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雨[先婚后爱]》 第1节 《晴时雨[先婚后爱]》作者：陆听橘 一句话简介：二世祖爆改老婆脑！ 第1章 晴时雨 - 春雨初歇，空气里还残存湿意。 会展中心内人潮涌动，与外头雨后的静美对比鲜明。 今天是靖水市茶博会的第三天，各个展位前都有不少茶文化爱好者围聚。 右侧靠墙的第二个展位尤甚。 这里整体是榫卯中式建筑，圆窗边点缀几株竹子，旁侧便是青绿色调的品牌logo，显眼三个字：一盏春。 正中展台上整齐摆开不同包装的茶叶，铝罐在左，茶饼在右，均有详细介绍。 除此之外的区域，被一张黑胡桃木的茶桌占据。 续念坐在桌边，正慢条斯理在泡茶。 她穿一条浅绿色暗纹的丝质连衣裙，黑色长发半挽在侧面，用简约的木质发簪装点。 从备茶、温杯开始，每一步都在她秀长的指间变得柔美。 像是春日山林间落下的绵绵细雨，不由让人在快节奏中得到一丝舒缓。 没几分钟，茶汤往面前的茶杯里倒好，她坐直，唇边衔上一抹温婉笑意，缓声道：“欢迎大家品鉴。” 站在前排的三人最先端过茶杯，在旁人期待的目光下抿进口中。 一名中年女士先开口：“汤色润泽，入口醇甘。不错。” 旁边另一人也品尝结束，点着头补充：“最关键的是，她能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操作得那么好，可见专业程度。” 专业方面是不容置疑，但让眼睛看不见的人泡茶，这事还是仁者见仁。 这不，另一侧立刻就有质疑声：“这么多会泡茶的人呢，他家就偏让一个盲人来泡，还不就是噱头。你看看，这整个展馆里，是不是就这里人最多？” 议论声难免刺耳，站在桌边穿工作服的女人提高声调将其打断：“大家要是喜欢我们一盏春的茶叶，可以进一步找我了解。” 女人叫孙海玲，是一盏春本次展区的负责人，也是茶厂市场部的经理。 说完这句，她俯下身安抚续念：“你不用太在意那些话，看客而已，又不了解真实情况。” 类似的话早听过不知多少次，没什么感觉了。 续念眼睫垂着，唇边只有淡然的笑，“我不在意。” 她伸手，正想继续泡茶。 孙海玲阻止道：“已经六点多了。” “六点了……”续念重复。 一整天待在这里演示茶艺，讲解茶文化，时间倒是过得快。 她杵着桌沿起身，“那我先走，海玲姐，你们几个快去吃饭吧。” 孙海玲“嗯”一声，从角落拿过盲杖递到她手上。 她道了谢，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她接着拨出第二遍，响到快挂断的时候，终于传出人声：“念念，抱歉，你姐姐在外有事，让我先接她，你看……” 家里司机不止一个，电话那头的，名义上是父亲安排给她的，说方便她出行，实际三次里，两次都找不到人。 她习惯了。 没多废话，应：“嗯，那我自己打车。” 孙海玲摇摇头，也觉得无奈。 明明她才是家里最该被照顾的人，却总是被迫要比哥哥姐姐独立。 看她已经用盲杖探路往外走，孙海玲追上去挽住她手臂，“我出去给她们带饭，正好和你一起。” 续念“嗯”一声，并肩和她在人潮中穿梭。 出了会展中心大门，空气顿时清新不少。 她站在路沿上，捧着手机打车。 孙海玲望了望她，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憋住，“念念，我知道你舍不下茶园和茶厂，可是这几年本身就是盈亏难平，退一万步，就算是个赚钱的项目，集团的人也不在意这点蚂蚱肉，被卖掉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语气里满是担忧：“现在用你的婚姻换茶园暂时留下，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她也说不准。 她只知道，这是妈妈生前的心血，她拼尽一切也想保住。 续念弯了下唇，没多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 黑夜蔓延，吞噬烧红的晚霞。 续念坐在车里，听着导航播报：距离目的地还剩6.7公里。 握在手上的手机这时响起来，她拇指触过屏幕，冷淡应了声：“马上就到了。” 那头是她的父亲续恒，声调同样不高，嘱咐道：“下车后等我们，别自己上去。” 她答了句“知道了”，随即按下挂断。 要去的地方是格瑞酒店，晟亚集团旗下产业之一。 她稍后即将要见的联姻对象，就是晟亚集团的公子。 前些年续家有意和他们合作，却被不留情面地拒绝。如今时移世易，轮到易家想要续家手上的项目技术。 为了让双方合作关系合理存续更久，易家提出让子女联姻。 商人嘛，一切都可以是换取利益的筹码。 她们续家也不例外，而这个被牺牲掉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续念。 于续念而言，这是个保住茶园，救活苟延残喘的茶厂的好机会。 她清楚，集团本身就没把茶园和茶厂放在眼里，打算卖掉，一来是疲于管理，二来，这是她母亲留下的，继母高靓宏一直视之为眼中钉。 眼下能用这个换她对这桩婚事点头，且将来说出去，家里也算是给了她产业，不至于被外人诟病一家人苛待这个原配留下的孤女。 这么想来，续恒和高靓宏才点头答应她暂时不卖掉茶园和茶厂。 不多时，车子靠边停下。 司机说了声：“到了。”随即解开安全带，绕到后排。 续念已经自己推开车门，右手扶在边沿，左手握着盲杖往前探了探，两只脚方才落地。 司机师傅搀了下她胳膊，问道：“要不我送你进去吧？” 她摇头，“不耽误您时间了，我家人一会儿就到，谢谢。” “行，那你走慢点，前面有台阶。”他补充。 续念又道了声谢，依赖盲杖慢吞吞往前走。 爬完台阶，旋转门边的服务生注意到她，迎上前问：“女士，我是酒店服务员，需要帮助吗？” 她“嗯”一声，“谢谢，麻烦你带我进去找个位置坐。” 说完，她搭住服务生的胳膊进门，在大堂右侧的沙发上暂时坐下。 将近二十分钟时间，续恒夫妻俩才姗姗来迟。 见面未有任何前奏，续恒先说：“盲杖就暂时收起来吧。” 应声，高靓宏一脸不情愿地上前，挽住续念的手臂一同往前走。 三人进了电梯，续恒又叮嘱：“别拉着脸，好好表现，这桩婚事没问题，我们和晟亚的合作也就没问题，你想要给茶厂注资的事情，很快就会兑现。” 这样冰冷的语气，旁人听来，一定会以为他们是上下级，怎么也不可能会把他们往父女关系上联想。 续念自己也觉得可笑至极。 出租车司机、酒店门童，这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愿意向她伸出援手。所谓的家人，却只担心她带着盲杖出现在易家人面前丢份。 也是。 十八岁不到，制造一场“意外”让她失明。 二十岁刚满，又用一个为家庭付出的“伟大使命”，迫不及待要把她嫁出去。 这样的家庭没什么好留恋，正好打消她残存的犹豫。 她应了声：“放心，我比你们更想促成这桩婚事。” 电梯停住，续念在高靓宏的牵引下往前走。 越过玻璃走廊，隐约可闻钢琴弹奏的声音。 越是舒缓，就越是让此时的她心焦。 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所知道的，关于易家的所有，都只拼凑自别人口中的传言。 和续家一样，易家最小这辈一共三个孩子。 大儿子易绍衡三十岁，行事稳重、为人妥帖，早几年就已经能独立处理集团的大小事务。 二儿子易思岚和小女儿易绍晴是龙凤胎，今年都是二十八岁。这两人颇为相像，都是灯红酒绿的主。 三人中，只有易思岚十几岁便去了美国，直到两年前才回来。 而即便是他不在国内的这几年，有关他如何挥金如土、不学无术的传闻倒是一点没少。 第2节 回国后更甚。 据说家里安排他进了一家分公司，有意栽培，他却并没因此收敛，生意上的事从不上心，酒场、夜场倒是混得如鱼得水。 易家主动提出和原先就不怎么瞧得上的续家联姻，对象还是续念这个盲人，他们断不可能让未来的继承人易绍衡出面。 所以续念一早心里就有数，和她结婚的，只会是这位二公子，易思岚。 一个基本生活也困难的瞎子，一个不思进取的纨绔。 他俩凑成一对窝囊夫妻，倒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般配了。 - 这头的包间内，透过落地窗不偏不倚就能俯瞰整座城市的繁华夜景。 易思岚站在窗边，挺拔身姿掩在裁剪得当的高定西装下。 玻璃窗映出他清俊的脸庞，浓眉长睫之下的英朗五官，组合在一起可谓面如冠玉，是极其标准的中式长相。 吊灯光束倾泻，丝丝缕缕的光线往他眼里钻，却并没点亮他的眸子。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瞳色深深，本就不多的耐心现在已经彻底消失，沉沉问了句：“今晚见面的到底是什么人？” 原定时间是八点，现在已经八点一刻。 来之前他就倍感疑惑，父亲此前从未主动带他出席过生意场合。今天不仅带他来了，到场后还连母亲也在，并且在对方迟到那么久的情况下，两人一言未发。 易母郭君竹揽了揽身上的披肩，眼底闪过不悦，“这家人真是毫无时间观念。” 易父易鸣威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却还是说：“行啦，前些年人家要合作被我们拒，现在逮到机会，可不就得摆谱。再者说，你儿子在外什么名声，你不清楚吗？说到底，这回是我们处于劣势。” 郭君竹不屑，“到底是小家子气。” 话到这里，被服务员扣门的声音打断。 几秒后，包间门被推开，暗红色着装的服务员侧身，引导续家三人进门。 续恒走在最前，迎上来和易鸣威握手，“易总，抱歉，公司有事耽搁了会儿。” 易鸣威点了下头，并未多言。 往后两步，续念和高靓宏手挽手走进来。 好一出母女情深的画面，外人一看很难不上当。 续念笑得温婉，喊了声：“伯父伯母好。” 易鸣威和郭君竹纷纷投去打量的目光，而后招呼道：“坐吧。” 这头几人均已入座，窗户边的易思岚却还静立原处。 对方和他们配置相同，父母双方共同出席，携一个年轻女孩。 他恍悟，原来不是谈生意，而是他的婚事。 也由此顺理成章推测出，父母大约是以此来和人家交易什么。 他不由嗤笑了声。 这动静吸引桌边几人朝他望。 易鸣威和郭君竹最为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要是直说是和联姻对象见面，他一定是不肯来的。所以事先，夫妻俩商量好干脆搏一把，以谈生意的借口骗他过来，只要人到了，那么后续就有继续的可能性。 此时明显已经被他看穿，夫妻俩对视时眼中不免慌张。 易思岚这人，从小到大，稍有不满就不分场合发脾气，就算如今已近而立，也还时常半夜喝醉，闹得家里三天两头鸡犬不宁。 他往前挪了几步，将西服外套一脱，扯开椅背随手搭上。 郭君竹见状，慌忙站起身想要稳住局面：“思岚，先坐，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夫妻俩捏一把汗。 他却并无逾越之举，“嗯”一声后俯身坐下，想看看接下来父母会怎样包装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郭君竹无声舒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重新露笑，“续总，续夫人，这就是我们易家的老二，易思岚。孩子前几年都在国外留学，学成后就立刻回来接手家里的投资公司了，现在事业进行挺顺利的。所谓先成家再立业，他们俩婚事尽快定下来，也是为将来有个稳定的后方。” 易鸣威也张口，说的话和郭君竹大同小异。 易思岚无心再听，眼帘一掀，冷厉的视线落到对面的人身上。 女孩生得白净，眉眼秀气，一头墨黑长发亮泽如绸缎。 唇边始终挂着明媚的笑，那笑容好看，却并没什么感染力，更似迎合的假笑。 那双眼睛更是，明明净透无比，细看又只觉空洞。 而且，他盯着她看了那么久，她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见回看，短时内甚至没见眨眼。 恰是易思岚疑惑之际，高靓宏笑着回话：“你们易家教育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优秀的，当然，我们家念念也不差，这么小的年纪，公司的不少事都已经能上手。” 郭君竹没接这话，直切主题，“但她终究是个盲人，影不影响生活的另说。说出去，我们易家找了个盲人儿媳，是不是不太好听？” 这话再明显不过，是想以此让续家再做利益让步的意思。 续恒并非没听出来。在明知稳占上风的情况下，他又怎么愿意顺从，只笑着打马虎眼：“念念的眼睛是可治愈的，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好。再者说——” 他端起酒杯往前送，“两个孩子在一起过得好，我们两家也因此合作愉快，怎么说，都是双赢的。易总，您说呢？” 那边已经开始虚与委蛇地碰杯，完全没有问两个当事人意见的意思。 易思岚耳边被“盲人”两字萦绕，一时错愕。 搞了半天，他和这个女孩只是货架上的商品，还都是亟待处理的残次品。 他眉心一拧，倒是忽然和眼前这人有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惺惺相惜。 没多时，易思岚整理好情绪站起身。 低头掸了掸身上泛褶的衬衫，语调随意：“饭就不吃了，我同意结婚，时间定了告诉我。” 第2章 晴时雨 饶是来之前就已经对易思岚的行事风格有所耳闻，以为自己做足心理准备，这会儿他就在面前摔门离开，还是让续念不由一惊。 好在，不管为何，他至少说了同意。 续念暗自松一口气，虽还是要继续陪笑，至少不需要再费心费力，想要怎样开口讨好对方。 一餐饭吃了没多久，双方父母商量起婚期。 两位父亲甚至当即拿出手机去看万年历，说是要找一个黄道吉日。翻看没多会，又说领证没那么多讲究，干脆就定在三天后的春分日。 续念明白，他们不过就是想把这一切按上加速键，免得夜长梦多。 领证日定好，双方又商议起婚期。 这个话题上他们倒是十分默契，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一切从简。 续念何尝不是这样想？ 她沉了口气，一整晚头一次参与到自己婚事的讨论中：“婚礼就不必了。” 屋内几人什么表情她看不见，但明显能感觉到，这话出来，方才相互试探的气氛反而缓和。 这明明也是他们所希望的，为了面子却还是不愿松口。 续恒满目严肃，语气中甚至有几分指责：“念念，婚礼是对外宣布你们婚讯的最佳方式，怎么能省，你太不懂事了！” 另一边的郭君竹，同样说得冠冕堂皇：“是啊，婚礼是个重要的过程，也是展现我们易家重视你这个儿媳嘛。” 她扯着唇笑，反问：“我眼睛现在这样，只会在婚礼上让易家丢脸吧？” 静默半秒，又说：“再者说，易先生工作忙，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筹备婚礼想必就更是难为他。” “夫妻嘛，不就应该相互体谅？” 从头到尾，她说得不急不缓，每一个字又都格外坚定。 台阶已经铺到这里，不下就不礼貌了。 郭君竹笑笑，回应一句：“续小姐说得也有道理，思岚这段时间工作上确实很忙。” 续恒也接上话：“嗯，那不如就等念念的眼睛好了，婚礼再择期举行。至于对外宣布婚讯，就只能靠媒体了。” 屋子里再度被几人碰杯的声响占据，续念不愿再听，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酒店。 - 易家夫妻俩将近十点的时候回到家。 车子刚刚驶进大门，远远就见易思岚斜身倚在前院的一盏路灯下。 司机小心翼翼瞥一眼后视镜里的夫妻俩，没敢说话。 易鸣威冷声说：“停车。” 见夫妻俩下车，易思岚掀开衣袖看了眼手表，笑道：“看来和亲家相谈甚欢，居然这么晚才结束。” 易鸣威瞪他一眼，还没说话，被他抢先：“您别这种眼神看我，我如你们的愿，不吵不闹就应下这桩婚事，你们不就该想到我是有所图，不至于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吧？” 易鸣威回：“那你说，要什么？” 他也干脆，张口便答：“安盛和五千万。” 夫妻俩几乎同时皱了下眉，似是惊讶。 他撇了下嘴：“这不难决定吧？” 安盛是晟亚集团旗下子公司之一，主营医疗器械的推广与销售，在集团一众新兴产业中，早已算是夕阳产业。 这也是易鸣威之前放心让易思岚到这家公司挂个总经理名号的原因，而五千万的资金，对于他们来说就更不值一提。 两样东西加在一起，不过像是一座矿山脚下，那粒最不起眼的石子。 易思岚望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反应过来他们犹豫的原因。 他们是觉得，他这么平和就答应婚事，现在提的要求又这么简单，保不齐是还留有后手。 他当即打消二人顾虑：“放心吧，只要你们点头，我立刻搬出去，今后都不会出现在你们眼前给你们添堵。” 听完，郭君竹冲易鸣威眨了下眼。 第3节 二人靠眼神交流达成一致，易鸣威松口：“好，如你所愿。” 易思岚笑了声，西装外套反手往肩上一扛，大步往前走去。 孤寂的背影融进暗夜，他高喊了声：“再见，亲爱的父亲、母亲！” - 领证在春分这天。 八点一刻，续念提前到达民政局门口。 先后一两分钟，孙海玲也下了车，边迎过来，边喊了声：“念念。” 续念弯了弯唇，“海玲姐，麻烦你了，我想不到身边还有谁能来做证明人。” 孙海玲作为最早一批进入茶厂，跟在续念母亲身边做事的人，算得上是看着续念长大的。 出面为她领结婚证做个证明人，本来义不容辞，她这会儿表情却实在凝重。 她呼了口气，朝身后的民政局看，“念念，你真的想清楚了，走进这里，就来不及后悔了。” 她仍浅浅笑着，“海玲姐，两千万的资金，下个月就会注进茶厂。” 话到这里，一辆黑色宾利添越渐渐减速，最终在民政局门前的路沿上停住。 易思岚从后排下来。 他穿一件深驼色的长风衣，肩颈线条完美得到凸显。头发依旧梳得板正，整张脸此时在自然光下，愈见骨相优越。 他身上散出一阵栀子香，不算浓烈，走近后，闻得出夹杂几分柑橘味，中和掉花香的甜腻。 续念是凭这个熟悉的味道判断出来人是他的。 她转身朝门边走，平淡一声：“进去吧。” 易思岚眉头微扬，惊讶半秒，挪步跟上前。 拍照处早已开始工作，此时工作人员正为一对新人照相。门边的长椅上，还有两对在等。 孙海玲牵着续念在另一条椅子上坐下，“有人，我们在这儿等一下。” 续念“嗯”了声，安静坐着。 对面两对新人要么手挽手，要么十指紧扣，聊天内容大多关于领完证后要去哪里庆祝，或今后两个人的小家要如何布置。 如此对比，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对话，没有一个笑容，距离还相隔甚远的续念和易思岚，实在看起来不像是来结婚的。 不多时，前面三对拍照结束。 续念被孙海玲牵进门，在相机对面坐下。 易思岚随即在她左手边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已然准备就绪。 摄影师笑眯眯摆了下手，“二位都往中间靠一点。” 两人机械式挪了挪身子，直到手臂轻轻碰到一起，确认没了缝隙才停下。 摄影师接着说：“笑一笑，今天是开心的日子。” 说着，他自己先展示灿烂的笑容做示范。 续念应声咧开嘴，一个标准露八颗牙的笑。 易思岚却是鼻间沉沉一声呼吸，满是不耐烦，勉强弯了弯唇。 摄影师俯身朝取景框前凑近，“三、二、一。” 快门发出“咔嚓”一声，照片这一环节迅速搞定。 两人来到登记窗口，身份证和户口本递进去，又由孙海玲这位证明人和登记员完成询问和证明材料的书写，引导续念在证明材料上完成签字和按手印。 各自填写完登记声明书，一切确认无误，登记人员取出盖好钢印的两本结婚证往外递，微笑道：“新婚快乐。” 两人都没多余表情，只淡淡应了声谢。 易思岚眼神也没多给续念一个，起身便往外走。 等续念收好自己的证件，耳边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融进了大厅嘈杂的人声中。 她偏头，问：“海玲姐，他走了吗？” 从头到尾将这场毫无感情的婚姻交易目睹在眼里，现在又看着男方头也不回抛下自己的新婚妻子离开，孙海玲实在心疼续念。 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缓：“嗯，你应该要先回家处理完这些事吧？” 续念摇摇头，连忙站起来用盲杖探着往前走，“你先带我追上他。” 孙海玲答了声“好”，搀住她胳膊。 出了民政局大门，眼看易思岚就在三步之外，才说：“他在前面。” 续念喊了声：“易先生。” 前头的人听见这一声，才被提醒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他脚步停下，续念还在急着往前追，伸出的盲杖恰好敲到他小腿上。 她连忙缩回来，道了声：“抱歉。” 易思岚没出声。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想什么时候搬家？” “我可以现在就搬到你那里去吗？” 从声音传出的位置判断，面前的人少说比她高一个头。 虽然看不见，出于礼貌，续念还是仰头将自己的眼神往他身上落。 易思岚垂眼对上她视线，冰冷的语调不自觉柔和了些：“可以，我助理送你过去。” 续念摇头，“不用，你告诉我地址就好，我回家拿了行李自己再过去。” 且不说她眼睛看不见，出行本就不便，一会儿再带上行李，那简直难上加难。 易思岚不知道她是客套还是倔，懒得再劝说，鼻间沉沉呼一口气，只应：“车门开了，上去吧。” “念念，”孙海玲轻声喊她，“我要赶回会展中心，你自己一个人来回不方便的。” 说完，她抬眼看向易思岚，“麻烦你了。” 易思岚点了下头，“你带她上去吧。” “我……” 续念仍旧想拒绝，孙海玲已经出力牵她往前走。 两人拉扯一番，她最终妥协上了车。 易思岚远远望一眼后座上的人，偏头嘱咐助理胡越：“送她回家，帮她拿一拿行李，再把她送到我那儿去。” 胡越点头：“好的易总，那您……？” “我打车。”他说完，拔腿朝另一边走。 - 两人刚离开民政局，媒体当即放出晟亚集团易家和海源实业续家联姻的消息。 新闻通稿不知是由哪方提供，倒是费力编造出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说易家二公子和续家小孙女早年间便相识、相爱，即使后来续念失明，易思岚也一直不离不弃。终于在今年她病情好转后，两家达成一致，允了两人的婚事。 至于婚礼的推迟，则是为了给续念充分的时间治好眼疾，之后再补上。 车子在城市干道穿行，续念坐在后排听完这篇报道，紧紧握了握手上的结婚证。 再觉得不真实，一切终究还是尘埃落定。 她现在和只打过两次交道，话也没说过几句，模样更不知为何的易思岚，真的是夫妻了。 第3章 晴时雨 目送车子开走，易思岚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 坐上副驾的位置，他偏头，右手握拳撑住脸颊望向窗外。 在这附近跑，司机师傅每天不知要接多少新婚夫妻。 像身边这位一样一个人出来，还板着脸的实在少见。要不是见他手上攥着结婚证，实在难以确定是来结婚的。 司机笑笑，问：“你应该是警察、消防员或者医生之类为人民奉献的工种吧，刚领证就要回岗位？” 易思岚应付一句：“不是。” 意识到手上捏着的结婚证，他低头翻开看。 红色背景，紧挨的两人，本来该是人生中极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他们俩却连脸上的笑容都只有敷衍。 他对这个新婚妻子，除了上次短暂一见，连名字都是今天填登记表的时候才瞟到一眼。 沉一口气，他视线下移，落到两人的个人信息栏。 一瞬，双瞳微张怔住了。 续念的生日是2004年2月7日。 也就是说，她上个月才刚刚满二十岁。 什么样的家庭，会把刚到领证年纪，还眼盲的女儿推出来和陌生人联姻？ 还是和他这样劣迹斑斑的人。 易思岚顿觉太阳穴抽痛，合上眼用掌跟揉了几下。 兜里手机响起来，打断他思绪。 他拿出来看，来电人是叶杉青，他调香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出任研发部总监。按下接听后，他淡声说了句：“在路上了。” 叶杉青说话一向不正经，这会儿隔着电话，也听得出贱兮兮的，“我又没催你，毕竟今天是你新婚日，我只是想问昨天那份茶园递过来的资料你放哪了？” 第4节 易思岚不接他的玩笑话，只答：“大会议室，我昨晚没拿出来，那个项目相关的所有资料都在里面桌上。” 叶杉青轻“啧”几声，“新婚前夜还在公司熬夜加班，回来我给你颁个劳模奖！” 如果不是隔着电话，易思岚只怕早就对他翻白眼。 他呼了口气，接着说：“你之前不是说，知道些和续家有关的情况吗？” 叶杉青交友圈子甚广，才听说易思岚的结婚对象是续家，便立刻把人家祖上三代如何起家全打听了一遍。 他当时闹腾着想说，但当事人没兴趣听，硬生生逼着他把到嘴边的话给憋回去了。 这会儿又想听，哪那么容易？ “哟，少爷，不是没兴趣听吗？”他自顾自得出结论，“看来这位续小姐应该是个美人，咱们少爷动心啦？” 易思岚懒得和他废话，干脆一声不吭将电话挂断，侧过脸冲司机说：“师傅，麻烦您稍微快一点。” - 续念收拾好的行李箱，一早出门的时候顺手摆在了房间门边。 续家二女儿续敏丞换好衣服要出门，从三楼下来，偏头恰好瞥见箱子一角。挪过来看，床褥折叠整齐，床头柜和梳妆台上都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她疾步跑下楼，母亲高靓宏正在客厅抱着一只黑猫。 余光见她，高靓宏笑道：“快来看看，新买的猫。” 续敏丞蹙着眉，上前问道：“妈，续念真的和易家结婚了？” 高靓宏摸了摸猫头，满脸笑意，并没回答问题的意思。 续敏丞声调高了些：“你们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我去找爸爸。” “行啦，”高靓宏伸手拦住她，眼神狠厉起来，“她不和易家结婚，难道你想和易家结婚吗？这种节骨眼演什么姐妹情深，你不也总欺负她？再说，这是生意场上的事，你少添乱！” 欺负续念，她承认。 但也最多是小时候抢过她吃的玩的，长大了偶尔抢她司机刁难她。两人没再多矛盾，也没再多交集。 续敏丞捂了下额头，“是，我不配说什么姐妹情深，可让她和一个陌生人结婚是为了生意？” 她哼笑了声，“我以为这是大清呢，还要靠女性和亲换取和平，你们太可笑了！” 她说完摔门而出，气得高靓宏脸颊涨红，朝门吼了声：“死丫头，少装好心，不把她赶出去，将来这个家能到你和你哥哥手上吗？老娘还不是为你们！” 续敏丞前脚从家里离开，续念后脚开了大门进去。 盲杖刚刚探到地上，便听见高靓宏的声音从右手边的小花园里传过来，“我早就受够家里整天都是盲杖哐哐哐的声音了，烦心！” 续念知道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脚步加快了些，冲胡越说：“就在二楼，麻烦您了。”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几件常穿的衣物和日用品，统一装在一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里。 其余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本相册，一起塞在电脑包里。 胡越拎起箱子，确认一遍：“就这些吗？” 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离开时候想带走的居然只有这么点东西。 续念笑了下，是自嘲，“嗯，就这些。” 胡越点头，尾在她身后慢吞吞下楼。 保姆杨春萍从阳台小跑出来，“念念，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续念拍了拍她搭过来的手背，“嗯，谢谢萍姨。” 走下大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续念脚步慢了下。 有些想回头，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逃离这个家已经是她计划许久的事，原以为真的到这一刻该开心才是。 现在车子一点点往前行驶，她却觉得心里有点空，前方是拥有自由、是扎进新的枷锁，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车玻璃被按下，春风滑进来。 续念微仰起头，让整张脸浸在风里。 这样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在茶山上。 她弯了弯唇。 至少，她保住茶园和茶厂了。 - 车子行驶许久仍不见停，续念忍不住问了声：“还远吗？易先生的家，在哪里？” 胡越答道：“在朝云湾，大约还需要十五分钟。” “朝云湾……”续念低低念了声。 那里都是独栋别墅，整个小区一共只有二十套房，建筑风格涵盖古典与现代。前临湖，后靠山，远离尘嚣，是靖水有名的富人区。 倒是符合易思岚挥金如土的形象。 她“嗯”了声，一路没再出声。 不知多久，车子似是爬上一段长坡，接着车速渐缓，最终停下。 胡越回头，“太太，到了。” 这称呼过于陌生，续念愣怔半秒，点了下头，推门下车。 胡越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耐心告诉她路线：“我们现在直走。” 她答“好”，伸出盲杖迈步往前。 脚下触感柔软，应该是草坪，往前一段，走上一段水泥路。 大约两三分钟后，听见胡越说：“前面是台阶，您的右手边有扶手。” 她仍是一声“好”，先伸手确定扶手的位置，才提脚向上。 身边人的脚步快了起来，没几秒，传来门铃响声。 续念走完台阶，门正好被里头的人打开。 从声音判断，大约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语调温和，带着些许笑意，“太太到了，快进来。” 又是这个别扭的称呼。 续念僵硬地弯了下唇，边往里走，边问：“您是？” 女人回应：“我叫魏玉霞，家里的保姆，你叫我魏阿姨就好。” 续念点了下头，“魏阿姨好，我的行李放在哪？” 胡越听见这句，顺势将行李交接到魏玉霞手上，道了声：“我回公司。”匆匆转身出了门。 魏玉霞上前搀住她胳膊，语气愈发热情起来，“思岚一早就来过电话，叫我把三楼主卧收拾好，我带你上去。” 主卧，那必定是他住的地方。 也是，他们已经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住在一起是必然。 她努力说服自己，拖着沉重脚步一点点踏进这个陌生的地方。 电梯没几秒便停住，魏玉霞说道：“从楼梯上来左拐，从电梯上来右拐，就是主卧。” 话音落，两人进到房间里，她接着说：“这是房间，右手边是衣帽间，左手边是浴室。箱子里是你的衣服吧，我拿出来挂上。” “不用，”续念拉住她的手，“魏阿姨，我自己来就好，您去忙吧。” 魏玉霞迟疑片刻，看她不撒手，只好说：“那好，我带你进去。” 续念应了声“好”，捏在人家手腕上的手这才松了松。 帮忙把行李箱摆到皮椅上打开，魏玉霞转身要走：“有需要就叫我。” 此时的续念手已经伸到衣柜里，摸索片刻却发现里头除了悬挂的衣架之外，空无一物。 她试探地问：“魏阿姨，易先生的东西，不在这里吗？” 魏玉霞脚步停下，回应道：“思岚也是近几天才搬过来的，本就没多少东西，上午我都搬到二楼的卧室了，三楼暖和，还有露台。” “他说这样你能住得舒服些。” 暂时不用和他住在一起，续念暗暗松一口气。 接着问：“他以前不住这里吗？” 魏玉霞应：“以前他和父母住，这里一直由我定期打扫。这下好了，你们过来，我每天也有说话的人。” 续念点点头，没再多说。 衣物不多，她很快便全部挂好。 午饭过后，她着手去做茶厂后续需要的一个策划方案。 再听见动静，是魏玉霞上楼喊她吃晚饭，“太太，六点半了，您先吃饭吧？” 她饭量本就小，今天一下子经历太多事情堆在心里同样没消化，这会儿没什么饥饿感。 只好笑着回应：“我暂时不想吃，不用管我。” 魏玉霞点点头，“那您先忙。” 等手头上的方案修改得差不多，时间已近十点。 续念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下楼倒杯水喝。 来到一楼喊了两声魏阿姨，没人回应。 屋子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她决定趁此机会熟悉熟悉这个新家，便顺着电梯口往右步步移动。 那头是半开放式的厨房和餐厅，餐桌是长型，木质细腻结实。 往左走是空出来的，她伸手前后左右地摸索也没有什么物品，只好还是依靠盲杖。 长长一段走廊后，她终于摸到沙发，柔软的皮质，脚下有厚实的地毯。 没隔多远，是木质茶几，不规则的边缘。 第5节 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入户门的密码锁忽然发出响动，她警惕地回过头。 门被打开，伴着皮鞋踏过地板的响动，传来低沉一声：“我回来了。” 第4章 晴时雨 九点多，科创中心不少公司还在加班。 见山调香工作室也不例外，三层会议室灯光明亮，易思岚坐在正前，叶杉青和另外两位合伙人罗依琳、徐焱则分立长桌两侧。 桌上是摊开的文件夹，以及大大小小的透明玻璃瓶。 徐焱打了个哈欠，扭头往外看一眼，“点个宵夜吃吧？” 叶杉青瞥一眼电脑上的时间，“这么快九点一刻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九点一刻，这话钻进易思岚耳朵里。 他思索几秒，扣上笔记本电脑，“今天就到这儿，先回家休息吧。” “啊？”叶杉青张大嘴巴。 罗依琳和徐焱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老板平时可是不剥削到底誓不罢休，难道真是婚姻使人改变？ 他俩没敢出声，只用眼神交流。 叶杉青倒是直接：“适应挺快啊，结婚第一天就已经进入居家好男人的角色了。” 上午赶到公司，易思岚揪着叶杉青讲了些续家有关的情况。 才知道那天陪续念到场的高靓宏，原来并不是她的生母。她母亲应慈早在她六岁那年就因病离世，没出半月，续恒将高靓宏和续禹丞、续敏丞两兄妹接回了家。 对外说是续弦，可接回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比原配的孩子续念大五岁，一个比她大三岁，傻子也能知道，这是婚内出轨的产物。 续念也并不是天生眼盲，是在十七岁那年一次家宴上出了意外，现在才会变成这样。 易思岚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那么急着把续念从那个家赶走。 续念自己也在明知结婚对象是他这种人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时间就想搬出来。 他自顾不暇，无心给她爱与关怀。 但今后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且他年长些，安顿她还是应该的。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并没露一丝破绽，睨了叶杉青一眼，骂道：“滚蛋。有这么多力气废话，就干脆把剩下的策划案写完，零点前发到我邮箱。” 说完，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这样的时间点就回家，对他来说确实几个月都难有一次。 他望着车窗外繁华的街道，斑马线上来往的人群，想到家里多出个人，并且那个人可能在等他，心头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包裹。 似是一团凝固已久的冰块，久违触到温水。 那温度不足以融化冰块，却已是难得的暖意。 飘远的思绪被跳转的红绿灯拉回，易思岚踩下油门，车速不由快了些。 将近十点，车子驶进小区，一点点朝家的方向靠近。 整幢楼都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亮。 易思岚瞳色跟着暗下来，后知后觉有些想笑，他竟然真的觉得人家会在家里等他。 车子驶进车库，他绕到正门开锁。 门刚推到一半，见沙发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续念立在那里，循声扭过头。 原来她在家。 易思岚沉下去的心情又微微起伏，缓声道：“怎么不开……” 话到一半意识到，她不需要灯。 只好改口说：“我回来了。” 续念“哦”了声，紧紧握了握手上的盲杖，低声说：“魏阿姨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下楼没找见她。” 易思岚的声音从右侧摆鞋柜的房间里传出来，“我喜欢安静，所以魏阿姨不住家，只过来打扫。” 魏阿姨不住家她能理解。 但原因是他喜欢安静？ 夜店酒场这些地方，可一点也不安静…… 续念腹诽一番，又是一声“哦”，转身准备朝电梯的方向走。 易思岚换好鞋子出来，拐进厨房洗了手要倒水喝，见餐桌上原封不动的几盘饭菜，扭头问：“你没吃饭？” 她自己倒是忘了。 脚步重新停下，简单应：“不想吃。” 他盯着她，蹙了下眉，“我也没吃，我热一下，一起吃。” 续念摇头，手已经摸索着去按电梯，“不用了。” 听见电梯门打开，易思岚追过来一同走了进去。 续念本来在门边一步的位置，他猝不及防挤进来，两人距离一时靠得实在近。 她下意识往后退，却因为步子过快，踉跄着险些摔倒。 见状，易思岚伸手想去扶她，她自己已经抓住身侧的扶手重新站稳， 跟上来明明是好心，怕她还不熟悉楼上环境会摔倒，她第一反应却是往后躲。 易思岚眯眼瞥她一眼，没说话，默默将手收回来按亮三层。 没几秒，电梯门便打开。 他伸了只手挡在门边，淡声一句：“到了。” 续念点点头，探着路走出电梯。 正想和他道谢，听见他跟出来，心道原来他不是为了送她而上来，到嘴边的话又忍回去。 没想到易思岚没往别的方向去，就这么一直跟在她身后。 下午她在三楼大致转过一圈，另外一头有两个空房间，一个是客卧，一个是收纳间，整齐摆着玻璃柜子，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而这头，就只有她的房间和外头的露台。易思岚跟过来，只可能是去她卧室。 续念不由有些害怕，钻进房间慌乱去抓门把手。 眼睛看不见，自然也就没法判断关门的距离，最终用力过猛，门砸出“哐”一声巨响。 她自己也吓一跳，颤了下身子。 一门之隔的易思岚更是呆住，眉头拧得更深了。 什么脾气？ 早上让她上车不上。 刚才叫她吃饭不吃。 想送她上楼，她躲仇人一样躲他。 现在想叮嘱她浴室卫浴怎么用，他还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就砸门。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简直像只刺猬，四处乱扎人。 他现在确定了。 续念这个人，一切的拒绝都不是客套。 就是纯倔。 易思岚杵着腰摇摇头，转身要走。 身子刚侧过一半，听见里头传来反锁的声音。 ？ 这么防他，可这好像是他家？ 他要是真想进去，从外头拿钥匙照样能开，反锁有什么用？ 他仰了下头，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刚刚竟然还在幻想什么有人等他回家的温馨画面，现在煽情不成，倒是憋了一肚子气，不用吃饭也饱了。 又朝续念房间瞅一眼，这才下楼。 - 续念侧身贴在门后，确认外头的脚步声消失，才放心折进浴室。 在新家的第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夜里醒过好几次，早晨也在闹钟响起之前就提前起来了。 七点多，她洗漱好拎着笔记本电脑下楼。 以为这个点应该不会碰上易思岚，不成想，刚出电梯，餐桌边就传来一声：“吃早餐。” 她怔了怔，反而加快脚步，“不用了，我有事要出门。” “晚饭就没吃，早餐也不吃，你……”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响动，应该是易思岚起身了。 续念这才停住脚步，身子往他所在的方向转过去，“我真的赶时间。” 易思岚不再继续早餐的话题，往前走过来，“好，那我让胡越送你。” 续念摇头，“不用。” 这句说完，她头也不回就往前走。 第6节 到底还是对这个家不熟悉，她走得又急，险些撞上玄关旁的矮柜。 见状，易思岚不自觉往前迈了两步，手也往前伸了伸，仿佛能第一时间扶住她。 她顿了顿，盲杖左右探了个遍，放心地继续往前，最终还是一个人开门走了出去。 到达会展中心时不过八点半。 此刻里头待着的只有各个展位的工作人员，她找到一盏春的位置，在桌边坐下。 孙海玲随后到场，看见她，惊讶地问：“念念，怎么这么早就来？” 续念弯唇，“海玲姐，我买了生煎，和我一起吃吧。” 孙海玲“嗯”一声，在她对面坐下。 她脸上是带着清浅笑意，还是难掩眼底乌青的黑眼圈，和眸中晕上的红血丝。 孙海玲缓声问道：“新家还适应吗？” 续念答得简短：“还好。” 她岔开话题：“我昨天想了些接下来的营销方向，吃过早餐我们讨论一下。” 她不愿意多说，孙海玲也不好多问，只能点头，“好。” 一整天时间，续念照常在茶桌前向到访的游人展示茶艺，介绍一盏春的茶叶品类。 直到天色沉下，和孙海玲她们一起在展位吃过盒饭，她才从会展中心出来打车回家。 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门外，她下车询问了司机门的方位，道过谢迎上去。 没几步，耳畔传来一道男声：“您好女士，请问您是这里的住户吗？” 续念点头“嗯”了声，“我昨天刚搬过来。” 男人接着说：“那麻烦您出示一下门禁卡，我来帮您刷。” “门禁卡……” 易思岚没给她，她自己也忘了。她弯了下唇，“我还没来得及拿。” 男人又说：“那您住哪幢，您给家人打个电话也行，否则我不能让您进去。” 住哪幢她没问过。 电话她就更是没有。 沉默一阵，她重新张口：“您看下监控，我昨天上午来的，今天早上也是从这里出去的。” 男人笑了声，“抱歉，您没有门禁卡，也没法找到家人证明的话，我真的不能让您进去。” “你看下监控就可以证明，我是从易先生家出来的。”续念仍尝试说服。 对面的人根本不为所动，只冷冷回一句：“那请您自己联系一下易先生吧。” 续念双唇微张了张，最终懒得继续辩驳。 待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要么魏玉霞下班出来会看见她，要么易思岚回家会看见她。 反正总能进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后退两步，摸索着在路沿上坐下。周围安静，微风醉人，倒是很舒适的环境。 她扯过身后的背包，取出盲文点字显示器开始读书。 期间面前进出过几辆车子，她读书读得认真，并未过多在意。 良久，伴着一声喇叭，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住。 她抬眼，听见车门被推开，皮鞋落在水泥地上。 紧接着是方才和她对话的男人，毕恭毕敬喊了声：“易先生回来了。” “易先生……” 续念也仰起头。 易思岚垂眼。 瘦削的女孩缩在路灯下，白光映衬，让她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 也是，即便是春天，夜风到底是凉的，她还只穿一条无袖连衣裙，这会儿肯定冷。 他眉心拧起来，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半蹲下来，轻缓一句：“是我。” 接着扭头，凌厉的眸光看向保安：“这是我太太。” 第5章 晴时雨 易思岚拢了拢披在续念身上的外套，想伸手扶她，她已经侧身抓过盲杖自己站了起来。 又瞥她两眼，他才收回视线，目光直勾勾落到保安身上。 没等他开口，那人自己先没了气势，“抱歉易先生，这位女士没有门禁卡，又说不出到底住在哪幢，所以我……” 易思岚冷声打断他的话：“门禁卡的问题是我的疏忽，但你明明动动手指查看一下监控回放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里面的住户，或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确认，为什么非要为难她？” “她自己不也没给你打电话嘛？”保安继续说。 “你……”易思岚张口。 余光扫过，瞥见身旁的续念垂着头。不想让她再多等，最后忍下到嘴边的话，抬了下手，“我懒得听你强词夺理。” 说罢，他侧过身冲续念说：“上车吧，我们回家。” 续念“嗯”了声，听着他的脚步声一并往前，爬上后座坐稳。 易思岚却没上车，俯身和驾驶位上的胡越说：“你去解决那个保安的事。” 胡越点头应了声“好的”，随即下车。 等到易思岚绕到驾驶位，续念已经脱下身上的外套往前递，淡声道了句：“谢谢。” “一会儿下车，外面还会冷。”他回一句，没伸手来接。 续念却坚持往前递。 他不拿，她就把衣服往副驾上放。 那衣服上有股浓烈的玫瑰香气，和前两次见面时浅淡的栀子味相反的风格。 但都是女士香水才会用的味道。 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来自不同的女生。 倒不是好奇，或想干涉他的私生活，她只是不想把这些味道染到自己身上。 易思岚扫一眼，没再多说，发动车子驶进小区。 停车后的路线续念基本记住，她自己推门下车，慢吞吞往前走。 没几步，听见逐渐变快的脚步声逼近，最终在她左手边又放慢。易思岚呼了口气，声调稍低：“抱歉，门禁卡的事是我忘了。” 其实他上午起那么早，就是为了给她门禁卡。 后来接连经历被她拒绝早餐，拒绝坐他车出门这两盆当头泼下的冷水，他一下子反倒把正事忘了。 续念摇摇头，没出声。 他脚步加快了些，跑上台阶打开入户门，又折下来她身侧，“我……扶你？” 她仍是摇头，“不用。” 预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此刻的他倒也没多意外了。 没说什么，放慢速度和她一起走上去，才重新开口：“给你录一下指纹。” 续念“嗯”了声。 听见指纹锁发出“滴滴滴”几声响动，几秒后，他说：“好了，你把手放上来吧。” 她点了下头，盲杖递到左手上，右手往门锁上摸索片刻，确定位置，才将拇指放上去。 两人先后进门，易思岚快步拐到鞋柜那侧拿了摆在上面那个四四方方的透明卡套，“门禁卡和钥匙都在里头，大一些的钥匙是开外面花园入户门的，小一些的是里面这扇门的备用钥匙，其余房间我都不会上锁，还有，我们家是九幢。” 续念点点头，摊开手往前递，卡套放到她掌心里，似乎还残存一丝他指尖的温度。 他接着说：“把你手机解锁给我，我记下我的号码。” 听见这个，她掀起眼帘摇头，“不需要，我用不到。” 她分明几分钟前才遇上需要给他打电话的事，现在却这么理直气壮说自己用不到。 就这么想和他保持距离？ 她简直像个叛逆小孩儿，油盐不进。 易思岚鼻间呼吸沉下来，一口气又憋到心口。 沉默两秒，还是强迫自己耐心说话：“是我需要，行吗？” 续念抿抿唇，迟疑一阵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无障碍模式在他手上，反而操作得稍显阻碍。 几分钟过去，他终于将手机递还回来，“我输了四个号码，我的、胡越的、魏阿姨的，还有一个叫叶杉青的，实在找不到我，就打给他。另外——” 他停顿两秒，低头按动屏幕，续念手上的手机紧接着震了下。 “我刚刚加你的微信了，你记得通过。”易思岚说。 她“哦”一声，俯身去换拖鞋。 易思岚又瞥她两眼，问：“晚饭吃过了吗？” 她点头，没出声。 他也点点头，提脚要走，“我走了。” “你去哪？”续念脱口问。 话出口，她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 第7节 而且这是句废话，以传闻中易思岚的行事风格，这么晚能是去哪？ 她没给他回话的机会，自顾自说：“我上去了。” 这下她倒是走得快，易思岚回过头时已经走到客厅，直奔电梯口去。 他杵着腰站在原地，目送她进了电梯，才转身出门回公司。 续念回到房间洗了热水澡，换上睡衣后，摸索着在房间外露台的藤椅上坐下。 头戴式耳机往脑袋上挂稳，她点开音乐播放器，选了轻音乐，用作继续读书的背景音。 正要将手机往身旁放，忽地想起刚刚易思岚说加了她微信。 她重新将手机拿起，通讯录一栏确实有个数字1。 点进去后提示，申请人的昵称叫：见山。头像如名字，就是一座丛林密布、雾霭环绕的高山。 光是看这些，莫名给人沉稳的感觉，实在和他纸醉金迷的人设过于割裂。 续念不想深究和他有关的事，按下通过，备注也懒得改就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 回到办公室的易思岚，正端着杯子要喝水。 左手边的门被敲响，没等他说请进，叶杉青自己推门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个黑色文件夹，说：“目前筛选出来觉得适合合作的茶厂都在这里了，详尽的相关数据我也都放上去了，你先看，我们再进一步讨论。” 易思岚点了下头，咽下嘴里的水才答：“我今晚就给你答复。” 叶杉青惊诧道：“哥，现在都快十点了，准备通宵啊？” 易思岚已经闷头在看那份文件，眼也没抬，“这么点东西至于通宵？” 话音落，兜里手机响一声。他拿出来看，是好友验证通过的提示。 摇摇头，自言自语一句：“通过得可真及时。” 都过去快一小时了，加个好友而已，她至于这么纠结？ 叶杉青好奇地伸长脖子凑过来看。 眼前显示一个刚添加的好友对话框，昵称四个字：登陆火星。 这种风格的名字，一听就不可能是客户和合作方之类。 他顿悟，“续小姐？” 易思岚没出声，手机锁屏放下，绕回办公桌前坐着继续看文件。 叶杉青努努嘴，在他对面坐下，随手从桌角拿起一支笔在指间绕来绕去，“你们这夫妻当的，结婚证都有了，也同居了，居然才加上微信。” 易思岚终于冷声回了句：“没事就出去，少说废话。” 叶杉青不屑地“嘁”了声，“谁爱说似的，哥们是关心你好不好？哎，我说真的——” 他往前俯了俯身子，一贯不正经的语气，这会儿忽然无比严肃，“玩笑归玩笑，你就没想过，她可能是家里那几位派来你身边监视你的？” 易思岚哼笑了声，“监视我的目的，是为了了解我的动向，以防我背着他们搞事，那最起码是不是该和我搞好关系才能套到我的话？” “那小姑娘，就是只小刺猬。她这两天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他眉心微拢了下，一脸吃瘪的样。 叶杉青怔住，两秒后哈哈地捧腹而笑。 像是反问，更像是惊讶，“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刺猬的刺猬呢？” 要知道，两人最初在美国相遇时，是十八岁的叶杉青目睹十七岁的易思岚在和几个白人起冲突。 他已经被人家揍得嘴角出血，脸颊肿胀发紫，连站也快站不稳，身上肯定还有别的伤。叶杉青见状，想也没想就和身边两个朋友一起上前帮忙。 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在异国他乡和自己国家的人相遇，怎么也该畅聊几句。 何况人家还帮他脱险。 易思岚当时却嫌他们多管闲事，冷冷扫他们一眼就扛着沾满尘土的外套走了。 叶杉青轻“啧”两声，摇着头说：“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吧。” 接着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易思岚反问。 他握着只黑色碳素笔落到纸上，写了两个字，右手又一顿，反应过来叶杉青是问，他要拿续念怎么办。 平淡回了句：“暂时让她待着吧，就当是多了个妹妹在家，对我也没多大影响。” “妹妹……”叶杉青撇了下嘴。 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冷言冷语一口咬定，说先用结婚证从家里换到想要的，过段时间就找借口离婚。 这才结婚第二天，态度就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叶杉青起身，屈着指节往他桌上叩了下，“和你领结婚证的妹妹。” 易思岚牙关紧咬，掀起眼帘，森冷的目光往对面落。 叶杉青秒怂，“好好好，我现在就走，您忙吧易总。” 门“咔哒”一声上了锁，易思岚心口也跟着跃动一下。 他捏着笔往纸上戳了几下，最终还是拿过手机，点开微信给续念发了条信息。 见山：[我会很晚才到家，先睡就好。] 第6章 晴时雨 第二天早起下楼的时候，续念没再碰上易思岚，不知他是早就走了，还是根本没回来。 她出门打了车，径直前往会展中心。 茶博会进程过半，从今天开始，会展中心正中腾出的场地，会专门用于点茶表演。 九点整。 第一组点茶表演的商家正式开始操作。 续念被一盏春的员工黄贝妮挽着胳膊站在右侧，没几分钟，孙海玲忙完展位上的事情也走过来。 此时正表演的这家茶厂名叫“千茶会”，旗下产品不仅在国内畅销，也出口海外，在业内早已稳立脚跟。 负责点茶表演的女孩坐在木椅上，不紧不慢进行着每一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场内一下子热烘烘的。 续念抬起手掌给自己扇了扇风，偏头问：“贝妮，我们是不是该去做准备了？” 黄贝妮点点头，“念念，我……” 她话到一半，孙海玲冲她点了下头，伸手扶住续念。 边往回走，边说：“念念，你确定要自己上？点茶毕竟还是和平时泡茶不同。” 点茶难度相对较高，续念没失明之前，也只看母亲和茶厂别的工作人员操作过，自己并没真的上手实践。 即便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练习，但她眼睛看不见这个短板终究没法改变。 她弯了下唇，轻拍孙海玲的手背，“海玲姐，相信我。” 孙海玲望她两秒，缓缓点头，“我带你去换衣服。” 五六分钟后，续念折回点茶场地，第五组选手已经结束。 主持人照着台本念道：“接下来是第六组选手，一盏春。” 边上围聚的观众纷纷鼓起掌，续念穿一身浅豆绿色的旗袍出现。 孙海玲扶着她在桌边坐下，又仔细将每一样用具按她习惯的位置和距离摆放好，附耳说：“都摆好了，慢一点也可以，但千万小心，不要烫到自己。” 续念“嗯”一声，没急着动手，鼻间缓缓舒出一口气，借这短暂几秒，在脑海中回顾一遍所有步骤和工具摆放的位置。 观众们大多也看出端倪，小声议论起来。 “盲人？” “这是高难度操作啊！” “博眼球呢吧？” “这种场面我可没见过，得拍下来。” …… 人群密集，其中不乏到场寻求合作的企业代表。 易思岚和叶杉青也身处其中。 见续念在这里，易思岚已是倍感惊讶，现在还看她上场要进行点茶表演，就更是诧异万分。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静静往前落。 叶杉青用手肘碰他一下，加入讨论：“为了这次合作我做过些功课，点茶难度可不算低，这家茶厂居然放心让个盲人上来。你说到底是胜券在握，还是另辟蹊径？” 易思岚只应：“安静看。” 他一向就是这么无趣，叶杉青摇摇头，准备闭嘴，又想到别的，“你老婆不就是盲人，她日常生活会很受影响吗？” 易思岚“啧”了声，有些不耐烦：“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我看？我又不认识你老婆，我去哪儿看？”叶杉青疑惑。 两人谈话间，续念已经进入碎茶这一步。 瓷白手指捏着木杵，一下接一下在茶臼里碾磨，经炭烤过的茶叶很快变得细碎。 茶碎取出，被她放入茶碾。 前几步都进行得缓慢但有序，到了注水和击拂，懂行的人都不由为她捏一把汗。 易思岚身后传出两个中年男人的对话： “前面摸索着还勉强能完成，击拂该怎么把握火候？” “就是，注水的量也不好控制。” 第8节 听着这些话，他不由拧了下眉。 兜里手机震动，他朝续念那头看一眼，转身暂时走出人群去接电话。 续念自己仍气定神闲。 她是看不见，但自认脑子还算不错，注水一共要七次，她根据手上杯子的重量一次次判断水量多少。 至于击拂的火候，她曾在每次练习的时候都让别的工作人员在旁帮忙叫停，同时用计时器报时。 久而久之，就算没有计时器，心里默数时间，也能算个大概。 前三次注水和击拂都进行顺利，到第四次时，她放下注水用的汤瓶，右手伸出要去取击拂的茶筅。 茶桌右侧的一个光头男人，一脸坏笑的模样，抓起茶筅往左摆了摆。 熟悉的位置摸不到，续念还是慌了。 安静看热闹的人群纷杂起来，但没人主动上前帮忙。 叶杉青站在中后排，伸长脖子看几眼才发现不对劲。 易思岚在这时从后头拍了下他肩膀，“千茶会的人给我来电话了，我们过去一趟。” 叶杉青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就差没当场卷袖子，“等会儿，我先去收拾那个找事的家伙。” 易思岚有些懵，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活动主持人正好站过来，“知道咱们今天到场的肯定都是茶文化爱好者，但是好茶也需耐心等，麻烦大家各自站好，不要干扰咱们的选手做展示。” 有了主持人带头，其他人也开口： “就是，懂不懂秩序！” “什么素质，故意欺负人家小姑娘是吧？” “保安呢，这种人还不赶出去？” 表面再如何装得淡定，心里泛滥的尴尬情绪还是难以掩盖的。 续念这会儿耳根有些红。 易思岚远远望着，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迈步想上前。连叶杉青也觉意外，他居然不是催赶紧走，而是想管闲事？ 他刚走了两步，续念杵着桌沿站起来。 她垂着眼看不清眼神，肩膀抖动几下，又吸了吸鼻子。 这种动作，显然是在哭。 易思岚步子迈得更大了。 咳了两声后，她反手抹了抹眼睛，终于掀起眼帘。 眼眶红通通的，脸颊也绯红，声音微颤着说：“对不起大家，都是因为我看不见才造成现在的局面，我很喜欢茶文化，这次我能代表一盏春坐在这里，机会也很难得，大家能不能再多给我点时间，让我完成后面的操作？” 观众们声调不一回应： “当然可以！” “不是你的问题，你做得很好！” “慢慢来，别着急！” 续念点点头，道了声谢，坐下继续未完的步骤。 耳畔除了对她的鼓励声，对刚刚那个捣乱的人，讨伐的声音也更大了。 目睹那人被保安带离现场，易思岚重新站定。 续念没再理会周边纷扰，两三分钟后，端着完成的作品在手上朝众人展示。 掌声响起，她鞠了个躬，说道：“欢迎大家多多了解我们一盏春的茶叶，谢谢。” 下一组选手紧接着上场，续念被孙海玲扶走。 叶杉青朝她背影看一眼，“小姑娘心理素质可以啊。” 他侧身，“走吧，不是要去见千茶会？” 易思岚视线也在追着续念走，片刻后才“嗯”一声。 千茶会的负责人和他们在会展中心外的一家咖啡馆约见。 只是基础的了解，没花多少时间便结束。 两人又折回会展中心，准备继续考察别的备选合作对象。 顺着侧门往里，没几步，叶杉青先看见坐在露天台阶上的续念。 他扬了下下巴，“那不是刚才那小姑娘嘛，不会是还在哭鼻子吧？” 易思岚扫一眼，提脚靠近过去。 孙海玲给续念递了瓶水，“吓死我了，我刚刚不应该离开场地的，否则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续念仰头喝下一口水，侧过脸笑着，“没事的，你还不了解我吗？” 她将水瓶放到身侧，双手交握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我摸了两下没摸到，其实就猜到是有人故意要整我。我当时挺生气的，想过直接指着他鼻子骂他一顿，但是那样场面太难看，不利于我们的品牌形象。 相反，我在人前哭一场可就不一样了。你看，刚刚那些人不都帮我说话？ 而且我猜，肯定还有不少拍视频的人，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虽然这么做有利用人心的嫌疑，至少咱们一盏春也赚到一定热度了。” 孙海玲摇头笑笑，“你啊，心里除了茶园什么也没有。” 这头两人听得瞠目结舌。 搞了半天，她哭只是在演戏扮弱。 而且她此刻脸上的笑容可谓天真无害，和这两天拒人千里的模样实在不同。 易思岚看得一怔。 本来是想上前安慰她的，现在看来没必要。 迟滞的片刻，续念和孙海玲起身折返回来。 孙海玲分别看了两人一眼，迟疑着说：“易先生？” 续念“嗯？”了声，眼睛瞪圆，“在哪？” 易思岚低咳一声，应道：“这儿。” 叶杉青懵了，抬手左右指了指，“你们认识？” 可就算是认识，也不至于让易思岚刚才想冲上去管闲事。 他觉得逻辑不通，想继续追问，忽然想起刚刚易思岚说“你自己看不就知道”，恍悟原来眼前的小姑娘就是传说中的易太太。 他笑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易思岚的合伙人，也是好朋友，叶杉青。” 续念礼貌地点头，“你好，续念。” 她抿抿唇，声音压低：“易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分钟前还一脸活泼样，现在和他说话就死气沉沉。 易思岚咬了下牙关，随口答：“刚刚。” 她“哦”一声，松懈下来，“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不等他下一句话，她已经迈步和他擦身而过。 易思岚跟着她转身，望着匆匆的背影发愣。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他远点？和他说话还不如对叶杉青态度好。 亏他刚刚还想帮她。 人已经走远，易思岚才回过神，“走吧，下一家。” 叶杉青点了下头，勾着唇打趣：“确实是只小刺猬，不止会扎人，还会借刀杀人呢。” 第7章 晴时雨 会展中心内依旧人流如织。 续念折回一盏春的展馆，像以往一样坐在茶桌边泡茶。 因为刚刚点茶时出现的小插曲，这会儿围观她泡茶的人比前几天还多出几倍。 本就没多宽敞的空间，现在又是嘈杂的人声，又是涌动的热潮。 孙海玲和黄贝妮尽力将客人们往旁边引导，不知过去多久，续念终于觉得呼进的空气凉下了些。 微微鼓着双腮长舒出一口气后，她伸手摸过水杯喝水。 鼻间茶叶的清香中，忽然混进一股桂花的香气。 刚刚在外头和易思岚擦肩而过时，他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周围来往的人多，可以说什么千奇百怪的味道都有，她能这么清晰闻到这股桂花味，那说明—— 易思岚现在离她很近。 他今天这么闲吗？ 竟然这么久还没走，并且跟了进来…… 续念垂下眼，装作没察觉到。 下一刻，叶杉青的声音传出来：“续小姐，我和思岚可以坐这里吧？” 她拿水壶的动作一顿，没即刻答出话来。 接着听见，对面的木椅被人拉开。 易思岚已经自觉坐下，反问道：“你们一盏春就是这么招待客户的？” “客户？”续念满是疑惑重复一遍。 另一把椅子也被拉开，叶杉青接上话：“孙经理是哪位？我之前和她电话联系过的。” 续念眉心微蹙了下，将信将疑，还是偏头去喊：“海玲姐。” 第9节 孙海玲应声走过来，见茶桌对面的两人，同样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没等她回答，叶杉青已经递上名片，“孙经理，我是见山工作室的叶杉青，昨天和您通过电话。” 孙海玲接过名片，恍然大悟地笑着点了下头，“原来是叶先生，你们先坐，我拿一下资料就过来。” 叶杉青“嗯”一声后，孙海玲的脚步急匆匆远去。 这番简短的对话结束，续念微蹙的眉头紧拧了下。 他们竟然是来谈合作的。易思岚微信名字上的“见山”，原来是工作室的名字。 暗自思忖片刻，她恢复平静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动作。 还以为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应该没被捕捉到，易思岚却问出一句：“我是你们的客户，这件事就这么不可思议？” 他声调一向不高，现在语速也缓下来，拖长的尾音捎上几分慵懒，使得这句话不似疑问，更像是故意在打趣她。 “我……”续念被噎住。 她抿抿唇，答了声：“不是。” 叶杉青笑着，朝两人各扫一眼，“我们能不能也尝尝你手上的茶？” 续念点头：“当然。” 回完话，她开始投茶。 孙海玲捏着昨天就准备好的一叠相关资料折回来，在续念右手边坐下，先展开最上方那个黑色文件夹往对面递，“这些是我们一盏春的介绍。” 文件夹被叶杉青捧过去，上面的内容关于一盏春的理念、主推产品等等。 易思岚瞥一眼，十指交叉往桌上放，“孙经理，这些网上都查得到，我们直切正题吧。” 叶杉青也应：“之前和您简单沟通过我们的诉求，我们目前想做的是有茶香的中式香，希望的是从原材料这一关就选得精。 时间上我们可以等，但是不想敷衍。” 孙海玲点点头，笑得从容：“那我也不多废话，现场这么多家茶厂，你们肯定也不止接触了我们这一家，既然能把我们列入考虑范围，肯定是我们的某个点吸引了你们。” 她递上最下方的蓝色文件夹，“我们一盏春的茶园三分之二的茶树都是三十年到六十年以上的，剩下三分之一是六十年以上的。二位既然做过功课，肯定知道，茶树生长环境越好，生长周期越长，味道也就越浓郁。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枞味’，我想也是你们调香最在意的东西。” 偏头左右朝偌大的场地环视，接着补充：“而这一点上，我有自信，我们一盏春能胜过在场百分之八十的茶园。” 当初续念的母亲选择接手这个茶园，理由也是因为“精”。 她想做优质茶，想把茶文化延续下去。尽管在快节奏的时代下，起步时产量低、销量少，还是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续念不常提起这些，却也深深记在心里，不曾有半点违背。 令她惊讶的是，这些理念居然在某种程度上和叶杉青刚刚说的不谋而合。 孙海玲的介绍还在继续。 续念垂着眼，有条不紊在用盖碗泡茶。 即便十几分钟前才亲眼见识过她点茶时操作的熟练，现在看她不停和滚水打交道，易思岚还是有些怕她被烫到。 从她注水开始，他就一直静静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手指莹白细长，卵青的盖碗握在手上，更显冷寂。 到最后，易思岚连注意力也跟着全被吸引。 这头孙海玲的话已经说完，却不见他的回应。 叶杉青偏过头才发现，他在定定看着续念。 他咳了声，用手肘碰他一下，轻喊：“易总？” 易思岚眸色一闪，唇边晕出浅淡的笑，“谢谢孙经理，大概了解了。” 孙海玲点了下头，“嘴上说再多，都不如实地考察，我很希望二位能抽个时间到我们茶山上走走。” 易思岚也礼貌地点头。 孙海玲又说：“现在就先尝一尝我们的茶吧。” 应声，续念手上的茶正好出汤。 她拿过两只杯子，将茶汤往里倒好，推到对面，“这是四十年茶树上采摘的。” 她接着又重复刚刚泡茶的步骤，没几分钟，递过来两杯茶，“这是六十年以上的茶树上采摘的。” 两人默契地端起杯子抿一口。 叶杉青眉头轻扬了下，眼底似有惊诧闪过，但有些话终究不好在对方面前说，最后只客套一句：“是好茶，至于去茶山的事，我们也会考虑。” 两人先后起身道别。 叶杉青：“孙经理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易思岚：“我们先走了。” 孙海玲递上打包好的茶叶：“二位慢走，如果还有想要了解的，随时和我沟通就好。” 身子已经侧过一半，易思岚又折回来，低头冲续念说：“这里离家远，我把车子留下，下午时间差不多了让胡越过来送你回去。” 续念站起来，“不用。” 又是这两个字。 易思岚沉了口气，想继续说话。 叶杉青先开口：“你跟他客气什么，他又不止那一辆车，回头他再开辆别的就行了。” 续念语气坚定了些，重复：“真的不用。” 易思岚盯她两秒，最后只应：“随你。” 他头也没回，迈着大步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拐进停车场，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往叶杉青那头扔，“你开。” 车钥匙砸进叶杉青怀里，他接住，懒洋洋应：“行，我是您的司机。” 说完，易思岚已经在副驾的位置坐好。 他拿出手机低头去看工作室群里的未读信息，回复过工作方面的，正要退出，又被罗依琳转发的一条链接吸引目光。 链接标题是“盲人小姐姐展示精湛茶艺，她都这么努力，你还有什么资格躺平？” 罗依琳：[@叶杉青，老叶，你们今天不是去茶博会吗，这是真的假的？] 易思岚点进链接去看，视频近距离还原了他没看见的，续念点茶时被人搞破坏的一幕，以及她后续哭过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继续后面步骤的一系列事情。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评论已经飙升将近十万。 如续念所说，大多数人确实是同情弱者的，几乎一边倒在谩骂当时搞破坏的人，一部分人还晒出自己的订单截图，称已经在一盏春的网店购买茶叶表示支持。 但这其中，也掺杂进一些别的声音，说这都是资本家的炒作，搞破坏的人估计和商家是一伙，故意在演戏煽动大众情绪。 易思岚眸色微暗，叫了停：“停车，我去安盛，你在一盏春再待一会儿，多了解一些。” “啊？”叶杉青有些懵。 踩下刹车后，见他在低头看手机，解开安全带伸长脖子凑过去看。 片刻后说道：“你是看她们展位上只有女孩子，要是舆论发酵引来些奇怪的人，或者是别家茶园捣乱的，她们应付不了吧？” 他推开车门，边摇着头下去，边补了句：“你就假公济私吧。” 易思岚下车往驾驶位绕，板着脸回：“我只是担心了解不够多，如果真的合作会麻烦。” “麻烦……”叶杉青扯着唇笑，“什么麻烦？怕她哭了要你哄啊，你是那种会哄小姑娘的人吗？” 易思岚没回话，“砰”一声砸上车门扬长而去。 叶杉青把外套反手往肩上扛，转身原路返回。 快到饭点，展厅里人散去不少。 他朝刚刚的茶桌边靠近，跟捧着盒饭往续念面前放的孙海玲视线相撞。 孙海玲问道：“叶先生，是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叶杉青随口答：“想起一些该了解的还没了解清楚，只好折回来蹭你们的午饭了。” 孙海玲笑笑，朝身后的黄贝妮摆了下手，接过一份饭递给他，“那先吃，吃过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聊。” 叶杉青道了声谢，不客气地揭开餐盒开始吃饭。 续念在他对面，闷声掰开一次性筷子，捏在手上要去夹菜。 “哎，等等！”叶杉青喊了声。 她右手悬在半空，“怎么了？” 手上的筷子被拿走，她听见叶杉青说：“筷子上有毛刺，我帮你处理一下。” 续念愣了愣，几秒后筷子接回手上，道了声：“谢谢。” 叶杉青语调轻快：“没事，吃饭吧。” 她“嗯”一声，筷子往餐盒里戳。 暗自在想，都说人以群分，叶杉青这么细心，怎么会和易思岚那种人是朋友？ 第8章 晴时雨 展位前还稀疏有几名客人，由孙海玲招待。 除开茶桌边的续念和叶杉青，其余员工都坐在后头的木椅上吃饭。黄贝妮抓紧时间吃完，折回来替换孙海玲。 没几分钟，三个中年男人前后走进展位。 黄贝妮微笑着打招呼：“您好，您需要什么，我可以为您介绍。” 最左边胖一些的男人摆摆手，没出声。 朝展位环视一圈，锁定了续念的位置，才说：“我们就想见识见识那小姑娘泡茶。” 另一侧个高的男人附和：“对啊，给我们展示展示，让我们满意了，我们肯定买。” 第10节 黄贝妮面露尴尬，“她在吃饭，您要是想品茶，我来给您泡。” 胖男人笑笑，“你泡和我自己泡有什么区别？” 他往续念面前走，手掌往她眼前探，“真瞎啊？” “你们别……”黄贝妮想上前阻拦。 叶杉青快一步站起来，拉住男人的手腕往一边扯，皮笑肉不笑说：“买东西，可以好好谈，但请你放尊重一点。” 高个男人凑过来，斜着眼说：“卖东西还这么大架子，顾客是上帝懂吗？让你泡茶是瞧得起你。” 一直沉默的光头男人这时开口：“不愿意泡也行，正好哥几个还没吃饭，陪我们一起吃顿饭？” 叶杉青瞪过去，满眼怒意，双唇刚张开。 续念仰起头，冷冷一声：“我是卖茶叶的，不是卖艺的，更不是陪酒的。并且——” 她杵着桌沿起身，“我的茶叶只卖给人。” “你骂谁呢？”高个男人声调高起来。 胖男人又抬起手，要朝续念指。 叶杉青掰住他手指，朝黄贝妮扬下巴，“报警。” 黄贝妮慌忙“哦”了几声，拿出手机拨号。 孙海玲和其他人也在这时先后进来，两人将续念护在身后。 另外两人拿出手机对准面前的人，“你们继续啊，这儿有监控，我再近距离用手机帮你们记录一下。” 动静闹大，边上几个展位的人都围过来，还有的人帮忙叫来了保安，三人最终被拉了出去。 孙海玲揽了揽续念的肩，偏头问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重新坐下，“没事，继续吃饭。” 眼看她已经一脸平静拿起筷子，其他人也相继散开。 叶杉青杵着腰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这么快就来啊。” 续念偏了下头，两三秒后确认自己没听错，迟疑着问：“什么意思？你知道会有人来？” 叶杉青坐下，如实说：“我们工作室几年前做网络推广，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几个人冒充顾客上门找茬，最终查实，是一家和我们前后脚开业的工作室在捣乱。刚刚那几个人，要么也是你们的竞争对手，要么就是网络上没素质的好事者。” “所以，你折回来，并不是有没了解完的内容，是担心我们几个女孩应付不了。”续念自顾自总结。 这句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 对面的人点点头，“嗯，不过不是我要折回来，是——” 他放缓语速，像是刻意在强调给她听：“易思岚叫我回来的。” “易……” 续念怔住，眉心轻轻抖了下，惊讶和不可置信在心底交错。 半秒后反问：“他叫你回来的？” 叶杉青又是一声“嗯”，接着说：“我没想到这层，还是他心细。不过他下午有别的事，只好叫我进来。” 原来真正心细的人是他…… 续念眼睫垂着，一时不知说什么，沉默中冒出一句：“耽搁你时间了。” 叶杉青笑笑，“没事的，不过你们明天还是尽快调几个男员工过来，以防万一。” 续念点头，“嗯，知道了。” 两人各自继续吃饭。 续念却有些心不在焉，慢吞吞往嘴里喂了两口饭，又重新张口：“叶先生，你们是做调香工作室的？” 叶杉青应：“嗯，我和易思岚是合伙人，也都是调香师。” “调香师……” 续念嘟囔了句，“难怪……” “难怪什么？”叶杉青反问。 她还没答出话，叶杉青先朗声笑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觉得他回家的时候身上香喷喷的，还每天都是不同的香味，肯定是从别的女人身上沾染来的，是吧？” 是。 她就是这么想的。 但在他朋友面前这么说，总归还是不妥，最终没出声。 叶杉青笑得更开心了，“那你是真误会了。” 续念垂下头，低声说：“我误不误会有什么关系？” 叶杉青朝她瞥过来，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也太刚了，果然人不能光看外表。” 续念顺势问：“所以看外表，我是什么样的人？” “嗯……”叶杉青抿唇思考片刻，“柔和，安静的人吧。” 其实也算说对一部分，但人毕竟是多面性的。 续念双唇微张正要说话。 叶杉青冒出一句：“难怪，他说你是只小刺猬。” 续念：“……” 前一秒才因为误解了他有些愧疚，现在倒好，本就不多的愧疚烟消云散。 她唇角扯起，“他说的？” 叶杉青看过来，她这会儿是笑着，但这笑意实在有些渗人。 他瞬间想收回对她‘柔和’的形容词，连忙说：“开玩笑，开玩笑的。” - 下午两点多，临时从附近门店借调的三个男员工到达会展中心，叶杉青这才放心离开。 续念和往常一样，待到将近七点，然后自己打车回朝云湾。 两个位置一南一北，正常需要花将近一个小时，今天遇上周末，路上堵了一阵，下车时已经八点四十。 刷卡进了门，没几步，肚子“咕噜”叫了两声。 晚饭那会儿她觉得不饿，想着先回家洗个热水澡再吃，现在倒是有点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 她抬手捂了捂，自我安抚后继续往前走。 不出意外，这个点家里不会有人。 进门后，她也就没多出声，换好拖鞋直接上了楼，半小时后吹干头发又折下来。 她朝厨房那头去，回忆着上次魏玉霞说过的，各类调味料之类的东西放在厨房靠左的壁柜上。 盲杖一点点往前探，触到障碍物后停下，她伸出摸了摸，确认是壁柜，便将盲杖暂时立到一边，双手往柜子上摸索。 先拿到的是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瓶，她抠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下。 是醋。她拧了下眉，放回去拿下一个。 厨房是半开放式，一侧正对着客厅这头。 她一举一动，全被落地窗边木椅上的易思岚一览无遗。他现在也拧着眉，表情和刚刚闻到醋的她如出一辙。 将手边的笔记本往木椅上一放，他站起身靠近过去，“没吃饭吗？”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让续念愣住，她抿抿唇，“你在家啊。” 易思岚走到她身边，“这样吧，明天开始，还是让魏阿姨住过来，方便随时做饭。” 他朝冰箱的方向侧了下身，“冰箱里还有牛肉和虾，有忌口或者过敏的吗？” 续念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也不会天天在家吃饭，今天是例外。” 她微微俯身，拉开靠左那个柜子第一层的抽屉，拿出一包面条，“魏阿姨和我说过，这里有面条，我自己煮就行。” “刚刚只是在找调料……” 这句，她声调忽然一沉，头也跟着垂下。 到处摸索，靠鼻子一个一个去闻，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这种样子，她平时都是尽可能在人前隐藏起来的。 “那我帮你煮面。”易思岚说着转身拿起一个小些的锅。 续念听见动静，伸手去阻拦，“不用，我自己行的。” 手往前探，触到他露出的半截小臂上，她指尖微缩了下，继续往前，终于摸到锅的手柄往自己这边拉。 易思岚拗不过她，还是松了手。 她摸索着往里加了水，摸索着点火，靠听声音判断水是否开了，面条下去后，又靠手机计时捞起来。 到这里都进行得缓慢但还算顺利。 调料一点点倒进碗里后，她回身去拿恒温水壶想往里加点热水，却一下没控制好泼了一部分在左手背上。 她“嘶”地倒吸一口冷气，白皙的手背瞬间晕开一片红。 易思岚来不及多想，夺过水壶往旁边放，拉着她的左手去冲凉水。 屋内静谧，此刻只有水流和他稍显低沉的呼吸声。 短时间内被他看见太多狼狈的样子，续念实在窘迫。 她觉得鼻头有点酸，闷声说了句：“没事的……” 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捏得更紧，并没松开的意思。 易思岚沉默着，一直到好几分钟后，关掉水龙头，才站直说话：“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呢？刚才这种意外，明明是我来帮你就可以避免的。” 他呼了口气，语调变得有些冷厉：“是，我们说到底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但你也不用那么拒人千里，有些事情，我是愿意帮你的。” “你为什么偏要事事都拒绝？” 第11节 第9章 晴时雨 易思岚此时此刻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友善。 即便续念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联想一二，他大概拢着眉心，眸色深深，眸底有不解，也有愤怒。 她右手搭在灶台边，出力抠了抠边沿，终于还是抬眼，声调冷冷地反问出一句：“你为什么想帮我？同情我啊？” 易思岚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 不可否认，他想帮她，一大半的原因的确是出于同情。 只是被这么直白一问，他还是只能沉默。毕竟这几天续念的表现，无一不透露着，她不想被人特殊对待，那肯定更不愿意被人同情。 他刚刚那番话语气是冲了些，本意却并不是想指责她，也不想伤她自尊心。 续念往前迈步，朝他逼近。 易思岚仰了下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看向面前的人，“我只是想，你也可以试着接受我的好意。” 她仍是沉声：“你也说了，我们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你所谓的帮我，就是替我做那些事，替我开门，替我煮一碗面，替我倒水……” “然后呢？” 三年前得知自己失明的一刻，续念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明明睁着眼，视线却找不到任何落点。不是一片漆黑，而是空洞和缥缈。 身边的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说的话都大体相似——“会好的”“先别急”“我们在，会陪着你的”。 可最后呢？ 她从来不曾想过，活了十七年，居然又重新学了一遍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回家…… 出一次门，数不清要说多少次谢谢、对不起。 无数从前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后来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摸索和练习，也还是做得磕磕巴巴。 “你能什么都替我吗？”她说。 “续念，”易思岚头一次喊她名字，咬字咬得好重，“刚刚是我表述有误，我们从前是陌生人，但今后也可以做朋友，你不要总是第一反应就想拒绝我，暂且不谈刚刚煮一碗面这种事。” 他双手杵到腰间，还是想说服她，语速不自觉又快起来，“那我说送你出去呢？抛开你眼睛看不见这件事，正常人出门，家里有车的话，接送也很正常，可你却只想着，我是因为你看不见在对你进行特殊照顾，不是吗？” “正常人……”续念轻笑了声，“看吧，你也打心底里觉得我只是‘不正常的人’。” 易思岚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续念打断他：“你是我的谁啊，你才认识我几天？以为凭着一纸结婚证就能居高临下地讲大道理，你很了解我吗？ 你说愿意帮我，可你不可能事事帮我，时时刻刻帮我，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帮我，替我做所有事。还有你所谓的好意，又能维持多久不会厌烦？” “我只能靠自己。” 话到最后，听得出声音在发颤。她微仰着头，眼眶泛出红色，晕上的泪水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亮。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抑制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倔强的模样，看得易思岚心里不太好受。 一阵说不清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起，让他喉咙发紧，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实在后悔，明知她很倔，刚刚为什么没换种更委婉的方式和她沟通。 空气重新陷入死寂。 片刻，续念吸了下鼻子，“我要吃饭了，麻烦你让一下。” 她回身端了碗往桌上放，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闷头将筷子往碗里搅拌两下，然后将已经凉了大半的面条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易思岚折过来，“别生气了，边生气边吃东西该胃疼了。” 她含糊回了句：“你管不着。” 往玻璃杯倒了温水，摆到她手边后，他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偏着头，声线随之软下来，“我跟你道歉，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只站在自己的主观立场，就自以为是地跟你说那些话，都是我不对。” 他竟然……在道歉？ 续念滞了滞，嘴上还是不饶人，“就是你不对。” 易思岚接着问：“对，就是我不对。那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她低着头，咽下嘴里的面条，弓着的身子直起来了些，“那你答应我，和叶先生一起去我们的茶园看看。”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易思岚。 他怎么也没预料到，她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在想茶园的生意。 他笑了声，点头应下来：“好，我答应。” “真的？”续念朝他的方向偏头。 她本意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趁火打劫，搏一把试试。 “真的。”易思岚答得简短，语气却坚定。 续念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吃饭。 易思岚又盯她一阵，确认这会儿绷紧的眉眼是和缓下来，这才起身，“慢慢吃，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去客厅了。” 拖鞋摩擦过地面，一点点往正前方走远。 续念抿抿唇，最后还是朝他背影说：“那个，白天，谢谢你让叶先生折进去。” 针锋相对过的尴尬气氛还有残余，这种时候道谢有些诡异。但一码归一码，该说请的话还是要说清，否则她心里不舒服。 易思岚脚步没停，偏了下头，勾着唇角淡笑，“嗯，不客气。” - 早起坐电梯下来，门一开，厨房那头的香气飘进鼻腔。 续念刚踏出来，魏玉霞便说道：“太太，今天做了瘦肉粥和水煮蛋。” 太太这个称呼，听多了，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能自动过滤。 续念点头“嗯”一声，朝厨房挪。 魏玉霞不住家，这几天清晨续念出门的时候她都还没来，今天这么早，由不得她不多想是因为昨晚的事。 她在餐桌边坐下，问：“魏阿姨，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就过来？” 楼梯那头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易思岚说道：“今后三餐魏阿姨都会一并负责，你有想吃的东西，提前说就好。” 续念双唇微张，还没出声，他又补充：“天天在公司吃外卖吃腻了，所以我叫魏阿姨从今天开始三餐也一起承担。不过她到点还是会下班，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最近因为茶博会，她每天回家的时间自己都不太确定，要人家一直等着，怎么可能没有心理负担？ 况且，昨晚的事，翻来覆去想过后，她也觉得自己其实有些反应过激。 她抿了下唇，退让一步：“要不，魏阿姨干脆住下吧，来回跑不是也挺麻烦？” 魏玉霞抬眼朝易思岚看过去。 看他点了下头，才笑着应：“好啊，我可好久没施展厨艺了，你们想吃什么提前和我说。” 易思岚“嗯”了声，停顿片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从走廊一点点变远。 续念朝脚步声的位置偏头，问：“你不吃早餐吗？” “我来不及了。”易思岚应。 续念“哦”一声，一只手扶住小碗的边沿，另一只手去拿里头的勺子。 易思岚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了，去你们茶园的事得暂时推后一些，我这周要出差。” 她点头，“嗯，你定好时间和孙经理说就行。” “我和叶杉青一起去另外的两家茶园，之前就定好的。现在直接去机场，大概周四晚上回来。”他一五一十说。 续念有些懵，一时没理解他为什么交代那么细。 正迟疑要不要接话，耳畔钻入一声短促的笑。 他说道：“说清楚比较好，免得有人又觉得我是去哪里沾了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不该有的香味。” 这一句，他逐字放慢，醇厚的声音还夹着笑意。 续念恍然想起昨晚他低声道歉的时候，心口忽地颤了下。闷头嘟囔：“我没那样觉得……” “我又没说是你，”易思岚继续往前走，声音越来越远，“我不在家，这回是真用不上车，你有任何需要，给胡越打电话就行。” 门“咔哒”上了锁，续念才重新抬起头，舀起一勺瘦肉粥喂进嘴里，“魏阿姨，这个粥好香。” 魏玉霞笑笑，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方形盒子往桌上放。 边解丝带，边说：“这里还有小蛋糕，是思岚一早就叫人送过来的，说拿给你。” “给我？”续念反问。 魏玉霞应：“嗯，这家味道不错，思岚以前就常买。” 常买。续念眼底闪过诧异，接着问：“他喜欢吃这个？” 魏玉霞：“他从小就喜欢吃甜的，什么蛋糕、绿豆糕之类的，换牙那一阵他妈妈让他少吃，你都不知道他闹成什么样。” 说起这个，魏玉霞笑了笑，声调轻柔，像是慈爱的长辈在念叨自己小孩以前的事。 续念追问：“您从以前就一直照顾他？” “嗯，”魏玉霞点头，“从他刚上幼儿园的时候。” 这么多年的陪伴，也和亲人无异了。 续念缓缓点头，嗅到奶油的清甜。还是忍不住觉得奇怪，一个传闻中花天酒地的人，这几天似乎并没从他身上闻到酒精味。 而且，他居然喜欢甜点。 还会因为吵架的事，给她买小蛋糕。 这到底是他从社交场上学来的应付不同人的不同手段，还是他真的和传言中不一样？ 第12节 第10章 晴时雨 易思岚和叶杉青是在机场会和的。 出门本就晚了些，路上又堵了几分钟，他进去的时候可谓脚下生风，边走还低头在看手表。 叶杉青倒是气定神闲，手上捏着瓶果汁正往嘴边送。 眼帘随意一掀，恰好瞟见迎面过来的易思岚。 机场大厅内人潮涌动，他穿一件熨烫板正的白衬衫，线条贴合身形，很好地展示出他肩背的肌肉线条。 臂弯揽着和西裤成套的西装外套，黑发侧分往后梳得齐整。 步伐虽然急促，脸上却还是一派淡然。 叶杉青举高手上那瓶果汁挥舞，“这儿！” 易思岚循声望过去，不由皱眉，“说多少次了，见客户穿正式一点行不行？” 叶杉青穿的也是衬衫。 只不过是宽松款、淡蓝色，且纽扣敞开着，里头还叠了件白t，下身是条短款工装裤。 也并不是多么特立独行的穿搭，但经易思岚一衬，多少还是过于松懈。 他咂了下嘴，转身朝里走，“我还想说你呢，整天端着不难受吗？这是去茶山，山！” 低头扫一眼易思岚的皮鞋，撇嘴道：“我看你能走多远。” 再是山，他们的目的也是以了解为主，又不是真的要走个遍。 易思岚睨他一眼，把右手上的行李箱朝他的方向一推，“对，你穿得舒服，行动方便，那行李你也顺便一起拿了。” 叶杉青：“……” 他吼：“我又不是你助理！” 嘴上骂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将那个行李箱拽到手上。 “对了，这趟结束去一下一盏春的茶园，你抽空联系一下孙经理协调好时间。”易思岚淡声说。 “这么赶啊？”叶杉青扬了下眉，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先考量完这两家呢。” 事先做功课的时候，预选出的茶园一共六家。 一盏春是其中从规模到产量、销量这些方面都最不起眼的，一度只是摆在退无可退的备选位置。 在茶博会进一步和各家负责人接触和了解后，一盏春是惊艳了他们，但也不算能脱颖而出。 “你不会因为一盏春和续小姐有关，所以……？” 叶杉青一向嘴快，自顾自揣测完，又摇头否定：“不可能，工作上的事情，你不可能徇私。” 易思岚面无表情，“知道就好。” 他其实回应得有点虚，因为这次确实是破例了。没再多说，加快脚步朝安检口去。 第一站远在南方，追溯起来，这家茶园从百十年前就存在。到现在，不仅生产和销售体系已经很成熟，古茶树也多，表面看来方方面面都令人满意。 第二站就在临省，历史背景不像上一家丰厚，整体看下来倒也没和之前了解的时候差多少。 两家最大的差异在于，第一家规模庞大，对于他们见山这种刚起步的小工作室，并没怎么放在眼里，属于能合作行，合作不了也无所谓，所以即便他们人实地到了茶山，人家也没真的拿出压箱底的好茶叶来。 第二家倒是足够热情，提出的利润抽成却比他们的预算高出一倍不止。 晚间，结束和对方的饭局，两人折回酒店。 房间在走廊两侧，易思岚捏着门卡往门上靠，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整晚在饭桌上陪笑，现在整张脸满是疲惫。 叶杉青没急着进去，斜倚在门边，“我知道你想选最好的，不愿意退而求其次，我也一样。但要找个完全契合的合作伙伴，本身也需要点缘分，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不是还有我和你一起扛吗？” 易思岚鼻间晕出一声轻笑，回过头来，“你这么严肃，我可不习惯。” 他点点头，“放心吧，最艰难的前两年咱们都熬过来了，还能倒在现在不成？” 叶杉青跟着笑笑，挪过来拍了拍他胳膊，“我手头上还有一部分闲钱。” 从决定成立见山开始，叶杉青一直是投入比收获多。 叶杉青自己是不介意，可毕竟牵头做工作室的人是易思岚，他才最应该兜底。 易思岚回：“得了吧，攒着你的老婆本吧。不是还没去一盏春，退一万步，一盏春也不行，那咱们就选第一家，安盛的情况在好转，挪一笔钱过来还是可行的。” “行，我攒我的老婆本，不像你——” 叶杉青挑了下眉，“已经有老婆了。” 严肃果然还是超不过两分钟。易思岚照例不接他这种话，刷开门进去，合上门，一气呵成。 - 茶博会在收尾阶段，清闲不少，续念回家的时间也就早了些。 从魏玉霞住进来之后，她每天早上下楼都能吃到变着花样的早餐，午饭在会展中心解决，晚上七点左右到家，又能吃到热气腾腾的家常菜。 魏玉霞待人亲和，会和续念聊最近什么地方又开了什么好喝的奶茶，或者好吃的餐厅。时不时还会聊几句网上的八卦，两人处成了忘年交。 周三。 茶博会的最后一天，场地下午五点不到便收拾完毕。 黄贝妮为首的几人闹腾着要去大吃一顿，再去唱k，孙海玲点头答应下来。 续念嫌吵，半个月下来也确实有些累了，并没和她们一起去。 她在会展中心南门的路沿上站了五六分钟，胡越停好车子绕到右侧开了后排的门，“太太，上车吧。” 早晨出门时，正好遇上胡越到家里取文件，他说下午四点后会在会展中心附近办事，她便也没推脱，下午快结束时给他提前打了电话。 续念在后排坐稳，车子本该顺着正前方行驶，三公里后再右拐。 但她明显察觉胡越刚起步没多远就往左转了弯，这是去城外的方向。 “这好像不是回家的方向。”续念说。 胡越答道：“嗯，先去机场接易总。” 续念眉心动了下，“他不是周四才回来吗？” 胡越：“提前了，白天来电话，说可以回家吃晚饭。” 续念点头“哦”了声，一路没再出声。 会展中心离机场不远，四十多分钟，车子便减速停下。 易思岚和叶杉青已经等在一侧，两人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易思岚扯开后排的门，一只脚提起要上车。 没预料到续念会出现在这儿，他停在原地。 天色渐沉，只余一抹未被黑暗吞噬的橘色晚霞。 暖光从左侧的玻璃窗洒进来，续念的轮廓融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像一尊工艺精巧的雕像。 微风掠过，她脸侧的发丝飞舞而起。 凝滞的画面动起来，易思岚游离的思绪这才拉回。 身后的叶杉青见他不动，催促道：“堵着门干嘛？” 他挤进半个身子，想先上来，望见续念时同样一愣，倒也接受得快，转身就朝副驾走，坐好后笑呵呵打招呼：“续小姐，是我，叶杉青，几天没见，声音还听得出吧？” “当然。”续念弯了下唇。 易思岚随之在她右手边坐好。 车子重新启动前行，两人同时张口： “我……” “你……” 易思岚：“你先说。” 续念：“下午的时候胡越在会展中心附近，所以我就想着搭个便车回家。” 不然万一他以为，她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在的时候拒绝，他不在就理所应当坐他的车。 易思岚眸光沉下，“嗯”地应了声。 幸好让她先说了，否则他问出“你是来接我的”这种问题，又被人家否认，岂不是很没面子。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 续念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相互缠了缠，没忍住问：“你们这次顺利吗？” 会提前回来，大概率是顺利的。 那也就代表，她们一盏春没机会了。 她垂着头，搅动的手指都在透露不安。 易思岚偏过头，视线落到她指尖，双眼眨动的节奏不自觉跟上她手的节奏，悬长的睫毛在眼帘上颤动。 片刻后问：“你是在代表一盏春打探见山的商业机密？还是……” 还是妻子在关心丈夫的工作。 “还是什么？”续念问。 他摇头，“没什么。” 续念鼓了鼓脸颊，喃喃道：“不能说就不能说嘛，干嘛把我形容得像商业间谍？” 叶杉青回过头，清亮的声音刹那填满车厢，“就是嘛，你不会好好回答吗，干嘛阴阳怪气？” “我哪儿阴阳怪气了，”易思岚瞪他，“开玩笑也不行？” 叶杉青撇了下嘴，眼神上下扫视，“你那种语气，确实没听出来是玩笑。” 他看向续念，“妹妹，你听出来了吗？” 第13节 突如其来一声“妹妹”，续念下意识嘴巴张圆“啊？”了声。 易思岚轻“啧”一下，用眼神吓退前排的人。 回归正题时，眸色柔和不少，“不太顺利，我们和孙经理确定好时间了，她应该和你说了吧？” 续念点点头，再追问细节就真的不是闲聊，而是打探了。 她随口换了个话题：“魏阿姨做菜很好吃，今天说要做香煎银鳕鱼。” 她声音压得低，像初春垂下的雨丝一样轻。 但易思岚百分百确定，他没听错。 续念刚刚是在和他说，今天的晚饭是什么。 他们俩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第11章 晴时雨 想不起具体是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易思岚流转于酒桌饭局和外卖之间，和家人的关系早就僵化，一顿和家人间的、再平常不过的晚餐，成了难追的夙愿。 七点半。 两人回到朝云湾别墅，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 各自洗好手后，两人在面对面的位置坐下。 续念俯身朝桌前凑，吸了两口气，说道：“除了香煎银鳕鱼，好像还有梅菜扣肉，是吗？” 易思岚“嗯”了声，像个解说员：“你右手边第一个是香煎银鳕鱼，它的前侧是梅菜扣肉，往左是冬瓜排骨汤和秋葵。” 续念点点头，右手拿起筷子，在指间捏了捏，没第一时间伸出去。 前几天只有她和魏玉霞吃饭，基本都是魏玉霞用盘子给她把每道菜适量分出，她好直接去取。 现在魏玉霞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独自面对易思岚，和孤军奋战没什么分别。犹豫片刻，只好硬着头皮往前伸手，暗想哪怕是夹到调料也认了。 手刚抬到一半，对面有木筷子碰撞的闷响。 易思岚说道：“银鳕鱼我单独夹了一块放在盘子里，在你右手边，紧挨着你的碗。另外——” 说话声暂时消失，耳畔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响动，然后是碗底触到桌面的声音。 他又说了句：“梅菜扣肉和秋葵，在另一侧的小碗里。排骨汤的话……” 他的声音从正对面，变成在她斜上方，大约是准备起身再去拿一个碗。 续念仰头，“汤可以直接淋到我的米饭上。” “行，那我给你拿把勺子，”易思岚重新坐下，往她碗里盛了汤，顺手挑出几块排骨，“可能会烫，慢点吃。” 她点头“嗯”了声，垂下眼，低低道了声：“谢谢。” 易思岚没答话，视线还在她身上。 她将手上的筷子摆到一边，右手捏起勺子，左手扶住装米饭的碗，搅动几下，舀起一勺汤泡饭往唇边凑近。 双唇噘起吹了几口气，张嘴将米饭喂进嘴里。 她性格和外表的柔和不同，吃相倒是和长相一样秀气，一口米饭硬是嚼了好一阵才往下咽。 易思岚这段时间大多是在办公室吃的饭，要么赶时间五分钟就解决，要么边看文件边吃，总之节奏极快。 说是吃饭，其实只不过是在填饱肚子，维持生命，毫无任何美食体验感。 这会儿看着她，不自觉被感染得也将速度放慢。看她盘子里的银鳕鱼被吃掉，又添上一块，碗里的梅菜扣肉没了，也夹去两片。 米饭和排骨汤吃光，他朝她伸手，“我给你再盛点。” 续念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巴，摇头道：“吃饱了，谢谢。” 垃圾桶在餐桌边，她记得。 扶着桌沿起身，脚尖探到后踩下开关，将纸团扔进去，感慨了句：“魏阿姨的手艺真好，这几天我每天都吃很多。” 易思岚扯了下唇，“我在国外那几年，不知道多想吃一口她做的饭。” 那几年他在异乡辗转，除了憋着一股想回来的劲，最想念的不是家里的父母和兄妹，反倒是魏玉霞。 小时候他生病，带他去医院的是她。长大一些给他开家长会的是她。 甚至后来他出国，唯一到机场送别的人也是她。 于他而言，她才是更值得依赖的长辈。 气氛忽然有些低沉，易思岚换了个话题：“对了，茶博会也结束了，去茶园你和我们一起吗？” 续念点头：“嗯。” 她站直，眸光一闪，“对了，我有个和合作相关的东西想给你看。” 易思岚的一声“好”刚到唇边，她已经顺着桌边往楼梯那头绕。 这几天待在家里，她在魏玉霞的陪伴下，试着走过楼梯。 习惯使然，这会儿也没多想，抓住扶手便往上爬。 虽是比电梯费了些时间，上去得倒也顺利。 下来时手上多了台笔记本电脑，只能用一只手去抓扶手，加上脚步有些急，拐过二楼楼梯角时，左脚踩了空。 身子猛地一歪，她想抓紧扶手，却已经脱手。 右脚落地时脚踝一扭，她“啊”了声，整个人瘫坐到地上，大脑空白，浑身只剩脚上传来的痛感在蔓延。 没来得及管受没受伤，续念整个身子往前趴，双手去摸掉落的笔记本电脑。 易思岚听见动静，大跨步跑上来，“没事吧？” 话刚出口，望见她裸露的右脚踝发红，似乎还有些肿，来不及多问，伸手揽住她腰将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她双手还在往前探，急吼吼问：“我的电脑是不是摔坏了？” 电脑顺着台阶滑到了一楼大厅的地板上，向上的一面外壳已经有裂痕，里头估计也好不到哪里。 但她自己现在也受伤了。 易思岚垂下眼看怀里的人，安抚道：“电脑修一修就好。你除了脚踝，还有没有摔到哪里？” 被这么一问，续念的注意力才从电脑回到自己身上。 脚踝的痛感还在发散，像是皮肉破开，又像是骨头也被磕到，她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哪种疼。 易思岚的手臂还环在她腰间，她现在整个人和他贴得实在近，近到连他鼻间喷洒的呼吸她都能清晰感知。 她耳根有些发烫，支吾着答了句：“应该……应该没了。” 说着，她下意识后退，“我自己下去吧，我知道药箱在哪的。” 易思岚松开手，“抱歉，情况紧急，所以……” 续念摇摇头，没多计较，双手重新找准扶手，想自己下楼。 右脚刚一点地，疼痛感成倍侵袭，她脚尖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我背你。”易思岚偏头看她。 她摇头，“不用的。” 知道拗不过她，他也退一步，“那我扶你，这就不要拒绝了吧？” 续念静默。 她想拒绝，但身体好像的确不允许了。 易思岚没等她回答，一手搀住她左手，另一手从她后背绕过去扶她右臂。 她就这样被他架着，用左脚蹦蹦跳跳下了楼，一路来到沙发边坐下。 “我去拿药箱。”易思岚说完，脚步急促朝最边上的储物间跑。 他拎着药箱折回来往地上放，自己也随之在她面前蹲下，揭开药箱翻找跌打药。 药瓶刚一拧开，浓烈的气味迅速蔓延。 续念闻到，右手往前伸了伸，“我自己来就好。” 药油已经倒了一部分在掌心里，易思岚没抬眼，双掌互搓，药油均匀在他掌心铺开，一点点变热。 他这才掀起眼帘，声调温和：“就算是普通朋友，这种时候也肯定会帮你。” “更何况，我们是夫妻。” 他放缓了夫妻二字，伴着尾音，宽厚的手掌也附着到她肿胀的脚踝上，又补充一句：“我后来又想了想，我的确不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这种话，更不该说我们能做朋友之类的，这是混淆概念。我们就是领了结婚证的、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这听起来有点像道德绑架，但对续念这么倔的人，也许反而是最直接有效的，让她接受他帮助的方式。 续念接不上话，右脚想往后缩，却被他另一只手钳住小腿，“别动。” 这回她彻底僵住，只静静坐着。 他动作轻，掌心带着药油缓慢在她脚踝打圈揉动。 掌心的温热顺着她皮肤漫开，这会儿竟是羞赧占了上风，她连疼痛都暂时没顾上，只觉得自己不止耳根，连脸颊都滚烫。 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搭在身侧不停扯衣角。 大约两三分钟，易思岚收回手，“好了，我……” 他抬起头，视线里正好是女孩红透的脸。 人家到底年纪小，没准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前后几分钟时间里又是被异性搂腰，又是被摸脚踝，这样子也正常。 他当没看见，淡淡然起身朝厨房去。 听见他走远，续念吁出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试图抹平加速的心跳。 那头水龙头响了几秒，没多会儿，是他重新靠近的脚步声，“我先帮你冷敷上，然后我们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吧？”续念嘟囔。 冰水混合物被他装进透明袋子里，又用一块毛巾裹住，往她脚踝上贴。 第14节 这么一来，触感不会太凉，也能暂时缓解疼痛。 自制冰敷贴在她脚踝处固定好，易思岚开口，还是坚持：“听我的，万一伤到骨头，肉眼又看不出，去检查一下，总归更放心。” 也有道理，否则要是真的严重，她就去不了茶园了。 续念应：“好吧……” 她杵着沙发要站起来，身子左右晃悠两下，被易思岚伸手扶住。 “我背你。”他又重复一遍。 这次没等续念说出拒绝的话，他先开口，试图用清晰的逻辑说服她：“现在还不知道你受伤的程度如何，从这里到车库不算近，还要下台阶，如果你伤到骨头，那么走的这几步就可能导致你的伤更加严重，恢复的周期也会更长。” 续念垂着眼，眉心蹙得紧。 她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觉得在他面前服软太快，有些难堪。 易思岚视线还直勾勾在她身上，等不来回应，他干脆自作主张做了决定。 他弯下腰伸手，右臂往她大腿上一搂，直接将人抱起来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第12章 晴时雨 转眼的功夫，易思岚快步开门顺着台阶往下走。 夜色沉静，续念趴在他肩上，只听见他脚下踩过草坪窸窣作响。 她半个身子都顺着他后背往下坠。 两只手往他胳膊上砸几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你放我下来！” 易思岚没出声，抱在她身上的右胳膊猝不及防松了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整个人往下掉。 惊恐之余，来不多想，两只手连忙攀住他脖颈。 前后半秒，易思岚重新搂紧她，鼻间晕出一声轻笑，从她耳畔滑过。 他微微低了低头，反问她：“老实了？” 方才是被他扛在肩上，动作也许不够美观，但至少不至于离他的脸多近。 这会儿却不同，她往下滑了些，整个人结结实实、面对面被他紧紧抱着。她自己两条胳膊也还搭在人家脖颈上，身体贴得严丝合缝，两张脸大约也就是两三厘米的距离。 她稍一抬眼，鼻间热气就和他的交汇。 脸颊一瞬又烫起来，续念别开脸，呢喃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一说话，易思岚环在她身上的胳膊又紧了紧。 一件棉质衬衫没能阻隔他身上的灼热，续念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咚”的跃动，越来越快，脸颊越来越热。 冷敷贴根本不应该待在她脚踝，直接贴她脸上才对。 最后她败下阵来，叹一口气说道：“我不动就是了。” 易思岚右拐朝车库走，续念没再出声。 两条胳膊无处安放，只好慢吞吞往下挪，从脖颈落到他肩膀上搭着。 之前只从说话声判断，他应该很高，现在触感表明，他不止高，身材好像也还不错。双肩宽挺，胳膊结实，胸前好像也有肌肉…… 思绪飘到这里，易思岚开了副驾的门，将人放上去坐稳，又俯身给她系安全带。 “咔哒”扣好后说道：“附近就有医院，很快就到，安心坐着。” 续念木讷地“哦”一声。 听见车门关上，猛地摇了摇头。 她刚才脑子一定是坏掉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在想他身材好不好这种事啊？ 易思岚绕到驾驶座，往右瞥一眼，发动车子驶出小区。 好一阵，续念只是垂着头在抠手指。 电脑摔了，里头的好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备份。脚伤不知道情况如何，难说会耽误去茶园的行程。 她还在易思岚面前不断出丑。 太尴尬了。她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都洗不去的窘迫回忆，午夜梦回都要惊出一身冷汗的那种。 而且他竟然还说，他们就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他脑子一定也是坏掉了。 