴死一样将眼睛闭紧,抬起头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哪里是什么吻,他被她咬了。可即使只是被咬,他也被咬得热了起来。 他心想实在怪她咬得太轻了,跟蚂蚁啃噬一样,又痒又麻,钻心蚀骨得很。 他喘了气,撇开头,用了力气去推开她。手下一片滑腻,他这才意识到她没有穿衣服。 他有些生气,骂了她两句,又把她给骂哭了。 其实也还是那些“不成体统”的老词,他“骂”过她很多遍了,但她还是哭,哭得还很厉害。 他想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凶了,而且还不小心把她推到地上了。 哭声丝丝袅袅地钻进他耳朵,他听着心烦,只好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石头硌到我了。”她说。 一到自己怀里,猫妖就把他缠得紧紧,这让他有些后悔。 她继续委屈,“不信你看,肯定红了。” 她侧了身,将雪白的背露给他看,确实红了,有的还破了皮。 他将手附上去,她轻颤了一下,“你的手有点烫。”她说。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才受到了蛊惑。 “我带你去擦药。” 他抱她到卧房,找出药来递给她,她不接,一半撒娇一半控诉,“我又看不到哪里破了皮,你推的我,你得负责!” 她的话确实有道理…… 他拉过被子盖住她伤口以外的部位,将瓷瓶里的药膏挖出来,细细地抹在她的背上,“这两天不要沾水。”他声线四平八稳地嘱咐着,指腹下细嫩的触感却让人忍不住手抖。 她乖乖点头,药抹完,她也打起了呼噜。 这日,猫妖突然跑来,拉着他,说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哦?”真是稀奇。 她撅嘴轻哼,“少看不起我,我一个朋友要娶妻了,这种喜事难道还算不上好消息?” 他将书翻过一页,轻笑道,“这种喜事倒确实算得上好消息。” 猫妖喜滋滋地跑出去玩了。 晚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位什么朋友?” 猫妖嚼着她最爱的红烧肉,声音囫囵着,“就朋友啊,猫的朋友还有什么朋友。” “猫朋友?” 她点头,“一只黑花狸猫,先前还喜欢我来着,瞧瞧变心多快。他送请帖给我那样儿哦,啧啧,眼睛都快笑没了。不过我可从来没喜欢过他。” 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他嘴里,咸腻的口感让他皱眉,她却以此为乐,“我只喜欢你,最最喜欢你!” 他将肉咽下,只当她猫言猫语,听过便过,不作理会。 他吃了一会儿,又想到,“妖怪成亲也要送请帖?据我所知,你们族类没有那些俗礼,用人类的话来说,你们是直接私定终身。” 对面的猫妖啄了下头,“对啊,妖怪哪有那么多事儿,但我那朋友娶的人类啊,你们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 郁普生筷子一顿,而后将筷子放下,“娶的人类?” 他的语气太过慎重,猫妖不安,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恐惧,仿佛很害怕听到他的反对声,“怎、怎么了……” 他听出来她的恐惧,却并不明白,也并未多想,况且这句话他必须要说,“人妖殊途,人和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话音一落,豆大的泪珠子就顺着她的脸庞滑到了她的下巴,然后一颗接一颗、紧紧密密地滴落下去。 “骗人!”她扔下这么句话就跑了,留下他一个人长长久久地皱眉。 又过了几天,猫的心情变好,还是饭桌上,她嚼着红烧肉,“哼,我这几天天天去孙府,新娘子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她家里人也可满意准女婿了。孙娘子和黑狸般配得不得了,又相爱又幸福,怎么可能没有好结果。” 郁普生心中有忧,却不想破坏她的心情,只好沉默不语地给她夹菜。 到了猫朋友成亲这日,猫妖早早地换上新衣服,急不可耐地拉着他出门。 孙府也算是姑苏城里的大户人家了,孙老爷膝下只得了孙娘子一个女儿,百般疼千般宠,就是舍不得她嫁人,留着留着年龄也不算小了,到头来果真招到了个合心称意的上门女婿。 据说新郎官还是孙娘子的救命恩人,这可真真是天赐的缘分,参加喜宴的客人无不津津乐道。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热热闹闹地吹吹打打,最后新郎新娘挽住同一根红绸,漫天的花瓣,要多喜庆有多喜庆,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阴黎在台下目露艳羡,接了片花瓣,抠了抠身旁男人的手心。 郁普生不解地转头,“?” 她有些窘,讪讪道,“没什么……” 台上的新郎新娘开始拜礼,夫妻对拜时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头,阴黎跟着众人乐呵,“黑狸可真蠢,我和你肯定不会像他这样。” 她注意力都在台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她身旁的老妖怪略微心惊,侧头看了她一眼。 夫妻对拜虽然磕到了头,但好歹拜完了,唱词人有惊无险地高喊道,“礼——成——” 终章 阴黎从营养仓里出来,007狗腿地凑到她身边,“宿主,您的表现棒得不能再棒了!” “呵呵…” 她将无菌服扔进清洗机,“谢谢,但是你的绩效奖金依旧扣一半。” 