他们明明就只是被利益捆绑的两只人偶。 想着想着，续念旁若无人叹了口气，眉毛耷拉着，表情实在不怎么好看。 易思岚余光瞥她一眼，问：“脚还很疼吗？” “还好……”她低声应。 静默片刻，易思岚没头没尾问出一句：“面子就那么重要？” 续念往他那边转头，“什么？” 他回应道：“你既然不是脚疼，那一脸拧巴的样子，不就是觉得自己在我面前丢脸了吗？” “才不是，”她不松口，“我只是想到电脑里的资料没备份。” 易思岚撇了下嘴，“行，最好是。” 她语气坚定：“就是！” 易思岚笑起来，顺着她话说：“叶杉青认识修电脑的人，明天我拿过去给他，肯定给你弄好。” “好吧。”续念答。 他接着问：“你要给我看什么？怎么会想到走楼梯？” 续念鼓了鼓脸颊，“总不能随时依赖电梯，还是得熟悉熟悉楼梯。这几天魏阿姨带我走过几次，我自己也试着走了几次，挺顺利的，刚刚就是太着急，脚下踩空了。 要给你看的，是一份简单的营销方案，我是想我们有门店，如果和你们合作，那也可以在门店摆上你们的香水，你们也可以摆上我们的茶叶，这样就不只是幕后关系了。” 她果然满脑子都是茶园的事，为了促成合作，是真的费尽心思。 易思岚缓缓点了点头，“如果真的合作，那可以列入考虑范围。” 续念应：“等电脑修好再给你看具体的吧。” 他“嗯”一声，问：“要不要听音乐？” 续念点头，“好。” 车速降下，易思岚右手腾出来去点中控屏。 没几秒，钢琴曲的声音填满车厢。 - 八点多，医院急诊厅灯火通明。 车子径直驶入大楼后方的停车场，熄火后，续念伸手解开安全带去开门。 易思岚快步绕到副驾驶门边，他背过身，屈膝半蹲着，“背你进去。” 刚刚已经见识过他所谓的“没耐心”，她可不想再重演一遍被人当麻袋一样扛在肩上的事情。 而且医院还和刚刚在家里不同，来往指定不少人。 这么一想，续念还是乖乖应了声“嗯”，杵着座位慢慢让左脚着地，两只手往前探，先是摸到他的后背，又挪上去搂住他脖颈借力往上爬。 易思岚双手背过来揽在她大腿上，轻快说了声：“走啦。” 她没出声，默默伏在他身后。 直走就是急诊厅，消毒水的味道愈渐清晰。 询问过值班台，易思岚右拐来到走廊尽头的第二间诊室。基础的询问和检查做完，医生开了拍x光的单子。 这个点人不多，片子很快拍好，两人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等待结果。 出门出得急，续念没带手机，这会儿只能干坐着，呆呆在听来往的脚步声、担架轮子从地面滚动的声音，和别人的交谈声。 不多时，她朝右偏了下头，“你看着我干嘛？” 易思岚怔住。 他确实是看了她几眼，但也只有偏头这种小幅度的动作，并没什么别的动静。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好像……没发出声音？”他回应得自己都有点不自信。 续念答得平静：“没声音，但是我就是觉得你在看着我。” 易思岚仍满脸不可置信，摇着头说：“是不是眼睛看不见，所以别的方面就相对更加灵活了？” 他自顾自说：“那看来，我们做调香师的，应该把眼睛蒙上，说不定有奇效。” 续念：“？” 她滞了半秒，忍不住笑，“那你下次试试呗。” 她唇角只是微微勾着，幅度并不大，却足以在瓷白的脸颊上铺就出恬静。 和此时此刻悬于天际的月牙一样，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却美得独一无二。 易思岚定定看她，也跟着弯了下唇角。 续念问：“调香难吗？” 他答：“挺难，脑子里想象的东西要一点不差还原，其实算是个玄学。” “你对这个感兴趣？”他反问。 续念摇摇头，“不算感兴趣，只是以前买过一瓶很喜欢的香水，后来停产了，还挺遗憾的。” 易思岚微笑着：“作为你邀请我去茶园的回礼，我邀请你去我们的工作室，说不定能找到你更喜欢的味道。” 第15节 “好啊。”她答应得干脆。 有一搭没一搭这么聊着，时间倒也过得快。 片子拿到手，两人折回诊室。 医生看完片子，边敲击键盘，边说：“没什么大事，轻微扭伤而已，而且你们处理及时，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了。” 打印机吐出一张药单，“这是消炎药，配合着吃。跌打药我看你们自己涂过，就不开了，继续用那个就行。” 易思岚接过道谢，俯身对续念说：“我去取药，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她点头“嗯”了声，急促的脚步很快远离。 大约十几分钟，脚步声重新靠近。 续念试探着喊了声：“易先生？” 听见易思岚应“嗯”，她站起身来。 易思岚挪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续念先说：“既然没什么大事，我自己走就行。” 他点点头，吞下要背她的话，一手搀着她胳膊，另一手拎着装药的袋子，两人慢吞吞走出去。 夜色浓重，和煦的风裹着几声鸟鸣一并滑过。 倒是难得的惬意。 续念深深吸了口气，表情还是有些凝重。 易思岚问：“没什么大事，怎么还这种表情？” “那你带我去茶园。” 她努着嘴，难得露出示弱的神情。 原定去一盏春茶园的时间就在两天后，以她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不可能。 “医生说了，吃着药休息几天就好，你……”易思岚说到一半。 续念的表情更委屈了，打断道：“就说不该来医院，否则也不用听医生的，非要待在家。” 所以她的逻辑是，只要没来医院，就可以假装自己已经好了？ 简直是任性小孩的思维。 易思岚愣了两秒，皱着眉笑出来。 他看向她的侧脸，耐心说：“我是要说，反正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那就等你好了再去。” “真的？”续念掀起眼帘，圆溜溜的眼睛被路灯融得发亮。 易思岚回：“真的，我先处理别的事就好。” 续念浅笑着点了下头，一瞬，脚步都轻盈不少。 他手掌还搀在她胳膊上，暖融融的。 其实他好像挺好的，她没看见他的好，是从一开始就因为那张结婚证和那些传言对他产生排斥，把他置于对立面，以至于对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除了抵触还是抵触。 暂且无从考证那些传言真假，至少这段时间他的细致关怀，她没法否认。 暗自想一番，续念轻喊了声：“易先生。” 他“嗯”一声。 “谢谢你。” 第13章 晴时雨 到家时已经十点多。 客厅灯亮着，餐桌上的碗筷和剩余的饭菜都被收拾干净了。 续念朝易思岚伸手：“你把药给我吧。” 易思岚从袋子里里取出药盒，低头确认用法用量，“每天三次，每次两片。” 说完，他朝左走，“我给你倒杯水，先把今晚的吃了。” 续念答了声“好”，定定站在原地没动。 身后电梯门打开，魏玉霞从里头出来，“你们去哪了？我正准备给你们打电话呢。” 闻声，续念转过去，噘着嘴抱怨：“魏阿姨，我才要问你去哪儿了，我摔跤都进医院了。” 从医生那里得到准确消息，说脚伤并不严重，加上现在也没多疼了，续念一路其实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现在忽然听见魏玉霞的声音，心里忽然委屈起来。 魏玉霞连忙问：“严重吗？怎么摔的？” 人家手才刚伸到她小臂上，她迅速勾住人家胳膊，脑袋一歪枕到肩上。 摇头应：“下楼没注意，不严重，就是刚刚有点疼而已。” 魏玉霞惊魂未定，“没事就好，以后还是坐电梯吧，前几天就不该答应你让你走楼梯。” “明天给你做好吃的。”她接着说。 续念应：“就等你这句话呢。” 她抿着唇长长“嗯”了声，思考出结果：“我想吃之前做过的那个，蛤蜊酿虾滑。” 她咧开嘴，笑意明媚。 魏玉霞说：“海鲜是发物，你现在还是别吃吧？” “没事的，没伤到骨头，只是轻微扭到，这是医生亲口说的，不信你问……” 她朝厨房偏了下头，声调不自觉低了些：“你问易先生。” 易思岚水壶还拎在手上，近距离目睹她软绵绵撒娇的模样，惊讶得不自觉眉头扬起来。 将水壶放回桌上，才应：“嗯，不严重。” 他端着水杯走过来，补充了句：“心情好，更利于恢复。” 续念点头似捣蒜，因为找到“帮手”，笑容中添上几分得意。 魏玉霞笑着应：“行，明天中午就吃。” 这下心满意足，续念主动伸手，“药和水都给我吧，我吃完就上去睡觉。” 她摊开掌心往前递。 易思岚抠开铝箔纸，取出两片药捏着放到她手心。 指尖短暂滑过她手掌，她痒得缩了下，捧着药片扔进嘴里，喝了两口水一并吞下。 魏玉霞把她送上楼，折下来要去自己房间，恰好碰上准备上楼的易思岚。 她笑着问：“相处得怎么样？” 易思岚蹙了下眉，有点懵，“啊？” 魏玉霞咂了下嘴，干脆自己推测：“我看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你俩应该交谈得还挺愉快？” 易思岚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傍晚不见她人影。 他一脸无奈，“您当媒婆的心思又上来了是吧？” 从他刚回国开始，魏玉霞就旁敲侧击问他恋爱和结婚的事。 后来干脆不掩饰了，直接给他介绍适龄的女孩。 就在他和续念婚事确定下来的前一周，她都还拿着几张女孩的照片给他看，软硬兼施让他去和人家见面。 “我这怎么叫当媒婆，”魏玉霞说得头头是道，“你们已经结婚了，本来就是夫妻，虽然之前没什么感情基础，但是念念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你好好了解，肯定会喜欢的。” 易思岚抬手触了下额头，“所以您就专门出去，让我俩单独吃饭。” 魏玉霞答得果断：“对啊，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嘛，到时候你们过得好了，我也就不用继续住这儿了。” “您住这儿和我们过得好又不冲突。”易思岚说。 魏玉霞拍他一下，恨铁不成钢，“亲爸亲妈都不应该和新婚夫妻住一起，多大电灯泡啊，何况是我。” 易思岚冲她笑，“您比我亲爸亲妈重要。” “别贫嘴，”魏玉霞又叮嘱一遍，“好好相处，培养感情。” 易思岚眉头拧紧，“我会好好相处的，但是培养什么感情啊？她就是个小孩，我俩差太多了。” 魏玉霞反驳：“她能合法跟你领证，怎么就是小孩？而且她活泼，你跟个闷葫芦似的，挺合适的。” 易思岚：“……” 说不过只能逃，他跨着大步就朝楼上跑。 - 没了去茶博会的工作，脚伤又暂时没法出远门，续念久违睡了个自然醒。 下楼时快十点。 储物间那边有动静，她出了电梯，偏头喊：“魏阿姨？” 易思岚抬眸看过去。 她穿一条米黄色的睡裙，宽松款，垂坠感很好，整个人罩在里头薄得像纸片，肩膀上骨骼的轮廓都能清晰看见。 洗漱时随手扎的丸子头并不整齐，几缕碎发垂在白净的脸颊两侧。 他静静看了两秒，说道：“先吃点东西，然后吃药。” 这个点易思岚竟然在家，续念惊诧半秒，点头“哦”了声，往厨房走。 从冰箱拿出两片面包和蓝莓酱，用勺子舀出少量蓝莓酱随手抹了抹，塞到嘴边三两口解决。 摸索着往玻璃杯里倒了水，才问：“我的药在哪？” 易思岚应：“茶几上。” 第16节 她答了声“好”，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握着盲杖往前走。 靠近过去的时候，易思岚将药片取出来，“伸手。” 续念在沙发上坐下，盲杖靠边放好，右掌往前递，药片放到手心，她道了声谢，仰头喂进嘴里。 喝下几口水，问道：“你回家取资料吗？” 耳边有纸张翻过的声音，大约是文件。 易思岚应：“没有，你忘了，我昨天才出差回来，所以今天在家休息。” 续念缓缓点头，没出声。 他自顾自补了句：“而且你不是说，魏阿姨做的蛤蜊酿虾滑很好吃嘛，我还没尝过。” “啊？”续念扬了下眉毛，没搞懂这是玩笑还是真话，随口附和，“是挺好吃的。” “你……” 他正要继续说话，被续念兜里手机的响声打断。 续念摸出手机往耳边放。 孙海玲着急地问：“念念，你的脚没事吧？” 她弯了下唇，“海玲姐，没事的，让你担心了。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见山的孙总刚给我来过电话，”那头还是惊魂未定，“没事就好，小心些。去茶园的事我们都对接好了，你别着急。” “知道了。”她应。 电话挂断，她朝易思岚的方向偏头，“你刚刚要说什么？” 易思岚淡声：“你脚还疼吗？” 她摇头，“一点点。可能像医生昨天说的，你处理得及时。” 易思岚“嗯”了声，拧开跌打酒的瓶子。 刺鼻的味道袭来，续念打了个喷嚏，随后语气颇为坚定地说：“我自己抹就行，真的！” 想起她昨晚脸蛋红扑扑的模样，易思岚不禁想笑，怕她难堪还是忍住，只说：“那伸手，我给你倒。” 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续念松一口气，右手掌递出去。 药油凉丝丝流到掌心里，她双掌合紧搓了几下，俯身往右脚踝上揉。 一两分钟后，易思岚重新开口：“湿纸巾，擦手。” 他把纸巾塞到她手边，见她捏住才松开。 续念闷头将纸巾在掌心擦拭，低声问：“不过，你为什么对处理扭伤这么有经验？” “架打多了就知道了呗。”他语调轻飘飘的。 所以是……久病成良医？ 看来传言不完全是假。 续念眉心微蹙了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换了个话题。 她拿起手机，点开易思岚的微信对话框，“昨天的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不等人家回答，她已经找到转账页面。 易思岚瞥她一眼，张口应：“五百万，转吧。” 续念：“？” 她撇撇嘴，“你好好说。” 易思岚将手上的文件夹往茶几上搭，侧过身子面向她，“你非得这么斤斤计较吗？”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的电脑我拿给叶杉青了，弄好了他会送过来的。” 她“嗯”了声，“谢谢。” 易思岚起身，“我去书房，你有需要就叫魏阿姨。” 言下之意，别再打扰他。 续念低低“哦”了声，没多说。 - 叶杉青是下午四点多过来的。 进门和魏玉霞打过招呼，他径直朝二楼的书房去。 易思岚撑着下巴在看电脑，眸色稍显凝重，也实在专注，叶杉青在门边快两分钟，他硬是一点没察觉。 叶杉青屈着指节往门上叩了两下，自觉走进去，“我说嘛，你这种把家当旅馆，把工作室当家的人，怎么会突然不去工作室，要休息，搞了半天只是换个地方工作。” “还是因为续小姐受伤了，你不放心，所以才专门留在家里的？”他扯着唇坏笑，故意将“专门”二字加重。 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想被这个好事的人戳破。 易思岚掀起眼帘，直奔主题：“电脑呢？” “这儿，”叶杉青将手上的电脑包放到桌上，“恢复的资料都在u盘里。” 取出的是一台全新的电脑，和续念之前用的那台一模一样。 易思岚拿过去看了两眼，“行，我叫她下来拿。” “你不能给人送上去吗？”叶杉青问。 易思岚冷声：“你知道什么？” 话音落，他拨通电话，听见那头“喂”一声后，方才冷厉的语调忽然柔和，“你的电脑拿回来了，在我书房。” 续念回应道：“嗯，我马上就下来。” 她挂断电话，立即起身抓过盲杖往外走。 才下了半层楼梯，书房里两人的对话声清晰传出。 “人家脚受伤了，你送一下会怎么样？你这种人居然有老婆？” “对啊，我就是有老婆，你有吗？” 他回应得极为干脆，没看见表情，也隐约听得出得意。 第14章 晴时雨 以往涉及这种玩笑，易思岚要么直接开骂，要么根本不会接话。 眼下倒好，他不止接了话，还那么直接承认自己就是有老婆。 叶杉青拿这事调侃，本来就是爱看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这下他正面回应，反而让人猝不及防。 好好一玩笑瞬间变得不咸不淡，叶杉青摆了下手，满脸嫌弃，“聊不下去。” 易思岚淡声：“正好，我跟你也聊不下去。以后这种玩笑少开。” “不开就不开。”叶杉青回。 续念停在原地，直到听见两人说是“玩笑”，才松一口气继续提脚往前。 盲杖敲击地板发出清脆响动，传进屋里，两人默契对视一眼。 易思岚瞪过去，眼神警示不许再乱说话。 叶杉青耸了下肩，双手往两边一摊，没出声。 片刻，续念拐进来，问道：“这么快就修好了吗？” 叶杉青回应道：“摔得太严重了，费那精力和钱去修，不如买台新的，所以……” 易思岚声调稍高，打断他的话，“从我们工作室拿了台闲置的过来，你安心用就行。你原先电脑里存的东西，都恢复到u盘里了。” 那台电脑的损毁程度，就算是完全对电脑一窍不通的人，也猜得出肯定是修不好的。 为了安抚她，易思岚才会说可以拿去试试。 后来从修电脑的师傅嘴里得到明确答案，叶杉青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他并不意外，当即就说，给她买台一模一样的带过来，这样她操作起来更熟悉。 眼下他却说是从工作室找来的闲置的。叶杉青听他这么说，眼底闪过不解。 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朝人家盯一眼，伸手从电脑包里摸出u盘，放到桌上，用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告诉她位置。 “嗯，谢谢。”续念循着声音往前凑，伸手触到电脑掀开，去找开机键。 手指摸索过电脑的logo、按键等整体外观，她有些诧异，“好像和我之前的那个一样。” 易思岚双唇微张，被叶杉青抢了先，“对啊，我们易总说了，给你找台一样的，你用起来方便。” 他确实是够心细。 续念弯了下唇，又是一声：“谢谢。” 叶杉青俯身朝开了机的电脑凑近，忍不住问：“续小姐，我有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你是怎么使用电脑的？手机我知道，现在都有无障碍模式。” 易思岚又朝他看过去，满目怒意，无声在说：知道不礼貌还问。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有种东西叫读屏软件，没见识就少说话。” 续念点点头，“对，用读屏软件，和手机一样，靠听的。” 说着，她熟练按下快捷键，打开了电脑系统自带的读屏软件，进一步说道：“这个电脑里没安装别的读屏软件，现在可以先用自带的，微软系统都有，叫‘讲述人’。” 她将电脑音量调大了些，读屏的声音随即传出。 叶杉青不由杵着腰感叹：“科技造福世界啊。” 续念笑笑，“我其实不介意别人问我类似的问题，能让更多人了解盲人的生活，也才能有更多造福盲人的东西诞生。” 听见这话，叶杉青朝易思岚瞪回去，眼神反驳他：看见没，人家说不介意，你急什么？ 易思岚不理他，盯着续念看。 第17节 她恰好朝他的方向转头，问：“不过易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能怎么知道，昨天连夜上网查的。 “以前无意间了解过。”易思岚随口答。 叶杉青撇了下嘴，“我听思岚说，你准备了个方案？” 续念应“嗯”，按照提示音点开u盘第二个文件夹里的第一个文档，“我做不出什么美观的幻灯片，暂时只有文字版，你们主要看内容吧。” “没事，能看懂就行，”叶杉青扯过两把椅子，一把往续念身后放，“椅子在你身后，坐吧。” 另一把放到易思岚左手边，两人并排盯着电脑看。 先前续念跟着孙海玲参与过几次和茶园有关的营销，学到的东西不少，但这次毕竟是她自己单独面对两位客户，还是从没接触过的行业，紧张是难免。 书房里安静下来，她挺直脊背坐着，潮热的手掌出力握了握膝盖。 前后也就五六分钟时间，她却颇有度秒如年的煎熬感。 易思岚先开口：“你们在筹备茶园生态旅游？” 这只是其中简单提到的一句不起眼的话。 续念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点了下头，“嗯，不过还有大半没完成。” “乡村旅游是个很好的发展趋势，这一项要是能做起来，那将来如果合作，对你们、对我们都是加分项。”叶杉青扬了下眉。 续念抿抿唇，没细说，反问两人：“前面的呢，你们觉得可行性高吗？” 易思岚回应道：“不算难。” 叶杉青接着说：“但你这方案，好像三分之二是更利于我们的。” “是，”续念回应得直接，“简单来说，我的目的是想让一盏春能活下去，所以暂时受限不重要，否则我们连谈将来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是我更迫切想促成这次合作，让步是应该的。” 叶杉青轻声笑，“你这么直接，要是换个客户和你谈，你就要被人家绕进去，一再压价了。” “那你们会吗？”续念仍是直言不讳。 易思岚也笑起来，冒出一句：“难说。” “你这人，自己人都想坑啊？”叶杉青吼了声。 续念弯了下唇，“我知道你是开玩笑。” 她敛起笑意继续说：“我不是盲目信任你们，我听孙经理说过你们的合作诉求，总结下来，你们是想要做出一款能带你们见山打开更大市场、有代表性的香水，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断送自己。” 易思岚望向她，眸光柔下来，眼中几分赞许，唇边原本浅淡的笑意晕得深了些。 这一刻倒是想收回说她是小孩的话。 他点了下头，“你总结得没错。” 他现在的表情让人起鸡皮疙瘩。 叶杉青嫌弃地瞟一眼，起身远离，抻着双臂伸了个懒腰，“我现在能走了吧，好不容易想休息会儿，又让你浪费了。” “走呗。”易思岚答得果断，一句留人家吃晚饭的客套话也不愿意说。 叶杉青轻“啧”了声，脚步一停，反而转身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椅上坐下，“到饭点了，不走了，我也要吃魏阿姨做的饭。” “行吗，续小姐？” 话语权忽然抛过来，续念怔了怔，没回答，而是说：“叶先生，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叶杉青答了声“好”，整个人懒洋洋朝靠背上一倒，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续念将电脑合上，抱进怀里，“我先回房间了，你们忙。” 自顾自说完，她抓过盲杖侧身要出去。 窗户边的叶杉青打着哈欠说：“要不你也让我搬进来吧，你这房子窗景是真好，这夕阳映水、春风撩动湖面的醉人画面啊！” “你还文艺上了？”易思岚满口嫌弃。 摇着头收回视线时，余光瞥见顿在原地的续念。 她往叶杉青说话的方向偏了偏头，双眉微扬了下。 那双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定格在某一个点上，让人看来稍显空洞的眼眸，此刻像是被点亮的一盏烛火。 置于漆黑空间里的烛火。 即便被点亮也只有微弱光线，还是显得动人。 也是。 即便她嘴上再怎么说不介意别人问及和她眼盲有关的事，再怎么嚷嚷着要靠自己。 其实心底里，一定还是渴望光明、渴求能看见美好的事物。 前后三五秒，续念收回视线。 动作幅度不大，易思岚却好像隐约听见她唇边有一声叹息，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眸光重返黯淡。 她是在难过吧？ 易思岚心口颤了下，视线追着她背影走。 - 坚持吃药和涂药油，续念的脚踝第二天就完全消肿了，到第五天，走起路也不再有明显痛感。 这几天里，易思岚工作忙起来，只回家吃过一次饭，晚上直到她睡觉也不见人回来。 下午五点多，续念看时间差不多，自己从楼上下来。 厨房那头香气飘然，抽油烟机的响动里，时不时混进锅铲与锅碰撞的声音。 她边进厨房，边喊了声：“魏阿姨。” 魏玉霞笑眯眯说：“还有一道菜，马上就可以吃饭。” 续念“嗯”了声，拿过一只玻璃杯倒了凉水喝。 不多时，抽油烟机被关闭，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她又喊一声“魏阿姨”，挪步往人家身边凑。 眼睛弯弯的，像小月牙，“我跟你说件事好不好？” 魏玉霞问：“什么？” 续念笑意绽开，“我都在家里憋了好几天了，一会儿吃完饭能不能出去散散步？” 前几天她也提过类似要求，但魏玉霞都严词拒绝，说伤还没好，不让她走太远。还说要是她执意出去，就拍视频给易思岚看。 那晚被他扛走的画面还让她心有余悸，最终作罢。 魏玉霞打量她，“确定不疼了？我还是有点担心，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一百天，那不得憋死我，”她笑脸瞬时垮下来，拽着人家胳膊晃悠，“养鱼还需要换气呢，我也得呼吸新鲜空气。” 魏玉霞张口：“那……” “先吃饭，吃完我陪你散步。”易思岚的声音从门边钻进来。 第15章 晴时雨 一餐饭吃了大约半小时。 续念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轻手轻脚把碗筷放回桌上，生怕一点点动静都要惊动易思岚，让他想起散步的事情。 她认知里的饭后散步，应该是件极其温馨惬意的事。 更应该是和亲密的人一起进行的。 易思岚和她没多少共同话题，场面一定会尴尬。 她抽了张纸巾擦嘴，缓声道：“我吃好了，先上去。” 才刚起身，易思岚也张口：“不是要呼吸新鲜空气？” 续念：“……” 倒也不用这么较真。 她笑笑，硬着头皮问：“那你要带我去哪里散步？” 他把筷子搭到碗边，“家里。你这样，还想去哪？” “……”续念再次无语，“我现在不就在家里，还需要你陪我吗？” 不容分说，她摸过盲杖就要走。 绕到桌子另一侧时，被他拉住手腕。 续念回过头：“改主意，想带我去别的地方啦？” 他“嗯”一声。 她竖着耳朵，满怀期待地听。 结果耳畔只砸进冰冷三个字，“院子里。” 续念紧抿着唇，不想再掩饰自己的无语。 魏玉霞笑着打圆场，“家里挺好的，负一层你之前不是一直没空去，这几天又脚伤，正好现在下去转转。” 她推了推易思岚，“去吧去吧，走慢点等等念念。” “不用他等。”续念赌着气，抽出被他圈住的手腕，盲杖也没来得及用，凭记忆就往电梯走。 易思岚追过去，横一步拦在她身前。 她没察觉，还在快步往前走。 “砰”一下。 她额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揉着前额停在原地，才意识到鼻间有淡雅的山茶香味。 和她身上睡衣洗衣液残余的味道一致。 第18节 那她撞上的是……易思岚的……胸？ 果然，和他只适用距离产生美的道理。 还没开始散步，窘迫就已经扑面袭来。 续念沉一口气，努力让声调听起来平静：“你挡着路干嘛，要是我刚刚拿着盲杖的话，就打到你了。” 易思岚说：“答应带你散步的，说话算话。” 续念无奈：“不是要去负一层，你挡着我，我怎么去？” 他这才侧身，先挪过去按了电梯，右掌挡在门边，喊她，“进来吧。” “嗯”一声后，续念走了进去，他紧随其后。 到达负一层，易思岚依旧挡在门边，等她出去自己才跟上。 他追到续念身边，先讲了讲大致结构：“这一层除去中间摆沙发和钢琴的休息区，左右一共三个房间，右手边这间是最大的，做成了影音室。” 那天目睹续念因为听见叶杉青说窗景好看的话，而神情低落的画面。 易思岚一直想着，等她脚好得差不多，抽空带她熟悉熟悉家里各个角落，包括四周。 虽然没法帮助她看见，起码不至于让她人待在这里，却丝毫找不到归属感。 现在是抓住机会带她来熟悉了，说话却一时没过脑子。 “影音室”三个字一出口，他刹那就后悔了，却也来不及刹车，只好加上一句：“不过我不怎么喜欢看电影，一直还想着把这间屋子改成别的，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大约是他说后面这句话时，语速过快，加上语调也有些飘忽，和平时的沉稳不同。 续念听出端倪，“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非得在我面前避开和看有关的所有词汇和事情。” “没那必要，否则我可又要觉得，你是在拿我当‘不正常的人’对待了。” 上次她生气的画面和说的话他都清楚记得，怎么还可能再犯。 易思岚缓缓点点头，“嗯”了声，回应道：“明白。” 两人并排慢悠悠往前走，他继续说：“影音室隔壁是吧台和酒柜，我存了些酒在这儿。 左手边有两间屋子，一间放健身器材。另一间放台球桌，不过家里没人和我一起玩，也基本是闲置。” 又往前一段，他说：“我们现在的位置靠近墙壁，头顶是透明玻璃，夏天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星星。地面这一块一直还空着，我自己也没想好该用来干嘛。” 朝两侧展了下手臂，最后说：“这一层大概就是这样，你平时要是写方案，或者做别的事情，也可以到这里来，不用总窝在房间，你觉得哪舒服就在哪。” 续念弯了下唇，“知道了。” 她转身，“我们上去吧，你不是说去院子里吗？现在的温度应该很舒服。” 易思岚也无声笑笑，“好。” 折返到电梯口，他脚步一顿，补充道：“对了，从一层通往这一层，做的是个旋转楼梯，视觉上漂亮，但走起来会有点费劲，你如果想试着走，一定要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 他语气实在温柔，听得人心口发软，像是陷在一团棉花里。 这样的叮嘱，她不觉抗拒。重重点头，应了声：“好的。” 两人折回一楼，从侧门来到院子。 脚下触感平整、坚实，和正门柔软的草坪截然不同。 她问：“是地砖？” 易思岚“嗯”一声，讲得详细：“长型的大地砖，一共铺了六块，直达泳池。泳池右边是个小露台，摆了张餐桌，旁边过去是木头搭建的休息厅，周围铺的是鹅卵石，要小心崴脚。” 她先前也是会游泳的，会在家里的泳池游，也会去游泳馆和路人比赛。 长久没动，好像都有点想不起泡在水里的感觉了。 她扯了下唇，“我初中的时候，还参加过学校里的游泳比赛，得了第二名的。” 那表情里有遗憾，易思岚不是没看出来。 他没继续把气氛拉沉，回应一句：“这么厉害，我完全没有游泳的天赋，到现在这个年纪了，也就会狗刨。” 续念笑笑，“游着玩，狗刨也足够了。” 边说，她边回忆着刚刚易思岚说过的附近的构造，探着路慢慢往前走。 片刻，盲杖探出去的声音由脆变闷，她脚踩上去，触感也不似地砖的坚硬。 偏头问：“这里就快到餐桌了，对吧？” 易思岚点头，“对。你方向感好像很好。” 她努了下嘴，“幸亏我方向感好。” 左手伸出，已经摸到椅背，她接着说：“不过你讲得也很细，都是用前后左右描述的，这样对我来说很直观。” 易思岚“嗯”一声，脚步跟随她的节奏。 两人并肩顺着房屋后头绕，脚步踏过草坪，沙沙的响声和角落里偶有的蝉鸣混合，夜晚的静谧扑面而来。 拐过角落继续往前，易思岚重新开口：“左手边的围栏里种了些花花草草，隔三差五会有人来打理，这个季节正盛开，还是挺好看的。” 说着好看，他却并没朝围栏里看一眼，视线落在续念侧脸上。 她听他说话听得认真，眼都没眨一下。 一直确认他说完，才朝左手边偏了偏头，接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app对着围栏拍照。 按下按钮后，提示音说道：“正在分析图片，请稍后……” 静了几秒，接着听见：“这是一张夜间的风景照，画面最左侧是一棵罗汉松，紧挨着两棵山茶花，密密麻麻开着粉色的花朵。 旁边是几簇蓝色的绣球花，也正开得灿烂。 围栏上爬满了粉色龙沙宝石，和下面白色瓷盆里粉白相间的小雏菊相衬，像是流淌的粉色瀑布。最右边是一块泥地。” 续念捏着手机在手上晃了晃，问他：“厉害吧？这就是我的眼睛。” 她在笑，可他却看得有点难受。 不是同情她失明，行动受限的那种难受，而是明知面前就是美景，她却看不见，只能靠描述做出幻想的无力。 没错，是无力。 他第一次这么深刻体会到这两个字。 易思岚喉咙有些涩，迟疑着问了句：“续念，你的眼睛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续念唇边笑意一僵，右手紧紧握了握盲杖，语调沉下去：“我不想说。” 他呼了口气，“好，不想说就不说。” 两人默契地沉默一阵，续念将手机揣回去，岔开话题：“刚刚手机上说围栏最边上是泥地，那里没种东西吗？” 他答道：“原先种了两棵树，后来没打理好就死了，那之后就一直空着。” 续念抿着唇缓缓点头，拖着脚步摩擦过草坪，快绕回到家门口，她才再次开口：“易先生。” 声音轻飘飘的，橡根浮动的羽毛。 易思岚心口微微颤动一下，偏头看向她，“嗯，怎么了？” 她仰起头弯了下唇，斜前侧路灯投下的光亮，恰好落到她脸上。 浅淡的笑意，瞬时也揉上几分明媚。 她问：“那个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我能不能在那里种我喜欢的花？” 担心他拒绝，她加快语速，以实绩说话：“我有种花的经验，前几年在茶园里种的那些，现在都还好好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易思岚被她满脸认真的样子逗笑，点头答应下来，“好，你带我去看。” “那我能不能在那个地方种花？” “能。” “这是你家，你想种成什么样都行。” 第16章 晴时雨 洗完澡躺下好一会儿，续念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来到这个家快一个月了，一开始的时候忙着茶博会的事情早出晚归，每天只有睡觉会回来，加上觉得自己大概也住不长，她压根没想着花时间好好熟悉环境，只要知道厨房的位置，以及怎么回自己房间就行，更没想着在这个家里留下什么多余的痕迹， 直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在想，刚刚简直是没经大脑思考就说话，居然提出在院子里种花。 而易思岚还答应了。 虽然有种自己轻而易举就被他的小恩小惠收买的感觉。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会儿是开心的。 有喜欢做的事情，那么待在这里也就不会真的只是像住旅馆。 又翻了个身，续念干脆什么从床头柜抓过手机，开始搜索附近有没有花苗市场。 一阵翻找，最近的一个市场都有七八公里。 她撇了下嘴，正要把手机放回去。 微信接连弹出几条新消息。 裴知蕴：[老婆，你的脚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裴知蕴：[人家好想你啊。] 裴知蕴：[哭哭.gif] 续念听完，笑着回过去语音：[不疼也不肿啦，今晚还散步了。] 裴知蕴是她初中时候的同桌，两人从那时候起就是好朋友，后来上了同一所高中，原本还约定要上同一所大学…… 她坐直了些，扯过靠枕往背后垫。 裴知蕴接着回：[太好啦，那我们明天见面吧？好久好久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她刚将手机挪到唇边要说话，那头又发来一句：[你安心在家等着，我来接你就好。] 续念回一个“好”字，结束对话，终于安心入睡。 第19节 和裴知蕴约好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三点，续念提早十分钟出了门朝小区门口走。 才刚出来，裴知蕴的说话声便和逐渐加快的脚步一起靠近：“念念！” 续念慢下来，侧耳去听她所在的方向。 几秒后，手臂被她搀住，才问：“等很久了？” 裴知蕴牵着她往前走，摇头道：“没有，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提前出来，我也就提前了一点点。” 没几步，裴知蕴拉开副驾车门，“上车，我最近可发现一家特别好看的服装店，肯定有你喜欢的风格。” 续念笑笑，钻进去系上安全带。 听见驾驶位的门合上，伸着懒腰说道：“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终于出小区了。” 裴知蕴启动车子，把着方向盘左转，问道：“你不是说昨晚散步了吗，难道就是在小区里啊？” “不不不，”续念摇头，“在家里，没想到吧？” 裴知蕴：“……那也能叫散步。” “算了，我知道你家很大，”她朝后视镜里逐渐远离的别墅区看一眼，摇头感慨：“是知道朝云湾的房子贵得超乎想象，今天近距离一看才知道，人家贵有人家的道理呀，外面看着已经壕无人性了。里面怎么样？” 续念回想几秒，说道：“他家装修偏简约，不过家具的质感好像都不错。” 两人刚说到这儿，裴知蕴摆在支架上的手机响起来。 她轻触了下蓝牙耳机，“干嘛？” 那头是男声：“接到念念了吗？” 她回：“接到了，在开车，挂了。” 不等人家回答，她先行挂断。 续念听见没声音，问道：“赵渝铭？” 裴知蕴“嗯”一声，和他说了约了你见面，他就说一起吃个晚饭。 续念缓缓点头。 赵渝铭家是搞机械制造的，和她们家一直有生意往来，所以两人从小就认识。 逢年过节的饭局会碰头，高中后在同一所学校，偶尔也会一起吃饭，没多么亲密，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刚得知续家要推续念出去和易家联姻，赵渝铭还提出过要带她逃跑，她不乐意，他又回家跟父母提，自己想和续念结婚，不让她嫁到易家。 结果自然还是失败，且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并被停掉了副卡，在家关禁闭。 续念问：“他恢复自由了？” 裴知蕴耸了下肩：“你领完证没两天就恢复了，他一直没联系过你？” 不等回答，她又自己说：“也是，眼睁睁看喜欢的人和别人结婚了，换谁都得崩溃，我早晨问他要不要一起出来的时候，他还犹豫呢。” “什么喜欢的人……”续念低声说，“他是想帮我才那么做的。” “随你怎么想。”裴知蕴随口应一句。踩下刹车，将车速提起来。 她说的那家服装店是家原创设计师品牌店，上门人数不多。 到达时前面两位客人刚走，续念被她挽着胳膊进去，听见里侧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来啦，这是你朋友？” 裴知蕴点头，“上次和你说过的。” 女生“嗯”一声，抬眼说：“你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叫我思思就好。” 她朝右侧抬了下手臂，“这边都是刚到的新款，你们慢慢看。” 续念道了声“你好”，偏头和裴知蕴说：“我确实缺两件衣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图方便没带多少，现在不想再回去拿了。” “行，”裴知蕴朝右边看，“你有想要的款式吗？” 续念问道：“有衬衫裙吗？蓝色的，或者白色的都可以。” “嗯……”裴知蕴视线往前扫，几秒后在三步开外的位置停下，“还真有。” 她挪过去，把裙子取下来揽在臂弯，“再想想还需要什么，拿了一起试。” 续念又说：“针织开衫吧，过几天要去茶园，晚上可能会冷。” 裴知蕴锁定位置，“有一件雾霾蓝色的短款，和一件鹅黄色的长款，短款是正肩，长款是落肩，更喜欢哪个？” “长款吧。”续念答。 裴知蕴接着把长款针织也拿到手上。 好一阵，又选中一件复古蓝的牛仔外套、一件挂脖上衣和两条雪纺连衣裙，两人才进了试衣间。 两条雪纺连衣裙款式一样，只是配色不同。 两人试穿过都合适，便决定搭成闺蜜装。 一番折腾后，续念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伸手去摸心仪的衬衫裙和牛仔外套以及两条连衣裙，想拿出去一起付钱。 裴知蕴手快一步，先行将所有衣服全部拿到了收银台。 边给思思递信用卡，边侧身对续念说：“我付就行。” 续念拧了下眉，“不行，我……” “我什么我，”裴知蕴打断她，“我都听我爸妈说了，你用结婚证从家里换的那笔钱，全砸茶园里了吧？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 “我有钱……”续念喃喃道。 裴知蕴低头输入密码，“你有就有吧，反正实在不行，我随时可以收留你。” 续念笑笑，点头应：“我知道，总之我肯定不至于无家可归或者饿肚子的。” - 赵渝铭订的餐厅离服装店有一段距离，续念她俩到达时快六点。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往里面的位置走。 靠窗的倒数第二张桌边，赵渝铭正端着玻璃杯喝水。远远望见续念，他连忙将杯子放好，坐直等她走近，轻喊了声：“念念，好久不见。” 续念弯了下唇，“哪有好久，不是也才一个月不到。” 赵渝铭扯了下唇，笑得有些僵硬，“对，才一个月不到……” 一个月不到，续念和别人结婚了。 他们之间的朋友这层关系分明没变，但这会儿面对面，却不知为何有些疏远。 裴知蕴左右看一眼，张口打圆场：“你们俩好肉麻。我饿了，先点菜吃饭。” 赵渝铭递了本菜单给裴知蕴，自己捧着一本给续念做推荐，“这家的黑松露蒸蛋不错，给你来一份，还有这个……” 续念抿了下唇，“我和知蕴口味差不多，她给我点就行，你点自己的吧。” “哦……”赵渝铭垂下头，眼底有些失落。 几秒后，还是忍不住问：“他……对你怎么样？” 裴知蕴朝菜单上迅速指几下，结束点菜，接上这句话：“我也想问来着，你老公怎么样啊？” “什么老公？” 续念和赵渝铭异口同声。 裴知蕴：“结婚了不是老公是什么？” 续念拧着眉毛，“到底谁肉麻，别说这种可怕的词好吗？” 她摇了摇头，想去端杯子喝水。 斜挎包里传出手机的响声，刚拿出来，凑近的裴知蕴就望着“易思岚”三个大字惊叫一声：“老公查岗！” 续念轻“啧”一声，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她别出声。 接着按下接听，说：“易先生？” 那头“嗯”了声，醇厚的嗓音在听筒里更具磁性，“在哪？我去接你。” 她应：“和朋友在一起。我和魏阿姨说过的，不回家吃饭。” 听筒里没了声音。 她试探着又喊了声：“易先生？” 易思岚轻咳一下，回应道：“那吃完去接你，给我发个位置。” 续念接着说：“也不用，我朋友会送我回去的。你忙你的就好。” 又没说话声了，但续念听见听筒里滑过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风声的动静。 她没多想，补充一句：“我要吃饭了，先挂了。” 第17章 晴时雨 续念挂了电话淡定地捧起杯子喝水。 对面两人却一动不动，静悄悄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大眼瞪小眼几秒，裴知蕴和赵渝铭前后开口。 裴知蕴问：“你管他叫易先生？那他叫你什么，续小姐？” 她觉得好笑，客套得好笑。 赵渝铭则是问：“他和你说什么？” 他拧着眉，直勾勾朝续念盯。 续念将杯子放好，逐一回答：“叫什么不都一样。他说来接我。” “嚯！”裴知蕴摇着头惊叹，“易先生还会做这种事呢？” 话出口，她觉得别扭，立马改回自己习惯的称呼，“所以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想扮演一下温柔丈夫的角色？” 赵渝铭撇了下嘴，有些不悦，“你觉得可能吗？” 第20节 赵渝铭一样爱玩，靖水的大小夜店就没有一家他没去过的。 刚知道续念是要和易思岚结婚的时候，赵渝铭就说，自己曾在夜店见过他，身边永远围着不同的女孩。 但无一例外，都是高个、大长腿、性感的穿着，和他一起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续念这样的在他面前，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裴知蕴虽没和易思岚打过交道，一听见名字，还是多少知道点关于他的事。 续念婚前对易思岚的了解，几乎都是来自他们两个的描述。 她耸了下肩，语气平淡：“管他是为什么呢，我们好久没见了，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讨论这个？” 赵渝铭不肯罢休，双手交叉往桌上一搭，身子也朝前倾了倾，接着问：“他这段时间没欺负你吧？” “他欺负我干嘛。”续念说。 “我的意思是……”赵渝铭咬了下牙，不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话。 裴知蕴听出他话里有话，回应道：“念念一个人住，经常都见不到他面，他俩顶多就算合住室友，你想多了。” 一开始续念刚搬过去的几天，裴知蕴同样担心她受委屈，每天打卡似的给她发信息，要她及时报备自己在干嘛。 没发现什么异常，才终于渐渐放心。 赵渝铭鼻间呼吸依旧沉重，“我想多了，男人什么样我能不知道？而且还是他那种人。” “不要再说这些了，”续念不耐烦，“和平相处就行，我也没其他要求。” 赵渝铭又叹一口气，叮嘱：“你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她没接话，听着服务员上菜，道了谢低头开吃。 许久没见，吃完饭后，三人又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厅坐下闲聊。 没多会儿，续念的手机又响起来。 她刚从兜里拿出来，赵渝铭一把将手机夺到自己手上，“他有完没完，还真觉得自己是……” 话到这里，他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爷爷”二字，满目的怒意瞬间消散。 自己尴尬地咳了声，又把手机递回来，“你爷爷。” “爷爷？”续念重复了一遍，一刹双瞳放大不少。 续柏忠五六年前彻底从公司抽身后，就一个人住到了乡下老宅，平时种种菜、钓钓鱼，算是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续念眼睛不方便，只在节日家宴时才能和他碰个面，平时靠电话维系。 这段时间不敢和爷爷联系，就是怕结婚的事情说漏嘴他会担心。 这会儿电话打来，多半是瞒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按下接听，语气实在心虚：“爷爷，您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续柏忠“哼”了声，反问：“我不能给你打电话？” 续念连声说：“不是不是，当然能。我那个……这段时间茶博会，您知道的，所以就没腾出空给您打电话，您身体还好吗？” “光是茶博会？”续柏忠直切正题，“结婚都不告诉爷爷。” 果然还是躲不过。 续念又呼一口气，秒怂：“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您。” 她试探着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家不爱玩手机，不太可能是从新闻上看的。 续柏忠回应道：“你姐姐告诉你姑姑，你姑姑又打给我了，她过段时间从英国回来看你。” “连姑姑都知道了？”续念惊诧。 续柏忠语气依旧很沉，“你给爷爷个现在的地址，我去看看你，否则放心不下。” 续念乖乖点头，报上了准确位置。 看她挂断电话，赵渝铭开始出谋划策：“爷爷哪天来，我订个餐厅，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吃饭。” 裴知蕴瞪他一眼，“谁要和你一起吃饭，爷爷明显是担心她的婚后生活。” 她偏过头问续念：“和易公子打个招呼？” 续念低声：“我想想吧。” - 快十点钟，裴知蕴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啦，我送你回去。” 续念“嗯”一声，拎着挎包起身。 赵渝铭横挪一步，将她的包接到手上，“我送吧。” 裴知蕴没回应，把决定权交给本人。续念点点头，“行，都一样。” 一路上，两人并没怎么交谈。 直到快要到达朝云湾，车速降下来，赵渝铭才开口：“念念，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想走，随时都可以告诉我，我豁出一切也会带你走的。” 续念明白他的好意，但也知道要真是那样会给他带来多大麻烦。 她弯唇笑笑，回应得轻松：“我知道了，你别总是那么严肃好不好，你之前可不这样。” 之前…… 之前他总以为能一直这么玩玩闹闹下去，谁知短时间内会发生这么多没预想过的事情。 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些事情之后长大了。 沉默几秒，赵渝铭点了下头，挤出一个笑容，“到了，我下去帮你拿东西。” 话音落，续念听见驾驶座的门打开又合上。 她也解开安全带，侧身推门下去。 赵渝铭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挡在门边，看她落地站稳，试探着问：“要不我送你进去？” 续念摇摇头，右手将盲杖撑开，左手往前递，“不远的，而且路线我都记住了，把东西给我吧。” 赵渝铭迟疑着，手上的袋子正要递到她手边。 门侧晃出一个黑色身影，半卷的袖口露出一截青筋微凸的手臂，将购物袋拎到自己手上，道了声：“谢谢，我来拿吧。” 清冽的嗓音融在滑过的晚风中，听来舒适。 是易思岚。 续念偏头，“易先生？” 易思岚“嗯”一声，看向赵渝铭：“这些东西多少钱，我转给你。” 赵渝铭哼笑了声，“你转给我？你凭什么转给我？” “我……” 续念打断他，“这些东西不是他买的。” 她拧着眉嘀咕：“而且，就算是，也不用你转。” 易思岚倒吸一口气，噎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赵渝铭倒是得意起来，扯着唇笑道：“念念，下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再一起去。” 他不忘朝易思岚挑下眉。 易思岚没回避，直勾勾盯他，右掌一抬，朝续念肩头揽，“走吧，我们回家。”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被他刻意加重语调，放缓语速，好像生怕人家听不清。 肩上是他掌心散开的热意，续念下意识沉了下肩，想躲开。 浅浅笑着和赵渝铭道别：“你快回去吧，我进去了。” 赵渝铭还在望着易思岚，再是满心不痛快，也无从发泄，最后只点头“嗯”一声。 听见回应，续念转身朝小区里走。 步伐稍快了些，终于甩开易思岚那只手。 静静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续念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并不是从车上下来的。 那他是专门在那里等她？ 这想法刚冒出半秒，她自己又迅速否定。根本没可能，难不成他还真的像裴知蕴说的，想扮演温柔老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至于他具体为什么在那儿，她也懒得深究。 正这么想着，易思岚的声音从右侧钻进耳廓，“就不好奇我怎么刚好就出现在那儿？” 续念眼也没抬，“……也不是很好奇。” 身旁没了声音，大约是觉得这天聊不下去。 只听得鼻间一声沉重呼吸。片刻后，他继续说：“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一点客套话都不乐意说，我现在好歹是有可能成为你们合作伙伴的人。” 尾音落下，续念脚步忽地一顿。 易思岚不解，跟着停在原地。 只见她朝他所在的方向转过来，抬眸瞬间，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请问易先生，您刚刚是专门在那里等我的吗？” “我……”易思岚张口。 她连手上盲杖也来不及管，松手任凭它往地上倒。 双掌在身前拍出清脆一声，声调越发夸张起来，眉飞色舞说：“哇，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人真好！” “？” 易思岚一头雾水，呆滞片刻，忍不住笑起来，“茶园的事能触发你身上的开关是吧？提到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续念撇了下嘴，恢复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你不是想要‘客套’吗？我客套了，回头可别在合作的事情上因此找茬。” 她俯身，要去地上找回自己的盲杖。 第21节 手刚伸到一半，手背被宽厚的掌心包裹。 易思岚左手拉住她右手，另一只手将盲杖塞进她掌心。 “在这儿。” “不用谢。” 续念慌忙把手从他手掌抽出，还是道了声：“谢谢。” 易思岚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勾了下唇角。 两人并肩继续往前走，他又问：“刚刚那男孩，是你以前的男朋友？” 第18章 晴时雨 续念没多想, 脱口答了句：“不是啊，就是朋友。” 话说完，她反应过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干嘛问这种问题？ 就像她从来无心干涉他回家很晚, 不见人影的那些时候是去做什么了一样。 他也不应该管她身边出现的异性, 到底是男朋友还是普通朋友。 他们俩就应该是这种互不干涉的关系才对。 她蹙了下眉, 问：“你问这个干嘛？不会又是想说——” 话到这里, 她语速缓下来，重复他上次的话：“我们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这一点确实无可否认, 可就算有那张结婚证, 也改变不了从前的我们只是陌生人的事实。” 她说得不急不缓, 语调平稳, 一对黑眸融进夜色, 愈显凝重。 易思岚静默两秒，反问：“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怕一直住在一起, 日久生情？” 续念看不见他表情，却察觉说到后半句时，他好像朝她这侧靠了靠。 轻飘飘的话语飘在耳边，似乎还捎着几分笑意。 “当然不是, ”她回答得义正言辞, 找补道,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 有些话摊开来说更好些。我们俩，顶多只能算合作关系。” 他站直, 点头附和她的话，“嗯, 成年人。” 续念自顾自接着说：“而且你的问题不成立，我们不可能日久生情。” “为什么？”易思岚问。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首先，我们不是一个年龄层，接触的东西肯定不同，不会有共同话题； 其次，喜欢的前提，长相也占一部分因素，我根本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这一点无法克服，就算退一万步，不论长相，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最后，你不是喜欢那种……” 那种成熟的、性感的，能对他投怀送抱还不黏糊的。 当着人家面说这些，好像就暴露了，她一直知道和他有关的那些事情。 那不就搞得好像她很关注他，很了解他一样？ 续念卡住，一下子没想好怎样圆回来。 易思岚追问：“哪种？” 她摆了下手，敷衍了事：“反正不是我这种。” “综上所述，不会日久生情的。” 易思岚看她满脸认真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笑起来。 续念问道：“你笑什么？” 易思岚转了个身，倒退着慢吞吞走，“类型就那么重要？” “嗯，”续念诚恳地点头，“重要啊，要是类型就不对的话，都没可能往后继续发展，那怎么还可能会萌发出爱情呢？” 她觉得她和易思岚就是这样的。 话出口，她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我干嘛跟你讨论这个，搞得好像我们真的要相互了解一样。” “打住！” 靠近家门，路线熟悉，她脚步快起来。 易思岚转回去，也跟着她加快步伐。 先一步踏上台阶伸手开了密码锁，拉开门侧身让出路，“到家了，上去休息吧。” “室友。” 这称呼听得续念一滞，却觉得很合理。 点头朝他伸手，“把我的东西给我。” 接到手上后，回了句：“谢谢，室友。” - 这一晚上，续念睡得不太安稳。 翻过来倒过去，总想到爷爷要来的事情。 不知过去多久，她干脆杵着床面坐直起来。 抓了手机过去，语音提示，时间是上午七点零九分。 易思岚应该还没走。 她迅速起身，三分钟洗漱完毕，扶着楼梯往二楼去。 易思岚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 她之前没来过，只能凭感觉往前探，摸到门框的位置，脚步停下，右手抬起想敲门。 手伸出，却扑了空。 门是开着的，那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续念皱了下眉，打算转身。 里侧传出脚步声，她又停住，试探着喊：“易先生，你在吗？” 易思岚在衣帽间里，取下一件白衬衫揽在臂弯，回过身拉开抽屉在挑领带。 外头的说话声轻，他只是隐约听见，并没回应。 折身出来看见门边的人，才“嗯”了声，说道：“在，怎么了？” “我……” 续念往他房间里迈了两步。 “等会儿！” 反应过来自己没穿上衣，他忽地一慌，展开手边的衬衫就往身前挡。 续念问：“怎么了？” 她视线静静落在墙边，眨眼眨得极为缓慢。 人家根本看不见他，倒是他自己演了一出丰富的内心戏。 他悄悄把衣服理整齐，平淡回应：“没什么，你找我干嘛？” 续念抿抿唇，眉眼往下垂，声音也随之压低：“易先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新鲜。 他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笑了声，随口便说：“你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呢？” 她努了下嘴，边说边转身，“不帮就算了。” 还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小刺猬转性了，没想到还是这么非黑即白。 易思岚追上来，右手抓她手腕，“我又没说不帮，你着什么急。说，什么事？” 为了让爷爷安心，她忍。 咬咬牙，还是停住，把手抽回来，说道：“我爷爷知道我结婚的事情，说想过来看看我。” “嗯……”易思岚点着头，从鼻间晕出悠长一声，接着问，“你爷爷对你怎么样？” 续念不解，“为什么问这个？” 他回：“我得知道他对你怎么样，才好制定个对应的剧本配合你演出嘛。你说呢？” “好像也是……”续念缓缓点头，“爷爷对我很好，是除了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他担心我。” 她补充：“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我自己先在家里招待他，到饭点了，你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就行。” 易思岚了然，干脆地回应：“明白。” “他什么时候来？”他问。 “就明天，”续念松一口气，“那你是答应帮我了？” 他将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往身上套，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下往上逐个去系扣子，漫不经心说：“帮，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续念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衬衫扣子扣到最上方的一粒，易思岚视线恰好落到她紧拧的眉眼间，自己也跟着眉心一动，右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什么表情，怕我吃了你啊。” 她咳一声，“不是，你说。” 易思岚说道：“我只是想说，别再叫我易先生，这称呼听起来像上下级。” 他摇摇头，自我否定，“不对，公司里的人和我是上下级，也没人这么叫我。” 续念怔住。 第22节 不叫易先生，那叫什么？ 难道要叫老公……太羞耻了，这称呼光是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都一身鸡皮疙瘩，打死她也叫不出口。 她闷头自言自语：“直呼其名好像有点没礼貌，毕竟你比我大那么多……” “那么多？”易思岚不乐意了，双手往腰间一杵，“我就大你八岁，又不是八十岁，怎么到你嘴里就跟天上到地下的距离一样远了？” 续念闷声：“不是吗？我上小学的时候，你都已经上大学了。” 本来是真没觉得八岁有多大，换成这样的计算方式，听起来确实离谱。 易思岚一下子没接上话。 “那你说，我叫你什么？”她把决定权抛回去。 易思岚摆了下手，“随便吧。”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那我叫你易总。” 易思岚：“……” 这下沉默转移到了对面。 不见表情，续念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无语，接着说：“我开玩笑的。” 她咧嘴笑了笑，两排白牙整齐露出。 眼尾随笑容微微扬起，眸中晕出一丝俏皮。 易思岚勾了下唇，拿过准备好的宝蓝色领带往脖颈上系，“去吃早餐吧。” 续念点头“嗯”一声，双唇微张想到什么，“我也有个条件。” 她没给易思岚发问的机会，直接说道：“你别再说我是小刺猬。” ……叶杉青这个人还真是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易思岚有些无奈，还是点头，柔声应：“好，不会再说了。” “还有，”她低声说，“你昨天说我们是室友，我很认同这个关系定位，不过我最近手头紧，下个月一定给你交房租。” “房……”易思岚目瞪口呆。 室友俩字，他当时就是随口一说，但现在如果和她说什么“不需要”“你安心住着就好”这种话，她反而要坚持。 思忖片刻，他说：“行啊，不过这片的房子好像也没有出租的，我不知道市场价是多少。” 续念说：“你看着开吧，我都接受。” 易思岚：“都接受？” 她“嗯”一声。 他毫不留情面，“一千万一个月。” “一千万？”续念声调提高，“你怎么不去抢，我都可以拿这笔钱自己去外面买房子了。” 易思岚唇角爬上一抹得意的笑，“是你说让我看着开，你都接受的，我工作室缺钱，趁火打劫不是很正常吗？” 他往前挪两步，接着说：“我不急，你什么时候给都行。不过我现在要换衣服了，你还要站在这里吗？” 续念嘟囔：“我又看不见你，你换你的呗。” “行，我换我的。”他回了声。 左手从椅背上抓起一个抱枕，故意放慢速度去拉抱枕外壳上的拉链。 屋子里没了说话声，拉链的声音自然就格外清晰，像是碾过的齿轮，无端磨得人心痒。 看不见是事实，但正因为看不见，才更有了想象空间。 这会儿听着拉链声的续念就是如此。 她脸颊“唰”地一热，连忙转身，“我先下去了。” 易思岚把抱枕扔开，忍不住笑：“不经逗。” - 到达见山工作室，易思岚站在窗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白色瓷杯正要送到嘴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他答一声：“进。”抬眸朝门边看。 合伙人之一的徐焱端着装包材样品的盒子进来，“一大早送过来的，你看一眼。” 易思岚回身放下咖啡杯，闷头去拿盒子里的样品。 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瓶，算是香水的通用包材。 他手上这个，外表染了一层浅淡的橘金，迎上窗口洒进的微弱晨光，透出的色调一瞬更暖。 盒子里还有两个类似的瓶子，靠左的那个染的是偏深的橙色，另一个则是凑近才看得出的浅淡橘色。 徐焱说道：“这次的还是比较接近设计图了，你如果觉得没问题，就通知开始生产了。” 易思岚没急着答话。 右手举高将瓶子往窗口光线好的地方凑，看一阵，又背过身，对比光线稍暗的位置色彩差异如何。 两三分钟后，才将那个瓶子放回盒子里，“你自己不也说了，只是‘比较接近’。” “我需要准确。” 他低声说完这句，眼帘掀起，森冷的眸光往对面落。 徐焱双腮鼓起，长舒一口气，有些受不了他总在这种事情上较真，“老易，这个包材已经折腾三次了，我是觉得，咱们做的是香水，瓶子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你这样不仅耗时，还不断在增加成本，根本没必要。” 说到这里，办公室虚掩的门被叶杉青推开。 他接上话：“距离这款香水批量上市还有二十二天，调整包材的时间都在合理范围内。” “别着急。”他走近，拍了下徐焱的胳膊以示安抚。 徐焱欲言又止，扫了两人一眼，端着盒子走了出去。 望着门合上，叶杉青才继续说：“别板着脸啦，徐焱是做推广的，不参与调香，不明白你在这种事情上较真的理由很正常。” 即将上市的这批香水，名为橘色夏日，主柑橘调，是特意为了适合夏天调制的。 易思岚的想法是，香水本身已经有浅淡色彩，因此，包材的颜色才更需要拿捏精准，太深或者太浅，都会影响液体装入后最终呈现的效果。 叶杉青和他同为调香师，自然尊重他想把每一款作品的每一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种想法。 大多数时候，这种行为落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浪费时间、浪费资源。 易思岚点了下头，“你今天不是要见康总嘛，怎么这么早会来？” 叶杉青回应：“人家改主意了，说空谈没多大意义，不如亲自过来一趟，更方便确定合作细节。昨天太晚了，就没跟你说。” “几点到？”易思岚看了眼手表。 叶杉青：“九点，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易思岚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叶杉青接着说：“不过我说你最近回家是越来越早了。” 他蹙了下眉，反驳道：“我处理完了该处理的事，回家不应该吗？我通宵达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 “你最好打住乱七八糟的玩笑。” “说不过你，我去做准备了。”叶杉青潇洒转身。 八点五十五。 康欣婕和助理到达见山。 她们是一家做电商的公司，成立三年便以选品新、有格调，且价格合适，迅速在业内站稳脚跟。 康欣婕是专门负责市场和选品的，叶杉青先前就和她电话联系过两回。 知道他们即将推出中式香的计划后，康欣婕表示很有兴趣，主动提出要到工作室详谈。 她穿一身亮色的小香风套装，一头长卷发衬得整个人极有气质。 易思岚微笑着朝她伸手，先自我介绍：“康总好，我是易思岚。” 接着顺序介绍：“这是叶杉青，另一位调香师，以及研发部负责人。” 再是黑长发的罗依琳，“这是罗依琳，市场部负责人。” 戴眼镜的徐焱，“这是徐焱，数字化推广的负责人。” “见山就是我们四个人合伙的产物。”易思岚做出总结。 康欣婕点头笑笑，客套一句：“易总年轻有为。” 易思岚侧过身，“这边请，我们边看样品边聊细节吧。” 康欣婕“嗯”一声，跟在他身侧往里走。 面对面的了解进程的确更快。 一上午过去，双方就即将上市的橘色夏日形成初步的合作雏形，康欣婕甚至连他们还未开始调制的中式香销售代理也一并口头预定。 招待她们吃过午饭后，易思岚和叶杉青将人送到停车场。 他伸手道别：“康总，今天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了，橘色夏日第一批成品出来，我们第一时间送过去。” 康欣婕伸手与他回握，点头道：“合作愉快。” 易思岚点了下头，松开手往回收。 垂眼瞬间，视线从康欣婕无名指上扫过，那里戴着一枚水滴形的钻戒。 他眸色一沉，不知想到什么，等到人家已经驱车离开还杵在那儿。 叶杉青伸了个懒腰，要折回公司，往前走出两步，发现他没动，又回过头问道：“想什么呢？晒死了，快点回去吧。” 易思岚拉回思绪，转身快步朝里走，没头没尾问出一句：“有推荐的珠宝品牌，或者相熟的销售吗？我不太了解这些。” “珠宝品牌？和我们好像建立不了什么合作关系吧，你要干嘛？”叶杉青不解。 他答：“买婚戒。” 第23节 第19章 晴时雨 睡过午觉, 续念倚在露台的摇椅上，边晒太阳，边捧着手机准备网购一批花苗。 不多时, 一通来电跳到屏幕上。 语音提示, 来电人是易思岚。 她微蹙了下眉, 按下接听, “喂，易……” “先生”俩字在嘴边, 她又停住没继续。 那头“嗯”了声, 问道：“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续念答：“在家。怎么了？” 易思岚接着说：“换身衣服下楼, 我在路上, 大概二十分钟就到。” “去干嘛？”续念问。 他只说：“我在开车, 一会儿再细说。” 电话随即被挂断。 续念握着手机顿了一阵，还是照做, 起身走进衣帽间, 就近拿出一条连衣裙换上下了楼。 魏玉霞拎着喷壶在给窗户边的盆栽浇水，回过头看她穿的不是睡衣，便问：“念念，要出去吗？” 续念回答道：“嗯, 易思岚说来接我。” 魏玉霞点了下头, 没再追问, 笑着说：“花园里空的那块，我刚刚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你想种花，随时可以。” “谢谢魏阿姨。”续念也弯了下唇。 她摸到沙发靠背, 在边上的位置坐下。 十分钟出头，密码锁传来响动, 随即是易思岚的说话声：“走吧。” 续念起身，往门边靠，又问一遍：“去干嘛？” 他没站在门边等，迈步朝她身边迎过去，简洁抛出三个字：“买婚戒。” “啊？”续念嘴巴张圆，停住脚步。 那头的魏玉霞也听见这句话，回过身，朝易思岚投去一个欣慰的笑，不忘补充：“开车慢些。” 易思岚点了下头，“晚饭我们就不回来吃了。” 尾音落下，他恰好来到续念身侧。 她循着声音偏头，眸中满是疑惑，“干嘛要买婚戒？我们不需要这个吧……” 他回应得有理有据：“道具啊，要让你爷爷相信你过得很好，这些很有必要吧？不然光靠空口说白话吗？” 续念垂着眼没出声。 他也不催，就静静站在边上给她捋清楚思路的时间。 大约三分钟，她沉了口气，提脚往前走，“走吧。” 反正只是道具而已，随便买一个戴着，应付过那一天就行。 易思岚点头，和她并肩往前。 中午那会儿叶杉青给他推荐了几家珠宝店，他从中选了家设计偏简约的。位置在市中心，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 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他降下车速，偏头说：“到了，准备下车。” 续念抿着唇“嗯”一声，伸手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不知此时究竟身处何处，她不敢自行走动，只静静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听另一侧的声音。 驾驶座的门合上，易思岚迈步靠近过来，右手伸出想扶她，迟疑半秒又停住，说道：“我们在嘉特广场的地下停车场，现在右拐直走，去坐电梯上楼。” 她点头，按照他说的路线前行。 没有盲道，她走得有些歪歪扭扭，好在地下停车场没什么来往的人，易思岚的脚步声也就在身侧，她还是顺利自己进入电梯。 门店在一层临街的位置，从电梯里出来，易思岚扭头左右看，确定好位置后才说：“在对面，我们直走，需要过一段马路。” 续念仍是点头，没几步，脚下踩到圆点凸起的盲道，她一瞬安心不少。 这里到底是市中心的商场，来往人潮实在密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让出盲道的意识。 没几步，前方就有一辆横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 眼看她的盲杖伸出，易思岚喊了声：“等一下。” 续念应声停住，几秒后又听见他说：“刚才前面有辆自行车，我挪开了，走吧。” 她“嗯”地回一声，重新提脚。 一步步靠近斑马线，人也越来越多。 续念自己是脚步放得慢，盲杖也探得更加仔细。身边的路人却步履匆匆，还有边走路边低头看手机的。 她再小心，终归还是避免不了不看路的人，走到斑马线中段，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一个男生相撞。 易思岚及时伸手揽住她肩，将人往右边拉，这才避开。 对面看手机的男生抬眼，见她手上拿着盲杖，愣了愣，道：“抱歉。” 她摇摇头，答了声：“没事。” 横挪一步，从易思岚怀里出来，偏头说：“谢谢。” 易思岚没答话，看着她继续用盲杖试探着往前走，在人群里如履薄冰地挪动，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心口忽然堵得慌。 他大跨步追上去，右手往她左手腕上一握。 突如其来的热意包裹，续念吓了一跳，想把手往回抽。 他轻轻圈着她的手，缓声安抚：“这里人太多了，我拉着你走。” 听见是他的声音，续念暂时放下戒备。 在不熟悉的地方走确实很不容易，她觉得累，也觉得害怕。况且平时出门时，也会接受路边好心人的帮助去找目的地，那么接受他的帮助也没什么区别。 她收起盲杖，点头应：“好。” 如此一来，一路顺利很多，两人很快走进珠宝店。 事先电话预约过，易思岚进门和店员打了招呼，直接被领进vip室。 店员端上两杯果汁，和两份甜点，又递上画册，“易先生，这些是最新款的婚礼系列，店里都有现货，您和太太先看，有中意的随时和我说，我取样品过来给您看。” 易思岚应：“嗯。” 画册接到手上，没急着翻开，先和续念说：“橙汁在你正前方的桌上，一伸手就能碰到，玻璃杯旁边还有蓝莓慕斯。” 续念点点头。 他低头开始翻看手上的画册，接着说：“你有喜欢的款式吗，跟我描述，我来找。” “没有，你看吧。”续念答得干脆。 钻戒无非就是那些款式，如果是和真正相爱的人一起挑，那倒是能从中萌发对两人未来的憧憬。 但眼下只是为了应付爷爷，她并不想浪费过多时间。 易思岚没再说话，自己闷头去看。 没多会儿便作出决定，食指朝画册上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麻烦你拿过来我看一下。” 店员微笑着道了声“好的”，转身出去。 再进来时，手上戴了白色手套，端着黑灰色的绒面托盘往桌上摆，介绍道：“最左边这款叫永恒携手，中间的叫续写思念，右边的叫不变承诺。这三款都是热门的婚礼款，有同系列的项链、耳环和手链，如果需要……” “不用。”续念声调坚决。 店员点点头，“那我先帮您试戴戒指。” 说着，她取了最左边那枚四爪的圆钻拿在手上往续念这侧靠近。 续念再次开口：“不用试了，直接选就好，你告诉我它们的价格分别是多少。” 店员顿了顿，把戒指往回放，正要回应。 易思岚先一步开口，生疏地念着宣传册上的词：“三枚戒指分别是四爪的圆钻，围镶的椭圆钻，和一枚四爪的方钻，你选款式吧。” 续念蹙了下眉，还是坚持要挑个便宜的，免得以后处理起来麻烦。 于是问：“那它们分别多大？” 易思岚低头看画册，片刻后说：“两个五克拉的，和一个三克拉的。” “还有更小一些的吗？”她问。 易思岚反问：“你觉得爷爷会不识货吗？再小，他只会觉得敷衍。” 续念沉默了，几秒后才说：“那就三克拉的。” 店员点点头，“好的，我需要给您测量一下指围。” 续念这下终于配合地伸出左手，却还是忍不住问：“这一枚多少钱？” 店员答道：“太太，您选的这枚是四爪方钻，二百六十万。” 她愣了愣，朝易思岚的方向偏头，“换个别的款。” 早猜到她会这么说，易思岚不慌不忙，点头应：“好啊，那我再看看，还有几个更大的。” 续念：“……” 怎么有种被他拿捏的感觉？ 她眉心紧紧拢着，满是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易思岚不听她在说什么，手指戳到画册上，故意弄出响声，“麻烦你再把这个、这个也拿来看一下，十克拉的对吧？” 续念妥协，“算了算了，就这个吧。” 画册“啪”一声合上，易思岚勾了下唇角，“速战速决不是挺好的，我忙一天，早就饿了。” 第24节 续念没接话，任凭店员在手上操作。 指围很快测好，店员起身：“男戒呢？易先生目前有心仪的吗，还是直接选同一系列的？” 易思岚伸手，“同系列的就行，量吧。” 店员点点头，正要出去，他补充一句：“还有同系列的项链、耳环和手链也全都一起。” “好的。”店员说完，拉开门出去。 续念实在无奈，鼻间长呼一口气，“你连价格也不问一下吗，怎么就全都一起？” 她身子往前挪了挪，愈加急迫，“而且是你自己说的，只是道具。那钻戒就足够了，别的根本没必要。” 易思岚端起杯子喝下两口橙汁，“做戏做全套嘛。” “你……”续念不知该说什么。 这会儿又觉得那些关于他挥金如土的传言是真的了。否则怎么一边说着工作室缺钱，一边又这么大手大脚。 “另外，”易思岚声调缓了些，“你不用操心工作室缺钱我怎么还花起钱眼也不眨。 工作室的事我会想办法，无论如何，跟给你买这些东西都不会有冲突。” 续念愣住。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怎么就一口笃定，她是在想他工作室缺钱的事？ 正满心疑云，他又说：“我帮你在爷爷面前演戏，将来可能也需要你帮我在客户面前演戏。我们工作室的客户群体，本身就是女性居多，营造一个温情顾家的人设，对我来说没什么坏处。 而且你忘了吗，公布我们结婚消息的时候，新闻通稿上为我们编造那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你要实在心里不舒服，就当我这么做，是为了维持住新闻稿上的深情人设。” 的确，这是商人的惯用手段，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次。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也算是相互利用，她心里反而舒服不少，松口回一句：“行吧，那就这样。” 大约二十分钟，店员拎着打包好的首饰折进来。 包装袋放到桌上，她从项链盒开始逐一打开进行展示，最后是两枚并排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的戒指，“戒指需要现在戴上吗？” 易思岚开口：“嗯，现在戴。” 他伸手去拿那枚钻戒，随之起身单膝跪地，“伸手。” 续念迟疑着将左手往前递。 带着凉意的戒指一寸寸往她无名指上钻，他温软的指腹也轻缓滑过她皮肤。 指尖动作停住，戒指也稳稳圈在她手指上。 沉甸甸的。 不是重量，而是和这枚戒指一起，悄无声息爬进她心口的、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续念抿抿唇，“把你的那枚给我。” 她摊开掌心，感觉戒指放过来，用另一只手捏起。 易思岚同样伸出左手。 捉摸不定方位，续念只好用另一只手去半空中摸索。 片刻，捉住他手掌，固定好位置，才将戒指往他无名指上套。 不同于他刚刚的慢条斯理，她前后就用了半秒钟。 在她心里，交换戒指这种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 她不想浪费在一个没感情的男人身上。 易思岚丝毫没察觉她的细微表情，收回手看向店员，“刷卡吧。” 店员点点头，递上pos机。 结完账，他拎着包装袋起身。 续念听见动静，也跟着站起来。正要展开盲杖，右手被他握住，耳边传来一声：“走吧。” 她被动地在他牵引下前行。 左手无名指，这个传说中与心脏连接的位置，此刻是他亲手戴上的婚戒。 被他牵住的右手，与他左手紧密贴合，那里同样有她亲手戴上的戒指。 第20章 晴时雨 折回车上坐好,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续念歪着头倚在靠背，双手往大腿上搭。 从前手上从不戴任何饰品的人，现在多了枚戒指, 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她右手挪过去, 往无名指上摸了一圈。 戒托圆润, 钻石是方形, 切割流畅，应该很漂亮。 可惜她看不见。 食指指腹又往钻面上轻抚几下, 她忽地想到以前和裴知蕴一起看偶像剧。 播放到婚礼桥段, 裴知蕴问她, 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穿什么样的婚纱, 戴什么款式的戒指。 她那时候无比坚定地说，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结婚, 老了就像爷爷一样, 一个人回乡下去种菜。 大约是时移世易的感触，她眉心不禁一颤。 这动作恰好被偏头看后视镜的易思岚捕捉到。 他咳了声，打破寂静：“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续念摇摇头，如实说：“没什么, 就是戴上戒指不太习惯, 我以前不喜欢戴戒指的。” “我也从来没戴过。” 说着, 易思岚垂眸，视线从自己无名指上滑过。 窗外街灯明暗交错, 银色戒指反射着光芒，倒是显得夺目。 续念问：“那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要买婚戒？” 他也答得老实：“上午见一个客户, 她手上戴着钻戒。” “哦……”续念点点头，“我们现在要去哪？” 易思岚说：“吃饭, 你不饿啊？我中午陪客户，说的多过吃的，这会儿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折腾这么一遭，续念其实也饿了。 她缓缓点头，应：“饿了。去吃什么？” 易思岚简短答了句：“西餐，我订好餐厅了，你安心跟着我就好。” 她“嗯”了声，静静坐着。 目的地不远，没多久车子便重新减速停下。 续念解安全带推门下去的短暂时间，易思岚已经绕到副驾驶门边。 他朝她伸手，“离得不远，但这个点路上人多。”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懒得再推脱，干脆没拿盲杖，直接把右手递了出去。 易思岚牵住她往前走，耐心提醒：“先直走。” 一两分钟后，说：“现在进电梯。” 电梯开始上升，“叮”一声后停住，他又说：“到了，出去后右拐。” 续念点点头，随他前行。 周遭并不嘈杂，没走几步，耳畔传进小提琴演奏的声音，婉转而悠扬。 随后是服务员的说话声：“易先生，给您预留的位置在那边，您跟我来。” 易思岚“嗯”一声，偏过头冲续念说：“你如果有忌口或者想吃的，就跟我说，我来点。” 她摇头，“没有忌口，你看着点吧。” 他点了下头，看服务员拉开右侧的椅子，把她带过去坐下。 随后自己绕到另一头，并没伸手接菜单，直接说：“就照以前的两人份，看着帮我们搭配吧。” 服务员应：“好的。” 人家正要转身，他想到什么，又喊了停：“等等。” 看服务员站住，收回视线问续念：“能吃冰的吗？” 续念滞了半秒，答道：“能。” 他仰头说：“加一份梨子杏仁派，和一份焦糖巧克力味的手工冰淇淋，谢谢。” 服务员又是一声“好的”，转身走开。 易思岚自顾自说：“他们家的梨子杏仁派和冰淇淋味道都不错，一会儿你尝尝，还有……” 话到这里，他掀起眼帘，视线投到续念身上。 她实在饿，正垂眼放空，指望这样时间能过得快点。 这表情落在易思岚眼里，还以为她是又在想什么深刻的问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以前常来，所以服务员知道我常点的是什么，但是——” “我是和叶杉青一起来的。” 后半句，他声调提高不少。 续念拉回思绪，抬头瞬间，脸上满是茫然。 他在解释？可是为什么要对她解释这些。她并不在意，只简单答了声：“嗯。” 第25节 正想低下头继续发呆，又听见有脚步声在朝桌边靠近。 “易先生，您订好的鲜花。” 是刚刚那个服务员的声音。 易思岚道了声谢，花接过去往桌上放，“送给你的。” “我？”续念反手指自己。 她满脸疑惑，“为什么送花给我？” 新婚夫妻，买婚戒当天，西餐厅的一顿浪漫晚餐…… 这些不过是一对恩爱夫妇的常见要素。 但放到他俩身上就多少有些诡异，由不得她不觉得奇怪。 易思岚倒是回应得平淡：“婚戒有了，一束花的氛围感也一起，为了明天演戏提前找找感觉，毕竟我没有演这种戏的经验，不想拖你后腿。” “行吧……”说得有道理，她没再深究。 坐直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扶住花束边沿，深深吸了口气。 清甜香气刹那在鼻腔充斥，她问：“是玫瑰？” 易思岚点头，“红玫瑰。” 她弯了下唇，“家里有花瓶吗？我回去把它插好。” 他答：“没有，不过简单，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买。” 续念“嗯”一声，拿出手机给那束花拍照，又将手机听筒往耳边凑，细细听着语音描述。 等她将手机收起来，食物也陆续端上桌。 易思岚面前那份牛排已经切成小块。 他端着盘子递过来，换走她面前的那份，说道：“给你切好了，吃吧。” 她道了声“谢谢”，拿起叉子往盘子里戳。 - 晚餐结束时不到九点。 从餐厅出来，易思岚先将鲜花放回了车里，随后才说：“刚刚查了一下，对面那条街就有家居用品店，我们去看花瓶。” 快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只顾着吃饭，续念自己都差点忘了花瓶的事。 这会儿听见他说才又想起来，点点头应：“好。” 周五晚间的街巷，正是来往人流量大的时候。 家居店里也一样，才刚踏进门，人们的交谈声就和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一起钻进耳朵。 一对情侣在为选哪两只情侣杯苦恼，几个小朋友盯着毛茸茸的玩偶看，时不时还模仿一下玩偶的表情，咯咯咯笑起来。 满是生活气息的场景。 于易思岚而言，更是一种陌生的场景。 他偏头左右看看，望见摆放花瓶的区域，“就在那边了，我们左转过去。” 续念点点头，被他牵着往前。 各种大小、颜色和造型的花瓶整齐排开。 他盯了几眼，根本摸不着头脑，只好偏头问：“你喜欢哪种款式的？这里有——” 他从左到右进行描述：“透明的、奶白色的、蓝色的、橙色的……” 续念笑起来，“你是准备全部介绍一遍吗？不用这么麻烦。” 她思考片刻，说道：“透明的最百搭，你帮我挑一个瓶口稍细，然后竖条纹的就行。” 易思岚点点头，往透明花瓶集中的区域扫过，拿起第二排正中的那只，“你摸摸看，这个高度应该合适。” 续念“嗯”一声，伸手将花瓶从上往下摸一遍，“挺好的。你再帮我找一个比这个矮四五厘米，然后粗一些的，可以搭配着插不同颜色的花。” “好。”易思岚回应完，继续朝货架上看。 一分钟后拿下来两只，“左边这个和刚刚那个造型差不多，右边这个是不规则的瓶口。” 续念伸手朝右边那个摸一下，做出决定：“就这个吧。” 易思岚把另一个放回去，“还需要别的吗？” 见她摇头，拿着花瓶朝收银台去。 续念早已在手机上调出付款码的页面，才听见收银员说完价格，立刻递上手机去扫。 易思岚摇摇头，伸手去接包装袋，“没想和你抢。” 她努努嘴，没出声。 右手主动来找他的手，捏住他手掌后，催促道：“快一点，不然花闷在车里，我怕会蔫了。” 易思岚答了声“好”，手掌围上来将她整只手都圈进手心。两人并肩折回车里。 好一阵，察觉车速在减缓，续念问道：“到家了对吧？” 踩下刹车的同时，易思岚回应：“对，鲜花和花瓶都在后排，我会拿的，你先进去。” 她点点头，握着盲杖下车。拉开门后，易思岚也跟上来。 进门时，魏玉霞正在窗户边熨衣服。 偏头见易思岚怀里的花，笑呵呵说道：“这么漂亮的花啊。” 续念咧开嘴笑笑。 魏玉霞接着说：“我明天去买花瓶来插。” 易思岚拎高手上的购物袋，“买好啦。” 续念也说：“我自己插就行，您忙您的。” 说着，她朝吧台边站，手掌往台面轻拍两下，“你把花和瓶子都放在这里，然后给我一把剪刀就好。” 易思岚“嗯”一声，放下两样东西，折身去拿剪刀。 不过不是一把，是两把。 蓝色的往对面放，黑色的留在自己手上。 彼时的续念已经揽着花束拆开了包装纸。 她小心翼翼将鲜花一朵朵从花泥上取出，又拿起一枝和旁边高的花瓶比对好，这才拿起剪刀下手去剪。 一枝花剪好放进花瓶，她听见安静已久的对面重新传出声音。 动静不大，但好像……也是在剪花？ 续念微微偏头听了几秒，试探着开口：“我自己来也行的，这束花的刺处理得很干净。” “我知道你自己也行。”易思岚平淡答了句。 没两秒，又补充：“我只是对没做过的事情好奇而已。” 这理由续念没法反驳，只点头“哦”了声。 五六分钟时间里，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盛放的红玫瑰一枝一枝被修剪，然后汇聚到花瓶里。 花朵热烈的颜色，和这个冷色调装修的家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却又像是点睛之笔。 第21章 晴时雨 这一晚, 细雨在窗外飘落。 淅沥响声倒是助眠，续念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着，一直到闹钟响才睁眼。 她揉揉眼睛, 翻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关掉声音, 随即起身去洗漱换衣服。 下楼时早餐已经做好摆在桌上。 魏玉霞喊她：“念念, 今天是清汤面, 你先尝尝，要是觉得缺什么调料就和我说。” 她在桌边坐下, “谢谢魏阿姨。” 捏起筷子夹了面条送到唇边, 吹几口气才喂进去, 含糊不清说：“很好吃啦, 什么都不缺。” 魏玉霞笑笑, “快吃吧。” 她吞下嘴里的面条，手往桌子右边伸, 想去拿杯子, 熟悉的位置却是空的。 正想开口发问，易思岚的声音从对面传出：“要喝水？” 续念怔住，双眼呆滞落到对面。 他起身拿了个马克杯，拎着水壶往里倒水, “我在这儿, 你这么惊讶？” 话音落, 白色马克杯放到她手边。 她抓住把手握了握，闷声道：“你明明在这儿却一直不出声……突然说话谁都会被吓到的……” “怎么就不见你说魏阿姨吓到你？”易思岚问。 魏玉霞恰好端着从消毒柜里取出的玻璃杯往回放, “我每次都会和念念打招呼，从来不会像你一样。” “我哪样了？”易思岚又问。 续念接上话：“要么闷不吭声, 要么突然在我旁边说话。” 魏玉霞点头表示赞同，“就是。” 续念又说：“你这样, 我在家里很没安全感的，万一我以为你不在的时候，你其实就在我旁边，那不就相当于我的隐私都被你看光了？” ？ 第26节 他懵了懵，“有这么夸张？我又没进你房间。” “不是进不进房间的事，”她讲得一本正经，“你换位思考一下，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双眼睛，难道没有一种被摄像头追踪的感觉吗？” 她坐直，“你再这样，我干脆给你买个铃铛之类，一动就会响的东西戴着，免去你打招呼的环节，我自己一听见就知道了。” “给我系脖子上啊？”易思岚蹙着眉，“我又不是狗……” 屋子里安静两秒，续念和魏玉霞齐声笑出来。 他最终还是低头：“行，我以后一见你就跟你打招呼，行了吧？” 续念冲他笑，“这还差不多。” 她听了下时间，说道：“爷爷差不多九点左右能到，午饭餐厅订好了，我会给你发信息的。” 易思岚没抬眼，“今天工作室没多少事，叶杉青会处理的，我在家和你一起等爷爷。” 没听见回答，他自顾自又说一句：“快吃吧，面坨了。” 为了维持他所谓的深情人设，还真是够努力的。 续念呆了半秒，点头“哦”一声。 - 早餐吃过，时间也才八点一刻。 续念原本是想拿出盲文阅读器读书打发时间，但大约是太久没见爷爷的缘故，她这会儿根本静不下心。 挣扎一番，把阅读器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我去花园里走走。” 她推开门，右手上的盲杖刚探到台阶上，身后匆匆的脚步越靠越近。 易思岚来到她身侧，缓声说了句：“我和你一起。” 续念“嗯”了声，一步步往下挪。 下了台阶，她右拐朝泳池那头慢吞吞走。 她没出声，易思岚也不说话。 好一阵，除了盲杖触地的响动，就只有两人交替的脚步声。 到八点四十，易思岚看了眼手表，这才偏过头和她说话：“我们出去迎一迎吧，爷爷说不定会早到。” 续念点着头应：“好。” 朝门那边转过身要走，察觉手上的盲杖被拦截在半空，“怎么了？” 盲杖被易思岚接到手上收起来。 他凑近到她身畔，左臂微弯，“就在家附近，而且还是你老公我也在的情况下，却让你自己杵着盲杖出现，这样合理吗？” 又是“老公”这个词，好肉麻。他是怎么淡定无比说出口的？ 续念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他拉起来，挽到他手臂上，“你别满脸紧张，自然一点行不行？” “我哪儿不自然了？”续念反问。 她撇着嘴，两条眉毛紧紧朝中间靠拢，牙关紧咬，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不自觉牢牢抓着他衣袖。 严格来说，现在从头到脚确实没一个地方是自然的。 易思岚俯下身，屈着指节往她眉心轻敲一下，“你这眉头都拧成什么样了？” 经这么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紧绷的表情。 耸着肩长长呼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我从来没撒谎骗过爷爷，紧张也在所难免嘛。” 他用右手往她手背上轻拍几下，似是安抚，“不是还有我？” 这一句的声调和平时并没多大区别。 一贯的平稳，不急不缓。 不知为何，这会儿续念听来却无端觉得可靠。 她“嗯”了声，迈步和他一起往前。 两人刚出小区门，一辆白色保时捷减速在围栏边停下。 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排开了门。 下来的人身材中等，神色冷肃。 穿一件蓝色衬衫，套咖色针织马甲，头戴一顶和马甲同色系的礼帽，耳朵上方的位置，看得出斑白发丝。 他接过男人递上来的黑色公文包，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再来接我。” 续念听见熟悉的声音，脚步往前挪，喊了声：“爷爷？” 续柏忠循声看过来，一瞬笑得和蔼起来，“念念，是爷爷。” 他迎面过来，易思岚也牵着续念往前走。 拉着续念的手送到爷爷手上，易思岚微笑着点了下头，喊道：“爷爷您好，我是易思岚。” 续柏忠“嗯”一声。 他侧过身接着说：“咱们先进去吧。”说罢，提脚往前带路。 续念两条胳膊紧紧缠在续柏忠左臂上，软绵绵张口问：“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续柏忠应：“挺好的。” 他低头朝续念的脚看，“倒是你，脚好了吗？” “您怎么知道？”续念怔了怔。 “问小孙了，”续柏忠严肃起来，“结婚的事不和爷爷说，受伤的事也不和爷爷说。爷爷对你来说，现在是个外人吗？” 续念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她也一脸凝重，“爷爷是我身边最最重要的人。” 她握了握拳，垂下眼，“结婚的事，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跟您说……” 现在不管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婚的事实。 续柏忠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把续念送出国，或者把她带在身边。 他叹息一声，“好了好了，爷爷也很久没见你了，别搞得那么沉重。” 续念努力弯了弯唇，“嗯，我很想您。” 谈话间，三人进了家门。 易思岚将人领到客厅坐下，端过来一杯热茶，“爷爷喝茶。” 续柏忠掀着眼帘从上到下打量他，沉沉的眸色满是压迫感。 他没出声，双手交叠垂在身前，展览一般静静站着。 续念看不见，但过于安静，她多少还是察觉氛围不对。 她笑笑，左手往续柏忠面前伸，“爷爷，您看我的婚戒好看吗？” 续柏忠暂时收回视线，低头看两眼后，配合地回应：“好看，我们念念人漂亮，手也漂亮，戴什么不好看？” 续念补充一句：“是他挑的。” 闻言，续柏忠又朝易思岚看过去，终于松口：“先坐吧。” 易思岚“嗯”了声，在两人对面坐下，“爷爷，这次多住几天吧。” 续柏忠没接这话，冷声问：“我听说，你接手了你爸爸手下的一家分公司，自己还在做工作室，是吗？” 见家长，被询问这些再正常不过。 他早有心理准备，答得算是流畅：“嗯，那家分公司是做医疗器械的，现在大多时间是经理在管理，我的精力基本花在调香工作室。” 对方是长辈，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先表态，于是思考两秒，主动说道：“爷爷，您放心，念念在我这里，不会受委屈。” 续柏忠听完神色的确缓和了些，“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拐弯抹角。我今天会来，就是想让你们易家明白，念念身后不是那个无情的父亲，而是我。 结婚之前我不知道这些事，但现在既然知道你们两个人只是被双方利益捆绑，我就不会撒手不管。不说念念受委屈，就算她只是单纯想了结这桩婚姻，离开这个家，我都能给她兜底。” 易思岚点点头，“我明白。爷爷，我也希望您能听一下我的想法。” 续柏忠应：“你说。” 他接着说道：“我和念念，先前确实只是两个陌生人，相互毫无交集、毫无了解，是因为两家的生意才不得已走进婚姻。 但现在，我们既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有着夫妻关系，我就一定会尽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照顾她、保护她。另外，像您说的——” 他朝续念看一眼。 那张素净的脸上并没什么多余表情，但大约是待在爷爷身边的缘故，眉眼间的神情和平日总是防备的模样丝毫不同，此刻只见满目温和。 易思岚的说话声也跟着缓下来，接上没说完的那句：“如果将来有一天她想离开这个家，想解除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我会尊重她的意愿。” 结婚这么久，两人从没就这桩婚姻正面讨论过什么。 这会儿他忽然这么说，还说得这么诚恳，续念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配合她演戏提前想好的，还是真的有感而发。 来不及顾这么多，她也笑着附和：“爷爷，我在这里没受过委屈，您真的可以放心。” 续柏忠从鼻间呼出一口气，“你陪爷爷到外面走走。” “嗯”一声后，续念跟着他起身。 易思岚也站起来，识趣地自动靠边站，“我有通电话要回，你们先聊。” 他转身上了楼。 续念挽着续柏忠推门朝花园里走。 续柏忠手上仍然拎着那个黑色公文包，这会儿只剩爷孙俩，他才将包往续念面前递，“里头的东西都是爷爷给你准备的。” 续念诧异地问：“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缺。” 续柏忠拉住她手，将包带塞到她掌心，“你这孩子，从小就爱嘴硬。这么些年只字不提，我一直以为你早就不在意茶园的事情了，这次居然为了茶园答应这么一桩婚事。说到底，还是爷爷没为你计划周全。” “不是的……”续念微笑着，“爷爷，我长大了，总要自己承担一些责任。茶园的事，就是我的责任。而承担责任，就总要有付出，这桩婚姻就是我的付出。” “爷爷，我没有怨言的，您就更不应该自责。从小到大，您对我已经足够好了，这些好我都记在心里。” 第27节 续柏忠拍拍她手背，声音忽然有些发颤：“嗯，念念长大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东西你还是留着，不管你缺不缺，这本来就是爷爷为你准备的。两张银行卡，一共三千五百万，密码都是你生日。还有三个房本，钥匙也在里头。本来是想你开开心心和心爱的人结婚的时候再给你，现在也无妨，你拿在手里，就是你的底气。” 续念缓缓点点头，“爷爷，我还是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傻孩子，你吃了太多苦了。”他摸了摸续念的脑袋，动作和小时候一样，眼前的人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续柏忠调整好情绪，笑着说：“好了，不煽情了，爷爷来看看你，放心不少。” “我这就走了，你叫易思岚下来一趟。”他说。 “这么快就走？”续念扯着他衣袖不松手。 他回：“爷爷还有事要处理。你叫他下来，我还有几句话说。” 续念迟疑片刻，给易思岚打了电话。 他很快推门出来。 续柏忠开门见山，“和你有关的事，我都找人打听过。你以前什么样我管不着，但今后，只要念念和你的夫妻关系存在一天，我就会盯一天。别把你身边那些女人带到念念面前，别让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烦到念念。” 易思岚面露尴尬，点头应：“我明白，保证不会。” 和续柏忠告别，听着车声渐远，续念一瞬陷入低落。 她依依不舍转身往回走，垂下的眼有些酸胀。 易思岚看出她不对劲，试图缓和气氛，“爷爷真有气势，他的眼神吓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听他这么说，续念思绪被拉回。 她抬眼，道了声：“抱歉，他只是担心我。” “你抱歉什么，我都理解，”他舒一口气，“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帮上你。” 他想到续柏忠最后那番话，偏头去看续念的表情，“爷爷说和我有关的事他都打听过，所以……其实你也一直知道那些事，对吧？” 续念没出声，算是默认。 也是，他自己在外什么名声，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先前她一直对他敬而远之，肯定也是因为那些。 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就得摘了这个果。他扯了扯唇，“续念，那些事，我想解释一下……” 了解太多和对方有关的事，就真的要变成朋友了。 续念并不想。她只想遵从之前的原则，和平相处即可。 “你不用和我解释你的私事，”她微弯了下唇，满脸淡然，“我不会用什么夫妻的名义干涉你的，你放心。” 第22章 晴时雨 天气极好, 澄透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 阳光从层叠树影中穿过，金色光晕在续念侧脸上散开。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画面，她却说着这么冰冷的话。 易思岚怔然, 一时只觉面前的人陌生。 他们这几天相处得不是还不错吗？ 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昨天还手牵手去买婚戒、买花瓶插花。就在半小时前, 她都还挽着他的手臂, 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和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算只是演戏, 那她未免出戏也太快了点吧？ 怎么就能瞬间变得这么冷漠？ “不是, 我不是在意你会不会干涉我。”易思岚往她身前挪了两步。 抱有一丝侥幸, 或许她是误解了他要解释的理由也不一定。 续念脸上本来还有礼貌的浅淡笑意, 这下完全收敛, “不论是什么原因，你都不需要向我解释你的私事。” 她仰起头, 那双明澈的眼睛, 这会儿又变得幽深不可捉摸。 组织好语言后，继续说道：“也是你刚刚的话点醒我，我们这段时间都没就我们的婚姻关系好好聊过一下。我想问，你刚刚说, 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这个家, 想解除这段婚姻关系, 你会尊重我的想法，这话是真心的, 还是说给爷爷听的？” 易思岚点头，“当然是真心的。” 续念也缓缓点头, “好，我信你。你也放心, 我知道我们两家现在利益牵扯紧密，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公司、盯着我们，所以我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说要走，影响到双方的生意。但是——” 她语调高了些，也愈加坚定，“你也尽可以放心，你的私生活怎样，我不在意，更不会干涉。也希望你同样如此。” 对面的人这下彻底沉默。 所以促使她继续留下的，只是两家的利益？ 虽说一开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们俩才会被凑到一起，可这会儿听她这么说，易思岚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待在这里，真的就这么不开心吗？ 他杵着腰，脸色实在不好看，“好，我明白了，你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就算了，当我多此一举。” 续念看不见他表情，还在自顾自往下说，“对了，房租的事情你别开玩笑，好好报个价给我，我会按时支付的。” 听见“房租”俩字，易思岚压住的火气彻底掩盖不住，“房租，又是房租？” 他冷声喊她名字：“续念，你人还没走，就这么急着我和划清界限了吗？” “不是啊……”续念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我只是觉得，这是基本的礼貌。” 易思岚哼笑了声，“礼貌？你考虑过我的想法吗？你手上还戴着我们的婚戒，半小时前还挽着我的胳膊，默认我们的夫妻关系。这会儿却说，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付房租是出于礼貌？” “我……” 续念张口，被他以更具压迫感的声调打断，“如果你是住在那天送你回家那个男孩家里，你会给他交房租吗？” 续念不解：“关他什么事？” “你回答我。”易思岚不肯罢休。 续念没搞懂他为什么忽然生气，还揪着房租的事不放，甩手就要往回走，“我懒得和你说。” 易思岚横跨一步，拦住她去路，“话没说完就走，这就是你的礼貌？” “那你要怎么样？”她站住，仰起头朝他的方向迎。 耳畔没了说话声，只有他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砸进耳畔。 续念深吸一口气，用力去扯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 戒圈是恰好的大小，这会儿天气暖箍得就紧了些，她用力去拔才终于松动。戒指取下来的时候，莹白手指被缠得泛出红晕。 她捏着戒指往易思岚面前递，“还给你。” 易思岚不伸手接，视线定格在戒指上，“戒指还给我，我们就不是夫妻关系了？你怎么这么幼稚。” 续念：“？” 明明是他先莫名奇妙发脾气的，现在还反过来说她幼稚。 她不想再多说，摸索着拉过他手，把那枚戒指往他掌心一砸，“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气势汹汹转过身要回家，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和爷爷一起出来的，根本没拿盲杖。 现在的位置在刚进小区大门的窄路上。 按记忆来说，她应该继续直走，踏上一段上坡路，再右拐就能到家。 先前走的几次并没遇上过什么障碍物，这会儿应该也没事。 暗暗想一阵，续念硬着头皮提脚往前。 再是走过的路，没有盲杖做保障，加上心里泛滥的恐惧感，她还是走得吃力。 深一脚浅一脚没走几步，整个人已经朝道路左侧偏移。 易思岚站在这头凝眸望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再有天大的火气，也还是没战胜他想追上去的脚步。 他呼了口气，将手心里的戒指往口袋里塞，随即跑上前。 续念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不想被他追上，脚步就越发快起来，也偏离正常道路越来越远。 眼看快撞上前面的一棵大树，易思岚横到她身前挡住。 “砰”一下，她撞进他怀里，额头又砸到他胸口。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不出声，努着嘴要换个方向走。 易思岚伸手拉住她手，引着她去摸那棵树，“前面是树，再和我赌气，也没必要用脑袋撞树吧？” 她别开脸，仍是不回话，右手挣扎几下，从他手中抽回来。 易思岚撇着嘴摇摇头，也不再说话。 故技重施，俯身手臂朝人家大腿上一揽，将人扛起来往回走。 任凭续念再怎么握着拳头砸他，喊着要下来，他都无动于衷、充耳不闻。 迈着大步一路走到家门口，解锁开了门，才终于将人放下来，“进去吧。” 续念一张脸憋得涨红，头也没回就朝里走。 没几步，身后的门“哐”一声被合上。 但也只是关门的声音，好像并没跟进来的脚步声。 她慢了慢，微微侧过脸竖着耳朵去听。 确实没有脚步声。 易思岚走了？就因为拌几句嘴，连家门也不进了？ 幼稚……相当幼稚…… 她气哼哼握了握拳，伸手按了电梯上楼。 - 第28节 续柏忠久违回到续家。 上午十点多，家里只有保姆杨春萍一个人在。 他进门在客厅坐下，接过杨春萍递来的热茶，道了谢后问：“他们人都去哪儿了？” 杨春萍回应道：“续总和禹丞一大早就去公司了，太太说是去美容院，敏丞不知道，这两天都没回来。” 续柏忠点点头，“行，你去忙吧。” 看杨春萍转身进了厨房，他拿出手机拨了续恒的电话。 那头喊道：“爸，您有什么事，我这边在忙，如果不急，我一会儿给您回电话。” 续柏忠说道：“我在家，叫上你儿子女儿，还有你老婆，回家一趟。” “我这边走不开啊，您……” 续恒说到一半，被续柏忠打断：“一个小时，快点。” 他将电话挂断，端起茶杯喝下两口水，起身上楼。 续念的房间在二楼，这会儿门敞开着，里头早就面目全非。 原先干净齐整的一间卧室，现在靠墙的位置摆着几个白色的柜子，一侧的柜子上是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和香水，另一侧是项链、手链之类的饰品，正中还有梳妆台。 什么是人走茶凉，这就是最好印证。 续柏忠望着眼前场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半小时过去，一层的大门被推开，续念继母高靓宏洪亮的说话声随之传入：“萍姐，给我来杯水，今天外面太热了。” 杨春萍小跑着从厨房出来，递上水杯，低声说了句：“先生回来了。” 高靓宏瞳色一闪，笑容收起来，将手上的购物袋往前递：“我知道了，你把这些东西拿到我房间去。” 说完，她偏头朝里看，环视一圈不见人影，正要上楼。 续柏忠扶着楼梯把手一步步迎面下来。 她扯了下嘴角，喊道：“爸，您刚到吗，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我回自己家，用得着跟你说？”续柏忠低声说。 走下台阶，眸色更冷了些，问：“念念的房间，是你改成那样的？” “我……”高靓宏双唇微张。 续柏忠声调愈沉，“谁同意的？” 高靓宏也不再陪笑，直言道：“您儿子同意了，您要是不满意，找他说吧。” 两人对话到这里，门再次打开。 续恒和续禹丞父子俩先后进来。 续恒：“爸，您怎么忽然回来？” 续禹丞：“爷爷。” “续敏丞呢？”续柏忠问。 这头夫妻俩对视一眼，高靓宏回应道：“和朋友出去了，不在靖水。” “给她打电话，开扩音。”续柏忠说。 电话摆到桌上，“嘟嘟嘟”几声后，传出续敏丞的声音：“妈，我正和朋友拍照呢，晚点回给你。” 续恒吼了声：“就知道玩，爷爷有话要说，安静听着！”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续敏丞周遭的嘈杂消失，她才再次说话：“爷爷，我听着了。” 人聚齐，续柏忠在沙发上坐下，脸色铁青，声调更是冷厉，“这个家已经不把我放我在眼里了是吗？念念的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决定，也没人告诉我。” 续恒讪讪地笑，“爸，这事定得仓促，只是没来得及告诉您，怎么可能会不把您放在眼里？” “那我问你，”续柏忠只狗狗过朝他盯过去，“念念结婚，你这个做父亲了，给了她些什么？” 他朝高靓宏瞥，满眼鄙夷，“你对续弦的妻子那么大方，要什么给什么，不会对自己亲生女儿反而刻薄吧？” 高靓宏自己先心虚，“怎么会呢，条件都是念念自己提的，两千万，不算少了。” “两千万……” 三个字，续柏忠每说一个，就用握紧的拳头我那个玻璃桌面上砸一下。 桌上水杯震得撒出一滩水，映出对面并排站着的三人。 续柏忠咬了咬牙，“当我是傻子呢，那两千万全部注进茶园了。” 他忍不住吼道：“把她眼睛变成那样，又迫不及待赶她出家门，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连连呼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喊了声：“续恒。” 续恒点头，“爸，您说。” 续柏忠张口：“就两条，第一，海源的股份，你要给续禹丞和续敏丞多少，续念就必须有多少，分红一分不能少，按时往她卡里打；第二，续念的房间，给我原封不动改回来，否则我把你们都扫地出门。” 他拿起桌上手机，问：“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续敏丞先回话：“我听清了，我没有异议，爷爷。” 对面三人却不出声，面面相觑片刻，续恒才开口：“爸，念念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这样不是相当于把咱们自己家的股份握到别人手上了？” 高靓宏也附和：“就是啊爸，我们定期给念念钱也是一样的，股份就……” 续柏忠起身，冷眼扫过去，“是觉得我在公司不管事了，说话没用是吗？那我不介意下次股东大会的时候出面，先把你们的好儿子弄出公司。” 续禹丞倒是懂得审时度势，立刻挽住续柏忠的手臂，讨好地笑，“爷爷，您别动那么大气，念念是我亲妹妹，股份分给她是应该的，我们会立刻去办的。” 续柏忠手一甩，径直朝门边走，“一周，把两件事做完。” 第23章 晴时雨 夜风微凉, 草丛里偶有几声蝉鸣。 续念站在三楼露台边，双手往围栏边搭，试图去听楼下的动静。 从吃过晚饭后, 她就一直待在露台上读书。 期间大门开合两三次, 都是魏玉霞进出扔垃圾、收拾花园。 从上午到现在快十一点钟, 一直不再有易思岚的踪影。 明天一早就是约定好要去一盏春茶园的时间了, 他难道是因为白天的事，生气不带她一起去了？ 续念眉心一蹙, 犹豫着从软椅上摸过手机, 指尖触过屏幕, 点开了易思岚的微信对话框想给他发语音。 登陆火星：[你还在忙吗, 怎么……] 话说到一半, 她又按下取消。 突然发脾气的人是他，他这会儿倒是摆上谱了。反正就算没有他, 她自己找辆车一样能去茶园。 有什么了不起？ 这么一想, 续念努努嘴，折回房间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转身进了浴室。 见山工作室这头，其余人都走得差不多。 叶杉青甩着车钥匙从办公室出来, 见易思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横到门边敲了下门, “还不走？就因为我说你回家回得越来越早？” 易思岚盯着电脑，屏幕光线映进双眼, 反射出森冷眸光，淡声回他一句：“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叶杉青“嘁”了声, “走吧，明天一早还要去茶园呢, 胡越在安盛那边走不开，没人给你开车，你要疲劳驾驶啊？” 他没接话，视线往右偏，落到手机上。 一整天过去，亮屏许多次，收到过无数条信息，但没有一条是续念。 现在也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 她就不能主动和他说句话吗？ 不说话也行，拍一拍还不简单吗？ 情绪涌上来，他呼吸声不由变沉。最终还是抓过手机，点开续念的对话框。 难道她把他拉黑了？或者删除了？ 也不是没可能，像是她那个脾气会干的事。 易思岚朝屏幕上盯了两眼，问叶杉青：“我要怎么知道，一个微信好友有没有删除我，或拉黑我？” 最近总是听他问些这种无厘头的问题，叶杉青已经见怪不怪，“直接发条信息不就知道了。” “你不是废话？”易思岚瞪他。 能直接发信息试探，还需要问？ 叶杉青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哦，被老婆拉黑啦？我说怎么大半夜不回家，你看吧——” 他倾身往前凑，“这时候就体现出单身的好了，根本不用担心被人赶出家门回不去。” 易思岚不理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输入一行字：怎么知道微信有没有被拉黑。 跳出来的文字密密麻麻，他快速扫一眼，提取到可用内容。 随后又低头去看手机，从续念对话框的位置点开转账页面，显示眼前的是：转账给登陆火星（*念） 没被拉黑，他松一口气，面色柔缓下来。 他关了电脑，抓起外套起身。 叶杉青也跟上，“你俩吵架了？” 那哪算是吵架，续念根本就不回他话。 这么一想，他更生气了。搞了半天就他自己在生闷气？ 不对。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第29节 细想想，续念哪句话没说对呢，他们俩就只是一段塑料婚姻，互不干涉才是最正常的状态。 对，互不干涉。 易思岚暗自点头，重新冷静下来，冲叶杉青说：“明天一早八点半公司会和。” - 清晨七点钟，电梯门打开，续念先将手上的盲杖伸出挡在门侧，接着逐一拎出一个黑色的行李袋和一个米白色的行李箱。 魏玉霞见她，快步迎过来接她手上的东西，“去几天？” 续念应：“三天。” 魏玉霞有些惊讶，“三天怎么要带这么多东西？” “我自己的东西没多少，大部分都是给茶园那附近孩子们的小礼物，”她弯了弯唇，笑意恬淡，“很久没见她们了，给她们带点小礼物她们应该很开心。” 魏玉霞了然地点头，“早餐在桌上了，你先吃，东西我直接给你拿车上去。” “我自己……” 她刚说出三个字，易思岚从楼上下来，“把我的也一起放上去吧，放后座就行，反正就我俩坐车。” 魏玉霞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袋和电脑包，“好，你们快吃东西。” 两人对话结束，魏玉霞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续念却没挪动，静静垂着眼站在原地。 易思岚倒是自然，在餐桌边坐下，捏着勺子把粥往嘴里送。 又拿过一个水煮蛋往桌上磕几下，边剥边说：“茶园可不近，打算饿着肚子去？” “没这个打算。”续念沉声应一句。 折身绕到餐桌另一侧坐下，伸手摸到小碗，扶住边沿低头嗅了嗅，确认面前的食物是什么，用勺子舀起往唇边送。 她眼也不抬，仍是满脸倔强的模样。 易思岚望了两秒，将手上那个剥好的水煮蛋放进小碟子里，往她手边推，“鸡蛋剥好了，在你左手边。” 她没回话，左手探出去。 触到小碟子后，没做思考便往回推，“我自己会剥。” 易思岚：“……” 他抿抿唇，也不再说话。 十分钟出头，两人各自吃完早餐上了车。 续念绑好安全带，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摸出耳机要戴上。 易思岚自言自语似的冒出一句：“先去见山和叶杉青会和，他有别的事要处理，后天会提前回来，所以他开自己的车。” 续念听完，耳机塞上，按下音乐播放，一路偏头朝窗外的方向。 车速不快，易思岚时不时会扭头看她一眼，时不时又趁着看右侧倒车镜的时候瞄她。 她睁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但看得出情绪不高。 好几次，他酝酿着想开口道歉，又没法确定她耳机里到底有没有播放音乐，能不能听见他说话，最终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到达见山时，叶杉青拎着电脑包从工作室出来。 他依旧穿着休闲，薄款风衣加一件基础款的棉t。嫌弃地看一眼浑身板正的易思岚，俯身去敲续念的车窗，递进来一瓶果汁，“续念，柠檬汁。” 续念接过道了谢，问：“叶先生，你的车子里还载着别人吗？” 叶杉青摇头：“没有啊。” 她回：“那我坐你的车。” 不容分说，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落地站稳后问：“叶先生，你的车在哪？” 叶杉青扬了下眉，诧异地偏头朝右看。 眼下状况显然也在易思岚意料之外，他杵着腰重重呼了口气。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好拧着眉点了点头。 叶杉青这才笑着回答：“就在你右手边。” 说着，他拿钥匙按了下开锁，声音传出，续念也更好地辨别方位，转过身伸手摸索着上了那辆车。 “你俩什么情况？”叶杉青低声问。 易思岚朝她看了几眼，没作答，只应了句：“开慢点，走吧。” 叶杉青点了点头，上车出发。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续念仍是偏头倚在靠背上，一言未发。 气氛沉闷，叶杉青伸手调了轻音乐播放，随后缓声问：“续念，你们俩吵架了？” 她答得平静：“没有。” 叶杉青紧抿着唇“嗯”一声，得出另一个结论：“那就是他惹你生气了。他这个人就这样，不太会说话，偌大个工作室，就没有一个没受过他冷脸的人。” “你别和他计较。” “我才没计较。”续念撇着嘴。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拿起手上的柠檬汁猛喝两口，又深呼吸几下，才终于觉得舒服不少。 她偏头坐着，一路没再说话。 一直到听见导航说前方接近下一个服务区，才坐直说：“叶先生，我想去一下卫生间。” 叶杉青立刻打开转向灯准备变道：“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服务区。” 驶进服务区，叶杉青边停车，边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卫生间在……” 说到一半，他又改口：“这么着吧，我把你送到门边。” 续念点头：“行，谢谢你。” “客气什么。”叶杉青拉起手刹。 绕到副驾这侧时，续念已经推门下来站稳。 他右手抬起，想伸过去拉她，又觉得这样的动作不妥，最终右手握拳，将右臂送到她身前，“你搭着我手臂走吧。” 续念“嗯”了声，左手探出去，扶住他手臂慢慢朝前挪。 “有台阶。”叶杉青提醒。 她仍是一声“嗯”，走完台阶，又听见他说：“到门口了，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续念道：“谢谢。”自己摸索着进了卫生间。 叶杉青在门侧背过身，抬眼时，易思岚正好下车迎过来。 “你怎么惹人家生气了？人家连你车都不坐了。”叶杉青问。 易思岚眉心拧了拧，鼻间呼吸沉重，“我说不清。” 他撇着嘴沉默几秒，将手上车钥匙往前递，“换换。” “换……”叶杉青低头朝车钥匙看，反应过来之后，用自己的车钥匙和他做交换。 他把钥匙捏在掌心，“行，那你在这儿等她吧，我先上车了。” “等会儿。”易思岚喊了声。 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板正的西装，他将外套脱了下来，也朝叶杉青面前递，“衣服也换换。” 叶杉青有些懵。 乔装也不是这么个乔装法吧？况且人家续念根本看不见，这是掩耳盗铃呢？ 易思岚倒好，看他没动静，干脆迫不及待自己上手去扒他身上的风衣。 叶杉青被他扯着原地转了个圈，念叨道：“不是哥，换车我能理解，换衣服有必要吗？” 易思岚将自己的西装朝他怀里扔，又将手上的风衣展开往自己身上穿，“怎么没必要？她刚刚不是搭你手臂过来的嘛，西装和风衣的手感不同，她会感觉不出来？而且你身上的香水味和我身上洗衣液的味道也不一样。” 叶杉青：“……” 他抿着唇，皮笑肉不笑点头，“我是你们夫妻间的工具人，就欺负我单身呗。” “少废话，”易思岚朝卫生间那头看一眼，催促，“你快走。” 叶杉青睨他一眼，摇着头走下台阶。 没多会儿，身后传来盲杖触地的闷响。 紧接着是续念的说话声：“叶先生？” 怕张口露馅，续念又不肯跟他上车，他只“嗯”了声，且是尽量提高音调，模仿叶杉青平时的语气。 没等她继续说话，他先将人家手拉过来往自己手臂上搭。 原路返回没花几分钟时间，续念坐回副驾系好安全带，微微偏过头，浅淡笑着，“可以走了叶先生。” 易思岚没出声，默默发动车子驶出服务区。 续念双手搭在大腿上，搅动片刻，还是张口：“叶先生，你们昨晚是一直在加班吗？” 她想确认，易思岚到底是因为白天吵的一架一直没回家，还是只是去做别的事了。 车速不断提升，易思岚掀着眼帘朝路边的指示牌扫一眼，下一个服务区相距甚远，这会儿要停车是不可能的。 他咳一声，终于开口，反问她：“你这么问，是关心我的工作，还是觉得我出去花天酒地了？” 自己问完，他又笑了声，“不对，你并不在乎我的私生活。” 听见身侧是他的声音，续念愣愣坐在原处。 身子僵直片刻，脸上的讶异才勉强散开，回应道：“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因为工作或者娱乐那么晚回家，还是因为……” 她顿了顿，还是决定如实说：“因为昨天白天的事。” 易思岚有些不解，“这两者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有，”续念接着说，“毕竟我是住在你家里，如果是因为昨天白天的事让你没法正常回家，那当然是和我有关的，我就有义务解决。反之，我就没必要多管闲事。” 她为什么能永远保持这么冷静的姿态？ 越是这样，易思岚才越是觉得自己的气愤似乎一文不值。 第30节 他长长呼了两口气，踩下刹车将车速放缓。 “续念。”他喊。 续念“嗯”一声。 他缓声说：“我说过的，这也是你的家。我不想你再说‘你只是住在我家’诸如此类的话。” 第24章 晴时雨 这番话听起来过于诚恳。 况且此时此刻车厢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就算需要维持什么人设，也没必要在这种没有观众的时候还继续装下去。 这么一来，续念一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易思岚。” 好一会儿, 她终于抬起眼张口, 笔直的身子朝他这侧转了转。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她声线一直偏冷, 这会儿一脸的严肃, 就更让这一声听来颇有几分压迫感。 易思岚噤声，安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她揪了揪衣摆, “那我能不能知道, 你为什么生气？” 她声调稍稍提高了些, 补充道：“如果是我的问题, 我可以道歉。可我后来回想过我们昨天的对话, 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续念。”易思岚又喊一声。 她仍是“嗯”地回应。 他说道：“我先跟你道歉，我昨天不该对你发脾气, 意见不同很正常, 我应该向你表达想法，而不是责备你。这么一看——” 话到这里，他轻声笑了笑，有些无奈, “我突然有点尴尬, 我比你大那么多, 结果情绪上来了，处理事情的方式却没有你成熟。” “对不起, ”他语速极慢，一字一字抛出来, “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续念点了点头, “我没生气了。” 她忍不住又问一遍：“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易思岚沉默了。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涌上的情绪消退后，他也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俩，一开始只是因为利益，不得已被捆绑到了一张结婚证上。 他那时分明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不相互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在双方家庭合作未正常达成之前，在人前维持好所谓的婚姻关系即可。 后来他开始注意她，也只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年纪小又是盲人，生活不方便，有了想关照她的想法。 现在呢？ 是因为自己真心想照顾她，她却只想和他划清界限，从而觉得自己的付出落空？ 可又好像不止是这样。 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 从后视镜瞄她一眼，易思岚才勉强组织好语言：“我生气，一来是，你拒绝听我的解释。但后来一想，我想说，你同样有资格选择不想听，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目的没达成，就因此对你发难。 二来，我觉得交房租这种事，只应该发生在房东和房客之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所以……” “可是……”续念打断他。 他“嗯”了声，暂时吞下自己想说的话，“你先说。” 她回应道：“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带我去医院、帮我恢复电脑里的资料、给我找了台新的电脑，还答应跟我来茶园，我觉得欠你很多，我不喜欢这样。” 易思岚问：“交房租是你还我人情的方式？” 她嘟囔：“算是吧……” “那好像还不清。”易思岚撇了下嘴。 续念追问：“那你说，怎么样才算还清？”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敲两下，唇边漫出悠长一声“嗯……”，前后一两分钟，结束故作深沉的思考，才回话：“要公平才算还清啊，那你也应该带我去医院，给我修电脑，跟我去见山。” 还以为他真的能说出什么符合逻辑的结论，这么半天就等来这么一番弯弯绕绕的话。 这和他用一千万房租搪塞她有什么区别？ 续念眉心拧了拧，“你刚刚还说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没有我成熟，怎么现在还是不正经回答问题？” 他倒是满口严肃，“我正经了呀。” “诅咒自己去医院和电脑坏掉，这是哪门子正经？”续念反问。 他笑了声，“我只是不想气氛这么凝重。” “续念，”他敛起笑意，眸色柔和，“我刚刚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心话，你只要还愿意继续留下，那这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夫妻。我对爷爷承诺过的，我会尽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你、照顾你，所以你不必心有负担，更不需要每一件事都盘算要怎么回报我。另外——” 没等她回话，他先补充：“像你说的，我们只是一段利益牵扯下结成的婚姻关系，所以互不干涉很正常，这一点你也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续念也不想再继续揪着鸡毛蒜皮的事不放，那样只会让这段关系越来越复杂，也让他们都更累。 她缓缓点了点头，终于松口：“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房租的事。” 易思岚心满意足地点头。 正想继续说话，已经靠到椅背上的续念“噌”一下坐直起来，整张脸满布着紧张，“你不会因为我们闹了矛盾，就在心里给一盏春减分吧？” “现在才想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他憋着笑意问。 续念眉毛一耷，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也只是普通人嘛，和你一样，情绪上来了，没想到这个，否则我肯定对你百依百顺。” 易思岚顿了半秒，朗声笑起来，“你的脑袋瓜里除了一盏春还有什么？” 她答得老实，“有很多啊，但是目前这个阶段，一盏春是所有事里最重要的。” 他顺势问：“那你说的百依百顺是真的？” 她立刻点头：“当然是！” 话脱口而出，她又迟疑，“但我只是说工作方面的，不是……那些……” 果然，人说话还是得过脑子。什么就百依百顺，万一他提不合理的要求怎么办？ 她脸颊一点点晕出红，耳根也随之被热意包裹。 这画面落到易思岚眼中，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愈发大了些。 开口说话时，语气倒是一点没露馅，仍是一派正经，故意反问：“那些是哪些？” 他张大嘴巴“哦”一声，“也对，我们都结婚这么久了，有些事确实还是应该提上日程。” 续念闭了下眼，想穿越回两分钟前，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低声问：“什么……什么事？” 两人间不远的距离，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填满。 车厢内明明开着空调，这会儿却还是让人觉得闷热无比，续念能清晰听见自己心口加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她像是在等待宣判，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片刻，易思岚说道：“比如说，发个朋友圈官宣一下。” 续念：“？” 她确认自己没听错，但没第一时间接话，以为他还有没说完的。 等了一阵，耳边却再度变得安静，她这才问：“就这个？” 易思岚应：“嗯，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我什么都没以为，”她哪还敢再说别的，只好就这个话题继续，“不过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你要是发朋友圈的话，不会因此挡你的桃花吗？” “我……” 易思岚噎住。 所以她就是笃定，他身边、朋友圈里都是所谓的“桃花”。 反正她不愿意听他解释，他干脆也破罐破摔，“我正好懒得应付，发个朋友圈就能解决，不是更好？” 用已婚的名义摆脱掉一些疲于处理的纠缠，挺合理。 续念暗自在想。 他追问：“怎么，你不敢发，怕你的小男朋友看见？” “我都说过了，他不是我男朋友，”续念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发不发有什么区别，身边的人有几个不知道我们结婚的？” 说着，她已经拿出手机调了自拍模式，侧着身努力把自己和他一并圈入画面，“我看不见，拍得不好可别怪我。” 易思岚终于掩不住笑意，打断她，“行啦，逗你的。你放心好了，工作上的事，我比任何人都严谨，我既不会因为你是我老婆就给一盏春放水，也不会因为我们闹点小矛盾就给一盏春扣分。” “我老婆……” 明明他说了长长一句话，最后落进续念耳朵里，却只有这三个字最响亮。 她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怎么如此自然说出来的。 算了，纠结这个做什么，只要对一盏春没有影响她就满意。 她将手机收回来，点头应：“知道了。” 易思岚接着说：“还有，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茶园里你种的花，刚才连我的车都不坐，想说话不算话啊？” “我哪有。” 她瘪了瘪嘴，“刚刚气氛不好，坐在一起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 他问：“现在不尴尬了？” “现在尴尬有什么用，我也不能跳车，”她应，“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去，茶园里的花肯定开得很好，算你有眼福。” 易思岚掀着眼帘从后视镜扫过。 第31节 汽车驶入隧道，斑驳光线从续念脸上滑过，白皙脸颊被铺上一层暖色。 那张精巧的面庞，这会儿重归平静，像澄澈湖面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实在引人瞩目。 他点头，弯了下唇，“嗯，我有眼福。” 这么摊开了、摆明了沟通一番，心里积压的想法倒是得到纾解。 续念顿觉轻松不少。 她十指交握，往上抻着伸了个懒腰，说道：“放点音乐吧，路这么长，好无聊啊。” 易思岚点头应：“好，有想听的吗？” 她耸了下肩，“什么都行。” 易思岚打开了电台，“电台吧，听到什么算什么。” 续念没再出声，拧开水瓶仰头吞下两口果汁。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两人并排坐着，安静听完电台里的情歌。 第25章 晴时雨 一盏春茶园在桃苓山, 靖水和临省交界处。 那里海拔比城区高出许多，越是靠近，气温也越来越低。 又穿过一个隧道, 正前方连绵起伏的高山被白色浓雾环绕, 一派森冷的景象。 易思岚正抬眼看, 续念在这时打了个喷嚏。 靖水市区这几天天气不错, 下楼她便只穿了件短袖和半裙，带的外套塞在了行李箱里, 本来想着到了之后如果冷再穿。 太久没来, 到底还是低估了温差, 加上车内空调开得低, 她这会儿确实觉得有点冷。 她两只手掌往手臂上轻轻搓了几下, 试图以此取暖。 耳畔传来易思岚的说话声：“空调温度我调高了，座椅加热也打开了, 一会儿到服务区我再把外套脱给你。” 她抿唇笑了笑, “不用去服务区了，有空调就行。” 易思岚沉默两秒，点头应：“也行，那要下车的时候再给你拿外套。” 她“嗯”了声, 往车窗外偏头。 手机上说,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 已经在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 那现在的位置应该能远远看见桃苓山的山顶了，从前那里总能看见彩虹。 她转回来, 问道：“外面在下雨吗？” 易思岚答道：“现在没下，路面湿着, 应该刚停不久。” 她又问：“那有太阳吗？” 天空是绵延的浓云，灰蒙蒙的, 根本透不出一丝阳光。 易思岚回应道：“没有，看起来还是要下雨。” “好吧。”她鼓了下双腮，有些失落。 易思岚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这边总是多雨，我只是想到，以前过来雨后出了太阳，山顶就总有彩虹。” “很完整的那种彩虹，在市区根本看不到。” 听出她语气有些低，易思岚安慰道：“我们要在这里待三天呢，肯定会天晴的。” 续念点头“嗯”了声，还是忍不住朝窗外的方向扭头。 他开口转移话题，“对了，我外套右侧的口袋里，有给你的东西，你自己伸手拿一下。” “什么东西？”续念问。 她往左侧歪了歪身子，一只手探出去，先摸到他的胳膊，又慢慢往下，落进他口袋里。 易思岚唇边晕出浅淡的笑，目不斜视把着方向盘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店员大概说了你平时的风格，店员推荐的，你如果不喜欢的话下次就换一种。” 话到这里，东西被续念捏到手上。 一根细长的、圆柱形的东西。 她仔细摸了摸，认不出是什么，只好拿出手机来拍照片识别。 app语音念道：“蓝色的圆柱形包装，上面印有白色文字，写着益生菌清新口腔喷雾。” 这话让车厢内两人都定格，茫然的表情有如复制粘贴。 续念眉心稍动，疑惑道：“口喷？给我的？” 易思岚本来还自顾自在脑补她看见口袋里的东西会不会开心，这会儿眉眼间的笑意僵在脸上。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叶杉青那家伙的外套啊！ 偏偏拿出的还不是别的东西，是一支口喷。 她不会因此脑补，他是想借机占她便宜吧？ 他连忙说道：“不是，这不是给你的。我刚刚和叶杉青换了外套，给你的东西在我的口袋里。” 衣服触感确实和叶杉青身上的一致，续念“哦”一声，把口喷随手往边上放，“你跟他换外套，是怕我认出是你，不愿意上车？” 就这么被戳穿，易思岚觉得难堪。 他咳了声，“反正现在我们的误会解除了，别提这个了，你安心坐着吧，要给你的东西，一会儿下车我去拿。” 续念点点头，“好吧。” 她缩回椅背上靠着，眉眼舒展开，倒是没了因为天气产生的低落。 易思岚瞥一眼，刹那觉得，方才因为口喷短暂的窘迫也没什么了。 - 又是近四十分钟路程，察觉车速渐缓，续念按亮手机听了下时间，问道：“现在是不是到桃苓山山脚下了，大概再两个路口左右，就是文溪村，对不对？” 此刻，她两只眼睛亮堂堂的，语调也是难得的轻快。 易思岚笑着点头，“对，下一个路口就是文溪村了。看来你对这里真的很熟悉。” “当然，我很喜欢这里。” 说着，她将车窗降下。 雨丝被凛冽的风裹住，一并顺着玻璃窗缝隙洒进来。 易思岚想阻止：“哎，在下雨呢，你……” 她双眼紧闭，仰起头将脸迎了上去。 雨不大，被风一吹更似薄纱一般。 落到她脸上的时候凉丝丝的，细碎水雾沾到她密长的睫毛上。尽管光线昏暗，水雾还是被反射得晶莹。 她弯着唇，笑容实在惬意。 画面过于美好，易思岚说到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 既然她开心的话，那就随她去吧，反正车厢里是暖的，着凉的概率不大。退一万步，就算着凉，他车里备了感冒药，及时给她泡就好。 剩下的路，续念一直沉浸在山风里，不知不觉便到达。 车子一停稳，她迫不及待就去解安全带。 易思岚先一步开口说话：“你先坐着，我把外套拿过来给你穿上再下来。” 续念右手已经搭到门上，听完又收回来。 左手边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他没熄火，空调的暖意仍在，她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左右扭着脖颈活动几下。 没多时，右侧车门被拉开。 易思岚递了衣服过来，“现在没下雨了，不过温度还是挺低的。” 她点点头，伸手去拿衣服。 西装面料的触感，是他的衣服。 她抿了下唇，“我自己带了外套的。” 外套被易思岚放到她大腿上。 他斜身，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后背肌肉在薄风衣下显出流畅线条，懒洋洋说：“我不冷，你穿着吧，省得再去你行李箱里找。而且我不是说，口袋里有给你的东西。” “我又不是担心你冷……”她闷声自言自语。 声音小，又捂在车里，易思岚站在外边没怎么听清，反问：“你说什么？” 她弯了下唇，笑得无辜，“没什么。” 话刚到这里，一阵风迎面袭来，寒意瞬间卷进车厢，她抖了抖身子，还是将手边的西装外套裹到了身上。 她下车站稳，扯着衣服下摆理了理。 那衣服在易思岚身上是贴合，在她身上却实在宽大，长到大腿的位置，两侧肩膀更是往下耷拉着，人被罩在里头，更显得瘦削。 易思岚挪到她对面，俯身去拉了拉衣领，又去扣身前的扣子。 叶杉青在这时下车过来，皱着眉念叨：“把我衣服还我，这风也太凉了！” 看见两人此时的举动，脸上一瞬阴转晴，笑着问：“和好啦？那我受点凉也算值得。” 续念抿抿唇，没接这话，只说：“我们拿东西进去吧。”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易思岚的车停在哪里。 易思岚脱了风衣往叶杉青手上递，安抚她：“东西我会拿的，你负责带路就好。” 她点头“嗯”一声，听见他脚步走远了些，开关车门的声音和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泥路的声音相继传来，这才用盲杖去探路。 文溪村村口的位置有一块椭圆形的石雕，手上盲杖挥了两下，找准那块石雕的位置，她放心地说：“往这里进去。” 她转身朝里走，易思岚追上来，偏着头又说一遍：“你还没看我给你的东西呢。” 第32节 “什么东西，给我也看看嘛。”叶杉青满脸好事的模样。 续念脚步重新停下，盲杖往墙边靠，右手从长长的袖口钻出半截落进外衣口袋里。 里头四样东西，三个细长的纸盒，一个方形的绒布盒。 她先拿出细长的纸盒捧在手心，想靠着摸索识别出是什么。 叶杉青伸长脖子往前看一眼，想抢答：“嚯，这不是……” 被易思岚用手肘往胸口一撞，他捂住胸口没了声音。 几秒钟过去，没得出答案，续念还是只能拿出手机靠拍照识物。 片刻，app结束识别：“黑色包装盒，上面有英文文字，从上往下依次是lip maestro intense velvet color……giorgio armani……” 续念眼底闪过诧异，仰起头问：“唇釉？怎么会给我买这个？” 易思岚小心翼翼回应：“道歉总不能只靠嘴说嘛，不过我不会选色号，花里胡哨的看得我眼晕，这是店员推荐的，说是什么奶茶色。我看了下试色，觉得和你平时的穿衣风格应该挺搭的。” 她咬了下下唇，笑意腼腆，“谢谢，反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那我就收下了。” 听她这么说，易思岚松一口气，也跟着弯唇笑笑，“嗯，这么想就对了，况且本身就是我不对，你心安理得地收下就好。” 续念将唇釉放回口袋里，又去拿另一个盒子。这种形状，这种材质，很明显就是装首饰的。 她迟疑着揭开盖子去摸里面的东西，简约圆润的戒托，方形的四爪钻石。 是那枚婚戒。 他竟然把这个随身带着？ 这回没等她出声，易思岚自己先将戒指拿起来，咳了声，俯下身子朝她凑近，“既然不生气了，那婚戒还是戴上吧？” 身前的人垂着眼，捕捉不到眸底神情，脸上也不见什么多余表情。 以为她是在思考该怎么拒绝，易思岚只好自己找补：“它和你很搭，你戴起来很好看的，要是闲置在盒子里，不就浪费了。” “给我戴，就只是为了不浪费？”续念沉声问。 “不是，”易思岚大脑飞速运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它很适合你，除了你，没人能戴。” 续念轻声笑起来，左手往前递，“戴吧，我也觉得它一定很漂亮。” “好！”易思岚干脆地答一声。 他捏着那枚戒指重新往她无名指上套。 和上次一样，动作慢吞吞的。 但这次，他视线自始至终也没往戒指上落，一直定定在看着面前的女孩。 山风扫过，掀着她脸侧垂下的黑色发丝飘扬而起。 她唇边衔着笑，恬淡却格外美好。 明明是经历过一遍的事，且上次戴的时候，她只想快点应付完。 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皮肤被他指腹一寸寸触过时，像是忽地与心跳连接，胸口跃动的频率瞬时上升。 她吞了下口水，装得淡定，收回手说了句：“走吧。”拿回盲杖就朝里进。 易思岚还站在原地，旁若无人看着她背影，颊边笑意仍未消散。 看续念走远了些，叶杉青“哎”了声，凑到易思岚身边，“之前我只是开玩笑，现在是真心觉得，你确实是适应人夫的角色了，还挺会哄小姑娘嘛。” 往常这种情况，易思岚要么开骂，要么甩手走人。 此刻他却依旧目色柔和，甚至点了下头，“嗯，我也觉得自己确实是适应了。并且——” “感觉还不错。” 第26章 晴时雨 村口是条石板铺就的窄路, 雨水打湿后，路面多少有些硬滑。 续念对路是足够熟悉，这会儿却还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盲杖敲过石板, 声音清脆, 和头顶偶有的几声鸟鸣相称。 又往前几步, 她站在分岔路口回头, “往右。” 身后传来“嗯”一声，她才继续提脚。 不远处木门打开发出“咯吱”一声, 紧接着是小朋友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领头的是个小女孩, 声音尖得像小黄鹂：“我们要快点, 要吃午饭了, 念念姐姐肯定快到了！” 身后其他几个小孩七嘴八舌附和她： “我要给念念姐姐吃糖果！” “我也有糖果！” “我还有点心呢！” 熟悉的温馨感扑面而来, 续念笑笑，朝声音传出的方向喊：“诗涵？” 这一声一出, 一群小孩视线都齐刷刷落过来。 扎两个小辫的女孩就是续念喊的诗涵, 她最先反应过来，撒腿就迎着续念跑，边跑还边喊：“念念姐姐！” 其他小孩也都跟上，一群人迅速将续念团团围住, 声调不一在说话： “姐姐, 你都好久没来了！” “午饭是我妈妈做的, 你闻到香味了吗？” “那明天去我们家吃饭吧，我是雨彤！” 续念咧开嘴, 纯粹的笑容和边上这些小朋友们的别无二致。 她俯下身，伸手去摸她们的脑袋, 逐一回应那些话：“我以后会经常来的。” “刚刚就闻到香味了，我都饿了。” “那我就提前谢谢雨彤啦。” 她侧了侧身, “我给你们都带了小礼物的，我们先进去再分，好不好？” 小朋友们洪亮一声：“好！” 诗涵搀住她左手，引着她一同往前走，上下打量一番后，问：“念念姐姐，你的伤还疼吗，你这么久没来，是去医院看病了吗？” 续念脸上的笑容稍顿，摇头道：“我没事的。” 小孩子到底看不出伪装，诗涵立刻笑起来，“那就好，我们可想你了！” 续念被她拽着往前走，迅速拐过墙角，进了院门。 这头两人拎着东西跟上去，叶杉青问：“什么伤？” 易思岚蹙着眉，“我怎么知道。” 多半是和她的眼睛有关，但她不愿意说，他就算再好奇也不好继续问。 叶杉青摇摇头，拍了下他肩，意味深长冒出一句：“你这个丈夫，欠缺还很多啊。” “我……” 确实，只是他自己觉得适应这个角色有什么用？ 适应不等于适合，更不等于续念接受他成为她丈夫这个角色。 他哑口无言，没再多说，提脚往前。 到门边时，孙海玲和其他两个茶园的工作人员先后出来。 依次握手打招呼后，孙海玲说道：“住处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左右各一间，你们俩自己分吧，就不假客套了。东西放好，咱们先去吃午饭。” 易思岚朝续念看一眼，“她……？” 孙海玲反手指身后，“她房间在二楼，以前来就一直住那儿。” 他点头，径直拎着东西进去，问道：“续念，你给小朋友们的礼物在哪个箱子里？” 续念回头，“塞不下，所以两边都有一些。” 易思岚答了声“行”，转身朝左边那间屋子走，“我去左边这间屋子里打开。” 和小朋友们说完话，续念折身跟他前后脚进了左侧的房间。 彼时的易思岚已经将自己的行李袋在角落放好，又将续念的行李箱和行李袋往木椅上平房，掀着眼帘环视整间屋子。 这幢房子是村子里的旧宅子，早些年屋主全家都去了外地，续念的母亲便着手买下来，简单改了下装修风格，到茶园来的时候就会住在这里。 这么些年，一直定期由文溪村的茶农照看着。 屋子是陈旧了些，却收拾得极为干净，身处其中油然而生快节奏城市里久违的宁静和祥和感。 收回的视线落到续念眸间，他问：“我开你的箱子拿东西，不介意吧？” 续念摇头，“里头就只有衣服和小礼物，你开吧。” 他点点头，弯下腰去开行李箱。 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左侧是诸如洋娃娃、毛绒小玩偶、小汽车之类的小玩具，右侧是练字本和铅笔、卷笔刀这些文具。 行李袋里的东西也大多类似，他全部拿出来，分类理整齐，才又开口：“你的衣服我全部放进行李箱了，一会儿给你送去房间，给孩子们的东西我现在拿出去。” 续念“嗯”一声，微微侧耳，听着他脚步声离开，也提脚跟上。 往返两次，所有东西被搬到小院的木桌上放着，易思岚说道：“玩具在你左手边，文具类的东西在你右手边。” “知道了。”续念回应。 小朋友们望着一堆东西议论，不难听出兴奋。她抓过一把椅子在桌边坐下，有序安排：“小女孩在我左边排队，小男孩在我右边，我们分完东西就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好！”小家伙们高声回应。 续念偏了下头，“易思岚，你来分小男孩们的吧，这样快一些，省时间。” 易思岚答了声“好”，也在椅子上坐下，快速进入状态。 第33节 刹那，屋子里被小朋友们的欢笑声和道谢声占领。 最后领东西的是一个个头稍小的短发女孩，她双颊微微透着红，伸手拉住续念的小拇指晃悠，撒娇道：“念念姐姐，我前几天在学校交作业，还被老师批评写字不认真，你能不能教我写字？” 小孩子只不过想用亲近和依赖表达喜欢，全然没想到她眼睛看不见的事。 况且，这也确实是她眼睛没出问题之前，来这边经常会做的事，现在却比登天还难。 她眉心拧起来，下意识垂下头，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屋内静了片刻，续念还是挤出笑容，想找个理由岔开话题。 易思岚跟着她拧了下眉，收回视线往小女孩面前蹲，亲和笑着，耐心说：“念念这几天很忙，有点累了，我来教你好不好？” 诗涵也凑过来牵住小女孩的手，“姐姐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的，我也可以教你呀。” 续念顺势说：“嗯，不过我晚上可以陪你们做游戏，行吗？” 小女孩点点头，“好。” 桌上还剩两辆玩具小汽车，易思岚拿上前安抚小女孩：“这个也送给你，晚上我们一起比赛。” 小女孩咧嘴笑，“谢谢叔叔。” 易思岚眯着眼，故作严肃：“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是吧？” 小女孩后退两步，瘪着嘴嘟囔：“不然呢？” 如此一来，方才的话题倒是迅速被转移。 续念将小女孩往自己身前揽，也昂着头帮腔：“对啊，不然呢？人家是小学生，你比人家大二十几岁，叫你一声叔叔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易思岚轻“啧”一声，“是很正常，只是她们叫你姐姐，叫我叔叔，咱俩不就差辈了？” “你也得管我叫叔叔了？” “逻辑强盗……”续念站起来，努着嘴朝他的方向瞪了下眼。 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孩，“我们不理他，姐姐饿了，你们带我去吃饭吧。” 在两个小朋友的牵引下，她头也不回就迈步出了院子。 易思岚摇着头笑笑，也站起身来。 孙海玲迎过来招呼他们：“咱们也去吃饭吧，然后先去茶厂，明天再去茶园。” 易思岚和叶杉青同时点头：“行。” 几人先后从院子出来。 此时的续念和小朋友们已经快走到窄路尽头，她一个高个子被小家伙们围在中间，像是一群小蜜蜂在绕着花朵嬉闹。 不管小朋友们说什么无厘头的话，她总能融入，一行人边聊边笑，清脆的声音在街巷间回荡。 易思岚在这头看了阵，不自觉加快脚步跟上去。 - 解决完午饭，几人顺着村后的路来到茶厂。 这个季节春茶正大量上市，厂里忙碌无比，机器响声交杂，工人们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每一步都有序进行。 才到门边，茶叶幽香浸入鼻腔。 和雨水侵染过的空气相融，气味愈加清新。 孙海玲领着他们往里进，介绍道：“这边是筛茶的区域，茶农们采摘过来的茶叶会统一进入这些机器，再按大小分成三类，分别去到不同的炒制机器。” 她抬了下手臂，“这些是刚刚炒制出来的。” 叶杉青点点头，“我们这段时间也接触好几家茶厂了，这些工序大致了解。” 易思岚接上话：“我看旁边有一间稍小些的厂房，是做什么的？” 和这边的大厂房对比，那一间不止小，也很安静，方才从墙外经过，并没听见什么机器运转的嘈杂声音。 孙海玲回应：“那边是古法制茶。” 她回身，朝那间屋子走，到门边时接着说：“直白点说，就是纯人工制茶。这边的茶叶，都是茶树年份长的，古法制茶更能保留住这些茶叶本身的香味，也更能让茶汤有层次感。但弊端就是，产量小。” 这里的工人不多，年纪看起来也都至少是四十偏上，穿着与机器制茶的工人们不同，多为简单舒适的苎麻面料，大约更利于透气，也更轻便。 易思岚放慢脚步往里进，仔细去看工人们手上操作的步骤。 屋子里一时寂静，没了说话声。 跟在后头的续念有些紧张起来，以为他们是因为产量低的问题受困扰，只好迈步上前。 照记忆中各种工具的摆放位置，伸手去抓了把茶叶，“纯手工产量肯定比不上机器，这没办法改变，但我们一盏春的古法制茶，从制茶师到茶叶挑选，每一步都经得起考验，这些茶叶也绝对符合你们的要求，你们在意的重点并不是产量，而是能否最大程度保留茶香，不是吗？” 一股脑说完，她喊了声：“易思岚？” 易思岚往她身前挪了挪，低头应：“嗯，我在这儿呢。” 她循着声音伸手，摊开掌心将那把茶叶递出去，“你们先闻一闻，一会儿我再泡给你们尝尝看。” “我保证，这些肯定比你们那天在茶博会上喝到的味道更好！如果这些还不符合你们的要求，那我……” 话到这里，她觉察掌心被他指腹触过。 痒意蔓延，手心里的茶叶被他抓去一部分。她静静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应。 易思岚将茶叶凑到鼻尖轻嗅两下，勾着唇轻声笑了笑，“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你搞得好像我们已经说了拒绝的话，所以需要你使劲浑身解数挽回似的。” 叶杉青也抓了茶叶去闻，语调轻飘飘的，“上次我可才说呢，你这样急迫的样子实在露怯，要是换别的合作对象，你就得吃亏了。” 她确实没什么谈下客户的经验，加上真的急着为保住茶园做点什么，即便来之前再怎么努力整理思路，再怎么告诫自己从容应对，这会儿脑子还是有些混乱。 “抱歉，我只是……”她低下头，“海玲姐，我不插嘴了，还是你来介绍吧。” 自顾自说完，她往后退了退，正想收回捏着茶叶的手。 易思岚的右手搭上来，先接过她手心残余的几片茶叶往回放，又牵住她。 他手掌宽厚，轻而易举便将她整只手裹住。 热流在两只紧贴的掌心间传递。续念没躲，竟还无端觉得安心。 易思岚用拇指指腹往她手背摩挲两下，轻缓的声调里衔着笑意，“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是插嘴，你也很了解茶园，而且有自己的见解，就像上次提到我们的诉求，你就说得很准确啊。” 续念点点头，抿唇“嗯”了声。 “行啦，继续吧，我才吃饱饭，不想再吃狗粮了。”叶杉青皱着眉。 续念耳根一热，没出声，只低头往前走。 一下午的时间，两人在茶厂里进行了制茶方面的了解，还亲手体验了炒茶。 到天色微暗时，才折回文溪村吃晚饭。 这一餐是在那个叫诗涵的女孩子家进行的。 几人才进门坐下，诗涵便依次为他们端了茶杯上来，还介绍得头头是道：“这是今天新鲜出炉的雀舌，我妈妈泡的，这个玻璃杯有点简陋，不过汤色看起来也挺通透，你们尝尝看。” 易思岚接过杯子，笑着应：“谢谢你。” 不多时，大人们还在吃饭，小朋友们却早已迫不及待，来到诗涵家门前喊她一起玩。 续念信守承诺，和诗涵手牵手一起走了出去。 路滑，小孩子们跑得又快，易思岚有些不放心，把饭局交给叶杉青后，也起身追出去。 一群人蹲在路边，用石头在地面划了线，一端是起点，一端为终点，两人一组进行小汽车比赛。 续念和诗涵一起，两人共同操控一辆蓝色的小车。 和她们比赛的是个同龄的小男孩，操控一辆白色小车。 车子放到起点线附近，右侧的小裁判一声令下，续念和诗涵一起手握小车往后用力一滑，紧接着松手。 两辆小车几乎同时冲出去，白色小车中途偏移路端到了一户人家门槛底下。 最终自然是蓝色小车顺利冲过终点线。 诗涵高喊了声：“我们赢啦！” 续念闻声，举着手掌和她击了个掌，爽朗的笑声在静谧的夜空弥漫。 易思岚坐在这头的石板上静静看了会儿，也起身加入。 闹腾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几个小女孩累了，折到一边坐下休息，几个小男孩却还一直缠着续念继续。 易思岚挪到诗涵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问：“诗涵，你和念念是好朋友对吗？” 诗涵反手在擦汗，点了下头，“当然啦，我和念念姐姐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接着问：“那你应该很了解念念姐姐的事情？你上午问她伤还疼吗，是什么伤，可以告诉叔叔吗？” 诗涵朝那头的续念看，她正笑得开心，没察觉这边两人的对话。 她也跟着将说话声放轻，“叔叔也是念念姐姐的好朋友，对吗？” 易思岚反问：“你觉得是吗？” 她转了转眼珠，“我觉得是，因为念念姐姐穿的外套，和你的裤子是成套的，如果不是好朋友，她不会穿你的衣服的。” 没预想到小姑娘会有这么强的观察力，易思岚笑了笑，点头应：“嗯，是。所以，诗涵愿意把念念姐姐的事情和我分享吗？” 诗涵点头，“愿意。我在这里很久才能和她见一面，她有更多的好朋友关心，我很高兴。” 第27章 晴时雨 那是几个月前。 正值深冬时节, 一场大雪落下，茶园也被浓厚雪白覆盖。 晚间，诗涵的父母和其他茶农一同结束茶树的养护下山回家。诗涵等在茶园外, 迎接父母回家吃饭。 快到门口时, 母亲才想起自己的手套落在茶园里, 提出让父女俩先回家, 自己折进去取。 诗涵体谅母亲一天的工作辛苦，便主动说她跑得更快, 一个来回花不了多少时间。 说完, 她接过父亲手上的手电筒, 拔腿就往茶园里跑。 第34节 迎面还陆陆续续有下山的茶农, 一路和她们打着招呼进去, 倒也没多无趣，确实很快便到达目的地, 找到了母亲遗落的手套。 诗涵拿好手套, 转身正要离开，听见茶园右侧的小山坡那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像是风吹动枝叶，又像是小动物在树丛间穿梭，似乎还有说话声和哭声。 是有些害怕, 但想到可能是采茶时受伤的人需要帮助, 犹豫片刻, 诗涵还是捏着手电筒步履轻轻靠了过去。 天色实在不好，桂花树下人影幢幢。 越是靠近, 说话声和哭声也愈加清晰，诗涵听见那人在啜泣中念叨什么“妈妈”之类的话。边说, 还边拿着防护网，在给桂花树下的几株兰花防寒。 会这么在意这几株兰花和这棵桂花树的人, 除了续念也不可能会有别人。 诗涵偏头看过去，试探着开口喊了声：“念念姐姐？” 树下的人静默片刻，反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扶住桂花树起身，回过头冲身后的人弯了下唇，“诗涵吗？天都黑了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脸上是挤出了笑，声音却实在沙哑。 脸颊被冻得红通通的，还看得出滑过的泪痕，双眼也稍显肿胀。 诗涵拧着眉迎上前，伸手去握她的手。 那双原本纤细白净的手，这会儿占满泥土和融化的雪水，凉得像结了冰，手背都泛着紫红。 诗涵连忙为她拭去手上的泥土，又将手套往她手上戴，追问：“姐姐，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摇了下头，试图控制情绪，可心头满溢的委屈实在难掩。 出力咬了咬下唇，眼眶里的泪还是接连坠下，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妈妈了。” 才张口说出几个字，她猛地颤了两下，满脸痛苦，抬手去捂太阳穴。 诗涵担心地连忙问：“姐姐，你还好吧，我叫爸爸妈妈送你去医院？” 眼看诗涵转身要走，她伸手将人一把拉住，“不用，不用，你别告诉别人我今天来过，好吗？” “好吧……”诗涵低低应了声，仍是满眼担心望着她。 她甩了甩头，又用掌跟往脑袋上砸，片刻后说：“我没事，只是头疼，已经因为这个去过许多次医院了，但是医生说——” 自嘲地笑了声，她才继续：“说拖得太久了，我眼睛康复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我也许，再也看不见了。” 泪水汹涌袭来，续念双眼模糊一片，抽泣着难以止歇。 诗涵也跟着哭起来，抬手将她抱住。 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这么久以来，诗涵还是头一次提起。 诗涵朝续念的方向看。 玩耍中，她和周围的小朋友一样，笑得开心，全然看不出什么伤痛残留的痕迹。 诗涵一瞬又有些哽咽，转向易思岚的方向说：“叔叔，我不知道念念姐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只记得，以前她总和爷爷一起过来，陪我们玩、跟大人们一起去采茶，后来忽然很久很久都没出现过，再出现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有妈妈照顾，眼睛也是好的，可就是这样我还常常会摔跤呢，姐姐看不见，还没有妈妈，她是不是也会经常摔跤呀？” 小孩子说话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句话便直击要害。 易思岚恍然想起，上次因为崴脚送续念去医院时，确实看到过她身上有伤。手臂上的像是抓痕，又像是被刀片之类的东西割伤的，两条腿上，一边有已经结痂的旧伤，另一边是淤青，看样子是不久前才磕到的。 此时再凝眸去看她的笑容。 那样明媚的笑容，像是春日里最温暖的一缕风。和诗涵方才描述的画面，对比过于强烈。 他心头一紧，有些痛。 深吸一口气，应出一句：“放心吧，以后我都不会让她摔跤的。” 诗涵缓缓点点头，“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孩了，我特别喜欢她。” 诗涵揉揉眼睛，晕上泪光的双眸在暗夜中亮堂堂的，满是渴望，“叔叔，她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疼、很难过，你是她的好朋友，那一定和我一样，不想她难过的。” 易思岚点头应：“当然，我不希望她难过。” “我从没和人说过这件事，因为姐姐要我保守秘密，但是我也不想姐姐难过，我想她的眼睛能好起来。”诗涵说。 她坐直，一只手挡在唇边，颇为严肃的表情，“叔叔，你带姐姐去看医生，好不好？” 易思岚将右掌半握，只留小拇指往诗涵面前递，“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找机会说服她去医院。” 诗涵也伸出小拇指，一大一小两根手指缠在一起。 两对眸子相视，没再多言，眸光却汇聚为同一种渴求。 前后两三秒钟，这头两人正要松开手，续念和小朋友们结束游戏折过来。 一个小男孩看见两人在拉钩，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拉钩？” 续念也问：“拉钩？谁和谁？” 小男孩解释：“诗涵和这位叔叔。” 续念蹙了下眉，“易思岚？” 易思岚站起身，掸了掸西裤上的灰尘，故弄玄虚地说：“听见你的好朋友和我拉钩，觉得有危机感了？我们就是有小秘密了，不告诉你。” …… 在场这么多人里，这一刻的他好像更像个幼稚的小朋友。 续念摇摇头，“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还不想知道呢。” 她“嘁”一声，转身就要走。 脚下踩过两枚石子，猝不及防一滑，整个身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右倒。 易思岚迅速往前迈步，右臂朝她腰间一揽，将人稳稳扶住。 确认她站稳才松手，说：“慢一点。” “知道了……”续念从他身边挪开，放慢脚步往回走。 回到房间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李箱还在易思岚屋子里。 她推开门，想重新折下去。 木地板传来有节奏的响声，越来越近。 没几秒，易思岚的说话声一并钻进耳朵：“行李箱要放哪？” 她侧身，朝里侧的矮桌指，“放那个桌上就行，我自己会整理。” 易思岚点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 墙边除了这张矮桌，旁边是一张方正的木质书桌，桌面铺着浅色底板、蓝色小碎花的桌布，桌角一盏台灯和几本书归置齐整。 除此之外，只放了一张照片。 是一个穿暗红色长裙，长直发的女人，抱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 女人眉眼温和，笑容和小女孩的像是复制粘贴。 易思岚定睛看了看，回头问：“这是你妈妈？” 续念滞了半秒，点头应：“嗯，是我第一次和妈妈一起来茶园的时候拍的。”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里还有这张照片，”她起身挪过来，摸索着将照片拿到手上，“干脆趁这次，把它带回家好了，反正以我现在的状况，也不太可能常来茶园。” “那我帮你放进去。”易思岚说。 她“嗯”了声，松手把照片递到他手上。 照片放好，他又问：“面条和粥，你想吃什么？” “啊？”续念不解。 他接着说：“晚饭时候急匆匆就和小朋友们跑出去了，我看你根本没吃几口，我刚刚问诗涵的妈妈拿了点面条和粥，你更想吃哪个？” 其实刚刚还在玩游戏的时候，她就觉得饿了，这会儿一说，感觉愈加强烈。 她思考半秒，回：“面条吧。” 易思岚点头：“行，我去煮，你在这儿等吧。” “不用，”她跟上来，“我想去院子里吃。” “好。”他答一声。 侧身让出路，等她走到身前，自己才跟上去。 小院的厨房已经许久没开过火，电炉勉强还能用，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工具和调料。 易思岚在厨房忙活一阵，东拼西凑端出来一碗摆了几片菜叶的素面。 他将碗往桌上放好，自己在续念对面坐下，筷子往她手里塞，“味道可能偏淡，实在不好吃的话，我再想办法。” 续念接过筷子道了谢，扶住碗边搅拌两下，夹起一小撮面条喂进嘴里。 她吃东西总嚼得慢吞吞的，易思岚就这么看着，等她咽下去才低声问了句：“怎么样？” “还行。”续念说。 他松一口气，起身倒来一杯温水，“水杯在你右手边。” 脸颊被面条撑起来，她没法开口说话，只闷闷“嗯”一声。 易思岚弯了下唇。 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他静静看着她吃完东西，看着她端起杯子喝水，看着她走进浴室，又看着她换上睡衣出来上楼回房间。 仰头确认二楼房间里没有动静，她已经睡下，自己才去浴室洗漱。 他动作快，十几分钟便从浴室出来。 结束饭局的叶杉青进门和他撞个正着。 叶杉青长舒一口气，拧着眉感叹：“你倒是跑得快，你知道那些茶农酒量多好吗，我再多五分钟，就能不省人事。” 他这会儿从脸颊红到脖颈，人站在门边，浓烈的酒气却轻而易举填满整个院子。 易思岚凑过来推他，“快去洗洗，臭死了。” “我……” 第35节 叶杉青反手指自己，“你不应酬就算了，还嫌弃我，有人性吗？” 易思岚手上力度更大了些，将人带进浴室，合上门才重新张口：“我对不起你，下次我去应酬，行吗？但是现在续念睡了，你说话小声点。” 叶杉青更无语了，苦笑着点头，“嫌我吵到你老婆，还怕我臭到她？行。” “好兄弟。”他冲易思岚竖了下大拇指。 他扯开浴室门把易思岚推了出来，抛下俩字：“再见。” 易思岚摇摇头，没出声，用微信给他发了条信息：[明早七点半去茶园。] - 睡前查了天气预报，得知第二天会是个大晴天，续念将早起的闹钟定在了五点半。 大约是太久没来茶园的缘故，尽管一身疲惫，她这一夜还是翻来覆去没能熟睡。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有鸡鸣声。 续念翻了个身，摸过手机听了下时间。 清晨五点钟。 反正距离闹钟响的时间不差多少，她掀开被子起来，换下睡衣，又找出针织衫套上下了楼。 从走路到洗漱，她每个动作都尽可能放轻，不想制造出多余声音惊扰院子里其他两个人。 没想到刚从浴室出来，还是被易思岚截住。 他偏着头问：“起这么早，一个人要去哪里？” 她如实答：“天气预报说会天晴，我想去茶园看日出。” 易思岚了然地点头，微微俯身说：“那你等我五分钟，我洗漱好和你一起去，行吗？”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不想耽搁时间多想，还是答应下来：“好，那我在门边等你。” 易思岚“嗯”一声，快步走进浴室。 五分钟都没用，他急匆匆折出来，“我好了，你带路吧。” “没问题。”续念说完，提脚要走。 刚迈出一步，盲杖被他接走，悬空的右手也被他握住。 他说：“以我前两次去别的茶园的经验来看，路应该不会太好走，所以……” 续念并没挣扎，反而回握住他，“我知道，走吧。” 石板路狭窄而悠长，这个点的村子静悄悄的，除了偶有的几声鸡鸣鸟叫，就只有两人交错踏过的脚步声。 路程续念再熟悉不过，她全是凭感觉在指挥，“快到头了对吧？” 听见易思岚说“是”，她便牵着他右转，“这里过去，顺着那座山往上爬就到。” 易思岚说“好”。 她又问：“现在天色怎么样了？我们是不是得再快一点？” 易思岚轻声笑笑，安抚道：“现在天还黑漆漆一片呢，不用着急。” 这么一听，她又才安心，按正常步伐走。 脚下路途越来越陡峻，也越来越费力，爬过三分之一的路程，续念杵着腰喘了两口大气。 交缠的右手忽然被松开，她有些茫然，双唇微张想说话。 手边递过来一个保温杯，易思岚说道：“喝点水再走。” 续念“嗯”了声，捧着杯子往唇边送。 适宜的水温，且是加了蜂蜜的。她喝下两口，将杯子递回去，忍不住问：“你出差都随身带着蜂蜜吗？” “当然不是，”易思岚笑起来，“也是昨晚跟诗涵的妈妈要的，怕你着凉会需要。” “你和诗涵拉钩的秘密就是这些？”她问。 昨晚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其实心底里还是好奇，这会儿终于逮到问的机会。 易思岚顺势打消她疑虑：“对啊，否则也不可能有别的嘛。” 逻辑通顺，续念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继续问：“不过你为什么也起这么早？我起来吵醒你了？” “不是，”易思岚回，“可能就是太久没在这么安静的地方住过，反而不习惯，睡不着而已。” 续念应：“好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来到茶园的观景亭。 连日的阴雨，这会儿天色将明，天际线那头还是有雾气环绕，被暗夜染成蓝紫。 不多时，黎明曙光一点点刺破浓雾，金色晨曦毫无保留倾泻而下，茶树枝叶上余留的露珠被照耀得晶莹。 续念站在观景亭边，觉察暖光落到皮肤上，忙不迭拿出手机要用app拍照识图。 易思岚挪上前，把她的手机拿到了自己手上。 续念着急地伸手：“你还给我，一会儿赶不上了。” 他轻抚了下她的肩，声调如晨露清润：“我在，不需要冷冰冰的手机给你解读。” “我也可以做你的眼睛。” 第28章 晴时雨 再是迟钝如续念, 这个二十年来从没恋爱过，也没对哪个异性有过刻骨铭心爱意的人，也嗅得出此刻气氛的微妙。 一个男人以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 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就是情话吗？ 可他是易思岚哎？ 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也不是他会注意到的类型。 他们俩昨天才达成一致意见, 待在一起只是为了双方家庭。现在面对面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茶园和调香工作室的合作。 续念怔然,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双眼往下一垂, 一下接一下在眨眼, 密长的睫毛随之微微颤动。 易思岚看出她的无措, 瞬时也觉得自己唐突。 他干笑两声, 自己打圆场：“我的意思是说，手机到底只是机器嘛, 肯定比不上我一个大活人思维灵活。” 手机被他塞回续念手上, 又补充一句：“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如果是和朋友们，或者和孙经理一起待在这里, 她们肯定也会把所见所闻跟你分享, 我也可以那样。” 也是, 刚搬到一起那两天，他们是真真正正的陌生人, 那时候的易思岚同样愿意帮助她。 现在相对熟悉了些，他愿意做这些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续念完成自洽, 重新掀起眼帘，“嗯, 我也觉得app有待开发，确实很生硬。”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散下的发丝都沾上淡金色光芒。 鼻间被雨后清新的空气，和隐约的茶香围绕。她深吸一口气，咧开嘴明朗地笑，问道：“现在太阳到什么位置了？” 易思岚站到她身侧，称职承担起解说工作：“太阳刚从山巅冒出三分之一，边上本来围着很多雾气，现在一点点都被阳光驱散了。远处连绵的山脉高矮不一，在光线中只剩轮廓，特别像一幅水墨画。” 他说到这里，续念轻声笑了下，眼角扬起恰好的弧度。 易思岚暂时停下描述，问道：“怎么了？” 她应：“你确实比手机灵活很多。” 得到肯定，易思岚解说得更起劲了：“太阳慢慢在上升了，光线由远及近，落到我们身边的时候，颜色变得很淡，茶树叶片上有不少凝结的小水珠，吸收了阳光，漂亮得像宝石一样。还有……” 他绕到续念身后，双手往她肩上搭，扶住她往右转动身体。 方才从正面落下的阳光，现在只照着她的左脸。她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眸中融进暖光，和晨露一样剔透。 易思岚微微低头，语速不急不缓：“现在你的正前方，有彩虹。” 温热气息顺着后脖颈滑下，皮肤一阵酥痒蔓延，续念心口猛地跃动几下。拉回思绪才木讷地“哦”一声，朝正前方的位置掀起眼帘。 这时又听见他补充一句：“是你说的那种，很完整的彩虹。” 她笑笑，“没骗你吧，是不是在市区里根本见不到的？” 易思岚点头“嗯”地回应。 他活了快三十年，其实一次也没好好看过日出和彩虹这些东西。 “很好看，”他也跟着弯唇笑笑，去口袋里拿手机，“我给你拍张照？以彩虹为背景。” “好啊。”续念点头说。 她把手机解锁递到易思岚手上，半侧过身子，右手掌摊开举到半空中。嘴巴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意顺着嘴角爬进眼眶。 易思岚在几步开外捧着手机对准她，方正的画面以大片的橘光为背景，最右侧是横跨山间的彩虹，最前方是灿烂笑着的她。 即便是笑得那么开心，仔细去看，那双眸子依旧是找不到落点的空洞。 可她的眼睛，明明那么漂亮…… 易思岚不禁轻叹。 按了两下快门后说：“换个别的动作？” 她点点头，折回身用背影面对镜头。等了一阵，她转过身伸手，“拍好了的话把手机给我，我想自己拍点风景照给朋友看。” “好。”易思岚把手机递到她手上。 她接过，重新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在拍照。 易思岚站在身后静静看了几秒，也拿出手机点开相机。 没对准风景，而是将她半身框进画面，选好角度，按下快门。 太久没拍过照，忘了相机快门的声音开着，在两人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续念下意识回头。 他对上她双眼，自己先心虚地解释：“难得一见这样的彩虹，拍下来做纪念。” 第36节 “嗯，”续念没多想，往左移了几步，“你往前一点，拍出来应该更好看。” 易思岚应一声“好”，只好挪到她身边又拍下两张风景照才作罢。 彼时的太阳已经越攀越高，光线照到人身上，温度也愈渐温暖。 续念收起手机，朝斜右侧指，“带你去看我种的花。” 易思岚朝她指的方向看，那头并排几间矮小的木屋，年头已久，木头表面隐约可见青苔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茶树间的泥路走。 一步步靠近，茉莉花的香气变得清晰。脚步停住后，可见最边上的木屋旁，用长直的竹条围出了个小花园。 除了洁白的茉莉，还有粉色、紫色的郁金香，以及几株未开的蝴蝶兰。 而这个小花园旁边，就是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和诗涵昨晚描述的那个场景正好对上号。 易思岚还在仰头看那棵树，续念已经俯身蹲到小花园前。 她伸长脖颈深吸了口气，刹那鼻间香味弥漫，惬意得肩膀都跟着耸了耸。回头道：“这两年天气越来越暖，茉莉开得也越来越早了。” 闻声，易思岚收回视线，也尾着她蹲下，从左到右扫一圈，问：“这些都是你种的？” 她摇头：“只有茉莉和一小部分的郁金香是，别的其实是我妈妈种的，包括旁边那棵桂花树也是。” 易思岚了然地点头，“不过它们确实长得不错，看来我们家的花园，来年也能这么枝繁叶茂、鲜花盛开了。” 续念点头，语气肯定：“当然可以！我之前就买了花苗，等我们这趟回去，肯定就到了。” “好，”易思岚也冲她笑，“到时候我们一起种。” 她双唇张开，正要说话，被茶园正门那头的说话声打断。 “还真在这儿啊！”叶杉青杵着腰感叹。 孙海玲迎上来，给续念递了瓶水，“一早过去孙总说你不在，我就想着是先过来了。” 续念笑笑，“天晴了，就想上来看看日出。” 叶杉青伸了个懒腰，“太不够意思了，你俩悄悄行动，居然一个也没想着叫我？” “我们……” 续念张口，被易思岚抢先，“你自己昨晚说喝多了，不叫你还不是为了让你多睡会。” “是吗，”他咂了下嘴，朝易思岚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明明就是不想带上我，怕我打扰你们夫妻俩。” 续念抿了下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们就切入正题吧，趁着天气好。” 孙海玲也点头：“嗯，天气阴晴不定，我们确实应该抓紧现在天晴的时候做正事。” 茶农们陆续入园开始工作，孙海玲领着两人顺着茶园最外围开始往里。 易思岚和叶杉青边走，边从孙海玲口中了解茶树的品种、生长年限等等相关信息，偶尔会随机和身边路过的茶农聊上两句。 走近里侧依山的位置，树丛生长高大且密集，阳光不易渗入，地面自然也就泥泞。 续念原本一个人走在最后，听着前面三人的对话，时不时会张口参与讨论。 感觉脚下路面变得湿滑，她正想伸手去扶身边的茶树，减慢速度，易思岚的右手在这时伸过来将她牵住。 她怔了怔，有些意外。 他明明还在和孙海玲交谈，话题涉及双方合作的相关细节，这会儿也并没停，注意力竟然还能分一部分到她身上？ 她正疑惑，易思岚口中一堆的专业术语里，掺进一句：“慢点。” 听她“哦”地应了声后，他又继续没讲完的话：“这些就是三十年以上的茶树对吧？” 孙海玲回应：“对，也是昨天在茶厂看见的，古法制茶的茶叶。” 易思岚：“我实话说，你们茶园古茶树的数量其实比我想象中少，而且据之前的了解，还有固定的外销渠道，我们工作室一开始的需求量虽然不会很大，但也还是想未雨绸缪，不希望将来香水产量增长，茶园的供给量却跟不上。” “这一点，你们如何确保？” 先前是和他交流过几次合作相关的事，却也只能算得上是闲聊。 这还是续念头一次听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她这会儿才真的明白，叶杉青之前为什么一再提醒她，以她的急迫，换个合作方一定会吃亏。 生意场上，一切都是冰冷的，她准备得不够充分，一盏春也是。如果对方不是易思岚，那她恐怕连开口邀请人家到茶园来的机会也不会有。 而现在即便人家站在这里，也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她之前所说的不过是假大空。 一瞬，她有些自我怀疑，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词来说，是一腔天真，真的能救活一盏春吗？ 想着这些，她不仅耷拉着眉眼，脑袋也沉下去。 易思岚瞥见她愁容满面，意识到自己语气或许过于沉重。 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补充道：“这样吧，下山后，我会做一份具体的表格，从初期所需要的量到后期增长后的，一目了然和你们对接，我们再来商议解决方法。” 孙海玲：“嗯，我也会尽快整理我们这边产量与销量的数额。” 这么一听，续念才勉强松一口气，说服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绕着古茶树生长的区域绕了一圈，快到正午，四人最终顺着茶园左侧的木质栈道往上爬。 叶杉青抬起手掌挡在眼前眺望整片茶园，“续念，你之前的方案里说，有在筹划生态旅游，是不是就是这个位置？” 续念点头，“对，选址是不是还不错，既能感受桃苓山的美景，又能俯瞰整个文溪村。最重要的是，不会对茶园造成任何破坏。” 她指了指栈道左侧，“这一块的茶树年限都不长，用来供给游客们体验采茶乐趣正好。” 听着她的介绍，易思岚扭头环视周围。 栈道尽头只有两幢灰白房屋是已建成的毛坯，旁边的三幢还只有钢架，并且看起来搁置已久。 他追问：“这个项目其实规划很久了吧？” 续念如实回应：“五年前就开始了，因为资金等等问题，一再被阻拦。不过你们放心，现在有资金进来了，很快就会重新启动的。” 孙海玲补充：“按原先的计划，这一块就是民宿和相关文创产品的区域，如果能和见山合作，也可以增添调香体验。” “对，”续念笑着说，“我之前想说的就是这个，游客们可以自己采茶、自己调香，这样到手的香水就是独一无二的了。如果可行，还可以大范围将这个业务铺设到我们一盏春的门店里，进一步扩大合作。” 每每提到一盏春的事情，她总是语调高昂，满脸兴奋。 易思岚望着她弯了弯唇，点头表示赞同，“是有可行性的，之前做过调研，我们工作室门店上门的客户里，百分之六十左右都很喜欢自己尝试调香，从而得到一瓶只属于自己的香水。我们现有的线下门店有两家，到时候同样可以联动。” 孙海玲抓准机会继续说：“生态旅游这部分二位感兴趣的话，一会儿我再把另外的细节也和你们对接。” “没问题。”叶杉青回。 他打了个响指，左右扭动两下脖颈，“差不多就下山吧，我是饿了，你们不饿吗？” 续念点头，闷闷应了声：“饿了……” 易思岚双唇微张，后知后觉，“抱歉，早上忘了给你带早餐了。” “你这老公怎么当的？”叶杉青厉声。 她窘笑，“不怪他，我自己本来也没想起来，光想着不能错过日出了。” “看看人家，还为你开脱。”叶杉青补刀。 易思岚鼓着双腮呼一口气，满是诚恳又重复一遍：“真的抱歉，不会再有下次。” 续念点了下头，“知道了，走吧。” 她把自己的手从易思岚手中抽出来，“我和海玲姐也好久没见了，现在工作聊完了，我想和她聊聊天，你们先走。” 易思岚松开手，和叶杉青并肩往前。 续念挽住孙海玲的胳膊，步伐放慢。 孙海玲偏头问：“有话想和我说？” 她“嗯”了声，“海玲姐，下次爷爷再给你打电话问我的情况，你能不能……” “帮你瞒着他？”孙海玲未卜先知冒出一句。 她拍了下续念的手背，严词拒绝：“不能！整个家里也就老爷子关心你，要是再连他也瞒着，你又要平白受多少委屈了？我一直还后悔，你结婚前我就该给他打电话，也不至于让你搭上自己。” 续念拧着眉，“我不想他担心嘛，也不想你总为我操心。” 孙海玲反问：“你叫我一声姐，我关心你是应该的。至于老爷子那边，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等他自己发现真相，不是更担心？” 续念讨好地笑，“好啦好啦，你别这么激动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反正我现在已经结婚了，这个事实改变不了了，我们就别提了，难得见面，开心一点好不好？” 孙海玲无奈地摇摇头，拿她没办法，语气还是缓和下来，“行啦行啦，你好好的最好。” 她朝前面走远的背影看一眼，“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易先生也还算礼貌，我也放心不少。” 闻言，续念也朝他脚步声渐远的方向抬眼。 片刻后弯着唇角点头，“嗯，他其实挺好的。” 第29章 晴时雨 午饭同样是在村民家解决的。 吃过后, 易思岚和叶杉青折回小院，就这两天了解到的相关信息做整合参考，再跟前两家接触的茶园做比对。 涉及人家内部的商议与决策, 续念有自知之明, 找了借口没回小院, 跟着孙海玲在茶厂待了一下午。 快四点时, 下落的太阳从玻璃窗洒进厂房。 塞着耳机坐在边上的续念，感觉到脊背有灼热感, 转了转身子, 将脸朝阳光的方向迎。 没几秒, 脸颊也暖烘烘的。 她眯着眼打出个喷嚏, 抬手在鼻头轻揉几下。 耳畔的歌声被来电铃声打断, 她抬手在右侧耳机上轻敲两下，“喂？” 两只耳机都塞着, 易思岚的说话声钻进耳朵愈显醇厚, “还在茶厂吗？” 她“嗯”一声，反问：“你们结束了吗？” 易思岚也“嗯”一声，“我先送叶杉青走，然后来接你。” 第37节 续念站起身来, “都这个点了, 不吃过晚饭再走吗？” 他答：“晚上本来就是有应酬的, 他现在回去，时间差不多。” “好吧, ”她反手去拿自己的外套，“那我也来送他, 马上就过来。” 那头还没回应，她着急着挂了电话。 和孙海玲说明情况后, 两人一同从茶厂往村口去。 叶杉青倚在车身旁，正和易思岚闲聊，“又是我应酬，记好了，你欠我两回了。” 易思岚轻“啧”一声，双手环在身前，“记住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呢？” “我斤斤计较？”叶杉青语调一下高起来，“那还不是因为你？” 易思岚骂：“关我屁事，少找借口！” 他满口怨气：“不是吗？你整天老婆长老婆短的，对我弱小的心灵造成了成吨的伤害。你这次哪像是来出差的，简直像是在带薪度蜜月。” “假公济私！” 从决定合伙成立见山开始，他俩一起出差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易思岚哪次不是精密计划出发和回程的时间，精准计划到达后所有的工作细节，从来只有提前回程，没有过超出预期的时候。 这次先是因为续念脚伤推迟出发，又因为她说想多待一天，他也借口还没处理完，不和叶杉青一起返回。 上午在茶园的时候，竟然还因为顾及续念的反应，自己提出异议后，自己又赶忙找补。 长久的原则一再改变，那就是反常。 易思岚静了片刻，发觉自己确实无力辩驳，“随你怎么说。” 叶杉青得意起来，“你不是随我怎么说，你是无话可说。” 窄巷这头，续念一步步靠近。 有孙海玲在，她一路没用盲杖，平底鞋在石板路上声响不大，没被聊天的两人觉察，方才的对话自然全数落进她耳廓。 她轻咳了声，先开口：“叶先生，我们来送你。” 叶杉青变脸倒是变得快，瞬间笑眯眯转过身，“太客气啦，之后还经常见呢，送来送去多麻烦。” 孙海玲上前一步，右手伸过去与他交握，“叶总，你还有事处理，我也就不留你了，回头在靖水，咱们找时间一起吃顿饭。” “没问题。”叶杉青说。 他转身上了车，降下车玻璃，“走啦，你们进去吧。” 续念挥了挥手，“拜拜。” 车声渐远，三人先后往回走。 孙海玲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两个电话要回，晚饭时候再见。” 续念应：“你去忙吧，晚饭也不用管我，我自己解决。” 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孙海玲没再坚持，“行，那你自由活动吧，我走啦。” 她看向易思岚，“易总，我先走了。” 易思岚点头微笑：“孙经理去忙就好，不用管我。” 目送她走远，易思岚上前一步站到续念身边，“拒绝了孙经理准备的晚饭，准备带我吃点什么？” 续念展开盲杖往前走，撇着嘴故意说：“是准备去吃好吃的，可是我哪句话说要带你一起了？” 他倒退着走，面朝她的方向扯着唇笑了笑，语气却波澜不惊，“见山和一盏春的合作，现在算是板上钉钉，你这种态度，是翻脸不认人啊。” 她板着脸，“别给我画饼，合同没签怎么能算板上钉钉？” “不信我的话啊？”易思岚问。 续念努了努嘴，“你们这些资本家都一个样，不能随便相信。”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好，我是资本家，那不说这个。” 他凑到她身边，熟练地接过盲杖，将她右手握进掌心，“反正我对这里完全不熟悉，现在你去哪我就去哪。” 续念蹙着眉，“你这是耍赖。” 他耸了下肩，坦然承认：“耍赖也是一种生存技能嘛，否则我人生地不熟不就得饿肚子了？” 续念终于笑起来，“带你去吃点别的，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么为我考虑？”易思岚问。 她没答话，拉住他顺着村口的位置右拐。 这头的房子排列更为整齐，门前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树荫下有正在垂钓的中年人。 两人并肩往前，迎面三三两两有不少闲逛的人，都是进村的游客。 顺着小溪边径直往前，三五分钟过去，续念脚步慢下，问道：“前面是不是一间一层的瓦房？” 易思岚抬眼去看，点头应：“对，还剩几步就到。” 正想问既没用盲杖确定参照物，也没用手机计算走了多久，她是怎么确定快到目的地的，一阵香甜的桂花气味袭进鼻腔。 他问：“这里是卖东西的？” 续念故弄玄虚：“过去看就知道啦。” 话音落，她挪步朝小屋靠近。 暗红色的木门紧闭，旁边一扇四四方方的小窗半开，窗格陈旧，玻璃片却擦得透亮。 伸手摸到窗户的位置，续念屈着指节往上轻敲两下，嗲声嗲气喊：“阿婆，现在还有桂花糕吧？” 屋内传出拖沓的脚步声，半分钟后，窗子被整扇推开。 老奶奶银白色头发挽成发髻，慈祥笑着，“听小孩们念叨说你来了，还在想，是不是长大了口味变了，怎么还没来我这儿？” 边说着，老奶奶边打开面前桌上的方格食盒，将做好的桂花糕一块块取出来进行包装。 香气瞬间弥漫更深，续念深吸一口气，笑容都似掺上甜意，“怎么会，我恨不得每天都能吃到您做的桂花糕。” 话音落，一份包装好的桂花糕递到她手上，她补充一句：“还要一份红豆夹心的。” 老奶奶掀着眼帘往她身后的人看一眼，点头道：“往常都是买一份的，原来今天是带朋友来了。” “嗯，想让他也尝尝您的手艺。”续念说完，正想拿手机出来扫码。 易思岚快一步，看完边上那份字迹潦草的手写价格单，迅速完成了付款。 他往前一步，接过那份红豆味的，冲老奶奶笑，“谢谢阿婆。” 说完，他重新牵住续念的手往回走。 她捧起桂花糕，又深深吸了两口气，忍不住感叹：“好香啊，要是我能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那就能每天吃了。” 易思岚笑笑，也将手上的东西拎起来看，“是很香。我手上这份是红豆的，你手上的呢？阿婆都没问你要什么味道哎。” “因为我每次来都要的一样的呀，”她说道，“一半原味，一半黑芝麻的。” 易思岚点点头，继续说：“听起来都不错，我们折回小院里慢慢吃。” 续念应：“我也是这么想的，再搭上一杯热茶。” “嗯……”她微仰着头，双眼眯成缝，满脸惬意的模样，像是美食已经进入口中。 易思岚握紧她的手，“被你说得迫不及待想吃了，我们走快一点。” 两人步伐加快了些，路程过半，雨滴冷不防便接二连三砸下来。 凉意落到头顶，又顺着胳膊滑落，续念懵了懵，眉心拧起来，“怎么说下就下，我还有想做的事呢。” 易思岚连忙脱下外套往她头顶遮，桂花糕也一并递到她手上，“这个你先拿一下。” 续念“哦”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拦腰抱起。 她被蒙在他的外套里，暂时阻隔了雨水的侵袭，耳畔只有他奔跑着踏过雨水的脚步声。 没多会儿，是车子解锁的声音。 易思岚把她放进副驾坐好，说道：“先在车里躲会儿。” 续念扯下头顶的外套，这时的雨声已经越来越大。 听见他也上了车，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你淋湿了吧，先用这个擦一下。” 纸巾接到手上抽出一张，易思岚没急着往自己身上擦。 他侧过身仔细打量她，确定她从头发到脸颊都没沾到雨水，才将纸巾展开去擦脸。 挡风玻璃水汽雾气一同环绕，已是朦胧一片。易思岚呼一口气，也感慨：“这里的天气还真是多变。” 他抬眼往上看。 云层笼罩，却并没将太阳全部挡住，刺眼的白光和雨点共同倾洒，水珠也被镀上金色，晶莹无比。 是太阳雨。 或者叫，晴时雨。 出现得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时，才惊觉已深陷其中。 第30章 晴时雨 雨滴还在坠落, 在车顶碰撞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极有节奏，像是大自然带来的交响乐。 续念坐直，轻声说了句：“你听。” 接着仰起头静静去听雨声, 唇边渐渐漫上恬淡笑意。 瞥见她此时的模样, 易思岚到嘴边的话暂时停下。 他也坐直, 合上双眼, 脑海里所有思绪在这一刻清空，周围只剩雨水的声响在蔓延。 第38节 深吸一口气, 连鼻间也被雨中清新占据, 一切都让人舒心。 片刻, 易思岚张开眼朝身旁看。 淡光穿过雨幕, 将她侧脸轮廓雕刻得鲜明。 唇上铺着一层薄粉, 他没看出是涂了口红，还是她嘴唇本身的颜色, 总之衬得整个人娇俏又灵动。 他凝眸望着, 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续念在这时朝他这侧转了转头，“你是不是又在看着我？” 她怎么总这么敏锐？ 易思岚蹙了下眉，甚至没忍住抬起手掌在她眼前轻晃，以做试探。 但她并没反应。 他答得淡定：“没有啊, 你叫我听雨, 我在认真听呢。” 说这话时, 他还在直勾勾盯着她。 续念只当是自己误会了人家，尴尬地鼓了鼓双腮。 小动作被易思岚捕捉到, 他无声笑笑。 续念重新抬眼，“听起来雨好像一时半刻不会停。” 易思岚睁眼往外看, “确实。” 他收回视线问，“你刚刚说还有想做的事, 是什么？” 续念回：“现在正好是吃笋的季节，本来是想去买一些，我们一会儿可以吃的。” 易思岚缓缓点头，安抚她：“没事，现在时间还早，雨停再去，实在不行，明天再去，不急于这一时。” 他伸手拿过摆在她大腿上的包装盒，解开绑在上头的线绳，“既然雨暂时不会停，那我们就换个思路，把喝茶吃桂花糕，改成听雨吃桂花糕。” “可是会把你的车弄脏的。”续念说。 易思岚斜身凑过来，拉起她左手，将一块桂花糕放到她掌心，“开心更重要，其他的都别想。” 不等人家说话，他自己先咬下一口桂花糕。嚼碎后，桂花和糯米的香味交杂，满口都是软糯和清甜。 他抿着唇，鼻间晕出悠长一声“嗯……”，“真的很好吃，手工做出来的东西确实还是不一样的。” 听他这么说，续念也将手上的桂花糕喂进嘴里。 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太久没再吃到，这会儿味道在口中散开，过去和妈妈一起坐在石阶上，边喝茶，边吃桂花糕的场景浮现眼前。 她有些眼眶发热，低下头揉了揉鼻子，忍下情绪，才张口说：“没骗你吧？” 易思岚点头，“不过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喜欢？” 续念回：“上次你不是给我买了小蛋糕，魏阿姨说，你从小就喜欢吃甜食。” 她侧过身，把剩下那盒桂花糕也往他身前递，“给你买这个，是想谢谢你帮我应付爷爷。” “都过去好几天了，是不是晚了点？”易思岚故作严肃。 续念拧着眉，“那还不是因为某人发脾气，你怎么还好意思记仇的？” 易思岚点着头回：“行，我不对。” 她接着说：“你要不想当做是谢礼，那就当做是我在为了合作的事情讨好你。” 说着，她往左侧挪了挪身子，摸索着拿起一块桂花糕，又摸索着拉过易思岚的手放上去，露出一个纯善的笑，“易总，拜托你多考虑考虑我们一盏春！” 提到一盏春，她又是这种反应。 易思岚眉心微拢，觉得无奈，又觉得，她有点可爱。 最后还是投降，一本正经回应她：“上午我提出的供应问题，和孙经理商议后，基本能够得到解决，除此之外，我和叶杉青都没有别的异议，不过工作室合伙人一共四个，我们也需要尊重另外两个人的意见，但放心，问题不大。” 续念弯着唇角点点头，追问：“其实我能猜到你们之前接触的大概会是哪几家茶园，无论从哪个方面，人家都确实比我们一盏春有实力，我并没多大信心真的能让你点头同意。所以，现在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可以？” “温度。”易思岚几乎没思考。 他往车窗外看，雨势渐小，文溪村笼罩在淅沥雨水中，从一棵树到一株花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收回视线，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接触的茶园什么都完备，从产量、销售渠道、产品质量各个方面，没有一个能挑出毛病的，可是一切过于机械化和程式化。 一盏春却不同，采茶的茶农和茶厂的工人，都是文溪村土生土长的村民，他们是亲眼见证这片茶园的生长变化的，更是用心呵护每一株茶树的。 最打动我的细节是什么，你知道吗？” 一贯平稳的声调，此时此刻聊到这些，竟听出了些许激动，还这么滔滔不绝。 续念有些意外，追问：“是什么？” 他答：“昨晚诗涵给我们端了茶，连这么小的小孩子也能那么自然且熟练地说出和茶相关的东西。这不是刻意背诵的结果，而是生活中耳濡目染出来的。” 易思岚视线落到续念身上，眸光一闪，泛出一丝不知名的光晕。 他声调放缓，“所以我愿意相信，这样一群人，一定是真心爱着这片茶园，爱着每一株茶树的。” “就像你一样。” 这段对话全然在计划之外，他所说的这番话就更是不在意料之中。 续念一开始面对他，只不过当做最寻常的合作对象，想着为一盏春争取更多机会，赚更多钱，没想过从中找到什么理解。 可现在，他一字一句都说得这么打动人。 在续念看来，已经不止是理解，而是共鸣。 她笑着点头，“嗯，你的信任，一定一定不会被辜负的。” - 等到雨停，天色已是墨黑一片。 桂花糕做晚饭，两人也吃到饱。 续念推开车门下来，伸了个懒腰，“太晚了，鲜笋只能等到明天再吃啦。” 易思岚绕过来牵住她手，边往小院走，边说：“好，那就预定为明天的午饭。” 她笑笑，表示赞同。 回到小院后，续念径直去了浴室洗漱。 大约是连日来都在为合作的事烦恼，现在一切算是尘埃落定，她紧绷的神经也暂时放松。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不知多久过去，她在梦里隐约闻到一阵饭菜香气。 味道越来越浓烈，她肚子也跟着饿起来。翻了个身，终于揉着眼睛醒过来。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听，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一刻。 续念“噌”一下坐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机凑近又听一遍，连忙掀开被子起身。 睡衣换下，她从桌上摸了根皮筋往长发上绑。 走到门后伸手去拧把手，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的香味不是梦。 她探着路下了楼。 拐过楼脚，香味愈加浓烈，还能听见厨房那头厨具碰撞的声响。 偏头试探着喊了声：“易思岚？” 那头的人立在灶台边，左手端着铁锅，右手正拿着锅铲将锅里炒熟的食物往盘子里盛。 没找到围裙，他又没带别的衣服，此刻身上也仍是板正的白衬衫，和这间矮旧的厨房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听见身后的声音，他回应道：“洗漱一下，可以吃饭了。” 续念愣愣“哦”了声，挪步进了浴室。 出来时，厨房没了动静。 脚步声朝她靠近，几秒后，右手被搀住，易思岚说：“米饭我都盛好了，本来还在想要不要上楼叫你起床，你下来得正好。” 她眸中仍是惊讶，偏头问：“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不会全买了一遍吧？” 易思岚答得平淡：“碗筷是现成的，只是清洗了一下，至于大米和调料什么的，反正都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嘛，买过来以后也还能用，不会浪费的。” 靠近餐桌，他就近拉开一把椅子，扶住她肩膀看她安稳坐下，继续说：“昨晚不是说好了，鲜笋预定为今天的午饭，要说到做到嘛。” 续念俯身朝桌上轻嗅两口，有陈醋和辣椒油的香味，这两个味道太浓，以至于别的味道都被掩盖，她不太好识别具体是什么。 易思岚绕到对面的位置坐好，“我问了村民，她们说鲜笋炒腊肉是常见的搭配，除此之外就是凉拌鲜笋，我不知道你更喜欢哪种，就干脆两个都做了。另外还煮了一份冬瓜汤。” 说着，他拿起汤勺往小碗里舀了汤，推到续念手边。 又分别夹了笋丝炒腊肉和凉拌笋丝到她面前的两个盘子里，“炒的在你左手边，凉拌的在你右手边，前面是汤。” 续念道了谢，捏起筷子往前伸。 笋丝和腊肉一并喂进嘴里，鲜与醇的味道交缠，碰撞出爽滑又脆嫩的口感。 她笑着点点头，“味道很不错哎，我之前常吃的就是炒腊肉，都是村民们做的。你怎么也会做这个？” 易思岚反问：“觉得我像是只会煮面的人？” 十天里，他八天都是半夜才回家，待在家里只是睡个觉，确实不是有空学做饭的人。 续念垂下眼继续吃饭，算是默认。 他自嘲地笑笑，“在国外那两年自己学会的，会了一些菜之后，别的也就大同小异。只不过回来后忙起来要么就是应酬，要么就是吃魏阿姨做的现成的，倒是没有让我施展的余地了。” 她点点头，没再出声。 易思岚又往她盘子里夹了些菜，“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等回去，再买一些新鲜的带上。” “好。”续念答。 - 周末，小朋友们都没去学校。 吃过午饭，以诗涵为首的一群小朋友领着续念一起去了小河边捉鱼。 易思岚待在院子里处理了会儿文件，也跟去了河边。 第39节 这会儿日头正盛，几个小男孩捧着泥巴往河下游围堵，团出一个小水坑，把抓到的小鱼往里放。 几个小女孩则是围着续念，在上游打水仗。 小孩子们裤腿和袖口都卷得高高的，续念穿的是条半裙，没法往上卷，裙摆的位置打湿大半。 易思岚站在边上看了阵，拔腿靠过去。 诗涵先看见他，喊道：“叔叔，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应声，续念也抬眼，“易思岚？你不是在忙吗？” 他轻声笑笑，俯身将西裤裤管叠到小腿，衬衫袖口也挽起来。 右脚先踏进水里，稍显冰凉的触感，他适应了两秒，两只脚都踩进去，顺着被水流冲刷得圆滑的石头往前走。 站到续念身侧，才回应：“也不能一直看电脑嘛，看多了，脑子发蒙。” 她点点头，“那——” 弯腰捧起一汪水，朝他身上泼过去，声调随之高了些，“帮你醒醒神！” 易思岚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捧水已经落过来，在他白衬衫上晕出一团不规则的水痕。 他低头看一眼，不禁杵着腰轻声笑笑，最终还是加入这场“大战”，也去捧着水开始往前洒。 泼出的水声和一群人的欢笑声交杂，灼人的阳光也全然被忽视。 好一阵，易思岚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双手探到河水里清洗干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在手上展开，朝续念靠近，“歇会儿吧，你额头上都是汗。” 被这么一说，续念自己也才察觉发丝间都已湿润。 几粒汗珠凝结，顺着侧脸滑落。 她想反手去抹，易思岚捏着纸巾贴到她脸上，动作轻柔，一下一下在她脸上擦拭。 比起皮肤被纸巾触过的感觉，更强烈的是，他鼻间呼出的热意在朝她萦绕。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一定离她很近很近。 续念僵了僵，垂下的双手揪住衣摆。 片刻，他挪开手，轻声说了句：“擦干净了。” 她“嗯”了声，缓缓掀起眼帘，努力在将视线往他身上落。 这一刻心头忽然涌浪般卷过一丝遗憾，要是她能看到他长什么样子就好了。 易思岚也垂眼看她，疑惑地问：“怎么这种表情？” “没……没什么……”她摇头，唇边笑意苦涩。 易思岚正想继续说话，被兜里响起的手机打断。 来电人是胡越，他放到耳边问：“怎么了？” 胡越语气急：“安盛新出的这批器械零部件有问题，暂时没法出货了。” 刹那，易思岚眉心紧拧起来，沉默两秒后还是平声静气安抚对面的人：“我马上赶回来，你先带着他们排查出所有有问题的器械，我让叶杉青去对接客户。切记，一定不能让任何一台有问题的器械流出去。” 那头答了声“好”，他随即挂断电话。 续念没太听清电话那头的话，但从易思岚的语气和回应中判断出是出事了。 她先开口：“你有急事的话，去处理就好。” 易思岚双手搭到她肩上，俯身耐心说：“我处理完就回来接你。” 且不说人家到底遇上的是什么麻烦事，靖水市区到桃苓山单程也要三四个小时，以他说到做到的性格，来回跑会很累。 续念结束短暂思考，“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的，你……” 续念打断他，“原计划明天就是要回去的，多住一晚少住一晚也没多大区别。” 她去牵他手，“快走吧。” 易思岚没再多说。 两人折回小院迅速收拾了行李，驱车返程。 期间易思岚电话不断，听得出情况紧急。 续念不好多问，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 思索再三，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绕回家太远会耽搁你时间，直接去公司吧，我等你处理完我们再一起回家就好。” 安盛和朝云湾是两个方向，现在时间确实不早了，易思岚扫一眼，点头同意：“辛苦你，我会尽快结束带你回家的。” 她“嗯”一声，静静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速缓下来，似乎是在下坡。 续念重新开口：“到地下停车场了？” 易思岚就近停稳车子，解开安全带推门，“对，我们现在上去。” 续念解开了安全带，却并没下车的意思。她摇摇头，“我待在这里等你就好。” 她要是跟上去，那人家处理公事的同时，还得腾出精力照看她。 她不喜欢因为自己给别人造成负担。 右手掌摊开伸出去，“你把车钥匙留给我就行，我要是无聊，就自己在附近转转再回来，不会有事的。” “好。”迟疑着，易思岚还是将钥匙放到她手心。 手掌往她后额轻抚两下，“我很快就回来。” - 一句“很快”，硬是几个小时也没见人影。 续念用导航在附近找了地方吃晚饭，又在街边闲逛一阵，租了个充电宝折回车里听着音乐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她倚在靠背上熟睡，朦胧中听见半开的车窗被敲响。 伴随温柔一声：“念念，是我，开一下门。” 困倦中，实在难以睁眼。 她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确认来人是他，才按了下开锁，把车钥匙递到他手上。 易思岚上车坐好，偏头朝右看。 她蜷缩在座椅上，昏暗光线中，一张脸实在显得疲惫。 他自责起来，将外套盖到她身上，发动车子往前：“我们现在就回家。” 到家时已是后半夜。 她沉沉睡着，听得出呼吸深重。 易思岚没叫她，蹑着手脚绕到副驾开了门，伸手想去抱她。 手才触到她后背，她迷迷糊糊眨了眨眼，说：“到家了吗，我自己走。” 易思岚从鼻间晕出一声“嗯”，还是展着双臂将她抱起来，“我抱你进去也一样。” 说不清是真的太困，还是这一刻竟觉得这个怀抱有些温暖。 续念没挣扎，就这么静静靠在他怀里被带进房间，放到床上坐稳。 他在她身前蹲下，帮她脱掉鞋袜整齐摆到一边，缓声道：“等我一小会儿。” 话音落，他走进浴室，接了一盆热水端出来，拉着她脚往里放。 双脚被暖流浸透，他手指轻轻揉过她脚背和脚踝，疲惫感瞬间得到释放。 片刻，易思岚拿过毛巾在擦她脚上的水渍，声调和手上动作一样轻，“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好好睡一觉，明天醒过来有想吃的就和魏阿姨说。” 她点点头，“你也快去休息吧。” 说罢，她往被窝里钻。 易思岚看她躺好，绕到床头，给她拉了拉被子。 她已经合上眼，呼吸声匀缓，床头灯橘光落下，将她映得满身暖意。 易思岚正要走，她张口，软绵绵喊了声：“易思岚。” 他停住，回过身“嗯”一声。 “晚安。” 前几天买钻戒、插花。 这几天看日出、看彩虹、赏花、听雨、打水仗。 甚至只是面对面，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 这些都是易思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毫不起眼的事情，如今一件件都和她一起做了，并且都发生得自然而然。 他才发觉，原来生活不是真的一成不变，只有死气沉沉、枯燥无味。 这些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情，原来也能让人从压抑中解脱。 就算只是一句“晚安”，此刻从她口中说出，竟也格外动听。 她，就像是意外闯入他世界的，一盏明灯。 从此晦暗中，也渐生光亮。 第31章 晴时雨 睡得太晚, 第二天的续念又是快到中午才起来。 洗漱好下楼后，厨房里传来香气。 场景和昨天在文溪村的小院差不多，一闪念, 她在想此刻做饭的人会不会是易思岚？ 想法冒出还不到三秒, 被魏玉霞的说话声打破：“再几分钟就可以吃饭啦。” 第40节 不是他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这会儿却好像有些失落。 笑着点头应了声“嗯”后, 挪到餐桌边坐下，问道：“魏阿姨, 易思岚不在家吗？” 魏玉霞说道：“天没亮就走了。你们昨晚怎么那么着急赶回来？” 续念应：“他公司有事, 今天走那么急, 应该是还没处理好吧……” 魏玉霞接着说：“早上出去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但急匆匆的我也没来得及多问。” 她朝续念手背轻拍两下, 笑着说：“到饭点了，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昨天折腾到后半夜, 今早又在天没亮的时候就急着走了。 事情看来很麻烦, 其实她也有些担心，又怕直接打电话会打扰他，最后选择发了信息。 登陆火星：[你还好吗？] 信息发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 一直到下午四点十分，才终于得到回复。 见山：[没事, 别担心, 好好在家休息就好。] 续念捧着手机, 眉心慢慢靠拢。 这种话一听就是报喜不报忧的安慰，可他不说, 她也不好追问。 正迟疑着不知怎么回复，手机又响了一声。 见山：[我处理完, 第一时间就回家。] 她撇撇嘴，只回过去一句：[好, 你忙吧。] 三天过去，易思岚没再露过面，也没再给她发过信息。 网购的花苗陆陆续续收到，每天上午，续念趁着阳光不晒的时间分批种下，花园空出的位置逐渐被填满。 她拍了照想发给易思岚看，想到他应该很忙，又决定等他回来再分享这件事。 第四天晚饭后，天色沉下，夜风微凉。 续念窝在三楼露台的躺椅上读书，楼下传来车声，似乎越来越近，在顺着大门驶入院子。 她站起身，杵着围栏往下探头。 不止有车声，停下后还有开关门的声音，和熟悉的、他的皮鞋踏过地面的脚步声。 她弯唇笑笑，手上阅读器随手一放，套上拖鞋，连盲杖也没来得及拿，回身就往外走，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即将成型的花园。 扶着墙壁从楼梯下去时，易思岚的脚步声也靠近。 竖着耳朵听了听，猜测是进了书房。 续念跟上去，双唇微张要喊他：“易……” 他在屋子里接起电话，声调低沉且冷冽：“说。” 那头不知又给他带来什么坏消息，良久的沉默后，只听得他叹息一声，紧接着吼道：“你是吃白饭的吗，这么久才找到他！” 彼时的续念正好走到书房墙边。 他这一声实在狠厉，也来得突然，她吓得颤了下身子，脚步一滞，没敢再继续往前。 对话还在进行，易思岚脸色愈沉，连日熬夜满布红血丝的双眼，现在更是怒目如火。 颈前的领带原本已经歪歪扭扭，这会儿干脆被他扯开，随手往旁边放。衬衫同样松垮坠着，再没平日的齐整。 从头到脚，被折腾得只剩狼狈。 “让他立刻给我滚回来！” 又是厉声一喝，他咬牙切齿收尾：“否则我就亲自去揪他，把他那双爱作怪的手废了算了。” 他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抬手就朝皮质的电脑椅椅背上重重拍了两掌。 续念仍立在墙边。 里头一系列动静在耳边萦绕，她分不清他是在砸东西还是拍桌子。 但这样的动静，她从记事起，实在听过太多次。 印象最深的是在五岁那年。 那时母亲的病情已经极为严重，某天深夜，她正熟睡之际，隔壁父母亲的卧室忽然传来争吵声。 她担心母亲的身体，迅速起床朝他们房间跑去。 木门半开，光线刺眼。 她亲眼望着父亲把桌上从喝水的玻璃杯，到装护肤品的瓶瓶罐罐，手机、电脑一应东西全都往地上砸。 边砸还一边声嘶力竭在朝母亲大吼，字字句句都是对这段婚姻和这个家庭的怨气。 那次后，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挨过她六岁生日后就再也没撑住。 以至于此刻的她，再听见这样的响动，眼前全是父亲的面目狰狞和母亲苍白落泪的模样。 她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一时忘了离开。 易思岚从屋子里折出来，望见她站在这里，方才冷厉的眸中漫出柔和。 他靠近过来，低头问：“找我有事？” 续念没抬眼，除了恐惧，全然想不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只连连在摇头，支吾着答了句：“没……没有……” 说完，她转身就朝楼上走。腿脚有些发软，她晃悠两下，险些撞到墙壁上，伸手扶住才强撑着继续往前。 易思岚往前追了两步，看她爬上楼梯，抛出一句：“我还得回公司一趟，这次应该很快就回来。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吧，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续念依然在摇头，“不用了，你先忙吧。” 以为她是在担心影响他处理事情，易思岚没多想，看了眼手表，目送她背影消失后跑下楼。 - 续念折回房间，杵在门后惊魂未定。 屋子里没开灯，花园路灯的余光从露台钻进几丝，照着她那张铁青的脸。 耷拉在身侧的双手有些微微发颤，意识到后，她将双掌交握到一起，出力捏了捏，勉强抑制住。 片刻，她才脚步拖沓顺着墙壁挪进去，端起桌上剩余半杯的温水吞下。 已是极力在控制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小时候那些不好的画面，仍还是难以关闭。 甚至不由在想，刚才屋子里的易思岚，是不是也和从前的父亲一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关于易思岚的诸多传言中，原本就有一条是这么说的：易家二公子时常凭借一己之力搅得整个易家鸡犬不宁。 易公子，本身就不是什么温柔善类。 这段时间的温馨相处，大约只是因为她的初来乍到？ 不对。 是出于对她这个盲人的同情。他上次亲口承认过的。 他们俩，本身就只是利益联结的工具。 不可能成为什么恩爱夫妻，连朋友也不可能。 凌乱思绪蔓延，太阳穴突突突跳动起来，续念捂住脑袋，猛地摇头。 觉察无用，又钻进浴室，接连捧着凉水往脸上浇，许久后终于冷静下来。 一整夜，她一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快天亮时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刚要沉沉睡去，父亲狰狞嘶吼的模样又闪到眼前，吓得她再次惊醒。 