007花式落泪,“宿主我错了!下次绝对绝对给您匹配一个高度满意的身体!” 阴黎: “你的话能信就怪了。” 007:“对哦……已经没有下次了……” 她闻言皱眉,“啥意思?什么叫没有下次了?” “就……”007支支吾吾,“大概在您的脑电波脱离休眠频率段的前几分钟,上面发来一封嘉奖信。先是肯定了您的工作表现,然后……给您放假了。” “wtf “您自己看…”007将嘉奖信调出来。 阴黎一目十行,越看越不明白,“什么叫任务目标已经醒过来?我又没攻略过植物人。再说放假就放假,暗示我退居二线怎么回事?我的部长荣誉还要不要了!” 她把信丢开,“顾曳那边怎么样了?” 007:“进展顺利,目测过不了多久也要放假了。” “也要放假?”她一把掐住系统的幻颈,“ 什么叫也要放假?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给我老实交代!” 007大哭,“宿主你太暴力了!” 调度室里闪烁起了信号灯,007狠松一口气,“宿主,有人找您。” 阴黎放开它,“我这么个太仓稊米、名不见经传的小部门,谁会来找我?” 007赶紧劝她,“宿主您出去见了不就知道了。” 阴黎留给它一个“回来再找你算账”的眼神,出了调度室往访客区的方向去。 时空攻略分局里的每个部门都有针对非本部人员的访问限制,因此要造访别的部门,一般都是发送了请求之后在访客区先等候。 阴黎跨入访客区,偌大的区域,几百把椅子空空荡荡,无丝毫用武之地,她心头一酸,真是没有比自己这儿更磕碜冷清的部门了。 她扫了几眼,在西北角看到了一个侧影。 她抬步走去,那人靠着椅背坐姿自在闲适。他身侧就是书架,那上头的书都是她的心头好,就算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随手抽了一本,也最好不要露出让她不舒服的表情,不然她可能要找他干架。 阴.部长果真威武。 她走近,男人抬起头来,目光如镜。 阴黎被他看得莫名,待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书的封面后,一慌,赶紧将书夺了过来背在身后。 ——阴.部长就任手册 该死,她怎么把“日记”给落这了。 她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男人轻笑起来。 “你、你笑个鬼!”阴·部长只当受到了嘲笑,又气又羞。 男人站起身,“你认不出我了。” 他语气似感慨似怅惘,总之透露着古怪,阴黎怕他莫不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谨慎地后退了两步,“……我好像没见过你。”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东明寓日出,启言犹张口。日出张口是为雄鸡报晓,我叫——” “司晨。” “呲啦——”椅子被撞得与地面摩擦出声音,阴黎顾不得腿腕的痛,又后退了两步,“你、你……” 男人未言未语更未动,等着她“你”完,像是给足她消化震惊的时间。 背在身后的书的书皮被捏皱,阴黎转头望了眼大门的方向,思考要不要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 “现在你认出我了。”男人肯定地说,他叹了口气。 “承接湳水的是黄河,普生同‘众’。黄河倒上天,众水有却来;人心不及水,一直去不还。” “阴黎,谢谢你带我回来。” ※※※※※※※※※※※※※※※※※※※※ 【彩蛋】 顾曳回到攻略分局,脑袋里杂乱无章的记忆让他有些吃不消。他翻出营养仓,眩晕而疲惫地靠坐到地上。 零零发冷淡的电子音响起,“宿主,这是穿越后遗症,您可以喝一支‘稳定剂’。” 他摇头,调整了十分钟后撑着营养仓的外壁站起来,将身上的无菌服脱下扔进清洗机。 零零发:“宿主,部长发来消息说要见您。” “嗯,她在哪?” “在调度室,您出去就能见到。” …… 他来到调度室的大门前,按下指纹后,银色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一男一女举止亲密相谈甚欢。 男人抬头望过来,顾曳微怔。女人背对着他,听到门开的动静后,也转过身来,然后就是熟悉的惊喜的声音——“小学鸡!” 她从桌上跳下来,朝着他奔来,到了面前狠狠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可太给我长面子了!” 按记忆算来,两人已经近一千年未见了,但熟悉的感觉仿佛还在昨天他们才一起吃过火锅。 顾曳微笑,“终于给你长面子了吗?你一声小学鸡,我还以为我又只能吊车尾。” “你厉害死了,第一次做任务,能坚持这么久。”他被她拉着往里走,“来,给你介绍个人。” 他被拉到了先前与她交谈的男人面前,阴黎抱胸,眼里趣味满满,“猜猜?” 男人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对着他打了个招呼,及其简短的,却不是“你好”二字。 “顾曳。” 顾曳站定,有些不确定,“哥?” “我靠!你俩果然是真爱!“ ———————————————————————————————————————————————————————————————————————————————— 有个梗,要放到顾曳的故事完结时再做解释,没看懂没关系,不影响。 最推一把新文,《和重生歪女擦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