摸过手机一听，时间将近七点。 她索性翻身起来，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冲掉身上铺的一层薄汗，整个人才舒服了些。 推开房间门走到楼梯边，她并没急着下去，硬是站在原地静静听了几分钟，确认二楼没有动静，才提脚踏出去。 厨房有声音，续念试探着喊了声：“魏阿姨？” 魏玉霞在煮粥，回过头见她面无血色，眉心一拧，“没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听见她的声音，续念松一口气，浅笑着摇摇头，“没事的。” 魏玉霞还在打量她，端过来一杯刚出炉的热豆浆，“先喝点豆浆，玫瑰薏米的，美容养颜。” “谢谢魏阿姨。”她应。 豆浆装在瓷杯里，捧到手心暖融融的，让她暂时放下慌张。 几分钟后，魏玉霞端着盛好粥的小碗再次回身，“这是粥，还有生煎，一种是纯肉馅，另一种是加了白菜的，每种给你来点？” 她没什么胃口，抿了口豆浆，只回：“不用了，我喝豆浆就行。” 魏玉霞缓缓点头，“行，那一会儿饿了就随时和我说。” 续念“嗯”了声，捧着杯子仰头，把豆浆喝完，起身去了院子里，继续种剩下的花苗。 有了事情做，胡思乱想被抛到脑后，她埋头认真拿着铁锨挖坑，放入花苗，再加入适量肥料。 花园空出的位置被她有序安排，左侧依次种的是白色和浅粉色郁金香，右侧是颜色搭配好的大小飞燕。 正中花架搭建成型，等到淡紫色的铁线莲拿到手，整个花园就全部布置完成。 快到中午，又种好一株大飞燕，续念拍了拍手上尘土，后移两步坐到围栏边，摸过矿泉水往唇边喂。 满满当当一口水喝到嘴里，院门开了，车声靠近。 随即是易思岚的说话声：“说好一起种的，再晚点，我都要赶不上了。” 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听得出疲惫，却似乎也有些许笑意。 续念双唇微张，下意识想回应，联想到昨晚的事情，又往下垂了垂眼，只低低说出一句：“我自己慢慢来就行。” 易思岚停好车，快步朝这头跑，“说好一起的嘛，干嘛推脱。” 脚步声愈近，续念快速眨了眨眼，“你……你忙这么久应该累了，先休息吧。” 第41节 他慢下。 累是确实，但是想和她一起种花也是真的。 不过这几天一直连轴转，胡子没刮，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样子实在不好看。 低头朝自己身上扫一眼，易思岚改口：“行吧，那我先上去洗澡换衣服。” 她没出声，立在这头听见入户门合上，收拾好栽种工具，从侧门回了房间。 等到易思岚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跑下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看一眼时间，转身回屋。 厨房里，炒好的饭菜陆续被魏玉霞端上桌。 她见易思岚进来，招呼道：“吃饭啦，这几天忙得没影，饭也没好好吃吧？” 他简短“嗯”一声，大步要朝电梯走，“我去叫念念。” “她给我来电话了，说不想吃，要睡觉。”魏玉霞说。 易思岚眼中被诧异铺满，张口回了声：“啊？她不舒服吗，怎么饭也不吃？” 魏玉霞有些担忧，“早餐就没吃，我看她状态不太对。” “要不，你给她端上去？”魏玉霞提议。 他果断点头答了声：“行。” 折回厨房拿了碗，分别盛好饭菜端着上楼。 续念的房间门紧闭着。 易思岚腾出一只手在门上轻敲两下，缓声喊：“念念？先吃饭再睡觉吧，不然对身体不好。” 续念捂在被窝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迟疑的片刻，又听他说：“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吧？” 她沉沉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调与平常无异：“没有，我只是不想吃，不用管我的。” 话这么说，易思岚也不好再劝服。 他在门边呆立一阵，最后补充：“那你先睡会儿，有需要就随时叫我。” 里头没了声音，他转身下楼。 续念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坐直拿过手机，给裴知蕴发了信息：[你有空吗？下午能不能来接我？想和你一起住两天。] 裴知蕴秒回：[当然有！老婆要和我住，我开心死！] 裴知蕴：[几点？] 现在是饭点，易思岚和魏玉霞都在楼下肯定不行。 他刚刚还说随时可以叫他，那就是他今天一直都会在家的意思。 续念犯了难，选了个折中的时间，[三点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裴知蕴：[没问题。] 快到约定时间，续念简单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一应放进托特包拎着出了房间。 在电梯里的短暂几秒钟，她设想过开了门如果撞上易思岚的场景，也在心里演练了可能发生的对话。 好在一楼并没有人，她换下拖鞋抓紧时间离开了家。 一直到上了裴知蕴的车，才给魏玉霞发了条微信：[魏阿姨，我和朋友在一起，过两天再回家。] 按下发送，她将手机反扣到大腿上，长长舒了口气。 裴知蕴瞥她一眼，问道：“忽然提出要和我一起住几天就够奇怪了，还这么低气压，难道是易公子欺负你了？” 说这话时，她在脑内预演了n+1种续念被易思岚欺负的场景。 最终得出结论，先前还是太过掉以轻心，居然相信一个花花公子会在婚后为了素不相识的妻子收敛。 她咬了下牙，“你别回去了，就跟我待一块儿。” 续念被她这么严肃的语气逗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别回去了。” “那你说嘛，到底怎么了？急死我了。”裴知蕴追问。 她拧着眉，表情又凝重起来，半晌才终于酝酿出一句：“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晚忽然听见他在书房发脾气，好像还有砸东西的声音。我想到我爸……” “你也知道我爸什么样……” 续恒在外永远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其实就连续念身边的朋友也都知道，他是个笑面虎。 对合作伙伴手段阴狠，对家人也并没什么所谓的“亲情”。通常是高兴了就笑脸相迎、好言好语哄着，不高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就差没大打出手。 这么一听，裴知蕴也沉默了，语气沉下来，“明白了，你是怕他像你爸爸一样。” 续念“嗯”一声，“我其实很矛盾，因为这段时间他对我真的还挺好的。可是又会想，我都认识我爸二十年了，还是拿捏不准他的阴晴不定，不知道他手边的玻璃杯在哪一时刻会砸向我，那我又凭什么以短短几天的相处，就能相信他？” “更何况……更何况……” 越往后说，她越没了说服自己的底气。毕竟他暴戾的名声在外是由来已久的事。 “所以你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裴知蕴问。 她闷声点点头，接着说：“我知道不能用一件事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可是我也害怕。”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好像总在顾及别人的感受，你自己呢？”裴知蕴有些心疼。 叹一口气后接着说：“念念，多为你自己想想吧，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不愿意回那个家，不愿意面对他，那就不回。” 她腾出右手往续念大腿上轻拍两下，“我们去吃好吃的，去唱k，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反正你还有我呢。” 憋在心里一整夜的话终于说出来，续念舒服不少。 她深呼吸两下，点点头，“好，那你请我吃烤肉。” 裴知蕴答得干脆：“没问题！” - 易思岚在午饭后便匆匆出了家门，前往文溪村买了腊肉和新鲜的笋，还有两份桂花糕，又一刻未停往回赶。 到家时是晚上八点多。 他径直进了厨房，将桂花糕放进冰箱，又拿了鲜笋出来清洗。 偏头问落地窗边熨衣服的魏玉霞：“魏阿姨，念念晚饭吃了吗？看起来有没有好一点？” 魏玉霞直起身来，一脸疑惑，“她下午就出去了，说和朋友在一起，要过两天才回家。我以为和你也说过了。” “过两天才回家？”易思岚反问。 他手上动作一顿。 屋内水流声蔓延，凉意在他指尖侵染。 他眉心紧皱，忍不住自言自语： “怎么觉得她像是在躲我呢？” “可是没理由啊……” 第32章 晴时雨 夜渐深。 街道上没了多少行人, ktv外墙却依旧彩灯闪烁，里头更是热闹异常。 续念和裴知蕴在二层最里侧的包间。 这会儿唱得累了，话筒被扔到沙发角落, 只有背景音乐还在屋内播放。 一个捧着冰镇椰子汁, 将吸管往嘴里喂。另一个斜身倚在沙发边, 捏着一罐啤酒喝。 几口啤酒喝下去, 裴知蕴朝续念的方向看，“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续念点点头, “还行。突然发现, 逃避也没什么不好的。” 裴知蕴笑了几声, 挪到她对面的高脚椅上坐下, “别一个劲喝你的椰子汁了, 续念，你已经是成年人了, 喝点啤酒能怎么样？有句话叫做……” “借酒浇愁愁更愁。”续念冷声。 裴知蕴被噎住, 说不出话。 半晌才回：“我说你小小年纪，思维能不能积极向上一点？” 续念轻声笑，将椰子汁往旁边推，又摊开手掌递过去, “啤酒给我。” 明明是裴知蕴自己提出来的让人家喝酒, 现在人家伸过手来, 她却又犹豫起来，“来真的？” 续念笃定地点头, 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裴知蕴没拿满的, 而是把自己手上那罐只剩三分之一给了她。 她倒一点也没有第一次喝酒的拘谨，仰起头就将啤酒灌进去。 已经咽下两口, 她才坐直舔了舔嘴唇。 说不上好喝，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她品了品，把剩下的喝完，易拉罐捏扁，又说：“再给我一个。” 裴知蕴咂了下嘴，“不是，你疯啦，我就是开玩笑。” 她接上话：“可我是认真的呀，尝试一下没做过的事不是挺好的。” “认真什么认真，”裴知蕴摇着头，绕过来搀她手臂，“不早啦，咱们该回家睡觉了。” 续念被她拉着出了门，没忘问：“叫代驾了吗？” “叫了叫了，瞧你那操心劲。”裴知蕴拎着车钥匙在指尖晃悠。 两人来到路边，蓝色保时捷随即停住。 车窗露出赵渝铭的半张脸，他往外扫一眼，推门下车，迎过去接下续念手上的包，问：“怎么喝酒啦？” 续念听见他的声音，怔了半秒，偏头问：“这就是你叫的代驾？” 第42节 “代什么驾，”裴知蕴摇摇头，率先坐上车，“免费司机不是更好，我的车就暂时停这儿吧，说不准明天你还是心情不好，我们还要来呢。” 续念：“……” 她倒是体贴。 没等她接上话，赵渝铭先问：“念念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抿着唇耸了下肩，并没有细说的打算，“没什么啦。” 说完，也拉开后排座位，在裴知蕴旁边坐下。 赵渝铭钻到驾驶位，没急着出发，回过头追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跟姓易的有关吧？不然你怎么可能喝酒，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可以为你出头的！” 噼里啪啦一堆话砸出来，车厢内静默两秒，裴知蕴拧着眉抱怨：“你发射子弹呢，一句句说行不行？还出头，你中二病吧。” 瞥见续念呼了口气，知道她疲于应付，肯定不愿意多说，裴知蕴捂着脑袋装醉，“快点吧，我急着回家，否则吐你车上。” 续念也附和：“改天再说吧，先送我们回家。” 尽管满心不悦，赵渝铭还是只能暂时妥协，转回去发动车子，朝裴知蕴独居的小公寓驶去。 刚前行不到五分钟，续念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出来，听见来电人是易思岚，呆呆坐着，一时没想好是接还是挂。 原本枕在她肩上的裴知蕴，现在也坐直起来，蹙紧眉心朝她看过去，低低问了句：“要不我给你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再拖终归还是要面对。 这话反而点醒了续念，她按下接听将手机往耳边放，“喂？” 易思岚咳了声，试探着说：“我听魏阿姨说，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应：“和朋友待几天。” 听筒里沉默片刻，易思岚接着问：“续念，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所以……？” 续念打断他，“不是，我只是想和朋友待几天。” 她语气坚定，那头也不好再多做猜想，只好说：“好，那你注意安全，想回家的话随时告诉我，我去接你。” 她“嗯”一声，将电话挂断。 车厢内安静，这段对话自然也完整落入另外两双耳朵里。 赵渝铭猛地踩一脚刹车，声调愈沉，“我没猜错，你心情不好就是和他有关，他……” 后排两人被突然停住的车晃得往前。 裴知蕴握拳就朝赵渝铭胳膊上砸，骂道：“你有病吧，好好开车！” “谁有病，他才有病！”赵渝铭也张口吼。 气氛如此，续念只能自己解释：“我跟他真的没事，我不回家他问一嘴，这很正常吧？你快送我们回去。” “我真搞不懂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赵渝铭握拳朝方向盘锤一下，重新发动车子。 裴知蕴靠回椅背上，偏头看续念，“该说不说，他听起来还挺有耐心的。” 续念仰起头，无奈地叹气。 她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可他越是这样，她才越是不知所措。如果因此误会他，那就白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可如果就此放下防备和他靠近，他最终暴露出的真实模样又与她设想中不同，那样才更难以抽离。 深思得不出结果，还是逃避更加有用。 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彻底扔到一边不再去看。 - 见山新一批的香水橘色夏日上市在即，一早，各部门负责人齐聚工作室三层的会议室，为新品宣传预热及售卖做最后的准备。 正前方的大屏上投放着ppt，由市场部经理罗依琳为大家详细讲解。 方案整体涉及地广、网宣等传统方式，也融合新兴的短视频广告和直播间带货，整体详尽且完善。 她的演说结束，其他几个部门又各自做补充和交接。 最后罗依琳进行总结，话头抛回易思岚这里，“这些就是我们目前做出的准备，感谢各位的支持。易总，您还有要补充的吗？” 七八双眼睛齐刷刷朝易思岚身上聚焦。 他垂着眼，右手捏一支黑色碳素笔在指间转动，似是在思考。 但两三分钟过去，也并未张口发言。 罗依琳只好又喊一遍：“易总？” 叶杉青咳嗽一声，用手肘碰了碰他，他这才回过神。 “哦”地应了声后，坐直说道：“就到这吧，大家都先去吃午饭吧。” 叶杉青站起来摆摆手，“散会散会，吃饭去吧。” 众人接连起身，收拾面前的文件和电脑，先后离开了会议室。 易思岚也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眉心拢着，满面严肃的模样。 “安盛的事不都解决了嘛，你怎么还这种表情，在后怕啊？”叶杉青不解。 他端起桌上剩半杯的冰咖啡喝下一口，直勾勾朝易思岚看过去，“不过想想也确实是太险了，要是胡越稍稍松懈一点点，晚点发现，那些有问题的器械就要流入市场了，那你这几年好不容易为安盛积累起来的声誉又要毁于一旦。你可得给胡越多发点奖金。” 人家说得一本正经，易思岚又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直到走出玻璃门，拿出手机一看，没有任何新信息，才侧过脸说：“你说女孩子都会为什么原因不高兴？” 叶杉青：“？” 又来了…… 搞了半天，他一早上心不在焉、愁眉苦脸，既不是为了安盛的事，也不是为了见山的新产品。 是为了他老婆。 叶杉青咬了咬牙，反问：“你怎么整天就会惹人家不高兴呢？自己惹的，自己还要问原因？”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啊，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易思岚答得理直气壮。 她嘴上是说着没什么，只是想和朋友待几天。 可明明从昨天开始发生的事情，他后来反复去想，桩桩件件都是反常。 比如早就说好的一起种花，她先是客套地拒绝，后来干脆离开了花园。 比如因为他回家了，她就窝在卧室，连午饭也不下楼吃，晚上直接连家也不回了。 比如她离开家，却压根没想着跟他说，而是只跟魏玉霞说。 再比如，她昨晚是接了他电话，可只是冷淡一声“喂”。 她连他名字都不喊了。 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想破脑袋也没找出理由。 叶杉青睨他一眼。 他眼底满是愁绪，整张脸紧绷着，比前几天连轴转收拾安盛那个烂摊子的时候，看起来还无奈百倍。 不过想也是，工作上的风浪，他经历过不少，再头疼终归还是有经验支撑。 面对续念，他就是个愣头青，想不通也正常。 摇摇头，叶杉青还是认真说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人家就不高兴？换位思考，你会有没来由的喜怒吗？你要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那就再努努力，做得更好一点呗。” 做得更好一点…… 说得轻松。 应付酒场上那些女人，他能如鱼得水，因为不需要什么真心。 也因此，他那颗真心藏得太深、太久，埋在犄角旮旯落上灰，现在想剖出来面对她，反而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 他没说出话，只长长舒了口气。 叶杉青转移话题，催促道：“先吃饭行吗，你压榨我也有个度吧？” 话音落，两人一同出了公司。 就近选了家常吃的餐厅，半小时不到解决完午饭后又折回来。 - 正是午休时间，工作室里一部分人在临时休息区午睡，另一部分人则在茶水间看剧聊八卦。 两位市场部的女员工端着杯子在交流育儿经验。 长卷发的秋丽先说：“之前还觉得我们家那么多人一块看小孩，那么多双眼睛，肯定不会让孩子出一点点意外的，昨天就磕到额头了。” 她对面是留齐耳短发的郎佳悦，回应道：“看吧，我之前就提醒你，防撞条这些东西真的很有必要，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最好动，我们家是小女孩，一开始也跌跌撞撞到处跑。 有一次跑得快，整个人直冲冲就朝茶几倒，那个角度摔过去，要不是茶几边上有厚厚一层防撞条，嘴巴都得磕坏了。” 秋丽听得拍了拍胸脯，感叹：“太危险了！你快点把防撞条链接发给我一下，我现在就下单！” 对话落入耳朵里，易思岚停在走廊上，低声念叨了句：“防撞条……” 他横挪两步，站到茶水间门边，有些难为情地扣了下额角，问：“我能看看你们说的那个防撞条长什么样吗？” 那头两人惊讶的表情大同小异，齐声：“啊？” 虽不理解他的用意，郎佳悦还是走过来，将手机的购买页面递给他看，“就是这种，有单独贴在桌椅边角的，也有一整条自行调整长度，可以包住桌边的。不过……” 她笑笑，忍不住问：“一般都是家里有小孩的，或者是幼儿园、早教中心之类的地方才会需要这些东西，易总您……？” 秋丽这人总是嘴比脑子快一步，手掌一拍便说：“易总和太太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易思岚结婚了，但也都清楚，这只是一段商业联姻。 平时除了叶杉青会拿这事调侃，别人根本不敢撞枪口。 眼下空气忽地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也深觉自己因为好奇犯了忌讳。 秋丽呵呵笑两声，试图找补：“我就是觉得公司肯定用不上这种东西嘛，那肯定是您家里要用。” 越圆好像越惹人生气，郎佳悦连忙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闭嘴。 第43节 易思岚捧着手机在仔细翻看防撞条的相关介绍，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片刻后掀起眼帘，“是家里用，不过不是孩子。” 他将手机递还回去，“网购太慢，线下哪里能最快买到这个东西？” 郎佳悦回：“附近的文具店或者家居用品店应该都有吧。” “行，”他点头，“谢谢。” 他已经转身离开，这头两人还在面面相觑，全然不敢相信刚刚问出那种问题，还温和道谢的人，竟然是她们的易总。 易思岚回到办公室，拨通了胡越的电话，“你现在在哪？” 胡越回：“刚从客户这里出来，要回安盛，您要出去办事吗？我现在过来接您。” 他应：“不是，你先不用回去，找就近的商场去买防撞条。” “防撞条？”胡越以为自己听错了。 思索半秒，硬是给这东西安排了个最有可能用上的地方，“要往仓库贴，防止香水瓶受损？” 易思岚有些无语，最终说：“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忙你的。” 没等回应，他将电话挂断，捏着手机阔步走了出去。 最近的商场就四五公里，易思岚很快到达。 转一圈后在负一层的家居用品店，找到和刚才在手机看过那两种类似的防撞条。 东西是在眼前了，他却又犯起难。 家里一共多少个带尖角的家具，长宽是多少，这种问题他根本没关注过，又怎么可能知道需要多少防撞条才足够。 思索两三分钟，干脆把所有的都拿进购物车，这样还觉得不够，又叫来导购，让人家把仓库里剩余的也一并拿出来。 两辆购物车堆得满满当当，在导购帮助下，推着往收银台方向去。 没几步，他视线停在家电区域。 忽然想起，之前不记得在哪看过一位盲人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其中提到，在她们的世界里，类似于饮水机这些东西，功能先进的触屏款，远不及老旧的手抬开关来得方便。 因为那种款式，于她们而言，更加方便控制，不需要反复摸索按键的位置。 他朝导购喊了声“等等”，右转绕过去。 挑选一阵后，又拿了一台饮水机、一个微波炉和一台电炉，都是手抬或旋转按钮的。 从商场出来，易思岚没再回见山，搬着大包小包径直回了家，跟魏玉霞一起把防撞条往边边角角上贴。 负一楼和一楼由魏玉霞负责，他负责二楼和三楼。 其余位置都解决完后，他来到续念的卧室，由里侧的衣帽间往外顺序操作。 最后是墙边的木桌。 他贴完，拉开椅子坐下休息，顺势偏头环视这间屋子。 以前他只是偶尔过来住，房间里东西不多，板正得跟样板房似的。 这段时间她住进来，木色的桌上多了女孩子用的皮筋、项链，还有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衣帽间由他原来黑白灰的西装和衬衫，变成现在色彩多变的裙装。 他静静看一阵，不禁在想，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温馨的、家的感觉。 - 十一点钟，续念洗漱完和裴知蕴道了晚安，随后爬进被窝准备睡觉。 刚侧过身要闭眼，枕头底下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解锁，一共十条信息。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这三张是从负一层到一层的大概样貌，所有家具的边沿，我都贴上了防撞条，以后保证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图片] 见山：[这是新买的饮水机、微波炉和电炉，比起原先那些，应该会更适合你使用。] 见山：[另外，我还准备了点别的，但是现在还没完全弄好，就先卖个关子。] 见山：[念念，你和朋友待在一起我没意见，只是想告诉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之前做得不够好，不够细心，我不找借口为自己辩解，但今后，我一定会更加注意所有细节。] 第33章 晴时雨 刚失明那阵子, 续念待在医院，饮食起居全由护工和医护人员照料，连饭菜都是喂到嘴里的。 即使如此, 她还是事事觉得不便。 每天每夜要面对的, 除了目无落点的、空洞虚无的恐惧, 还要面对将来的未知。 后来出了院,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成日成日只敢缩在自己房间, 缩在那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几十平米。 三餐保姆会送上门, 洗漱、上卫生间, 诸如此类简单到不值一提的事情, 她摸索着自己进行。 可就是这些不值一提, 却一再让她碰壁。 她一直记得，自己一个人第一次摸索着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 浴室所有的布局, 她明明都很熟悉, 可就是每一步都进行得毫不顺利。洗面奶错拿成了牙膏，开淋浴头，浇了自己满头凉水。 挤沐浴露倒是一次成功，却也不止挤到了手心, 还挤了一部分在地上, 最后脚下一滑, 整个人摔在地面。 那一天，她坐在凉水下, 捂着脸哭了好久好久。 右腿上至今还留着那时摔伤的疤痕，时不时午夜梦回, 还在为那一刻的无助惊出一身冷汗。 后来终于尝试着走出房间，磕磕碰碰也还是一点没少。 膝盖无数次撞过沙发和桌椅, 身体和额头撞过墙壁。 爷爷在场的时候，其他人会假意逢迎，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关心。 爷爷不在场，他们不仅不会上前帮忙，甚至嫌她总是磕碰会弄坏家具，摔倒会碍事，盲杖触地会吵闹。 可他们，是她的家人啊。 越是有这样被冷漠对待的先例在，续念此时此刻听见易思岚发来的几条信息，知道他为她做的这些事，就越是内心酸楚。 无论如何，作为只认识两个月不到的人，他这段时间所做的点点滴滴，确实都是无可挑剔的。 她不该，也不能只是因为无端的猜想就揣测他，疏远他。 这样对他不公平。 续念仰起头，鼓着双腮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是决定认真回复他的信息。 登陆火星：[既然要卖关子，干嘛还提前说，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发出那几条信息后，易思岚几乎是几秒钟就按亮手机看一次，生怕错过她的回复。 后来五分钟过去，不见任何动静，他实在等得心焦，干脆钻进负一层的健身房开始跑步，试图用运动转移注意力。 片刻，脚步声和呼吸声中，终于传来手机铃声。 他连忙按下停止，抓过手机来看。 不算短的一句回复，且明显是仔细听过他发的每一条信息才做出的回应。 初步断定，她并没敷衍他。 那这算不算是，她的情绪好些了？ 易思岚揣摩一阵，回复：[那我下次不提前预告了，有什么都直接告诉你吧。] 登陆火星：[这样最好。] 看见这句，他弯唇笑了笑。 他刚刚说“下次”，而她也没推脱，表示赞同，所以算是默认，会有下次的意思。 他是这么理解的。 气氛良好，易思岚决定再进一步，打探下她这两天的生活。 见山：[要睡觉了吗，还是在和朋友聊天？] 登陆火星：[本来已经躺下准备睡了，但是被你吵醒了。] 登陆火星：[除了广告，谁会接连给人发十条信息？] 隔着手机屏幕，易思岚看完这两句话，眼前和耳畔好像还是浮现她昂起头，满脸不忿的表情和语气。 他笑笑，接着回：[对不起嘛，我就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而已。你现在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登陆火星：[嗯。] 易思岚想继续回复，犹豫半秒，轻触两下她的头像。 浅灰色小字跳出：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他双眸一亮，间隔几秒又拍一次。 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再间隔几秒，又拍了一次。 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登陆火星：[你老拍我干嘛，到底让不让人睡觉。] 易思岚将手机凑到唇边，语音回复：[晚安。] - 第44节 一大早，公寓的门被敲响。 续念瞌睡更浅，揉着眼睛起身朝门边走，问道：“是谁啊？” 敲门声暂时停下，门外的人说：“我，给你俩送早餐。” 是赵渝铭的声音。续念挪过去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打了个哈欠才问：“不是说不用这么早送早餐嘛。” 裴知蕴也在这时从房间出来，一头长发凌乱垂在脸侧，抱怨道：“我说大哥，你平时有吃早餐这种项目吗，我平时有吃早餐这种项目吗，最早不都是中午才见面，发什么疯？” 赵渝铭将带来的粥、豆浆、饼等等东西往餐桌上放，“你没有，念念有啊。” 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续念听了下时间，六点五十。 她是有吃早餐的习惯，但也真不至于这么早。 人家到底是专门为她跑着一趟，她还是笑着道谢：“谢谢，不过我得先去洗漱一下再来吃。” 赵渝铭点头，“去吧。” 续念和裴知蕴各自进了浴室，洗过脸都清醒不少。 三人一同在餐桌边坐下，赵渝铭给续念递了把勺子，“温度正好，吃吧。” 她又道了声谢，低头扶住碗边去舀碗里的粥。 赵渝铭在对面定定看着她，没有吃东西的意思。 裴知蕴轻“啧”一声，“我说你吃不吃，看着念念干嘛？” 被当面戳破，赵渝铭带着尴尬低下头，余光又往续念身上瞄了两眼，“我就是担心她是不是心情还不好嘛。” 续念弯唇笑笑，“我真的没事，又不是小孩子。” 赵渝铭点点头，“那就好，你暂时就住这儿吧，之后我再想办法。” 续念没接这话，低下头要继续吃东西，手机震动一下。 她拿出来解锁进入微信，无障碍模式当着三人的面念道：“见山，一条未读信息，早安，七点十六分。” 裴知蕴问：“这个见山是易公子啊？” 续念“嗯”一声，还没来得及说更多，手机被赵渝铭夺走。 他边低头看，边说：“他要干嘛，装什么体贴？” “你还我。”续念伸手。 他不肯递回去，在易思岚对话框里按下语音输入，“你和念念只能算是合作关系，你能不能不要骚扰她。” 说骚扰未免过于严重，续念着急起来，站起身就朝对面扑，“你快还我！” 她吼了一声，少有的严峻。 赵渝铭和裴知蕴都有些意外。 一个连忙松手将手机递还回来。 另一个赶紧缓和气氛，“一大早的，别动怒啊，有什么好好说。” 续念闷声将刚才那条语音按下撤回。 无从判断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只好佯装无事发生，回一句：[早。] 对话框里接着显示：“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他没多问，应该是没听到。 续念松一口气，折回椅子上坐下。 裴知蕴瞥她一眼，低声问：“打算跟他和好了？” 续念没说话，把昨晚的信息拿给她看。 片刻，裴知蕴恍然大悟，“所以你这算是，心软了？” “我……” 她刚开口，裴知蕴惊叫一声：“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别啊！那可是易公子，坏男人是更容易吸引人，可那是因为他们有经验，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不是因为爱。” 裴知蕴摇着头，仿佛一眼看到结局：“不过你这种没有情感经验的小白，确实最容易上坏男人的当了……” 续念拧着眉，“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而且我有你说的这么傻吗？” 赵渝铭冷声：“那你那么紧张我发给他的信息？” 她叹了口气，先回应裴知蕴：“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他做了那么多，我觉得感动也不奇怪吧。” 接着朝赵渝铭所在的方向转了转，“你刚刚说人家骚扰我，这话本来就不对。” “他从来没那么做过。” 裴知蕴点点头，“打算回去了？” 她答：“还在想。” 赵渝铭重新抬起头，“念念，你都从那个家出来了，就别回去了，你……” 话刚到这里，续念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电话。 三人都以为是易思岚，直到她将手机拿起来才听见，来电人是“爸爸”。 从她领完结婚证从家里搬出来，续恒就没再和她联系过。 直觉表明，这通电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续念缓了缓，按下接听将手机往耳边放，淡淡喊了声：“爸。” 续恒说：“明天晚上我们是我们和易家合办的答谢酒会，时间地点我稍后发给你，和易思岚一起，准时到。” 没有任何温情问候的开场，算是预想中的状况，续念也懒得多做弯弯绕绕，只“嗯”一声便将电话挂断。 裴知蕴问：“怎么了？” 她点开新收到的微信信息，放到耳边听完酒会的时间和地址，才回应：“说是明天要我和易思岚一起去参加双方的答谢酒会。” “答谢酒会……”赵渝铭念叨，“哦，前两天好像是听我爸妈说，你们家和易家的合作正式达成，合同全部签订落实，项目在启动阶段了。” 续念“嗯”了声。 所以这个所谓的答谢酒会，其实就是进一步向外界公布两家合作关系的手段。 而要她和易思岚也出席，无非就是再提醒大家一次，续家和易家现在不仅仅是商业合作的关系，还有姻亲存在。 她还没来得及多说，电话再一次响起来，连裴知蕴都忍不住说：“这一大早怎么这么多人找你，我都听烦了。” 铃声和震动还在持续，续念也觉得有些烦躁。 拿起一听是易思岚，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吐一口气，将手机放到耳边。 那头先开口喊她：“念念。” 她“嗯”一声。 他接着说：“明晚是……” 还真是为这件事，续念自己接上话：“我知道，我会准时的。” 易思岚也“嗯”一声，声调放缓了些，“我一会儿去接你，好不好？” “我……”她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补充：“我是想，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买一身出席酒会的衣服，毕竟这个场合……” 这个场合他们应该扮演好一对恩爱的夫妻，搭配好的衣服像是商品的外包装，用于打造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们应该手挽手一起出席，而不是各自出发到会场才碰头。 这些道理续念都明白，她打断他：“我给你发个地址，你有空的时候过来吧。” 易思岚应：“好，一会儿见。” 才见电话挂断，赵渝铭急吼吼就说：“你真要跟他回去啊？” 续念回应得平静：“拿钱办事不是天经地义嘛，家里答应我给茶园注资，我就应该配合他们在需要的场合演戏。” 她重新坐下，捏着勺子在小碗里搅拌，“也好啊，正好我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现在他们帮我做好决定了。” 说完，续念哼笑了声，眼中有些无奈。 - 易思岚是十点多到达的。 续念接到电话，挎上托特包出门进了电梯。 身侧是裴知蕴，她挽着续念手臂，叮嘱：“有需要就随时找我，别自己憋着，像这次一样出来散散心，不是挺好的吗？” 续念笑笑，“我知道，我们家知蕴最好了。” 两人氛围良好，角落的赵渝铭却仍是满身低压。 他一路没说话，直到电梯在负二层停住，门一点点打开，才终于忍不住说：“念念，我还是不希望你跟他回去。酒会上需要演戏我理解，但是……” “要不要回去，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门外传出冷沉一声。 里头的人抬眼，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易思岚立在门边，嘴角分明微微扬着，细看，表情却还是让人觉得颇有压迫感。 他侧过身，等续念从电梯里出来，伸手接下她肩上的挎包，“先回家还是直接去试衣服，听你的。” 续念应：“试完衣服再回去吧，省得来回跑。” 易思岚“嗯”地回应，手习惯性伸出要来牵她。 赵渝铭横跨一步拦过来，怒火中烧，脸颊都染得涨红。 直勾勾瞪过去，说道：“姓易的，你搞清楚，你们从头到尾本来就只是演戏，别装出一副你很关心她的样子。” 原本已经往前半步，听见这话，易思岚又回过头来。 眸底愠色渐浓，鼻间却漫出一声轻笑，朝对方扫一眼，说道：“你就算对我再有意见，我还是建议你隐藏一下情绪。否则如果我的温柔体贴真的只是在演戏，你这样的态度对我，我会不会因此迁怒续念？” “我……”赵渝铭不知如何应对，一刹有些自责方才的冲动。 第45节 可到这个份上也收不回来，他上前一步，眼神更加狠厉了些，“话是我说的，凭什么迁怒她？你是男人吗，有什么就冲我来！” “冲你来，你谁啊？”易思岚冷笑一声。 续念闭了下眼，有些无奈。 易思岚方才这些话，别人听来确实是要当真。 可她现在还算是对他有一点点了解，他刚刚的语气，明明就是在故意激怒赵渝铭。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短暂思考后，把它归咎于男人间奇怪的胜负欲。 “你……”赵渝铭咬着牙要继续说话。 裴知蕴拉住他，“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尊重念念自己的想法。” 她朝续念使眼色，“去吧，有事联系我。” 续念点点头，也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右手摸索着拉住易思岚的手，“易思岚，我们走吧。” 易思岚回握住她，垂眼安抚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他回过身看向赵渝铭，“你用她的手机给我发信息，这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请你别忘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外人无权干涉。” “走吧。”易思岚拉着她往右拐。 续念有些诧异，他竟然听到了早上那条微信，那为什么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她怔了怔，坐上车后问：“你听见那条语音了，当时为什么不说？” 易思岚扣上安全带，修长指节搭上方向盘。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和煦阳光从车窗落进，照亮她的脸。 他偏过头看一眼，才应：“信息是他发的，我没理由对你发泄不满。” “不过，我心里确实有点好奇，为什么一大早他就跟你待在一块？还能解锁你的手机？” 这句被他压得极低，比起提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续念抿抿唇，“刚刚那里是知蕴的家，我这两天都是跟她住。赵渝铭一大早过来，只是给我们送早餐。至于手机——” 她转了转身，面朝他的方向，“我手机有密码，别人解不开，早上是我拿出来看你发的信息，被他抢走了。” 易思岚笑了声，“行，解释清楚就好。” 续念点点头，靠回椅背上。 几秒后察觉哪里不对，“噌”地坐直，“不对啊，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些？退一万步，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用不着跟你解释吧？就像我也不需要你对我解释一样。” “反正我不会为你吃醋，你也不可能为我吃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你吃醋？”他沉声说。 第34章 晴时雨 钻进耳畔的声调过于低沉, 即便看不见表情还是让人觉得严肃。 续念听得愣怔在原地。 脑海里终究还是理智更多，她呼一口气，摇摇头回应：“易思岚, 这个玩笑不好笑。” 玩笑？ 她甚至不愿意仔细问问, 就断定, 他说为她吃醋只是玩笑。 易思岚眉心一蹙。 早晨起床后, 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发了那条“早安”，然后按下拍一拍。 满心期待等着她回应, 看到是一句语音时, 还暗自高兴了两秒。 结果点开一听, 是个男人的声音, 还说叫他别骚扰续念。 他那一刻的心情, 该怎么形容呢？ 大约像是自以为踩上柔软的棉花，结果一落脚, 却跌进了一堆尖锐的玻璃渣里。 前后反差过大, 让人不得不为之心绪起伏。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反常。 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真的只是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她眼睛不方便, 因为答应了爷爷和诗涵, 所以才想格外给她些照顾。 可现在好像不同了。 他开始主动给她发信息, 开始期待得到她的回应，开始在意她是不是不高兴。 甚至发觉她不高兴之后, 自己也觉得有点不高兴，并且拼命想让她高兴起来。 他是从没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也没喜欢过什么人，被什么人喜欢过。 但也还不至于真的迟钝。 他知道, 他是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孩了。 或许因为她的倔强，或许因为她的明媚。 也或许只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总会做些意想不到的事，获取一些意想不到的快乐。 至于准确来说到底为什么，好像也不是特别重要。 最重要的是。 他想得到她的喜欢。 听见那条语音的时候，他脑子里其实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耳畔最响亮的便是她之前语气坚定说出的那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那一刻自嘲地笑了笑。 才发觉，自己原来也是个会慌乱的凡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所以在看到撤回之后，才顺理成章选择装作没看见。 一直到拨通电话，听见她说给他发位置，同意他去接她。 他才勉强松一口气。 自顾自想一阵，易思岚将车速放缓了些，偏头去看续念。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但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刚刚这个话题的。 不管她是真的认为那是玩笑，还是因为不想和他走得更近，选择以玩笑的方式化解，他都不想再去深究。 毕竟真心不是那么容易获取的，人家凭什么因为三言两语轻易相信他？ 叶杉青说得对，他应该更努力，做得更好。 到那时候才有资格对她谈论真心。 他轻声笑笑，也放轻语调：“你觉得是玩笑，那就是玩笑吧。” 续念转移话题问：“去哪里试衣服？” 易思岚回应了地址。 那个位置她知道，之前和裴知蕴一块憧憬成人礼宴会的时候，就商量过要一起穿那家的礼服迎接十八岁。 可在十八岁来临前，她先失去了光明。 她垂下眼，再是掩饰，脸上还是流露出失落。 易思岚没注意到，继续说：“一早胡越联系过她们，往我手机上发了几件最新款的礼服，你要不要先听听描述？” 续念“嗯”了声，说：“那你停车发给我吧。” 他回：“不用这么麻烦，我手机就在外衣口袋里，靠近你的这一侧。密码是020810。”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手机并没开无障碍模式，又改口：“你直接抬起来人脸识别吧，然后再打开无障碍模式。” 续念左手探进他口袋里，拿出手机往上举。 手机顺利解锁，她用语音打开无障碍模式，低头去点微信，冒出一句：“就这么把密码告诉我了，不怕我之后悄悄解锁，窃取你们的商业机密？” 易思岚笑起来，“你这个玩笑才是不好笑，你心里只有一盏春，才不屑于管别的。” “不好笑你还笑。”续念嘟囔。 提到一盏春，她想起昨晚孙海玲发来的信息，说跟见山的合同已经确认完毕，掀着眼帘说道：“一盏春和你们的合同签完了，我听海玲姐说了。” “易思岚，谢谢你，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她低声说。 前两天疏远人家，现在又说这个，搞得她好像是那种利用完别人就扔掉的人。 她有点心虚，只好连忙垂下头，继续摆弄手机。 易思岚回：“谢我什么，是你们一盏春本身的实力。” 她努了下嘴，没再多说，竖着耳朵听几张礼服图片的描述。 第一条是黑色的抹胸长裙，听完第一句迅速被pass。 第二条是一字领无袖的法式长裙，墨绿色，她觉得不是自己风格，也滑过。 后两条一个是丝质的白色串珠挂脖连衣裙，一个是灰蓝色方领连衣裙。 她听完说：“后面这两个好像好一些。” 易思岚点头，“行，那我们一会儿就先试这两个，不满意的话再试别的。” 她应了声：“好。” 将手上手机按下锁屏捏在手上，一直到下车才递还回去。 易思岚牵着她进了店门，在店员引导下进入vip室。 图片上发来的那几款，和几件别的款式，都一起被店员推进门，侧身微笑着问：“易太太想先试哪一款？” 易思岚看一眼手机，抬手指最边上，“这两个。” “好的，”店员说完，将那两件单独拿出来，又问，“需要我跟您进去吗？” 续念摇摇头，“有需要我再叫你吧。” 第46节 她接过衣服，在店员指引下进了试衣间。 店员合上门，折过来问易思岚：“易总您的西服需要一起看吗？” 以往穿的西装都是定制，这次酒会来得突然，来不及做这么精妙的准备。 他思索半秒，说：“暂时不用，先等我太太选定，你再帮我推荐一身可以跟她的礼服搭配的就好。” 店员点头，“那我去给二位拿些甜点和水果。” 没两分钟，试衣间的门被打开一条缝。 续念探出半张脸，“你好，麻烦你帮我拉一下后背上的拉链。” 店员还没回来，门边的人是易思岚。 他咳了声，犹豫要不要上前，“店员暂时出去了，我帮你？” 反正只是后背，而且她自己已经拉上了半截。 续念没多想，将门完全推开出来，背过身，“嗯，那你帮我吧。” 易思岚这才挪过去。 她身上是那条灰蓝色的方领礼服，她肤色本就白，在这种冷调色衬托下，愈显清冷。 黑色长发柔顺垂在后背，离得近能嗅到淡雅花香。 她反手将头发捏住，往右侧拉。 这么一来，细长的脖颈裸露出来。再往下，是光洁瓷白的后背，两侧肩胛骨宛若振翅的蝶翼。 他盯了半秒，觉得不礼貌，赶紧移开视线捏住拉链往上扯，说道：“好了。” 店员在这时进来，一边将甜点和果盘往桌上放，一边说：“易太太，您觉得还合身吗？” 续念低头，两手往腰线的位置滑落，又展了展肩，点头应：“合适。” 她问：“这是星空纱吗？” 店员应：“嗯，有少数亮片做点缀，亮眼但整体不会抢风头，因为这一款最最重要的就是它独特的灰蓝色。像是雨后星空，又像是壮阔海洋。” 她又问：“另外那条是真丝，上面有珍珠，对吧？” 店员：“对，相比较来说，那一款更加知性，这一款更加灵动。” 续念点点头，“那就这个吧，听起来——” 她垂眼，在脑海中模拟自己此时的模样，缓声说完后半句：“这个颜色应该会是我喜欢的颜色。” “可惜我只能靠想象。” 最后那一句，她声音压得极低，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自言自语。 但易思岚离她近，一字一句还是清晰听见。 他心口微颤，有些心疼。 沉一口气后并没戳穿，微笑着缓和气氛：“这个颜色很适合你，把你衬得更白了，腰线也很贴合，就像是量身定制。” 女孩子到底还是简单，如此一颗糖衣炮弹，续念暂时将方才的失落抛之脑后，拎着裙摆晃了晃，“真的吗？” 易思岚笃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接着问：“你穿多大码的鞋？一起搭一双。” “36。”续念答。 他“嗯”一声，回头看店员：“36的鞋子，以及能和这条礼服搭配的男装，麻烦你一起帮忙推荐。” - 到家时正是午饭时间。 易思岚拎着购物袋送上楼，续念洗完手先坐到餐桌边。 也才是两天没吃到魏玉霞做的饭菜，这会儿香气扑鼻，续念深吸一口，竟觉久违。 她问：“魏阿姨，今天吃什么？” 魏玉霞端上最后一只盘子，往她面前放，“笋丝炒腊肉，你喜欢的。” “嗯？” 续念有些诧异，印象中，她并没在魏玉霞面前说过这个。 那是，因为她今天回来，易思岚特意嘱咐的？ 正疑惑，又听见魏玉霞说：“还好你今天回来了，不然我都打算把这些笋晒成笋干了，一直摆在冰箱，已经不太新鲜了。” 一直摆在冰箱…… 续念问：“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你走的那天，”魏玉霞答，“吃过午饭之后，思岚去文溪村买的。对了，桂花糕也还留了一份在冰箱。” 续念说不出话来，眉心靠紧，出力捏了捏手边的筷子，这会儿更加自责起来。 她疏远他时，他浑然未知，还在连续加班那么久满身疲惫的状况下，为了当时在文溪村随口说的一句“回去的时候买一些带上”，赶过去兑现了诺言。 她正闷头沉默，易思岚从楼上折下来，“礼服我给你挂好了，鞋子就摆在旁边。我下午要去趟工作室，晚上估计就不回来吃饭了，你……” 话说到这，他洗完手来到她对面坐下。 看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偏头问：“怎么了？” 续念摇头，低低回了声：“没事，吃饭吧。” 二十分钟不到，易思岚吃完便匆匆出了家门。 又过一会儿，续念吃好后，魏玉霞开始收拾碗筷。 她坐在餐桌边没挪动，静静听着不远处的水流声簌簌传来。 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魏阿姨，易思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是您照顾，那您应该很了解他吧。” 魏玉霞顿了顿，有些意外，反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她抿了抿唇，“就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魏玉霞了然地笑着点点头，“我想想啊，该怎么说。” 续念“嗯”了声，竖着耳朵等答案。 短暂沉默后，魏玉霞重新开口：“思岚从小吃过不少苦，十几岁的时候又被丢到美国，没人照管，大概就是经历过的事情比同龄人多，所以心智和想法也一直比同龄人更成熟，但有一点一直没变，他啊——” “其实打心底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续念问。 魏玉霞接着说：“因为他一直只是在装成熟罢了，装得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亲情、不在乎爱情，其实恰恰相反，是因为在乎却得不到，只好装潇洒了。不过跟我还算是熟，所以偶尔还会像小孩似的撒撒娇。 总之，你信魏阿姨的，思岚绝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坏孩子。至于具体的，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听着这番话，续念心头忽地被阵阵酸涩淌过。 这何尝不是母亲去世后的她？ 其实不是不渴望亲情和关怀，只是因为得不到，就干脆再也不提。 也是如此，从他身上得到格外的体贴后，才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她自己也是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在听到他大发雷霆后选择躲开，并不真的是因为害怕他。 害怕的是，短暂得到的关怀又要化作泡影。逃走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因为那样就可以保留住最温馨的瞬间。 他也是一样吗？ 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有了没得到过的温暖，才会对她这么好？ 续念得不出答案。 但也忽然在想，或许。 或许，她也可以像他对她那样，给他关怀。 - 晚间，易思岚到家的时候快十一点。 续念从晚饭后就没回房间，先是给花园里种好的花浇了水，又捧着阅读器绕到泳池边的软椅上打发时间。 听见花园外的门打开，她站起身来，慢吞吞朝前走。 易思岚透过车窗望见她，迅速停好了车子推门下来，“这么晚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这里？” 垂在身前的双手交握片刻，续念应：“在等你。” 这一声很轻，和拂面的晚风差不多。 易思岚深觉意外，但确定自己没听错。他低头看向她，“嗯？”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还在紧紧相互扣弄，“就是想和你说，花园中间花架的位置，我准备种铁线莲，花苗大概明后天会到。但是那个花架高，我一个人不太好弄。” 她这是在向他发出邀请？ 易思岚近乎怔住，没能及时给出回应。 续念蹙了下眉，迟疑着嘀咕：“你没时间吗？” “不是。”他咧开嘴笑笑。 伸手去牵她的手，“我们一起种。” 第35章 晴时雨 续念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 家里没有易思岚的踪迹。 微信对话框里倒是打卡一般准时的，有一句“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她不明白易思岚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拍一拍, 一瞬也有些好奇, 他会把自己的拍一拍设置成什么。 拇指指尖摸到他头像框, 轻触两下。 第47节 跳出的只有一句：我拍了拍“见山”, 并没有任何后缀。 续念眉心一拢，心道：竟然还真以为他会有类似表面端庄, 背后软萌的反差人设。偶像剧看了多了吧！ 她摇摇头, 想给他发信息。 对话框左侧先跳出一句：[怎么了？] 登陆火星：[就是想问你, 几点回来？] 见山：[又在等我？] 登陆火星：[……] 登陆火星：[不是, 只是怕出发晚了, 会迟到。] 见山：[放心，不会迟到, 我大概四点多就从工作室回去接你。] 登陆火星：[嗯。] 见山：[给你约个化妆师上门？] 登陆火星：[不用这么麻烦, 我自己来吧，平时也会简单化，不至于失手的。反正对我来说，不是多重要的场合, 凑数而已。] 见山：[行。] 对话到这里, 续念以为告一段落, 正想把手机往旁边放。 还没脱手，手机又震动两下。 见山：[酒会上的事,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见山：[一切有我。] 她还是打出一个“嗯”，按下发送之前又点了删除, 改成：[知道了。你在工作室记得按时吃饭。] 从小没得到过多少所谓的爱，的确导致她其实不太会关心人, 或者说不太擅长把直白的关心挂在嘴边。就算是对亲近的爷爷，和最好的朋友裴知蕴也是如此。 但那是因为爷爷和裴知蕴都了解她的性格，就算她不说，她们也能感受到。 易思岚却不一样。 他们相互间了解不够，不说出来，恐怕人家只会觉得她是个嘴上说谢，其实根本不懂感恩的人。 续念咬着嘴唇自顾自点头完成心理建设。 按下发送，发出对易思岚的、主动的、第一次关心。 见山三层的办公室。 易思岚一手端着咖啡在往嘴边送，另一手捧着手机在看最后这条信息。 回复过去一句：[好的。] 觉得有些过于公事公办，又发过去一个比着ok手势的卡通小人。 聊天没了下文，他却并没将手机放下，仍在盯着续念那条信息看，唇角微扬，连眉眼都是无尽柔和。 办公室的门开着，叶杉青和罗依琳、徐焱三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到了他身后。 伸长脖颈朝他手机看一眼，又朝他脸上看一眼。 叶杉青扯着嘴巴发出嫌弃一声：“咦！” 易思岚表情一僵，将手机锁屏塞进兜里。 回过身时笑脸消失不见，从三人身上扫过，最终直勾勾盯向叶杉青，“敲门懂不懂？” “是你自己不关门。”叶杉青回应得理直气壮。 连着“啧”了几声，摇头道：“你竟然还会用卡通表情包？” 从前不用，刚刚是临时搜索来的。 不过今后，是该留意存一些类似的了。 易思岚暗暗想一番，脸上没动声色，只应：“不行？你有事说事。” 罗依琳和徐焱捧着文件夹上前，“线上线下的最终方案，你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开始实行了。” “嗯。”易思岚点头，接过文件夹绕回办公桌后坐下。 两人打过招呼折身出去，叶杉青也跟上，走了两步又停住折回来。 余光瞥见他，易思岚掀起眼帘，“还有事？” 叶杉青严肃起来，“你一向有主张，按理来说我不该多管闲事，但这次不仅涉及你们易家，还涉及续家，你真的想好要在酒会上那样做？续念那边……” 易思岚脸色一沉，沉默良久才张口：“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行，”叶杉青点头，“你不是无所顾忌就行，我是怕你伤害到她，到时候又要后悔。” 易思岚轻声笑，“该说不说，你确实是最了解我的。” “别肉麻。”叶杉青抬了下手，转身就走。 - 下午三点半，续念开始摸索着给自己化个像样的妆。 等到易思岚到家的时候，她正好用黑色蝴蝶结绑好头发下楼。 听见客厅的动静，笑眯眯喊了声：“魏阿姨，你帮我看看，我脸上的妆还算正常吧？还有头发，有没有理顺？” 她本身肤质好，平时出门大多只简单涂一层防晒加喜欢的口红就足够在人群中亮眼。 今天想着要穿那条漂亮的礼服，从粉底到眼影的化妆步骤一个没落。但担心出纰漏，她每一步下手都很轻。 此时眼皮上只见淡淡一缕橘棕，眉眼弯成月牙，和脑后用蝴蝶结半扎起来的长发相称，整个人明净又俏丽。 就是…… 上唇的口红似乎有些没抹匀。连易思岚这个不懂化妆的人，也一眼看出来了。 他抬手触了下鼻尖，慢悠悠迎过去，“从妆容、到发型、再到你的礼服，整体都很和谐。” 魏玉霞也说：“对，特别漂亮。” 续念听见他的声音，顿了半秒，笑着也往前走，“那我换下鞋子，就可以出发。” 易思岚“嗯”一声，不急不缓地补充：“不过口红好像太淡了，要不再添一点？” “其实是没涂好吧？”续念直白地问。 他愣了半秒，老老实实点头，“只是一点点，我帮你吧。” 话音落，他抽了张纸巾站到续念身前，俯下身，将纸巾一角铺在拇指指腹往她上唇轻拭。 纸巾很薄，根本阻隔不住他皮肤上的暖意。 续念唇畔就这么被他一下接一下抚过，酥痒蔓延开来。 他肯定是低着头在看她，鼻间呼出的热气阵阵朝她侵袭，身上橘子香水的味道也将她环绕。 太近了。 她感觉得到。 就算再是告诫自己只是在涂口红，不要胡思乱想，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脸上有妆容掩盖，应该看不出什么，烧热的耳廓却还是能把人轻易出卖。 几秒钟的时间，一时漫长如一个世纪。 终于听见他说一句：“好了。” 续念慌忙从他身旁走过，随意找了个借口：“那个……魏阿姨，指甲刀在哪里，穿裙子的时候发觉指甲长得有些长了，不太自在。” “好，我去拿。” 魏玉霞进了侧面的房间，捏着棕色的皮质方盒子走出来，“这套是新的，没用过。你坐下，我给你剪吧。” 续念本来想答“好”，头刚点了一下，喉咙里还没发出声音。 易思岚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先传来：“我来吧。” 魏玉霞一脸觉得他开窍的模样，将东西递过去，甚至没忘给两人留单独的空间，“正好，我突然想起三楼我今天忘了打扫，先上去了。” 剪指甲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这会儿再反悔也不合理。 续念抖了抖眉心，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自己来吧……” 工具盒拉链被拉开，发出清脆一声。 随即，易思岚牵住她手往沙发边走，“再耽搁一会儿，可该迟到了。” “……” 这理由她反驳不了。 最后只好任人摆布，被拉着坐下，机器人一样双手摊平往前伸。 易思岚取出小些的指甲刀，将她右手暂时往下放，勾着唇笑道：“一只一只来，你这么抬着，要不了多久手就该酸了。” 续念窘迫地“哦”一声，将头埋下去。 手掌被他端住，指尖在他另一只手上一点点被修剪、磨平。 最后一个手指剪完，他抽了湿纸巾帮她把手掌擦干净。 续念以为到此为止，正想起身。 他把刚才的指甲刀放回去，又拿了更大一些那个，“脚指甲。” “不……不用了吧……”她拧着眉。 他眼也没抬，语气淡淡的，却又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三分钟就好了。” “……” 续念再次无语。 脚被他拉起来，脱掉了拖鞋，紧接着被放到布料柔滑的地方。 应该是，他的大腿上。 他已经开始继续操作，续念也懒得再多做纠结。 闭了下眼，算是认命。 第48节 反正社死得多了，大概也就习惯了。至少这会儿，她心跳好像没有上次被他碰脚的时候那么猛烈了，脸颊也没那么烫了。 不多时，脚上染过湿纸巾的凉意。 续念问：“好了吗？” 易思岚“嗯”了声，忽然声调沉沉喊了她一声：“续念，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认真回答我。” 她应：“你说。” 他倒吸一口气，迟疑着不太好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毁了今天的酒会，因此牵连续家股价下跌，你会不会恨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人还有没有机会能得到你的原谅？” 续念有些懵，“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今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挪到她身前蹲下，仰起头静静注视她，声音微不可查在发颤，“你认真回答我一下，可以吗？” 如此严肃的语气，如此迫切想要一个回应。 一切都在昭示，刚才的“如果”并不真的只是如果。 续念思索片刻，说道：“你不是知道吗，除了爷爷，那个家没什么我留恋的东西，爷爷早就不管公司的事了。至于股价下跌，并不会影响到一盏春这种不起眼的小公司，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思岚悄声舒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握住她手起身，“我们出发吧。” - 酒会在晚上八点，选在易家晟亚集团旗下的五星酒店之一，格瑞酒店举办。 这里也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一步步踏上台阶、走进电梯，续念不由想起上一次一个人朝里走，心中满是对于未知的不安。 易思岚伸手按下十六层的按钮，收回的视线从她身上滑过。 见她颇有些严肃的神情，右手又握她更紧了些，安抚：“没事的，我说了，我在，一切由我来应付。” 她回过神，“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什么？”易思岚问。 她轻声笑笑，“就是想起，上一次来这里。” “上一次……”易思岚低声重复一遍，脑海中也回放出餐桌上第一次和她面对面的场景。 续念突然好奇地问：“你那次见我，是什么心情？” 易思岚怕说错话，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 她直白说：“前面没什么过多想法，只想快点结束。后来你摔门走了，就觉得——” “这个人挺没礼貌的。” 这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也太不委婉。连忙找补：“不过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这才回应：“我和你差不多吧，就是想快点应付完，所以才会在说完之后立马就走。还有就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 续念只好追问：“还有什么？” 他侧过身，垂眼直勾勾将目光落到她脸上，“我觉得这个女孩好漂亮。” 本意只是闲聊，他这么猝不及防冒出一句，续念怔在原地。 好在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让她无需再想该如何回应，岔开话题说：“到了？” 易思岚“嗯”了声，拉着她往外走，“一会儿进去，我们先跟双方家人打个招呼，然后我再带你入座。” 续念答：“好。” 宴厅在走廊那头，巨大的落地窗将暗夜与璀璨灯光分隔开来。 悠扬的音乐在厅内流转，到场的各方人士三三两两端着酒杯在寒暄。 易鸣威和郭君竹笑意盎然和一个穿暗红色鱼尾礼服的女人打完招呼，回过头望见易思岚，双双脸色一沉。 易思岚见怪不怪，维持着笑意迎上去，喊了声：“父亲、母亲，我和念念应该没迟到吧。” 续念也挤出微笑，张口想喊：“伯……” 声音出口，发觉不妥，毕竟周围那么多双眼睛，还有媒体，只好硬着头皮喊：“爸、妈。” 易鸣威和郭君竹还未答话，倒是易家长子易绍衡先开口：“连衣服也搭配得这么和谐，真像一对恩爱夫妻啊！” 传闻中的易家长子行事稳重、为人妥帖。 现在耳边却只有阴阳怪气。 传言果然是不能信的。 续念腹诽。 易思岚仍是淡然笑着，“你不用这样，我之前亲口说过，拿了钱就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今天是你们需要我们来演戏。” “你……”易绍衡上前一步。 郭君竹将人拦住，“行了行了，这么多人呢。” 易鸣威也说：“就这一时半刻，少给我惹事。” “尤其是你。”易鸣威朝易思岚瞪过来。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易思岚应：“不过刚才可不是我找茬，是您最得意的大儿子。” 他笑得一脸无辜，“我看你们还要招呼其他人，就先进去了。” 他拉着续念往里进，偏头问：“没吓着你吧？” 续念撇了下嘴，“……我们家，也差不多是这样吧，希望也别吓着你。”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魏玉霞说易思岚是因为得不到爱，所以装作不需要。 这样的家庭环境，着实是让人压抑的。 话音刚落，耳边传进一道女声：“续念。” 她听出是姐姐续敏丞的声音，没打招呼，扯着唇问：“爸爸和阿姨在哪？” “直走过去就是，我带你去吧。”续敏丞说。 续念“嗯”了声，和易思岚一同往前。 没几步，听见续敏丞喊了声：“爸妈，续念来了。” 她也微笑着喊：“爸，阿姨。” 易思岚同样点头微笑，“爸，阿姨。” 对面的夫妻俩挽着手，续恒面无表情应了声“嗯”，问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续念说道：“有什么不知道的，从小不就看您和妈妈演恩爱夫妻吗？” 续恒和高靓宏瞬间脸色铁青，碍于周围来人，还是勉强地笑着，压低声音说：“这个场合很重要，你最好收敛一点。” 续念猜得到两人此时的模样，接着说：“放心好了，这种场合无非就是配合你们营造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大团圆画面嘛，只要你们不把对我的讨厌明目张胆挂在脸上，我肯定不会露马脚。” “需要拍照的时候叫我，”她拉着易思岚的手晃了晃，“我们去坐下吧。” 易思岚“嗯”了声，拉住她转身走，没给他们回击的机会。 圆桌被白色绸布覆盖，吊灯光线倾泻，高脚杯映得剔透。 两人在桌边坐下，易思岚给她端来一杯果汁，眼中仍还有诧异，“我是没想到，你攻击力还挺强。” 续念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耸着肩说：“没点攻击力，你以为我怎么在那个家长那么大的？” 她笑了声，“不过这么一看，我们好像还挺像。他们连警告我们的话，说的都差不多。” 易思岚也笑笑，“确实是。” 他轻拍两下她的手背，“一会儿配合他们走完流程，我们就回家。” “嗯。”续念点头。 手背被他掌心的暖意覆盖。 这一瞬间，她倒也真的发自内心觉得安心，觉得自己是真的有家可回的。 - 人员相继到齐，酒会整点开始。 正前方的半圆舞台上，易鸣威和续恒并肩而立，先后就此次两家企业的合作畅谈。 这头的圆桌边，高靓宏扮演着无私慈爱的母亲，笑眯眯给续念夹菜。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和谐，续念也暂时忘了出发前易思岚说的“如果”。 直到两家人合完影各自折回圆桌边坐下，续恒和易鸣威碰杯开始接受各方道贺。 场内明光忽然暗下，被冷色调的暗光取代。 电子大屏上原先的企业logo和恭喜合作达成的字样，这会儿跳转成一组滚动播放的照片。 照片内容是易鸣威，和不同的女人勾肩搭背进出酒店、私人别墅以及酒庄、山庄，甚至是穿着浴袍和女人在酒店房间内的也有。 易思岚坐直，双唇紧抿露出一个笑容，朝易鸣威扬了下眉。 仿佛在说：这个贺礼怎么样？ 第36章 晴时雨 宴厅内霎时一片哗然, 相机接连发出的“咔嚓”声和嘈杂人声交织，闪光灯亮到刺眼。 易鸣威对上易思岚的视线，咬着牙瞪一眼, 摆手朝助理说：“怎么办事的？这种纰漏也会出, 还不快去关掉！” 助理连连点头, 快步跑向控制室。 大屏没出两分钟便被关闭, 但内容却早被在场参会人员和媒体记录下来。 现场乱作一团，即便公关部门的负责人在, 也一时难以想出合理的说辞。最后只是牵强以设备出问题, 酒会要暂时中止, 将人陆续清出场地。 续念听着周围的混乱, 有些惊恐地去找易思岚的手, “易思岚。” 第49节 半秒后，被他紧紧握住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易思岚揽了揽她的肩, 语调仍然平和：“没事, 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她迟疑着，没答话。 光是听，她也能肯定现在周边肯定一团糟。 这就是易思岚说的，会毁掉这个酒会的事。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正想继续说话,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忽然靠近。 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和一声怒骂：“混账东西！” 续念吓得一颤, 连忙去拉他胳膊，“易思岚, 你没事吧？” 易思岚左脸颊晕出红痕，嘴角也破开, 血迹蔓延。 他用舌尖舔了下，血腥味瞬时在整个口腔发散。 站直反手将续念往身后挡住, 轻声说了句：“没事，你乖乖等我就好。” 他转回来面向易鸣威，哼笑一声说：“我一到场不就说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小到大，他一向就是这样的行事手段，总在制造烂摊子，只不过从前只在家里，这一次确实超出易鸣威的预想。 易鸣威怔了半秒，脸色越发难看。 扬起的手掌眼看又要挥舞过来，被大步跨过来的易绍衡抢了先。 易绍衡握着拳头要往易思岚脸上打，嘴上在吼：“早该知道，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值得信任？” 易思岚伸手抓在易绍衡手腕上，阻止这一拳后，抬手朝他脸上砸过去一拳。 易绍衡被打得后退两步，双眼涨红，想迎过来反击。 “你省省吧，这么多年你哪次打赢过我？”易思岚呼了口气，朝易鸣威看一眼，继续说，“我刚刚不还手，是还敬重他算长辈，你呢？你算什么？” 对面的人唇线绷直，满目愤恨。 他没给人家开口的机会，眉峰微蹙，昂着头说：“这些照片我可费了好大劲收集啊，本来还想该什么场合拿出来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 “谢谢你，我敬重的大哥，是你用安盛的事情提醒我，应该尽快让它们出现。”后半句，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易鸣威听出端倪，偏头问易绍衡：“这话什么意思？” “爸……”易绍衡眼神一闪。 “什么意思？”易思岚说道，“我说过的，我拿钱走人，是您的好儿子非要招惹我。” 易思岚又上前一步，右手握拳往桌上锤了两下，眸光狠厉，“易绍衡，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拿安盛的器材做手脚。” “呵……”易绍衡笑了声。 杵着腰，投来一个蔑视的眼神，“易思岚，你装好人上瘾吗？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器材出问题会伤害无辜的人？你今天这么做，不是在连累无辜的人吗？” 他偏头朝续念看，“比如你身后的续小姐，她知道你是这种连亲爹也不放过的人吗？” 续念拧了拧眉，支吾着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绍衡回应：“你的好老公，把他亲爹出轨的照片投到大屏上了，让全场的嘉宾、媒体，包括你父母都看了个遍。” 他看一眼手表，“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媒体在商界传遍了吧？你们续家也得跟着遭殃。” 续念的手还搀在易思岚手臂上，这会儿有些微微发颤。 易思岚觉察到，瞬间慌乱起来。回过头去看她，她脸色也煞白，确实是吓到了。 她现在会怎么想他呢？ 觉得他无情无义、不择手段？ 是不是会害怕他、远离他？ 易思岚沉沉呼一口气，握住她手，“续念，你听我说……” “易思岚。”续念喊他。 他五官也拧起来，不知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只僵直站着，像是等待宣判。 续念回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听见这句话，易思岚眼眶和鼻头都一酸，双眼晕上湿意。 他点头，“好，我们回家。” 易思岚转过身，最后抛出一句：“易绍衡，刚才那种东西，我还多得是，和你有关的也不少，你要是再做类似的事，我保证下次的场面，会比今天精彩百倍。” 说完，他揽住续念的肩往外折。 - 从宴厅出来，到进电梯又出电梯，两人一路谁也没说话。 易思岚好几次朝续念看过去，想开口解释，又猜不透她这会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直到将人带上车坐好，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他才尝试着说：“续念，我知道刚刚那种事情，在你看来肯定会有些难以理解，但是……” 续念仰起头，又喊他一声：“易思岚，你先上车吧。” 易思岚“嗯”了声，绕到驾驶位坐好。 车子启动，续念也捋顺所有前因后果，问道：“刚刚听你们提到安盛，所以你之前从文溪村匆匆忙忙赶回来，是因为安盛的器械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是人为的，易家的人做的？” 易思岚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回应：“对。安盛做的是医疗器械，而且不是普通的医疗器械，是康复医疗，你肯定明白康复医疗的受众群体。易绍衡买通安盛的人，贪掉某一个零部件的预算，换成了劣质材料。” 续念接着问：“你那天在书房发脾气，是因为知道了这个？” “书房？”易思岚一滞。 那天是他为这批有问题的器械没日没夜善后的第四天，问题处理得差不多，他抽空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找书房的文件。 可是才进门，又接到胡越的电话，说是换材料的人找到了。 接完那通电话，他迫不及待要返回安盛。 续念就站在门边。 也是那之后，她开始疏远他。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易思岚微仰起头，长长呼了口气，反问：“所以，你是因为听到我打那通电话，吓到了？” 续念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点头，“嗯……不过现在知道原因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原来如此，”易思岚恍悟，“我一闪念都要以为，你是不是因为一盏春和见山的合作达成，就不愿意躲我笑脸相迎了。幸好觉得这想法过于阴暗，又及时否定了。” “就是阴暗，我才不是那种人呢。”续念气鼓鼓的模样说。 易思岚语气轻飘飘的，故意说：“我们念念不是小刺猬，是只纸老虎才对。” 她瘪着嘴，“不是说好不提小刺猬的嘛？再说了，谁是你们念念……” 易思岚弯唇笑笑，几秒后眸色一敛，将车速放缓了些，也喊她名字：“续念。” 她“嗯”一声。 他问道：“我不是从出生就生活在易家，这个你知道吧？” 她有印象。外界都说易思岚和易家小女儿易绍晴是龙凤胎，出生时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养在别处，后来才接回易家。 续念应：“知道，怎么了？” 易思岚鼻间呼吸一沉，说道：“四岁时刚回易家，我其实也是想和哥哥妹妹好好相处的。有一天，我拿了罐牛奶在手上准备喝，易绍衡上前抢了我的牛奶，自己仰头喝了几口。结果是，我挨了母亲一巴掌。” “凭什么？”续念坐直。 他笑笑，“你先听我说完。” 续念没出声，呼吸沉重起来，实在愤愤不平。 易思岚又说：“易绍衡乳糖不耐受，这是我从进那个家门起，家里人就告诉我的。他抢那罐牛奶，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是故意要他生病。 我当时解释了，可是没人相信我。” 易思岚四岁，那易绍衡也不过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就已经有了陷害别人的想法。 关键的是，竟然还成功了，换谁都会记一辈子。 续念有些心疼他，追问：“后来呢？” 他声音压低，“我把剩下的牛奶浇在了易绍衡头上，从此之后，再也没相信过那个家里任何一个人。” 易思岚用余光瞥她几眼，说起今天的事，“易家现在半数交到了易绍衡手上，这点我没意见，我本身也只想守住我的安盛和见山。易绍衡最不该的，是动歪心思来惹我。 经手的人有证据可以送进监狱，易绍衡却洗刷得干净，我只能用比他卑鄙的手段来做警告。今天照片的事一出，股价会跌，合作也会告吹一部分，也该轮到他焦头烂额了。” 续念缓缓点点头，“我理解。” “你真愿意理解我？”易思岚仍还心有余悸。 思忖片刻，追加一句：“不会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人？” 她笑了声：“你说的牛奶那件事，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大概是七岁，我的玩偶被姐姐抢走了，我挨了阿姨的打。那时候我也天真地认为，如果我如实讲，爸爸应该会帮我的。 可最后，爸爸选择了站在阿姨和姐姐那边。” 续念叹了口气，“为了别人眼里的有情有义，难道就要一直受欺负吗？” 她朝左转了转身子，“我不会劝你什么家人和亲情最重要，不该撕破脸之类的废话，因为我再清楚不过，亲情才不是什么维系一切的纽带。 恰恰相反，亲情有时候才是最能给人致命一击的。” “易思岚，你只是在帮过去的自己出气。没人有资格指责你。”她说。 二十几年，人人都说，他是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说他只会害自己家人，说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可这一刻。 她说理解他。 说没人有资格指责他。 易思岚双眼一酸，踩了脚刹车，将车子靠边停下，仰起头一下接一下在眨眼强忍住泪水。 第50节 续念朝他伸手，搭住他胳膊，“你没事吧？” 他自嘲地笑，“太久……太久没人对我说理解了。” 续念听得心头泛酸，却不知怎么安慰，最后只是轻拍两下他的胳膊。 像是在告诉他，她在。 片刻，易思岚终于吞下眼泪。 他鼓着双腮长呼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续念，我还想说点别的。” 续念：“你说，我在听呢。” “我……” 双唇张开，他又有些迟疑，毕竟上次她亲口说过，不想听他说那些。 静静听着却一直不见下文，续念先着急起来，“什么，你说嘛。” 多拖延一天，就多误解一天。 易思岚心一横，说得一气呵成：“我身边接触最多的女性除了魏阿姨，就是公司、工作室的女同事。和魏阿姨的接触你都知道，就是生活和家务方面的，和同事们也只是工作，没掺杂任何别的。” 续念懵了，“啊？” 他接着说：“爷爷说，让我不要把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到你面前，可那些都是误会，我前几年那么做，是故意演给易绍衡他们看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对我的警惕，好给自己多争取些站稳脚跟的机会。” 可惜演得太逼真，不止易家人知道，连别人也无比清楚，他易思岚是个纸醉金迷流转在女人堆里的花花公子。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此担心被一个女孩误解。 要是早知道，他就不演那么过头了。 易思岚自己也深感无奈，摇头叹了口气。 “那你还说，接触最多的只有魏阿姨和女同事？你在酒场上演戏的时候，就没和别的异性亲近吗？”续念故作严肃。 易思岚一瞬没了底气，“确实……是有……” 诸如勾肩搭背、把酒言欢，诸如把人家搂到怀里，装得亲密无间。 这些他没法否认。 他闷声：“续念，对不起，我狡辩不了，也不想骗你。但和那些人最亲近也只限于搂了一下腰，再没有别的，没接过吻，更没……” “知道了。”续念打断他。 “我开玩笑的，”她轻声笑笑，“我也理解。你都说是为了演戏嘛，我以后不会再因为以前的传言，把你当那种人了。” 易思岚松一口气，补充：“续念，我身边真正亲近的女生，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又像是一句情话了。 偏车厢里还很安静，续念好像听见了自己轰鸣的心跳。 她没接这话，改口说，“之前不都说不用对我解释这些了，干嘛反而还说得更详细了？” 他语调愈加认真，“我不想你怕我，也不想你疏远我。” 本意是想转移话题，让气氛别这么暧昧，这下倒好，更加黏糊了。 续念脸颊和耳廓都“轰”一下变热，在闪过的街灯下也十分明显。 她“嗯”地应了声，启动了逃避大法，将脸朝车窗外扭。 易思岚勾着唇无声笑笑。 心头涌动出一种柔软的东西。 - 十点多，两人先后进家门。 易思岚的脸这会儿还有红痕，发紫的嘴角微微肿着。 魏玉霞抬眼看过来，第一眼以为是看错了，迎上前确定后，惊诧道：“不是去宴会吗，怎么受伤了？” 一路聊了不少，续念倒是把他挨打的事忘了。 此刻被提醒，顺势问：“魏阿姨，他伤得很严重吗？” “他……”魏玉霞刚要张口。 易思岚蹙着眉朝她摇了摇头。 魏玉霞不是没领会他的意思，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回应道：“看起来挺严重，嘴角流血，还肿了。” “啊？”续念一瞬满眼担忧，转过身面向他，“我带你去医院吧？” 看着魏玉霞笑眯眯颇为得意的表情，易思岚无奈地呼了口气。 他俯下身安抚续念，“没那么夸张，不过呢……” “不过什么？”续念问。 他眉头微扬，“你之前不是觉得摔了一跤扭伤脚，在我面前很没面子嘛，现在扯平了，我也在你面前丢过脸了。” 续念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你怎么现在还在想这些？” “那我该想什么，哭一场，让你安慰我？” 他反手往嘴角抹了下，“也不是第一天挨他打了。” 越是听他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话，续念才越是觉得心疼。 她垂着头眨了眨眼，低声说道：“不去医院也行，那我给你涂点药。” 魏玉霞正好捧着药箱出来，“药箱我给你们放茶几上。” 放好将棉签和碘伏找出来，她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 续念右手摊开往前递，“走吧。” 易思岚没出声，握住她手，两人并排来到沙发上坐下。 他自己取了根棉签，沾好适量碘伏，拉起续念的右手递过去，“伤口在我的左脸，你的右手边。那就拜托念念帮我上药啦。” 续念笑着“嗯”了声，右手捏紧棉签，左手掌抬起，一点点朝他脸颊靠近。 手抬得高了些，先触摸到的是他眉毛。眉骨微弯，弧度恰好。 往下是眼睛，密长睫羽轻颤，在她指尖扫过，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 他似乎在紧张，脸颊紧绷着。 续念察觉后，不由也被影响，手慌乱顺着他唇峰滑过，问：“是这里吗？” 易思岚双唇微张：“对。” 她点点头，棉签往他嘴角轻拭，“疼吗？” 顶灯光线晃眼，落在续念那张清秀的脸上，将她身影完完整整融进易思岚眸中。 她眉心紧拧着，仍然还满脸都是担心。 易思岚也抬手，指腹往她眉心轻轻抹过，“别皱眉，我真的没事。” 续念鼻间晕出短促一声“嗯”，扯着唇角弯了弯。 见她在笑，易思岚也放松，反问道：“你之前是为了一盏春才答应和我结婚的，是吗？” 续念“嗯”了声，也不示弱，“你不也是为了钱才跟我结婚的？” “是。”易思岚点头。 他低头往她脸前凑近，懒洋洋的声调：“我们原来这么搭啊。” 续念噎住，眨着眼没接上话。 他接着说：“可你不是以为我是‘那种人’，那时候就不害怕？” “那你是吗？”续念咧开嘴明朗笑着，回问得理直气壮。 他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被人看穿，也没那么糟。 第37章 晴时雨 后半夜下过一场雨。 晨起, 空气中尚存湿意。 续念推开玻璃门走进露台，往围栏上一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 整张脸浸在柔缓的风里。 片刻, 她折进浴室洗漱下楼。 和往常每天相同的情况, 香味从厨房传出。 今天的味道很明显, 应该有芝士。 续念脚步加快了些，“魏阿姨, 今天吃的是芝士饼吧？” “是, 芝士蛋饼, 不过——” 灶台前系着围裙的易思岚转过身, 声音离她近了些, “我不是你的魏阿姨。” 他今天难得没穿衬衫和西服，身上是一套藏蓝色的丝质睡衣, 柔滑衣料顺着他肩背垂下。 头发未经打理, 黑色发丝自然落在额前，倒是添上几分平时没有的青涩。 续念扬了下眉，“怎么会是你在做早餐，这个点还不去工作室？” 易思岚将芝士蛋饼装盘, 又倒了热牛奶一并放到她手边, “暂时不去了。” 她双手捧到装牛奶的瓷杯两侧, 自顾自闷声想了两秒，得出结论：“你是不是伤口还疼, 所以没法去上班？我就说还是得去医院嘛……” 对面先是传出笑声，紧接着是“嘶”一声倒吸凉气, 大约是唇边伤口被拉扯到。 易思岚屈着指节，往她眉心轻弹了下, “昨天才说，别皱眉头。” 听她“哦”了声，眉心舒展开，才继续说：“这么点伤口没什么疼的，但是我早上起来一照镜子，见淤青更明显了。 第51节 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工作室，多有损威望啊。” “……” 续念抿唇，“事情闹这么大，你觉得安盛和见山的人会不知道吗？你也太低估八卦的传播速度了。” 他笑，“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嘛。” 拿了把叉子塞进续念手心，他继续说：“前几天连轴转也确实累了，魏阿姨也一直没休假，借此机会，她能放假，我也在家待几天，挺好的。” “魏阿姨放假了？”续念问。 易思岚“嗯”了声。 那现在，甚至未来的几天，家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这想法才粗略闪过，续念不知为何心跳快起来。 她摇摇头，强行终止思绪，改口说：“魏阿姨说铁线莲她昨天拿进来放到后院了，我们吃完早餐就去种上吧？” 易思岚答“好”，手上是用叉子戳了芝士蛋饼往嘴里喂，双眼还一直静静看着人家。 续念咬下一口蛋饼，慢吞吞在嚼着。 右手伸出要去拿纸巾，指尖触到边沿，发觉有异常。 纸巾旁边的位置，原先是两个装果酱的矮玻璃瓶。 这会儿摸上去，两个瓶子的瓶身上都贴了盲文，一个是蓝莓酱，一个是草莓酱。 她仔细摸了几下，明明还是之前的瓶子，那只能说明贴纸是后加的。 抬眼诧异道：“你贴的？” 易思岚抿唇“嗯”一声，“包括灶台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冰箱里的饮品、食物，茶几上的日常用具……我目前能想到的东西，全部都贴上盲文标签了。” “这样你能方便点。” 续念问：“你那天说的，暂时卖关子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易思岚答道：“对，因为盲文贴纸只能网上定制，所以等了几天才拿到。不过我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漏掉的，你如果之后还有想贴的，就随时告诉我。” 先是贴防撞条，现在又是贴盲文贴纸。 这些细致到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事情，他却绝口没提，悄无声息便逐一实行了。 续念垂着头，眼眶又酸胀起来。 她自己都有点难为情，最近怎么总那么情绪化。 调整片刻，才回应一声：“知道了。” “快吃吧。”易思岚笑着。 她抬眼。 一双眸子亮莹莹往他身上落，“易思岚，谢谢你。” - 简单的早餐结束，易思岚收了碗筷放进洗碗机。 续念则坐在这边点开天气预报听了听，二十四摄氏度，多云，正好不会太晒。 她将手机揣进衣兜，起身去换拖鞋。 等穿好后，易思岚也换了身更便于行动的棉质家居服下楼，两人先后朝花园去。 一应工具和铁线莲的花苗都摆在后院角落，花苗一共三株，两株小的只有枝叶，一株大的已经开了几朵淡紫色的花。 昨夜淋过雨，这会儿枝叶和花瓣上还盛着几颗露珠。 阳光一落，晶莹得像钻石。 易思岚挪上前将花苗小心翼翼拿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花，和你之前种好的那些搭配在一起，画面肯定很和谐。” 续念笑着回应：“现在还矮，等它们顺着那个花架爬上去，那才真的会特别特别漂亮。” “嗯，”易思岚点头，“我会好好照料它们的，等到……” 等到它们爬上花架。 等到她的眼睛治好。 他们再一起看这个亲手种下的花园。 他没说出后半段给她划定希望，牵住她手朝花园走，“等到明年，肯定就开得很好啦。” 续念也“嗯”一声，对自己设计的花园一角满怀期待。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分工明确。 续念只负责递上每一步需要的工具，其余从挖坑到栽种的所有步骤，全都由易思岚完成。 没多时，续念兜里的手机接二连三响起来，没看信息似乎也感觉得到对方的急迫。 被铃声吵得有些焦躁，续念站直拿出手机解锁。 信息全部来自裴知蕴，是语音。 她没多想，按下播放。 清脆的说话声从扬声器外放： “怎么我睡了一觉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啊，念念你没事吧？” “这个易公子还真是名不虚传！” “他该不会有暴力倾向吧！” “不行不行，这样你太危险了，我还是来接你走吧！” 一大堆话，像放鞭炮一样迅速钻入两人耳朵。 易思岚怔住了。 续念也怔住了。连忙按了返回，才干笑着苍白辩解：“她就是担心我……” 易思岚轻“啧”了声，点着头将字音拖长：“平时和你朋友都这么说我的是吧？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给自己讨个公道。” 续念嘟囔：“是你自己把自己的人设塑造成那样，能怪我们吗……” 手机在这时又响一声，续念没打算再在他面前拿出来。 他倒是豁达，“回吧，不然人家真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续念：“……” 抿抿唇，背过身重新解锁。 这次她将音量调小了些，听见裴知蕴说：“我在路上了，你收拾下东西。” 她惊讶半秒，正想回复。 一道同样满是诧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朋友也太有执行力了吧？” “你怎么还偷听呢？”续念说。 他耸了下肩，重新俯身去刨土，“我的想法是，既然她已经在路上了，你也别劝人家回去了，干脆请她来家里吃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解释再多，不如直接让她来家里，更能让她放心。” 续念低声：“好像也有道理……” 思索几秒，她回过去一句：[你来吧，时间差不多，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那头没了回应，应该是在集中注意力全速驾驶。 快半小时过去，续念回屋拿了盲杖，“我出去等她。” “我和你一起啊。”易思岚站起来。 意识到自己手上身上都沾了泥土，又说：“你等我去洗洗手换身衣服。” 续念应：“我自己去就好，你不是说眼见为实，那就用最真实的状态应对嘛。” 他点点头，“那你一个人走慢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这条路都走多少回了。”续念说完，探着路往前。 在小区门边站了大约五六分钟，靠近的车子按了两声喇叭。 裴知蕴降下车窗，偏头喊道：“念念，你没事吧？” 续念冲她笑，“我不是完好无损就站你面前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到车门，拉开坐上去正要说话。 裴知蕴偏头打量她，“你怎么一件行李都没带，是不是你要走被易公子发现了，没来得及？” “那我们得赶紧走！免得他追上来。”在脑海中完成剧情演绎，裴知蕴把着方向盘就要掉头。 续念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你能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吗？” 车子被踩停，“你说。” 她耐心解释：“我不打算跟你走，在这儿等你是想叫你进去一起吃顿饭。” “吃……吃饭？”裴知蕴一头雾水。 续念接着说：“易思岚昨天是在酒会上搅局了，但自始至终从没针对过我。” 裴知蕴还是不解，身子一侧，手掌贴到她额前，片刻又往自己额前放，“你这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还说起胡话了？他就算昨天是没针对你，可昨天酒会上被他当众揭露的人，是他老爸！” “对自己爸都这样的人，对你，这个突然冒出来，根本没有感情基础的妻子，谁知道会怎么样？” 续念说道：“可他爸出轨本来就不对啊！” 她朝裴知蕴的方向转，有些着急起来，“知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可我跟你走不是长久之计，我暂时能待在这里，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可是……” 裴知蕴张口，被续念打断：“你不信他我能理解，不信我的一面之词，我也认可，但最起码是不是该给我一个机会，用事实向你表明他的为人？” 沉默一阵，裴知蕴终于还是点头，“行，不过稍有不对，我可是就会当场带你私奔的。” 续念被逗笑，“什么用词。” 第52节 “怎么，你本来就是我老婆，他才是第三者。”裴知蕴发动车子驶进小区。 续念又笑了几声，凭印象指挥着她往前走，想到刚才的话题，“他昨天说，曝光那些照片是为了给易家制造麻烦，其实我在想，他可能也不光只为泄愤。” 裴知蕴问：“那还为什么？” 出轨的是父亲，那么最受伤害的就是母亲。 这一点上，续念打小就体悟很深。 她低声：“也可能是为了帮她妈妈讨个公道？他没怎么提过他妈妈，我不太好问。” 裴知蕴附和一句：“确实也有可能。” 续念撇撇嘴，“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不是说易思岚和妹妹是龙凤胎，那怎么妹妹叫易绍晴，哥哥叫易绍衡，反而像是唯独把他排除在外一样……” “管他是为什么呢。” 车子驶进院子，裴知蕴将车速减缓，偏头朝车窗外微笑着点头的易思岚扫一眼，“我在乎的只是你，他们家的事我才不在乎。” 两人从车上下来时，花坛边的易思岚回过身来，礼貌道了声：“裴小姐，又见面了。” 裴知蕴只“嗯”了声，凌厉目光锁定在他留有疤痕的嘴角。 怎么看怎么还是觉得，易公子就是有暴力倾向。 易思岚笑着：“念念，你俩进去吧，我种好花就去准备午饭，好了叫你们。” 续念点点头，“好。” 看两人折身，易思岚埋头继续种花。 剩最后一株小的，往花架右边的位置放。 踏上台阶要进门，裴知蕴又回头看了一眼。 花苗被他放进土壤里埋好，叶片沾了泥土，他正偏头仔仔细细在清理。 她蹙了下眉，被续念拉进门，拿了些甜点和喝的后直奔三楼的卧室。 两人捧着果汁在露台软椅上坐下。 憋了一路的裴知蕴这才感慨：“易公子平时在家都这样？亲自当园丁，还做饭？” 续念笑起来，“花是我要种的，他是帮我忙。至于做饭，是因为阿姨休息了。” “不过他手艺还不错哦。” “你就是被这个收买了？”裴知蕴问。 续念应：“那当然不止这个。” 她低头，把睡裙捋到膝盖的位置，“我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床边了，但是你看，没有受伤。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知蕴先看一眼她的腿，确实只有旧的疤痕。 又歪过去看床边，注意到粘了防撞条。 也是这时，她环视整个房间，发觉边边角角的位置，全都被防撞条包裹住了。 裴知蕴迟疑着问：“易公子贴的？” 续念点头，“嗯。不止这个，他把我可能用到，但不好区分的东西，都贴上盲文贴纸了。这些还只是最近发生的，之前他也一直很体贴。” “不可思议……”裴知蕴忍不住冒出一声。 续念拉住她手，“知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真的可以放心，我待在这里没问题的。” 从认识起，续念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看起来温和无比，实际心里对什么都有清楚判断。 裴知蕴回握住她的手，“行，我相信你。” 续念往她身边挪近，歪着头枕到她肩上，“知蕴，我想问一个问题，问别人都不太方便。” “什么严肃的问题，还只能问我？”裴知蕴反问。 她腼腆地笑，压低声音：“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裴知蕴：“？” 续念不知面前的人此时既有惊讶，又有不解的复杂表情。 自顾自还在说：“我只知道他今年二十八岁，个子很高，声音听起来大多时候很沉稳，但偶尔也会不正经地开玩笑，衣服……好像总是衬衫和西装，喜欢吃甜食，还有……” “打住！”裴知蕴歪了下肩，将她枕在上面的脑袋弹起来。 转正看向她，裴知蕴才说：“念念，大事不妙啊，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喜欢上他了。” “我……”续念低声，“我有吗，只是想了解他一下嘛……” 前两天分明还能理直气壮说自己没喜欢人家，现在却不知怎么有些没底气。 裴知蕴摇摇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太会描述人的长相，但是易公子，确认是长得很帅，属于那种……” 她眯着眼思考片刻，“一眼就能被抓住眼球的，很中式的浓眉大眼的帅。” 最后没忘补上一句：“先天优势在这儿，就算他不主动往女人堆里扎，也一堆堆女人往他身上扑吧？” 续念蹙着眉，“怎么又绕回来了？那些不是真的，但细节问题我不好多说。” “好好好，不说这个。”裴知蕴连声应。 聊起天总注意不到时间，一直到十二点钟，易思岚拨了电话叫她们下楼吃饭，两人才从房间出去。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三碗米饭。 见她们出现，易思岚笑着说了声：“简单准备了一些，快坐吧。” 说着，他想拉开椅子给续念坐。 裴知蕴快一步，先扯开这边的椅子说：“老婆，坐，桌上有虾仁炒蛋、丝瓜肉丸汤……你想先吃哪个？” 这侧两人已经并排坐下，捏着筷子开始夹菜。 易思岚还呆立原地，耳边回荡刚刚裴知蕴那句“老婆”。 他蹙着眉，眼底满是疑惑。 裴知蕴抬眼，视线恰好与他交汇。 礼貌地点了下头后，她往续念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声调忽然提高不少：“对了念念，赵渝铭也担心你来着，好像又跑回家找他爸要帮忙带你走。” 续念张大嘴巴“啊？”一声后，自顾自念叨：“难怪，按理来说，昨晚的事情他也应该知道，但是一直没给我发信息，是不是又被家里关起来了？” 裴知蕴没回音，目光朝易思岚身上落。 他依旧没坐下，双手往腰间一杵，“他凭什么带念念走，念念是我老婆！” 后半句掷地有声，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清。 气氛忽然有些诡异，续念呵呵地干笑，“你干嘛这么严肃？” 易思岚咳一声，“先吃饭吧。” 饭桌上短暂安静，没了别的交谈声，后半程只有两人交替问续念还要什么菜。 一直到快吃完，易思岚才坐直开口：“裴小姐，我知道你是念念最好的朋友，肯定一心是为她考量，我保证，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你可以随时监督。” “也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我。” 目前为止，人家确实没做过什么对续念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裴知蕴回过去一个礼貌的微笑，倒是直接：“我这个人呢一向有一说一，易先生您自己在外的名声什么样，您肯定比我清楚，我不放心再正常不过。 但是，念念她也为你说话了，我选择暂时相信她，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她失望。” 长长一句话，最后落在易思岚耳边最清晰的只剩那句，念念为你说话了。 他朝续念看一眼，笑着点头，“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两人的对话简洁明朗便结束。 续念独自愣在原处，她觉得易思岚前面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像是…… 求婚…… 想法刚冒出来，又迅速被她强行掐断。 最近莫名其妙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多了，她甩甩头。 - 午饭后没多久，续念将裴知蕴送走。 刚折回家里，手上握着的手机又接连在响。 她拿起来解锁，还是裴知蕴。 以为她是又有什么对易思岚不满的地方要吐槽，续念专门进了卫生间，调小音量才放心去点新信息。 结果听见如下内容： [你喜没喜欢易公子我不知道，但易公子绝对是喜欢你了。] 续念觉得她疯了，回过去一个惊恐的表情，和一句：[怎么可能？] 裴知蕴罗列证据： [我一直就叫你老婆，早就顺口了，结果刚刚他听见，整张脸拧巴成什么样，就差没直接说，不许这么叫！] [我又故意提到赵渝铭，他的反应就更不用说吧，你自己都听见了的，迫不及待就宣誓主权！] 最后总结加强调：[他就是喜欢你！] 第38章 晴时雨 身处空旷且安静的环境, 自然耳边一点点的动静都清晰无比。 尤其最后这句。 他就是喜欢你。 第53节 续念只听了一遍，现在却感觉音效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她把手机往唇边凑，压低声音给裴知蕴回过去语音：“裴知蕴, 你疯了吧？不是你自己说的, 让我别喜欢上他吗, 现在又说这些！” 裴知蕴：[让你别喜欢他是怕你受伤害, 可是他喜欢你未必是坏事啊。] 又要说什么谬论？ 续念只回：[？] 裴知蕴：[他要是真喜欢上你了，那最起码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对你心有顾忌, 不至于伤害你啊。] 裴知蕴：[这个角度来说, 难道不是好事吗？] 续念忍不住“嘁”了声, 回复：[那你也太高估我的重要性了, 退一百万步, 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那一点点的喜欢也不至于让他为我做出什么改变的。] 裴知蕴：[那可不一定, 万一他是个恋爱脑呢。] 续念摇摇头, 不想继续这段无厘头的对话。 回过去一句“算了，下次见”便退出了微信，扯开卫生间的门出来。 她边往前走，边去通讯录里找爷爷的电话, 按下拨通。 没几秒, 那头传出续柏忠的声音：“念念。” 续念咧嘴笑笑, 刻意掐着嗓子，让自己的音调听起来轻快, “爷爷，您在做什么呀？” 续柏忠应：“刚睡完午觉, 准备去外头转转。你在做什么呢？” 续念抿抿唇，“我刚和知蕴见过面。那个……我是有事想和您说……” 续柏忠：“昨晚酒会的事吧？还在想, 要是过会儿你还没主动联系我，那我明天就亲自过去了。” “您不是都不怎么看手机吗，怎么也这么快就知道了？”续念惊讶道。 听筒里传出一声低叹，续柏忠接着说：“还不是为了你。不过这次知道主动跟爷爷说，爷爷很高兴。” 续念憨笑两声，“不想再让您担心嘛，给您打电话就是想告诉您，我没事，就是公司会受影响。” 续柏忠：“公司再受影响也是他们该承受的，这女婿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从昨晚，续念就一直酝酿着如何打这通电话。 毕竟续家的公司能走到今天，都是爷爷的心血，眼下状况，她一方面是怕爷爷又要误解易思岚的为人，另一方面也很担心这些事会影响到他身体。 听见这番话，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爷爷的乐观。 她笑笑，“对，这您跟我想一块去了。” 续柏忠也笑，缓声说：“好啦，你没事就好，爷爷要出门了。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 “知道啦。”她按下挂断。 正想朝楼梯口走，折回房间，右手边脚步声靠近。 易思岚问：“爷爷还好吧？” 续念点头“嗯”一声，“小老头可看得开了，你都不知道他说什么，他说……” 她才说了一半，手机响起来。 语音提示来电人是爸爸，续念已经大致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易思岚亦然。 他挪过来，说道：“要不我来接。” “不用，我能应付。”续念没什么表情。 她直接按了个免提，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就听那边的夫妻俩开始气急败坏。 续恒：“续念，昨晚的事你是不是也提前知道，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续，我白养你这么大！” 高靓宏：“他们俩睡一个被窝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我看，这件事就是他们俩合谋的，我早说她就是个白眼狼！” “你们……” 当事人仍还满脸淡定拿着握着手机，倒是易思岚满眼愤恨，低头凑过来要说话。 续念察觉他靠近，拉住他手，自己将手机抬高了些，哼笑一声道：“对啊，就是我们合谋的，照片都是我们一张张亲自选的呢，手头上还存了不少爸爸的。” 她把声调提高，“高阿姨，要不要我发您一份，让您看看我爸最近都跟谁在一块？” 那头两人自乱阵脚，高靓宏转换攻击目标：“续恒！难怪你最近总是出差，原来都在背着我搞这些事啊！” 这句才说完便传出摔玻璃杯的声音，续恒吼道：“滚，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续念趁乱补了句：“爸爸，阿姨，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个老公可是你们亲自给我选的，不满意吗？” “我倒是挺满意的。” 她果断按了挂断，忍不住笑起来。 易思岚拧着眉看她，“念念，你嘴皮子是真利索。”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迫不及待要把我赶出家门，”她把手机揣进兜里，“不过最后一句，是刚刚爷爷说的，我现学现卖罢了。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精准找到要害，是吧？” 易思岚也笑笑，反问她：“对我挺满意的？” “满意啊，”续念脱口而出，“毕竟我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也只有你能理解。” 她杵着腰舒了口气，“易思岚，为了庆祝刚刚这场口舌之战的胜利，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行啊，你想去哪？”易思岚问。 续念低头鼓捣手机，几秒后重新抬头，“位置发给你啦，你跟着导航走吧。” - 两人驱车出发，车内播放着节奏欢快的歌曲，续念时不时跟唱一两句。 半个多小时，导航说了句“目的地在您右侧”，车子随即减速停下。 易思岚边解安全带，边偏头往外看。 右手边就是定位上的那条巷子，入口处开着家手磨咖啡店，再往里是什么看不清。 他绕到副驾位置，续念恰好推开门落地。 在她拿出盲杖之前，他快一步伸手去握她右手。 续念迟疑两秒，回握住他，没再去管盲杖，浅笑着说：“顺着巷子进去，第三家就是。” 易思岚点头“嗯”一声，拉着她往里走。 咖啡店旁边是家西餐厅，再往里就是她说的第三家。 一家名叫“不咸”的店，两层的建筑，整体奶油白的色系。 易思岚仰头看一眼店名，向她确认：“不咸，是这家吗？” “对。”续念笑笑，拉住他进门。 在二层选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续念熟练地扫了桌角的二维码翻出菜单往前递，“你先点吧。” 易思岚没伸手接，“你点就好，你来过肯定更清楚什么更好吃。” 续念努努嘴，没推辞，将手机放回桌上，食指滑动几下，没出两分钟熟练完成点单。 等待的时间里，她拿手机调出app，本来是想拍下店内环境，看看一段时间没来装修是否有变化。 手机刚举到一半又被她收回。 她笑着喊对面的人：“易思岚。” 易思岚扬着眉毛“嗯”一声，身子往前倾了倾，“怎么了？” 续念问：“楼梯正对面的位置，是不是站着一只很高的棕色毛绒熊？”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过头确认，“对，怀里抱着一束黄玫瑰。” 续念又问：“玻璃窗那头，是嵌入式的木质吧台，旁边还有半圆形的摇椅，对不对？” 易思岚看一眼，仍是回应：“对，现在正有一个小朋友在摇椅上拍照呢。” 还是熟悉的环境，没什么变化。 待会儿还能吃到熟悉的味道，这种感觉令人安心。 续念咧开嘴笑笑，“你上次不是说你在的时候可以做我的眼睛嘛，我就是想知道这家店的装修有没有变化。” “原来如此，”易思岚望着她笑，反问，“那我合格吗？” “嗯。”续念点着头说。 店员在这时端着她点的甜品送上桌。 续念道过谢，坐直对易思岚补充：“作为对你的回报，快尝尝这些甜品。” 一张不大的圆桌近乎摆满。 分别是蓝莓芋泥巴斯克，伯爵红茶巴斯克，水果挞，梅子玛德琳，以及两份慕斯蛋糕。 易思岚怔住，缓声说：“念念，我们只有两个人。” “我知道，”续念摸到小叉子，往他面前递，“但是她们家真的很好吃，所以我就想让你多尝几种，吃不完的我们打包带回家就好了。” 他拖长字音答了声：“好。” 接过那把叉子，却一时犯了难，不知先朝哪一份下手。 续念察觉没动静，“先尝巴斯克吧。” 她帮忙做出了选择，易思岚“嗯”地应一声，朝蓝莓巴斯克伸手。 前后三秒，他笑着回应：“很好吃，是我近期吃过最好吃的甜品了。” 得到认同，续念笑意更深了些，“对吧，你再尝尝其他的。” 易思岚戳下一小块慕斯蛋糕，但并没往自己嘴里送。 他将手往前伸，“张嘴。” 续念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半秒才回应：“我自己来就行。” 对面的人没有收回手的意思，语速放缓重复一遍：“张嘴。” 第54节 她最终还是乖乖张嘴吃下那口慕斯蛋糕，含糊不清道了声：“谢谢。” “就非得这么客气？”易思岚笑着说。 两人正聊着，楼梯口那边又上来几位客人。 其中两人是女孩，手挽手很是亲密，在相互叫对方老婆。 易思岚余光瞥一眼，坐直了些，缓声问：“念念，你们女孩子之间都会这样叫对方吗？” 续念捏着叉子往前伸的手顿住，想起裴知蕴说，白天他听见她被叫老婆的时候，忽然变化的表情。 那他现在问这个，是在试探？ 她没头绪，点头答：“嗯，还挺常见的。” 易思岚没多说，意味深长“哦”了声。 两人短暂沉默，最后先开口的还是他，“那赵渝铭……？” “我和他只是朋友，我说过的。”续念应。 他接着说：“可他明显是喜欢你的，否则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为你的事费心。你对他呢？” 这也是裴知蕴提到的，他听到就宣誓主权的事。 现在逐一问起，倒真像是印证了裴知蕴的看法。 可他到底为什么好奇这些？ 因为“丈夫”和“妻子”间的责任？他们早就达成过一致，不需要这样。 那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因为吃醋？从前以为他是花花公子，所以笃信他不会喜欢她这种类型的。 现在…… 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闷声吃下两口甜点，续念抬起头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易思岚忽地声调一沉，“念念，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你喜欢他吗？或者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眼前是一片虚无和缥缈，这两句话之后，续念却好像看见了他拧着眉，满眼焦急在等一个答案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还是答：“我不喜欢他，好像……也没有喜欢的人。” 店里放着音乐，她不太确定对面的人是不是舒了口气，只听见他带着笑意说：“吃完甜点想去哪？” “还没想好。”续念应。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捏着饮品杯里的吸管送到唇边。 冰凉的果汁入口，方才稍显紧张的心绪得到缓和。 她舒展眉眼露出笑意，“魏阿姨和我讲过不少你小时候的事，其中一件就是关于你偷吃甜品的，说是你那时候换牙，你妈妈不让你吃，你就一直哭闹。” 她笑了几声，“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样子的你，好像还挺可爱。” 易思岚也笑起来，“那时候年纪小嘛，而且也不是真的哭闹，就是一种让她们心软的方式罢了。” 续念敛了敛笑意，顺势问：“这么听来，你和你妈妈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糟，那你在酒会上放出那些照片，是不是也有为了妈妈出气的原因？” 她嘟囔：“第三者就是很讨厌，我永远不会原谅做第三者的人，所以换做是我，我也会为了妈妈那么做的，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易思岚听得紧紧捏住手上的叉子，手背青筋突兀，眸底同样情绪翻涌。 深深吸了口气，他才终于出声：“那你是因为觉得第三者不能被原谅，所以连带着和第三者生下的哥哥姐姐们关系也不好吗？”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续念没多想，“姐姐在大事上，其实没伤害过我，但是我想到她是高阿姨和我爸出轨的产物，是在我妈妈努力维持婚姻和家庭的时候出现的，我就还是觉得可恶。” 提起这个，愤怒涌上心头，她反问：“难道你不会这么觉得吗？假设你们家也有这样的兄弟姐妹，你不会觉得讨厌吗？” 易思岚快速眨着眼，呼吸变得愈加深重，连两只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许久没见回应，续念意识到自己越界了，立刻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继续往下说就算了。” 他扯了扯唇，努力忍下情绪后回应：“念念，不是不想说，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但是关于我们家的事，我妈妈的事，我想请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想好怎么开口，就会告诉你。” 他努力在很认真回答，但还是不难听出情绪不高。 续念为自己莽撞的关心后悔，点头“嗯”一声后，转移话题，想让他开心起来，“我想到吃完去哪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她拿出手机，“前几天看到最近上映了一部很不错的动漫，是我喜欢的题材，我用听的就好，你负责看，怎么样？” 易思岚答了声“好”。 她又补充：“你要认真看哦，结束后我要是有没搞懂的地方，还要靠你讲解的。” - 电影是部轻松的喜剧片，剧情没多复杂，续念靠听倒也基本能全部理解。 有了她叮嘱要好好看电影的易思岚，也全程专注。 下午因为那个问题短暂出现的尴尬，很快在这场电影后消失。 两人是在晚饭后折返的，到家时九点多。 续念上楼洗了个热水澡，想着看会儿书再睡。 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才想起阅读器摆在一楼沙发边，她只好先折下去取。 拿到阅读器，正要往电梯口走，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 她偏头喊了声：“易思岚？” 易思岚“嗯”一声，“下来倒杯水喝，还以为你睡了呢。” “没有，”她晃悠手上的阅读器，“打算用读书催眠。” 水流钻进玻璃杯，易思岚端起来喝下两口，往她这头走，“我可以看看你的阅读器吗，前两次见过就挺好奇的。” 续念往前递，“当然可以。” 感觉到他接下，她进一步介绍：“其实它和大家看电子书的阅读器一样，都是把电子档的书本下载进去，只不过展示方式是盲文罢了。” “盲文难吗？”易思岚低头摸了摸，问道。 续念回想起刚学的那阵子，浮躁、烦闷在她心头蜂拥。 她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对她那么不公平，没给她完满的家庭，又让她失去妈妈，再后来还失明。 日复一日身在黑暗和孤寂中，她最终别无选择，还是只能自己坚强起来。 于是学盲文、试着独立出行、自己处理一应生活中的事务。 一切其实并不简单，但她向来不是个爱诉苦的人。 回忆一闪而过，她咧着嘴笑，“还好，反正我很聪明。” 易思岚望向她，也跟着笑笑，“现在在读的是哪本书？” 她答：“史铁生先生的，《病隙碎笔》。” “我书房有这本书。”说罢，易思岚快步就朝楼上跑。 续念有些不明所以，愣愣待在原地。 一两分钟，他捏着书本折回来，揽住她肩在沙发上坐下，“今天我在，我读给你听吧。” 他手掌还在她肩上，暖意顺着薄薄的睡裙渗进，似乎没多会儿就直达心脏。 又是心跳很快，她闭了下眼，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告诉了他现在读到的位置。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 不知他是什么姿态，续念倒是放松，盘着腿，怀里搂着个抱枕，将下巴陷进一团柔软。 易思岚语速极缓，听来温润，“你要是悲哀这世界终有一天会没有了你，你要是恐惧于那无限的寂灭，你不妨想一想，这世界上曾经也没有你，你曾经就在那无限的寂灭之中……” 他读得认真，续念也听得认真，时间过去多久没人注意到。 读了好长好长一段，易思岚暂时停下，想伸手去端水杯润润喉。 身旁的人忽然身子一歪，脑袋枕到了他肩上。 她发间淡雅的香气瞬时离他好近，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呼吸声也近在耳畔，明明匀缓，却还是轻易扰动他心绪。 他轻手轻脚将书本放到一边，偏过头看她。 密实长睫悬于眼帘，脸颊微微铺着一团粉，整个人显得稚气未脱。 易思岚双唇张了张，本来是想喊她，下一刻却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他凑近，往她额前落下一吻。 小心翼翼的、极为克制的一吻。 第39章 晴时雨 续念是被抱回房间的。 不是没醒, 是没法醒。 其实早在易思岚合上书本往边上放的时候，她就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打瞌睡枕在人家肩上了。 本来还在酝酿以怎样的姿态睁眼，说点什么, 会显得更自然些。 还没得出合理的结论, 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 易思岚竟然亲了她。 她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概是一种人还健在, 呼吸和心跳却已经停滞的状态。 短暂的停滞后, 是猛烈如海啸的反应。 一直到此刻，凌晨三点十分, 她狂乱的心跳也还并未停歇。 这下是能百分百确定, 易思岚喜欢上她了。 第55节 那她自己呢？ 他亲她的时候, 她并没觉得反感或想推开。 再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 易思岚确实处处体贴入微, 不管从哪个方面，都算得上是合格的丈夫。 而她也确实因为这些觉得很感动。 这能代表, 她也是喜欢他的吗？ 续念不知道。 她没喜欢过什么异性。 情窦初开、青涩情愫萌芽的中学时代, 裴知蕴她们会对着球场上投准三分的学长尖叫，会暗恋隔壁班带黑框眼镜、长相清秀、性格腼腆的学霸男孩。 那时候的她，却觉得这些行为都太幼稚，于是总穿着一身黑, 塞着耳机装酷。 上了大学, 课业不再那么繁重, 朋友和不少同学们都开始恋爱 但她因为眼睛的变故，看不见任何人的长相, 自然也没法正常去谈一场恋爱。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和当时的同学们反过来了，好像这个年纪才开始有了羞于示人的小心思。 或者说, 是在和他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久之后，忽然有了这些小心思。 可这到底算不算喜欢呢？ “啊……” 续念扯着被子捂住脑袋哀嚎。 翻来覆去, 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闹钟是七点四十。 她揉了揉眼，满脸挂着疲惫，坐直呆了几分钟，还是强撑着起来洗漱下楼。 才出电梯，易思岚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便一并传来：“今天吃……” 她拎着个行李箱，显然不是来吃早餐该有的装扮。 易思岚一愣，想到上次因为被他那通电话吓到，她就收拾东西离开家的事。 迟疑着问：“带着行李箱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上一次的他还拼命想，续念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这回倒好，根源很明显，肯定是因为昨晚那个吻。 也是，他怎么能抱这种侥幸，觉得人家不会察觉呢？ 她明明只是有礼貌，不想当场让他尴尬罢了。 没等她回答，易思岚先说：“念念，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是……” “昨晚？怎么了？”续念弯唇笑笑，“我只记得太困了，后来意识到你抱我上楼，但是懒得睁开眼，干脆就那么睡了。” 她没发觉。 易思岚一下子反而有些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他本来想好，道完歉就向她表明心意的。 面前的人没声音，续念只好自己往厨房走，“你刚刚说，今天吃什么？” 易思岚拉回思绪，转身跟上去，“面条。” 续念“嗯”了声，在餐桌边坐下。 他扯了扯唇，又问一遍：“这么一大早，你拿行李箱要去哪？” 续念摸到碗边，拿起筷子往里放，答得平淡：“去学校啊，因为结婚和茶园的事，我都两个月没去学校了，再不去，怕是会被劝退，今天正好是周一。” “学……学校？”易思岚双眼睁大。 惊诧两秒，自己捋顺逻辑。 她才二十岁，确实正是上学的年纪。 他挪到她对面坐下，接着问：“哪个学校？” 续念应：“理工，特殊教育学院。” 夹起一筷子面条刚要喂进嘴里，她又顿住，“你今天应该也不去工作室吧？” 易思岚摇头：“不去。” “那你送我去学校吧？”续念说。 主动一些，不会显得她是因为昨晚的事想暂时逃避。 易思岚答应得干脆：“当然没问题。但是……” 他朝不远处的行李箱瞥，“你去学校也还是可以回家住嘛，干嘛要带那么大一个行李箱。” “……像是离家出走。” 越是往后，他说得越是没底气。 续念轻声笑笑，“不是离家出走。我学的是音乐表演专业，这段时间又基本没怎么练习，怕考试的时候掉链子，所以就想暂时在学校住，把路上来回的时间都花在练习上。” 理工确实离朝云湾不算近，如果是打车，最少也要花将近一小时，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易思岚没理由再阻拦，“好，我送你去。但是周末，我还是接你回家，行吗？” 她点点头，选择退一步：“好。” 到达学校时是九点多。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聊天，多数时候都只沉默着在听电台。 这会儿来到学校侧门，易思岚从后备箱拿了她的行李箱，和出门前他准备的行李袋，跟她一起往前，忽然啰嗦起来：“念念，现在这个季节气候多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雨伞我给你塞在行李袋右边了。里面装了个薄被可以备用，另外还给你拿了些吃的。如果还需要什么就随时打给我，我再给你送过来。还有……” 他微仰着头在思考，自己是否有遗漏。 片刻后，恰好扫见右手边有一家小超市。 他将两样行李暂时放到地上，“念念，你等我三分钟，马上回来。” 续念点了下头，听着他匆匆跑远，又匆匆跑回来。 他手上拎着个白色的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买了些卫生棉，不过我不知道你习惯用那个牌子，那里有的我都拿了一份。” 续念伸手摸了摸那一大袋子卫生棉，“这些都够我用大半年了。” 她摇摇头，忍不住轻声笑，“易思岚，我不是来上幼儿园的，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易思岚也笑起来，有些难为情自己此时稍显过激的表现。 她朝地上指，“你看地上，全都有规整的盲道，并且在学校里没人会占用。” 又抬起头，“再看那边的两幢楼，靠前的是我们特殊教育学院的寝室，靠后的是教学楼。里头的各种设施也很完善，从路面的盲道，到楼梯间的盲文指示，等等等等。 食堂这些地方虽然没有盲文，但是里面的叔叔阿姨都知道学校里有特殊群体，很乐意帮我们的。而且知蕴就在隔壁的学校，离我那么近，也经常会过来找我的。” “你真的，完全不用担心我。” 易思岚鼓着双腮呼一口气，“我之前没了解过这种类型的学校，现在都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没几分钟便到达寝室楼前。 易思岚要跟进去，被续念拦住，“这是女寝。” 他只好停住，“东西太多了，你能拿上去吗？” “能。” 她伸手，两件行李接到左手上，右手依旧握着盲杖探路。 最后微笑着道了声：“你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去找老师报到销假，然后就去练琴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寝室楼。 易思岚定定站在门边，硬是等到没人影才转身折回车上，径直去了见山。 - 新香水橘色夏日刚开始售卖不久，线上线下宣传齐发，再加上和一盏春合作的中式香项目也即将启动，整个见山都忙得不可开交。 易思岚回去后，闷头钻进调香室，时间过去多久全然没注意。 一直到终于觉得饿了，他才暂时停下手头工作去看手机。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他仰起头左右扭了扭僵硬的脖颈，折过身拉开调香室的门要出去。 叶杉青和罗依琳正好结束电商直播的推广从外边回来，两人都是一脸疲惫样。 望见他的瞬间，叶杉青埋怨道：“您老终于回来了，这么大一摊子事全丢给我，把我当驴？” “请你们吃饭。”易思岚摇摇头。 对面两人齐声应了句“好”，放下手上的东西，又叫上徐焱，四人才一起去了餐厅。 饭菜陆续端上桌，忙了一天的三人都只顾闷头吃饭。 易思岚显得格格不入。 他右手是捏着筷子在往碗里戳，五分钟过去，却并没吃一口，一直在盯着左手边的手机看。 这回都没等他主动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叶杉青屈着指节敲了敲桌面，说道：“又等你老婆信息呢？你不是刚从家里来嘛，分开一小会儿都不行……” “不是。”他冷声应一句，暂时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叶杉青嫌弃地撇了下嘴，接着问：“酒会的事你俩没吵架吧？” 易思岚没抬眼，“当然没有，我俩为什么要吵架。” 叶杉青点点头，“那就好。” 他坐直，皮笑肉不笑，“既然没吵架，家庭稳定和谐，那就麻烦你好好收心回来工作，别再全丢给我一个人了！” 易思岚终于看向他，“你不是合伙人之一吗，就让你负责这么两天，废话这么多？” 第56节 “我……”叶杉青正要说话。 罗依琳先笑道：“老叶是嫉妒你有老婆，而他一直只能加班，没时间交女朋友。” 直戳要害，空气静谧半秒，除叶杉青以外的三人都朗声笑起来。 叶杉青气急败坏，扩大矛盾范围：“怎么？就我有这个困扰吗，你俩不是单身狗？” 徐焱补上一刀：“我俩是，可我俩年轻啊。” 叶杉青：“……” 两人笑声更大了。 罗依琳瞥了易思岚一眼，“不过要我说婚姻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咱们易总自从结婚后是变得越来越温柔了，你们没觉得吗？” 三双眼睛都汇聚到易思岚身上。 叶杉青阴阳怪气，“那可不，都会用卡通表情包哄老婆了。” 徐焱也点头，“我们应该感谢嫂子改善了我们的工作环境。” “这话说的，好像以前的工作环境多么恶劣一样？我虐待你们了？”易思岚不满。 那头三人没答话，只默契撇着嘴算是默认。 他咂了下嘴，懒得理会，注意力还是落回屏幕漆黑的手机上。 就算要练琴，现在是饭点了，她也会腾出时间来吃饭吧？ 犹豫两秒，他还是拿起手机点开续念的对话框。 我拍了拍“登陆火星”，亲密值+1 见山：[吃饭了吗？] 登陆火星：[刚在食堂点完餐。] 登陆火星：[你呢？] 得到回应，易思岚弯唇笑了下，接着说：[在吃了。晚上也要继续练琴吗？] 登陆火星：[嗯，吃完就回去。] 见山：[周五下午我去接你回家。] 登陆火星：[好。] 对话告一段落，续念将手机往桌上一方，拿起汤勺往馄饨碗里放。 对面的裴知蕴伸长脖子满眼好奇地问：“易公子发来的信息吧？” 她“嗯”一声，吹凉馄饨喂进嘴里。 裴知蕴接着问：“就打算就这么一直住寝室啦？” 续念努努嘴，“先住完这个学期吧，反正也就这两个多月了。” 她呼了口气，勺子往碗里一放，还是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倾诉出来：“其实……他昨晚……” “亲我了……” 最后三个字声音实在小，食堂里现在正人来人往，裴知蕴没听清，身子往前倾了倾，反问：“昨晚什么？” 续念咬咬下唇，用正常音量重复一遍：“他亲我了。” 这话砸进裴知蕴耳朵里堪比一颗爆炸的手雷，她呆了几秒，“你们变事实夫妻啦？” “当然没有！”续念应，“就是亲了一下，而且只是额头，他以为我睡着了，但是其实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 裴知蕴恍然大悟，“难怪呢，正常回学校练琴的话，你怎么心事重重的。你这是借着回学校，躲他呢？” 她耸了下肩，“算是吧，我只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继续待在一个屋檐下，不利于我的独立思考，分开一段时间，也许我能得出答案。” 她追问：“你不是谈过男朋友嘛，那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对方的？” 裴知蕴答得随意：“前前男友你不是认识嘛，就高中那个学长，他长得帅啊，一见钟情。” 续念冷声：“我看不见，这对我没有参考价值，下一条。” 裴知蕴又说：“前男友就是半年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我们学校物理系的，说实话，他从长相到谈吐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还和人家在一起？”续念不解。 她接着说：“可是当时反而就是被他那种理科男笨拙的追求手段打动了嘛，就觉得他还挺可爱的啊。反正，从那之后我发觉，类型也不是那么重要。” “心动是没法预估的。” 续念怔了怔，低声应：“行吧，反正现在暂时不用面对他，我自己好好想想。” 裴知蕴缓缓点头，“看你这么理智地分析，我也就不多嘴说什么了。永远记住，你开心最重要。” 续念弯唇笑，“知道啦！” - 易思岚从工作室回到家时，将近十点钟。 以往这个点，续念要么窝在一层的沙发上读书，要么会在泳池边的软椅上乘凉听音乐。 还会笑眯眯，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对他说“我在等你”。 可惜这会儿，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光点、不见人影。 他停好车，朝花园走过去。 前两天新种下去的那批花苗，施过肥浇过水，现在基本全都成活，整个小花园此刻映在暖灯下，看起来格外生机。 在花园里静静待了会儿，他才折进屋子把灯按亮。 拐进门边那个房间要去换鞋，一打开鞋柜，又怔了怔。 里头摆着她这段时间穿的拖鞋，白色的，上面粘贴一个棕色的小熊头像。下面一层是她没带走的几双鞋，白色的运动鞋、棕色的凉鞋、黑色的玛丽珍。 他沉了口气，换上自己的拖鞋往里走。 阳台还晾着两条她的连衣裙和一件薄开衫，茶几上摆着的白色瓷杯，剩余半杯蜂蜜水，是她昨晚喝的。 沙发角落是一只凹陷的抱枕，她昨晚就是搂着那只抱枕听他读书的。 好像每一个角落，都在昭示她存在的气息。 易思岚退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下。 垂眼去看无名指上的婚戒，捏住那枚戒指往指节上推了推，才发觉，皮肤已经有了戒圈留下的印记。 他心头忽地一颤。 好像从没哪一刻，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孤单。 也从没哪一刻，竟然会这么想念一个人。 他跑上楼洗了个热水澡，一头扎进书房，看安盛的文件一直看到凌晨两点多才带着困倦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就出门去了见山，好像只有这样忙碌起来，才能忍住不去打搅她。 - 两个月没来学校，续念落下的进度确实不少。 这两天除了吃饭和睡觉会离开琴房，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在练习。 周三中午吃过午饭，时间比以往早一些，她便没急着回琴房，想着绕到教学楼后头的奶茶店买个喝的。 入夏，奶茶店里的新品多了不少。 她选了一杯没喝过的杨梅荔枝冰，拿到手尝了一口，确认味道不错后，拍下照片发给了裴知蕴：[这个好喝，明天过来请你喝。] 发完这条，她按下返回，本来想把手机塞回包里。 一闪念，竟然有些想把这件事也分享给易思岚。 站在原地迟疑几秒，她重新解锁手机找出了他的对话框。 我拍了拍“见山” 见山：[现在不忙？] 登陆火星：[嗯。] 登陆火星：[在学校的小店买到了个好喝的。] 登陆火星：[图片] 登陆火星：[味道真的很不错，你周五过来的话，可以尝尝。] 见山：[小熊点头.gif] 间隔将近一分钟，易思岚发过来一条语音：“念念。” 她回：[怎么了？] 见山：[没什么。] 续念不明所以：[回琴房啦，你也忙吧。] 见山：[嗯。] 易思岚将手机放回桌上，闷头处理工作。 一下午的时间稍显漫长，刚到五点，他抓起手机就往办公室外走。 叶杉青刚从调香室出来，跟他擦肩而过，“去哪，七点还要和康总她们吃饭呢！” 他不回头，只顾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见老婆。” 第40章 晴时雨 烧红的晚霞在天际坠下, 一点点被晕上的墨黑吞噬。 易思岚看了眼手表，六点三十五。 前两天和续念聊天的时候，她都差不多是在六点半到七点半左右从琴房出来去食堂吃饭的, 现在正好。 第57节 他加快脚步, 顺着那天她说是特殊教育学院教学楼的那幢高楼走。 迎面三三两两出来了些学生, 他就近选了一个男生问：“请问特殊教育学院的琴房在几层？” 男生回应道：“就在一层, 进门左走，走廊最尽头。” 他点头道了声谢, 迈步上台阶。 盲道一路延伸, 通往每一间教室, 教室门上也都有盲文做指示。 左转没走几步, 钢琴声传来, 他脚步加快了些。 琴房是一扇木门，正中位置镶一块方形玻璃, 从外头便能清晰望见里面的一切。 易思岚停住脚步, 俯身往里看。 现在里头还有三个人，左边的男生尚在弹奏，琴音就出自他手。 右边两个女生，各自在收拾背包, 续念便是其中之一。 手边是个米白色的帆布包, 容量很大, 雨伞、水杯、耳机和手机，一应东西被她毫无章法一股脑往里塞进。 确认东西收完,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浅蓝色的衬衫裙, 又和身边的同学打过招呼，这才挎上包握着盲杖朝门边走。 “咔哒”一声, 面前的门被她朝里拉开。 易思岚站在门侧，双唇张开想喊她。 鬼使神差下，他选择了沉默，想看看她自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出行的。 自顾自做完决定，找回思绪看过去时，盲杖的声音渐远，续念已经顺着走廊的盲道往外。 他放轻脚步，把和她之间的距离维持在一定范围内。 续念顺着盲道一路直走，快到拐角的位置，速度慢了些，先用盲杖朝墙边探了探，确定好位置才右转。 从这里到门并不远，也就三米不到，她却走得小心翼翼，盲杖往脚下探一探，又往前探一探，直到确认自己面前是敞开的玻璃门，才迈步走出教学楼。 如她所说，校园里都有通畅的盲道，出来后的一路倒也算走得顺畅。 七八分钟过去，续念停在一个分岔路口。 易思岚也跟着停住。 面前两条道，远眺过去，偏左的通往图书馆，偏右的那侧是两幢矮一些的楼，被树丛遮挡，看不清是什么。 续念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微笑着张口喊：“同学你好。” 走近的是两个手挽手的女生，短发那个回应她：“你好，需要帮助吗？” 她问：“我右手边过去，是不是二食堂？我没怎么去过那个食堂，有点不确定……” 短发女孩耐心指引：“对，顺着你右手边这条路直走，爬上一段坡，再往左一点点就到。” 大约是觉得这样描述也很模糊，女孩改口：“要不我们送你过去吧？” 续念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会耽误你们时间的，我大概有印象，自己慢慢走就行。” 她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女孩看她坚持，只好叮嘱：“不客气，那你慢点走。” 续念“嗯”了声，提脚右转。 是不算熟悉的路，她这回脚步放得很慢，一直在脑海中回忆刚刚那个女孩的描述。 没几步，终于察觉到在上坡，这才松一口气，走到头然后左转。 易思岚看她找准路，也舒一口气，慢慢跟上去。 二食堂近在眼前，饭菜香气飘然而至。 续念盲杖伸出去想找台阶，还没落地，门帘被里头的人掀开，三个男生先后出来。 最前面穿黑t的望见续念，挥手喊了声：“续念。” 续念停在原地，试探着问：“郑学长？” 郑垚笑着上前，“是我，我带你进去吧。” “我……” 续念刚开口，他又补充：“我现在没事做，带你进去的时间还是有的。” 续念缓缓点了点头，正想回应。 身后忽然传来高昂一声：“老婆，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去吃饭呢？” “？” 续念呆了呆。 对面的郑垚也呆了呆。 易思岚小跑着靠近过去，先接下续念肩上的挎包，又抬手揽住她肩，冲郑垚微笑，“谢谢你啊同学，我带她进去就好。” 郑垚扫眼打量两人。 一个西装革履，每一根发丝都梳得板正。一个穿一身衬衫裙，满脸稚嫩。 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不可能是同龄人。 郑垚迟疑着问：“续念，这位是？” 又是易思岚先开的口，他拉起续念左手，把婚戒往人家眼前展示，“她老公。” 郑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向当事人确定：“续念，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续念点点头，“不是男朋友，我们已经结婚了。” 郑垚干笑两声，“那我先走了，你们进去吧。” 续念摆手，“拜拜郑学长。” 听着人家的脚步声走远，续念才侧过身，昂着头问：“不继续‘跟踪’我了？” 易思岚双眼张大，“你知道我在你身后？” 他瞬间陷入自我怀疑，扭着头左右看，“不可能啊，周围明明那么多人。” 续念抿着唇呼了口气，“要是平时确实不可能，可你肯定是从见山来的吧，身上沾着那么浓的香味，我一开琴房的门就闻到了。” 易思岚偏头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的确满身都是从调香室沾来的味道。 她这时又说：“要光是在琴房门口闻到那一阵也就算了，可偏偏我一路走过来，这股味道还一直在我周围若隐若现，那就说明。” 她踮了踮脚，朝他脸前凑，“有人一直在跟着我呢。” 易思岚为自己的自作聪明窘迫，轻声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你平时自己一个人会不会遇到很多困难。” “那现在放心了？”续念问。 他撇着嘴：“也还是有不放心的地方。” 续念反问：“什么？你说我刚刚找不到路啊，那是因为我就来过这个食堂两三次，不太记得了，别的食堂我都轻车熟路。” 易思岚摇头。 他将双手往她肩上搭，低下头缓声说：“是不放心你身边的学长学弟。” 似乎感受到他此刻的炽热目光，续念一下子磕巴起来，“他……他就是我之前参加一个校园活动认识的，是理学院的，我们不熟的。” 易思岚鼻间一声轻笑，“行，不熟。” 续念反问：“不过你怎么会过来？” 他理直气壮：“不是你说那个杨梅荔枝冰很好喝，我可以尝尝？” “就为这个？”续念问。 半秒后又自己解除疑惑，“不过你本来就喜欢甜的，也合理。” 易思岚笑得稍显苦涩，“……” 他垂下手拉住她，换了个话题：“我饿了，带我去尝尝你们食堂的饭菜。” 续念干脆答一声“好”，被他拉着朝食堂里进，“这个食堂的肉丸丝瓜汤和酱油鸡特别好吃，不过不知道这个点还有没有。” 易思岚拿了两个餐盘，伸长脖子往前看，“我找找看。” 几秒后锁定目标，“这两个都有，除此以外，还有糖醋里脊、番茄炒蛋、回锅肉、炒玉米……” 续念笑笑，“不用这么具体，其他的再给我来个蔬菜就好。” 他答一声“好”，打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就近选一张空桌坐下。 晚饭吃过，天色全部暗下。 易思岚握着她手，看一眼时间，又依依不舍去看她侧脸，“是不是该回琴房了，我送你过去。” 续念抿抿唇了，低声应了句：“也可以暂时不回……” 易思岚眸光一亮，偏着头反问：“真的？那我们散会儿步？” 她点点头“嗯”了声。 晚风和缓，从身畔温柔滑过。 两人手牵手顺着操场跑道慢吞吞走，耳边是不远处草坪上传来的歌声。 也才是三天没见他，这会儿再牵手，掌心忽然有种陌生又带着温和的触感。 续念垂下眼，心跳瞬间又快起来。 她不动声色在呼气，试图让自己平静。 易思岚并没察觉，偏着头在欣赏学校的夜景，感叹道：“倒是很久很久没感受过校园里的氛围了，沾你的光。” 续念弯唇笑，“这种慢节奏是不是很舒服？” 易思岚“嗯”一声。 绕了两圈，她拉着他走出操场，“去买杨梅荔枝冰。” “来真的？”易思岚问。 她满脸认真，“要说话算话嘛。” 第58节 他只好顺从地跟上。 这段路她的确很熟悉，几乎没怎么迟疑就顺利找到目的地。 冷饮拿到手，她往易思岚手上递，“这回是真的要回琴房了。” 易思岚答“好”，拉住她往教学楼方向走。 两人在琴房门边停下脚步，续念抬眼和他道别，“你去忙吧，我进去了。” 易思岚点点头，松开她手，将肩上的挎包也摘下，“周五下午我来接你回家吃饭，然后周末我们去乡下看爷爷吧？” 听见这个，续念眉头微扬了下，“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 “不是忽然，”他把挎包交到她手上，笑着说，“上次爷爷来家里就是匆匆忙忙的，连饭也没能一起吃一顿，后来又有酒会的事，去看看他，让他放心挺好的。 而且我这几天也不忙，正好在想去个新的环境可以换换脑子，回来之后好准备开始调制和一盏春合作的那款香水。” 续念咧开嘴笑笑，“好，那我们一起去。” - 续念和易思岚是周六上午十点多到达小镇上的续家老宅的。 院门没锁，露着一条缝。 易思岚偏头朝里看两眼，还是选择了敲门，喊道：“爷爷，我和念念来看您了。” 续念也张口：“爷爷。” 里头有脚步声，没多时，续柏忠从里开门，面露惊讶望着眼前两人，反应过来才侧过身：“先进来吧。” 续念笑笑，伸手去挽续柏忠的胳膊，两人一起往里走，“您最近还好吧？” 续柏忠往她手背上轻拍两下，“挺好的。” 她点点头，接着说：“我回学校了，之后再要过来都只能周末的时候了。” “你没空爷爷也会过去看你的。” 说着，续柏忠偏过头朝斜后方的易思岚身上扫一眼。 他拎了些水果和牛奶，礼貌地笑着点头，“念念说，这个季节，您院子里有不少新鲜的瓜果蔬菜，所以我就跟来蹭饭了。” 话音刚落，三人进门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往里走。 此时经过的地方是前两年翻新的结果，左右两侧原本的地面都重新填了土，一边种着杨梅树、桃树和梨树，一边种着常吃的蔬菜。 现在这个季节确实正是繁茂的时候，放眼望过去绿油油一片，很是养眼。 续柏忠满目的严肃缓和了些，“嗯，这些蔬菜可都是我亲自从撒种子开始养护的，吃起来绝对比菜市场买来的好。” “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易思岚笑着应。 他倒是上道，进门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放，立刻便环视着在找厨房的位置，“你们俩聊天吧，我拿个盆先去摘些蔬菜回来洗干净一会儿用。” 续念摘下身上的挎包，还卷了卷上衣的袖口，“我也去，我摘果子。” 续柏忠笑起来，从木支架上拿过草帽一人分了一顶，“免费的农夫，不用白不用。” 三人准备就绪又折出来。 杨梅树果实成团，密密麻麻挂在树枝。 续念一手端着果篮，另一手摘了果子往里放。 易思岚和续柏忠则在种蔬菜那头。 眼前密密麻麻的蔬菜映进眼睛里，易思岚其实不太能分清它们的品种，只好统称为“菜”。 他低头看了阵，选了个看起来长得最大的，“爷爷，我拔这一棵了？” 续柏忠看一眼，摆手道：“那个太老了，口感不好，拔旁边那个小白菜吧。” 他“嗯”一声，将小白菜一颗颗连根拔起，就地用水果刀处理好带泥土的根，整齐放进洗菜盆里。 往前挪几步，两人又一起摘了些豆角和一个茄子。 回过身的时候，续念手上的果篮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她听见两人靠近的脚步声，端着果篮往前递：“比去年甜多了，你们也尝尝。” 易思岚应：“手上沾了泥，我进去洗洗再尝。” “我喂你。” 话没说完，她捏着一颗杨梅抬手递过来。 续柏忠还在一边，易思岚有些为难。 但她手还一直举着，他思考几秒还是张嘴凑上去，嚼了几下说：“很甜。” 续念笑意更浓了些，“下个月桃子也成熟了，到时候我们再来。” “好，”他点头，“先进去吧，你都满头是汗了。” 续念“嗯”一声，转身走在最前。 折进去后，易思岚开始清洗手上的蔬菜。 午饭是续柏忠和易思岚共同完成的。 准确来说，是续柏忠不放心他一个人用柴火灶，便干脆守在旁边，一下是指导饭菜的火候，一下又帮忙添柴火。 冒热气的饭菜在十一点半端上桌，分别是一份酱爆茄子、一份水煮小白菜、一份蒜香豆角和一盘蒸鸡蛋。 并没什么荤素搭配的讲究，也没有昂贵的食材。 续念低头嗅一口，却还是满眼期待，“易思岚，我想先吃茄子。” “好。”他耐心应一句，夹了几块茄子往她米饭上放。 又重新拿来一个小碗，往里盛了些汤和菜叶，“汤先晾着。” 她嘴里被米饭和茄子塞满，只含糊不清“嗯”了声。 续柏忠看两人一眼，笑着说：“喜欢吃就经常来，反正你们开车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们……”续念想说之后可能没时间。 易思岚打断她，点头答应下来，“好，一有空我们就来。” 续柏忠又瞥他一眼，“快吃吧。” - 午后温度愈发升高，热意侵袭，困意也难抵挡。 等易思岚收拾好碗筷出来，续念已经斜在沙发上睡着了。 续柏忠给她盖了个薄毯，轻手轻脚合上客厅门往外走。 迎面见易思岚过来，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往后退出一段距离，才低声说：“爷爷，我想和您聊一聊。” 续柏忠点了下头，两人随后走出院门。 续柏忠问：“想和我说什么？” 易思岚直言：“我想知道念念的病情，准确一些的。我之前问过她，她不愿意说。但我想带她把眼睛治好。” 没预想到他会说这个，续柏忠眼中短暂闪过惊讶。 他笑了笑，没着急回答，而是说：“看得出来，念念现在挺信任你的，你们似乎相处得还不错？” 易思岚应：“嗯，还行。我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愿意向您坦白，我现在是真心把她当做妻子，想要爱护她，保护她。 我想带她去治眼睛，不是因为觉得她这样子是累赘，只是不想放弃可能性。她要是能好起来那最好，就算真的治不好，那起码我们做过尝试，今后她身边有我，也能生活得很好。” “请您相信我。” 续柏忠缓缓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张口说：“念念发生意外是十七岁，那天是她爸爸的生日，全家人都在。到了晚饭时间，大家都来到餐桌边了，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保姆上楼去叫她的时候，才见她一个人晕倒在三楼的楼梯脚。” 他拧着眉，至今提起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当时不见任何外伤，我们根本也没多想，可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却说是摔到了，后脑勺。” 所以先前去文溪村的时候，诗涵才会问续念伤还疼不疼。 易思岚心口发颤，追问：“总不能是她自己摔成那样的吧？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而且我记得她提过，她的房间在二楼啊，怎么会摔在三楼的楼梯脚？” 续柏忠眼圈忽地一红，很是无奈，“肯定不是，可她不愿意说。” 他冷笑了声，“真是悲哀啊，明明那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家，到最后却在本该温馨的地方，经历了这种能毁掉她一辈子的‘意外’。 她知道说出来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是被她爸爸骂挑拨关系，二是害我操心，所以最后选择一个人承受。” “可那时候，她才十七岁，还没成年啊！” 易思岚颤声追问：“后来诊断后，病情到底怎么样呢？” “接连跑过好几家医院，也反复诊断过好几次，医生大多口径相似，治愈率很低，接近于零，”续柏忠叹了口气，“折腾久了，她自己也觉得没希望，就提出来不想治了。 具体的都在病历上，她自己收着，不知道会放在哪。” 易思岚垂着眼沉默，一下子连要说什么也忘了。 良久，才深吸两口气抬头，“爷爷，我向您保证，会说服她重新接受治疗。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不管多远，我一定尽全力帮她找医院。” 第41章 晴时雨 周一的第一节课在上午九点半。 怕路上会堵, 续念和易思岚吃过早餐，八点不到就从朝云湾出发了。 一路上车子不少，但好在也只是速度慢些, 并没完全停滞不前。 电台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似乎是在抚平周一给人带来的焦躁。 续念听了阵, 忍不住仰起头打了个哈欠。 易思岚瞥过来, 问道：“没睡好？” 打过哈欠，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鼻音也有些重, 听起来稍显慵懒, “是在家里睡得太好了, 现在还感觉没醒呢。” 第59节 易思岚轻声笑笑, “家里舒服，那就还是……” 他想说还是搬回家住。 但距离确实不算近, 和一盏春合作的中式香项目一旦启动, 他又要忙得不可开交，别说接送她，可能每天回家也得到半夜三更。 他停住，自己改口：“还是一样, 周五我去接你回家, 你安心准备考试就好。” 续念点头, “知道啦。” 话到这里，电台里正好报时, 说是九点整。 她侧了侧身子，“已经这么晚了, 你再折回见山，不会耽误工作吧？” “不会, 我……” 易思岚刚回了半句，叶杉青的电话拨进来。 他按下接听，还没说话，那头催促道：“你在哪儿呢，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人家客户马上就到了。” 他倒是气定神闲，语气和对面的焦急截然相反，“现在还有点事，放心好了，我会准时到的。” 叶杉青轻“啧”了声，没再催，只是追问：“一大早就迟到，你到底干嘛呢？” 易思岚朝续念脸上扫一眼，勾着唇角满是得意回了句：“送老婆上学。” 隔着电话看不见叶杉青的表情，但听筒里短暂的沉默似乎还是让人感受到他的无语。 他冷声冷调回了句：“我就是嘴贱，挂了。” 易思岚笑笑，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不会耽误工作，昨天就特意把今天客户上门的时间调整到十点半了。” 续念点头应：“嗯，那就好。” 没几分钟，车子在学校侧门停住。 续念侧身去解安全带，听见左手边也有同样的声音，她又转正，“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不是跟着我走过嘛，不会有事的。” “但是……” 易思岚想说，但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她嘴快一些，打断他先说：“你现在直接折返，时间充裕一些，路上就不用开很快。” “不然我会担心的。” 听见最后一句，易思岚搭到门边的手又撤回来。 他重新去拉安全带系上，咧嘴笑着，顺从地点头：“好，听老婆的话，慢慢开回去。” 续念腼腆笑着，下车合上门，冲他挥了挥手，“拜拜。” 易思岚也应了声：“拜拜，到了告诉你。” 她“嗯”一声，转身朝里走。 身后的车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后来走得太远，并没听清。 - 这周回校后，续念除了日常的课程，其余时间都在为期末的演奏考试做准备。 易思岚则因为和一盏春合作的中式香正式开始调制，没日没夜钻在调香室。 两人中间联系的时间少了些，就连周末也是胡越开车来学校接的续念。 周六晚上，续念吃完晚饭，拎着喷壶在花园里给花草浇水。 全部浇完，时间也才七点二十。 她伸了个懒腰，给易思岚发了条信息：[还在忙吗？有没有吃晚饭？] 那头回得很快，但也简洁：[在开会，一会儿吃。] 她鼓了鼓双腮，没再继续打搅。 来回踱步一阵，折进屋子里去找魏玉霞：“魏阿姨，是不是还有剩的食材？” 魏玉霞反问：“没吃饱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摇头，“不是，易思岚还没吃晚饭，我想给他带过去。反正我现在在家里也是闲着。” “行，我现在去做，马上就好。”魏玉霞笑着点头，转身就朝厨房走。 简单的一人食完成很快，续念在小区门口打了车，九点不到便到达见山。 之前没来过，下车前，她仔细问了司机师傅大门的方向。下车后，又听着导航的指引，一步步摸索着找过去。 盲杖往前探了阵，从水泥墙的位置找到门，她伸手摸了摸，是两扇玻璃门，但都关着。 她只好暂时收起盲杖，想伸手去推门。 手掌刚放到门把手上，门被人朝里拉开。 紧接着是一道温和的女声，听得出是个年轻女孩：“您好女士，您有什么事吗？” 续念微笑着向她确认：“你好，请问这里是见山吗？” 女孩点头，看出她视力有异，耐心说：“这里是见山，我叫秦子月，是前台，您是要找人还是有业务需求？” 顺利找到目的地，续念松一口气，“我找易思岚。” “易总？”秦子月说道，“他们在开会，可能暂时没法见您，您之前有过预约吗？” “我……” 续念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说话声不自觉变小：“我是……他太太，给他送晚饭。” 听别人叫她太太，时间久了是已经习惯。 这会儿自己说出口，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子月双唇微微张大，想起之前好像是听公司里的人提过，易总的太太是个盲人。 她侧过身让出进门的路，“那您先进来，我去楼上会议室帮您叫易总。” “谢谢。”续念点了下头，被秦子月带到一楼的会客室。 二楼会议室内。 一群人正就新香水橘色夏日上市这段时间内的销售额做数据分析，刚发完言的是徐焱。 易思岚盯着面前的文件看，众人也不好先张口，屋内气氛一时凝重。 片刻，他才掀起眼帘朝正对面大屏前的徐焱看过去，“你已经呈现出的部分没问题，但我清楚记得我说过，我需要的是和前五年的数据作对比，你只整理了三年的，缺失了两年的。” 他手上捏了支黑色的钢笔，朝下往桌上戳了两下，沉声补充：“缺失的部分，十二点前我要看到。” “十二点？”徐焱惊讶一声。 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易总，同品类的数据五年过去参考意义也并不是那么大，根本没必要的。” 易思岚原本只是面无表情的脸，听完这句眉心瞬间紧紧靠拢，沉一口气还是尽量让自己耐心：“最近大家也都累了，我理解，你要是觉得时间紧，那延长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但五年就是五年，数据不能少任何一项。” 徐焱捂了下额头，有些无奈。 整间屋子静谧无声，像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如何缓和气氛，却又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会议室的门这时被敲了两下，秦子月推开门，刚想说话，也看出气氛异常，迟疑着不知到底该不该开口。 叶杉青离门近些，先问她：“小秦，怎么了？” 她面露难色，犹豫几秒，还是低声说：“易总，您太太来了，说是给您送饭。” “太太？”易思岚眉头一扬。 秦子月点头“嗯”了声。 他随即站起身，头也没回就朝门边走，只摆了下手留给众人一句：“先到这儿吧。” 里头一群人面面相觑，叶杉青起身打圆场：“下班吧下班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迎上前拍了下徐焱的肩，“数据我这边也提供一部分，你别太着急。” 徐焱丧着脸，憋着的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不是老叶，他干嘛总在这种事情上较真？除了折磨人还有别的意义吗？” “行了行了，”叶杉青安抚道，“先回去休息会儿，别带着情绪讨论问题。” 罗依琳在这时凑过来，“易总就是爱抠细节嘛，大家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自己之后认真按他要求来，别自作主张偷工减料不就没这事了？” “我偷工减料？我这几年，哪件事真的掉过链子？”徐焱不满。 罗依琳同样一脸不悦，扔下一句：“事情都是由细节决定的，你却永远想忽略细节，早晚会出事的！”随后甩手离开。 叶杉青左右为难，安慰这个也不是，去追那个也不是。 仰头长叹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水杯仰头闷声喝下几口，无奈地摇着头出了门。 - 易思岚跑出会议室，追问秦子月：“她现在在哪？” 秦子月说：“我暂时把她带到一楼的会客室了。” 他简短应了声“好”，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来到一楼会客室时，续念正背身站在屋里，捧着手机在拍面前那面展示墙。 拍好后，又将手机往耳边凑，认真听着app里对图片的讲解。 易思岚望一眼，弯唇笑着走进去，声音盖过了她手机传出的音量：“这是个展示柜，摆的都是我们见山成立以来发售过的香水，以及一小部分顾客在门店自己调制，但是我们觉得香型不错的，就征得顾客同意，摆了一份在这里。” 续念听见是他的声音，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咧开嘴笑着回头，“给你带了晚饭。” 她俯身，去找摆在桌上的餐盒。 易思岚快一步迎上来将餐盒拎到手上，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我们上楼，去我办公室吃。” 续念点头，应了声“嗯”。 在他牵引下，出了会客室右转，进入电梯，又听他介绍：“一楼除了你刚刚待的那间大会客室，旁边还有两间小的会客室，其余是市场部门的办公区域。二楼是研发部的办公区域，以及会议室、调香室。三楼是我和叶杉青的办公室。” 话音落，电梯门打开。 两人并肩往前，没几步，他说：“到啦，我办公室就在出电梯右转的位置，叶杉青的在另一侧。” 第60节 续念应：“嗯，记住了，下次我来要是你在忙，我就可以自己上来了。” 易思岚“嗯”一声，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 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低头去打开餐盒。 第一层是米饭，下面两层分别是青椒火腿炒蛋、茄汁牛肉丸和白灼虾。 续念浅淡笑着，“白灼虾是我做的，其余都是魏阿姨弄的。” 易思岚眸中闪过惊讶，回过身去拉她手，“没烫到吧？你不用做这些。” 双手被他捧着翻来覆去地检查，续念忍不住笑起来，“我哪有那么容易被烫到，用的是你之前买的那个旋转开关的电炉，很方便的。” 她把手抽出一只，摸过筷子往他手上递，“你快吃饭吧，都很晚了。” “好，吃饭。”易思岚把筷子接到手上。 他捧起装米饭的餐盒，大口大口把饭菜一起往嘴里喂，不忘接连说：“好吃，今天的饭菜都格外香。” 续念坐在旁边轻声笑笑，从挎包里拿出一瓶果汁，拧开往桌上放，“这个也是给你的。” 她靠回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 从走廊到办公室内，都是一股清新的橘子香，闻起来很有活力的感觉。 她问：“易思岚，下回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也教我调香？我也想要一款出自自己手上的、独一无二的香水。” “当然可以啊，”他坐直了些，“你比较喜欢什么调的？” 不等人家回答，他自顾自说：“应该是花香调吧，在你身上隐约闻到过。” 续念点点头，“差不多吧。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我买过一瓶特别喜欢的，主桂花味的香水，但是后来停产了，怎么也找不到一样的。” 易思岚抬眼问：“那里面除了桂花味，还有别的比较有记忆点的味道吗，我们可以试着还原一下。” 时隔几年，续念早忘了那瓶香水的前调中调后调具体是哪些。 她努努嘴，只答出一句：“只记得融合了绿茶淡淡的气味，所以中和掉了桂花味的甜腻，别的就不记得了。” “桂花和绿茶……”易思岚重复一遍。 他站起身朝办公桌后面的文件柜走。 除开整齐摆放的文件夹、文件袋，还放了些以前调制过的香水。 他挑选出和续念描述有关联的两款，折回来往续念面前递：“你闻闻这个，会不会有些相似？也许算是线索呢。” 续念点点头，伸手去接瓶子。 两个瓶子接连往鼻尖凑近，闻过后摇头：“桂花和茶叶的味道是都有了，但是不像，没有那种融合得恰到好处的感觉。” 她蹙着眉，自己犯嘀咕：“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对味道不太敏感，接连闻两个，好像有些混乱……” 易思岚笑笑，“没事，家里还有类似的。” 他三两口把餐盒里的食物吃光，来牵她手，“我们回家再看看，能不能唤起你的回忆。” 续念被拉着站起身，“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工作哪有做完的时候，”他紧了紧手心，声调缓下来，“现在还是和你一起回家比较重要。” 她笑着点头，两人下楼时，工作室已经空无一人。 - 到家后，易思岚径直带她去了三楼。 续念记得，她房间旁边的屋子，摆着的全是玻璃柜，识图说里头都是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之前便猜想过，大概是各种香料或者他以前调制的香水样品，此刻得到证实。 易思岚朝最大的柜子边靠近。 那个柜子正中的位置，从上打着暖光，照在一只透明的瓶子上。 他拉开柜门，将那瓶香水取出，“再闻闻这个？” 续念点头，伸手去拿。 先握住的是瓶身，方形的通用包材，她没想太多。 接过后，另一只手搭到盖子上想拔开，一瞬却怔住了。 她买过的香水也不算少，这种不规整形状的却并不多见。 眉心微拢了下，她打开盖子将瓶口往鼻尖凑。 才是浅淡嗅了下，香味钻进鼻腔。 像是雨后，身处一片漫无边际的茶园，茶香和桂花花瓣的香味搭配恰好，一同融在雨后的清新里，令人沉醉。 她觉得不可思议。 摇着头轻笑了声，喊道：“易思岚。” 易思岚定定看她，“嗯，这个和你说的那个，会有相像吗？这个前调是……”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打断他：“这个香水是不是叫，雨坠秋浓？” “你怎么知道？”易思岚满是诧异，“我记得我是在秋天调制出来的，加上有水生调，就取了这个名字。” 续念仍在接连摇头，又低头闻了闻手上的香水，“我说的买不到的香水就是这个！” 这下怔住的人成了易思岚。 他静静看着她手上的香水瓶，片刻后才说：“也太巧了，这款香水是我成立见山，正式成为一名独立调香师后发售的第一款香水。 当时只发售了一千瓶，销量并不好，后来就再没生产过。” 她笑着，一双眼睛弯弯的，“对啊，太巧了。” “你等我一下！”她转身扶着墙壁往外走，快步进了自己房间。 一两分钟后，拿着个一模一样的香水瓶折回来，不过她手上那个是空的。 她将那个瓶子握在手心，“你看，是不是一样的？” 听见易思岚答了声“是”，接着说：“我记得，买的时候，我先是被味道吸引的，后来又听柜员说，这款香水是限量的，且其中一瓶瓶盖上印有调香师留下的指纹，很有纪念价值。 我买东西，总会被这种噱头吸引，于是随手选了一瓶，没想到打开后，真的就是有指纹的。我当时还暗暗在想，不会是其实每一瓶都有指纹，只是用‘独一无二’来吸引人买吧？然后又买了一瓶，但那个就没有。” 易思岚垂眼，视线先是往那瓶香水上落，又挪回她眸间，“没骗你，真的只有一瓶有指纹，我亲自印上去的。” 他也摇头，“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真的……真的没想到，买到它的人竟然是你。” 续念扯着唇笑笑，左手指腹从不规整的银色瓶盖上轻缓触过，“我也没想过啊，因为买不到遗憾了那么久的香水，调香师居然就在我身边。并且——” 话到这里，她停住左手的动作，拇指指腹与瓶盖上印下的指纹恰好重叠。 “我触摸过那么多次的，是你的指纹啊。” 第42章 晴时雨 什么是所谓命运呢？ 曾经的续念觉得, 上天让她自年幼就生长在一个没什么父爱的家庭，没多久又失去母亲，迎来继母和哥哥姐姐, 把那个叫家的地方, 彻底变得不再是她的家。 再是失明。 这些便是令她无可奈何、痛苦万般, 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所谓命运。 曾经的易思岚则觉得, 什么家不家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他从一开始就没得到过这种东西, 今后也不会奢望拥有。 他的命运, 就是做个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的人。 而此时此刻, 续念的指纹和那个香水瓶上易思岚的指纹重叠。 他们忽然默契地冒出了同一种想法, 或许命运本身不是那么庞大的东西。 眼前的, 这细小却又让人感慨的巧合，又何尝不算一种命运的安排呢？ 续念垂眸, 指尖仍在香水瓶盖上摩挲, 眼角微扬着，“易思岚，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开心。” 易思岚往她身前挪近, 视线始终还定格在她脸颊。 唇角跟她一起扬起恰好的弧度, “嗯, 不用再遗憾买不到这个香水了，我重新给你调, 要多少有多少。” “不止是为这个。”续念说。 她掀起眼帘，一双眼眸像是刚经落雨洗刷过的玻璃窗, 明净无比。 颊边笑意更浓了些，柔声说道：“也是觉得, 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和你认识。” “我也很高兴。”易思岚轻声笑。 他弯下腰，目光与她齐平，向她发出邀请：“念念，这样好不好，过两天你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调香室，我们一起调一瓶新的雨坠秋浓。” 续念连连点头：“好啊！不过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也很忙，干脆等到我考完试吧。” 易思岚鼻间一声短促的“嗯”。 他双手往她肩上搭，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念念，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续念反问：“什么？” 他微笑着，“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负一层有一块空出的区域，我一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续念点头：“嗯，现在想好了？” 他继续说：“想好了，我想把那里装成一间茶室，这样我在家健身结束，可以去那里休息，你也随时可以泡茶喝，怎么样？” “很好啊，那你有想好具体怎么设计吗？”她兴冲冲问。 易思岚声调愈低，“还没呢，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的，所以想听你的。” “可以啊，茶具这些方面，我多少懂点。”续念张口。 他“嗯”了声，深吸一口气，眸光闪动，有些迟疑，“念念，在这之前，我们先去医院吧，重新去检查你的眼睛，如果能治好我们就能一起设计茶室，把它方方面面都打造成最满意的样子，好不好？” 话到这里，续念反应过来，茶室大概只是借口。 第61节 他是怕她抗拒去医院的事。 可尽管清楚知道，他这么说是为她着想，她还是沉默了。 “如果”能治好，为这如果二字，她之前已经建立过许多次复明的希望，然后又亲耳听见这些希望逐一被打碎。 她不想把相似的境况再经历一遍。 见她笑脸一瞬垮下去，易思岚连忙说道：“念念，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就不行。和你相处这段时间，我知道你有多独立、多勇敢，即便失明，你同样能做好所有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生活。 我现在这个提议也不是要你立刻给出一个答复，你可以慢慢想，也可以现在立刻拒绝我的提议，毕竟我只是站在客观立场，没经历过你的痛苦，也没体会过你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我没资格要求你。” 说完这些，易思岚没再出声，安静给她思考的空间。 续念就这么一直垂着头，好一阵终于低低说了句：“我考虑几天吧。” 没有立刻拒绝，已经算得上是好的方向。 易思岚笑笑，“好，不着急，慢慢考虑。不过在这期间，可以把你之前的病例给我吗？” 她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他解释道：“我是想，可以先把你之前的病例给国内外认识的医生都帮忙看看，到时候如果我们念念愿意去医院，就可以直接过去。行吗？” 续念点了点头，“好，我回房间去拿。” - 音乐表演专业的期末考试在七月初。 一些通识科目先考完，只剩每个人的乐器演奏，这一项每次都是直接以演出形式呈现，老师们在台下打分。 校内的学生们，和校外的家长们都可以到校观看。 演出在晚上七点半。 六点钟，续念和裴知蕴一起在食堂吃完饭，便径直来了后台。 她先换了演出服，再由裴知蕴给她化个简单的舞台妆。 最后用唇刷将口红涂匀，裴知蕴满意地笑着：“搞定啦，我老婆真是太美了！” 续念也咧嘴笑笑，伸了个懒腰，“今晚结束终于可以休息啦，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练琴，我脑子都僵了。” “反复做同一件事，能不僵吗？”裴知蕴闷头收拾化妆品和工具，随口问了句，“易公子不来吗？” 她答：“他这周都在出差，好像很忙，信息都发得少了。” 说完，她拎着裙摆站起身来，转回身面向裴知蕴：“头发乱吗，需不需要再整理一下？” 裴知蕴左右偏头仔细看一阵，帮她理了下右侧耳边的那缕发丝。 接着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打了个响指笑道：“非常完美！易公子眼光还挺不错嘛，这条礼服裙很适合你哎。” “真的吗？”续念低头摸了摸裙摆。 她自己每天一门心思只在想如何弹奏，计划是等到演出前从家里找一条之前穿过的裙子来应付一下就行。 身上这条是前天傍晚胡越送到学校的，说是易思岚选好的。 是条银色的钉珠鱼尾裙，并不是她平时会选择的风格，一开始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抗拒。 这会儿裙子在身上，很好展现了她的身形线条，披肩发垂在后背，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优雅。 裴知蕴诚恳地说：“真的。” 续念笑笑，找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那你给我拍张照，我发给易思岚看。” 裴知蕴干脆答一声“没问题”，接过她手机，认真帮忙调整角度和构图，拍下几张后才还回去。 她的拍照技术续念一向无条件信任，没多问，随手选了其中一张发给了易思岚。 附上一句：[你选的礼服，知蕴说很漂亮。] 想到他应该在忙，续念没等回复，按下锁屏把手机塞进背包。 她拿过水杯抿了两口水，“你说赵渝铭最近到底在干嘛呢？怎么完全没消息了。” 裴知蕴也满脸疑惑，“是吧！太奇怪了，按他的火爆脾气，之前酒会的事情一出，他就该来找你才对，可是竟然连条信息都没有，你演出的事情我也和他说了，没有回复，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续念接着问：“他们家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听说什么特别的，”裴知蕴摇头，“前几天我爸妈说他爸妈在度假，这样看来一切正常啊。” 续念缓缓点点头，“行吧，那应该没什么事。” 裴知蕴：“先别管这个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有什么事。我送你出去，准备上台。” 续念点头回了句“好”，被她挽着胳膊朝候场区走。 她在第二个上台。 正上方坠下的光束将她圈住，光点和银色礼服裙映衬，像是黑暗中闪耀的银河。 她十指在琴键上有节奏地敲击，跃动的音符霎时环绕整个会堂。 三分半钟，演奏结束。 续念站起身，在涌动的掌声中朝台下深鞠一躬。 她在老师的引导下朝台侧走，刚下台阶没几步，右手被人搭住。 紧接着是轻缓带着笑意的一声：“礼服很适合你，你穿起来特别漂亮。” “易思岚？”续念惊讶得双眼都张大。 他把她右手紧紧握住，“是我。” 续念问：“不是说还没确定是哪天回来？” 易思岚上前一步，左手上那束粉色的泡泡玫瑰递到她面前，“不确定是因为在快马加鞭赶着完成工作，不知道到底能提前多久，就干脆没和你说具体的时间。 本来还以为能看到你演出的，没想到我进来刚好结束，就直接来后台了。” “演出以后还多着呢，有的是看的机会，”续念接过鲜花闷头嗅一口，“刚刚没回复我信息，我以为你还在忙，原来是在来的路上了。” 他应一声“嗯”，拉着她往化妆间那头走。 刚要到门边，裴知蕴也从观众席绕过来。 易思岚点了下头和她打招呼：“裴小姐，你好。” 裴知蕴礼貌地微笑着道了声：“你好。” 撇着嘴嘟囔：“还以为今晚能把老婆接去跟我住一晚呢……” 续念笑起来，“我怎么听出一种吃醋的酸味？” “我才没有。”裴知蕴扫易思岚一眼。 他扯着唇笑笑，“我的确是突然回来的，你们如果之前就说好今晚要待在一起，我尊重念念的意思，明天我再去接她就好了。” 原本两人说好的只是等演出结束，让裴知蕴一起到寝室帮忙拿一下行李，然后送她回朝云湾。 现在听易思岚这么一说，续念反而不愿松口。 她把自己的手从易思岚手中抽出来，挽住裴知蕴的胳膊，故意反问他：“那我就真的跟知蕴走咯？” 易思岚唇边的笑意僵了僵，不情不愿回应：“好，明天我再去接你。” 续念憋着笑，“也不一定是明天，反正现在放假了，时间没那么紧张，我和她多待几天吧。你先把我行李拿回家。” 他仍是顺从地说：“好，我去拿。” 十几分钟后，续念换下礼服，和裴知蕴一起拎着行李从寝室楼出来。 带过来的行李箱和行李袋一并交到易思岚手上，她冲他摆了摆手，干脆地上了裴知蕴的车，“我们走啦。” 裴知蕴也很配合，道了声“拜拜”后，发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驶离易思岚的视线。 这头的人挥动的右手还举在半空中，一直等车子完全消失不见，他还呆呆站在原地。 本身续念住在学校，他自己这段时间手头上事情又多，见面机会就少之又少。 偏偏这次出差时间还很长，他人在外地，彻底没法见到续念的时候，才明白人家为什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后来没日没夜赶进度，终于在今天下午提前回来。 计划中，他现在应该和续念一起聊着天回家，在家里一起吃点甜点，再手拉手一起花园漫步。 现在好了…… 刚刚干嘛要装豁达呢？ 易思岚懊悔地摇摇头，还是只能拎着行李箱上车。 另一边。 计算着车子驶出校园，续念才开口问：“我说我要跟你走，他是什么表情？” 裴知蕴有些懵，反应了两秒后，反问道：“姐，我还以为你是真想跟我住呢，原来我只是你用来试探易公子的工具啊？” 续念撇着嘴不依不饶，“你先告诉我嘛，他刚刚是什么反应？” 她答：“还能什么反应，哭笑不得呗。估计这会儿正后悔呢吧。” 续念仰着头哈哈笑起来，满脸目的达成的得意。 裴知蕴偏头瞥她，“你哪学来的这些？几天不见还有花花肠子了。” “这怎么叫花花肠子，”续念说，“那么多偶像剧也不是白看的嘛，欲擒故纵，千古不变的手段。” 裴知蕴摇摇头，“你……” 话说到一半，续念扣在大腿上的手机接连响了几声。 她拿起来解锁。 “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见山：[最近准备考试你也累了，晚上好好休息。] 见山：[明天一早想吃什么早餐，我送过去。] 见山：[之前答应你的，带你一起调一瓶新的雨坠秋浓，明天正好接上你一起过去。] 无障碍模式读完这几条信息，车厢内两人一同笑起来。 第62节 裴知蕴：“迫不及待明天一早就要来见你，今晚怕是都孤枕难眠吧？” 续念闷头回复：[吃小馄饨吧。] 手机收起来，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裴知蕴：“我是想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欲擒故纵了？没安全感啊？” 续念鼓了鼓双腮，“算是吧，我自己也不太能说清。” 她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也开始担心眼前这份喜欢会不会又悄无声息消失。 她只是想。 反复向他确认。 呼一口气，续念又给他发了一句：[你也好好休息。] - 第二天清晨，屋内两人尚在睡梦中，门铃清脆响了两声。 先醒的还是续念。 她边起来，边摸过手机听时间。 七点一刻。 和上一次赵渝铭来送早餐的时间差不多。 刚打开房间门，裴知蕴也从对面房间出来，眼也没睁，只说一句：“我就不陪吃了，你快跟你老公回去吧，不然只要你在我这儿，我就总是没办法睡懒觉。” 说完头也不回，“砰”一声合上了房间门。 续念笑着回了句：“知道啦，你睡吧，我这就走。” 她换好衣服鞋子，简单洗漱完才去开屋门。 等得久了，易思岚也没急躁，就这么默默站在走廊，后背挺得笔直。 看见门一开，他立刻笑着迎上前，“小馄饨给你们带来了，不过这是女孩子的屋子，一大早我就不进去了。” 续念笑笑，反手合上门，“知蕴还在睡觉呢，我们直接去你工作室吧，我们俩一块吃。” “好。”易思岚滞了半秒，笑着点头。 好奇心驱使，续念太期待自己动手调制一瓶香水，到达见山后，五分钟不到便吃完了早餐。 易思岚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没拖延太久，收拾好桌子便过来牵她手，“我们去二楼的调香室。” 她点头应一声“好”，跟他一起顺着楼梯往下走，进了边上那间小些的调香室。 易思岚履行着自己解说员的职责，进门便开始介绍整间屋子的布局：“四面墙壁，除了有窗户那一侧，其余三面都做成了嵌入式的收纳柜，里头摆着各种备用的香料和工具。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张长型的木桌，台面往上呈阶梯式上升，一共四层，摆着的也是香料。” “并没什么复杂的陈设，调香师的工作也没别人形容中那么浪漫。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枯燥循环。”他说。 续念问：“那么多的味道在面前，不会搞得头晕吗？” 易思岚回应道：“会，毕竟我也是人嘛，疲劳起来觉得什么味道都不想再闻了。” 续念努努嘴，“听起来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体力活。” 易思岚“嗯”一声，拉开一把椅子，扶住续念双肩带她坐下，“你先坐，我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拿过来，我们就开始。” 续念点点头，答一声“好”。 他从置物柜取出雨坠秋浓会用到的一应香料，在桌面上整齐摆开，又拿来高精度电子秤、一次性滴管、玻璃棒等用具，和一只新的香水瓶。 拍了下手掌说：“准备就绪，动手。” 续念身子往前倾了倾，深吸一口气去闻面前的香料。 离得最近的那只瓶子是打开的，味道瞬间钻进鼻腔，一阵浓烈的桂花味。 她呛了下，揉揉鼻尖，“先弄哪个？” 她右手抬起，迷茫悬在半空。 易思岚绕到她身后，一手往椅背上杵，另一手伸出环住她手背，两只手一起去捏滴管吸取香料，然后滴进已经放好在高精度电子秤上的烧杯，“一样一样取，然后称重，量合适了，再往瓶子里装。” 续念被他牵引着，“听你说着好像特别简单。” 他没答话，只从鼻间晕出一声轻笑。 离得近，热气顺着续念耳廓滑落，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扫过心头。 她后背也牢牢和他胸膛贴在一起，整个人都像是被他环在怀里。 续念朝他偏了偏头。 一瞬，两人鼻间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弯唇喊：“易思岚。” “我想有一天能看看我们家是什么样的。” “看看我们亲手种下的花园是什么样的。” “看看你在厨房系着围裙做饭是什么样的。” “看看你认真调香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也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 “我们去医院吧。” 第43章 晴时雨 去医院的时间定在周三上午。 续念起了个大早。 她站到洗脸台前, 正要伸手去开水龙头。 半秒后，左手往上抬了抬，触到正对面的镜子上。 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记得, 妈妈还在的时候, 总喜欢给她买蓬蓬裙, 一头长发要么编成辫子, 要么梳得柔顺再扎上和裙子颜色搭配的蝴蝶结。 在妈妈身边，她永远都精致得像玻璃柜里的洋娃娃。 后来妈妈不在了, 她也长大了些, 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 着装也由色彩丰富的裙装, 变成了简洁的套装或运动服, 且都是黑白灰。 五年级的时候，她把自己齐腰的长发给剪短了, 长度和男生的差不多。 同学们笑了她一段时间, 她却毫不在意，脑袋上扣一顶鸭舌帽，塞着耳机独来独往。 后来和裴知蕴熟络起来，小女生爱美的小心思到底还是藏不住。 她开始重新留长头发, 和裴知蕴一起搭闺蜜装, 买漂亮的鞋子和发饰。 摔伤失明的前一天, 她刚和裴知蕴一起逛街，买了一条v领的吊带短裙和一条黑色的抹胸小礼服。 两人约好, 说是等成人礼之后，就脱掉校服, 穿上那两条裙子一起去拍写真。 但没等到那时候，意外先降临, 侵蚀了她对未来的希望。 她对这个缤纷世界的印象，永远禁锢在了十七岁之前。 更别说穿衣风格这之类基础的认知，好像也只能停在那时候。 指尖从镜面上滑落，续念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俯下身捧起凉水往自己脸上浇。 接连好几下之后，她重新直起身，抽了两张棉柔巾擦净脸上的水珠。 暗暗在心底告诉自己，反正这几年已经这么过来了，再差也不过就是维持原状。搏一把，或许呢…… 深呼吸两下，她找了身衣服换上，出房间去了一楼。 易思岚在沙发边，见她从电梯出来，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和准备好的三明治，“需要验血，暂时不能吃早餐，不过我都准备好了，等血抽完我们一起吃。” 续念点头应了声：“嗯。” 出门时也才七点过。 金色晨光毫不吝啬坠落而下，副驾的车玻璃半开着，阳光落在续念侧脸，暖意顿生。 人大约总是会从这种细小的事情中挖掘出积极的心理暗示。 续念觉得此时迎着朝阳前行的她，就像是在循着希望前行，是个很好的兆头。 她干脆将车窗全部降下，歪着身子仰起头，将整张脸往阳光下送。 片刻后才坐直，决定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易思岚，我好像有点紧张……” 易思岚腾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念念，钱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早两年是有类似病例的治愈经验的，我们要信任他。 而且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有之前几次的病例在，加上这回续念也很积极在配合，首轮问诊很顺利便结束。 两人拿上钱牧宁医生开好的一叠单子，返回一楼去抽血。 针尖刺入手臂，算不上多疼，但因为没有防备，续念还是不自觉颤了下身子。 易思岚站在她身后，见她这样，双手连忙往她肩上一搭，一下接一下在轻抚。 她放松下来，很快抽完血。 医生取了棉签往针眼的位置按住，拔下针，叮嘱：“多按一会儿。” 易思岚点头，“好的，谢谢。” 他往前跨了一步，一手接下那根棉签牢牢按着，另一手揽在续念肩上，将她往身后不远处的休息区带。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他又捏着那根棉签按了几分钟才小心翼翼松开，低下头凑近去检查还有没有在出血。 针眼的位置泛着微微红紫，他拧了下眉，头又往下低了低，鼓着双腮往她皮肤上吹气。 微微凉意顺着皮肤扫过，续念有所察觉，笑道：“不疼的，我又不是小孩儿。” 第63节 易思岚坐直，抬手往她后额抚动，“我们念念最勇敢了。” 他从手提袋里抽了消毒湿巾擦手，接着拆开三明治和牛奶一并往她面前递，“先吃点东西，再继续后面的检查。” “嗯。”续念接过三明治往嘴里喂。 吃下一半，又喝了两口牛奶，她站起身：“我们走吧，早点过去，早点结束。” 易思岚答一声“好”，握住她手往ct室去。 一应检查项目到下午才全部完成。 二十四小时过去，两人拿到全部的检查结果返回钱牧宁的诊室。 续念静静坐在钱牧宁对面的椅子上，听着那叠检查报告单在他手上不断翻阅。 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此时听来实在太过清晰，她紧张得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看出她眉心微拧了下，易思岚紧紧握了握她手。 两三分钟过去，钱牧宁终于开口说话：“先前的诊断你自己肯定都清楚，情况本身就是不太乐观的，现在时间拖了这么久，更是有所加重。” “家属看这里。”钱牧宁朝ct报告单指。 易思岚点了下头，往他手指的位置看。 外行人再不懂，还是能清晰看见左侧的位置有个黑点。 可他拿到之前那些病例和检查报告的时候，分明每一张都是仔细看过的，他确定，那时候并没有这个黑点。 他瞳仁一缩，朝续念瞥一眼，低声问：“这是血块吗？先前是没有的，对吧？” 钱牧宁回应道：“对，准确来说是迟发性血肿，引发的可能性很多，初步判断，是她刚摔伤的时候血管并没全层破裂，所以当时诊断不出来。加之那之后你们没再到医院复诊过，才会导致到现在才发现。” 他面色一沉，直勾勾朝易思岚看过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是会危及生命的！怎么能放任不管，时隔这么久才来医院？她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儿，我都只能说是她运气好！” “对不起钱医生，我……”易思岚张口。 续念打断他的话：“之前是我自己不愿意接受治疗，跟别人没关系。” 她回握住易思岚的手，直截了当问：“钱医生，这样的话，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不了了？” 钱牧宁回答得也直接：“概率很小，微乎其微。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配合我，我们先把血肿治好，才能去考虑其他的，你明白吗？” 续念缓缓点头：“嗯，我一定配合。” 钱牧宁舒了口气，双手放回键盘上，“从摔伤后，你是不是会头疼？” 续念答：“会，大概是从摔伤一个多月后开始的，具体第一次发生的时间，我真的想不起来。” 键盘“咔哒咔哒”被敲响，钱牧宁抛出后面的问题：“那疼一次会持续多久，期间没来医院的话，后来是如何缓解的？” 续念抿唇思考一阵，“一开始的两三次，几分钟就好了，并且痛感不算强烈。后来会感觉整个后脑勺的位置好像都在疼，让人分不清具体哪里才是根源。那种时候，我会吃止疼药。” 钱牧宁：“多久会出现一次疼痛？有伴随其他类似呕吐、晕倒这样的症状吗？” 续念：“好像没什么规律，最短的时候两三天就疼一次，最近从年前疼过就没再疼了。除了头疼，也没有其他症状。” 一系列问题钱牧宁问得细致，续念也答得细致。 最后一个问题敲下键盘全部记录完，钱牧宁重新抬眼，勉强松一口气，“没有伴随症状，目前看来是个很好的状况，这段时间我们先药物保守治疗和高压氧结合治疗，需要你们定期跑医院。” 打印机弹出诊疗单，他伸手拿过来，“别嫌麻烦，一定要每次都准时过来。” 易思岚接过诊疗单，“谢谢钱医生，我们一定准时过来。” 续念也说：“谢谢医生。” 他牵着她起身，两人从诊疗室出来，折回停车场。 这一路易思岚都沉默着。 他反复想到刚刚钱牧宁说，病情已经严重到危及生命，是续念运气好，现在才能这么安稳在这儿。 他觉得后怕，甚至根本不敢深想，如果运气不好…… 思绪不受控，忽地又闪回六岁那年，他站在浴室门前，目睹的血淋淋的一幕。 他忍不住发抖，忍不住害怕。 续念觉察他气压有些低，微笑着想缓和：“易思岚，我们待会儿……” 易思岚转过身，两条手臂一展，把她整个人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他搂得好紧好紧，像是生怕稍一松开她都会消失不见。 脑袋埋在她肩膀，许久也没出声。 续念眨了眨眼，缓声说：“没事的，我接下来一定会配合医生的，你放心。” 他沉沉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泛着红：“念念，你以后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续念点头，满脸认真，“好，我就算半夜偷玩手机，没拿稳被砸疼了，也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易思岚怔了两秒，终于笑了声。 续念也笑笑，“昨天来的时候还安慰我别紧张，现在是你紧张过度了，我不会有事的。” 易思岚“嗯”了声，重新抱住她。 - 一个多月的时间，续念每天按时吃药，每次都准时到医院接受治疗和复诊。 表面看来她没什么异常，一如既往乐观、开朗。钱牧宁也说，血肿的状况在一点点变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考虑开始治眼睛。 这天夜里，天已经快亮。 接连两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紧随其后的雷声轰鸣，响彻云霄。 本来熟睡的续念被惊醒，揉了揉眼睛，起身要去够桌上的水喝。 刚走两步，手还没扶到桌边，一声尖锐的蜂鸣贯穿大脑，在耳边不停回荡。 久违的痛感再度袭来，比先前还强烈数倍，就像要将她整个头部都撕裂。 她猛地甩甩头。 无济于事，耳鸣声一瞬更大。 深呼吸几下，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才转回身去找手机给易思岚打电话。 她按了免提，且音量调到了最大，也才只能勉强听见听筒里“嘟嘟”的接通声。 易思岚接得很快，没等她说话便问：“念念，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沉沉喘息着，扯动双唇艰难挤出一声“嗯”。 “我这就上来。”易思岚匆匆说。 他没挂断电话，边往楼上跑，边不停在说：“念念，你别害怕。” 续念耳边只剩越来越大的鸣叫声，什么也没法听见。 分明急促呼吸着，整个人却如没入泥沼，下一秒就要濒临窒息。 她捂着头，蜷缩在床边，等易思岚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疼得满头是汗。 易思岚在她身前蹲下，连声喊：“念念。” 她没反应，仍还捂着脑袋在不停晃动，根本没发现他的到来。 没办法，他只好伸手抱住她。 被搂进怀里，续念终于暂时松开手，整个人抖得厉害，说话也不利索：“我……我好疼……易思岚，我听不见你说话……” 易思岚咬了咬唇，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往外跑，“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到达医院急诊打过止疼针，续念在药效下很快进入睡眠。 疼痛是暂时消了，她那张脸却仍还煞白。 易思岚守在病床边，给她理了理杂乱绕在脸上的发丝，又用纸巾帮她把脸上的汗珠擦净。 八点钟，钱牧宁的诊室终于开了门。 易思岚详细描述了昨晚的情况，等待一个答案。 钱牧宁看了急诊医生的记录，片刻后说：“病人醒来后可能会出现别的并发症，诸如暂时性的耳聋，你要先做好安抚她、陪她度过这个艰难时期的心理准备。” 易思岚追问：“您之前不都还说治疗状况很乐观，血肿在一点点消失吗，怎么会忽然这样？” 钱牧宁回应道：“治疗到这种阶段忽然这样，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她心理因素影响居多，所以引起并发症，只能靠她自己挺过心里那一关。” 心理因素。 说来不难理解，以续念的性格，无非就是要强、倔强。 一点点的疼痛不愿轻易开口，即便因为治疗的事情倍感压力，肯定也是自己憋在心里，不会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干扰他人。 他该再多注意她一些的。再多注意一些，也不至于会让她的心理压力转化成并发症。 易思岚叹一口气，缓缓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折回急诊时，病床上的续念已经醒过来。 她杵着床要坐起来，左右扭着头，有些不安地在喊：“易思岚，你在哪？” 易思岚应了声：“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他跑上前，手掌托住她后背，把床的角度调高了些，又将枕头往她后背垫，“饿了吧？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垂着头不出声，手抬起，用食指往两只耳朵都戳了戳，才喊：“易思岚。” 他耐心回应：“嗯，要喝水吗？” 续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薄睡衣下的胸口不停起伏。 她掀起眼帘，眸中满布着红血丝，“我左耳听不见了……” 续念慌乱来抓他的手，“我以后是不是都只能这样了，是不是另一只耳朵也会这样？” 每个字都像是剜进他心口的刀。 易思岚实在心疼，但更清楚，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成为她的依靠。 “念念，你听我说，”他低下头去捧住她脸颊，“我刚刚才从钱医生那里过来，他亲口说的，这是治疗后期正常的情况，说明血肿已经快要全部消失了。” 第64节 他用力咬了下下唇，不让自己的说话声露怯，“钱医生给我举了个特别可爱的例子，说这个血肿就像是个小怪兽，它在念念的脑子里借住，发觉念念在赶它走，它就不高兴了，所以故意捣乱制造不好的事情干扰你。” “念念，”他喊了一声，接着问，“念念很勇敢，对不对？” 右耳边传进的声调很轻缓，续念平静了些，应出“嗯”一声。 易思岚用指腹抚了抚她脸颊，“那我们就继续勇敢下去，先不胡思乱想，努力把这个小怪兽彻底赶走，好不好？” “相信我。” 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没骗过她。 这次也不会的吧？ 续念最终还是点头，“好，我相信你。” 易思岚松一口气，“我们现在先去吃早饭，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续念仍是一声“好”。 - 失明的两三年里，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惧怕什么。 直到这会儿，一只耳朵听不见，再走在人流穿行的街道，她才又一次深切体会到惊慌。 身边明明全是嘈杂的人声、车声，可一切顺着她右耳钻进去，瞬间又戛然而止，像是跌入不见底的黑洞。 她只能紧紧拉着易思岚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没多时，她被带到软椅上坐下。 触感像是电影院，她没法确定，偏过头问：“这是哪儿？” 易思岚回应：“是一家私人艺术空间，这个演奏厅不定时会有演出。” 续念有些不解：“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是想让我听听音乐放松心情？” 他应：“不是。我是偶然发现这个地方的，好像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挨了我爸一顿打，没处去，路过这里就进来了。那时候正好在演出，我一个人坐在后排的角落，黑漆漆一片，没人认识我，也没人注意我，我就在演奏声中大哭了一场。” 易思岚握住续念的手，“念念，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理压力肯定很大，期待着重见光明，又怕自己会失望，也怕会让身边爱你的人们失望。但是傻瓜——” “你是不是忘了，你从来不是一个人面对的，你身边还有我。压力也好、失望也罢，什么样的情绪都是可以在我面前展露的。” “我可以做一张网，接住你的所有。” 尾音落下，正前方的舞台上开始演奏。 是交响乐，曲调很是激昂。 声声传入续念耳廓，明明是鼓舞人心的节奏，她却越听越难过，泪珠接连顺着眼眶滚落。 她是把自己包裹得太过严实了，就算是在爷爷和裴知蕴面前也不轻易示弱。 她总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总告诉自己，哭没有用。不仅没用，还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 她以为，只要足够坚强就好。 事实是，她并不好。 失明后的日日夜夜，她都在不停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好起来。她说没事，只不过是在装洒脱。 重新接受治疗这段时间，她也时时刻刻在担心，要是再次失败该怎么办？ 可这些，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她也怕会让关心她的人一二再而三失望。 怕他们会觉得她是累赘。 现在易思岚却说，他会接住她的所有。 续念往他肩上倚，双手紧紧环住他胳膊。 有演奏声作掩护，她越哭越凶。 好一阵后，演奏声停下，她也揉着通红的鼻尖坐直。 “易思岚，哭好没出息啊。” “可是我心里好像舒服多了。” 易思岚抽了两张纸巾往她脸上擦，满眼是心疼，“舒服多了就好。你就算是个气球，容量也是有限的，本来就需要释放。” 她瘪着嘴，“又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 易思岚凑过去，用额头轻轻碰她，“那还不简单，我也做一件丢脸的事情去，你要是觉得一件不够，那我做两件，比你更丢脸。” 她轻声笑起来，“你才是傻瓜。” 她拉着他起身，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哭累了，好饿啊，你请我吃烤肉吧。” “好，现在就去。”易思岚点头。 第44章 晴时雨 午饭后回到家, 续念吃过药回房间睡了个午觉，一直到快四点钟才醒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清水洗过脸后去了一楼。 叫了两遍魏阿姨, 不见回应。 正想朝沙发边走, 楼梯那头传来脚步声。 易思岚一步步靠近过来, 偏头问：“现在头还疼吗？” 续念摇头, “不疼，睡过一觉也没那么沉了。” “耳朵呢？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他问。 续念仍是摇头, “还是那样, 不过我想过了, 决定像你说的一样, 努力战胜它。” 他轻声笑笑, “嗯”了声，接着问：“晚饭有没有想吃的？” 续念努着嘴, “暂时还没想到, 看魏阿姨做什么就吃什么吧。” 易思岚上前一步，拉住她手，“既然都是未知，那我们玩个探险小游戏, 怎么样？” “什么？”续念反问。 他拉住她手往外走, 出门后冲泳池边的魏玉霞说了句：“魏阿姨, 晚饭你先别做，等会儿再说。” 魏玉霞抬头答一声：“好。” 续念就这么不明所以被他带上车, 系好安全带，不知目的是驶向哪里, 更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她本来想问，又忽然觉得这种未知感和沿途的想象也挺有趣, 最终只是顺从地待在副驾，时不时和他聊上一两句。 车子大约十几分钟后便停住。 续念跟着易思岚进了无障碍电梯，门开后没走几步，右耳被热闹填满。 不远处隐约能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您好，欢迎品尝酸奶，这款酸奶是……” 她吸了吸鼻子，先是闻见一阵浓烈的榴莲味，往前一段距离，渐渐被香菜的气味取代。 一路过来，她对自己此时身处的位置有了大概判断，侧过脸说：“我们现在在超市，对吧？” 易思岚应：“对，就是家附近的生鲜超市。” 他暂时松开续念的手，绕到她身后，一手扶住她肩头，“现在由念念带着我走，你停在哪里，我们就买什么，买到的就是我们今天的晚餐，怎么样？” 续念轻声笑，“这就是你说的探险小游戏？” “对啊，不是还挺有意思的吗？”他也弯唇在笑，手腕轻轻发力，推着她往前走。 续念在前头摩拳擦掌，三五步后急刹车停下，右手往身旁的货架指，“这里是什么？” 易思岚伸手抓起一个往她手里递，“自己摸摸。” 她接过，惊呼一声：“胡萝卜？” 听见“嗯”一声肯定的答案，她两条眉毛都撇成八字，垂头丧气，“我最讨厌吃胡萝卜了……” “那没办法，你自己选的。”易思岚拿回来往购物车里放。 两人继续往前走，右拐绕过面前这一栏，续念再次停住。 这回她没开口问，自己伸手去摸，可惜指尖才触到表皮，就被刺扎了下。 她“嘶”一声，把手缩回来，“带刺的蔬菜？黄瓜吗？” 易思岚捧着她手检查有没有受伤，“是黄瓜。不过你动作别那么快好不好，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已经摸上去了。” 她咧嘴笑笑，“这个可以做个拍黄瓜，正好天气热。” 易思岚说了句“好”，将黄瓜也拿进购物车。 又是好几步，耳边有水流声，续念问：“这里是海鲜吗？” 他不松口：“你先指一个，我再告诉你。” “行吧。”续念右手抬起，在半空中犹豫几秒，朝偏左的位置指。 易思岚上前一步，冲营业员说：“一条鲈鱼，谢谢。” 续念拍了下手掌，“可以做清蒸鲈鱼了，简单还好吃。” “再选一个就差不多了吧，我们家就三口人吃饭。”她迈步往前。 易思岚接过装好的鲈鱼，跟上她脚步，“听你的。” 她脚步轻快了些，左转后停下，“就这个吧。” 易思岚故弄玄虚：“确定？” 她瞬间心里没底，“不会又是胡萝卜之类我不喜欢的东西吧？” 说完又自己补充：“不对，你不知道我不喜欢的东西有哪些，肯定是故意炸我的。说吧，这是什么？” 易思岚笑起来，“是鸡肉。正好，给你炖个汤。” 菜品整齐在购物车放好，易思岚重新牵住她手，“水果和零食呢，有想吃的吗？” 第65节 她抿唇，在悠长一声“嗯”中结束思考，“想吃西瓜，还有薯片，爆辣的那种。” 他笑着点头，逐一都拿进购物车。 结完账出来，车子往回开，续念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低着头在抠手指。 易思岚瞥一眼，没说话，反倒把音乐声调大了些。 没几分钟，倒是她自己先憋不住，坐直问：“你没看出来我不太高兴吗？” “看出来了。”他答。 以她的性格，会挂在脸上的不高兴，反而不会是什么大事。 续念：“？” 她拧着眉，兴师问罪的语气：“那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不关心我。” 易思岚笑起来，“为了不想吃胡萝卜呗，还能为什么。” 一下就被猜中，好没意思。 续念有些尴尬，瞬间没了气势，“我真的不喜欢吃胡萝卜，无法感受这个蔬菜的美好。” 身旁的人仍不妥协，“那可没办法，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选到什么就得吃什么。” “易思岚……” 她瘪着嘴，拖长字音嗲声嗲气喊出一声，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冲他眨眼。 易思岚哪见过这种架势，更没听任何人用这种语调喊过他名字。 何况这个人还是续念。 他这会儿就像是被揉进一团甜软的棉花糖，心都快融化了，哪还有余力思考其他。 为自己投降太快，无奈地摇摇头后，他还是回应道：“行，不吃胡萝卜了。” 续念立马阴转晴，耷拉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一勾，笑得明灿，“你最好了。” 他偏头看看她，自己也跟着弯唇笑。 - 晚饭吃过没多久，续念说要洗热水澡，先上楼回了房间。 二十多分钟后，她用干发帽包着湿发出来，正要去梳妆台上拿护肤品，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她挪过去拉开门，“易思岚吗？” 门边的人“嗯”一声。 她侧过身，“进来吧，要和我说什么吗？” 他径直朝浴室走，取出吹风机才说：“不说什么，来给你吹头发，我时间掐得正好。” 对于这个答案，续念稍显意外，愣在原地没动。 他折过来，俯身在她脸前打了个响指，“发什么呆？湿头发包得太久了不会不舒服吗？” 续念拉回思绪，抿唇笑笑，将干发帽摘下来。 正想说去拿梳子，下一秒，他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梳子已经顺着她后额往下滑。 怕弄疼她，易思岚每一下都梳得轻，一头密集的长发好一阵才梳顺。 他把梳子放到一边，调好热风从上往下开始吹，另一只手时不时会给她理一理脸侧的发丝。 三五分钟，他捏了捏发尾，确认全部吹干，这才关掉吹风机收回浴室。 续念倒了爽肤水在掌心铺匀，又往脸上拍，“你去休息吧，都陪了我一天了。” “赶我走啦？”他杵着桌沿垂眼问。 她应：“不是，就是不想你太累嘛。” 易思岚缓声：“我不累，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什么？”续念问。 问题脱口而出，她微张着双唇怔在原地。 这是卧室。 现在是夜晚。 他们俩是夫妻。 并且，她刚刚洗完澡。 这种时候，该做点什么呢？ 她脑海中不可控闪过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生怕被看穿，又佯装镇定，静静坐着等他回应。 表情能轻易调整，慢慢晕红的脸颊却不好隐藏。 易思岚望着她，忍不住笑意，“你在想什么？” 续念结巴起来，“我……我哪有想什么？” 她噌一下站起来，背过身在用手掌当扇子，“就是刚洗过澡太热了而已。” 易思岚没接话，揽住她肩转身往前走。 这个方向就是床，他不会真的是要…… 续念脸颊更热了，心脏也跳得像是快冲破胸腔。不过好像也不是抗拒，只是有些没心理准备。 她咬咬嘴唇，努力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易思岚在床边停住，俯身把她抱上床坐好。 自己往她身后坐，双臂从后背环过来，用掌跟轻轻给她按摩头两侧。 他声调很柔，“问过钱医生了，说是睡前多帮助你放松，有利于耳朵的恢复。” 原来没做完的事情只是这个…… 续念“哦”了声，挺直的后背放松下来，干脆往后一倒，整个人倚到他胸膛。 半小时，她就这么闭着眼静静待在他怀里。 最后用指腹轻揉几下她太阳穴，易思岚才开口说话：“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给你读段书听？” “好呀，”续念思考几秒，“继续白天的探险小游戏，就选你书房里最大那个书柜最右侧一栏，从下往上第三层的第二本书，然后由你随机翻一页来读。” 易思岚笑着点头，“好，我去拿。” 他跑下楼，三分钟不到拿着书回来。 那是一本加缪的《局外人》，他低头随手一翻，读道：“整个白天，我就考虑我的上诉。我认为我抓住了这个念头中最可贵的部分。我估量我所能获得的结果，我从自己的思考中自得其乐……” 露台的门虚掩着，夜风从罅隙扫进来，和他此时低柔的声调相称，似乎让她透过眼前的虚空，望见一抹浓重而醉人的夜色。 也望见，他此时此刻柔如春水的眼波。 续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一晚，她睡得很沉，没有扰人的梦。 - 连续几天，易思岚早晨陪她在花园里散步，白天陪她一起逛街、听音乐会，晚上给她按摩、读书，一直陪她到睡着。 让她没了一点胡思乱想的时间。 一早，续念照常起来，吃过早餐和他一起去花园。 没走几步，头顶飞过两只追逐的小鸟，叽叽喳喳叫得清脆。 续念仰了下头，笑着张口：“是很漂亮的小鸟吗？” 易思岚看了看，正要说话。 她脚步一顿，连眼都忘了眨。 “怎么了？”易思岚改口。 续念侧身面向他，“易思岚。” 他点头，“嗯，我在呢。” 续念双眼忽地发热，眸中漫上泪水，亮莹莹的，“我能听见了，两只耳朵都能听见了。” 易思岚滞了滞，满眼惊喜向她确认：“真的？” 她连连点头，“嗯，真的。” 易思岚一把抱住她，连日来密布心头的浓云终于驱散，“太好了，太好了。” 正要继续说话，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声。 续念自觉往后退了退，“你先看吧，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这段时间人家为了她耽误太多工作了，她觉得不好意思。 易思岚低头拿出手机来看。 是封邮件，密密麻麻的英文。 他从上到下快速浏览一遍，掀起眼帘看向续念，“念念，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消息。” 续念问：“什么？” 他将邮件内容总结说出：“你的新旧几份病例，我都陆续给在美国时候认识的一位医生发过，他刚刚用邮件回复我，说是他们正好在筹备一个中外合作的医疗项目，这个项目之前钱医生也提到过，说是几个月内就会陆续实施。到时候，会引进更好的药物和器材，双方会诊，共同完成患者的手术。” “我们很快，很快就能接受手术了。” 明明是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这会儿真的就在耳边，续念却并没像想象中那种开心。 反倒鼻尖一酸，眼泪随之坠下。 喉咙哽咽着，半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易思岚紧紧抱着她，一下一下在轻拍她后背，“没事啦，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她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嗯，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第66节 - 续念的耳朵恢复，易思岚也终于能放心回公司。 堆积的工作过多，连续好几天，他又是早出晚归难见人影。 想到上次送了晚餐到见山，他似乎挺开心，续念便决定复刻一回。 她赶在魏玉霞出门买菜前起了床，飞速洗漱完下楼。 彼时的魏玉霞正准备换鞋。 听见电梯那头的动静，偏头看出去，疑惑道：“念念，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续念笑着应：“我跟您一起去买菜，想试着自己做一顿晚餐，给易思岚送过去。” 魏玉霞点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一起去。今天思岚能吃到你做的饭菜，肯定会很开心的。” 她弯唇，“您这么说，好像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一样。” 魏玉霞扯了扯唇，没多说，“走吧。” 她“嗯”了声，两人一起出门去了超市。 考虑到她自身的厨艺水平，挑选的食材都是诸如西红柿、鸡蛋、青椒一类最最常见的。 下午四点多，续念开始在厨房里折腾。 半小时左右，一应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洗干净各自放好，她对着电脑在搜索菜谱。 魏玉霞收拾完阳台上的衣服折过来正好听见电脑里的动静，提高声调说道：“我把衣服都整理好就过来帮你，不用这么复杂。” 她笑笑，“好，还需要您帮忙看着点调料的用量，否则万一很咸的话就不好吃了。” 没多会儿，魏玉霞走进厨房，先朝灶台上摆开的食材看看，理出了个大概的顺序，“我先帮你把肉切好腌制一会儿，这样炒出来会更嫩一些。” 续念定定在旁边听着动静，等到切好开始腌制，才张口问：“魏阿姨，腌制都需要放些什么东西？” “很简单的，”魏玉霞拿起生抽，“我一般就是放生抽、胡椒粉、淀粉和料酒，具体的用量结合肉的多少来就行，也没有标准答案。像今天的话，就放两勺生抽、一勺胡椒粉、一勺淀粉和一勺料酒就足够了。” 续念缓缓点点头，一句句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肉腌制好放到一边，魏玉霞又帮忙把番茄也切成块放到碗里备用。 看时间差不多，回身说：“先炒鸡蛋吧，小厨师。” “好。”续念说。 相对简单的步骤魏玉霞没再插手，她自己从冰箱里拿出四个鸡蛋，打到碗里搅匀，端到灶台边，打开电炉开始热油。 见油量少了些，魏玉霞才再次开口：“油可以再加一点，不然鸡蛋会糊掉的。” 续念“嗯”一声，又试探着往锅里倒了些油。 计算着时间差不多，手掌伸到上方感受了下升腾的温度，接着把鸡蛋倒进了锅里。 这一步，她同样是按时间计算的。 大约三分钟，偏过头问魏玉霞，“魏阿姨，应该差不多了吧？看起来会不会太焦？” 魏玉霞答了句：“可以先盛出来了，小心一点别烫到。” 她关了火，把鸡蛋盛到碗里备用，接着去炒番茄。 这一步就不太容易，她判断不出番茄是不是已经炒出汁，最后还是由魏玉霞完成的。 简单的番茄炒蛋、青椒肉丝和一份排骨玉米汤，她花了几个小时终于全部完成出锅。 这会儿时间快七点。 昨晚易思岚提过，说今早是去安盛。 至于现在到底在哪，她也不确定，只好发了信息过去。但好一阵过去也不见回复，她又给他拨了个电话。 提示音是关机。 续念闷头嘟囔一句：“手机没电了吗？” 这么等着不是办法，她干脆给叶杉青打了电话。 叶杉青倒是接得快，“续念？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大事？” 她问：“叶先生，易思岚在见山吗？我打他电话，关机了。” “他……”叶杉青稍有迟疑。 片刻后笑着说：“他不在，上午是去安盛了，现在估计在外面应酬吧。你别担心，可能就是忘了充电。” 续念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低声：“还说给他送晚餐过去呢……” 叶杉青回应道：“你先吃吧，应酬的事说不准，不用熬时间等他。” “好吧，谢谢你。”续念说。 - 等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续念抱着阅读器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 门口传来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呆滞片刻，听着沉重拖行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易思岚回来了。 她摸过手机听了下，已经快到凌晨。 杵着沙发起身，喉咙里的一声“易思岚”还没喊出来，被“哐”一声打断。 脚步声没了，似乎是他倒在了地上。 续念摸索着靠过去，低声在喊：“易思岚？” 没有回应。 但越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就越浓烈。 是在应酬的时候喝醉了吧。 续念挪近，找准他的位置蹲下去，偏头又喊了声：“易思岚，我扶你上楼。” 他躺倒在地面，其实并不是真的不清醒。 顶灯光线倾泻，刺得他那双通红的眼微眯了下，眼前的人瞬时被晕得模糊，只剩轮廓。 他伸出手，出力一拽，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续念仰起头，“易思岚，你没事吧？” 他在沉沉呼吸，听起来不像是没事。 她正要继续说话，耳边终于传进低哑一声：“念念，抱抱我吧，就一会儿。” 这声音在发颤，哑得像是哭过。 续念抿抿唇，手臂往他后背上搂，试探着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他没出声，只紧紧抱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管多忙，都从没这么醉醺醺地出现过。 这次会是因为什么呢？ 续念蹙着眉，想到上次他说，他的手机密码是020810。 而今天，他头一次以这么失态的模样出现的日子，恰好就是8月10号。 第45章 晴时雨 落地窗外, 灯影幢幢。 周围好安静，除了偶尔滑过的风，耳畔就只有易思岚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续念搭在他腰间的手又搂得紧了些, 手掌轻轻在拍他后背。 她缩在他胸前, 隔一层柔软的衬衫, 连他皮肤的灼热也轻而易举能感受到。 好一阵, 她稍稍往后挪了些，仰起头抬手去摸他脸颊, “易思岚, 我们上楼, 好不好？”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抱着她起身, 站直甩了甩头，才拉住她手一起走进电梯。 一路沉默着, 一直到拐进二楼的卧室, 他才折身重新将续念抱紧，“对不起，喝多了，没有吓到你吧？” 续念摇摇头, 双臂环住他腰, 低声问：“是工作上的事吗？还是……？” 易思岚扯着唇, 并没正面回应：“太晚了，我还一身酒气, 今天就不去你房间给你读书了，明天再继续, 好吗？” 他努力在抬高自己声调，但还是听得出情绪不佳。 气氛和往日相比实在沉闷, 他不愿意说，续念也没法再问下去，只好说：“没事，我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罢，她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出来。 道了声“晚安”后，转身要走。 身后的人静静站在原地，也回了句“晚安”。 续念脚步拖沓，慢吞吞上了楼。 冲过热水澡钻进被子里，反而一点倦意也没了。 她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手机密码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大家设置密码要么就是选好记的、简单的数字，要么就是选有纪念意义的数字。 拿她自己来说，她一向是个记性不好的人，所以每张银行卡的密码都一样，是自己生日。 手机用的是指纹解锁，备用的数字密码同样填的是最容易记的，自己的生日。 裴知蕴的也大同小异，用的是最喜欢的男演员的生日。 易思岚的是020810，看起来也像生日。 02年，那是个比她大两岁的人。 第67节 难道是他以前喜欢却没能在一起的女孩？所以他才会在这一天这么颓靡？ 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里，续念蹙了下眉，心口忽然有些泛酸。 甚至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孩会是什么样，是活泼的、文静的，还是高冷的？ 他们又会因为什么原因没能在一起呢？因为家庭，还是因为年轻不懂事？ 她晃了晃脑袋，强行将跑远的思绪拉回来，继续去想那串数字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也或许，是在02年的8月10日这一天，发生过对他来说难忘的事？ 算下来那一年他六岁，会是家里的事吗？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待在一起已经这么长时间。 他见过她失落无措的样子，了解她的不少事情。 可她呢？好像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他为什么一个人去美国？为什么和妈妈的关系会那么糟？为什么平时那么体贴的人，昨天会关机失联，没给她任何信息？ 太多疑云环绕，续念脑袋有些发蒙。 - 天渐渐亮起来，易思岚醒得比闹钟早。 洗漱完换上衬衫从衣帽间出来，床头柜的手机才响。 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俯身抓起手机按下关闭。 下楼时魏玉霞正好关了灶台的火，揭开砂锅的盖子，在往小碗里盛粥。 易思岚走到餐桌边，正想说话，见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疑惑道：“这是昨天的饭菜？怎么好像没动过？” 魏玉霞端着粥往他面前放。 碗底碰到大理石台面，碰出清脆一声响。她说道：“念念专门给你做的，昨天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下午一直在厨房做准备，一门心思就想给你送顿饭，结果联系不上你，只能在家里一直等。” “念念做的……”易思岚低声。 他拧着眉，满心是自责。 魏玉霞朝电梯和楼梯口看，确认没动静才问：“昨天又去历山公墓了？” 他垂着头，只应了声：“嗯。” 魏玉霞呼了口气，接着说：“我还以为，这段时间念念在你身边，能暂时转移你注意力不去想到这个呢。昨天看她要给你做饭，我还特别高兴，想着你在这样的日子跟她一起吃顿饭，应该能过得好些。” 她绕过来拍了拍他胳膊，“思岚，往前看吧。” 易思岚仍低着头，双眼晕出一圈红，点头道了声：“我知道。” 片刻，忍下翻涌的情绪，他才掀起眼帘，反手朝电梯那头指，“我上去看看念念，有些话想和她说。” 他转过身，快步进了电梯。 三楼卧室门还紧闭着，靠近些隐约能听见脚步声。 易思岚站在门边清了清嗓子，右手指节微曲往门上轻敲两下，伴着一声：“念念，是我。” 里头的人刚从浴室出来。 听见门边的动静，下意识捏了捏睡衣衣摆，张口应一声：“来了”。 门被朝里拉开，长发被她随手绕成丸子头扎在脑后，脸颊两侧还有没擦干的几粒水珠，莹莹透出微光。 易思岚抬起手，把那几粒水珠拭去，俯下身缓声说：“念念，对不起，昨天我回来得太晚了，白费你一番心意给我做饭。” 他把右手掌往脸侧竖，眸底尽是诚恳，“我检讨自己，后天我有空，换我给你做饭，行吗？” 她在意的才不是那顿饭…… 续念紧抿着唇，没抬眼，也不出声。 落在他视线中，望不见眼底神色，只能看见靠拢的眉心和无尽沉默。 他又往下弯了弯腰，声调愈缓，“念念，都是我的错，这样，今晚我尽量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 续念打断他：“不用，以工作为主，你去忙就好。”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抬起头，“反正我昨天做的那顿饭也不一定好吃……” 易思岚凝眸看她，她没什么表情，也不眨眼，就这么定定站着。 他就算再傻，也看得出，这种样子说出来的话，肯定口是心非。于是双手扶住她肩膀，试图继续抚慰。 她却全然没有给他说话机会的意思，匆匆抛出一句：“真的没事，你去工作吧，下午我和知蕴约好要去逛街的，所以晚上几点回来还不一定，你不用为了我急着回来。” 说着，她抓过桌边倚靠的盲杖就要往外走。 易思岚反手去抓她手腕。 也知道现在空口白牙多说无益，选择暂时岔开这个话题，“行，去逛逛街挺好的。” 他拿出手机打开支付宝，在转账页面输入她电话号码。 往金额一栏填了一串数字，按下支付密码，盯着屏幕确认转账成功后，才抬眼：“想买什么就去买，全都我买单。” 她点了点头，“我要去吃早餐了，你不会迟到吗？” 易思岚看一眼手表，和她一起转身，“一起下去。” 握着她手，把她送到餐桌边坐好，易思岚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往身上套，“我去见山了，玩得开心点，注意安全。” 她没接话，闷头捏着勺子在搅拌碗里的粥。 易思岚一步三回头，又瞥她好几眼才开门出去。 门“咔哒”上了锁，她心口跟着微微一震，情绪彻底跌进谷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魏玉霞递过来一杯温水，看出她不太开心，委婉说：“他没吃到我们念念精心做的饭菜，是他没口福，魏阿姨都尝过，每一道的味道都很好。” 听她这么说，续念忽然鼻头有点酸酸的，抬手轻揉两下，赌气说了句：“嗯，下次不做给他吃了。” 魏玉霞也帮腔，“就是，以后让他给我们做，从买菜、洗菜到做饭、洗碗，全部让他一个人干，最后还不让他吃，就让他在旁边看。” 续念终于轻声笑起来，“嗯，就这样，不给他吃。” 吃过早餐没多会儿，续念给裴知蕴打了电话。 连续三通，终于把尚在睡梦中的人揪起来接她出门。 两人照例是在朝云湾门前见的面，她上了副驾，毫不客气指挥道：“去东郊那个商场。” 那是她们俩最常去的地方，衣服鞋子包包三分之二来自那里。 裴知蕴应一声“好”，发动车子掉头，问：“这是准备打扮一番，和你老公约会啊？” 她撇着嘴，“才不是，谁要打扮给他看啊！” “吵架啦？”裴知蕴问。 说完，又自己摇头否定：“不过听你的语气也不像是真的生气，更像是撒娇呢。” 续念嘟囔：“本来就不是多生气……” 只是…… 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 是觉得不太了解他，所以失落？ 还是因为，联想到密码的那几个数字有可能会和他喜欢的人有关，所以吃醋？ 可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算了，暂时不想了。今天要吃什么，买什么都由我请客。” “用易思岚的钱。” 裴知蕴笑起来，“报复性消费啊？行啊，你们夫妻吵架，我成受益人了，挺好的。” 续念：“？” 她侧过身，“裴知蕴，你还是不是我老婆？前段时间要是出现这种情况，你不早就暴跳如雷，立刻就要替我去修理易公子了嘛，现在怎么还开起玩笑了？” 身旁的人耸了下肩，仍旧一脸淡定，“因为我现在知道了，你们俩只是在变相秀恩爱。” 续念：“……” 她看一眼续念，敛起笑意补充：“行了，认真说。其实就是经过这段时间陪你看病的事情，我觉得真的可以放心让你跟他在一起了，他有耐心，对你也上心，我这个旁观者，没什么好再挑刺的了。” “那倒是……”续念嘟囔。 裴知蕴接着说：“虽然不知道这次你们具体因为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一点。” “你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续念不服气，“我哪儿别扭了？” 她举例：“记不记得高一有一次，你好几天没理我。” “高一……” 续念念叨着，开始回忆。 那次她带了好吃的到学校，想和裴知蕴一起分享，却在人群里一眼望见裴知蕴是和班长一起进的学校，还有说有笑。 裴知蕴说：“看见我和别人一块进校门，就胡思乱想一番，以为我不和她玩了。这不是别扭的小女孩，是什么？” 后来还是裴知蕴发觉她事事疏远，主动问了她原因，两人才解除误会。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特别有理，现在重新提起来，实在幼稚得令人窘迫。 续念说不出话。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好像对自己认知不太准确。 裴知蕴接着说：“我不是要揭你老底，就是想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别猜来猜去的。况且现在你都确定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其实也可以尝试主动一些，给他释放一点信号，让他知道你也喜欢他。 否则他在猜你，你也在猜他，你们俩累不累？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这番话倒是让她瞬时豁然开朗。 第68节 之前是她自己亲口对人家说的，不想了解和他有关的事情，人家话到嘴边都被她堵回去了。那现在人家不再主动说，也算情有可原。 她点了下头，讪讪地笑：“知道了，但你也说了嘛，我从以前就这样，就算想改变也需要点时间的。” 裴知蕴“嗯”了声，“有改变的觉悟就好。” - 一整天，两人把以前常去的店都逛了个遍，从商场出来时，手上拎满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刚要进电梯去地下停车场，续念斜挎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暂时将盲杖靠边，腾出手去接电话。 是易思岚。 她按了接听，轻声：“喂？” 易思岚问：“现在在哪？我去接你一起回家。”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旁边的裴知蕴嘴快已经抛出具体地址，最后不忘补充一句：“她拿了很多东西，很重的，你快点过来。” 听筒里传出干脆的一声：“好。” 易思岚喊了她名字：“念念。” 续念抿唇道：“嗯。” “我想你。” 听筒里，他本就醇厚的声音听来更具磁性。 这一瞬，她心跳好像空了一拍，紧接着是毫无预兆地加速。 头一回听异性对她说这种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沉默片刻，最后只说：“知道了。” 那头轻声笑笑，“我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裴知蕴抖了抖胳膊，“我就说吧，你们俩总是变相秀恩爱！肉麻死了！” 续念羞怯地笑起来，“对不起啦，放你鸽子，不和你一块吃晚饭了。” 裴知蕴摇摇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反正花了你老公那么多钱，我也不亏。走吧，陪你去门口等。” 她“嗯”一声。 商场和见山离得不远，加之他路上可能开得快，十分钟出头，续念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念念。” 轻快的脚步声一同到来。 续念俯身要去拎脚边的购物袋，被他跑上前接下。 易思岚牵住她，冲裴知蕴说：“定了餐厅，一起去吧。” 裴知蕴摇头，“没有当电灯泡的兴趣。” “人交给你了，我走啦！”她说完，转过身就走。 续念道了声“拜拜”，转回来问：“什么餐厅？” 易思岚拉着她上车，“法餐。” 她点点头，听见车门被打开，摸索着要上去。 身子才刚往前一倾，淡雅花香在周围飘散。右手试探着伸出去摸，座位上确实摆着一束鲜花，好像有玫瑰和洋桔梗。 把花束揽起来，她才钻进去坐下，故意问：“给我的？” 易思岚俯身给她系安全带，点头应了声：“嗯，给老婆的。” 他放好东西，绕回驾驶位坐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项链盒往她手上递，“这个项链也是给你的，还有——” 空气安静几秒，“叮铃铃”的响声传出。 续念问：“什么？” 他手上捏着一根红色的编织手绳，中间串了个金色的铃铛。 晃荡两下后，轻灵的声音再次传出，他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串了铃铛的手绳。” 他把手绳往自己右手腕上缠，又去拉续念的手，和她一起系上扣。 沉一口气，紧紧握住她手说：“再次就昨晚的事情，郑重向老婆道歉，我辜负了老婆的一番心意，还让她等我等到那么晚。” 续念反问：“道歉就道歉嘛，干嘛忽然想起来买铃铛？不是你自己说，戴铃铛像狗。” “像就像吧，”他笑笑，“而且也不是忽然才想的，之前其实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是你的耳朵……反正就是各种原因导致了拖延。” 他拉着她食指，指尖往那颗铃铛上轻轻拨动，“手术还需要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凭这个声音，你应该能更快知道我出现，挺好的。” “好吧……”她应。 心底其实很感动，可越是情绪翻涌，越是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她好像越是不知道先说哪一句了。 又伸手去碰了碰那颗铃铛，她才低低说了句：“我不是因为做了饭菜你没吃不高兴的，是……” 易思岚偏头，耐心问：“是什么，我在听。” 迟疑片刻，她选择直言：“这么久以来，你从没像昨天那样过，失联、醉酒。昨天是8月10号，恰好和你手机密码的数字一样。” “所以这个日子，是不是和你以前喜欢的女孩子有关？” 易思岚怔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把这些联系到一起，更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问出口的瞬间，续念其实松一口气。 却又不由有些担心起接下来会听到的话，两只手紧紧抠着怀里那束花，自顾自喃喃：“我也知道，我们俩只是联姻，之前不认识。而且你这么大年纪，有过喜欢的人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只是……” 她也不知道，此刻这番话到底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耳畔传来一声轻柔的笑。 易思岚握住她手，“你就这么嫌弃我的年纪？” 续念：“不是……” 反正话也说到这里，无法收回了。她把手抽出来，坐直追问：“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易思岚挪着身子朝她面前凑近，双手捧住她脸颊，往她额前落下一吻。 “念念，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没有过什么喜欢的女孩子。” 第46章 晴时雨 上一次被他亲额头, 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续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人已经被他送回卧室躺下。 虽然心跳如擂鼓, 脸颊烫得像被火炉炙烤, 但那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 羞赧归羞赧, 过后装作无事发生也就没什么。 这会儿却全然不同, 他就在对面。 按时间来说，太阳应该还没落山, 天光大亮。他们还离得那么近, 他现在大概连她脸上一粒细小的痣都能看清楚, 更别说通红的脸颊和耳根了。 而且他还说：她出现之前, 他没有过喜欢的女孩子。 这话换个说法, 不就相当于是在说，她出现后, 他才开始有喜欢的人。 也就是说, 那个喜欢的人就是她。 是可以这样理解的吧？ 续念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她出力咬着嘴唇静静坐在原地，僵直的身子不知该如何挪动半分。 易思岚双手仍还捧着她的脸颊，拇指指腹轻柔在她皮肤上滑过，语气中捎着一抹痞气笑意：“我们念念这么容易脸红啊？” “我……” 续念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半秒, 干脆往后缩了缩, 把怀里那束花往上一举, 整张脸藏在后面，这才支吾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许看我！” 易思岚笑起来，“好, 不看，去吃饭了。” 说完, 他坐正系上安全带去发动车子。 车子开始往前行驶，车厢内如同往常是电台的声音。 续念一点点平静下来，终于把那束花重新放回大腿上。 易思岚余光瞥见，笑道：“知道手酸了？” 她撇着嘴，“你还笑。” “好，不笑了。”易思岚回。 他咳了声，扫她一眼继续说：“我没想到，你是因为那个密码产生了误会。坦白说，知道你是为了我吃醋，我还有点高兴。” “谁吃醋了，我就是随口问问的。”她做无力地辩解。 易思岚勾了下唇，鼻间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眸光暗下来，“那串数字，对我来说是个很黑暗的日子，是这么多年来，还会让我在噩梦中惊醒的画面。” 提起这个，他眼眶红起来，“念念，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这件事，我想请你……请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请你再多和我相处一段日子，多了解我一些。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再和她说这件事，她是不是就不会因此离开他？ 他心里没底。 也觉得自己自私。 这样的做法，和用爱的名义把她圈在身边没什么区别，偏偏他现在又别无选择。 正哽咽着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续念抬手搭到了他胳膊上。 她缓声说：“易思岚，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隐藏起来的秘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了，这就行了。 第69节 不过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情，既然是黑暗的、令你痛苦的，那就更不应该这样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应该学着遗忘才对，你说呢？” 衬衫袖口被他挽到小臂上，这会儿续念搭着的位置皮肤是裸露的。 她掌心的暖流毫无保留在朝他包裹，没多时便让他心安。 他深吸了口气，点头道：“谢谢你，念念。” 续念轻声笑笑，转移话题：“我今天买了好多东西的，其中包括给你的礼物。” “还有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易思岚追问着，语气听起来比方才平稳不少。 她答：“反正是个你每天都能用到的、看到的东西，不过现在我拿不到，只能先吊你胃口，等到车子停下再给你啦。” 易思岚终于点着头笑了声，“好，那我要开快一点了，迫不及待想看。” 餐厅离得不远。 车子停下后，续念推门下去，绕到后排俯身在堆积的购物袋里找到最小的那只深蓝色的纸袋。 易思岚双臂环在身前，默默站在一旁等。 一直等她拎着那个袋子站直，他才出声：“这就是给我的礼物？” 续念没拿盲杖，手伸出来找他右手，握住后开始往前走，“嗯。” 来到餐桌边坐下，她将手上的包装袋往对面递，“听店员的描述，这个款式跟你应该是搭的，不过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易思岚笑笑，接过购物袋，取出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里头摆着一对袖口，方形的，银色外圈，中间嵌一颗宝石，深蓝色，像望不见底的海。 他平时的衬衫大多都是白色，这种气质但不出挑的款式，确实是搭的。 他低头理了理自己衬衫的袖口，迫不及待捏着袖扣别上去，拉过续念的手来摸那枚袖扣，咧着嘴笑道：“很搭，谢谢念念的礼物。” 续念弯唇，“搭就好，不过不用谢我——” 她往前倾了倾，笑得俏皮，“是用你的钱买的。” 易思岚也跟着笑，自顾自低头，视线落在袖口又欣赏好一会儿才肯罢休。 抬眼时，对面的人已经在吃饭。 一如既往慢吞吞、满脸认真的模样。 他盯了她片刻，张口喊：“念念。” 续念在嚼东西，短促“嗯”了一声。 他把手机拿出来往桌上放，“我想了一路，你说得没错，应该学会遗忘，所以决定干脆就把今天当做是个改变的契机。” 说着，他低头去解锁手机，最后一次在屏幕上输入那串数字：020810 手机解开锁，他点进设置，修改密码，“我现在就把手机的密码改掉，就从这一点开始，慢慢遗忘。” 续念点点头，端起面前的玻璃杯，“那今天就是易思岚的新开始，干杯。” 易思岚也端面前的杯子，和她的轻轻碰了一下。 他接着在手机上输入一串新的数字，“现在改成你的生日了，040207，今后再也不会让念念因为一串数字胡思乱想了。” “我的生日？”续念诧异着，“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他蹙着眉，稍显无奈，“结婚第一天就知道了，结婚证上就有，你不知道吗，姐姐？” 续念：“……” 她那时候恨不得把那张证有多远藏多远，才不关心上面写了什么。 撇了下嘴，毫不示弱地回；“我看不见，你不知道吗，哥哥？” 易思岚滞了半秒，笑起来，“哥哥，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称呼……” 续念不懂他脑回路，拧着眉“嘁”了声，“你总是抓住一些奇怪的重点……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反问：“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嗯，用你的钱准备。”她应。 “那我可以提要求吗？”他问。 续念轻“啧”了声，催促：“是什么时候，你先说。” 易思岚笑着回：“是冬天，12月9号，还早呢。” 续念点头“嗯”一声，记下了这个日子。 到那时候，她的眼睛应该能恢复了吧？ 那就不用再听着别人和手机的描述，可以自己亲自给他选一份礼物。 - 第二天，续念起了个大早去往一盏春新开业的门店。 从上半年那笔资金注入后，一盏春整体得到了改善。 合作渠道变宽，新茶销量自然也就跟上了。上周开始，三家新店陆续在市区开业。 她今天去的这家，是三家里面积最大，产品也最全的。 正值推广期间，店内人流量大。 她坐在一旁的茶桌边泡茶做展示，时不时也需要参与一下商品介绍。 一直忙到快八点钟，人终于少了些。 孙海玲拎着给大家买的晚餐餐盒折回来，逐一分发完，剩下最后两盒，捧着在续念对面坐下。 拆开盒盖和一次性筷子一并推到她面前，偏头问：“累吧？明天不用这么早过来的。” 续念道了谢，捏着纸巾在擦额头上的汗珠，“还好啦，小时候妈妈出去跑业务我不是也跟着。而且我现在放假，闲在家里也很无聊，在这儿能和你们聊聊天不是挺好的？” 孙海玲笑笑，“这个倒是，见山那边的中式香在收尾阶段了，易先生最近肯定也很忙，没那么多时间能陪你。” 前几天是听他提过，说中式香进行最后的比例调配，整个配方就能全部完成。 她点点头，“嗯，很忙，早出晚归。那款中式香，他说要在上市前先送去参加新一届的……什么比赛来着，我忘了名字。不过那个比赛受众很广，我们一盏春也能有曝光机会，是件好事。” 孙海玲点点头，“嗯，现在一盏春在一点点好起来了，你不要再操那么多心，先安心配合治疗。” “我知道，”续念笑着说，“等我好了，茶园的生态旅游项目应该也差不多能启动了，我还能去监工呢。” 孙海玲笑着点头，“行，小包工头，多吃点，不然没法干体力活。” 晚饭吃过，续念又在店里待了会儿，看时间不早，起身道别说打车回去。 顺着大门出来，她拿出手机去听导航，想借机熟悉熟悉周边都有些什么，这样明后天过来也方便些。 长长一串语音提示，她听见周围众多的店铺中，有一家名叫“一杯甜”的甜品店。 这名字倒还和她们一盏春有几分缘分。 她按下导航，听从指示朝这家店走去。 在路的尽头右拐，没走几步便提示到达目的地。 正准备伸手去找门的位置，耳边传进一道温柔的女声：“您好女士，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续念微笑着回：“这里是一杯甜吗？” 女生点头，“对，您是要买甜品吗？我带您进去。” 她“嗯”了声，被人家挽住小臂往前走。 前后才是三五秒，她右脚往前跨了一步，周身的闷热被空调吹出的凉意驱散，耳边还有舒缓的琴音，应该是已经进到店内了。 女孩带着她就近在一张空着的圆桌边坐下，俯身捧起菜单说：“我先读一遍菜单给您听，您有需要了解的就随时叫停。” 续念点点头，挺直后背静静坐着。 女孩念道：“先为您介绍店里热卖的产品吧，白桃芝士、榴莲千层、抹茶千层……” 长长一段，都是些常见的，续念听了会儿，正想喊停。 女孩这时声调缓了些，“下面的是一些新品，有玫瑰红茶千层、桂花绿茶扇……” 刚说出两个，续念抬了下手喊停，“我想请问一下，这个系列的都是用茶叶制作的吗？” 女孩点头，“嗯，比如这个玫瑰红茶千层，古法炒制的茶叶和玫瑰的香气融合，真正做到香而不腻。” 续念弯了弯唇，“那这个系列都各给我来一份吧，打包带走。” 女孩咧咧嘴，“好的，您先喝杯水稍等一下。” 她点了下头，听着脚步声渐远，低头拿手机给易思岚发信息。 登陆火星：[我准备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家做中式甜品的店，融合了茶香，我买了几份，晚上我们一起尝尝。] 见山：[你不是想尝尝，是想怎么打入内部，让人家用一盏春的茶叶吧。] 登陆火星：[又被你看穿了……] 见山：[路上注意安全，我还得开个会，尽量早点结束。] 登陆火星：[知道了。] 按下发送，续念把手机锁屏正要往挎包里放。 耳边再次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店员，仰起头问：“打包好了吗？一共多少钱？” 面前的人没出声，又往前几步，似乎是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了。 她有些疑惑，试探着问：“请问您是？” “易绍晴。”稍显凌厉的声线，尾音结束得干净利落。 “易……” 易思岚那个龙凤胎妹妹。 续念拧了下眉，更加不解了。 她们之前从来没打过交道，也没见过面，按理来说，对方应该不认识她。就算是认识，她们也并不是在甜品店里遇上应该面对面坐下聊会儿的关系。 自顾自捋清思路，续念直截了当张口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第70节 易绍晴也不拐弯抹角，问道：“见山的新香水要去参赛了，对吧？” 续念没回应，反问：“见山和你们好像没什么利益冲突吧？” “是没有。” 易绍晴哼笑了声，“可是他做那些事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听懂了，这是寻仇来了。 续念也笑了声，“所以找我是为什么？难不成还想搞出用我来威胁他这种戏码啊，我没那么重要。” 易绍晴应：“你是没那么重要，可是你们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是唯一能靠近他的人。” 她往前凑了凑，声调低了些：“他的新香水配方肯定就在电脑里，你不用做多么复杂的事，动一下手指，在给工厂批量生产前更改一下某项数字，这就够了。” 续念觉得无语，“我和他是夫妻，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夫妻？”易绍晴笑得更大声了，“夫妻不过是种利益联结下的关系，你们家、我们家，哪有什么真的有感情的夫妻？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片刻后，她继续说：“而且，他是为了钱才和你结婚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你不可能没听人说起过吧？你自己不也是为了钱才应下这桩婚事的，酒会的事一出，你忙不迭就从那个家搬出去了，不就是为了远离他，现在装上恩爱了。” “我……”续念要说话。 她打断道：“我不废话，我知道你要动手术了，这件事我可以帮忙。另外，还能帮你拖住续家，顺利让你和易思岚离婚，帮你脱身，这些条件怎么样？” 续念垂下眼，许久没做出回应。 - 见山。 易思岚和叶杉青、罗依琳、徐焱四人，聚在他办公室内，正为新香水取名的事情苦恼。 罗依琳端着下巴，双眼微眯思考一阵，微笑道：“叫雨落茶青，怎么样？” 叶杉青盯她半秒，“你倒是懂得举一反三，人家以前那款叫雨坠秋浓，你改改字就成系列产品了？” 她答：“系列产品怎么了？反正都是他调的，而且这不是挺好，既突出了我们以茶香为主的主调，意境也还不错。” “可是听起来第一感觉不像是香水……” 叶杉青和徐焱整齐投去嫌弃的眼神。 易思岚倒还算是捧场，“想法还不错啊，突出茶香确实是我们的目的。” “是吧？”罗依琳拍了下手掌，“我再想想还有没有更直白点的。” 徐焱接上话：“你能有什么直白的，要论直白还是得我来。” 罗依琳：“那你取一个我听听。” 徐焱说：“就叫茶语呗，多直观。” 这头三人默契抿着唇沉默。 叶杉青拍了下他肩膀，“看来取名这种活还是过于为难你了，都两年了，我们怎么还能期待能从你这里听到满意的答案呢？” 罗依琳哈哈笑起来，“还不如我那个呢，你们再考虑考虑，诗情画意的，多好啊！” 三人吵嚷着，易思岚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正要发言，摆在桌上的笔记本，右下角弹出一条新的邮件提示。 他伸手去点，发件人未知，里头也没有别的文字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是录音。 他没多想，按下播放。 “请问您是？” “易绍晴。” 是续念的声音。 他拧着眉，一下子有些担心她的安危。连忙拿了手机出来给她打电话。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接下来的对话一字一句在办公室里回荡。 听完易绍晴开出的条件，续念沉默了好一阵。 易绍晴接着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让你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你所谓的，舍弃掉夫妻感情的自我纠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理智居多，毕竟这些条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 叶杉青咳了声，打破沉默，“说这种话，又专门发过来给你，很显然她们不是真的想利用续念，就是故意挑拨你们俩关系呢呗。而且以续念的为人，应该不可能同意的。” 易思岚倒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续念的声音重新从电脑里传出。 她朗声一句：“好啊！我答应。” 第47章 晴时雨 易思岚右手上握着电话, 听筒里先是接通的声音。 没多时，变成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 他把手机暂时收起来, 定定望着电脑屏幕上这段几十秒的录音。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准备开口之际, 续念打了电话回来。 他望着屏幕上的“老婆”两个字滞了滞，清清嗓子才按下接听把手机往耳边放, “念念, 刚刚在做什么, 怎么没接电话？” 续念应：“打了车在回去的路上, 刚刚手上拎了东西,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甜点，另一只手又拿着盲杖, 所以就上车才给你回电话了。” 易思岚“嗯”了声。 她问：“你不是在开会吗, 怎么会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的？” 易思岚蹙了下眉，眸光幽深看不出情绪，平淡应了声：“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打到车了没。” 续念说道：“放心吧, 已经在车上了, 到家了第一时间就给你发信息, 你去忙吧。” 他点头，“好, 注意安全。” 听着那头说了声“拜拜”，电话被挂断, 他把手机放回桌上，摆手冲对面三人说：“继续开会吧。” 罗依琳点了点头, 捧着文件夹看，没多说什么。 徐焱沉默两秒，忍不住开口：“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应该防范一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易思岚脸色沉着，并不怎么好看。 罗依琳抬眼一瞥，连忙用手肘去碰徐焱，提醒他别乱说话。 越是这样，徐焱却越是憋不住，又补充一句：“找人来害我们固然不对，但你妹妹有句话说得挺对的，反正你俩本来就不是什么真夫妻，眼下肯定还是公司的事情更重要。” 易思岚低低应了句：“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想拿来在办公室里讨论。” 徐焱：“可现在不止牵扯你们夫妻俩啊，已经涉及整个见山了！” 他起身叉着腰，面色焦急，“刚刚的录音里是她亲口答应下来要帮忙吧？她也没第一时间接你电话，回过来之后，你问她刚刚在做什么，我没猜错的话，也压根没提她才见完你妹妹的事吧？” “这些还不能说明有问题吗？”他气势汹汹地问。 易思岚跟着站起身，森冷眸光直勾勾往对面落，“你也不是个职场新人了，如果一切就这么浮于表面，轻易就能被你破解，那么你说，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徐焱滞了滞，怒意有所缓解。 叶杉青和罗依琳也连忙起身。 一个往针锋相对的两人中间横，微笑着说：“录音也可能是剪辑过的，甚至是合成的，至于续念为什么在电话里没说，很大概率只是考虑到你在办公室，身边会有别人。总之，可能性很多，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 罗依琳拉住徐焱胳膊，将人往后拽，也接上话：“就是啊，防范是有必要的，但是自己人猜忌自己人，这就不行了啊，都冷静一下。” 徐焱点了点头，哼笑一声，甩手就往外走，“自己人？你们是自己人，我说的话从来只会被反对。” 罗依琳“哎”了声，又转回来冲这头两人说：“都消消气，我去看看他。” 易思岚抿着唇点头。 目送她跑出办公室，叶杉青也忍不住叹气，感慨：“看来你猜得没错啊，你们家的人确实是准备选个新品即将上市这种关键时期出手。但我还是没太想明白，找续念到底是为什么？直接砸一笔钱找个陌生人、或工作室的人来做别的手脚，不是更方便？” “管他是为什么呢。”易思岚回身去拿自己的外套。 右手往前一伸，随意耷拉着的衬衫袖口钻进视线。 他顿了顿，手臂微微往左偏了些，静静在看那枚蓝色的袖扣。 和续念没有感情基础，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况且生长在他们这种家庭里的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就不是什么温情画面，也确实不可能真的有天真无邪、性格单纯之说。 但她是续念。 是说理解他对家人做的那些事、尊重他心底里有想隐藏的秘密的续念。 是二十几年来，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让他有了“家”这种感觉的人。 他该相信她的。 角色转换的话，她也会选择相信他的吧？ 好几秒后，易思岚才拉回思绪，把外套抓起来，反手往身上套，“先回家休息吧，这件事我看着处理，会随时和你沟通的，放心。” 叶杉青捧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点了下头，“嗯，你做事什么时候让我不放心过？” - 路上堵了会儿车，续念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回到朝云湾。 她先摸索着推门下去，又回过身来拿座椅上的甜品盒，以及搭在一旁的盲杖。 和司机道过谢，刚准备合上车门离开，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挎包刚才也摘下来摆在了座椅上，险些忘记了。 她喊了声：“师傅等等。” 只好将盲杖暂时往地上摆，才腾出一只手去拿背包。 包挎好，盲杖捡起来，才终于合上车门，跟出租车司机道了声：“谢谢，麻烦您了。” 其中一只手只能分给盲杖，所以自己一个人出门时，但凡拿的东西稍微多了点，总有诸多不便。 第71节 眼下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而这一幕，不偏不倚，全部落进从里侧往外走的易思岚眼中。 那么她会答应易绍晴的提议，只是想更快恢复健康，逃离黑暗的世界，重获正常的生活。 这样解释起来，也情有可原。 倒是他。 是他没照顾好她，才会让她这样一个人面对这些。 他要是做得足够好，又怎么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他仰起头叹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加快脚步迎过去，左手一伸，甜品盒和挎包都一并接到自己手上，“明天开始，我给你找个司机。” 听见是他的声音，续念立刻咧嘴笑了笑。 边折起手上的盲杖，边仰头说：“不用，我又不是天天都出远门，而且不是马上就可以做手术了吗？我这次预感良好，觉得自己会痊愈的。” 说着，她摊开手掌往他面前伸。 易思岚朝那只手看了两秒，还是弯唇将她握住，“走吧，我们回家。” 续念“嗯”一声，回握住他，想起来问：“和我通电话的时候明明还在开会，现在竟然比我还早到家？” 她脚步一横，挤到他身前，和他面对面。 扬起的眉眼承住路灯光晕，满是明媚笑意。 “是专门为了来接我吗？” 易思岚垂眼。 才是一眼，便像跌进她那双笑眼，沉醉其中。 他愈发无措起来，简单应了声：“嗯，时间太晚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续念笑容更深了些，转正身子继续往前走。 易思岚一路都偏着头，默默看她侧脸看了好一阵。 走到家门口，终于还是问出：“今天是不是很忙？” 续念一下接一下在点头，忽然瘪着嘴委屈起来，“忙，人特别多。我过去本来只是帮忙做泡茶展示的，后来人手实在不够，也只能和她们一起给顾客做产品介绍了。” 她长叹了口气，语调软下来，像个讨安慰的小孩，“不过那些产品内容对我来说不难，就是说了好多话，嗓子都好像快冒烟了。” 易思岚回应：“给你泡蜂蜜水喝。” 她点头“嗯”一声。 入户门被打开，两人并肩径直去了厨房。 易思岚先把手上的甜品盒放到餐桌，又拉着她一起去水龙头前洗好手。 拿过玻璃杯开始往里倒温水，才继续刚刚的话题：“一整天都只待在门店？” 续念仍是点头，“嗯，除了上卫生间的时候。” “甜品呢，在那附近买的吗？”易思岚接着问。 她在摸索着拆捆在甜品盒上的丝带，“对，和我们那家门店隔得不远，而且这个系列的甜品是她们家的新品，说是上周刚刚上市的。我在想，要是品质不错的话，就尝试去沟通一下合作问题。” 易思岚捏着勺子搅匀杯子里的蜂蜜，把杯子往对面推，“水温不高，现在就可以喝。” 续念道了声谢，拿起一把小叉子跟他做交换，“你先尝尝。” 说完，她捧起杯子仰头去喝水。他捏着叉子去戳面前的甜品。 一口气吞下半杯，她张口问：“你尝了吗，味道怎么样？” 易思岚点头，“嗯，还不错，你自己也尝尝吧。” 续念笑着去拿叉子，把面前的几份甜品顺序都尝了一遍，点着头一脸满足，“真的不错哎，我是第一次吃这种带茶香的甜品，还挺惊喜的。”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反问对面的人，“对了，见山的新香水要参赛了对吧，什么比赛来着？今天海玲姐问起来，我却一下子忘了。” 易思岚回应：“‘万物生香’香道艺术大赛，是国内的香料化妆品工业协会主办的，香水只是其中一个赛道，别的还有线香、香石等等。”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五开幕。”他答。 “那没剩几天了，”她接着问，“参赛的中式香，应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吧？” 易思岚应：“嗯，就差取个名字。” 她笑着，“我能不能闻一闻成品，而且还想知道各种香料和我们茶叶的调配比例是怎样的？” 他拧着眉，眸光沉下去，声调没有任何改变：“可以啊，明天吧。” 续念点点头，没再继续。 沉默两秒，换他发问：“怎么会问这个？” 还问得这么细节。他凝眸，竖着耳朵等她的回答。 续念起身，抻着手臂伸了个懒腰，“这件事既和我们一盏春有关，也和你有关啊，不管从哪一点来说，我都应该关心的。” 她打了个哈欠，“我上楼去洗澡了。晚安。” 没等易思岚回应，她已经干脆地转过身朝电梯走。 这头的人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她背影走。 一直到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他还在怀抱一丝侥幸，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忘了易绍晴的事，会不会忽然想起来又转身折出来跟他说？ 可是并没有。 电梯门紧闭，直达三楼。 一整晚，她也没再出现过。 - 周五一早。 续念下楼的时候，易思岚已经吃好早餐在换鞋。 她听着动静挪过去，在门边偏头，“这么早，你是要直接出发去大赛现场吗？” 易思岚站起身，“先去见山。你感兴趣的话，一会儿我来接你，一起去大赛现场。” 她摇头，“不用了，我今天和知蕴约好了见面。” “行，那我让胡越来接送你。”易思岚说。 她还是摇头，“知蕴在，不用的。” 易思岚往她身前凑，双唇一张一合几次，却并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抬手把她往怀里搂，倚在她肩上沉沉呼吸。 续念弯唇笑笑，手掌往她后背上轻拍，“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他闷闷“嗯”了声，又抱她紧了些。 好一阵才终于肯松手，站直抚了抚她脸颊，“我走了，晚上……” “晚上见。” 续念点头应：“晚上见。” 听着他出了门，没多久，续念也挎上包离开了家。 易思岚来到见山时，叶杉青已经在他办公室里。 他迈步进去，手上电脑包往座椅上一扔，“我记得我的办公室有锁，你怎么总是不请自到。” 叶杉青端着杯子在咖啡机前，语调懒洋洋的，“干嘛，难不成还想说，要是今天比赛真的出什么问题，我嫌疑最大？” 易思岚睨他一眼，无心开玩笑，“别喝了，该出发了。他俩呢？” 叶杉青往外瞥一眼：“罗依琳在做准备，徐焱没过来，说是直接去现场，先调试数据设备。” 易思岚点点头，从保险柜里取出透明文件袋和两只打包好的包装盒。 埋头确认文件袋里的一应纸质参赛资料和宣传册都无误，又去检查准备好的两瓶香水。 片刻后说：“我们也出发吧？” 叶杉青放下手上的杯子，拎上电脑包，两人前后出了门。 大赛场地在郊区，驱车一个小时出头才到达。 会场布置有序，红毯一路延伸至入场口签到的位置，通道两侧都是媒体，高矮不一的相机架好，闪光灯和快门声交错。 这会儿已经到场的各家负责人不少，正陆续签到入场。 易思岚不喜欢这种环节，和罗依琳从侧门先进了场地做展示准备，签到的事顺理成章成了叶杉青的项目。 场内视野开阔，清一色白色的布置，看起来更加亮堂。 方形桌子整齐摆开，上面也全部铺了白色绸布，中间位置是各家公司、工作室的名称。 见山的位置在第二列第三桌，罗依琳先看见桌边的徐焱，抬手指过去，“在那儿呢。” 徐焱闷声在检查展示时用的讲解ppt，注意到身边两人过来，并没抬眼，只淡声说了句：“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 易思岚点了下头，正想回话，被身后靠近的喊声打断。 “易公子？”裴知蕴摘下墨镜走过来。 他回过头，看清来人，眼底满是诧异，迅速掩住后，微笑着说：“裴小姐，怎么会到这里来？” 裴知蕴耸了下肩，有些无奈，“被家里揪过来的，你们来参赛？” 易思岚“嗯”了声，“我们还有事，先忙。” 她点头，“忙吧，我就是看着像你，过来打个招呼。” 到场的参会者越来越多，接二连三过来和易思岚打招呼，让他暂时没了分析续念早上那么说的原因。 九点钟，会场内座无虚席。 一席黑色礼服的主持人登上舞台，笑着说：“各位上午好，首先欢迎各位的到场。今天是第十届‘万物生香’香道艺术大赛的开幕式暨展示会。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会按不同组别，请各位参会选手陆续上台做展示和讲解，请大家耐心等待。” 第72节 “现在，我先为各位介绍本次大赛不同组别的评审老师……” 清脆而整齐的掌声在场内回荡，易思岚没往下听，拿出手机低头在看。 叶杉青余光瞥过来，扯着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不至于这么心神不宁，带到现场的东西我们都一再检查过，并且没有别人经手，不会出问题的。 别的方面，我们也做了防范，最坏的情况都有所预估，还怕什么？” 易思岚按亮屏幕又熄灭，熄灭又按亮。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叹了口气掀起眼帘，“不是担心这些……” 叶杉青撇撇嘴，明白他的意思，但没往下接话，只说：“先安心参赛吧。” 他点了点头，又捧着手机迟疑好一阵，还是给续念发过去一条：[念念，晚上你会在家等我吧？] 那头不见回复。 他把手机调了震动，塞回口袋，似乎这样就能阻隔脑海里纷杂的思绪。 许久，台上主持人冗长的台词终于告一段落。 香水组最先上台进行展示的是微醇日化，一个老牌的日化产品企业，旗下产品都已经有成熟的生产线和销售渠道，香水业务虽然是近两年才开发，依靠原有客户的拓展，也很快在市场上铺开了销量。 他们这次推出的同样是一款中式香，在一众偏传统的花香调、木香调参赛选手中，算得上是和见山竞争最为激烈的一款。 此刻站在台上做展示的是负责香水项目的副总宋安然，她扎着高马尾，穿一身修身的白色套装，笑容大方，“各位好，我手边的就是我们微醇这次为大家带来的新产品，名叫‘冬日回音’，前调为腊梅、青草，中调……” 易思岚边听，边从中提出重要信息，在键盘上快速敲下做记录。 转眼上台的已是第三组，见山在第五组。 易思岚晃了晃脖颈，收神要为自己的展示做最后准备。 舞台斜侧一名工作人员小跑着迎过来，俯身冲他微笑，“易总，主办方的人请您先到后台一趟。” “后台？”易思岚不解，但也预感到有事发生。 他站起身，和叶杉青对上视线后点了下头，示意他稳住现场的局面。 随即匆匆跟着工作人员进入后台，右手边第二间屋内，三名身着黑色统一制服的人待在里头。 最左边那个递过来两份文件，“见山的负责人易先生对吧，这是有人向主办方投诉你们旗下橘色夏日这款香水的相关材料。” 看易思岚接过文件，另一人接着说：“经过我们的调查，橘色夏日这款香水确实存在虚假宣传，实际用料并不是你们所说的纯天然萃取，而是合成香料。” “所以，对于本次艺术大赛见山能否继续参加，目前为暂定状态，希望你配合我们，把旗下产品全部做统一检测。” 易思岚闭了下眼，呼吸深重。 如他所料，要对新款的中式香下手果然只是转移视线的手段，后手原来在这里。 他点头，礼貌笑了笑，“当然，配合调查是我们应该做的。” 话音落，兜里手机震动了下。 续念回复了刚刚那条信息：[嗯，我在家等你，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第48章 晴时雨 产品存疑, 见山在大赛展示会上的演说只能被迫中止。 易思岚给叶杉青打过电话后，会场内的三人也陆续来到后台。 此时的屋子里只剩易思岚一个人，他立在墙边, 低头在看手上那份文件, 整张脸紧绷着, 远远便能让人感到周身在散发压抑。 罗依琳小跑过去, 伸长脖子看他手上那份资料，“到底怎么了？怎么还连展示演说都不让人做了？不会是要直接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吧……” 大赛的参赛名单是一早就确认后公示的, 临场被取消资格, 品牌形象必定遭受巨大影响。 且这是协会主办的比赛, 一次取消过资格, 今后也将再难跻身。 想到这些可能性, 连一向乐观的叶杉青都捏一把汗，“不至于……取消吧？” 他下意识朝易思岚看过去。 易思岚把手上的文件递给罗依琳和徐焱看, 双手往胸前一环, 沉声说：“还没最终裁定是否取消资格，不用那么慌。除去已经检测出问题的橘色夏日，我们旗下目前在售的四款产品，以及即将参赛和上市的这款中式香, 全部都授权送检, 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罗依琳垮着脸, 语气实在沉：“再快也比不上舆论传播的速度快，看着吧, 橘色夏日成分有问题的事，马上就能在业内传遍。” 她哀嚎：“我们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那么一点点口碑啊！我们的单子啊！到底是谁干的啊？” 最后一句脱口而出, 难免让人联想到那天那段录音的事。 罗依琳仿佛静止，张大的双眼朝易思岚身上望。 他没什么表情, 淡声说了句：“事情已经发生了，尽力去挽回吧。” 又朝徐焱那边望，他还在低头看文件，像是没听见这话。 她悄悄吁一口气，闭上了嘴。 易思岚抿唇思考一阵，先对罗依琳说：“依琳，你现在先去工厂，统计好最新出货这一批橘色夏日的具体数量，包括小样、赠品，一份也不能漏掉，然后全部送检。” 罗依琳比了个ok的手势，爽快地答：“没问题，我现在立马就去。” 接着朝叶杉青递过去一个眼神，“杉青，去对接渠道，谈交货的事。” 叶杉青没出声，只点了下头，折身便走。 他最后才看向徐焱说：“徐焱，你负责调监控，工作室里所有的，还有外墙的五个，最近这半个月的都按时间段整理好，把有工作室之外的人的片段单独标注。” 上次因为录音的事情起的冲突还没得到完全解决，现在又摊上这种抠细节的活，罗依琳怕气氛再次变僵，干脆自告奋勇：“要不这样，我去弄监控的事吧，工厂远，徐焱开车了，过去更方便。” 易思岚并没答话，还在直勾勾盯着徐焱。 徐焱视线却一直落在手上那份文件上，没和他对视，氛围也足够诡异。 怪不得刚刚叶杉青转身就走，原来是预知了接下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罗依琳有些懊恼，又没法在这种节骨眼上放任两人继续僵持，干笑两声试图继续说服易思岚。 徐焱在这时合上文件夹，答得干脆：“行，我现在就去。” 说完后，甚至没等罗依琳反应过来，他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屋子。 罗依琳暗自松一口气，庆幸他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分清主次。侧脸冲易思岚点头微笑，“我去工厂了。” 易思岚取出车钥匙扔给她，“注意安全。” “谢谢易总。”罗依琳应。 三人相继离开，易思岚给胡越打了电话。 没多会儿，车子开到会场外，他才带上东西离开。 车子穿过隧道，明暗交错的光线从易思岚身上滑过。 他眼眸微垂，从上往下在看手机上发酵的舆论。屏幕上散发的暗光反射到他脸上，为此时本就不太好看的表情更添几分愤恨。 胡越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说道：“易总，网络舆论我来之前就已经找人开始处理了，一小时之内很大一部分就都会消失的。” 胡越遇事从来有主见，稳重又有执行力，这回也没例外。 易思岚反而惊讶于他速度太快了，把手机收起来，回应道：“暂时不用处理，让它……” 说了一半，他改口：“没事，找了人就继续用吧，不过不是把言论处理掉，而是闹大，能闹多大闹多大。” 胡越没多问，点头答一声：“没问题。”立即给手下人打了电话。 二十分钟不到，关于见山调香室“橘色夏日”香料虚假宣传，欺骗消费者的几个词条全都陆续登顶，关于见山和橘色夏日的讨论度也一下子全部飙升。 他扫一眼手机，看见这个结果，满意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推门下车，“差不多了，让他们先歇一歇，我一会儿邮件给你发个文件，晚上八点左右，如果我这边没有其他变动，你就照那份文件去做。” 胡越点头：“好的，一会儿还需要我来这边接您吗？” 易思岚应：“你盯着安盛就行，我这边处理完，看时间自己回去吧。” 胡越：“好的易总。” 易思岚转过身直走，和先前合作过的三方公关公司代表在咖啡馆碰头，简单沟通后，两人出发顺序去对接合作的各家电商渠道和线上销售平台。 手头事务处理完，回到见山时，已经是七点多。 手机上十几通没来得及接的电话，有先前接洽过中式香合作的各方代表的，有媒体的，还有易家人的。 中间夹了三通续念的。 易思岚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在备注“老婆”二字的位置停顿。 犹豫不到三秒，指尖还是落下，按了回拨。 续念白天回到家时就看到了关于见山的新闻，退出报道的页面，她立即拨出了第一通电话，没人接。 静下来想到这会儿的他肯定因为这些事焦头烂额，她也没再继续打电话。 一直到下午六点多，她才又拨出第二通，仍然没人接。 这一次，她开始担心起来，紧接着又拨出第二通，但是被挂断了。 没辙，她又给叶杉青打了电话，把情况问了个大概，才终于安心等着。 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泳池边的软椅上。 手机一直就捏在手上，刚响了一声，她立马按下接听，“易思岚，你还好吧？” 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一刻闲下来过，他这会儿其实脑子都有些发蒙，听见她声音，还是扯着唇笑了笑，“没事的，能处理好。” 续念勉强安心，“那就好，你现在在哪？” 他回：“刚回到见山。” 续念：“那是不是还没吃饭？” 易思岚摇头，“没来得及，现在也还有点事。” 他吸了口气，又重复白天的话，“你是在家吧？” 续念“嗯”一声，“在，白天就回来了。” 听筒里短暂安静，易思岚无声舒一口气，才应：“好，你在家就好。” 他声音听起来实在疲惫，续念也不好再多耽搁时间，“你先忙吧，我不浪费你时间了。” 第73节 易思岚答了声“好”，挂断电话，陆续去回其他的未接来电。 最后拨出的是易绍衡的。 那头大约也是在等他的回电，接得很快，没有任何问候和寒暄，张口便是一句：“这只是开始，你要是继续不懂得收敛，你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随时能从你们这个行业里消失。” 易思岚笑笑，“谢谢大哥的警告，希望你自己同样记住这番话。”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挂断把手机扔到桌上。 与此同时，叶杉青和罗依琳正好从外面返回，一起来了他办公室。 他扬了下眉，示意左侧的罗依琳先说。 她捧着文件递过来，“统计出来的数据都在这儿，并且这一批货都全部开始进行成分检测，最迟明天下午就会出结果。” 叶杉青接上话：“我这边没有问题，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易思岚点头，“好，叫徐焱过来。” 罗依琳转身小跑，“没问题，我去叫。” “嗯。”易思岚回。 说完，他掀起眼帘看向愁眉不展的叶杉青，“又不忍心了？” 叶杉青摇了下头，沉默一阵才开口：“也不是，就是心情挺复杂的。不过也没办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反问：“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没有难受？” “我……” 易思岚刚张口，徐焱和罗依琳先后进来，他只好收回没说出的话，改口问徐焱：“怎么样，监控里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徐焱答：“目前还没有，片段太多，还没看完。” 易思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依琳、杉青，你们俩先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退了出去。 起身合上办公室的门，易思岚退回电脑前，目不转睛在敲击键盘。 好一阵，他就这么专注自己的事情，徐焱就那么静静捧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对面。 两人都一言未发。 一直到他又重重敲了下回车，伸手去端杯子喝水。 徐焱终于沉不住气，“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继续看剩下的监控了，还剩下最近这两天的。” 瓷杯往桌上一放，在静谧空间内碰出“噔”的一声。 易思岚掀起眼帘直勾勾落到徐焱眸间，唇角微扬着，“其余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你这边的监控出结果。你看了那么久，就没有怀疑的对象？” 徐焱眨了眨眼，淡声道：“截至目前为止，我看到过进出工作室的就是员工和客户，以及你太太续小姐。” 他顿了半秒，接着说：“一般的客户和各部门的员工都接触不到配方和比例这么机密的东西，剩下的人又都是这么多年一路合作下来的，没理由怀疑他们。” 易思岚点点头，“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徐焱继续说：“不是吗？那条录音都已经那么清楚说明一切了，而且她上周确实来过工作室。” “录音……”易思岚哼笑了声。 他站起身，双手杵在桌沿，眉心蹙紧，黑色瞳仁愈发深不见底，“那监控里的你呢？” “我？”徐焱反问一句。 易思岚紧接着说：“是不是想说，你每天来上班，出现在监控里很正常？” 他摸过从刚才就一直摆在办公桌一角的一个黑色u盘，举到眼前晃了几下，“徐焱，我们四个，从连一间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就在一起工作，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性，都没想过是你。” 凝眸望着那个u盘，徐焱眼底终于还是闪过慌乱。 不过也只是片刻，重新看向易思岚时，他反而一脸淡然的表情，“所以说，你其实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何必还要兜圈子？” “兜圈子？”易思岚拧着眉。 那段录音出现之后，他就和叶杉青开始商量防范的对策，预想易家最终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出手。 最终统一的结论是，找续念以及放出那段录音，只是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他们的目标肯定不会是还没上市、搞不出热度的中式香。 至于续念为什么会答应易绍晴，确实至今也让他费解。 那晚之后，办公室和调香室的角落都加装了监控，并且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在售的几款香水，也每天都找了人时时盯着生产线，从没松懈过一丝。 原以为，问题大概率会出现在生产线这种容易下手，容易收买人心的地方。 他拍了拍桌子，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我是在给你机会，看你到底会不会收手，可是你没有。今天我让你去查监控，从事发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我一直希望你能主动向我坦白。” 徐焱却只应：“我不需要这样的机会，我需要的是认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只有否定和反对。” 到这一句，易思岚才真正意识到，从前一起捧着盒饭、没日没夜跑业务，也从不喊苦的情谊固然可贵，可是观念不一致了就是不一致，再怎么样也是改变不了的。 正想继续说话，徐焱愤愤冒出一句：“我做的我承认，至少比你坦荡多了，续小姐明明就是已经亲口答应要帮易绍晴的，你却还找借口回避、包庇，还堂而皇之说要给我机会。” “真可笑。” 话到这里，徐焱甩手出了办公室。 门敞开，易思岚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罗依琳和叶杉青折进来。 叶杉青倒了杯温水往易思岚手边放，“还问我是不是不忍心，你自己不也是一样？” 罗依琳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真的是徐焱做的？” 易思岚没出声。 叶杉青凝重地“嗯”了声，也没了下文。 她垂下眼，有些难受，“我以为再怎么吵，再怎么意见不合也只是一时的呢……” 叶杉青摇着头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徐焱离开的方向，也忍不住感慨：“生意场上不该掺杂那么多感情是真的，但是我们四个人走过的一切也是真的啊。” 罗依琳眼眶忽地有些泛酸，吸了吸鼻子闷声说：“我有点难受，需要消化一下，先走了。” 叶杉青应：“嗯，折腾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易思岚好一阵也没说话。 沉沉一声呼吸后，才说：“把所有资料整理全部交到律师那里吧，网络舆论的风向，胡越那边会控制，我们安心等主办方的检测结果公示，继续准备比赛就行。” 叶杉青拍了下他肩膀，“别再想了。” 他说完，转过身要出去。 右脚刚往前迈了一步，望见门边的续念后又停住，迟疑着打招呼：“续念。” 易思岚循声看了眼，快步挪过来，“你怎么来了？” 续念扯着唇挤出一个浅淡的笑，拎着餐盒进来，“还是担心你会忘了吃饭，所以就来了。” 她凭记忆往里走，把餐盒往桌上放，“我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你吃完饭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就好。” 易思岚点了下头，“嗯”一声后看向叶杉青，示意他先出去。 等人走远，续念也已经把三层装得满满当当的餐盒整齐在桌上摆开，拿了筷子往他手边塞，“吃吧。” 易思岚没去接筷子，倒是静静将目光落在她脸颊。 她这会儿唇颊都未加任何修饰，一张素净的脸挂着恬淡笑意。 令人安心的画面。 他舒一口气，侧过身把她往怀里搂。 续念笑笑，也抬手去抱他，“这两天你好像很黏人。” 片刻，易思岚坐直，问道：“你上午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视线垂下正好望见续念露出的半截手臂。 细嫩的皮肤，除了原先有的几道陈旧疤痕，这会儿又多了两处淤青。 分明昨天还没有的。 他抓过她手臂，闷头仔细在看，“这是怎么弄到的？” 家里到处都有防撞条，就算磕到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前后两秒，他得出结论追问：“易绍晴弄的？” 续念原本双唇张开正要解释原委，听他这么一问，双眼张大愣怔住，“怎么会这么问？” 她眉头一下子拧起来，迟疑着说：“所以……你知道我见过易绍晴的事？” 事已至此，再想逃避也不再有合适的借口。 易思岚沉声应了句：“知道。还知道，你……” 有的东西一旦戳穿，或许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他喉咙一紧，顿了两秒才继续：“你答应照她说的做。” 续念愈发惊讶。 这件事过去将近两周，他会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为什么一直没说出口？ 回忆起来，这几天，他对她的态度也并没任何异常。 还是说，是她看不见，所以才没察觉。 她紧咬着下唇，调整好情绪才朝他的方向转头，“怀疑我了？” 易思岚深吸一口气，声调仍是低沉，“想听实话？” “是不是实话，我能判断。”她说。 这么一来，他也不再遮掩，干脆地应了句：“嗯，怀疑了。” 空气近乎凝滞。 静谧空间里，只剩两人交错的深重呼吸。 第74节 好一阵，易思岚抬眸，眼底红了一圈。 “可是怀疑之后，是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怕你再也不回我们的家。” 第49章 晴时雨 夜空墨黑, 浓云层层附着。 狂风朝玻璃窗上拍打，似乎在酝酿一场雷雨。 屋内气氛同样沉重。 续念脊背僵直，静坐着一时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易思岚原来一直知道她和易绍晴见过面, 甚至清楚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内容。 更没想到, 他会一直隐瞒着装不知道。 在听见他承认怀疑过她的时候, 她甚至已经想好最坏的结果。 想到辩驳可能无用, 他们这段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关系会就此彻底破裂。 可他说。 他害怕的是，她不再回那个家。 他们的家。 续念连呼吸也短暂凝滞, 身子一倾, 双手探出去往他腰间搂。 她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易思岚……” 低哑一声“嗯”从她头顶传出。 她说道：“我没想过不回这个家, 真的。” 即便这么清晰的答案就在耳边, 易思岚心头仍还被惊慌占据，连呼吸声也在发颤。 他也抬手来抱她, “好, 那就好。” 续念吞了下口水，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再次开口：“那我问你，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呢？” “如果……” 他顿住。 她说的是如果, 所以她从头到尾并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他、对见山不利的事。 是这样的吧？ 易思岚平静了些, 想继续说话。 木地板被踏出闷响, 叶杉青捧着手机急吼吼闯了进来，“思岚, 你看……” 从前在美国，他连进易思岚的卧室都不敲门。后来在见山, 除非是客户在场的情况下，否则自然也没这诸多讲究, 长期的习惯一时难以改掉。 倒是忘了。 人家现在有老婆了。 并且现在老婆就在他办公室。 眼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叶杉青抬眼望见，手脚都像被冻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续念虽看不见，还是嗅到一丝气氛的骤变。 她窘迫地笑，连忙把环在易思岚腰间的手抽回来，坐直说：“你们忙你们的。” 光说不够，她还往右边移了移，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距离感。 易思岚手臂一展，勾住她腰把人重新捞回自己身边，“好好坐着。” 说罢，收回视线朝叶杉青看，方才柔缓的语调一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记住——” “要、敲、门！” 叶杉青笑得尴尬，“这回记住了……” 易思岚摇摇头，追问：“所以什么事你非得现在说？” 被不该看的画面冲击，叶杉青脑子短暂空白。 经他这么一问，才想起正事，捧着手机凑过去说：“晟亚出事了，你干的？” 易思岚低头去看，那是一则新闻。 内容关于易家的晟亚集团最新引进的机械制造项目，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生产出现差错，损失上千万。 “虽然我很想揽下这个功劳，但确实不是我干的，”易思岚反问他，“再说，要是我干的，你能不知道吗？” 叶杉青更觉得费解了，“是吧，我也想着，这么大的事你不可能瞒着我。而且你就算要反击，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想出这么有攻击性的方法。” 两人都有些迷糊，还在低头看那则新闻。 往下看，望见这么一段话：该项目是不久前和海源实业刚达成的合作。众所周知，晟亚集团和海源实业除了商业合作，也结下姻亲，双方关系密不可分。面对此次的巨大损失，不知两家企业会如何应对。 易思岚反应过来什么，转过头问续念：“念念，你干的？” 续念弯着唇笑了笑，眸子亮堂堂眨着。 这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让外人来看，实在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可易思岚了解她，这就是干了坏事企图蒙混过关的表情。 上次在文溪村和小朋友们做游戏的时候，她就屡次用这种表情骗取人家的信任。 这不，叶杉青成为下一个受骗者。 他朝续念看了两秒，摆着手说：“怎么可能？一看就不是。” 易思岚却严肃起来。 转了转身子，正正面朝她，一本正经说：“念念，这件事很危险，你好好回答，是不是你做的？是怎么做的？” 续念抿抿唇，回应道：“他们合作的项目最重要的就是数据的精度，那些数字通常都是精确到小数点后七八位的，我就是……” “动了一位小数点……” 她咧开嘴，笑得更加人畜无害了。 叶杉青目瞪口呆，感叹道：“我去，你这一位小数点让人家损失几千万，易家人牙都得咬碎了。” 惊讶归惊讶，他也不由担心起来，“可你一旦被发现的话……” 续念坐直，“我保证不会牵连你们！” “谁担心的是你会不会牵连我们啊？”易思岚屈着指节往她眉心一敲，“是怕你会有危险，这么大的损失，易绍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续念去握他的手，“那份修改过的文件是从续禹丞的电脑里发出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思岚和叶杉青异口同声：“续禹丞？” 续念点着头“嗯”了声，简单讲了事情经过。 刚和易绍晴见面，听见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续念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并且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易思岚，让他有所防范。 转念一想，她们既然真想对见山不利，那么就算她拒绝了，她们也还会去找别人。 那干脆她把事情应下来，阳奉阴违就好。 一开始的她，也只是想着弄一份看起来像样的假配方给易绍晴，蒙混过关，熬过见山中式香参赛和上市这段时间就好，根本没想着去做别的。 转折在她第二次和易绍晴见面的那天。 她朝目的地靠近，意外听见了易绍晴在和人打电话。 具体内容不详，但大意就是不会对见山和易思岚轻易善罢甘休。 也是这通电话的催化，续念才会想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她的信条一直如此——总不能一直只是被人欺负。 她耸了耸肩，继续说：“不过光靠我一个人肯定完不成这么大一件事，其实是请了姑姑帮忙探口风的。从姑姑那里大概知道了最近易家和续家的项目进展，我才动手的。” 易思岚接着问：“所以你今天上午说要去见裴小姐，其实是回续家了？” 续念点头，“我本来想快一点，这样让他们先乱了阵脚，就没时间顾得上你了，但一开始是姑姑那边没有回音，后来又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回家。” 家里的生意续念是没实际接触过，但她一直知道续恒有个习惯，就是会把所有重要的项目资料都备四份。 一份在自己电脑里，一份在办公室保险柜的u盘里，一份在随身带着的u盘里。 另一份，在家里书房保险柜的u盘里。 前几年续禹丞刚刚开始接手生意的时候，就常听见续恒因为续禹丞做备份没按他要求的事大发雷霆，后来续禹丞也慢慢形成和他统一的习惯。 别的地方她接触不到，只能选择对家里的保险柜下手。 修改过后的文件，是用书房那台台式机发送出去的，在外人眼中，整件事怎么也不可能和她这个已经出嫁离开家，并且从没参与过续家公司任何业务和决策的女儿扯上关系。 她讲完，察觉身畔的人依然呼吸沉沉，握紧他的手说：“对不起啊，我应该早点和你说一声的。原来还是我太单线程了，还真的以为我能把易绍晴应付过去。一直到下午见山出事的新闻爆出来，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找我只是幌子，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她们从头到尾都有别的打算。” 易思岚仍拧着眉，“你说什么对不起。” 他双手捧着续念的手，“念念，这样真的太危险了，你不需要做这些事，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续念想宽他的心，笑呵呵说：“真的没事，我当时戴手套了，电脑和保险柜都没有留下指纹，他们就算认定是我，也拿不出证据。” 易思岚还是心有余悸，沉沉舒了两口气，想继续说话。 她坐直，连忙又补充一句：“还有爷爷那边，我早就主动报备过了，不会让他老人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知道的。至于我爸他们，就随便咯，骂我什么我都接着。” 一旁的叶杉青静静听完，捋顺了前因后果，忍不住拍着手掌摇头，“续念，我说真的，我是真一点没看出来，你背地里是个胆子这么大的人。这件事，换做是我，我都得瞻前顾后想很久。” 她呵呵地笑，“但好像是冲动了点……” 叶杉青站起身，“不过我得向你道歉。” 续念不解：“我？道什么歉？” 第75节 叶杉青郑重向她鞠了一躬：“先前因为听见你在录音里答应了要帮易绍晴，我确实怀疑过你。我这个人一向有一说一，现在既然你没那么做，那我怀疑你就是不对的。” “对不起，续念。” 续念笑起来，“我没那么小心眼，录音都摆在面前了，怀疑一下也很正常。” 叶杉青点点头，“我不做电灯泡了，你俩聊吧。” 他转身走出去，没忘把办公室门带上。 易思岚重新把她搂进怀里，闷头在她颈窝里蹭蹭，“念念，我也跟你道歉，我应该相信你的。” 续念抬手轻抚他后背，浅笑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啊。虽然……” 她顿住，眸光暗了暗，“听见你说怀疑了我的时候，确实还是有一点伤心的。” “对不起。”易思岚又重复一遍。 双手都搂紧他腰后，续念继续说：“别再说这个了。这次我也成长了不少，原来一切事情并没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要是我一开始就和你沟通，事情或许能处理得更好的。” 她整张脸往他胸口钻，闷声说：“我还以为，我可以保护你的。” 易思岚轻声笑笑，双手去捧她脸颊，“傻瓜，这些事情我可以应付，你不要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她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不会了。” “手臂上的淤青是怎么弄的？你还没告诉我呢。”易思岚问。 续念平淡答了句：“就是上午要离开家的时候，碰上回家的高阿姨，起了两句冲突，她推我，我就磕到了而已。” 易思岚垂眼去看那个伤痕，指尖往上轻抚两下，说道：“我们回家。” 她点头，去握他手，“嗯，回家。” - 车子驶进车库，续念歪着脑袋枕在座椅上打瞌睡。 连日在因为这些事情烦恼，今天终于算是告一段落，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整个人被困倦包裹，她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沉沉的。 是察觉了车子停下，但她并没睁眼。 一直等易思岚下车，绕到副驾这头开了门，她才展着双臂朝他伸出去，赖洋洋耍赖：“你抱我上去。” 易思岚鼻间晕出一声轻笑，拖长字音“嗯”一声，俯身给她解开安全带，抱紧她往楼上去。 这会儿的续念其实已经没多少困意。 她双手攀在他脖颈上，原本脸颊是枕在他肩膀。 察觉他起伏的心跳近在耳畔，她往下挪了挪，把侧脸往他胸口贴。 有节奏的心跳声清晰无比。 一下、两下、三下…… 人家的心跳声依旧保持着正常频率，倒是她自己的，一点点不受控地快起来。 她悄悄吸一口气鼓起双腮，又慢慢往外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从电梯口出来，易思岚把她往床尾放，缓声道：“坐一会儿，我去接热水。” 说着，他已经要转身走。 续念“哎”了声，手往前一伸，抓住他左手，“我自己会去洗澡的，你先别走。” 易思岚退回来，在她身前蹲下，问：“嗯，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把手收回来，搭在膝盖上摩挲片刻，“就是想知道，你明明听见了我答应帮易绍晴的忙，为什么没揭穿？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呢？”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橘色的壁灯，昏暗光晕落下，融在她脸颊。 画面安静、美好，像是一副油画。 易思岚开口，声调轻缓：“理智告诉我，你的嫌疑很大。但感性说，你是续念，我应该相信你。即便——” 他往前挪了半步，握住她手，仰起头看向她。 暖光映衬下的眼眸，不偏不倚将她身影包裹其中，“即便你真的那样做了，我也不愿意和你分开。” 续念眼眶有些酸，身子往前一倾，双手去搂他脖颈，“易思岚，你是不是傻？我要是真的那样做，你就应该离我远远的。对你不好的人，你不应该有任何留恋，否则就是在变相伤害自己，知不知道？” 易思岚轻笑了声，点头答复：“知道，念念说得都对。” “我说得都对？”续念问。 他“嗯”了声。 续念撇着嘴，声调提高了些：“易思岚是个大傻瓜。” 他点头，“嗯，我是大傻瓜。” 她又说：“易思岚要给我做饭吃。” 他还是一声“嗯”。 续念干脆把这段对话变成了许愿。 “易思岚明天晚上要和我一起去做手工甜点。” “嗯。” “易思岚下周会陪我去逛街。” “嗯。” “易思岚会跟我一起去买茶具来布置家里的茶室。” “嗯。” 续念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 - 续念关了闹钟，本来是想睡个自然醒，却还是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了。 第一通是父亲续恒打过来的。 能预想会是什么样的对话，她坐直，按下接听，招呼也没打，直接便问：“您有什么事？” 续恒自然怒火中烧，“是不是你做的？” 她淡声反问：“我做什么了？” 续恒吼道：“发给易家那份数据错误的文件，是不是你做的？你高阿姨说昨天你回过家。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我才是你亲爹！你知不知道这样易家损失多少，我们的工期又会耽误多久？” 她笑了声，“爸，您是我亲爹，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既然如此，那您的家也是我的，我回一趟家，这也不行吗？就因为我回了一趟家，你们生意上的失误就要怪到我头上？” 续恒正想继续说话。 她打断：“还是说，您的宝贝儿子是亲儿子，我这个女儿就不值得被您公平对待啊？谁不知道，我从来没接触过海源的任何一笔生意，近几年更是连公司都没去过一次，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公司都给续禹丞了，现在连犯的错也要我来背？” 一气呵成说完，续念挂了电话。 嘴上再是强硬，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那个家，她今后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所谓的父亲，这回也是真的可以彻底告别了。 她仰起头，咬住嘴唇忍下了眼眶里的泪。 正要起身，手机又响起来。 这通电话是续禹丞打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类似的话，以及对她说一些难听的话发泄情绪。 她懒得再应付，干脆地按了挂断，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下楼时，一楼没听见什么动静。 她偏头试着喊了声：“魏阿姨，您不在吗？” 魏玉霞的声音是从阳台传来的，“早餐在桌上啦，是思岚做的。” 她“哦”了声，挪步过去。 刚坐下，手机响了一声，一条新的微信信息。 见山：[昨晚说好给你做饭，但今天比较忙，只能先给你做早餐了，饭菜改天补上。] 她弯唇笑笑，回复：[知道啦，易主厨。] 对话不再有下文，续念拿起叉子去戳面前的芝士蛋饼。 早餐吃过，她回房间补了个觉。 没了电话叨扰，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醒过来。 洗了把脸醒醒神，她下楼去冰箱里找了面包垫肚子。 魏玉霞挪过来问：“中午就没吃，晚饭给你炖牛肉？” 续念笑着答：“好呀，谢谢魏阿姨。” 正想说再煮一个蔬菜汤，电话响了一声。 易思岚大约是忙完了，拍了下她。 “见山”拍了拍我，亲密值+1 然后接上了上午那条微信：[嗯，易主厨接受点菜服务，有想吃的菜就告诉我。] 登陆火星：[暂时没想到。] 见山：[我这边大约还有一小时左右就结束，回来接你去做手工甜点。] 原来他昨晚不是敷衍回答，竟然真的每一句都记住了。 续念有些诧异，打下一个“好”，犹豫片刻，又改成：[一小时的话，我自己过去也足够了，省得你来回跑。] 按下发送，她立刻往电梯口折，“魏阿姨，我去找易思岚，晚饭就不在家吃了。” 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又给易思岚发了句：[我换身衣服就出发。] 见山：[那好，注意安全。] 第76节 这个点不堵车，她花了四十分钟便顺利到达见山。 想到上楼可能会影响人家工作，她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去地下停车场等你。] 路线还不算太熟，她是听着导航指引走的。 不长一段路，硬是慢吞吞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刚顺着通道出口朝易思岚车位在的c区拐，右手边有驶来的车辆。 续念听见声音，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面前的路。 但那辆车似乎没有避让的意思，耳畔引擎轰鸣的声响越来越大，像是油门都踩到了底，一路在朝她冲过来。 她意识到什么，一刹慌了神，匆匆往后退，手上的盲杖没抓稳倒在了地上。 来不及去找回盲杖，她只顾着往后挪，脚下一绊跌坐地面。 引擎声消失了，那辆车子就停在她面前三五厘米的位置，前侧大灯亮晃晃对着她的脸。 她在发抖，又往后缩了缩，才问出一句：“你是……谁？” 她听见车门被推开，有人下了车。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也在这时靠近，易思岚喊了声：“念念。” 他把她从地上搂起来，偏头问：“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没有。开车的人是谁？” “我。” 是易绍晴的声音。笑了声，继续说：“还以为你们夫妻感情真的多好呢，他怎么还把你这个小瞎子一个人放到这种地方啊？” 易思岚把续念往身后挡，“你有什么冲我来。” 易绍晴瞪过来，“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只不过刚好看见她，顺手吓唬吓唬，谁叫她耍我！” “你说吧，找我干嘛？”易思岚冷声。 “本来是替抽不出身的爸爸和哥哥带话，现在，”她偏头去看藏在后头的续念，“我忽然觉得可以说点别的。” 易思岚拧着眉，不知她到底什么用意。 她往前走了几步，皮笑肉不笑地说：“嫂子，本来看你是瞎子，我都真的有点同情你了。” 续念紧握着拳，“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易绍晴笑了两声，“是吗？可我觉得我们挺同病相怜的，都生活在一个关系复杂的家庭，而这个家庭，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小三和野种破坏的！” 续念一怔，其实已经意识到什么，却又不敢下定论，迟疑着反问：“你……什么意思？你们到底为什么要一直找易思岚的麻烦，你们不是龙凤胎兄妹吗？” 易思岚吼了声：“易绍晴，住嘴！” “你怕啦？看来我猜得没错，嫂子不知道这些事啊。”易绍晴说。 她瞳仁一暗，厉声说：“谁跟他是龙凤胎兄妹？他只不过是小三生的野种，他的妈妈，就是个只会爬男人床的贱人！” 她最后抛出了句：“你不帮我也无所谓，但你自己的家庭也是被小三和野种们霸占的，总该知道这种痛苦，你要是还继续和他站在一起，对得起你妈妈吗？” 话说完，易绍晴驱车离开。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只剩对立而站的两人。 续念一时还没捋清刚才那些话，颤声问：“易思岚，她说的是真的吗？” 易思岚垂着头。 他根本不敢看她，从反应过来易绍晴要说什么开始，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自私地欺瞒，果然是换不来长久的。 现在的她，大约只会觉得他恶心，觉得他所谓的好都是虚伪和欺骗。 良久，易思岚终于掀起眼帘，哽咽着说：“是，我妈妈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是个出轨生下的、见不得人的野种。” 视线模糊一片，眼前的人影早已看不清。 泪水顺着他脸颊坠下，他扯着唇笑了下。 “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第50章 晴时雨 其实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无非就是, 易家觉得私生子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但又想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家。 而恰好，易思岚和易绍晴年纪相仿, 两人顺理成章成为了一起出生的龙凤胎, 只不过易思岚身体不好所以养在别处, 长大了些才接回易家。 这么看来, 他和突然出现在续家的续禹丞和续敏丞，的确没什么分别。 续念一瞬只觉大脑一片混乱, 耳边被蜂鸣声环绕。 她甩了甩头, 整个人有些晃悠。 易思岚伸手想来扶她, 哑声喊了句：“念念, 我……” 续念下意识往后退, 手也缩着避开了他，“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自己想想, 好吗？” 易思岚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反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还是往她身前挪，“好，你慢慢想, 但是……我们现在先回家, 好不好？” “求你了。” 他偏着头看她, 一双手举到半空，又不敢去碰她, 哆嗦着在等回答。 续念点了下头，并没出声。 他连忙捡过盲杖往她手上递, 又开了车门，看她摸索着爬到副驾坐好, 才终于松一口气。 车速不快。 一路，易思岚总时不时瞥向右手边。 续念倚在靠背上，歪着脑袋面向窗外。 尽管看不见，她也还是能察觉，身旁一直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可她现在思绪过于混乱，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最后干脆闭上了眼，装作已经睡着。 好一阵，车子缓缓停住。 听见他解开安全带的声音，续念判断出到家了，自己也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前后两秒，易思岚小跑着绕到她身侧。 她握着盲杖探出去，三四十分钟的沉默后，终于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自己可以进去的。” 易思岚双手就在她手边，这下只好佯装无事又收回来，“嗯”一声后，快步跑上前先开了门，又绕回来跟着她慢吞吞往台阶上爬。 进了门，她径直便往电梯的方向走。 魏玉霞给自己煮了碗面，正端着碗来到餐桌边。 见忽然回来的两人，有些不解，“念念，是不是还没吃饭？” 续念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只淡声应了句：“我不吃了魏阿姨。”接着进了电梯，按下三楼。 易思岚脚步顿住，看着跃动的数字在三层停下。 叹了口气，冲魏玉霞说：“没事，您先吃吧，她的我来做。” 他眼眶还红着，说话声虽不似刚刚那会儿颤得厉害，也还是听得出些许慌乱。 魏玉霞压低声音：“吵架啦？刚刚我还看她高高兴兴出去的，你惹她生气了吧？” 易思岚叹了口气，“她知道我妈妈的事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她的。” 他们两个人立场不同，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不同再正常不过。 魏玉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是拍了拍他胳膊。 三楼。 续念闷头钻进房间，从里头把门反锁，扯了把椅子呆坐着。 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也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 为什么他的家人都对他有那么深的敌意，连母亲也是。 又为什么他之前从不主动提起母亲这个话题，甚至在她偶然提到后，也只是回避或者岔开话题。 他是很好，对朋友谦和，对她温柔耐心，这些她都否认不了。 可是对易家人呢？ 是不是也像高靓宏和续禹丞对她一样？ 所以她算不算，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 同样一件事，如果是从易家兄妹的口中讲出来呢，又会是怎么样？ 还有易家那位，被他称作“母亲”的人，是不是也像过去的她妈妈一样，承受过数不清的委屈和煎熬？ 她就这么挺直脊背静静坐着，思绪纷杂，来来回回在她脑海里拉扯，搞得她整个人实在混乱。 不知过去多久，周遭的静谧被轻灵的铃铛声打破。 她朝门的方向转了下头，那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是敲门声，“念念，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杵着椅背站起来，已经倒吸一口气想说话，犹豫两秒还是选择了沉默。 门外的人大约也猜到她不想面对她，没再催促。 叮铃铃的声音又响了几声，他缓声说了句：“饭菜我给你放在门口的椅子上，我不在这里打扰你，你自己端进去慢慢吃就好。” 她还是没出声。 又过去一两分钟，他补充：“我走了，就在楼下，你如果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或者想要问我的，随时可以叫我。要是不愿意当面和我说，就给我发信息。” 脚步声渐远，铃铛声也一点点消失了。 续念站在原地，眼眶里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第77节 她想和他说的其实很多，想问他的也很多。 可是到底该从哪里说起呢？ 又或者说，她现在更多的好像是害怕，怕问完后，听见的答案和预想中不同，那她就更加没法面对他了。 她捂住嘴巴往角落里缩，生怕发出的声音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好一阵过去，她才用手掌往脸上擦了擦，进了浴室。热水顺着皮肤漫过，她暂时平静了些。 已是深夜。 易思岚蹑着手脚重新折回三楼。 右脚刚踏到台阶上，发觉手腕上那只铃铛的响声在寂静中过于清晰，他只好暂时把它摘下往口袋里揣，这才继续往前走。 椅子还是摆在门边，饭菜根本没动过。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没开过这扇门。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大约已能预见等到这扇门打开后，会听到怎样一番话，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没离开，倚着墙壁席地坐下。 起码。 起码他想在她开门的第一时间见到她。 - 屋子里的人塞着耳机，在一首接一首的歌曲中隔绝了世界，翻来覆去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是六岁时候的她。 身上穿一条淡粉色的公主裙，长发梳理整齐，上面一层编成辫子，扎了个和裙子颜色相近的蝴蝶结。 妈妈应慈就在对面，同样打扮得很精致，捧出一个摆满卡通小熊的翻糖蛋糕，满脸慈爱对她说：“生日快乐宝贝女儿，许愿吧。” 她“嗯”地点头，双手合十放到下颌，紧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愿望一共两个。 第一个是希望妈妈的病可以快些好起来，这样就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第二个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争吵，像从前一样，一家三口开心地一起吃饭、去游乐场。 双手紧紧握了握之后，她睁开眼。 应慈笑意灿烂，对她说道：“快吹蜡烛吧，这样我们念念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她也咧开嘴笑，“妈妈和我一起吹。” 应慈点了下头，也俯身往前凑。 跃动的烛光映在她脸上，那笑容实在美好，也实在久违。 梦里的续念定定看着，努力想把这一幕刻进脑海。 梦外的她，眼角却早已溢出泪水，顺着脸侧滑下在枕头上晕开不规则的痕迹。 数了“一、二、三”后，母女俩一起冲着蛋糕正中的六根蜡烛吹气。 烛光灭下，屋子里漆黑一片。 瞬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开始还以玩笑的语气催促：“妈妈，您别闹，快开灯。” 没声音，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有些慌了，哭闹着喊：“妈妈，您在哪儿啊？快开灯！我好害怕！” 她拼命地跑，却好像找不到尽头。 “啪”一声，刺眼的白光落进眸中。 续念回过头，还在哭闹着喊妈妈，眼前却是正围坐桌边在吃饭的续恒、高靓宏和续禹丞、续敏丞兄妹俩。 续恒笑眯眯给她们母女三人夹菜，场面可谓其乐融融。 她摇着头想往后退，续恒脸色忽地一沉，冲她吼道：“都等你多久了才知道下来，今天这顿饭就别吃了！” 光说不够，他还把手边满满当当的一杯酒朝她砸过来。 玻璃碎片在脚边溅开，气味刺鼻的酒精黏湿在她的公主裙上。 她连忙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裙子，却根本擦不干净。甚至高靓宏和续禹丞又朝她身上泼了些果汁，把那条裙子越染越脏。 尖叫一声后，续念挣扎着跑出了家门。 穿过长长一条隧道，从漆黑中走出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已经是长大后的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再是华丽精致的公主裙，只是一套简单的运动服。 正要迈步往前走，倾盆雨滴忽然坠下。她左右看了看，想提脚快步往前跑，一把雨伞往她头顶挡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温和的声音：“念念，我给你撑伞。” 是易思岚的声音，即便在梦里她也听出来了。 那人也分明就在眼前，可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往前追，他也往前跑。 越是追得紧，他就越是离得远。 她着急着伸手想去抓住他，用力一握，再摊开手掌，却什么也没抓到。 耳边充斥着他的哭声，在不停说着：“念念，你别走，你别走……” 这声音很近，可任凭她再怎么寻找，就是不见人影。 她再次陷入一片虚空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 “易思岚！” 大喊一声后，续念噌地惊醒，在床上坐直。 她满头都是汗珠，发丝黏在脸侧皮肤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沾湿的。 反手往额头抹了两下，她摘掉了还在播放音乐的耳机。 这时终于听见门外的声音：“念念，你没事吧？我就在这儿。” 脑袋有些沉，她晃了晃，杵着床沿起身，朝里拉开了房门。 一整夜本就没睡多长时间，后来又被那样的梦环绕，她这会儿脸色煞白，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精神。 易思岚拧着眉，连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摇了摇头，干涩的喉咙里缓慢挤出一句：“天亮了吗？” 易思岚应：“六点多，快亮了。” 静默片刻，她接着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好，”易思岚点头，“你先去洗把脸，我们一起去。” 她没挪动，语气坚定，“我自己去就好，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可是……” 易思岚刚开口，她又补了句：“我想自己去。” 她扯了下唇，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说服他。但双唇过于干燥，才是轻易一咧，都撕扯得生疼。 唇角似乎裂了个口子，有血腥味漫进她口腔。 抬手擦了擦，续念折进了屋子。 花了三五分钟简单洗漱过换了身衣服，她重新走了出来。 易思岚立在门边，看她往前走，背影渐远，有些无措，只好迈步跟上去。 她在电梯口停住，伸手按了下行键。 没几秒，“叮”的一声横进沉默的两人之间。 易思岚望着她稍显决绝的背影，心口都跟着那一声颤了下。 眼看她快要进去，他还是挪上来挡在她身前，终于问出最不想面对的问题：“你是不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该怎么回答他呢？ 说她还没想好，听来太像是用于脱身的说辞。 说她其实舍不得这个家，可她现在又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她承认自己懦弱，只想快点找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躲一躲。 易思岚定定看着她，迫切想得到答案，却又实在不敢追问，生怕逼得越紧，她就越是冲动去做决定。 僵持了一阵，还是他先开了口：“我不问你了，也不会跟着你，但是你要注意安全，也记得……” 他垂下眼，喉咙堵得难受，“记得……就算是要抛弃我，也别一声不吭地消失，好吗？” “抛弃”两个字被他放得好轻好轻，再远一点都要听不到。 可这一刻就真真切切钻进续念耳朵里。 像是一阵弥漫的烟雾，看来不起眼，却顺着心口涌出酸涩。 她并不好受，握着盲杖的手止不住发颤。 说不出话，只点了下头作答。 - 续念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久违让她觉得有家的温暖的地方，乘车在雨中前行。 母亲一直喜欢安静的环境，从不留恋城市繁华。 在重病时，就已经为自己安置好身后事。 墓地就在文溪村附近，她说那里最能让她觉得心安。 第78节 下了车，续念用盲杖探着路慢吞吞往前走。 墓园的路修过，但毕竟在山间，还是算不上多平整。 加上落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泥水混着成片的青苔踩在脚下，好几次，她踉跄着险些跌倒。 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她艰难走了二十几分钟才终于到达。 她在墓碑对面蹲下，捡走了风吹来的树叶，又仔仔细细把墓碑擦了一遍，才斜身在台阶上坐下。 来之前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就坐在这儿，她却忽然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了。 身边只有拂面的微风，和树枝摩擦的窸窣响动。 安静了好一阵，续念终于出声：“妈妈，我昨晚梦见您了。” 才出口一句话，泪珠已经顺着她脸颊滑落。 像是担心妈妈看见她哭也会难过，她连忙抹掉，挤出笑容继续说：“我们在梦里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吹蜡烛，就像您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一样，就像……” 还是忍不住哽咽，她只好背过身，“就像那些愿望真的会实现一样。可是还没等我醒过来，一切就都消失了。” “为什么就连在梦里，我也不能多和您待一会儿呢？我真的很想您。” 她垂着头啜泣，热泪一颗颗滴到手背上，铺开时却已冰凉一片。 “我遇到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过得还挺开心的。我开始期待着每天回家，也会等他回家，会想好好布置我们的家，想和他一起每天就这么简简单单吃三餐，和他一起在花园里种花，然后等着那些花开。 他还说，我的眼睛很快就会治好的。我都已经想好，眼睛好了之后，要和他一起做些什么了。可是……” “可是他说，他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捂着脸，彻底失声哭了出来，“可我不想讨厌他。” 几步开外的林间，一道黑色身影沉默站立着。 听她开口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易思岚就已经眼眶泛酸。 最后这句钻进耳朵，他也忍不住坠下眼泪。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又知道她现在左右为难。最终脚步提起又止住。 说到底，错的还是他。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们平凡地相遇、相识、相爱，又怎么会让她这么难受？ 续念哭了好一阵，又坐直讲了很多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时间渐晚，她才起身离开。 易思岚自始至终就这么站在边上，看她离开，也挪动脚步跟上。 她在路边打了车去文溪村。 进村口时天色暗下，一群小朋友们正在大树底下追逐打闹。 盲杖的声音传过来，小朋友们脚步都停了停，眯着眼朝这头看。 认清来人，以诗涵为首的小家伙们奔跑着迎了过去，尖锐的童声先后喊：“念念姐姐！” 听见她们的声音，续念终于弯唇笑了笑，“你们好，我又来蹭饭了。” 诗涵挽住她胳膊，“正好，今天我们家炖了排骨，我现在就带你去。” 续念“嗯”了声，被她们围在中间。 诗涵问：“天都黑了，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说着，她回头去看村口的位置。 一辆黑色车子停在村口，驾驶位车窗降下三分之二，易思岚探出的脸被黑暗隐住半截。 诗涵看见了他，双眼微张，惊讶着要喊。 易思岚竖着食指往唇边放，又摇了摇头，小丫头才闭上嘴。 续念这时说道：“嗯，我最近不用去学校了，就过来住几天。” 诗涵点点头，“那挺好的，这几天我们陪你。” “好。”续念笑着说。 她被牵着往里走，到家后，诗涵父母一如既往热情地给她端了饭菜。 看她坐下吃饭，诗涵借口要上卫生间才朝村口跑。 易思岚的车还在。 她挪上前朝车里看，“叔叔，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姐姐知道？” 边问着，她边皱了下眉，平和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我知道了，是你惹她生气了吧？那我也不要理你了。” 她转过身就要走，易思岚赶忙推门下来往她身前拦，“是我惹她生气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她不开心，也真的很想接她回家。” “我知道，诗涵也和我一样，希望她开心。那你帮帮我好不好？” 诗涵迟疑着问：“怎么帮？” 易思岚蹲下，微笑着说：“陪她去踩踩水，和她一起去买桂花糕，去茶园里看看桂花树，最后——” 他摸出口袋里的铃铛手绳，又取下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 “告诉她，我等她回家。” 第51章 晴时雨 夜色融融, 拂过的风抚平夏日的燥热。 吃过饭回到小院里，续念就一直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间的木椅子上。 她靠在椅背仰头面朝天空，双眼紧闭着。 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来这里, 晚上的时候母女俩总会在院子看星星看到很晚。 后来偶尔她自己一个人过来, 也同样会重复做这件事。 一直到失明后, 她就再没在这里仰起过头。 这会儿的她闭着眼, 在想象着墨黑天空中该是怎样的繁星密布。 应该会像一张铺开的黑色画布，上面烫出大大小小的光点。有的还会一闪一闪的, 像是眨动的眼睛。 到此刻,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很有限, 要是易思岚在的话, 会很准确、很细节地描述出眼前的画面吧…… 他的名字从脑海滑过, 续念才发觉，这几乎是潜意识里的想法, 根本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依赖他。 或者说是，习惯他在身边了。 她长舒一口气，掐断自己的思绪，跑进浴室洗了个冷水脸, 出来后又摸过手机塞上耳机, 以为这样就能屏蔽掉脑子里混乱的思绪。 但刚往前走了没几步, 右腿便撞上了方桌一角。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俯下身去揉撞到的地方。 手掌刚贴到皮肤上, 忽地又想起扭到脚踝那次，易思岚仔仔细细给她上药, 给她冷敷，又带她去医院。 后来家里的每一个尖角, 都被他贴上了防撞条。 这些当时看来没什么的事情，如今再回想都像汇入溪流的水滴，早就一点一滴累积成不容忽视的模样。 忘不掉的。 她叹了口气，上楼钻回房间。 第二天又是起了个大早，她一个人去了茶园。 天色似乎很不好，她在观景亭里等了好一阵也没有阳光落下的迹象。 茶农们陆续到来开始采摘，贺雅惠和贺雅莉姐妹俩先看见她。 贺雅惠笑着问：“念念，听孙经理说，你快要接受手术了？” 续念微笑着点了下头，“在等医生的通知呢，这段时间的治疗，说是状态还不错。” 贺雅莉接着说：“那太好了，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就能好起来。” 续念“嗯”了声，“我也希望。” 她问：“今天是不是看不到日出了？” 贺雅惠扭头朝山那边看一眼，笑意敛起来，“天阴着，云特别厚，一会儿保不齐还有雨呢。” 还以为能晒晒太阳让自己舒服点，现在落到身上的只有湿冷，连心情也无端更加烦闷了。 续念悄声呼了口气，道了谢：“谢谢雅慧姐。” 贺雅惠：“要不先下山吧，怕你一会儿淋雨。” 她点点头，正要说话。 贺雅莉接上话：“你先生这次没一起来吗？就是上次那位易总，要不是听孙经理说，我们还不知道是你先生。” 说完还不忘感慨：“一表人才，你们俩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 续念干笑笑，随口说了句：“是吗？” 贺雅惠也加入话题：“是呀，他后来又回来了一趟，说要买鲜笋，正好我遇上了，就给他指了路。” 买鲜笋…… 又一件不起眼，却又显得他细腻的事。 续念仰了下头，都想感慨，怎么有种他无处不在的感觉？ 贺雅惠这时想到什么，声调提高了些，“对了，他那天还来茶园了，在木牌上写了字，用红绳挂到了桂花树上。” “桂花树？”续念问。 贺雅惠笑笑，“嗯，当时他在不好问，后来他走了我们还偷偷去看呢，木牌上写着——” “希望念念能快点好起来，每天都开开心心生活。” 她朝木屋那侧看，“那边那棵我妈妈种的桂花树？” 贺雅惠“嗯”一声。 第79节 她接着应：“你们忙吧，我过去看看。” 她一步步顺着熟悉的路往桂花树下移，从没哪一次像现在一样，越是靠近，越是有种不敢上前的感觉。 枝叶繁密，她伸出手探了探。 没两下就摸到横出的枝干上，用红绳坠下的一块方形木牌。 希望她好起来。 希望她开心。 没什么华丽的语言，却都是真心实意为了她着想的愿望。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关心和在意，比她以为的还要早。 小雨落过，沾湿了她的发丝和衣摆。过了会儿，太阳又出来，把身上打湿的位置晒干。 她就这么在桂花树下，站了好久好久。 午后天气好转，几个小朋友找上门拉着她一起出去玩。 连续两天都睡得不好，她没什么精神头，全程只是坐在溪边听着小朋友们的嬉闹声。 鞋子被脱掉摆在一边，她把双脚没进小溪里，让沁凉水流从皮肤上漫过。 时不时听见小朋友们靠近过来，也会俯身舀一捧水浇出去。 大约是玩得累了，诗涵气喘吁吁跑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续念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擦擦汗。” 诗涵笑呵呵道：“谢谢姐姐。” 她抽出一张纸巾，并没往自己脸上擦，而是侧过身来擦续念额前的汗珠，“我先帮你擦。” 续念扬了下眉毛，有些惊讶，“怎么觉得这段时间没见，你们几个小家伙都忽然变得懂事了？” 诗涵转转眼珠，古灵精怪的表情，“我们不是一直都挺懂事的嘛……” “以前可不会放我一个人安静坐着，不拖着我一起玩到没力气，怎么会善罢甘休？”续念眯着眼。 小家伙呵呵笑，到底还是藏不住话，“你不太开心，我们都不想打扰你，想让你好好休息。” 她更诧异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不太开心？” 虽说她不算是个多会伪装的人，但自认为从昨天到这里开始，还是一直面带微笑的，根本没露出过什么不好的表情。 诗涵没正面回答：“姐姐，你等我一小会儿。” 没等续念说出话，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已经跑远。 她只好静静坐着等人家回来。 前后大约三分钟，轻快的脚步声重新靠近到身边。 续念问：“去干嘛了？” 诗涵不出声，把手上的方盒子往她大腿上放。 她捧起来低头凑近，是桂花糕的香味，问道：“买这个哄我开心啊？小丫头还挺有招的嘛。” 说着，她捏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喂。 诗涵这时才开口：“不是我想的招，是那位叔叔。” “那位叔叔？谁？” 心底其实一闪念就有答案了，可她有些不敢相信。 诗涵说：“就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叔叔，他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说惹你不高兴了，希望我帮帮他。然后他说让我带你去茶园、来踩水，还有给你买桂花糕。还有——” 桂花糕甜糯的味道在口腔中漫开，本该是令人愉悦的。 续念这会儿却只觉得心头酸涩，难受得连嘴里的东西都难以下咽。 哽咽几秒，才追问：“还有什么？” 诗涵拉她右手，把那根铃铛手绳和婚戒都往她手心放，“叔叔说，他等你回家。” 最后这句话一出口，续念眼眶里的泪坠落而下。 诗涵连忙捏着纸巾往她脸颊上擦，“姐姐，我也希望你开心，所以才答应帮忙的，你别哭好不好？” 续念吸了吸鼻子，“除了这些，他还说什么了吗？” 诗涵摇摇头。 片刻后又点点头，“上次你们来的时候，他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还说一定会带你去医院治眼睛的。后来我听爸爸妈妈说，你真的去医院了，我就特别开心。 叔叔说到做到了，所以我觉得……他不是坏人，昨天才会答应帮他的。” 续念点了下头，掌心收拢，紧紧捏着手绳和婚戒。 半晌，终于开口说话：“嗯，他不是坏人。” - 见山的几款香水，检测结果都陆续出来。关于橘色夏日虚假宣传，使用合成香料的事件也逐步澄清。 香道艺术大赛终于公示了结果，表示见山可以继续参赛。 这么一来，易思岚又忙碌起来，争分夺秒重新准备参赛香水的展示演说和上市销售的前期铺垫。 傍晚。 确认完手头上最后一份文件无误，他签了字递到罗依琳手上，“先去吃饭吧。” 罗依琳点了下头，右脚一提已经要往后转，半秒后又停住，“我打算去外面买，给你带一份吧？” 他这两天脸色都不太好，整个工作室就没有没注意到的人。 但没人敢直接问，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醒他吃饭。 他没抬眼，“不用，你去吧。” 计划失败，罗依琳撇撇嘴，“好吧，那我走了。” 她刚出去没多会儿，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 易思岚不耐烦地应了句：“我说了，不用管我。” 门被推开，叶杉青捧着两份盒饭，讪讪笑道：“火气这么大啊，我给你把空调温度再调低点？” 易思岚鼻间沉沉呼了口气，懒得接话，闷头准备继续工作。 叶杉青把餐盒放到桌上，歪过来朝他电脑屏幕上看一眼，干脆伸手把电脑合上了，“这些又不急用，你吃顿饭的时间，耽误不了。” 他抬眼瞪过去，正要说话，叶杉青把筷子塞进了他手心，自己折回桌边坐下。 边捧起餐盒往嘴边喂，边拧着眉，不解地问：“我说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公司的事不都一点点解决了吗，和续念的误会也说清楚了，你这状态怎么还跟天塌了似的，一天天没精打采的。” 易思岚起身往窗户边站，端着杯子喝了口水，“少管闲事。” 叶杉青咂了下嘴，“谁乐意管你啊，我是担心你状态不好，影响大家工作积极性。” 他又把另一个餐盒往前推了推，提高音量：“再说了，你不好好吃饭，你老婆会担心的，一会儿她又要跑过来给你送饭，你就不心疼她来回跑啊。” “呵……”易思岚哼笑了声。 她会担心他吗？ 要是用不吃饭这种小孩子的招数，就能让她出现在他面前，那要他几顿不吃都行。 可现在的他要是这么做，只会让她觉得厌烦吧。 那她呢？ 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待在没有他的地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这些他都很想知道，却又不敢去找她，怕她遇上他又要逃走。 他长长吁了口气，抬眼注视窗外。 街巷繁华依旧，林立的大厦被暖色灯光点亮。 这样的场景太常见了。 从前的他不去看，是觉得那其中反正没有属于他的一盏，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后来身边有了她，许多次疲惫不堪的深夜驱车赶路，只要想到她，想到有个人在家里等他，想到终于也有一盏灯是为他点亮的，顿时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所谓的爱，现在抓住一点点的温暖就舍不得放手。 可他忘了，这份温暖，从一开始就是在她不知情、被他欺骗的前提下得到的。 他又凭什么奢望能长长久久？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又在办公室熬到凌晨，易思岚才锁上门下楼回家。 车子一点点靠近家门。 他抬眼一瞥，除了花园里的路灯，整幢房子都黑漆漆的。 明明是预料中的事情，他还是不可控地心头一沉。 下车后，他没急着进门，揽着外衣朝花园里她种的那一片区域走。 这段时间一直认真在打理，矮小一些的花苗愈渐长得茁壮，花架上的铁线莲也一点点攀爬上去。 他捧着手机给花园拍了两张照，想给她发过去，甚至连借口都找了一大堆。 什么“角落那一株好像不太有精神，该怎么处理”，“铁线莲长得好慢，是不是该施肥了”之类的。 犹豫了好一阵，他还是心一横把选中的两张图片按了发送。 下方附上一句：[花好像要开了，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知道她很大概率不会回复，易思岚垂着头朝对话框盯了几秒，按下锁屏要把手机收回去。 刚塞进口袋半截，还没松手，手机震动了下。 他又赶紧拿出来看。 第80节 登陆火星：[现在根本不是开花的季节，这个理由不成立。] 白底黑字明晃晃就在眼前，他却愣怔住了。 呆呆看了好几秒，又去点她头像，反复确认这真的是续念的对话框，他才仰起头轻声笑了笑。 顾不上眼眶被泪水模糊，他反手朝眼睛上揉了两下，手指飞快触过屏幕，回复：[那我不找理由了。我很想你，很想你能回来。] 等了两三分钟，对话框里却不再有新的消息弹出。 他心口重新被挖空，肩膀一沉，站在原地发愣。 静谧夜空下，隐约有阵阵的钢琴音。 像是…… 从家里传出来的。 听得不太真切，易思岚转过身朝台阶上走。 右手已经握到门把手上，他却迟疑起来，生怕拉开门却什么也没有。 钢琴声还在继续，节奏越来越快，声音也越发清晰。 他紧紧握了握门把手，微微颤抖得到抑制，终于还是拉开了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丝光亮都没有。 但琴音确实就在家里。 来不及多加思考，易思岚将外套和电脑包随手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放，提脚就朝负一层跑。 这一整层，只有右上方装了一块玻璃。 这会儿微弱光点从那块方格玻璃透进来，只余薄弱一抹冷光洒在弹钢琴的人身上。 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承住那抹冷光，整个人更添几分疏离。 十指熟练在琴键上跃动着，悠扬的琴声把两个人都包裹住。 人就在眼前，易思岚匆忙的脚步却慢下来，生怕一点点动静都要惊醒这场美梦。 他静静看着她，脚下步伐和琴音吻合，终于步步靠近到她身边，哽咽着喊了声：“念念……” 几乎和这一声同时，眼泪也顺着他眼眶漫出。 续念手指顿住，琴声散开。 她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转向他，“上次你说没能看到我演出，今天我为你弹一曲，你想听什么？” “我……”易思岚抿抿唇，也来不及多想，脱口说了首自己最熟悉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行吗？” 续念点头，“行啊，我经常弹的。” 话音落，她找准琴键的位置，手指重新落下。 这场为他一个人举行的演奏正式开始。 一曲对他来说意义深远的乐曲，一个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人，现在都在眼前了。 从第一个音符落下，他就止不住一直在默默落泪。 续念没察觉，闷头把这一曲弹得比期末考试时候的演出还认真。 几分钟过去，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漆黑的屋子重归寂静。 她站起身，问了句：“怎么样，还行吧？” 扯着唇笑了下，她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太久不练习我会不熟练的，这样新学期我进度就要落后了，正好这里有一架钢琴，我就回来了。” 易思岚脑子有些懵，没听进去她的话，挪上前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续念本来还想继续说话，却察觉他在发颤。 准确来说，是在抽泣，眼泪浸湿了她的肩膀，凉意渐渐散开。 她忍下到嘴边的话，选择暂时沉默，抬起手掌拍了拍他后背。 好一阵，肩头的人似乎平静了些，她才偏过头重新开口：“易思岚。” 他沉沉“嗯”了声，身子直起了些，仍还是不敢看她眼睛，垂着头问出一句：“你是不是……来和我道别的？” 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对他笑。 怎么会说要为他完成上次错过的演奏。 自顾自得出结论，易思岚撒开了环在她身上的双手。 拖着脚步往后退了退，哑声说：“对不起，冒犯你了。谢谢你的演奏，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续念拧着眉往他身前挪，一双眼睛在此时冷寂的光线下却有些急迫。 她又喊一遍他的名字：“易思岚，你看着我。” 他握了握拳，终于将视线转正，对上她的双眼，压低声音，“嗯，我看着你了。你说吧。” “我们重新认识吧，我不是续家的女儿，你也不是易家的儿子。” 她伸出右手掌往他面前递，“我是续念，是靖水理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音乐表演专业的一名大二学生。你呢？” 易思岚凝眸望了她一阵，双眼重新模糊起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也握住她的手，“我是易思岚，是见山工作室的一名调香师。也是——” “续念小姐的丈夫。” 第52章 晴时雨 周遭有一瞬静默,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续念看不见他的脸，这一刻却好像还是透过黑暗窥见了一双情愫涌动的眸子。 易思岚静静望着她，泪水将要涌出又被他忍下, 实在忍不下的, 就连忙反手抹掉, 不愿被一丝丝外物模糊她的轮廓。 两人默契地笑了一声, 易思岚重新把她抱紧，整个脑袋都埋进她颈窝里, 哑声哑气喊：“念念。” 她“嗯”了声, 也抬手去搂他的腰。 他又喊：“续念。” 她还是一声“嗯”, 补了句：“我在这儿。” “你真的, 不会走吗？”易思岚问。他还是觉得面前的一切不太真实。 前两天她不在家, 并且很大概率再也不会回来。 他也每天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家，而即便回来时已经满身疲惫, 甚至有酒精催化, 他还是难以入睡。 短暂的碎片化睡眠，脑海中总在重播他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她的笑脸，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她不开心的样子……所有所有的一切不停循环, 可睁开眼的时候, 却什么也没有。 哪怕到这一刻, 她就在怀里。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颈间的温度，都真切能感受到。 他还是害怕, 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再醒来面对的还是空寂。 续念往后仰了仰, 双手去捧他脸颊。 指腹轻柔从他颊边滑过，擦拭了眼泪, 缓声说：“真的不走。但是我想，我们好好聊一聊，从今天开始，都不要再有任何隔阂和欺瞒，好吗？” 易思岚一下接一下点头，把她双手圈进掌心，“好，你想问什么，想了解什么，我保证，今天会毫无保留全部说出来的。” 说着，他牵住她手往沙发边走。 安顿她坐下，从吧台倒过来一杯温水，开口道：“你想先问什么？” 续念捧着玻璃杯，指尖在杯壁上轻敲两下，“你没有主动欺负过别人吧？” 话出口她自己又摇头，“这么问好像也不对……我再想想……” 易思岚弯唇笑笑，往她身边挪，“既然不好开头问，那我自己讲吧，讲完你觉得有不够清晰的，再提问补充。” 她点点头，同意这一方案。 易思岚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后选定切入点开口，“从我记事开始讲起吧。” 那是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要么就是爸爸妈妈一起去接，要么今天是妈妈，明天是爸爸。 但他从没见过爸爸，更别提来接他放学这种事情。 他一直和妈妈华志君、还有保姆魏玉霞生活在一起。但华志君基本不过问他的饮食起居，更不会管他上下学这种事。每天在学校门口接送他的，只有保姆魏玉霞。 偶尔有几次外公外婆来过家里，会给他带些零食和玩具，然后就是和妈妈争吵。具体内容想不起，后来长大了些想想，大概是劝华志君回家，但她不肯。 吵过几次之后，外公外婆也没再出现过。 某一天，幼儿园里布置了个作业，内容是完成一幅手掌画，需要爸爸妈妈和孩子共同用颜料在画纸上完成。 那是记忆里，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华志君：爸爸在哪？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 一向只是冷漠对待他的母亲，那次给了他一个巴掌，发了疯似地朝他吼：不许问这个，不许提起那个人！ 他那时候是才四岁，看起来什么也不懂的年纪。 却还是默默得出了结论，妈妈讨厌爸爸，既然妈妈讨厌爸爸，那爸爸肯定是个坏人。 那之后，他没再在华志君面前提过爸爸这种字眼。 母子两人继续着同一屋檐下，却并无诸多交集，更没多少母子亲情的生活。 五岁生日刚过完没多久，他照常被魏玉霞牵着从幼儿园回家。 家里忽然多了一群穿黑衣服的男人，华志君坐在他们对面，涨红的脸颊满是泪痕。 易思岚刚进家门，离得近的一个黑衣服男人横跨过来就把他往怀里抱，华志君哭喊着要他们放手，易思岚也吓哭了，扯着那男人的胳膊咬。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天，他脑海里就只剩撕心裂肺的无尽哭喊。 一切当然还是于事无补。 他就这么被带到了易家，面对一个从未见过面，满目森严的男人。 第81节 并被告知，那就是他的父亲。 至于旁边那个挽着发髻，眉头紧皱的女人，则是他的“母亲”。 他摇着头要跑，不停重复着在说：我有妈妈，要回家找妈妈！ 可再多哭闹又有什么用，换来的只有一顿接一顿的打。 他太小了，跑不远、反抗也无力，时间长了，还是接受了自己只能生活在那个家里的命运。 也开始想，要好好跟新认识的哥哥和妹妹相处。 可不管他怎么向人家示好，人家总能挑出毛病。 先是乳糖不耐受却抢走他牛奶喝下的易绍衡，再是趁他睡着，把一盆冰水浇到他床上的易绍晴。 后来是从不听事实真相就给他巴掌的“母亲”，和不怎么着家，在家也大多在和“母亲”争吵的父亲。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没再见过华志君。 时间一长，似乎对于“母亲”这个本身就没给过他多少关心的角色，定位更加模糊了。 他只记得华志君喜欢弹钢琴，记得她总是坐在钢琴前的背影，和那曲不停重复弹奏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 越讲到后面，他声调就越沉，“那架钢琴就是她留下的，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过声音了。” “直到刚刚听见你在弹……” 续念放下水杯去握住他颤抖的手。 等他缓和后才接着问：“后来你就生活在那个家，一直到十几岁，然后去了美国，对吗？” 易思岚点点头，“一段时间之后，我发觉那个家没有一个人欢迎我，我就不再想死皮赖脸讨好人家了，也开始在家里搞一些破坏。一开始是摔个杯子、摔个碗之类的，后来发现做个坏人也能吓到他们，让他们别再欺负我，我就习惯于用那样的模式示人了。 家里三天两头鸡犬不宁，后来他们都受不了了，商量之后就把我扔到美国去了。” “后来呢？”续念问。 他抿了下唇，“我一个人待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一开始的一段日子整天跟别人打架，到处鬼混。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件事。” 讲到这里，他鼻间的呼吸微微颤抖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继续，“有个男人找到我，说他是我妈妈委托的律师。他给了我委托的相关文书等等资料，说我妈妈很早之前就给我留了一笔钱，只是等到我成年后才告知我这件事。那里面还有一封她给我的信。” 直到看过那封信，又听那位被委托的律师讲了以前的事，易思岚才知道父母辈的关系。 易鸣威和华志君原先是上下级关系，且一个是老总，一个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实习生。 一次偶然，华志君被上级指派去送项目文件。 和她对接的是易鸣威的助理，她并没见到本人，但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那种富丽堂皇的场所。周围的摆件、迎来送往的宾客，就连服务员身上的穿着，都比她想象中精致数倍。 也是那一次，她决心要往上爬。 后来再有类似送文件这之类的活，她都自己主动揽上。 一来二去，竟真的和易鸣威有了见面的机会。 华志君长得美，酒量好，性格也豪爽，两三次接触后，易鸣威外出应酬都会带上她一起。 美其名曰，活跃气氛。 实际每次结束，都把她往郊外的别墅带，两个人一待就是三四天。 可是易鸣威身边，像她这样的女人太多太多了。 华志君并没成为自己以为的例外。 没过多久，易鸣威便翻脸不认人，她也丢了工作。 后来华志君发现自己怀孕，身边的人都劝她打掉，她却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翻身的机会。 她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给易鸣威送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也如她所愿，易鸣威没有不管孩子。 为他们母子俩购置了新的别墅，请了保姆，每个月按时打钱，只是从没露过面。 一直到易思岚五岁那年，易鸣威把他从华志君身边带走。 易思岚眼里泛着冷光，“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那个所谓的被她委托的律师，其实是她以前的男朋友，被她因为金钱和利益抛弃的男朋友。” 他哼笑了声，“易绍晴说得没错，她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她生下我，也只是想利用我去争夺她想要的东西，她从没爱过我。 我恨她，我也恨易鸣威，所以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要从美国回来，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跟人争家产，我也不想要那些。但最起码，我不想他过得那么舒服。” 尾音落下时，他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回忆这些事情，和把结痂的伤口反复撕开无异，他心底里大概早已经血淋淋的。 续念挪过去抱住他，自己也哽咽着，好一阵才说出一句：“易思岚，这些不是你的错。” 肩头的人答不出话，只一下接一下在点头。 良久，察觉他平静了些，续念才试探着继续说话：“那……你妈妈她现在……在哪？” 这问题一出，脑海中不可控地又闪过六岁时在浴室门前看见的画面。 易思岚止不住在发抖，太阳穴跳动着，他整个脑袋都扯得生疼。 续念意识到什么，紧紧抱住他没再追问。 他发着颤吐出几口气，简短说了句：“去世了。” 所以从前被他用作密码的那串数字，他说那是于他而言很黑暗的日子，大概就是妈妈去世的日子。 020810，算下来，那时候他才六岁。 在经历骨肉分离，被亲生父亲，突然冒出来的“母亲”和哥哥妹妹们不停地欺辱后，他又失去了妈妈。 六岁时的她也经历过和这些类似的，可她至少还有爷爷、有姑姑。 那时孤立无援的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续念没法深想，只觉得心口抽痛。 正在这时，易思岚又低声说了句：“她是自杀，在浴缸里。血流得到处都是，地上、水里，处处都是鲜红一片。” “就在我眼前。” 那天是他回到易家那么久之后，扮了很久的乖巧，才终于换来的回去看妈妈的机会。 他满心欢喜，还给妈妈带了小礼物，带了好吃的要一起分享，幻想着妈妈会不会因此开心地抱一抱他。 可到家之后，在眼前的却是那样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续念近乎愣住。 想过他是因为在那一天失去了妈妈，所以觉得黑暗，觉得难以释怀。 可怎么也没想过，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失去的。 “易思岚……”她缓声喊出一句，却根本找不到什么能安慰他的话。 最后只是说：“我在，我在你身边，别害怕。” 他坐直起来，自己反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念念，不用安慰我的，我知道都过去了，也下了决心要忘记。” 他低下头，捧住她脸颊，小心翼翼给她擦脸上的眼泪，“我不希望这些事吓到你，更不想你因此同情我。” “我只是想，坦诚地、毫无保留地，用全部的我面对你。” 续念连连在点头。 他重新把她抱进怀里，“真的谢谢你能回来。” 眼眶里的热泪还在汹涌而出，续念吸了吸鼻子，坐直后，还是扯着唇冲他笑，想以一个笑容的温暖慰藉他。 她去握他的手，掌心摊开将婚戒往他面前递，“上次是谁说，不是婚戒摘下来了就能撇清关系的？你把戒指给我，我还以为……” “我不是那个意思。”易思岚打断她。 他伸出手往她面前递，“我是想，你能回来亲手给我戴上。” 续念点着头，摸索他无名指，将婚戒重新往上套。 先前敷衍去做的动作，这一刻她却无比虔诚。 短短几秒钟，戒指从指尖到指根，她随之一寸寸许下了心愿—— 希望从今往后，她和他能一起拥有一个完满的、幸福的家庭。 他们能一直手牵手去对抗所有的风浪。 他们会，忘掉过去所有的痛苦，拥有一份简单的快乐。 戒指戴好，续念用指腹轻触两下，接着拿出手绳，“还有这个，你以后不许摘下来了，否则你就跟在我身后，我都不知道，像个傻瓜。” 易思岚轻声笑，垂眼看着红色手绳重新绕到手腕上，“我不会再摘下来了，也不会再让念念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手绳系上扣，他举到半空中晃了晃。 轻灵的响声横到两人中间，气氛缓和下来。 他侧身朝身后的吧台看，问她：“会喝酒吗，和我一起喝一杯？就当是，庆祝我们重新认识。” 续念笑笑，揉了下通红的鼻尖，说话声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和知蕴一起喝过一次啤酒，应该可以。” 她站起身，跃跃欲试就要朝那头走，“反正是在家里嘛，而且是跟你在一起，喝吧。” 易思岚也跟着站起来，握住她手一并靠近吧台。 给她调整了高脚椅的高度，看她坐下，自己才绕到里侧酒柜的位置。 杵着腰仰头看一阵，拿下来三瓶不同的酒，又折身去冰箱里取出冰块和一个芒果。 续念嗅觉敏锐，还没等他走过来把东西放下，已经问道：“芒果也可以用来调酒吗？” 他笑笑，捏着冰夹将冰块往调酒壶里放，掀起的眼帘漫过笑意，“芒果作用可不小，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搞神秘。”续念努努嘴，安静坐着听对面的动静，时不时深吸两口气，想判断此时他拿的是什么东西。 但到底对酒没什么研究，就算浓烈的气味钻进鼻腔，她也闻不出是什么酒，只觉得有些刺鼻。 适量的冰块和酒都加进调酒壶，易思岚将壶盖拧紧，双手将调酒壶握紧用力上下摇动。 冰块碰撞杯壁，清脆而有节奏的响声漫开。 没多时，他停下揭开壶盖，把晃匀的液体往酒杯里倒。 第82节 续念侧耳听了听，问：“好了？” 他动作并没停，应了声：“再等会儿。” 话音落，传来的是破壁机的声音。 原先还稍显浅淡的芒果香气，这会儿香浓无比，融得整个鼻腔里都是，应该是被他搅碎了。 续念又静坐了两三分钟，终于听见他说：“好了，酒杯就在你面前，尝尝。” 她“嗯”一声，伸手把杯子捧起来，毫不犹豫就往嘴边喂。 易思岚的一句“先尝一小口”还没来得及说出，她已经吞了一口下去。 一开始大约是冰的作用，她只感觉到凉意顺着口腔滑进去，没品出什么别的味道。 双唇张了张，正想说：“好像也……” 三个字出口，喉咙忽地一辣，满是刺激性的气味重新涌上来。 嘴里是辣的，胃里是烧热的，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拍着胸脯连续咳了好几声，终于拧着眉嘟囔：“怎么这么辣？” 她憋得双颊晕出一片红，在吧台上方一束蓝调的淡光晕染下，整个人看起来却暖融融的。 易思岚盯了她两秒，朗声笑起来，“刚想叫你慢一点。” 他把手边另一个杯子往她面前推，“喝这个。” 续念这回有了戒备心，小心翼翼揽过那个杯子，先低头嗅了嗅，只有香甜的芒果味。 还是不放心，双唇靠近，浅浅抿了一口。 等了十几秒，确认真的只有芒果的甜味，才喝了一大口，解了口腔中的辣，说道：“原来芒果的作用在这里。” 易思岚抽了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笑着端起那杯酒和她碰了下杯，“干杯。” 她也端着自己的杯子去和他的碰了碰，咧嘴笑，“干杯。” 一杯芒果奶昔。 一盅烈酒。 原本不会摆到一张桌上的东西，现在并排就在一起。 就像他们两个，原本毫无交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却在这寂寂深夜里，热烈地相爱着。 第53章 晴时雨 是几点睡着的, 怎么回房间的，续念想不起了。 只记得，一开始她喝的是芒果奶昔, 易思岚喝的是自己调的酒。 两个人面对面一边碰杯, 一边聊天, 说了好多好多。 后来她觉得光喝芒果奶昔没意思, 就让易思岚重新给她调一杯酒劲没那么大的。 他倒也照做了。 但他的酒柜上，就算是酒劲最小的, 对她来说也是烈酒。 用果汁调配后是勉强将酒精刺激的味道掩住了些, 但度数摆在那儿, 她喝了三分之一就不省人事, 一头扑倒在吧台上。 这会儿朦胧醒过来, 续念只觉得眼皮好沉，脑袋也有些晕。 挣扎一阵终于翻了个身, 伸手去床头柜熟悉的位置摸手机。 手掌探出去好几秒, 却只摸到一盏小夜灯，和一根头绳。 她揉着眼，从鼻间闷哼几声，还是杵着床沿坐直起来。 起身进了浴室, 伸手要去开水龙头, 才发觉自己身上仍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这会儿沾了些酒气, 味道不太好闻…… 她自己左右偏头吸了吸气，嫌弃地皱了下眉, 干脆合上浴室门把洗脸改成了洗澡。 下楼时头发还湿着一半，黑色发丝散乱搭在锁骨的位置。 脸颊残余一抹水气蒸腾后的红晕,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她从电梯出来，张口道：“魏阿姨……” 三个字刚出口, 她被自己低哑的嗓音吓一跳，连忙咳嗽两声。 厨房那头的人泡了杯蜂蜜水端过来，“先喝点温水，午饭马上就好。” “易思岚？”她讶异地抬眼，“现在几点了，你不去工作吗？” 易思岚弯唇望着她笑，“现在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我上午已经去过见山了，看时间差不多才回来做饭的。” 续念“哦”了声，接过水杯吞下两口，嗓子舒服不少，“来回跑很累的，你昨天也很晚才睡觉。” “我不累。”他还在笑。 身体是有些疲惫感不假，但想到她回来了，并且不会再走了，那点疲惫感也就不算什么。 他伸手捏了下她发丝，“怎么不吹干再下来？我再给你吹一下吧。” 续念呵呵地笑，“太饿了，就想快点下来。不用吹了，天气好，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锅里还在炖东西，易思岚也不好再纠结头发的事，转身折回灶台边。 续念跟过去，在餐桌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静静听他忙活一阵，抽油烟机的声音消失，才再次开口说话：“昨晚是你抱我上去的？” 这好像是句废话，她那种不省人事的状态也不可能自己走。 问完，她自己蹙了下眉。 易思岚没察觉，点了下头，“嗯，对了——” 他把餐盘端到桌上放好，快步朝客厅走，拔下摆在桌上充电的手机，“你的手机给你充好电了，昨晚忘给你拿上去了。” 续念接过，道了声谢，双唇微张了张，还有想说的话，又不太好开口。 易思岚没多做停留，转过身继续去灶台边将其他的菜也装盘，然后盛饭，舀炖锅里的汤。 一直到全部东西都端到桌上，才注意到她还垂着眼在发愣。 他递了筷子过来，偏头问：“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她闷头支吾：“就是……我衣服沾了酒气，臭烘烘的，你就那么把我放床上了，被褥都弄脏了……” 易思岚脱口应：“没事，先吃饭，一会儿我上楼给你换套干净的。” “不是这个意思……”她努着嘴。 易思岚不解，定定看过来，“那是……？” 他沉默了两秒，自己补充：“我用热毛巾给你洗过脸的。” “也不是……”她头垂得更低了。 本就红晕未散的脸颊，现在更是唰一下红了个透。 她抬手抠了抠额角，有点后悔开启这个话题。 不对，不能怪她。 明明是易思岚不开窍。 对，就是他不开窍！ 自顾自想一阵，她重新抬起头，“吃饭吧，当我没说。” 她捏着筷子往碗里放，表情是已经淡定下来，脸颊还是红通通的。 一向有一说一的人忽然支支吾吾的，神色闪躲，脸还那么红，怎么看怎么也不能“当她没说”。 易思岚又望了她几秒，反应过来什么，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痞里痞气地笑，“你又想到什么了？我说你小小年纪，思想还挺复杂。” 续念恼羞成怒，提高声调吼了声：“我分明什么都没说，到底是谁思想复杂？” 他笑着点头，“嗯，你是什么都没说。那你脸红什么？” “我……” 他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眉头一扬，“我可不是趁人家喝醉酒就趁虚而入的人。” 续念：“……” 这下彻底说不清了。 可她一开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抿了抿唇，双唇一开一合好几次，最后冒出无力的一句：“我只是想说，衣服臭烘烘的，而且很紧穿着睡觉不舒服。” “你明明可以帮我换掉的……我里面又不是没穿衣服……”越到后面，她声音也越小。 这么说听起来好像也怪怪的？ 续念这下彻底混乱了。 她想表达的是，他们是夫妻俩，有的事情不用分这么清。 比如说，他们现在也许是时候结束分居生活了。 以为委婉用衣服的事他能明白的，现在倒好，越描越黑…… 她暗自感慨，没谈过恋爱果然还是不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沟通这些事情。 对面的人没声音，猜想大约是在盯着她看。 她这下不止是脸颊烫，好像连后背都冒汗。 最后只好自己摆摆手，“好了好了，吃饭了，我饿了。” 易思岚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让她尴尬，也顺从地说：“嗯，快吃吧。” 第83节 续念低下头，一整顿饭也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慢吞吞吃完，刚准备起身，外头传来门铃的声音。 易思岚喊了声“来了”，快步跑过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陌生人，喊了声：“易总，放哪？” 易思岚回应：“跟我来吧。” 他领着人去了负一层。 好几分钟后又折上来，动静不小，像是在搬动什么东西。 一直到门关上，续念才问：“是谁？” 易思岚牵住她手，“下去说。” 他把人带到了负一层，原先那架旧的钢琴，现在换成了新的。 续念在他牵引下坐下，伸手碰了碰，察觉出差异，“你买了架新的琴？那原先的……” 他“嗯”一声，俯身在她身前蹲下，“说好了要忘记过去的，记忆是没那么容易清除，但是东西可以。旧的那一架已经让他们拉走了，新的是给你的，以后你想什么时候练琴都可以。” 她咧嘴笑着点点头，“好，以后你想听的时候，我也可以随时弹给你听。” “还有一件事。”易思岚圈住她手掌。 续念问：“什么？” 他一板一眼说：“之前因为成分检测的事我们中式香的展示演说推迟了，时间改到了今天下午，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因为这款中式香，其实在设计上也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系？”续念有些惊讶，“那好啊，反正我待在家也很无聊。” 易思岚点点头，拉她起来，“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 - 和见山一起进行展示演说的，还有另外两家因为之前选手自行退赛，被主办方联系补位的。 到场的只有三家的负责人、主办方的员工和几位评委，场面自然不如上一次那么壮观。 两点多，三家负责人陆续准备就绪，现场抽签决定了上台顺序。 见山的签是叶杉青抽的，选中了第三个。 他捏着手上的标签纸冲这头座椅上的人晃晃，耸了下肩，脸上没有半点紧迫。 和工作人员对接几句后，也跑过来重新坐下，低声冲易思岚说：“估计得等好一会儿呢，前面那位哥，准备的东西那叫一个复杂。” 听他这么说，易思岚和罗依琳都伸长脖子往前看。 正中摆台上确实密密麻麻，从香水瓶到一应香料，甚至是柠檬之类的用于取材的东西都全部整齐排开。 主讲人是个年轻小伙子，二十出头的样子。 握话筒那只手一挪再挪，唇边笑容也不太自然，似乎下一秒紧张就要从眼睛里跑出来。 检查完需要的东西全部摆好，他清了下嗓子开始说话：“各位评委老师，各位同行的精英们，大家下午好。我们这次准备的是一款木质调香水，是专门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秋冬天所准备的……” 叶杉青稍稍偏了下头，扯着唇笑，“我记得我们刚创业那时候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演说经历。” 罗依琳接上话：“某人背了一星期讲演稿，然后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易思岚蹙了下眉，看向两人：“怀旧这种事，过几十年再进行好不好？” 两人都在笑，没理会他。 续念低声问：“所以那个‘某人’，是你？” 易思岚不愿意承认，随口说：“怎么可能，一听就是叶杉青嘛。” 续念从他语气中已经得出结论，没揭穿，弯唇笑了下，接着问：“今天的主讲人是谁？” 叶杉青抢答：“本来这几年来这种工作都是我来的，不过这次某人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就主动揽下来了。这么一看——” 他意味深长扫了易思岚一眼，“推迟演说也未必全是坏事，之前那天续念不是没时间来。” 易思岚这回倒是承认得洒脱，“对啊，正好。” 不止如此，他还侧过身握了握续念的手，笑得满目柔和，“这款香水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的，你一会儿要仔细听。” 续念回握住他，“知道啦。” 叶杉青和罗依琳对视一眼，默契地摇头，在被狗粮喂饱后结束了突如其来的怀旧环节。 没出所料，第一组用了将近半小时时间才终于结束。 第二组简单许多，看她们进行得差不多，工作人员示意让见山做准备。 易思岚站起身要走，手腕被续念抓住。 他回过头，“马上就回来。” 她笑笑，轻声说了句：“加油。” 易思岚悠长“嗯”了声，在她手背轻拍两下才快步朝台侧去。 演说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他准备的东西极为简单，一份演示用的报告，一瓶香水样品，一个纸质外包装，一罐茶叶。 演示报告以绿色调为主，主标题上写着三个字：半刹春。 他侧了下身，手掌半举，笑得从容，“各位下午好，我是见山调香工作室的调香师易思岚，本次我们为大家带来的是一款中式香，名叫半刹春，这个名字取自一句诗。”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我们想要表达的，正如这句诗中所说，大千世界漫无边际，我们其实穷尽此生也没办法见其全貌。但又怎么知道，一些小到不起眼的东西，不能映射出这个世界呢？就像我手上这瓶香水。” 大屏页面往下跳转，是一盏春茶园的全貌。 他继续说：“它选用的是一盏春茶园古茶树上采摘的茶叶，提取和浓缩后，气味融进这个玻璃瓶里。它只是一个二十五毫升的玻璃瓶，装不下所谓天地万物，但从这个气味中，我们又能真真切切去感受到茶园的春日盛景。香水的气味保留再长也就是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人们便是透过气味，短暂触摸到真实世界之外的东西。” “这也是我最想要通过这瓶香水去表达的——半刹春，短暂的刹那，我们却能从中拥有许多。” 说到这里，叶杉青和罗依琳将试香纸陆续发放到评委席和观众席。 易思岚在台上，看着大家陆续将试香纸往鼻尖凑近。 闻过后，有的在和身边人交流，有的在默默点头，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快速环视过众人反应，接着开口：“另外，这次的设计中我也加入了一点自己的私心。” 他伸手去拿摆在旁边的香水外包装，同样是绿色系，上面有部分镭射图案。 光线折射后，隐约能见密集凸起的圆点。 包装的平铺纸样张被展示在大屏上，原来那些凸起的圆点都是对应香水名称和说明书的盲文。 他朝续念这头看了眼，“我想大家应该也有类似经历，做调香师做太久，闻的气味太多，有时候会出现嗅觉疲惫。有一段时间，我集中不了精力去闻气味，就试着蒙上自己的眼睛去感受，这样确实更好地做到了专注。 我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嗅觉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对于盲人朋友们来说却完全不一样。 她们看不见，无法知道我们所说的漂亮、壮丽的风景是什么样子，连一道美食摆在面前，也只能靠闻，才勉强能判断出是什么。” “在包装纸上加上盲文，这其实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我希望的，是我们的香水同样能给这些特殊的朋友们，带来一丝感受别样风景的机会。 能让他们，让每一位有机会闻到这款香水的人们，都能从中嗅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台下短暂静默，随后清脆的掌声从评委席扩散开。 续念反应过来，这就是他说的，和她有关的小设计。 她也鼓着掌，咧嘴冲台上笑。 易思岚凝眸望过来，也弯唇在笑，深鞠一躬后返回到观众席。 续念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右手掌摊开递过去。 没几秒，那只手被握住。 易思岚抚了抚她手背，“我讲得还行吧？” 续念点了下头，另一手朝他竖大拇指，“听得我特别感动，要是其他和我一样的盲人朋友听到你这番话，肯定也会很开心的。在包装纸上加盲文，确实不是多大多难的事，但是是真切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关爱的。” “易思岚，你们做得很棒。”她紧紧回握他的手。 - 首轮的展示演说顺利通过，下一轮将在一周后进行。 这几天的易思岚相比之前不再那么繁忙，几乎每天都能准时回家吃饭。 这天同样。 傍晚时，两人一同在餐桌边吃了晚饭，饭后又一起去了负一层。 一个健身，另一个弹琴。 到快十点的时候，续念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我要先上楼洗澡了。” 易思岚扯过毛巾擦汗，关了跑步机，“好，我送你上去。” 她轻声笑，“这位先生，我乘电梯从这里直达三楼，这么点路也需要送吗？” 说完，她眯了下眼，故意说：“为了满足你送我回家的这个心愿，看来我应该住得远一点。” 易思岚三步并两步，已经快速来到她面前。 他屈着指节往她眉心轻砸了下，蹙着眉凑近，“又想离家出走啊？不许。” 续念仰着头笑起来，“开玩笑嘛。” “好啦，走吧。”他用毛巾擦了擦手，才伸出来牵她。 出了电梯，脚步在房间门口停住。 她把手抽出来，举到半空中晃悠，“好了，我已经到了，你走吧。” “翻脸不认人啊。”易思岚没挪动。 她问：“那你要怎么样？” 尾音还未消散，她被面前的人一把搂住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伏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样。” 第84节 续念嘟囔：“你身上都是汗。” 他不撒手，反而搂得更紧，“你不是正要去洗澡嘛，再抱一下。” 她笑笑，也伸手来抱他。 三五分钟后，易思岚终于站直松开了手。 他朝屋子里瞥一眼。 露台的门开着一半，狂乱的风刮进来把窗帘掀得很高。 他挪进去合上那扇门，“夜里可能会下雨，门给你关好了。” 手掌往她脑袋揉了两下，缓声说：“晚安。” 续念也道一声：“晚安。” 洗完澡出来吹了头发，续念塞着耳机听了会儿自己最近在练的曲子。 困意上来，便关了音乐翻身睡觉。 没多会儿，窗外果真噼里啪啦下起雨。 雨丝凉意驱散早秋的热意，本该是个舒服的夜，偏偏雷声也一并传来。 随之钻进耳朵的，是几只追逐的流浪猫，在院子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易思岚被吵醒，揉着太阳穴起来关窗。 恰在这时，他的房间门敲响。 续念立在门边。 听见门开，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几秒后捉住他左手，颤声说：“易思岚……我害怕……我能不能和你待在一起？” 第54章 晴时雨 雷电仍在轰鸣, 狂风携着雨滴，毫无章法朝玻璃窗上拍打。 续念立在易思岚房门边，双颊染上两团红晕, 垂下的眼睫被泪水黏湿, 握在他手上的手指尽是凉意。 易思岚怔了半秒, 瞥见她连鞋也没穿。 连忙蹲下, 脱了自己的鞋往她脚边放，“地上凉, 你先穿上鞋进来。” 她瘪着嘴点点头, 套上鞋子往屋里走。 几只流浪猫的声音在这时越来越近, 撕咬声也愈加惊悚。 续念耷拉着双肩, 连手都止不住发抖。 易思岚回握住她的手, 下意识朝窗外瞥一眼。 现在已经入秋，过了雷雨季节, 雷声出现得不频繁。 之前总是打雷的时候, 分明从没听她说过害怕。 所以她害怕的应该是……猫？ 他将人揽过来抱住，手掌拍着她后背安抚一阵，缓声问：“你怕猫？” 她伏在他胸膛，点了点头, 鼻音浓重, “嗯, 猫抓过我。” 易思岚拧了下眉，站直去拉她手臂。 那里一直就有几道被抓伤的痕迹, 现在看来凶手很明显了。 “这些就是猫抓伤的？” 他点亮一盏壁灯，低头仔细在看她手臂。 这几道伤痕很深, 还很密集，根本不像是逗猫的时候偶然被抓伤的。 她还是点点头, 没出声。 易思岚鼻间呼吸沉了沉，拉着她往床边走。 安顿她坐下，又去衣帽间取出一个干净的枕头往右侧放，“在这里睡吧，我陪着你。” 她“嗯”了声，摸索着躺下。 给她盖好被子，易思岚绕到另一侧钻进被子。 重新握住她手才接着问：“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你才被猫抓伤的？” 话刚到这里，窗外猫叫声又此起彼伏传进来。 她吓得双手往耳朵上捂，整个人缩作一团。 易思岚把她搂进怀里，一声接一声在说：“我在呢，不用怕。” 好几分钟过去，一声雷鸣后，几只猫似乎是被吓跑了，叫声在雨中渐远。 续念惊魂未定，竖着耳朵静静听了阵，确认是真的不再有猫叫，才拍着胸脯长长呼了两口气。 易思岚手掌挪上去，在她后脑勺上轻抚两下，笑着说：“没事了。” 她点头“嗯”地应了声，回应了他刚刚的问题：“小时候我不怕猫的，还经常会喂路边的流浪猫呢。后来……续禹丞买了一只猫回来，他把我关进了储物间，和那只猫一起。” 回忆涌上，她止不住又抖了下，“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那只猫特别凶，一直朝我身上扑。” 储物间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她无处逃窜，又搬不动那些箱子，下意识只能用手臂往身前挡。 等到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两条手臂早已经被猫爪挠得满是血痕。 也是从那时起，听见猫叫、看见猫她都下意识躲得远远的。 后来眼睛看不见了，对于那件事的印象却一点没减少，反而在听见猫叫的时候，自己又身处黑暗中，恐惧感就更是成倍增长。 她吸了吸鼻子，“不过后来爷爷把那只猫弄走了，也不许他们再在家里养猫。” 到这会儿，易思岚才彻底明白。 她的性格为什么和外表不同。 为什么一开始总拒人千里，像是浑身都长满了刺。 从小身边都是些这样的人，经历的都是些这样的事，整天受欺负，她又怎么可能放心去相信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 也是如此，才更显得，她现在对他的信任多么来之不易。 “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他柔声说。 续念弯了下唇，神色缓和下来。 她抿抿唇，主动问：“你上次不是问过我，我眼睛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嘛，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听她这么说，易思岚有些意外，笑意在唇边晕开，应：“当然想，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他轻咳了声，“其实，你眼睛的事我之前问过爷爷，听他讲了一些，但是怕你觉得我干涉太多，就没告诉你。” “难怪那次从爷爷家回来，你就说要带我去医院。”续念恍悟。 她也笑笑，接着说：“不过现在是我自己想说的。” 短暂沉默，易思岚没催促，只静静搂着她后背。 她捋好思路，开口道：“那天是爸爸的生日，全家人说好一起吃饭的。下午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捧着妈妈的照片和她说话，想着到饭点再下去。我没想到爸爸他们会提前回来，而且经过二楼的时候，听见了我在说话，折过来也看见了我手上的照片。然后高阿姨说，把一个死人的照片一直留在家里很晦气，让我别再拿出来了。” 易思岚拧着眉，追问：“所以你们因为这个发生了争吵，才导致你摔跤？” 他摇了下头，“不对啊，爷爷说你是在三楼的楼梯脚摔倒的。” “嗯，”续念点了下头，“因为他们抢了我的照片，说要拿去烧掉，我追上去抢，就被推倒在三楼了。” 易思岚声音低了些：“是高阿姨，还是续禹丞推的？” 续念扯了下唇，喉间漫出一声自嘲的笑，“都不是。” “是我爸。” “我摔下去，天旋地转的短暂几秒钟，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小时候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拍照的，后来爸爸妈妈争吵的，爸爸用东西砸我的，还有妈妈离开时的……” 她眼角溢出泪水，声调微微颤着，“我知道爸爸早就不疼我了，但也从没想过，最后给我最大伤害的人，是他。” 易思岚往下俯身，眸光闪动。 双手挪到她脸颊为她拭去眼泪，缓声安抚：“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从楼梯上滚落的一刻，她看着身影渐远的续恒和高靓宏，满眼不甘地以为自己从此便要离开这个世界。 后来是醒过来了，眼前却只剩一片空洞的灰黑。 身边的人不止一次盘问过，她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她也不是没想过说出来，可想到爷爷，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孙女，他知道真相的话，又该是怎样的为难？ 爷爷对她那么好，她不想他再难过和气恼了。 这件事就这么成为了她和续恒夫妻俩之间，心照不宣谁也不提的秘密。 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再提起也没什么。 这会儿一句简单的安慰落进耳廓，她却还是觉得心头像被一柄刀剜过，疼得有点难以呼吸。 易思岚没再多说，只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手掌在她后背一下接一下轻轻拍着。 在这一刻，言词或许苍白。 她躲在他怀里，像是短暂找到一方不被侵扰的避风港。 反而从沉静中攫取到力量。 良久，续念平静不少，自己反手揉了下眼角，把泪痕擦净，仰起头面朝他的方向，问道：“易思岚，你知道我刚刚听见猫叫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他低下头，指尖从她脸侧散乱的发丝捋过，“嗯，怎么想的？” 她弯了下唇，笑得恬静，“第一反应是躲进被子里，后来躲了一会儿，还是能听见那个声音。我又想，我可以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这样一定能阻隔猫叫声。 但是最后，我还是来找你了。因为——” “你能让我依靠的。对吧？” 一双亮莹莹的眼眸就在他面前缓慢眨动，借着微弱灯光，把他身影融在正中。 第85节 这下变成他心头一紧，原先觉得缓慢的、微弱的，一点点渗进心脏的东西，这一刻似奔流的海，彻底将他整颗心吞没。 他眼眶一热，点头应：“当然，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可以是你的依靠。” 续念咧开嘴笑，“你之前说我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很多事情，我确实都是可以自己解决的，就像刚刚怕猫的这件事。但是我又想，我们现在是夫妻，适当的，我也应该接受你的好意，或者主动向你索取关爱。制造需要与被需要，这样我们的关系才能维系更久。” “我知道我们念念一直是个独立，有想法的女孩。但也不得不承认，被你需要，我真的很开心。”易思岚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 两人默契地轻声笑。 他又抱她紧了些，“好啦，睡吧，我陪着你。” 她弯着唇点点头，挪着身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搭到她腰间，道了声“晚安”才闭上眼。 易思岚也回一句：“晚安。” 小夜灯昏黄的光线还在，落到她熟睡的侧脸，画面实在令人心安。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好久好久。 - 天亮起来，易思岚被窗帘缝隙透进的光线刺得睁开眼。 反手正要去拿手机看时间，怀里的人动了下。 怕吵醒她，他只好把举到一半的手又收回来往她后背落。 不知过去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来了电话，震个不停。 续念打了个哈欠，迷迷蒙蒙睁眼。 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在三楼的房间，半起身想去拿手机。 手臂撑着床沿起到一半，胸口蹭过他肩膀，她才一下子清醒，想起自己昨晚是和他一起睡的。 她后退着坐下，脸颊一红道了声：“早。” 易思岚也笑着道了声“早”，手臂被她枕得有些发麻，抽出来抖了几下，才去拿手机。 来电人是叶杉青。 又去看时间，现在九点半了。 那不用接也知道，肯定是问他怎么还不到公司。 他按了挂断，反手将手机一扔，转回来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续念问：“不接电话吗？万一是急事。” “不会，”他拉着被子往她身上围，“没睡醒就再躺一会儿，我做好早餐再叫你。”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上楼去洗漱。” 说完没等回应，续念下了床，摸索着墙壁就往外走。 以前总听人家说，夜深的时候分泌的激素会驱使人做一些白天做不出的冲动决定。 此刻的她回忆起昨晚来敲人家房门的举动，就归咎于是激素作祟。 现在只觉得整个大脑都被羞赧占领，根本不敢面对他，只能先逃为上。 回到卧室洗漱完，换下睡衣，她才顺着楼梯下去。 刚从二楼拐过，易思岚的说话声从厨房那边传来：“嗯，小区里的流浪猫。” 续念脚步一顿。 他是在找物业处理那些猫？ 但物业的做法，一般就是把猫抓起来，较好的情况是送到动物收容所，坏些的就难以预估。 她是怕猫，但也不想那些猫因为她受伤害。 续念蹙着眉，正想加快脚步上前阻止。 这时又听见他说：“物业不行，万一把那些猫被杀死了怎么办，你带人来找一找，找到后带它们去做做体检打打疫苗之类的，看能不能送到猫咖，或者找人收养。” 原来他也和她想得一样。 续念弯了下唇角，脚步重新慢下来， 等他挂断电话，她才朝厨房里挪，张口喊了声：“易思岚？” 他还没换睡衣，腰间围一块灰蓝色的围裙，额前黑色发丝垂下，满身慵懒。 听见声音，他偏了下头，握着筷子的手没停下搅拌，“你坐一会儿，下了小馄饨，马上就好。” 续念是应了声“嗯”，脚步却并没停。 听着他手上铃铛“叮铃铃”的响声，手掌往前探，一步步朝他靠近。 没几秒，她手掌落到他宽挺的后背上。 她咧开嘴笑了下，两条手臂一起从他后背围上去，踮着脚说：“找到你了。” 易思岚腾出一只手，轻抚了下搂在他腰间的手，“一会儿会儿就好。” 她仍是一声“嗯”，就这么静静倚在他后背上。 三五分钟时间，小馄饨出锅。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来牵她，“你慢慢吃，我先去见山。” “你不吃吗？”续念问。 匆匆的脚步声渐远，他答了声：“你吃就行，我先过去。” 话音落，他跑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又折下来抚了抚她脑袋才往外走，“我走啦，晚上见。” “好吧……”续念撇撇嘴，坐在原地听着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彻底消失。 午饭后，续念在家练了会儿琴。 到魏玉霞开始准备晚餐的时候，闻见飘散的香气，她才从负一层上去。 魏玉霞回头看她，“思岚有没有说今天要不要回来吃晚饭？” 续念摇头，“白天发过信息，说是有会。我打包送过去，和他一起吃。” “好。”魏玉霞笑着应一声。 饭菜出锅，她找出个大一些的餐盒分层打包。 续念是错开晚高峰出发的，半小时出头就在见山门前的路沿上下了车。 她跟司机师傅道了谢，刚要展开盲杖去探路。 耳边来往的车流和人潮中，闯进了铃铛的声音。 离得似乎有些远，那声音算不上多明显，她怕判断失误，又侧过脸听了几秒，才笑着喊：“易思岚！” 街道那头先后过来的人一共五个，除开易思岚、叶杉青和罗依琳，还有两个一起从工厂回来的客户。 几个人一起循着声音看过来。 易思岚“嗯”地应了声，脚步加快往她身边挪，一手接下餐盒，一手去握她手。 偏头说：“过来怎么没说一声？” 她应：“怕你在忙嘛，这不是刚下车就遇上你了，正好。” 几人先后推开玻璃门往里进，罗依琳瞥了两人几眼，忍不住问：“我们刚才离得分明还远，你是怎么察觉易总出现了的？” 又朝易思岚看一眼，她蹙着眉继续说：“还是说，你们夫妻俩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暗号？” 续念轻声笑，没出声。 易思岚撇了下嘴，眉头一扬，将系着铃铛那只手抬起来晃悠两下，难得在他们面前露出傲娇的神情。 罗依琳盯着那枚铃铛滞了半秒，恍然大悟，“怪不得……” 这段时间以来，先是发觉易总手上多了婚戒。这倒还好理解，结婚的必备程序。 后来又看见他手腕上多了根红绳，上面还系着个铃铛，时时刻刻在发出响声。 一群员工私下里讨论过这个诡异现象出现的原因，甚至想过是不是易总去算了命，经大师点拨，要戴上这种东西才能商运亨通。都没去想，他居然…… 只是为了方便让老婆找到他。 罗依琳摇了摇头，没继续说话，投来的眼神里却好像无声在惊叹：易总居然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进了公司，他们还要接待客户，续念自己顺着楼梯往上爬，去了他办公室。 百无聊赖，她便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悠。 除了每次来会待的休息区，她摸索着朝他办公的区域挪。 一张宽大的电脑桌，上面一个台式机，一个笔记本，其余就是整齐摆开的文件夹和资料，实在没什么亮点可言。 她努了下嘴，在他的电脑椅上坐下，扶着把手左右晃悠。 好一阵，易思岚从楼下上来，笑呵呵往里走，“续总，过来吃饭吧。” 续念被这个称呼逗笑，站起身挪过去，“你的办公室也太没生气了，居然连盆绿植都没有。” 易思岚将整间屋子从里到外扫一圈，黑白灰的色调，除了文件，就是样品，确实挺无聊。 他抿着唇长长“嗯……”了声，视线往她眸间落，“正好，我本来还想问你，眼睛好了之后都想做些什么。” 快步挪回办公桌边抽出一本笔记本，又拿了支黑色碳素笔，闷头去写： 和念念的约定 1、一起给办公室买绿植； 2、装修一间茶室，并一起挑选茶具； 他抬眼，“买绿植和买茶具都已经记下了，现在先吃饭，之后想到要做的，我们再往上写。” 续念弯唇笑着点头，“嗯，那我今天开始要好好想想了。” 易思岚凝眸看她笑脸，片刻后，又低头写： 3、和念念一起拍婚纱照； 4、举行婚礼； 第86节 第55章 晴时雨 回到家时将近九点钟。 外面闷热, 续念出了汗，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径直上楼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见山：[继续给你读前两天那本书？] 她一手拿着毛巾在擦头发, 视线扫过这条信息后, 眼尾微扬, 眸中漫过笑意。 没回复，毛巾随手挂上, 拔腿就朝电梯去。 易思岚果然就在客厅。 电梯门一开, 便听见他带着笑意说：“我去拿吹风机。” 续念点头“嗯”一声, 自己先挪到沙发上盘腿坐下。 他取来吹风机, 站在她身后。 这段时间下来, 他给人吹头发的技术日渐娴熟，有序地先把发丝梳理开, 才打开吹风机从上往下开始吹。 两三分钟, 他摸了摸已经半干，关掉吹风机，往手心里挤了三泵护发精油，铺匀往她发尾上抹。 续念弯唇笑笑, 仰起头说：“这位tony老师的技术越来越好咯, 你是几号来着, 我下次还选你？” 易思岚懵了半秒，被她逗笑。 他用手指轻敲了下她额头, “没号，谁也点不了, 我只给我老婆服务。” “这么会说话……”续念嘟囔。 他笑着，正想说话, 忽地眸色一深，俯下身说：“好像有点不对劲……” 续念不解：“哪儿不对劲了？” 他说道：“我是早就叫你老婆了，你却一直对我直呼其名。” “不、” “公、” “平、” 最后三个字，他是一个个往外抛的。 听来颇有几分怨念。 续念眉心一皱。 她也不是没想过换个称呼，但是“老公”这俩字仿佛烫嘴，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说不出口，更别说是在他面前。 沉默的几秒，耳畔的呼吸声愈沉。 她揉了下太阳穴，以此转移话题：“哎呀，头发一直湿着我头疼，你快先给我吹头发吧。” 耍赖高手。 易思岚有心理准备，她肯定不会乖乖改口。 他摇着头笑笑，重新开了吹风机。 热意再次顺着发丝扩散，续念鼓着脸颊，混在吹风机的响声中，为自己成功蒙混过关长长舒了一口气。 又是两三分钟，头发彻底吹干。 她生怕人家又提起刚刚的事情，只好自己先抢着切入下一个话题：“今天还是接着读前几天那本书就行，还挺有意思的。” 易思岚应一声：“好。” 那本书他洗完澡之后就顺手从二楼拿下来了，现在就摆在茶几一角。 折到厨房给她倒了杯热牛奶端过来，他才在她旁边坐下，捏着突出的书签将书本翻开到上次阅读的位置。 双唇微张，澄透舒缓的声调念道： “那只小猪又胖了起来。猪小，肚子里塞不下太多东西，它也简单，从不要求更多，喂那么两件衬衫、一条长裙、一把梳子和一支牙刷，就满足地饱了。 我拍拍它，说：‘小猪！我们走吧！’”[注1] 续念听得咯咯笑，“这个比喻好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把行李箱比作小猪的。还是一只很容易饱的小猪。” 边说着，她笑声还没停。 易思岚抚了抚她头发，“那我也给你买只这样的小猪，我们一起去旅行，怎么样？” “好呀！”她兴奋地坐直。 手掌往身前一合，拍出清脆响声，“说起来，除了以前妈妈带我出去旅行过，后来我就再没有去远处旅行的经历了，本来和知蕴约好，高考后要去英国的……” “别难过，”易思岚揽着她肩，“等你好了，就和裴小姐完成你们之前的约定。然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她笑着点头，应了“嗯”一声，催促他：“你快把这个也写到笔记本上。” 易思岚缓声答：“好。”起身朝二楼跑，取了那个笔记本又下来。 正要落笔，续念又扒着他手臂晃悠，补充道：“你不能笼统地写，要一条条写清楚，比如这一条就先写，去新疆旅行，把准确的目的地写上，才好兑现。” “明白。”易思岚说完，握着黑笔在纸上落下遒劲字迹。 听见他把笔搁到桌面，续念接着说：“我想到别的地方再跟你说。” 她仰着头，灯光下的一双眼眸更是明晃晃的，像是已经看到美景而兴奋不已。 接着说：“我到时候要拍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把这几年落下的自拍都补上。” 易思岚依旧配合地点头答“好”。 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他又捧起书继续往下读，中间又遇到有趣的话题，两人还是一样会讨论一番。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溜走。 续念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靠在他肩头问：“几点了？” 易思岚看一眼手机，合上书本回：“十一点二十，该睡觉了。” 她起身，抻着双臂伸懒腰，低低道了声：“我去睡了，晚安，明天见。” “哎……” 易思岚也跟着起身挪上前。 以为是自己落下了什么，续念没多想，回过身问：“怎么了？” “嗯……” 他没直接回话，喉咙里漫出长长一声，像是在犹豫什么。 续念想追问，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什么，最后选择了沉默着等他自己继续往下说。 空气静默了好几秒，易思岚毫无底气说了句：“天气预报说今晚还会下雨，要是那些流浪猫又跑出来怎么办？” 和她猜想中差不多的目的。 却没想到，他会找个这么烂的借口。 续念甚至忍不住蹙了下眉，怕他看见，又迅速恢复平静，随口答了句：“这倒是，你考虑得还挺周到的。” 他以为目的要达成，笑着往前挪了一步，手都要伸到她面前。 这时，她又冒出一句：“还好我耳机白天充过电了，我直接戴着睡就不会被吵醒了。” “……” 易思岚瞬时被噎住。 他闭了下眼，心道她这么不开窍，还不如直接点说。 可是她毕竟年纪小，直接说会不会吓到她？ 他独自纠结，续念转身就要走。 这回没辙，他干脆伸手一把拉住人家。 续念故意问：“又怎么了？” 他拉着她就往前走，支吾道：“戴耳机睡觉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和我待在一起比较合适。” 光是这样不够，他最后还无比坚定的语气加上了一句：“猫叫声很恐怖的，嗯。” 也不知到底是在说服续念，还是在说服自己。 续念被他牵着往前走，忍下笑意，没戳穿，“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耳机戴久了确实不舒服。” 两人进了二楼房间，各自按昨晚的位置躺好。 现在窗外很安静，续念便也放松地侧身靠在枕头上。 不过是，背对着易思岚的。 他看一眼她的背影，又去看窗外，一闪念甚至有些后悔这么快把那些猫处理了。 想法冒出半秒，他在心底骂自己自私，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让她害怕？ 身后的人很安静，续念也不说话，平稳呼吸着装作睡着。 好几分钟过去，终于还是他按奈不住一点点朝她挪近，试探着问出一句：“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续念“嗯”了声，转过身往他怀里钻。 他展着双臂搂紧，唇角晕上一抹得逞的笑。 伏到她耳畔道了声：“晚安。” - 第二天一早，续念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她翻了个身要起来，发觉手机放在了枕头旁边，应该是易思岚拿过来的。 她拿起来去听时间。 第87节 八点十分，有两条未读信息。 见山：[要见客户，我去公司了，早餐在桌上。] 见山：[下午在安盛，晚上有应酬，不用给我送饭，你乖乖吃就好。] 交代得事无巨细，续念抿唇看完，回过去一个“好”字。 按下发送过了两秒，又补上：[那你少喝点酒。] 见山：[知道。] 手机收起来，续念起身去三楼洗漱。 易思岚一整个上午都在忙着和见山的客户开会，后来没再腾出时间给她发信息。 一直到下午一点多，终于得空开始吃饭。 餐盒刚捧到手上，办公室门又被敲了敲。 他应了声：“进。” 罗依琳捧着台笔记本，露出不好意思地笑，“我又得烦你一下了……” 他把筷子往桌上放，摆了下手，“说，什么？” 罗依琳在他对面坐下，“外包装的问题，原先那个色系你不是说太深了嘛，刚刚找到两个更合适的，想着尽快给你看。” 这种事还是比吃饭重要些，易思岚偏过头朝屏幕上盯。 斟酌一阵后指右侧那个，“这个打样给我看。” 罗依琳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点头：“没问题，你吃吧，我走了。” 人家朝着门边快步挪，他却没去拿筷子。 顿了两秒，喊道：“你等会儿。” “还有事？”罗依琳回头。 易思岚咳了声，掩饰住眸底闪过的些许尴尬，问道：“你们女孩，都比较喜欢什么礼物，或者说……？” 喜欢什么样的表白方式。 再是下了很大决心，后半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双唇微张陷入沉默。 罗依琳眉头轻扬，等了几秒，不见下文，只好自己笑笑，说：“要给你老婆买礼物吧？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呗，比如化妆品、首饰、包包、鲜花之类的。” 这些大家都能想到。 他想要的是，特别一点的，能打动人的。可是该怎么表达呢？ 又是片刻沉默，易思岚重新抬眼，“这样吧，我记得公司新进来的员工里，有几个零零后的女孩子，你叫她们来一下。” 罗依琳：“？” 半天不回答，原来是嫌她年纪不符，给出的答案没有可信度？ 她抿着唇苦笑，“行，那我先撤。” 人家转身，他又说：“有零零后的男孩也叫来。” 前后三四分钟，易思岚以最快速度吃完了餐盒里的饭菜。 三个零零后的女员工和两个零零后的男员工也敲门进来，在他面前一字排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右侧名叫薛莹的女孩先开口问：“易总，您是不是要亲自点评一下我们最近的工作表现？” 他笑了下，“放轻松，就是闲聊，畅所欲言。” 几人又是疑惑地对视。 他这回没犹豫，把组织好的问题一起说出：“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希望收到什么样的礼物？更喜欢什么样的告白方式？你们男孩又会用什么样的告白方式去打动喜欢的人？” 薛莹旁边的女孩用手肘碰她一下，示意让她先说。 她也当仁不让，无比慷慨激昂的一句：“希望收到的礼物当然是咱们见山的香水啦！多么有诚意的礼物啊，哪个女孩会不喜欢？” 身旁几人：“……” 集体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种问题这么回答确实没错，但也不用拍马屁痕迹这么明显吧？ 易思岚：“……” 看来他平时在公司确实确实太严肃，都说是闲聊，怎么还是得不到一句真心话？ 无奈，他只好又添上一个更为具体的附加条件：“不用这么官方，我是要给我太太送礼物，真心向你们取经的。” 几人都满是惊讶。 还是薛莹先开的口：“这样的话，那我就站在自己立场说了。我的话，平时很喜欢收集盲盒，要是收到这个肯定会很开心。至于告白方式……” 她想了几秒，满眼冒星星，“要是有人能在舞台上边唱歌边给我告白，我肯定答应！” 唱歌就算了，还是在舞台上当着大家的面。 这方案行不通…… 易思岚扯了下唇，“好，下一个。” 旁边的女孩叫陈宣一，平时就很文静，话不多，现在也说得简洁：“我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好看的笔记本，表白的话两个人选个安安静静的地方说说真心话就好。” 这个听起来还有点可行性。 易思岚缓缓点了点头，“下一个。” 旁边女孩说：“我喜欢口红，各个品牌的，各个色系的都会买，即便用不上的也喜欢收藏。表白的话和宣一差不多，反正不喜欢被人围观，跟逼婚似的。” 她旁边的男生接着说：“我不同意，怎么算是被逼婚呢？接受的祝福越多不是越好吗？反正我会选人多的地方，制造一些浪漫场景表白，这样女孩子拍照还好看呢！” 好像也有道理？ 易思岚越听越迷惑，摆手示意最后一个人。 那男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道：“你们说的都是虚的，有什么比直接给对方物质保障更简单实用的？我要是表白，那就直接把人带到我买的新房里，告诉她，这房子写的你名。这不比一万句我爱你都管用？” 旁边的人，有赞同地点头的，也有持反对意见，急于用自己观点辩驳的。 几人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易思岚抬了下手，“好了好了好了，就到这儿，去工作吧。” 已经转身出门，他们还在为不同观点激情争辩。 这头的人手掌托住脸颊，沉默在对刚刚听到的建议做总结。 不多会儿，自顾自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 他说晚上要应酬，续念也就没想着他能早回家。 吃过晚饭练了会儿琴，洗个热水澡便窝进被子里自己用阅读器读书。 快十一点多，还是不见人回来的踪迹。 她把阅读器往旁边放，拿过手机给他发了信息：[好晚了，我要睡觉了，你回家注意安全。] 等了两三分钟，那头也不见回复。 她努努嘴，铺平枕头倒下。 猫的理由昨天用过，本来还期待他今天会找什么理由让她留在他房间呢，这下倒是人都见不到了。 她暗自想了会儿，沉沉裹着被子睡着，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手机上有新信息，是易思岚五分钟前发来的。 见山：[醒了就下楼，早餐做好了。] 续念没回复，起身洗漱完径直下了楼。 易思岚一个人坐在餐桌边，难得不赶时间吃一次早餐。 他抬眼看过来，笑着说：“今天煮的面，用了排骨汤，味道还不错。” 续念“嗯”一声，在他对面坐下，问：“魏阿姨去买菜了吗？” 易思岚应：“刚出去。” 她点点头，闷声去拿筷子往碗里戳。 他凝眸看她一阵，自己说道：“只关心魏阿姨，不关心我昨晚是几点回来的？” “亏我还一直在想赶紧回家，不然万一流浪猫来了，某人又要害怕……”他刻意拖长尾音，似乎很委屈。 续念顿了半秒，朗声笑起来。 他迟疑着问：“你笑什么？” 她坐直，双掌捧着脸颊，满脸无辜模样，“易思岚，你换个新鲜点的借口行不行，你明明都找人把猫猫处理好了。” “我……” 被揭穿，他觉得窘迫极了。 几秒后，干脆心一横站起身，“算了，反正被你看穿了，我就直接点。” “什么直接点？”续念问。 没有回应。 只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好像是去了门后那个房间，并且往返了两三趟，拿出的东西都被他摆到了餐桌上。 她伸手去摸。 有四四方方的购物袋、有包装盒，还有文件袋，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 又是十几秒，他重新折过来，终于站定，没了挪动的脚步声。 续念追问：“这都是些什么？” 话音刚落，鼻间晕进浅淡玫瑰香气。 她往前俯身拱着鼻子去嗅了嗅，又伸手去摸，确认是一束花。 第88节 而且是很大一束，她手臂展开都围不圆的程度。 易思岚这时缓声开口：“念念，我有话想说。” 再是迟钝，这样的氛围和语气，也大概能预知即将听到的会是什么。 续念不禁严肃起来，坐直点头应：“嗯，你说吧，我听着。”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眸中几分紧张蔓延。 又深吸一口气，才终于出声：“我的过去你现在都知道了，我本来，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聊极了，除了勾心斗角就是生意往来。可后来忽然有一天，我在吃饭的时候，忽然觉得那家餐厅很不错，你应该会喜欢。那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想法。” “我曾经，是个对爱情没什么期待，对家庭和婚姻，更不敢怀抱什么向往的人，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会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他轻笑了声，眼眶蓄上泪，“但你知道的，其实我很渴望有个温暖的、属于我的家。所以你出现之后，我真的特别开心。我们能一起吃饭、逛街，一起种花、浇水，我健身的时候，你在旁边弹琴……太多太多这样的小事，我都觉得很幸福。” 续念也笑笑，回应：“我也一样。” 易思岚把鲜花暂时放到一边，去拿桌上另外几样东西，“这些都是给你的礼物，首饰、包包、化妆品，还有……” 他把文件袋递过来，“这里面是房本，两个，我们抽空去改成你的名字。三张银行卡，是我目前所有的积蓄，以后也交给你保管，密码我都改成你生日了。” 续念愣了愣，“这些……不用这样吧？” “你听我说完。”易思岚握住她手。 继续刚刚的话：“我曾经是对爱情没什么期待，也对家庭和婚姻不敢怀抱幻想。但现在——” 语调到这里被他放得很轻很缓，像是浸润的春雨，“我爱你，我想认真和你一起维持这段婚姻，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你愿不愿意，真的和我以夫妻的形式相处，不再把这段关系当做表面婚姻，也给我走进你心里的机会？” 续念垂着眼，湿热的泪悄无声息顺着脸颊滑下。 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在这一刻，似乎透过掌心温度，联结彼此心跳。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背，“那你要不要搬回三楼的主卧？” 第56章 晴时雨 眼见她在落泪, 易思岚也顾不上其他，连忙抽了纸巾往她脸颊上轻拭。 仔仔细细全部擦干净，他才偏过头轻声反问：“你真的愿意让我搬回去？” 续念点了下头。 没抬眼, 自顾自说：“我早就已经没把这段关系当表面婚姻了, 我以为你明白的……毕竟这段时间……” 越往后, 她声音就越小, “我都接受你牵我手、抱我，怕猫的时候主动去找你。还有……你都亲了我两次了, 我也没说什么, 不就是承认我们是夫妻的意思吗？” 她耳根和脸颊都轰一下变得灼热, 不想被他看见, 只好把头埋得更深。 易思岚笑了声, 满是惊讶，“两次？所以那天晚上, 你没睡着？” 她可不想当面复盘这件事情。 噌一下抬起头, 一副恼羞成怒的架势，“你别岔开话题，你到底要不要搬，不要就算了, 我一个人住多宽敞。” 他连连点头, “搬搬搬, 我现在就去搬。” 她终于笑了笑，没松手, 反而出力将人往回拽，“先吃你的面, 不吃东西哪有力气搬？” 易思岚也笑，把桌上的东西往另一侧挪, “好，那我们先吃东西，然后请念念和我一起去搬，好不好？” 续念点头“嗯”一声。 他回到餐桌边坐好，筷子已经捏到手上，还是忍不住想再向她确认：“念念，那你现在，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对面的人脸颊仍残余一缕红。 她没抬眸，点了下头，声音轻，声调却坚定：“嗯，我喜欢你。” 到底没有跟人告白的经验，说完，好不容易降了点温的脸颊又变得滚烫。 她只好把头埋得更深，佯装无事把面条喂进嘴里。 易思岚静静看着她，笑意从唇边晕进眼眶，让人心口都暖融融的。 一顿再普通不过的早餐，这会儿因为对面的人。 因为共同怀有的，对未来的、对这个家的期望，也变得温馨异常。 早餐过后，两人一道去了二楼。 他东西不多，除开衣物也就只有少量几样洗漱用具。 一股脑塞进临时从储物间找来的收纳箱后，他拍了拍手掌，杵着腰环视一圈重新空出来的房间，笑道：“好啦，我们现在上去吧。” 续念嘀咕：“这么快就好了，不是说让我跟你一起搬吗，可是我好像什么忙也没帮上？” “怎么会？” 易思岚垂眼去看面前的箱子，抽出一只枕头塞进她怀里，“你帮我拿枕头，这个多重要啊，没它我怎么睡觉？” 续念被逗笑，“行，走吧。” 回到三楼，洗漱用品整齐归置进浴室，衣物也全部整理到衣帽间挂好。 原先还空着大半的衣帽间，现在长裙旁边挂上了衬衫和西服，正中收纳她首饰的玻璃柜里，添上领带、皮带和袖扣。 易思岚静静望了几秒，扯着唇轻声笑。 续念听见声音，侧过脸问：“怎么了？” 他握住她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搂，“就是看着自己的衣服、领带和你的放在一起，有点感慨。我也有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正……” 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又紧了紧，他放缓语速：“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特别幸福，给我什么我都不换的那种幸福。” 续念也笑起来，“我也是。” 他亲了下她脸颊，继续说：“我一会儿得去趟公司，晚饭会回来吃的，你不用去送。” “嗯，知道了，那我等你。”续念浅淡笑着。 - 晚饭是快七点的时候才吃的。 吃饭时，两人本来约定好，饭后和之前一样，一个练琴、一个健身，然后洗过澡再读会儿书，时间就利用得刚刚好。 结果还没等人去到负一层，易思岚的手机先响起来，说是安盛那边有份临时的文件需要他查看，他只好去了书房。 最后续念自己一个人去练了会儿琴，九点多的时候上楼洗澡，然后捧着阅读器窝到了露台的软椅上。 这几天陆续下过几场雨，气温在一点点转凉。 她身上套了条短袖的睡裙，露出的皮肤分明有些许凉意，她却仍然觉得整个人有些燥热。 说燥热其实不太准确，但她好像有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总之就是，想到易思岚搬回了主卧，想到同床共枕的一对夫妻接下来会顺其自然发生些什么。 于是有点……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似乎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甩了甩头，把耳机里的音乐声又调大了些，闷头努力让自己进入阅读状态。 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思绪才越是仿佛脱缰的马。 手边的文字吸收不进一点，耳机里的节奏极其舒缓的钢琴曲，现在听起来竟然也只让人觉得心烦焦躁。 挣扎了几分钟，续念把耳机和阅读器都随手一扔，拧着眉站起身来。 她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 前两天又不是没和他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过，今天到底在紧张什么？ 两秒后，她又像个霜打的茄子，嘴角一撇。 毕竟今天情况也确实不同…… 前两次只是因为她说怕猫想和他待在一起，他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待在她身边的。 今天却是她松口说愿意和他以夫妻形式相处，这是不是等同于默认了可以发生点别的。 不能想，不能想。 越是想到这个，就越是心跳加速。 亏得她那天还理直气壮回怼易思岚，说她没有思想复杂。 现在倒是自己都这么觉得了。 续念仰起头，紧闭上眼拧着眉哼唧了两声。 掐不断思绪，只能找点别的事情做。 她去了花园里散步。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一直到觉得小腿都有些酸了才终于折回屋子里。 顺着楼梯往上，来到二楼的时候，书房里的易思岚还在打电话，应该是在和胡越交代跟那份文件有关的事。 续念听了两秒，只好收回要往前走的脚步，拐过楼梯往上爬。 回到房间，她钻进被子里重新塞上耳机。 刚才散了那么久的步显然还是有些用，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虽然还在跳来跳去，却并没能战胜她的困倦。 没几分钟，她便枕着自己手掌沉沉睡着了。 易思岚结束工作上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 房间门开着，顶灯也亮着，照得整间卧室亮堂堂，光晕落在她侧脸。 女孩眉眼舒展，呼吸匀缓，一对薄唇点缀浅淡粉色。 易思岚望得弯了弯唇，蹑着手脚挪过去给她摘了耳机。 怕吵醒她，又折回二楼去洗澡。 大约二十分钟，他换上睡衣回到房间。 小心翼翼掀开被子钻到她身边，抬手关了灯，正要躺下。 第89节 续念往他这头挪了挪，脑袋蹭进他怀里，懒洋洋说了声：“易思岚，晚安。” 他笑笑，俯身吻了下她额头，手掌从她脸颊触过，也道了声：“嗯，晚安，念念。” 话音落，他啪嗒按灭了顶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屋内陷入漆黑，耳畔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轻柔，一声声却像是准确叩入他心门。他竟觉得眼眶有些热，甚至有点舍不得就这么睡着，静静抱了她好一阵，后来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续念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早已没了人影。 她半起身摸过手机，果然有未读信息。 见山：[去公司了，今天不回家吃晚饭，不过会尽量早点回来。] 她回一句：[嗯，知道了。] 随后翻身起床。 吃过早餐后，续念出门去了一盏春的门店，一直到晚饭后才回家。 进门时她看了眼手机，不见易思岚的信息，以为他是还没忙完，她就径直去了浴室。 半小时过去，她刚推开浴室门便听见易思岚的声音：“今天一直待在店里？” 她眉头扬了下，惊讶半秒，笑着点头“嗯”一声，“店里来了几个新员工，年纪和我差不多，还挺聊得来的。” 易思岚迎上前，拽着毛巾给她擦头发，缓声说：“钱医生叮嘱过的，最近你要多休息，时刻为手术做准备。” “我知道，”她缓声说，“我去那边也大多是在和她们闲聊，没做什么的。” 她咧开嘴，笑得明媚，“放心好啦，我全身心都已经为手术做好准备了。” “嗯。”易思岚点了下头。 又低头在她发尾擦拭几下，才说：“给你吹头发。” 续念问：“你忙完了吗？不会像昨晚一样，忽然又来一通电话吧？” 他轻声笑笑，一板一眼回应道：“是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不过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好，所以我才会想着先回家见到你，一会儿再弄。” “好吧。”续念应。 话音落，易思岚迈步去取吹风机。 续念一个人站在原地，垂着头自言自语：“昨晚我可是等你都等到睡着了……” 以为声音压得够低他不会听见。 不成想，她才说完，易思岚就应了声：“那下次我要是还忙到这么晚，还是继续睡二楼好了，不然会吵到你的。” 续念顿了半秒，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昨晚白白一个人紧张和纠结那么久了…… 易思岚追问：“想说什么？” 这回她没露怯，笑眯眯随口应：“想说那么晚才睡觉太辛苦了，你才应该注意身体。” 易思岚：“？” 这话没什么问题，她的笑脸也一如既往恬淡。 可他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续念没给他多问的机会，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催促道：“既然你还有事要忙，就快点吹头发吧，不然又得很晚才能睡觉了。” 他“嗯”一声。 五六分钟时间帮她吹好头发，下楼去了书房。 等了一阵，续念晾好洗衣机里取出来的内衣裤，本来还是想去露台。 左右还是要胡思乱想，最后干脆捧着阅读器去二楼找他。 书房门没关，里头也没声音。 她探了半颗脑袋在门边，屈着指节往门上轻敲，“我想来这里看着书等你，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易思岚正盯着电脑上的文件看，密密麻麻的黑字绕在眼前。 要不是听见她说话，根本没分出注意力察觉门边有人。 他抬眼，应了声：“不会，你进来吧。” 接着连忙起身，把角落那把宽敞些的单人椅往中间挪了挪，拉着她靠近，“坐这儿看吧，我大概……” 抬起手看了眼手表，补充：“四十分钟就结束。” 续念点头：“好，你去忙吧。” 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他绕回桌后，继续浏览没看完的文件。 时不时他会点击两下鼠标，然后在键盘上敲击进行批注修改。 续念没戴耳机，就这么用他敲键盘的声音做伴奏读书。 工作完成得比易思岚预料中早五分钟。 他把那份改过的文件上传到邮箱，分别给叶杉青、胡越和罗依琳都发了一份，附言：尽快看完，明天上午九点开讨论会。 手指敲下回车，确认发送成功，他坐直活动了下脖颈，抬眼朝面前看，“处理完了。” 他站起身，说道：“这个文件的内容，我猜你也会感兴趣的。” 续念应声抬眼，“是什么？和一盏春有关吗？” 易思岚笑笑，“脑子里光有一盏春？我都怀疑里面都没我的位置吧？” “哎呀，你别开玩笑，快说。”续念起身往桌边走。 他敛起笑意，解释道：“香道艺术大赛上我们不是展示了有盲文的外包装吗，这个设计得到了主办方和评委老师们的一致好评和后续关注，叶杉青就顺势提了个方案——给见山招募盲人试香员。他执行力强，我昨天说可以试试，他今天就给我发策划案了，刚刚就是在改那份策划案呢。” “我是想，听听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盲人试香员？”续念有些惊讶。 她抿唇思考片刻，张口道：“这是个很不错的想法啊！现有的条件下，其实很多盲人设施并不完善，所以才会导致盲人朋友们不太敢出门。这样的活动，对于我们这个群体来说，是个能够发挥自己作用的机会。” 仰起头又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试香员是一部分，后面能不能再加上一部分，让她们自己给自己调香的环节，这样好像也很有意思。” 易思岚缓缓点点头，“可以列入考虑，明天我和大家再具体商量细节。” “还有还有……”续念拍了下手掌，激动着还想继续往下说。 面前的人手臂往她腰上一搂，整张脸凑近过来，“好啦，明天我带你一起去开会，然后再说这个，好不好？” 他俯身，往她脸前凑得越来越近，声调变轻，鼻间股股热意往她皮肤上喷薄，“好不容易结束工作了，我们聊点别的不行吗？” “是你挑起这个话题的。”续念低声。 他轻声笑，“是我挑起的，我不对。” 他一时忘了，老婆是个工作脑，一直是聊起相关话题就刹不住车。 续念昂起头，反问他：“那你说，别的聊点什么？” 易思岚伸手勾住她手指，轻轻一拽把她往怀里拉。 续念弯唇笑笑，双臂抬起来正想去抱他，贴近时腰腹的位置忽然被什么东西膈到。 她没多想，低了下头，问：“你口袋里装了什么？戳到我了。” 要不是她问起，他自己倒是差点忘了，口袋里装了一盒安全套。 回来的路上，经过便利店时候买的。 反正早晚能用上，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易思岚干笑两声，右手探进口袋，摸出那盒东西往书桌的抽屉里塞，“没什么，一个样品包装，随手装口袋里了。” 续念“哦”一声，继续未完成的动作，手臂往他身上搂。 他也冲她笑，盯着她的脸轻喊了声：“念念。” 她抿着唇，“嗯？” 只是短促一声，她眉眼也跟着微微扬了下，一双眸子实在亮得好看。 易思岚没再说话，头一低，温热的唇落到她唇瓣上。 也才是两三秒时间，柔软的、带着热意的陌生触感顺着她双唇扩散。 续念怔住了。 双眼迅速眨动着，双手紧紧去揪衣角。 她下意识咬了下下唇，嗲声抱怨：“易思岚，你就不能预告一下吗？这是我的初吻……” 灯光亮眼，他们离得又近。 她微颤的眼睫，闪动的眼波，甚至是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这会儿都被他一览无遗，更别说耳根和颊边渐渐晕上的一团红。 他眯着眼笑，贴住她鼻尖，耍赖似的，“这位小姐，我也是初吻。” “你……” 续念刚说出一个字，被他打断：“那我再附赠一个。” 尾音尚存，他手臂往她腰肢一揽，把她抱起来往面前的书桌上放。 没等她反应过来，双唇已经重新被他覆上。 他将宽厚的手掌托在她后脑勺上，微微发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推得更近。 续念和他面对面，脊背僵直坐在桌面上。 唇瓣上每一寸皮肤都被他厮磨过，鼻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几秒后他顿了顿，并没挪动，极蛊人的气声说了句：“张嘴。” 续念听话地照做。 唇瓣刚一分开，便被他的唇舌一并入侵。 他不知是嚼过口香糖，还是喷了口喷，这会儿交汇弥漫的全是一股桃子的气味。 第90节 算不上多浓烈，气氛使然，还是让续念觉得好甜，甜得她脑袋都晕晕的。 嘴巴在任他摆布，两条胳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拉着圈到了他脖颈上。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好快，她现在却听不见跳动的声音，耳畔只被自己愈渐急促和沉重的呼吸声占领。 不知过了多久，易思岚终于将双唇微微挪开，语气中衔一抹浅淡笑意，“光是接吻你就喘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办？宝贝。” 第57章 晴时雨 月色迷蒙, 暗淡光线顺着玻璃窗格落进，似乎让她双眸也变得雾气氤氲。 易思岚自己也在低喘着，却还是微微垂眼盯着续念看。 她是被这个吻搞得有些晕乎乎的, 倒也不至于听不懂他说的话。 只是吻带来的羞赧还在蔓延,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 又喘了几口大气, 才勉强嗫喏出一句：“什么待会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以为这样能蒙混过关。 殊不知, 她越是这样红着脸羞得不行，才越是正中他下怀。 他也摇头, 勾着唇角, 语气散漫：“我也不知道, 不过应该——” 边说着, 他又朝她面前凑, 双唇在她耳边轻吻了下，慢吞吞的语速, 像是故意在折磨她：“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落, 没等续念再说出什么，易思岚双臂往她身上一揽，将人从桌上抱起来就往外走。 脚步踏过木地板，一声接一声的闷响。 续念的心跳也跟着那个节奏变化, 预想到将会发生什么, 她反而好像连挣扎也不会了, 就那么软绵绵缩在他怀里。 进了卧室，他把她往床上放, 自己又折过来合上门。 续念平躺在床褥上，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掌往心口的位置放。 现下心跳的频率似乎正常不少, 她舒一口气，正暗想希望它能保持住, 别这么容易沸腾。 想法冒出不到半秒，耳边传进他靠近的脚步，和不知名的窸窣响动。 续念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判断出，应该是他在脱外套，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 她忽地想起上次扭到脚被他扛起来的事。 也想起，她伏在他怀里的第一感受——觉得他身材似乎很好。 最近愈加频繁的拥抱，也进一步印证着这一点。隔一层衬衫或真丝睡衣，总能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肌。即便是刚刚他还穿着件外套，也大体能圈出他劲瘦的腰。 要是他把衣服都脱掉的话，是不是还会有腹肌？ 像她失明之前在少女漫里看见的那种。 思绪如自动放映的幻灯片在脑中闪过。 这下好了，刚缓下的心跳再次起伏，甚至比刚刚还快。 她努力想说服自己平静些，他恰好俯身靠近过来，两只手杵到她脸颊两侧，手腕上铃铛的清脆响声精准砸进她耳廓。 他抬起一只手来抚摸她脸颊。 偏抬的就是戴了铃铛的那只。他动一下，铃铛就响几声，续念的心跳也更快几分，呼吸重新急促起来。 她双手紧紧抓在被子上，低低喊了声：“易思岚。” 面前的人正要吻她，听见这一声还是顿住，耐心应：“嗯，怎么了？” 她问：“你爱我，对吗？” 他轻笑了声，往她唇上啄吻一下，“嗯，我爱你。” 续念没再说话，松开汗意黏湿的手掌，抬起来抱住他，算是回应。 易思岚重新贴住她双唇，动作比刚刚还要轻缓许多。 舌尖一点点探入，右手也顺着她脸颊滑下去，在她耳垂上轻捻两下。 而后，那只手慢慢往下游移，顺着她睡裙的衣摆往里钻。 她身上很烫，可他指尖的温度也不低。 才是稍稍一碰，她似是被灼烧，整个身子都不由颤动。 他往下挪了挪，湿热的吻落到她锁骨上，舌尖卷着热意不断晕开。 续念感觉到睡裙被一点点推高，他的手掌开始往下落，手指勾住她棉质内裤的边缘。 热流还在漫出，布料早已濡湿。 她觉得难为情，声调低低的，想制止，“我……我自己来吧……” 易思岚没停，鼻间一声短促的笑，“你还是安抚好自己的心跳吧。” 伴着话音，她注意力被转移，这一步顺利完成。 以为他下一步应该是去脱自己的，耳畔铃铛的声音却变得稍远了些。 他好像整个人都往下挪了些，手掌搭到她弓起的膝盖上。 下一刻，湿滑痒意顺着她四肢百骸绵延。 她一开始以为是手指，几秒后越发觉得触感不同。 应该是…… 舌头…… 这是她从没想过的，惊慌一下子大过羞怯。 续念伸手去推他，“易思岚，这样……不行……” 他停下，短暂抬起头，手掌在她膝盖上轻拍，“放松，听我的。” “可是……” 她还想说话，他却已经不管不顾继续自己的动作。 整个身体软得像一滩水，她全然无力反抗。 没多时，残存的理智全都在他舌尖弥散。 世界好像在升腾、在旋转。 只有她在下坠，浸入漫无边际的深海，被柔滑湿意包裹。 等他重新挪过来抱住她时，她浑身都镀上一层细密薄汗，脑袋晕晕像是刚从窒息中缓过神。 易思岚吻了下她额头，轻声笑着，“虽然我很想快点进入下一步，但还是循序渐进。今天就到这里，我带你去洗澡。” 续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称刚刚那样的行为叫，循序渐进。 她缓过神，羞得恨不得立刻找个缝隙钻进去，干脆拽着被子就往脸上捂。 声音闷闷从被子底下传出：“易思岚，这哪里循序渐进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那个……” 她结巴着，有些语无伦次，“那个……我至少还做过心理准备，这个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你……” 知道此刻拉开她的被子，她肯定还是要躲。 易思岚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自己往被子里钻，故作严肃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可以直接，那个？” 最后两个字，字音被他咬得很重。 “当然不是！你、你、你……” 她说不出话。 憋不住又从被子里钻出来，终于骂出一声：“你无赖！” 他倒是甘愿承认，点着头握她手，“嗯，我无赖。无赖带你去洗澡。” 把人拉起来，他才抱住她安抚：“好啦，不逗你了。我是怕你会疼，所以我们一步步来。” “念念。”他喊。 续念垂着头，不愿出声。 他又喊一声：“念念。” 一下一下轻拍她后背，自己开口说道：“在我面前，你不用因为这种事觉得难堪。你要是觉得舒服，可以自然地表现出来。觉得不舒服，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再换一种方式。” 一时间要适应这样的相处并不容易，但她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坦然一些。 片刻，还是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坐直说道：“但是我现在想自己去洗澡，我已经被迫接受了一件没设想过的事，另一件总要再给我点时间吧？” 易思岚笑着应：“好，那我去给你放热水。” 她点点头。听他起身后，长长呼了口气。 十分钟不到，续念迅速把身上冲干净钻回被窝里。 易思岚给她掖了掖被子，关掉顶灯走进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勉强让自己静下来，才回到她身边，把人搂进怀里。 大概是出过一身汗太累，也或许是他在身边令人安心。 这一晚，她睡得很安稳。 - 醒过来时不知道是几点，隐约听见窗外有鸟鸣和风声。 续念长长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将手往床头柜探。 手刚伸出，身旁的人柔声说了句：“现在是上午七点四十六分。” 她唰一下张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枕在人家胳膊上。 弯唇笑笑，道了声：“早。” 第91节 易思岚往她唇上吻一下，也道：“早。” 接着问：“昨晚说的那个招募盲人试香员的事情，我叫了叶杉青他们今早九点开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还是等结束后我再和你说细节？” “一起去吧！”她果断应一声。 掀开被子便起来，套上拖鞋哒哒哒进了浴室。很快洗漱好，又拐进衣帽间找了身衣服换上。 彼时的易思岚刚从卫生间出来。 她准备就绪，迫不及待催促：“我先下楼吃早餐，你快一点。” 他笑笑，点头：“好，换了衣服马上就下来。” 续念根本都没听他讲完整句话，人已经挪出房间。 等他下楼的时候，她早餐也吃完，在门后的屋里换鞋。 去茶园和门店，她尽可能让自己有参与感。 但毕竟身体受限，她还是只能局限于展示茶艺这种事情。说实在，找不到太多存在感。 今天这事却不一样，她能站在盲人的角度给出更加中肯的意见，也能为和她一样的群体谋取更多。 光是想想，她也觉得很兴奋，恨不得瞬移到见山去。 易思岚看得出来她的积极性，没耽搁几分钟也迅速解决完早餐，牵着她出了门。 见山的上班时间是九点。 两人到达时八点五十，一大部分人还没来。就算是来了的，现在也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要么坐在工位抓紧时间吃早餐，要么神情涣散在给自己泡咖啡。 玻璃门推开，易思岚手上的铃铛应声而响。 里头几人条件反射似地挤出一个笑容，回头喊：“易总……” 见他还牵着太太，几人对视一眼，才说完剩下的字：“早……” 易思岚微笑着点了下头，“早。” 续念也礼貌地笑笑，朝着有人声的方向道：“大家早。” 薛莹反应快些，回应：“太太早。” “我们先上去了。”易思岚说。 两人并排走出视线，几个男生才惊讶地说：“现在都开始带着太太来上班了是吧？” 薛莹嘘了一声，确认他们走远才说：“我那天怎么说来着，易总叫我们去办公室问怎么讨女孩欢心，就是想要浪子回头，好好爱老婆了，你们还不信。还说——” 她掐着嗓子，故意学他们几个那天的语气：“哪有什么浪子回头？” 陈宣一弱弱地说：“本来就是嘛，什么浪子回头，说直白点就是找接盘侠。” 几个男生也争相发表观点。 死气沉沉的办公室，一下子七嘴八舌热闹起来。 这头两人在电梯里听见了个大概，续念忍不住笑起来，“易总，你还把员工叫到办公室，问怎么讨女孩子欢心这种问题？” 易思岚有些难为情，抬手抠了下额角，努力狡辩：“这也算是一种市场调研嘛，不了解的东西当然当然应该向专业人士咨询。” “所以你就从‘调研’中得出了要把房产证和银行卡也全部给我的结论？” 她笑得更大声了，片刻后接着问：“不过她们都认为你是‘浪子’，对于这个，不澄清一下？” 易思岚笑一声，“跟他们有什么好澄清的，只要——” 他抬手揽她肩，将人往怀里拢，“你明白我的真心就行。” 话音落，电梯门正好打开。 对面是吸烟室，那间屋子稍窄，窗帘只卷起三分之一，光线黯淡，衬得窗户边斜身立着的男人看来有些孤独。 易思岚抬眼，望着对面烟雾缭绕的画面，脚步顿了下。 看清是叶杉青，才诧异地说：“来这么早？” 叶杉青掐灭烟，往嘴里扔了两颗口香糖，“尽早把方案开会定下来不是更好？” 他挪出来，脸上没了方才的孤寂，笑着冲续念说：“早啊续念。” 续念也笑着说：“早，叶先生。” “行啦，都这么熟了，就叫我名字吧。”叶杉青说。 她点头“嗯”了声。 三人先后朝易思岚办公室去。 易思岚回了下头，视线从叶杉青身上扫过，“你不是早就戒烟了吗，怎么最近越抽越频繁了？一大早就开始抽。” 叶杉青耸了下肩，眸色没多少起伏，“工作忙，麻痹自己一下而已。” 易思岚又盯了他两秒，“最好是，不然我都要以为你是为情所困。” 续念扬了下眉，问：“你交女朋友了？” 叶杉青笑了声，“没有，我这样的谁看得上啊？” “还挺有自知之明……”易思岚冷声。 续念打圆场：“不会啊，幽默的男人挺好的。” 易思岚和叶杉青几乎异口同声：“真的？” 她点头，给足了叶杉青面子，满脸认真地回：“嗯。” 叶杉青得意起来，朝易思岚手臂拍一掌，“听见没，跟哥学着点，幽默。” 易思岚睨他一眼，懒得回话，干脆换了个话题：“昨晚我批注后的方案，有什么想法？” 叶杉青挪到咖啡机面前，边动手边思考。 过了阵，端了两杯咖啡过来，一杯放到续念面前，一杯往自己唇边送，“我的想法先保留，我倒是更想听听续念的想法。” 续念努了下嘴，“我是外行，有想法也只是站在自己盲人的角度。” 罗依琳和胡越这时也进来。她接上话：“这样才显得你的想法纯粹啊，我们过于内行，更多只是站在香水从业者的角度了，考虑不了更多别的方面。” “是这个意思，”叶杉青也点头，“我们想招募盲人试香员，是真的想给更多盲人朋友们机会，不是只拿这一点来当博眼球的噱头。” 续念咧嘴笑笑，“我很开心听你们这么说，那我可就真的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身边的人都“嗯”了声，她继续说：“我是想，可不可以把这一次试香员的活动作为一个长线发展，不止为这一次的中式香服务，从中选取合适的对象，作为今后长期合作的试香员。甚至再想得大胆一点，或许他们中还能找到能合作做策划的、做推广的，这样不也能更好践行这个提案？” 她呼了口气，眉眼微垂，“盲人也好，别的残疾群体也好，在这个社会上要靠自己生存，找一份好的工作真的很难，如果这次的提案真的能执行到位，我想也算是给其他企业有了带头作用，也给所有的残疾朋友们，有了更多生活的希望和信心。” 这番话说完，办公室内短暂沉默。 罗依琳迟疑着开口：“是很好的想法，但是会不会太难了？我不是别的意思，我是真的不太了解你们这个群体，像你说的策划和推广这些……” 叶杉青帮忙补充：“别的盲人我没接触过，但是她你就别小瞧了，手机电脑都能流畅使用，写个策划案推广案什么的信手拈来。所以我觉得，可行性是有的，总会有像续念一样，努力、不放弃希望的人。” “这也是我们这个活动的意义啊，鼓励更多这样的人，怀抱希望站出来。对吧？”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在点头。 续念笑了笑，冲叶杉青说：“平时总看你玩笑的样子，今天这么认真起来，还挺不一样的。” 叶杉青轻啧了声，瞥向易思岚，“你老公背后没少说我坏话吧，怎么就把我塑造成只会玩笑的样子了呢？工作起来，我比谁都正经好不好？” 众人都朗声笑起来。 易思岚没理会他，带头说：“行，这是一种思路，你们的想法呢？逐一都说出来，我们把细节也抠一抠，每一步具体要做些什么。” 一上午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度过，方案敲定最终版本后，大家一起在见山附近的餐厅吃了饭。 从餐厅出来，胡越先道别回了安盛。 叶杉青伸了个懒腰，问：“下午是不是要把大赛二轮的事敲定？” 罗依琳点头，“嗯，时间没剩几天了。” 二轮并不涉及多少专业性的东西，主要是集结人员进行地推拉票。 总结来说就是，消耗体力，但不算费脑子。 这种活，没他也行。 易思岚扯着唇，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种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 叶杉青：“？” 罗依琳：“？” 不等人家反应过来，他握紧续念的手就朝停车场走，“反正我之前都不怎么休假，今天这半天就让我陪陪老婆吧。” 声音和背影都渐远，叶杉青才骂出一句：“靠！他什么人？” 罗依琳干笑，同样不解，“这就是热恋中的男人吗？” 叶杉青哼笑：“你问我，我问谁？我的热恋已经是十好几年前了，想不起了。” 罗依琳惊诧：“十好几年前？大哥，你才二十多岁，合着你这些年从没恋爱过？不信！” 两人争论着往回走。 这头的续念被易思岚拉着往前小跑，有些尴尬，“这样不好吧？会耽误你们的工作进度的。” 易思岚垂眼望着她笑，“不会，我有分寸。跟我来就好。” “去哪？”她问。 没等来回答，已经被他拉上车，系好安全带。 车子发动往前走，才听见一声：“去逛街，买点东西。” 续念答了声“好吧”，默默坐在副驾驶等待到达。 两人先来的是商场，续念是从电子大屏上滚动的广告声判断出的。 她边往前走，边问：“来这里买什么？” 易思岚拉着她上了扶梯，顺着二楼直走，没几步进了一家卖家居服的店，微笑着问店员：“请问有没有情侣款？” 店员说：“在这边，二位跟我来。” 第92节 续念双眼张大：“什么情侣款？” 他这才答：“睡衣。” “睡衣？” 还是情侣款。 续念无比诧异。男人喜欢这样吗？连她都没想到这些。 两人随即被店员领到靠里的一面展示架，情侣款的睡衣琳琅满目。 易思岚扫一眼，偏头问：“我看你之前的睡衣睡裙都偏简约，那我就照那样的选咯？” 续念点了下头，不做过多纠结，“行，我还是要白色的。” 他“嗯”一声，又看几眼，很快做好选择，伸手朝白色女款搭配浅蓝色男款的两套指过去：“那两个吧，女款s码，男款xxl，谢谢。” 店员点头应好，转身去取衣服打包。 续念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是s码？” 他抿了下唇，往她耳边凑，“昨晚看见的。” 昨晚…… 续念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脸颊憋得涨红，扭头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去买什么？” 易思岚轻声笑笑，“去负一层的超市，买食材做晚饭。” 话是这么说着，进了超市，他却并没急着去买生鲜的区域，而是来了卖家居用品的地方。 站在货架前仰起头，问身旁的人：“情侣款的牙杯有粉色和蓝色搭配的，白色和黄色搭配的，还有……” 他话没说完，被续念蹙着眉打断：“牙杯你也要买情侣款？” “不行吗？”他理直气壮，伸手去拿了那套白色和鹅黄色的，“你要是不在意这种细节，那我就选自己觉得好看的了。” 续念点头，“你选吧，我能用就行。” 他执行到位，从牙杯到情侣款的电动牙刷、水杯、枕套…… 有现成搭了一对的，他就直接选，没有的他也能硬凑出一对。 续念对这些没太多想法，一路只配合地点头、微笑、说好。 心底里一直还在惊讶于这个男人，居然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执着。还是说恋爱中的男人都这样，是她没经验，不了解男人这种生物？ 好一会儿，购物车被家居用品和食材填满。 易思岚终于心满意足牵着她一起朝收银台的方向走。 在长队后站稳，续念闷头抠了抠手指，喊了声：“易思岚。” 他“嗯”一声，“还需要什么吗？” 她抿抿唇，难以启齿。 队伍在这时往前挪了几步，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搭住他肩膀，踮脚朝他耳边凑，悄声说：“要不，买点那个吧？” “哪……？” “个”字还没说出口，易思岚从她烧红的耳廓得出结论。 他没戳穿，憋着笑故意问：“哪个？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 “就是……就是……” 周围都是人，她说不出口。 挣扎片刻选择放弃，“算了，没什么。” 她推着购物车自顾自往前挪。 易思岚笑着追上来，搂住她肩膀，声调轻飘飘的：“买好了，就看你想什么时候用了。” 第58章 晴时雨 周围人声音乐声交织, 环境稍显嘈杂。 但易思岚离她很近，最后这句话还是清晰砸进耳朵里。 续念愣了半秒，既惊讶于他那么快就理解了她说的‘那个’是什么, 更惊讶于他居然已经准备好了。 她蹙了下眉, 转过身面向他, 昂着头像是在质问：“好啊, 早有预谋了是吧？你说吧，什么时候买好的, 是不是早就惦记我了？” 易思岚笑起来, 从她手上接过购物车慢吞吞跟着队伍移动。 他腾出一只手往她紧拧的眉心抚了抚, 回应道：“就是昨天, 你不是还问我口袋里装了什么。不过呢——” 他偏了下身子, 用肩膀来蹭她，扬着眉毛应：“有一点我还是得承认, 那就是, 我确实早就惦记你了，只不过没法确定你的心意，也就不敢轻举妄动，怕吓跑你。” “我有那么容易被吓跑吗？”续念嘟囔。 队伍继续往前移动。 话题到这里暂停, 两人陆续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往外拿, 结完账牵手朝停车场去。 一直到她上车坐好, 易思岚才俯身来给她系安全带。 扣好后，他并没及时站直。 续念察觉他还在身侧, 抬起头问：“怎么了吗？” 他一手搭在车门上，抓准她抬头的时机, 双唇朝她吻下去，轻声笑道：“没怎么, 想亲亲老婆而已。” “从早上八点多到现在，我都已经六七个小时没亲到老婆了。”后半句有些委屈。 续念笑起来，“易思岚，你现在好黏人。” 他往驾驶位绕，合上车门后，又凑过来在她脸颊亲一下，“嗯，我喜欢黏着你，你得适应适应，毕竟今后的几十年都得这样了。” “我要是适应不了怎么办？”续念撇着嘴。 他正拉着安全带要扣上，听见这话，手上动作一顿，又松开安全带往她面前凑。 双手捧住她脸颊，一下接一下往她唇上和脸上亲。 续念忍不住笑，“易思岚，你啄木鸟啊！” 易思岚这才挪开，“适应不了也得适应。” 他收回手，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朝右手边瞥一眼，抿着唇笑，“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说类型很重要，类型不对的话，绝对不会喜欢上对方。所以其实我在发觉自己喜欢你之后，一开始还挺没信心的，觉得你肯定不会喜欢我。” 她努努嘴，自己也觉得当时的话说得太满，只好闷声说：“我有说‘绝对’这种词吗……” 咳了两声后，继续找补道：“而且我又没有恋爱经验，不管说什么类型都是自己臆想的罢了，那也还是敌不过一瞬间的心动。” 易思岚反问：“那你是哪一瞬间对我心动的？” 续念微仰起头，唇缝中溢出悠长一声：“嗯……” 讲不清。 是他说可以做她眼睛的时候；是他抱她上楼，还细心给她洗脚的时候。 还是他即便已经心动难忍，也还是克制着，只轻轻吻了下她额头的时候。 也或许更早。 思考一阵没得出准确答案，她咧嘴笑着，忽然冒出一句：“反正现在的每个瞬间都让我心动。” 这好像还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头一次主动说这样的话，虽然有油嘴滑舌讨人开心的嫌疑，易思岚还是听得怔了半秒，心头似被暖流包裹。 眸中也渐渐晕上光亮，颊边笑意明灿。 到家时是下午三点多。 续念套上拖鞋，忙不迭就扶着墙壁往里走，提高声调在喊：“魏阿姨，我们今天买了……” 话说到一半被跟上来扶她的易思岚打断：“魏阿姨不在。” 续念疑惑道：“她去哪儿了？” 他把手上的购物袋往厨房放，回应道：“给我发信息了，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这么突然……” 续念嘟囔一句。 片刻后反应过来，“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待在这儿像电灯泡？” 易思岚笑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她其实之前就提过，说我们相处得好，她就搬出去，像之前一样只过来做饭和打扫。” 顿了几秒，他接着说：“其实我也在想，她照顾我这么久，现在年纪确实也大了，要是想回家休息，我就干脆换个保姆，你觉得呢？” 续念点点头，“可以啊，我知道魏阿姨对你来说不止是保姆，也是从小到大唯一可以依赖的长辈，虽然舍不得她做的饭菜，但是要是她愿意休息，我也没意见，反正我们还能去看她，也可以让她抽空来家里做客。” “行，那改天我跟她说。”易思岚说。 他取出在商场买的甜点往餐桌上放，把续念拉到桌边坐下，“你先休息会儿，我处理一下需要腌制的食材。” 她弯唇笑笑，应了声“好”，摸索着去揭开甜点的盒盖，用叉子戳下一小块抬起来，“你先吃一口再去。” 易思岚张嘴接下，手掌揉了揉她脑袋，也拿另一把叉子戳下一块甜点喂她，“啊——” 续念也接下，嚼了两下，手掌杵着脸颊，静静听他忙碌的声音。 慢吞吞把甜点吃了一半，她摸出手机想听时间。 一通语音电话在这时拨进来，是姑姑续彤。 她眉头微扬了下，笑着按下接听，“姑姑，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您都好久没联系我了？我还以为您忘了我呢。” 对面声线稍显清丽，“小丫头还会倒打一耙了是吧？我看明明是你忙着谈恋爱，都忘了还有我这个姑姑了。” 续念努着嘴：“我没有……” 续彤轻声笑笑，“行啦，不开玩笑，现在在忙吗，方便的话我们转视频，让姑姑看看你？” 第93节 她点头，答得干脆：“当然方便。” 通话随即转成视频。 续念拉过一只马克杯让手机靠在上面立稳，凭感觉对着镜头的方向摆了摆手，“能看见我吗？” 画面里的人留着干练的短发，脖颈间系着一条蓝白波点的丝巾。 细看，眉眼和续念些许相似。 她蹙了下眉，说道：“念念，你往右一点点，姑姑只能看到你三分之一张脸。” “哦，我……” 续念张口。 易思岚挪过来，帮她重新摆了手机，确认她整个人都框进画面里，才看向镜头，微笑着点头：“姑姑好，我是易思岚。” 他身上系着围裙，另一只手还捏着一把没洗完的蔬菜，装扮实在居家。 续彤看了两秒，浅笑着应：“你好，不打扰你们吧？” 易思岚：“不会，你们先聊，我继续去准备食材。” 说完他移步折进厨房。 续念继续问：“您画展的事忙完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看我呀，之前不是早就说准备回来吗……” 越往后说，她越泄气，两条眉毛撇成八字，整个人往桌上瘫。 续彤笑起来，“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撒娇？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 “真的吗？”她问。 续彤点头，“嗯，画展在收尾了，处理完我第一时间就回来，一定能赶上陪你手术。” 续念瞬间阴转晴，“那太好了，您记得给我带礼物。” 续彤笑着说：“早给你做准备好了，新婚礼物、康复礼物，还有见面礼，三份呢。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乖乖在家养好身体。” 她乖巧地点头，“知道啦，您也要注意身体。” 以为话题到这里结束，续彤却喊了声：“易思岚还在吗？和你说两句话。” 易思岚应了声“在”，双手匆忙伸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小跑过来，“姑姑您说。” 续彤始终盯着续念看，“这丫头最爱嘴硬，不论表面怎么潇洒，要做这么大的手术心里肯定是紧张的，她身边现在只有你，照顾好她。” 易思岚也朝身边的人看一眼，郑重点头，“没问题，您放心。等您回来，一定让您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续念。” 续彤点点头，“行，我不耽搁你们时间了，回见。” 续念的一声“拜拜”才到嘴边，视频已经挂断。 她瘪着嘴抱怨：“姑姑总是不听人把话说完，这么雷厉风行。” 易思岚笑笑，“好啦，姑姑不是说马上就回来了嘛。” 他接着问：“她是一直都生活在英国吗？” 续念点头，“嗯，从我小学时候就去英国深造了，后来在一次画展上遇到了英国姑父，他是个策展人，姑姑是画家，两个人一拍即合，她就在那边定居了。” 她拱了下鼻子，“你不知道，姑姑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我觉得她就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女性，有事业、有自由，也有思想。” 他把她圈进怀里，“你也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我都支持。” 她闷声点点头，也去抱他。 - 晚饭后休息了会儿，易思岚说趁着天气不错，要去游会儿泳。 他换好泳衣后，两人便先后朝花园里走。 院子被路灯点亮，整个泳池也融进暖橘色的灯光，晃荡的水面亮莹莹的。 易思岚在泳池里来回游动，续念只是坐在边上，将两条腿垂进去，用脚尖在划水。 微风从她身旁扫过，掀着脸侧的发丝飞舞。 她反手捋了下，张口说：“易思岚，等我好了，你再重新教我游泳吧？我感觉自己好像忘得差不多了。” 易思岚朝她这边游，停住后将泳镜往脑袋上挪，“我们念念这么聪明，不可能忘了的，你要不现在试试？反正我在。” 续念右脚又往下伸了伸，即便心里知道家里的泳池不会多深，但看不见，又触不到底，心里到底还是慌的。 她扯着唇，笑得有些勉强，“还是再等等吧……” 易思岚仰着头看她。 女孩眸光微闪，视线一直在朝泳池的方向落，两只脚其实也一直还在水里试探。 他现在算是懂她，看得出来，她是想尝试的，只不过需要再多一点助力。 他抿抿唇，没再多做劝说。 倒是手一伸往她腰上搂，直接把人抱进了水里。 这么猝不及防就被水包裹住，续念有些懵。 感觉到双脚稳稳站在泳池内壁上，加上面前还有他，恐惧也不过半秒。 她咧嘴笑了下，“好像还好，那你松手，我自己试试吧。” 易思岚把手收回来，“嗯，我就在你旁边，放心游。” 续念点了下头，想去回忆之前游泳教练教过的要点，但时间有些久，细节不太能想起来。 她晃晃脑袋，懒得再想，双手双脚一并活动起来。 肌肉记忆仍还管用，她很轻松便在水里游动起来。 只是太久没练习过，体力有些跟不上，没坚持多远她就停下。 易思岚跟在她身侧，笑着问：“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续念也笑笑，方才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后，她重新钻进水里，“再来一段。” 好一阵，她就这么短距离试探着在水里游动，易思岚一直跟在她周围，看她接近四边的内壁，就绕过去提醒她掉头。 大约四十分钟，她终于累得喘着气站直，“我明天就去买一身新的泳衣，这个衣服湿了黏在身上好难受。” 边说，她边低头去扯身上湿透的睡衣。 易思岚点头，“好，明天我陪你去买。” 她“嗯”了声，双手伸直挪动脚步想朝边上靠。 没两步，手掌被抵住。 掌心触感坚实而温暖，明显是他的胸肌，且他没穿泳衣，皮肤跟她手掌之间毫无阻隔。 续念连忙将手往回收，想换个方向走，“你别闹。” 她往右转，没移动两步，重新撞上他。 这回他终于开口：“我好歹给你当了那么久陪练，就没点奖励？” “什么奖励？”续念问。 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一把就把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掌托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了上来。 这次几乎没有任何缓冲，他唇舌直接朝她入侵。 手掌也不安分地顺着她后背触过，没几秒就钻进去，把她背上的三粒扣子解开了。 续念低低喘着，抱怨出一句：“你还解得挺熟练？” 他轻声笑，倒是得意，“不然多耽误正事。” 说罢，他抱住她往泳池外走，“我们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会着凉的。” “我不要和你一起洗……”续念挣扎着。 他才不顾，阔步朝着三楼的浴室去，把门反锁了才终于肯把怀里的人放下来。 续念垂头站在原处。 身上衣裤湿哒哒黏着皮肤，她又缩作一团，脸颊绯红，像只受惊的兔子。 易思岚已经转过身开始调水温，水流声漫进耳朵，热气也渐渐在屋内流转。 再转回来，她还是怯生生站在原地。 他倒好，自顾自脱了泳裤就开始往身上冲水，漫不经心念叨：“你不洗我洗，你就站在这儿当观众吧。” 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了下拳，续念终于昂起头，气鼓鼓的模样，“我看不见你，怎么当观众？” 他俯下身往她脸前凑，“这么说，你想看我洗啊？” “我……” 续念噎住。 从前只觉得他温柔、细心，还很耐心。 自从说过喜欢他之后，却好像激发了他另一面。非常！不要脸的一面。 幸好她反应还算快，立马换了句话：“你能看见我，我看不见你，这不公平！” 易思岚抿着唇点点头，“好像也是，那这样吧……” 以为他终于要松口，续念竖着耳朵听。 下一刻他却来拉她手，“你捂住我眼睛，我就看不见了。” 手掌贴到他眼前，掌心凉意和他皮肤上的温热对比鲜明。 他缓慢眨着眼，密长的睫毛从她手心刮过，扰得人心痒。 续念把手抽回来，一下子没了气势，“算了……”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确实不舒服，过了这么一会儿，更是凉丝丝的，让人想打寒颤。 第94节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 抬手揉了揉鼻尖，还是妥协，“你转过去，我脱衣服。” 他配合地“嗯”了声，还故意在地板上踏出脚步声。 续念伸手探出去。 确认摸到的的确是他的后背，这才扯住睡衣边沿从下往上脱掉。 内衣方才就已经被他解开，现在耷拉在肩膀上，她咳了两声，又叮嘱：“你不许转回来。” 面前的人懒洋洋“嗯”了声，她把内衣从肩上摘下来，弯腰褪掉睡裤，往前挪了两步。 热水从头顶流下来，片刻便漫过全身，凉意被驱散。 她鼓着双腮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终于舒服不少。 回身从壁龛里拿了洗面奶往手心挤，揉出泡沫后抹到脸上。 一两分钟过去，直到她把脸冲洗干净，面前的人也一直没声音，整个屋子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水流声。 要不是门始终没响过，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走了。 她又咳了咳，双唇微张喊：“易思岚？” 他仍是一声“嗯”，没多说。 “那个……”她抿抿唇，“要不你还是转回来吧，我们洗完快点出去，不然你也会着凉的。” “确定？”他问。 她笃定地点了下头，“嗯，确定。” 易思岚挪着脚步一点点转过身面向她。 两人中间就一步之隔，和昨晚没开顶灯时昏暗的房间不同，这会儿浴室里光线明丽，白色雾气绕在她周围，衬得她那双眼都更勾人几分。 续念隐约听见他呼吸沉了些，仰起头问：“你是不是在盯着我看？” 他勾着唇笑了声，理直气壮，“老婆就这么站我面前我还不看，那我还是正常人吗？” 是她自己叫人家转回来的，现在无话可说。 她抓过沐浴露往手心挤，想速战速决离开这里。 面前的人却又往她身前挤了挤，低下头问：“我能抱你吗？” 她顿住，两秒后还是点头，没出声。 易思岚展着双臂，小心翼翼一点点将她圈进怀里。 肌肤相贴，毫无阻隔。 她侧脸倚在他怀里，清晰听见他跃动的心跳。 片刻，他又问：“我能吻你吗？” 她还是没出声，不过把头仰了起来。 他腾出一只手来端她下巴，双唇在她唇畔摩挲，舌尖一点点往里钻，原本搭在她后背上那只手也慢慢绕回身前。 热水还在顺着紧贴的两人皮肤上滑落，她有些发晕，分不清涌动的热流到底是水龙头里的，还是自己身体里的。 见她两只手一只僵硬垂在身侧，易思岚干脆自作主张抓起来往自己胸口放。 触到他的一刻，她先是一缩，后来还是说服自己接受。 指尖一点点朝他胸肌上探，又慢慢下落，触到腹肌上。起伏的、坚实的触感，和她想象中差不多，又有点不一样。 她渐渐变得大胆起来，不再只是指尖，而是把手掌往他身上抚。 易思岚垂眼去瞥，挪开双唇轻声笑，“满意吗？” 她咬了下下唇，应：“还行吧……” “只是还行啊……”他蹙了下眉。 反手关了水龙头，抓过一块浴巾把她裹住，打横抱起来往房间走，“那待会儿让你更满意。” 又是待会儿…… 续念双颊烧热，支吾着说：“不许开灯。” 他把人放到床上，往她唇上落下浅浅一吻，“听你的。还有别的要求吗？” 她沉默两秒，又说：“把门关上。” 他笑，“早就关了。” “还有吗？” “轻一点……” 他没回应，细密的吻重新落下。 从双唇到锁骨，从耳垂到肩膀。 原本裹得严实的浴巾，早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到了一边。 她又重新和他紧密相贴，彼此皮肤上的温度相互交融，似乎连心跳频率也吻合。 她听见他拆塑料包装的响声，和手腕上铃铛的声音，一并磨得人难耐。 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密汗珠，被她抬手抚了下，低低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把那颗铃铛摘掉。” 那声音在这种场景下，听起来实在…… 易思岚顺从地应：“好，摘。” 叮铃铃响过几声后，手绳从他腕上取下。 续念正松一口气，他却身子一歪，把床头柜上搭着的领带拿到了手上，紧接着把手绳往领带上缠。 又把领带往自己腰上缠。 续念只听着铃铛声不断，不知道到底在发生什么。 直到他一点点侵入，而随着他侵入的动作，铃铛声也愈近，她才觉不妙。 呼吸凝滞几秒，还是忍不住问：“你把铃铛放哪了？” 他抓她手往自己腰上放，“这儿。” “你……” 她分神的几秒，易思岚贯彻了趁虚而入四个字。 两具身体在这一刻完完全全融合。 她眉心微拧了下，搭在他腰间的手下意识抓紧。 易思岚没急着动，往她唇上轻吻几下，安抚过后，问了声：“疼吗？” 她静了两秒，在黑暗中努力适应这种完全陌生的感觉，回应道：“好像，还好。” 四肢百骸上散发的，有酥、痒，还有麻，疼的确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种。 屋内气温攀升，他朝她脸颊上轻柔抚了几下，重新朝她唇边贴近，缓慢动起来。 忍得难受，他额前也冒出薄汗，央求道：“宝贝，放松一点，太紧了我动不了。” 续念整个身子都紧绷着，喉间有几声闷哼，断续回应：“我……不知道该怎么放松……” 易思岚被逗笑，没再说话，只好重复着，一下接一下去吻她，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缓解。 发觉她终于渐渐适应，他幅度才大起来。 每动一下，腰间铃铛就响几声。 那声音像是两人间的某种鼓舞，让情.欲愈加高涨。 热流涌出，他俯下身紧紧把她抱进怀里，不停喊她名字：“念念。” 续念在发抖，也抱住他，哑哑“嗯”了一声。 “我爱你。” 他眉眼弯着，借窗外一抹淡光静静看怀里的人。 续念抿了下唇，呼吸渐缓，“我也爱你。” 说着，她往他怀里蹭了蹭。 易思岚又往她额前一吻，方才的痞气重新钻出来，问道：“现在满意了吗？” 续念拧着眉推他，“你又来了！不许提这个！” 他笑起来，“好，不提了。” 又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他声调缓下来，“不过说实话，你之前不是说，相互喜欢的前提，长相也是其中之一，这么快就接受我，不怕我是个丑八怪？” 续念往上挪了挪，双手去摸他脸颊。 指尖一点点顺着眉眼滑落，浅淡笑道：“关于你易公子的传言颇多，不过内容都是说你如何如何纨绔的，可没有一条说你长得不好看的。” 双掌最终捧在他脸颊两侧，续念凑近，主动吻了他。 “易思岚，我好想，快点看到你长什么样子。” “到那时候，我一定认认真真把你的模样记在心里，永远都不忘记。” 第59章 晴时雨 手术时间定在了下周三。 续念被通知在这周周日提前入院, 先做术前的一系列检查和准备。 魏玉霞得知消息，便提出在她去医院之前，再在家里给她做顿好吃的。 闲来也是无事, 续念起了个大早, 两人一起出门去附近的市场买菜。 七八点钟, 市场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第95节 续念挽着魏玉霞的胳膊从正门进, 拱着鼻子朝各种气味交杂的空气嗅了两口，笑着朝右边指：“我记得那边有鸡蛋灌饼, 我要去买一个。” 魏玉霞笑笑, 脚步开始朝那头移动, “难怪早上的早餐吃那么几口就说饱了, 原来是另有打算。跟盘算吃零食的小孩似的。” 她嘿嘿地笑, 身边有信任的人在，脚步迈得很是自信。 没走几步, 鼻间混杂的气味逐渐只剩熟食的香味。 闻得出有鸡蛋、芝士、甜面酱之类的东西, 是面前各式各样的早餐摊上散发出来的。 魏玉霞说了声：“到了。” 微微踮脚去看悬在斜上方的招牌，偏头说：“前面还有三个人，你先想想饼里要加些什么？有……” 人家还没念出菜单上的东西，她已经熟练地说：“加火腿肠和培根, 然后酱要多一些。” 她弯着唇, 笑意自下而上爬进眼眶, 让那双眼睛也闪出微光。 魏玉霞看她两眼，也跟着笑笑, 提高声调对着煎饼摊的老板点了单。 得到老板的回应后，耐心收回视线。 她问续念：“念念, 想到手术是不是会紧张？” 续念努了下嘴。 要是换别人问她这种问题，她肯定不加思考就会说没有。 但这段时间的相处, 她一直莫名觉得魏玉霞让人很有依赖的欲望，和她的对话也总像小时候对着妈妈撒娇。 她顿了两秒，还是老实地点头，“是有的，但是我知道爷爷、姑姑，他们的期望值都很高，易思岚对这件事也忙前忙后，还得应付工作上的事，方方面面压力都很大，所以我不想在他们面前去提这些。” 魏玉霞微弯着唇，温热手掌朝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就知道你这个傻孩子是这么想的。” 她咧了下嘴。 被揭穿心事，却因为是在熟悉的人面前，也并没有难为情的感觉，反倒生出一丝坦荡。 魏玉霞接着说：“傻孩子，你不能这么想，你爷爷和姑姑，还有思岚，包括我，我们的确都很期待着这次手术能够顺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想你将来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并不是说，如果结果相反，我们就要哭天嚎地。” “手术只是为未来争取了一种可能性，但其实属于你的未来，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很多很多，不能被这一种禁锢。对吧？” 长长一段话顺着耳朵钻进心里。 不是寻常听过的敷衍的安慰，也不是为了鼓舞人心圈定的无畏希望。 只是在用另一种形式告诉她，不用把这一次当成人生的全部。 是啊，她才二十岁，人生还长着呢。 从前从没想过的事情，计划中不会遇到的人，眼前却一点点意外又合理地发生着。 她是该放轻松一些，学着顺其自然，而不是只把自己禁锢在某一种结果里。 续念静默片刻，坚定点了下头，“谢谢魏阿姨，您说得很有道理。” 魏玉霞笑笑，补充：“想吃什么随时跟我说，就算在医院里，咱们的伙食也能跟在家里一样。” “知道啦。”续念应。 三五分钟，续念捧着煎饼喂进嘴里。 另一只手还在魏玉霞手中握着，两人慢吞吞顺着市场的蔬菜区往前逛。 买的东西都是续念说想吃的，诸如莲藕、鸡翅、牛肉等等，最后还买了一袋栗子，说是用来炖鸡。 从市场出来时，易思岚恰好打了电话过来。 续念说了声等等，站在路边低头接电话，“易思岚，我们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哦，你今天一定不能错过这顿饭。” 她语调轻飘飘的，光是听也知道现在心情不错。 电话那头的人跟着轻声笑笑，回应道：“好，一定回家和你们一起吃饭。我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想说叶杉青今早在那附近的门店，我叫他送你们回去。” 续念蹙了下眉，“这里离家倒是不算远，应该不用这么麻烦吧。” 易思岚坚持：“没事，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叫他过去，也就几分钟。” 理解他是因为手术即将到来，方方面面都紧张她，自己又实在赶不过来，只好用这种方式解决。 她也不再反对，还是点头应：“好，那我和魏阿姨就站在边上等一会儿。” 易思岚“嗯”了声。 电话挂断，续念一边向魏玉霞说明原委，一边捧着手机在给易思岚发定位。 发送键按下，她被魏玉霞牵着要往路沿上的树下站。 这会儿日头渐升，不免还是有些灼人的。 两人并排站到树荫下，魏玉霞才说：“这里凉快些，也显眼，一会儿车来了能第一时间看见我们。” 续念点点头，开始安排起自己待会儿的工作，“一会儿到家，我就帮您打打下手，洗洗蔬菜、剥剥栗子什么的。” 魏玉霞满目慈爱看着她，双唇微张正要回应。 道路那头密集的车流中，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见缝插针般左右拐着，一路疾驰而来。 轰鸣的引擎声引得道路两侧的行人都不禁回头去看。 这头两人的对话暂时被打断，魏玉霞扭头看过去。 连续念也抬起头，拧着眉表示对噪音源头的不满。 没等她说出什么，引擎声越来越近，车速似乎也越来越快。 她听见魏玉霞喊了声：“小心！” 然后被一双有力手掌朝着身侧猛地一推，整个人失去重心，踉跄几步往后倒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想用手掌撑住地面让自己稳住。 但受力太大，根本不是她一双手掌就能解决的。 最终局面是，她半个身子都重重栽倒在地面。 好痛。 周围一片混乱，方才的引擎声逐渐远去，但身边似乎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在讨论着： “怎么这样开车啊？像是故意报复社会的！” “这老人没事吧？流了好多血啊。” 续念一下子反应过来，手掌艰难杵着地面往前爬，急切在喊：“魏阿姨，您在哪？您没事吧？” 没回应，手机也不知掉到哪去了。 她只好哀求旁边的人，“帮我打个120好吗？拜托大家了！” 旁边的人俯身来安抚她：“有人在打120了，你先别急，你自己也受伤了，先别乱动。” 听不见魏玉霞的声音，她静不下心，急得眼角渗出泪水，连声追问：“和我一起的阿姨很严重吗？我是盲人，我看不见，你们能告诉我吗？” “还不知道状况呢，现在是晕倒了，流了不少血，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 “不过你先别急，救护车很快就会到的。” “对呀对呀，刚刚那车子被路边的垃圾桶挡了下，车速有渐缓的。” 车子…… 续念想起什么，连忙问：“那车子的车牌号有没有人看到了，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情况太突然了，根本没人反应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续念心里也有了答案。 她身体软绵绵瘫在原地，一时还没从惊恐中抽离。 不知多久过去，终于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一点点靠近。 与此同时另一辆银灰色跑车也顺着路沿停靠，叶杉青疾步跑过来在续念面前蹲下：“续念，你还好吧？” 她目光呆滞，僵硬摇了摇头，重复着问：“魏阿姨呢，魏阿姨没事吧？” 叶杉青抬眼去看救护车，“魏阿姨被医生们抬上救护车了，你也先跟医生上救护车，我就跟在后面，不用害怕。” 她“嗯”了声，顺从地被人抬起。 没几秒，抬担架的人脚步稍缓，大约是到救护车车门的位置了。 她这时又听见叶杉青的声音：“续念，不用害怕，我就跟在这辆车后面，思岚那边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她被一点点往里推，门合上之前，他又重复一遍：“别害怕啊。” 续念平躺着，鼻腔里浸入医生身上的消毒药水味，似乎还夹杂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说不害怕是假的。 不止害怕，还有无措，慌张，她眼角不自觉溢出泪水。 - 救护车在就近的医院停下，两个担架先后被抬进急诊。 一系列的检查随之而来，叶杉青追进去的时候，续念躺在诊室里，正由一名医生处理手肘的伤口。 随后，医生安排她先去拍x光片，好确定有没有伤及骨头。 叶杉青借来了轮椅，用于临时推着她去拍片子。 两人来到三楼排队，没多时易思岚也出现。 状况不明，他急得脸色有些发白。 箭步跑到她面前蹲下，追问：“都伤到哪里了？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好不容易忍下的眼泪，此刻听见他的声音，又不争气地冒出来。 续念往他怀里扑，也顾不上手肘的疼痛，抱住他啜泣起来，声音细微：“我不知道，我和魏阿姨就站在路边，是安全的区域，那辆车子忽然闯过来了。魏阿姨……她是为了推开我才受伤的……你去看看她有事吗……我很担心……” 她哭得这么伤心，易思岚也心疼。 手掌轻拍着她后背，缓声道：“念念，我在你身边。我们先安心去检查，魏阿姨那边我马上过去看，好吗？” 叶杉青抿抿唇，主动说：“你陪着她吧，我去看，然后顺便报警去查监控，这些你暂时不用管了，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第96节 易思岚点了下头，抬眼对他说谢。 叶杉青摆了下手，折身朝另一层走。 续念哭得累了，等得也累了，呆呆倚在易思岚怀里。 大约半小时，终于听见医生喊她名字，随后进去拍片子。 拍完出来，易思岚又推着她去做下一项检查。 她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又忍不住问一遍：“魏阿姨还没有消息吗？” 易思岚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一眼，先对续念说：“叶杉青来电话了。” 续念噤声，静静听他接电话。 简单两声“嗯”和一声“谢”之后，电话被挂断。 身后的人弯下腰往她耳边凑，“没事了，魏阿姨已经醒过来了，也在做检查，一会儿我们先检查完就去看她，放心。” 续念闭上眼，手掌移到胸前拍了两下，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消失。 她冷静下来，边被他推着走，边说：“怎么会有人这样开车的？就像是专门朝着人群撞一样……” 易思岚蹙着眉，心里大概预感到什么，怕她害怕并没说出猜想。 只淡声说：“好啦，先不想这个了，交给警察去查，我们先安心做检查。” 她“嗯”一声，乖乖被推行。 一上午陆续完成检查，部分检查结果也拿到手。手肘和手掌都只是擦伤，出了些血，免不了疼痛，但幸好没多严重。 魏玉霞那边伤得重些，腰被磕到，头侧也摔破了，说是轻微脑震荡，还需要再继续观察。 续念去到病房的时候，魏玉霞正半躺着在输液。 才见门推开，她便笑着说：“念念，没事吧？” 续念瘪着嘴，一下子又忍不住要哭，“您没事吧？” 她挪过去握魏玉霞的手，眼泪一颗接一颗往外坠。 魏玉霞伸手来擦拭她脸颊，仍在笑着：“不哭啦，我俩都没事，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吸了吸鼻子，眼圈通红，“您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您要是有什么事，我会一辈子内疚的。” “好啦好啦，”魏玉霞掸了下她鼻尖，“不提这个了，反正现在我好好的呀，一点轻伤养养就好了。” 她抬眼看易思岚，“念念肯定吓到了，你先带她去休息。” 易思岚点头，“好，您也先休息，我送她回病房，然后给您送吃的过来。” 他把续念带回病房，买了饭菜，本来想看她先吃完再给魏玉霞送。 拗不过她一直坚持说自己能行，只好捧着另一份饭菜去了楼下的病房。 护士正给魏玉霞换输液瓶，易思岚靠近问：“这是最后一瓶了吗？” 护士点头叮嘱：“嗯，最近吃东西尽量清淡一些。” 易思岚道了谢，扯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边低头去揭开餐盒盒盖，边念叨：“太危险了，您的做法也太冲动了，万一真有什么事……” 接到消息来的路上，他脑海中不受控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没有一种是好的。 即便现在确认没事，还是心有余悸，甚至不敢往下说。 垂着头，眼眶不由酸了酸。 魏玉霞笑笑，试图以玩笑的语气缓和气氛：“我真的没事，倒是你，现在是真长大了，都会数落我了？” “我不是数落，我真的很担心。” 他眉心依然紧紧拧着，眸色深深。 深呼吸两下，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您是想我在目睹过亲妈血淋淋死在我面前后，又目睹你们也一个个离开我吗？”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疯掉的。” 过去他经历的那些事，魏玉霞是最清楚的。 后来又是怎样的痛苦挣扎，迷惘陷落才一点点走出来，她也是知晓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看他再次坠落。 魏玉霞拍了拍他手背，笑意敛起来，语重心长喊了声：“思岚。” 易思岚有些哽咽，“您说，我听着。” 她弯了下唇，“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我知道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对念念也一样，她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们俩今后好好的。刚刚的事情可不是我冲动做出的决定，再来一次也一样，我还是会选择保护念念的。” “因为那不止是在保护她，也是在保护你。像你说的，要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易思岚呼吸一沉，一时说不出话。 丧气地垂着头，半晌才说出一句：“魏阿姨，谢谢您。” 魏玉霞拍了下他肩膀，“傻孩子，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易思岚终于抬眼，扯出一个笑，给她递饭菜，“好啦，您先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魏玉霞接过去，动作迟疑起来，“还有一件事。” “您的家人我都通知过了，应该很快就到的。”易思岚说。 她摇摇头，“不是这个。” 话到嘴边，她又满脸为难。 易思岚不解，凝眸望了片刻，反应过来什么，迟疑着问：“是不是，和这场车祸有关？” 事情太大，就算现在她不说，警察也会查出来。 片刻，魏玉霞还是开口：“我其实看到开车的人了，是……你妹妹。” “易绍晴？”易思岚反问。 对于这个结果，倒是谈不上多么惊诧。 他一直有预料，对于上次那个巨大的损失，易家不会善罢甘休。 意外和不解的只是，他们甚至不愿意找个替死鬼，让易绍晴直接来做这种事。 他闷头沉默。 魏玉霞接着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你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相互报复。过去的就不说了，可现在有念念，她会受牵连的。” 一瞬，易思岚的呼吸变得深重，低低应了声：“我知道。我想想……我想想，该怎么解决。” 从前不管不顾，一心就想着闹乱子让易家不安宁。 因为他自己没什么牵挂的，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可没想过，这么多年来一点点加深的恩怨，现在会变成威胁续念的不稳定因素。 他脑子有些乱，一时不知怎么对她说起。 折回楼上后，一个人在病房门外坐了会儿才起身进去，只字未提那场车祸的事。 续念已经吃完了饭，听见脚步声，闻见熟悉的香气，颇有些得意地说：“你看，餐盒里的东西我都吃完了哦。而且刚刚钱医生也来过，说今天的检查报告他看过了，不会影响到后面关于手术的安排。” 她在笑，在尽可能地安抚他别担心。 他都看得出来。 越是如此，他才越是内疚因为自己给她带来的无妄之灾。 屋内是良久的寂静，连脚步声也没了。 续念笑容僵在脸上，试探着喊：“易思岚？你不在吗？” 易思岚挤出一个微笑，上前把她搂进怀里，“我在，我只是在想，晚饭要给你做点什么。” 续念呵呵笑，“我才刚吃完呢，不用急着想这个。”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不过折腾一上午，现在有点累了，想睡一觉。” “好，”易思岚托着她后背将人往床上放，“安心睡，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她“嗯”了声，合上眼。 没多会儿，呼吸声渐沉。 易思岚守在床边，右手始终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好安静，只有她的呼吸声。 那样令人安心的声音，那样令人安心的睡颜。 他低头朝她手背上吻了一下，暗暗下了决心。 或者说，许了愿望。 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保护她平安就好。 第60章 晴时雨 各项术前检查陆续进行。 续念三天来的生活轨迹, 只在病房和各个检查室间往返。 除了上卫生间和洗澡没法代劳，其余时候，易思岚都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 手头上能带离办公室的工作, 他就带到病房进行, 带不了的, 就远程视频或电话指挥胡越代劳。 中午。 续念睡了半小时回笼觉, 迷迷糊糊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声，鼻间也被饭菜香气萦绕。 她揉了揉眼睛, 挣扎着睁眼, 自己杵着床沿坐直起来, 问：“易思岚, 今天吃什么？” 易思岚站在床边, 正闷头将打包的餐盒从包装袋里往外拿。 第97节 见她起来，他先放下手上的东西, 揽住她身子, 抓了个枕头往她腰后垫，又把床升高了些。 接着才往她面前摆小桌板，饭菜整齐摆开，耐心说：“有冬瓜丸子汤、清炒藕片……” 面前四个菜, 续念听了一半, 眉头就紧紧皱起来, 压着声音抱怨：“怎么每天都是这些，我感觉自己现在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她仰起头, 撇着嘴角冲他眨眼，可怜巴巴的, “可怜可怜我吧，给我吃点别的呗。” 刚睡醒, 她脸颊本就还红扑扑的，配合上这种表情和语气，易思岚看得心口都软了。 他笑着抚了抚她脸颊，双唇微张想回应。 护士正好在这时候走进来，面无表情，又极其严肃地叮嘱：“不可以，让你们在医院食堂吃饭，就是怕你们自己做刺激性的食物。” 护士低头看了床尾挂的病例，重复一遍：“可以适当加点水果，其他的不许乱吃，不然我会告诉钱医生的，你就忍忍这几天吧。” 小护士名叫尚斯雅，说是和续念年纪相仿，刚来这个医院实习就碰上了续念这个特殊的病例。 出于医护人员视角，她和其他人一样，希望这例奇迹能出现。 换个角度，在同龄女孩的立场，她同样也想续念能康复。 所以从第一天起，尚斯雅就时刻盯着她，颇有从前念书时教导主任的压迫感。 是不近人情了些，但续念也知道小姑娘是为了她好。 她呵呵地笑了两声，吐了下舌头，乖顺点头：“知道了，我保证不会乱吃的。” “我能吃点小蛋糕吗？就一点点。”她小心翼翼问。 尚斯雅点头“嗯”了声，转身迈着大步去了下一间病房。 续念臊眉耷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面前的东西是清汤寡水，腻得不行，可饥饿哪是她能控制的？ 她瘪了瘪嘴，还是去接易思岚递过来的筷子，夹了藕片放进嘴里慢吞吞嚼着。 易思岚望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声笑起来，揉着她后脑勺安抚：“好啦，就这么几天，之后想吃什么都行，想去哪吃都行。” “真的？”她低声问。 易思岚点头，“真的，我保证。” “好吧，”续念抿唇，终于扯出一个笑，“你也快吃吧。” 口中的藕片实在没滋没味，她都不愿多嚼，敷衍几下就往下吞。 易思岚没急着动筷子，扯过一把椅子坐下，闷头在吹那碗冬瓜丸子汤。 看她吞下嘴里的饭菜，捏着勺子舀了汤递过来，“喝点汤，闻起来挺不错的。” 她点了下头，身子往前倾了倾，张嘴凑过来。 易思岚问：“还行吧？” 续念咽下，点了点头，“易思岚，都三天了，车祸的肇事者还没个结果吗？” 易思岚瞥她一眼，声调不自觉压低，“肇事者抓住了，具体情况叶杉青在处理，我之后再跟你说，你现在先别管这些。” 她应：“好吧……” 他又递过来一勺汤，续念张口，混着嘴里的米饭一并往下咽。 病房门在这时再次被推开，先后两个不同的脚步声挪进来。 一道清脆，应该是高跟鞋。 另一道则拖得稍沉，大概是运动鞋之类的。 续念怔了怔，咧开嘴喊：“爷爷？” 续柏忠笑呵呵迎过来，“嗯，是爷爷。” 确认了来人身份，她反而笑容一散，拧着眉气鼓鼓的模样，“您怎么才来啊，我已经在医院待了三天了，您难道不知道吗？” 边上三人一同笑起来。 续念这时听见，两道高低不一的男声中，夹杂着短促的女声。 她扬了下眉，问：“是不是姑姑也来了？” 易思岚起身往后推退了退，让出位置让续彤上前。 续念的手被握住，续彤缓声道：“对，姑姑来了，姑姑特别想你。” 听见这一声，她方才摆出的生气脸，瞬间又变了样，眼看红着眼眶就要哭。 续彤立刻用玩笑的语气化解，“你不是跟我说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长大的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哭。” 续念吸了下鼻子，眨几下眼坐直起来，“谁说我要哭了？姑姑来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边上三人无声在笑。 她撇着嘴，还在记仇，“可是姑姑从英国都飞回来了，爷爷离我那么近，却现在才来……” 易思岚凝眸看她。 从前觉得她独立、坚强，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处理好。 这会儿看着，才有点没长大的小女孩，爱撒娇耍赖的模样。 他轻声笑笑，解释道：“爷爷一知道你入院就要过来了，但我想着前两天就是检查，各种排队，他来了也是累，不如等要手术再过来。要怪就怪我，我没提前和你说。” 听来是自己理亏，续念鼓了鼓双腮，重新露出一个纯善的笑，转移话题问：“姑姑、爷爷，你们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和我一起吃。” 续彤应：“吃过啦，你安心吃。” 她抓起汤碗里的勺子，继续刚刚易思岚没做完的事。 他们俩在，续念全程乖乖吃完了饭，没再提过一句嫌弃饭菜清淡的话。 吃完，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水，续念问：“姑姑，你有别的安排吗？” 续彤在削苹果，抬眼应：“我的安排就是陪着你呀，怎么了？您有什么吩咐？” 续念咯咯笑，摇头道：“我没有。就是想说他最近堆了好多工作没处理，电话一通接一通的，您要是能在这里陪我，就放他回趟公司。” 续彤提高声调“嗯？”一声。 逗小孩似的，问：“他？谁啊？你爷爷？他不是早就隐退了吗？” 说着，还不忘回头看续柏忠，“是吧，爸？” 一旁的易思岚本来是想说，不去也没关系，只不过对接起来麻烦点，但总能处理。 听续彤这么一问，他也闷不吭声，想看看续念会怎么回答这个“他”。 听几分钟前的说话声，易思岚应该是坐在她右手边的小沙发上。 续念没出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往那个方向戳。 续柏忠帮腔：“那儿没人啊。” 续念抿了抿唇，“你们别逗我了，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屋子里不就四个人嘛。” “对啊，四个人，除开你自己，”续彤掰着手指数，“就是你姑姑我、爷爷，那另一个是谁啊？” 续念弱弱地冒出一声：“……易思岚啊。” 续彤不满意：“管我叫姑姑，管老头子叫爷爷，那管你家易思岚呢？” 续念再次沉默。 她可说不出口。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两个字，她宁愿再吃一个月清炒藕片。 病房里静默无声。 最后还是易思岚心软，“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不去也行的，在这儿陪你。” 她得到解救，悄悄松一口气，重新咧嘴笑。 续彤回头，“没事，去吧，反正现在我和爷爷都在，放心吧。” 续柏忠也应：“嗯，安心去吧，正好我们也聊聊天。” 这么说，易思岚也不好再坚持。 他点头：“行，那我过去一趟，晚饭时候再回来。” 他起身往前迈了两步，缓声冲续念说：“我马上就回来，给你带小蛋糕。” “知道了，注意安全。”续念点头，听着匆忙的脚步声一点点在耳边消失。 病房门被合上。 续彤切开手上的苹果，一半去了核递给续柏忠。 另一半削成小块装进盘子，用小叉子戳起来递给续念。 续念道了谢，把苹果塞进嘴里。 要是平时，这是她最不喜欢吃的水果，现在连续几顿饭都味同嚼蜡，竟然觉得苹果也无比美味了。 她懒洋洋往后倒，笑着说了声：“好甜。” 续彤轻声笑，还是想逗她，“小时候不是最不喜欢吃苹果吗，刚刚削着我都没敢出声，生怕你不乐意吃。我懂了，不是苹果甜，是爱情。” 续念：“……” 她呼了口气，有些怨念：“姑姑。” 续彤脆生生应：“哎！乖！” 她不解，“您之前不还瞧不上易思岚嘛，一口一个要回国帮我离婚。” 续念噌地坐直，忽然也起了玩心，“该不会现在来的不是我姑姑，是别人假扮的吧？” 续彤朝她腿上轻砸一下，“小没良心的，我不是你姑姑是谁？” 她嘿嘿笑，“那您怎么忽然转性了？” 续彤这才解释：“从机场过来一路听你爷爷念叨呢，说这小伙子其实不错，这段时间下来一直都很关心你，并且是有实际行动的那种关心。连说服你重新接受检查和手术，也是他的功劳。最关键的是——” 她捏了下续念的脸，“你喜欢他，你过得开心，你脸上的表情不会骗人的。这样的话，我们还能挑剔什么？” 第98节 续念“嗯”了声，抓住机会说：“他真的对我很好，而且之前那些说他不好的传言，也都跟我解释清楚了，具体的情况涉及他们家的家事，我就不说了。总之，那些都不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续彤慢悠悠答一声“好”，又戳了块苹果往她嘴里喂。 - 连日待在医院睡得并不好，易思岚脑袋有些晕。 进了见山，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卫生间，捧着凉水洗了把脸。 折出来时，捏着纸巾边走边擦脸上的水珠。 叶杉青揽着一盒样品在怀里，正快步朝自己办公室走。 人已经往前，脑袋却往后偏，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停住脚步说：“我以为看花眼了呢，这节骨眼回来干嘛，我能处理，你安心陪你老婆就行。” 易思岚把手上沾湿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长舒一口气，“爷爷和姑姑陪着她聊天呢，我在不合适。而且，我也想换换脑子。” 车祸的事，其实没过多久就出调查结果了。 驾车人就是易绍晴，且是酒驾。这倒是合理解释了易思岚心里之前想不明白，易家为什么直接牺牲易绍晴做这种事的疑团。 原来都是她喝醉后的冲动行为。 结果摆在眼前，酒驾造成两人受伤，造成公共设施损坏，加上引发行人恐慌，处罚不会轻。 错是易绍晴自己犯的，结果出来，易家人却还是只会把一切归咎于他。 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恩怨只会越来越难解。 续念就还会受不可预估的伤害。 这几天，续念也问起了好几次关于车祸的事。 他不想让她在这种时候分心劳神，次次都是选择敷衍了事。 叶杉青听出他的话外音，面色也沉下来，往他肩上拍了拍，“先手术吧，之后的事我和你一起解决，总会想出办法的。” 易思岚没出声，仰着头朝窗外望。 片刻后收回视线，“我要不，去服个软吧，下跪也好，求饶也罢，我都不在乎，能让她今后都不会身陷危险就好。” 叶杉青呼一口气，“下跪和求饶，狠狠心是没多难，可你不了解他们吗，你觉得走到这一步了，还是能靠你服个软能挽回的吗？ 相反，你越是这么做，越是在告诉他们，续念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他们更能抓住你的软肋。” 易思岚拧着眉，满是无奈，“也是，我太急了，没想到这些。” 叶杉青还是安慰：“好啦，走一步看一步，这不还有我呢嘛，实在不行，我回家找老爷子帮忙。” 易思岚终于笑了声，“那我先谢了，叶少爷。” “嘁，”叶杉青换了个方向，往易思岚办公室走，“既然来了，就别闲着怨天尤人，来帮忙。” 用忙碌麻痹胡思乱想，这是他亲测无数次都仍觉得有效的方法。 想来用在易思岚身上也应该可行，于是又催：“快点，时间不等人。” 易思岚“嗯”一声，跟着折进办公室。 一直到将近八点多才离开见山。 下午时续念来过信息，说晚饭姑姑和爷爷会解决，让他先忙自己的事，他便干脆静下心把香道大赛后面要处理的细节也都搞定。 来到病房时，续念已经躺下了。 续彤捧着一本书，坐在边上慢吞吞读给她听。 易思岚推门进去，本来想张口喊她，见她听得认真又没打断，脚步也放轻，朝小沙发边靠。 刚俯身要坐下，续念却仰起头，“易思岚？” 房间里几人的动作都顿住。 易思岚“嗯”了声，挪过来握她手。 续彤不解，左看看，右看看，“他出声了吗？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续柏忠倒是懂解释，“这是人家的心电感应。” 续念哈哈笑起来，“他身上有香味。” 并不浓烈的橘子皮味。 她鼻腔里全是消毒水味，这股味道自然清新无比，很好捕捉。 说完，她也回握易思岚的手，“我的小蛋糕呢？” “这儿。”易思岚将另一只手上拎的粉白色盒子往她面前放。 盒盖揭开，他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你和姑姑、爷爷一块吃吧。” 续彤起身，“不啦。” 她把手上的书递给易思岚，“半天没见你，小丫头念叨好几次。” 说到这儿，故意掐着嗓子学续念，“易思岚怎么还不来呀，易思岚是不是很忙呀，易思岚在干嘛呢……” “再待着当电灯泡，该招人讨厌了。”续彤笑着。 被当众出卖，续念五官紧拧，“姑姑……” 续彤摆手道别，“我和爷爷明天一早再来。” 续柏忠也说：“别紧张，早点睡，醒来我们就出现。” 听她应一声：“知道了，你们也别紧张。” 两人和易思岚也打过招呼，先后出了病房。 人走远，易思岚却不出声，就这么默默站在原处。 续念不解，抓着他手掌晃悠，“你怎么不说话？” 他故作严肃，“你不是念叨我吗，我来了，你没点表示？” “什么表示？听不懂。” 续念撒开他手，自顾自闷头去吃小蛋糕。 易思岚双手往腰间一杵，眯着眼打量她。 都有些怀疑姑姑刚刚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毕竟面前这人实在冷漠，根本没有半点“念叨”过他的痕迹存在。 几秒过去，只听她不痛不痒问了句：“你自己买的，你不吃我就吃光咯？” 易思岚不答话，俯下身捧住她脸颊就朝她唇上亲。 唇角的奶油晕开，两人唇边都沾了些。 甜甜的，为这个吻增色。 他满意地笑，在床边坐下，“你不表示也行，反正我还是亲到了。” 续念抬手抹了下嘴角，淡声说：“你过来。” 易思岚没多想，身子往前凑了凑。 她也凑过去，一只手往他脸上触。 找准他嘴唇的位置，挪近往他唇上轻吻一下，又迅速挪开，眼尾晕着笑意，“好啦，我也亲到了，这下公平了。” 这个吻来得突然。 易思岚懵了半秒，轻声笑出来，心满意足地给她递蛋糕，“吃吧，我继续给你读书。” 口腔里蔓延的是小蛋糕绵软的触感，耳边有他轻缓的声音。 续念听得安心，心底里那点对于即将到来的手术的紧张感，这会儿倒也没多深了。 不多时，她缩进被窝里静静睡着了。 - 手术时间在第二天上午九点钟。 续彤和续柏忠一早便赶到了医院，一行人顺着长直的走廊，跟在她身边往手术室里靠。 那头门打开。 续念一点点被推进去，抓紧时间喊：“姑姑、爷爷。” 两人都应：“我们在呢，就在这儿等你。” 她“嗯”了声，又喊：“易思岚。” 易思岚握住她手，也说：“我也在这儿等你，别害怕，马上就好。” 续念弯唇笑了下，“等我出来，我们一起去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他应：“好。” 她又说：“你教我骑自行车。” 他还是顺从：“好。” “我们一起去看风景。” “好。” “我还想把头发染成彩色的。” “好。” …… 她说了好多好多。 后来进了手术室，麻药劲上来，脑海里最后留下的还是对这些未来画面的期望。 倒是很好地驱散了恐惧。 第99节 第61章 晴时雨 下午。 日头正盛。 明亮的阳光穿过树枝罅隙, 枝叶晃动的层叠影子落在病房地面上。 距离昨天上午那场漫长而复杂的手术，已经过去将近三十个小时。 续念眼前被层层的白色纱布包裹，斜靠在床头, 正端着续彤递过去的一杯温水往唇边喂。 吸管喂进嘴里浅浅抿了两下, 她没了耐心, 开口抛出从手术室出来, 麻醉劲头过了之后的第好几十次发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拆掉纱布啊？” 续彤笑笑，往她脑袋上抚：“很快啦, 钱医生不是说四十八小时之内嘛。你太久没见光了, 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她噘了下嘴, 身子软了软, 看起来有些惆怅。 续彤问：“这么久都等了, 就最后这么一小会儿等不了了，急着看谁啊？” 续念不接话, 伸出手来, “我饿了，想吃个小面包。” 前后三五秒，掌心有了些许重量。 易思岚的声音随即传来：“吃吧，刚买的泡芙。” 续念愣了半秒, 仰起头咧开嘴笑, “易思岚, 你来啦。” 他“嗯”了声。 旁边也传来一道声音：“我也来了。” “叶杉青？你怎么也专门跑过来了？”续念说。 叶杉青把怀里的一束百合往床头柜上放，“大日子, 过来看看你是应该的。” 易思岚也放下手上的玫瑰，“换洗的内衣裤都给你带过来了, 吃完去换吧。” 午饭后续念睡了会儿觉。 易思岚趁那个时间去了趟安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 又折回家给续念收拾了几件衣服。 正要从朝云湾赶来医院，接到叶杉青的电话，说他在去医院的路上，两人干脆结伴一起前往。 续念点了下头，快速嚼完嘴里的泡芙，掀开被子往外探。 续彤从易思岚手上接过行李袋，搀住续念胳膊进了卫生间。 出来时，病房门正好被推开。 裴知蕴一把搂上来，“老婆，手术后没有不舒服吧？真的对不起啊，昨天应该第一时间待在你身边的。” 续念也搂了下她后背，“没事，你又不是故意不来的。你爸妈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他们揪你去参加活动，你不去能行吗？我这儿这么多人呢，而且你现在不是来了吗？” 裴知蕴嘿嘿地憨笑两声，站直朝着病房环视，“给你买了鲜花，我把它放……” 话到一半，她见病房里已经放着两束花了。 一束白色的百合，一束橘粉的玫瑰，加上她手上这束向日葵和洋桔梗，床头柜肯定是摆不下了。 她朝小沙发横挪，“我放桌上吧。” 续念笑着道谢，“你们都给我买花，好香啊，现在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终于被盖住不少了。” 叶杉青笑笑，“看来我还挺会挑，我就是想着病房里味道不好闻，专门选了一束味道浓的百合。” 续念弯唇，“谢谢，现在闻起来真的舒服多了。” 几人对话到这里，钱牧宁推开病房门，身后跟着两名护士。 尚斯雅怀里抱着记录表和笔，另一个人则推着医疗用具。 续柏忠离门最近，点头向钱牧宁致意后，问道：“钱医生，是可以拆纱布了吗？” 钱牧宁点了下头，“嗯，各项指标都没问题。” 他侧过头，“把窗帘暂时合上。” 尚斯雅清脆应一声“好嘞”，忙不迭朝窗口跑，唰一下把两边的窗帘都拉上，又小跑回来，“好啦钱医生。” 钱牧宁对续念说：“回床上坐吧。” 明明是从昨天起就一直期待的时刻，这会儿真的到来，续念不由紧张得心脏砰砰跳。 她简短应一声“好”，边被续彤扶着往床边靠近，边忍不住双腮微鼓舒了口气。 自以为动作幅度够小，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但还是低估了现在周围人对她的聚焦。 连尚斯雅都看出来她紧张，笑着安慰：“放松，相信钱医生。” 续念笑了笑。 又听见易思岚也说：“我们念念这么勇敢，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更不会害怕，对不对？” 她爬上病床坐稳，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弯了弯唇，“嗯，你们在，我不害怕。” 钱牧宁戴上手套，声音温和：“坐好，开始了哈。” 续念点了下头，颇为凝重地“嗯”了声。 纱布固定点在脸侧，手套触感微凉，从她皮肤上滑过。 她心跳更快了，藏在被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叶杉青眯了下眼，想出个缓和气氛的办法：“这样吧续念，拆下纱布后我们玩个小游戏呗？” 续念注意力被转移，反问：“什么游戏？” 他打了个响指，“猜猜谁是你老公。” 屋子里人是不少。 但排除掉女士们，剩下的男士里，钱医生肯定穿着白大褂，爷爷的样子她记得。 那剩下的也就只有易思岚和叶杉青。 她清楚记得，先前易思岚不止一次抱怨过叶杉青穿着总是不正式。 这哪还有什么悬念？ 她撇了下嘴，“肯定是穿得西装革履那个呗，这有什么好猜的？” 叶杉青朝身边的人看一眼，又看自己，“这不巧了，我跟客户开完会过来的，也西装革履。这游戏还非玩不可了。” 续念：“……” 没想到裴知蕴会在这时候帮腔。 她提醒道：“那你们得换换位置，念念耳朵可灵了，说这么半天话，她早判断出她老公站哪儿了。” “对哦。”叶杉青恍悟。 推着易思岚朝另一侧走，脚下还故意踩出声音，试图以此迷惑续念。 易思岚蹙着眉轻笑了声，觉得幼稚，心底又难免有几分期待。 期待着续念会不会真的和他有某种“心电感应”。 然后期待没多会儿，又开始控制不住紧张。 万一他的长相，不是续念喜欢的那种怎么办？ 那应该也没关系，毕竟相处得还不错，要是长相她不喜欢，他再努力追一追，还是能弥补吧？ 再不行，就去整个容？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在脑内放了部内容丰富的电影，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由紧握。 病床上的续念同样思绪涌动。 想不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总会幻想易思岚究竟会长什么样。 失明前，她最后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身边同龄的男同学。大致能分为三类，一丝不苟的学霸，桀骜不羁的运动少年，和游手好闲的校霸。 很显然，现阶段的易思岚不可能是其中任何一种。 而年长的她就只接触过爷爷、父亲和哥哥。 要非得找出对二十八岁男人的印象，那也仅仅局限于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偶像剧。太虚浮，也没参考性。 仍她怎么努力去想，其实脑海里对于易思岚，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准确的轮廓。 纱布一圈圈取下，她闭着眼，似乎能察觉周围在一点点变亮。 越发紧张了。 她沉一口气，掌心被轻微汗意黏湿。 最后一层纱布也拿开，她那张白皙的脸庞全部示于人前。 钱牧宁反身，把手上裹好的纱布和手套一并往身后的回收篮一扔，“好啦，试着慢慢把眼睛睁开，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续念轻轻“嗯”了声。 深吸一口气，起伏的胸口也在昭示一份迫切和紧张。 双拳又紧了紧，然后随着慢吞吞吐出的那口气松开。 她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极小的缝隙，已经足够让光线晕进来。 久违的、有些陌生的感觉。 眼前不再是虚空没有落点的灰黑，她从那道缝隙里瞥见白色的被褥，和身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她把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眼睛也睁大了些。 十个手指清晰在眼前，指甲是前天易思岚修的，边缘磨得齐整且圆滑。 右手食指第二个骨节的位置有一粒细小的痣，她盯着看了阵，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从前一直有的，还是这两年才长出来的。 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有一圈淡淡的印痕，是进手术室前摘下婚戒后留下的。 视线在这里定格半秒，续念彻底睁开了眼。 第100节 她仰起头，开口第一句话是：“易思岚，把我的婚戒给我。” 她一时忘了边上围得全是人。 视线忽然被塞满，她怔了怔。 离得最近的是穿白大褂的三人，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 钱牧宁问：“感觉怎么样？” 稍往后些的是姑姑续彤和爷爷续柏忠。 续彤挽着续柏忠的胳膊，双手紧紧揪在人家袖子上，脸上虽是带着笑意，还是没掩住眸底闪动的泪光。 声音也微微颤着，问她：“念念，还好吧？” 另一侧是裴知蕴，双眼同样亮堂堂带着泪，正咧嘴对她笑，轻喊了声：“念念，还认得出来我吧？” 接连抛出的问题，续念一个也没回应。 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靠窗那一侧。 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并肩站着，个头差不多高。 右边那个穿着板正的黑西装，里侧衬衫是灰蓝色，没系领带，领口随意敞着。 头发理得很短，和一张稍显痞气的脸搭在一起，整个人散发着玩世不恭的气息。 左侧的没穿外套，上身是件白色商务款衬衫，熨得极为平整，黑底斜纹的领带垂在身前。大约是内心不安，领带扯得有些松。 头发比另一人长不少，梳成偏分打理整齐，露出光洁的额头。 恰到好处的双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唇边衔着浅淡笑意。 背后散落的阳光被淡蓝色的窗帘阻隔，在他周围裹上一圈朦胧滤镜。 黑眉下的一双眼眸安静落在她身上，深邃又凝重，眸光涌动，像是下一刻缱绻情愫就要克制不住溢出来。 续念弯唇笑了下，朝他伸手：“易思岚。” 穿白衬衫的人如释重负般轻笑出来，紧绷的表情一瞬松懈，边应一声“嗯”，边快步朝她身边靠近。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婚戒，“戒指在这儿呢，我一直带着。” 续念笑着，“嗯，那你给我戴上。” 易思岚在床边坐下，闷头捏着戒指往她无名指上套。 奇怪，这明明已经是第三次给她戴戒指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起伏的心情。 右手有些发抖，只好加快速度把戒指往里推。 而后抬眼，“好了。” 她在盯着他看，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也不是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易思岚这会儿和她对上视线，却一下子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浑身血液顺着心口汇集，然后沸腾。 不到两秒，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有些结巴：“还……还好吧？” 续念抿着唇点头，终于回应：“除了有点亮，然后视线里满满当当的，我有点晕之外，应该没什么不好的。” 没人接话，病房里静悄悄的。 这样反倒显得众人松一口气的细微动静也实在明显。 续彤终于松开续柏忠的胳膊，手掌往胸口拍两下，感叹道：“太好了太好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续柏忠也笑着，为了面子，连忙抹一下眼角，“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裴知蕴等不及开始畅想未来，“老婆！我给你发我写的近期出游计划，还有最近特别火的打卡点，还有还有，我要去买个相机，和你拍无数张照片！” 叶杉青明明也满脸高兴，嘴上却偏要傲娇：“这回好咯，你康复了，见山终于不用我一个人扛着了。”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眼角弯着。 尚斯雅沉不住气，口罩闷着也没掩盖住她高昂的声调：“太好啦！我见证奇迹了。恭喜你，续念！” 续念轻笑，眼眶忽然好酸，眼泪随之涌出，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连忙低下头，不想自己用这种状态面对大家。 易思岚抽了纸巾往她脸上轻拭，偏头温柔笑着，“好啦，都好起来了，不哭了。” 钱牧宁舒了口气，反手用小指勾着耳边挂绳取下口罩，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恭喜你。但是——” “还是先别哭，以及最近不能用眼过度哦。” 还是一样语调没什么起伏的叮嘱，这会儿竟然听出几分俏皮。 续念吸了吸鼻子，忍下眼泪，“嗯，谢谢钱医生。谢谢护士姐姐们。” 钱牧宁“嗯”了声，转身带着两名护士往外走。 临到门边，尚斯雅又回过头，握拳冲续念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续念被逗笑，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一群人像是定格的画面，谁也不开口，就那么默默看着病床上的人。 续念被盯得不太自在，主动打破寂静：“那个，我渴了，想喝水。” 易思岚缓过神，连忙起身拎着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水温高，他捧到手上被烫了下，笨拙地搓了搓手指，低头往杯口吹气。 续念被逗笑，“放着让它自己凉会儿就行，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喝。” “没事，马上就好。”他吹气吹得更大口了，两个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续念笑得愈发开心了。 气氛轻松，大家开始各司其职。 续彤和续柏忠出了病房，说是去给她买晚饭。 裴知蕴在闷头拿买来的一堆衣服往续念面前比划，已经帮她安排好出院时候穿哪个，出去玩又穿哪个。 叶杉青杵在边上，忽然有点多余。 他咳了声，准备为自己找点存在感，“所以续念，你刚刚是怎么确认谁是易思岚的？” 当事人其实也很好奇，忽地停下往水杯吹气的动作，直起身来看她。 续念笑了声，像是在怀疑他俩的智商，“不是很简单吗，你俩头发的长度差那么多。” 叶杉青：“……” 他是个傻子，他认了。 易思岚：“……” 原来这么简单，刚刚被认出的时候，他心里还真的好一番澎湃，当做了心电感应。 他也傻，但不能让续念看出来。波澜不惊继续给那杯水降温。 续念憋着笑看两人的表情，“忘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回家呀？” 易思岚应：“钱医生说是拆了纱布再观察两三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 “好！”续念咧着嘴点头，“我想去楼下看看魏阿姨。” 易思岚答了声“好”，把水杯往她面前递，“喝了水我们就去。” 两分钟后，四个人一起出了病房。 裴知蕴和叶杉青跟续念道别后离开了医院。 续念和易思岚则去了魏玉霞的病房，一直到接到续彤电话，说吃晚饭，两人才又折上楼。 饭菜依旧还是那几样，清一色的绿色蔬菜，只加了油盐的肉片，处处透着寡淡。 唯一一抹彩色是排骨汤里橙色的胡萝卜块。她最讨厌的蔬菜，这会儿看来，却觉得这颜色真动人！ 她捏着筷子伸进最近的盘子，夹起肉片往嘴里喂，嚼几下说道：“好吃。” 又夹了蔬菜往嘴里喂，咽下仍说：“好吃。” 易思岚望着她笑笑，勺子往汤碗里放，舀起一块排骨，又故意添了块胡萝卜，一并往她嘴边喂。 她并没犹豫，张嘴把两样东西都吃进去，还是一句：“好吃。”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给她擦了擦嘴角。 续彤站在床边看她，有些惊讶，“去晚了点，汤就只剩这个了，还想着你要么会抱怨，要么肯定会把胡萝卜挑出来，竟然还吃得挺香？” 续念憨憨笑着，“开心嘛，什么都好吃。” 又张嘴接下一口汤，她补充：“姑姑、爷爷，你们也去吃饭吧，这几天都辛苦了，我现在没事了，你们不用站在这儿干看着。” 续彤俯身去小沙发上拎包，看了眼续柏忠，“听出来没，小丫头在变相驱逐电灯泡。走吧，爸。” 续柏忠笑笑，“行，反正现在没事了，我也饿了。” 续念拱着鼻子，“姑姑不要总是拿我开玩笑。” 续彤冲她扬了下眉毛，一副还有下次的模样。 “姑姑、爷爷，你们去吃饭吧，这里我在呢，放心就好。”易思岚说。 两人和他道了别，扯开门前后走出去。 方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面前的人眉眼微垂，捏着勺子在吹刚舀出来的汤，密实长睫悬于眼帘。 他眨眼眨得缓慢，每眨一下，睫毛就跟着闪动一下。 续念凝眸望了片刻，身子往前一俯，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易思岚抬眸看过来，有些意外。 她冲他笑，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不光是靠头发认出你的。” 他反问：“那是什么？” 第101节 “眼神。” “你的眼神里有爱，我能捕捉到。” 第62章 晴时雨 病房窗帘开了三分之二, 落日余晖毫无保留顺着窗户落进，把整间屋子都填得暖融融的。 包括屋子里的人。 听完方才这句话，易思岚怔了怔, 一双眼眸也承满橘光, 把里头她的身影包裹住。 静默两三秒, 他才轻声笑起来, 似是有些惊讶：“忽然嘴这么甜了？” 续念努了下嘴，“什么叫忽然,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不好。” 话说完, 她自觉张开嘴, 等人家舀排骨汤往她嘴里喂, 然后又吃一口米饭一起嚼。 两人吃完饭, 易思岚收拾了餐盒。 小桌上除了鲜花，还摆了不少这几天探病的亲友们带过来的水果。 续念杵在床边看一会儿, 说道：“我想吃柚子。” “嗯, 没问题。”易思岚答一声，挑了个小些的柚子闷头开始剥。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剥得认真，外皮弄开，又去剥里面的那层, 甚至仔细到把籽也一粒粒全部挑出来。 好几分钟过去, 终于捏着手上的一块成品抬眼朝病床上的人递。 这才发现, 续念原来从刚才就一动没动，一直盘腿坐着, 双手撑住下巴在冲他笑。 易思岚又把柚子往前递了递，也弯唇跟着她笑, “在傻笑什么？” 续念把那块柚子接到手上，咬了一口。 视线还是没从他脸上移开, 含糊不清回应道：“开心呀，终于见到你了。” “不对不对……这么说像是网友奔现。” 她自己摇摇头，改口：“应该是，终于看到你了。” 易思岚眉头微扬了下，扯着椅子往前挪。 坐定后，身子也往前倾了倾，一张脸离她越来越近。 唇角挂上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原来如此啊，那我再离近点给你看，要快点记住我，别回头把别人当老公就不好了。” “我有那么傻吗？”续念反问。 她不服气地冲他拱了下鼻子，眼神却还是不自觉朝人家脸上飘。 一开始离得稍远，这张脸已经是人群里辨识度极高的。 这会儿这么近，更能细细看出他眉眼间的精致，且不是那种锋芒过盛、让人难以接近的帅。 续念暗自想了好一阵，总结为，一种有亲和力的、温柔的帅。 反正，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好看很多很多。 易思岚没挪动，就这么静静让她看。 察觉她唇角闪过一抹淡笑，才收回视线继续剥柚子，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一句：“所以老婆大人，没对我的长相失望吧？” 续念缩回被子里，随口答：“还行咯，勉强接受吧，反正总不能因为这个离婚……” 易思岚闷头笑，眉眼没入愈沉的晚霞中。 笑起来的模样比刚刚更好看了。 续念又瞥他几眼，反问他：“你又笑什么？” 他倒是坦荡得很，“老婆说她接受我了，我开心啊。” “我……” 续念撇嘴，“我说的是——勉、强、接、受。” 她一脸严肃，刻意放缓语速，加重最后四个字的发音。 “好，”他慢吞吞应一声，掰下一小块剥好的柚子往她嘴边喂，“那我再努努力，让你完全接受。” 续念弯唇笑起来，“看你表现咯。” 她忽然想到什么，坐直起来，“有没有镜子？我想看看自己。” 不等人家回答，她掀开被子就往卫生间跑，“卫生间肯定有！” 洗手台的墙壁上确实贴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镜子，沾了些许水痕，但并不影响清晰度。 续念站在洗手台前，呆呆看着镜子里的人。 黑色长发顺着两侧肩膀垂下，看起来稍稍有些散乱。 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脸颊看起来实在清瘦，好在还有点血色，倒也不算太没精神。 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 她好像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她蹙了下眉，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出来时有些垂头丧气。 易思岚看她表情不对，迎上来偏头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钱医生。” “不是……” 续念拽住他手。 回到床边坐下，才回应道：“就是觉得镜子里那张脸好陌生啊，我印象里的自己不是那样的，中间的这几年好像空白了，我需要点时间适应适应。” 失明前，她的头发只是齐肩的长度，并且为了利落些，大多时候都是扎成马尾。 失明后看不见梳头，为了方便每天就只是用梳子理整齐，披着头发出门。每次剪头发也只是修修发尾，不知不觉就有这么长了。 五官她倒是记得，但太久没这么直勾勾看见，还是觉得和脑海中穿着高中校服，有点婴儿肥的样子差太多。 易思岚揽着她肩安慰：“没事的，我们慢慢适应，日子还长着呢。” 她弯唇笑了下，点头应：“嗯。” 没多会儿，天色彻底沉下来。 和前几晚一样，她倚在枕头上，易思岚坐在边上给她读书。 不同的是，之前听着听着困劲就上来了，她也就自觉合上眼睡觉。 今天丝毫没有困意不说，好像还越听越清醒了。 她侧身枕在自己交叠的手掌上，书本上的文字萦绕耳畔，但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易思岚脸上。 读了好一阵，易思岚觉得嗓子干，暂时停下去倒水喝。 视线滑过她脸颊，轻喊了声：“念念。” 她眼睛张大了些，问：“怎么了？” 他吞下两口水，杵着腰满脸深沉，“刚刚我读的那段还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段不太好理解，你什么看法？” 续念：“？” 她愣住了。 刚刚那段是什么，最后一段又是什么？ 努力回忆了下，好像只隐约记得什么云朵、山峰、大树之类的。 她用咳嗽掩饰慌张，强行点头附和：“对啊，很有意思。最后一段……” “你是怎么理解的呢？”她把话题抛了回去。 易思岚端着下巴点头，“我觉得作者说得很对，夫妻关系是一种很亲密的关系，而亲密的关系中肯定会有一些特殊的称呼，用于区别于周围的人。对吧——” “老婆。”他俯下身，一张脸凑过来，和她近在咫尺，呼吸交汇。 “是、是、是……这样吗？” 续念结巴着，也来不及仔细去想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了。 他满眼诚恳地点头，“是啊，所以你该叫我什么？” 怎么总是逃不开这个话题？ 什么书啊，她怎么会选一本这样的书让他读？ 不对。 她选的明明是一本游记，讲作者的旅途见闻。 怎么可能会涉及到婚恋关系这种话题上？ 续念恍悟，挪开身子去够床头柜上摊开的书。 从上到下扫一眼，哪有半个字是讲夫妻关系的，人家分明写的是在西北旅居一个月看到了些什么。 她仰起头，双臂往身前一抱，满目审视，“易思岚！你又套路我！” 易思岚敲了她额头，“谁让你不好好听我读书，我读得那么认真，你竟然在走神？” 续念没了底气。 “原来你看到我在走神了……”她干笑两声，辩解苍白，“也不能全怪我嘛，我刚刚恢复没多久，看什么都兴奋。” 套路失败。 易思岚没露破绽，摇了摇头，迅速转移话题：“好啦，听不进去就算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她点了下头，重新缩回被窝里，乖巧闭上了眼。 易思岚俯身在给她扯被子，她忍不住双眼又张开一条缝偷瞄人家。 他弯唇笑，“快睡吧，我就在这儿，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我，不用偷看。” 第102节 这么一说，她干脆重新睁开眼，大大方方盯着人家，“没有晚安吻吗？” “有。” 易思岚笑得温柔，低头从她额头吻到鼻尖，又从左脸颊吻到右脸颊。 双唇最后落在她嘴唇上，才缓声道：“晚安，念念，明天见。” 续念点头，“晚安，易思岚，明天见。” 他关了灯，折回小沙发那头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 续念侧着身，借电脑屏幕的淡光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大脑里的疲倦终于战胜兴奋。 - 出院在三天后。 一切检查都没问题，她自己状态也良好，医生叮嘱回去后坚持吃药，一个月后再来复查即可。 续念从裴知蕴那天带来的新衣服里挑了一条浅紫色印花的无袖连衣裙，终于将病号服换下。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好头发，又低头检查了裙摆，才拉开门出来。 续彤在门边，捧场地笑道：“我们家念念真漂亮！午饭想吃点什么，姑姑请客！” 无论失明前还是失明后，她的衣服大多都是灰白这种不起眼的冷调。 这会儿身上的浅紫色，对她来说已经算是艳丽。 她有点不习惯，低低问：“真的好看吗？不会奇怪？” “不会。”续彤摇头。 她又看向续柏忠，“爷爷觉得呢？” 续柏忠也应：“好看，本来就应该趁着年轻多尝试不同风格嘛。” 易思岚在这时捏着一叠办理手续留下的纸质单据折进来。 望见眼前灵动的女孩，脚步一顿，“很适合你，看来今后给你买礼物，我可以多多向裴小姐取经。” 三个人口径一致，她松一口气，低头看看身上的裙子，逐渐适应。 午饭吃的是中餐。 饭后，四人在餐厅门前分开。 续念跟着易思岚上了车，眼看他系上安全带正要发动车子，她又叫了停：“易思岚，我们先去趟茶园，然后再回家，好不好？” 她把手掌往脸侧竖，“就耽误你这半天，保证明天一定放你回公司。” 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医院，他的确是堆积了不少需要处理的工作，却也并非真的急在这一时。 他原本就是计划，还要在家陪她两天的。 可这会儿对着这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又不愿意直接点头答应了。 他掀起衬衫袖口看了眼手表，“可是我时间真的有点紧……” 续念眉眼一耷拉，不情不愿说：“好吧，那还是以你为主，我们过两天再去就行。” “不过……”易思岚改口，“也不是挤不出这半天，就是吧……” “什么？”续念静静看他侧脸。 他蹙了下眉，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这几天一直陪床这么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续念有点懵。 这是向她邀功的意思？ 她看不透男人，但管他是不是呢，先顺着这个思路试试。 她身子朝左一歪，亲在他脸颊上，“当然有功劳，全是功劳。” 易思岚扯了下唇角，一抹喜色漫过，转瞬消失。 续念捕捉到，知道自己思路对了，又加大力度。 双手缠住他右臂，脑袋也往他肩膀上蹭，慢吞吞说：“易思岚最好了，回家我亲自给你做大餐，你就陪我去一趟嘛，我真有件事想做。” 他端坐着，一言不发。 续念咬了咬牙，声音变嗲，“易思岚，拜托嘛，就当是我恢复后的第一次约会，好不好嘛？” 她眨着眼，弯唇给他一个无害的笑容。 他还是不松口，面无表情。 续念已经有些想放弃。 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早晚要适应，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把此时此刻当做没有退路下的抉择，这样也许就简单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轻喊出一声：“老公……你就跟我一起去嘛。” 声音极小，但车厢内安静，两人离得也近，还是能清楚听见的。 易思岚却反问：“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我……” 续念抿着唇，面露难色。 反正叫了一遍也没少块肉，大点声小点声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一横，合上眼高喊了声：“老公！” 声音就在耳边，易思岚震得下意识往后缩了下，没忍住轻笑出来。 续念坐直看他，“满意了吗？你不就一直想听这个。” 他侧过身往她唇上吻，眼角眉梢尽是难掩的笑意，“满意了，出发。” 车子已经发动，续念这才缓缓睁眼。 她脸颊好烫，只好自己伸手调低空调温度，过了一阵才勉强降温。 到达茶园时已近傍晚。 霞光笼罩，整个茶园静谧而美好。 续念忙不迭往里跑，忘了自己脚上是一双小皮鞋，踏过石子险些跌倒。 易思岚想上前来扶她，她却迫不及待只顾闷头往前。 一直到在桂花树下停住，才终于给他一个眼神，催促：“你快一点！” 她从包里取出什么东西，闷头在往上写字。 易思岚不解，挪过去偏头看。 她不让，背过身说：“你先等等。” “行。”易思岚没动。 静静站了一两分钟，她终于转过来，手掌摊开把东西递了过来。 是一块红绳坠着的许愿牌，和他之前挂的那块一样的款式。 她在上面写了两句话： 希望爱我的人都平安、健康。 希望我和易思岚一直在一起。 易思岚笑笑，“神秘兮兮的，原来是准备了这个。” 她笑着点头，把笔递了过去，“你写在另一面，然后我们一起挂。” 他答一声“好”，握着笔低头。 几秒钟便说：“好啦。” “这么快。” 续念凑过来看。 上面只有简短一句：念念要开心。 她眼眶忽地有些酸，傲娇地“嘁”一声，“什么嘛，我很开心啊。” 垂着头调整了下情绪，补上落款：念念思岚 易思岚从她身后围过来，手掌圈住她的手背，“我们一起挂。” 续念点头“嗯”一声。 红绳被两人拎在手上，一圈圈往桂花树延伸的枝干上缠。 微风扫过，许愿牌在半空中摇晃。 续念仰头望过去，“易思岚，我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他把她搂进怀里，点头应：“嗯，一定会。” - 在文溪村吃过晚饭，又去了趟续念母亲所在的墓园，两人才往回赶。 回到朝云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小区门边的路灯成排亮着，续念被刺到眼睛，打着哈欠坐直起来。 正想拿出手机来看时间，余光瞥见马路对面停了辆蓝色的保时捷，车身旁倚着个人，穿一件黑色卫衣和黑灰色牛仔裤。 头发比读书时候长了些，但脸没怎么变。 她看了几眼后，认出是赵渝铭。 “停一下。”续念说。 易思岚问：“怎么了？” 她朝那头指，“好像是赵渝铭，他这段时间杳无音讯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既然出现在这儿，我想去问问他。” 人家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他没理由阻拦。 第103节 易思岚点头，“行，我在门边等你。” 续念推门下了车，边朝马路那边走，边喊了声：“赵渝铭？” 赵渝铭听见声音，松松垮垮的身子忽然立直，抿了下唇，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听说你出院了，就想来看看你。你康复了，我真为你开心。” 续念拧着眉打量他。 模样是没变，可语气好沉，和一贯的不正经截然不同。 表情也是，似乎深沉不少。 她问：“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赵渝铭笑意一沉，“我……可能要结婚了。” “结婚？”续念很意外，“和谁啊？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那是谁，还没见过面。”他答。 哼笑一声后，接着说：“说是什么地产集团的小女儿，反正是对我们家有帮助的。” 难怪他这段时间会失联，不用继续往下说也知道，肯定是在对抗这件事。 赵渝铭爱玩，怎么可能会愿意这么早结婚，还是这种在他看来荒谬的理由。 但他们的身份就是如此。 从出生的一刻就享受着别人几辈子也难达到的经济条件，自然也要为此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婚姻就是其中之一。 那种灰姑娘和王子，穷小子和白富美相爱相守的故事，只是童话。 续念没法劝解他什么，只说：“你也别太悲观，万一你们相处得不错呢？” 赵渝铭眼圈红了红，笑得令人心疼，“像你和他一样吗？” 他朝易思岚停车的位置看。 续念也跟着回了下头。 再转过来时，赵渝铭凑近到她身前，俯身扶住她双肩，眸光恳切，“念念，我只要你一句话，你不让我结这个婚，我一定不结。” 续念垂着头沉默了。 她没资格替他做这种决定。 片刻后，她往后退了小半步，重新看向他：“赵渝铭，你冷静一点，我不能替你决定任何事，我也不希望你是为了别人去做决定的。” 他哪里听得进去，步子往她面前追，“你不是别人啊，你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不想和除你之外的人结婚，谁也不行。” 续念把戴着婚戒的左手抬起来，“对，我其实心里都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但我确实只是把你当朋友。而且我现在已经结婚了。” 她仰着头看他，“你承受得了失去一切吗？放弃家里安排的婚姻，同时意味着放弃所有的权利和财富，你真的能过那样的生活吗？” 钻戒晃得他眼晕，那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相爱的证明。 最后这个问题也让他语塞，他从没想过。 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在空喊口号，说带她走，说保护她。 可哪一样，真的是靠他自己能做到的？ 这下换他垂着头沉默。 续念抬手轻拍了下他胳膊，“很晚了，你先回家吧，结婚的事……” 话到这里，她被一双宽厚的手掌从身后蒙住了眼。 易思岚眸色幽深，淡笑道：“抱歉，医生说她现在不能过度用眼，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第63章 晴时雨 夜色寥寥, 没有多少纷杂响动。 开了三分之一的车窗，偶尔传来几声起伏的蝉鸣。 易思岚把车子停在了朝云湾门侧的位置，距离续念和赵渝铭整整隔一条马路。 这个距离, 他完全没法听见两人对话的内容。 瞥一眼, 光线暗, 两人的表情他也看不清。 但这种时候出现, 多半应该是关心续念手术的情况。 他们是朋友嘛，这样再正常不过。 况且赵渝铭他是不了解, 但是续念肯定是有分寸的。 这么想着, 他没多加在意, 抽出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 拧开盖子往唇边喂。 仰头喝下两口, 收回的视线从后视镜扫过，恰好见赵渝铭凑到续念面前, 双手搭在她肩上, 很急切在说着什么。 “怎么还上手了？” 他冷声念叨一句，连忙拧好瓶盖准备下车。 手已经扶到车门上，又想，这样是不是会显得他特别不信任续念？ 好像不太好…… 自顾自迟疑几秒, 他又把手收了回来。也不盯着后视镜看了, 干脆把车窗全部降下来, 扭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朝两人站的位置看。 续念后退了些, 主动拉开和赵渝铭的距离。 易思岚弯唇笑着点头。 果然嘛，续念肯定是有距离感的。 但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光是询问病情的话怎么会需要这么久, 还搭她肩…… 方才的画面又涌出来…… 半秒后，易思岚得出结论—— 他不会是在和续念告白吧？ 一个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同龄人。 另一个是刚认识半年多, 没什么感情基础，还大她八岁的人。 如此对比，他好像确实没什么胜算。 易思岚身形一垮，有点泄气。 头是垂下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后视镜瞄。 昏黄光影落下，续念的背影衬得有些单薄。 他长舒一口气，还是拎上一件外套推门下了车。 一步步靠近，逐渐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婚姻、财富之类的话题。 难道赵渝铭又是在说要带续念走的话？ 易思岚脚步不由加快。 彼时的续念正好说着安慰的话，右手抬起要朝赵渝铭的胳膊拍。 双眼忽然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捂住。 视线里只剩漆黑一片，头顶的位置传来稍显冷峻的声音：“抱歉，医生说她现在不能过度用眼，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赵渝铭眯着眼看过来，眸光冷沉，“我们还没说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她自己的想法？” 续念拉住眼前那只手回头，“怎么过来了？他就是听说我手术了，所以来看看情况。” 易思岚瞥了赵渝铭一眼，没答他的话。 温和的目光落回续念身上，一边抖开外套往她身上披，一边说：“你穿得少，天气凉，我不放心。而且——” 他把声调提高了些，生怕对面的人听不清似的，“今天确实已经很晚了，你的眼睛需要休息。” 续念点点头，回过身看向赵渝铭，“确实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不要做冲动的决定。” “可是……”赵渝铭下意识伸手。 易思岚揽住续念的肩，将人往后拉，让对方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自己上前半步，弯唇笑了下，“赵先生，她是刚出院的病人，需要休息。” 赵渝铭鼻间呼吸一沉，改了口：“你回家吧，我改天再联系你。” 续念点头，说了声：“路上注意安全。”随即和易思岚一起上了车。 车子缓慢驶入小区。 续念闷头在搅动手指，仍还在为刚刚赵渝铭说的事情烦恼。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一直到车子停稳，续念才拉回思绪，下了车小跑到入户门边。 她搓了搓手，满眼凝重，“终于可以看看咱们家长什么样了，我要亲自开门。” 易思岚点头“嗯”了声，默默站在她身后。 她将手往指纹锁上放，“滴”一声后，门锁解开，她握着把手将门拉开。 易思岚往前迈了两步，先进去开了玄关和客厅的灯，“玄关和客厅的开关在这里，客厅的里面也可以调，至于其他的，我带你进去看。” 她点点头，换好拖鞋慢吞吞往里走，左右偏头环视这个家。 整体以冷色调为主，家具多为木质和大理石，简约但整体和谐且有质感，和预想中差不多。 易思岚追着她的视线走，片刻后收回，看向她侧脸，“以前为了给他们添堵，我一直都是住家里，没怎么在这边住过，所以装修简单，你如果觉得哪里不满意，随时可以按照你的喜好来改。” “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有绝对的话语权。”易思岚垂眼看她。 续念点了下头，本来想答话。 忽地又想到赵渝铭刚刚说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婚的事。 第104节 思绪越飘越远，随之不由联想，是不是裴知蕴也快有这一天了？ 她是运气好，遇到的人是易思岚。 首先他不是个品性坏的人，其次他们相处融洽。 最后，他们俩还相爱了。所以她现在才能若无其事、开开心心待在这个家里。 可是赵渝铭和裴知蕴呢？要是遇上的是不好的人，被欺负怎么办啊？ 婚后生活岂不是会和当年的她妈妈一样，自己痛苦挣扎，孩子也艰难度日。 想着想着，她不由脑袋耷拉下去，沉沉叹了口气。 易思岚不解，偏头问：“怎么了？忽然就心事重重的？” 续念瘪着嘴，声调愈低，“我就是想到赵渝铭刚刚说他要结婚了，我……” 话说了一半，易思岚捧着她下巴吻了上来。 她有些懵，呆呆看着眼前凑近的人。双眼紧闭，眼皮微微颤动着，吻得激烈，完全不留半分余地。 易思岚不知是怎么注意到她并没闭眼，右手挪下去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下，“专心一点，不许想别的。” “我……” 又是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什么，她已经被易思岚抱起来往沙发边挪。 两具身体一起砸倒在沙发上，唇舌缠得紧，易思岚的手也没闲着，迫不及待就掀着她裙摆往里钻。 两道呼吸频率渐渐吻合，急促且低沉。 好几分钟过去，她脖颈都印上一道道红痕，易思岚终于直起来了些。 他眉心紧紧拢着，眸光微闪，在喘息中说出一句：“念念，我不想你和别人那么亲密，尤其还是一看就喜欢你的人。” “我没那么大方，我很介意。”越往后说，他声调就越低。 续念双眼睁大，满目惊诧。 所以他刚刚这样，是因为吃醋了？ 可是她和赵渝铭只是面对面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做。 男人这么小心眼吗？ 她不懂，但他的样子确实不太开心。 她还是决定如实解释：“易思岚，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刚刚他找我，一来是为了看我手术的情况，二来是……” “是说他要结婚了，然后你是因为听到这件事，刚刚进了家门才会一脸不高兴。”易思岚打断她，已经自己做出总结。 “进家门？” 她反应过来了。 刚刚那个汹涌的吻袭来之前，她确实说到赵渝铭要结婚的事。 可她要表达的明明是另一个意思，谁叫他自己不听完后半句就吃干脆、生闷气。 续念忽然不想解释了，努着嘴看向他，“你说完的话，我就要去洗澡了。不是你说的吗，我是个刚出院的病人，需要多休息。” 是他说的，他无力反驳， 最后没出声，默默看着她进了电梯。 续念没了继续看房间长什么样的心思，回到房间找了身干净的睡衣，径直进了浴室把门反锁。 热水哗啦啦涌出，沐浴露打了两层，她终于觉得自己身上和鼻间的消毒水味消失了。 这才扯过浴巾擦干净水渍，包住湿发开门。 易思岚闷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身上的衬衫和西裤也已经换下，额前垂下的发丝半干，大约是在楼下洗过澡了。 续念没出声，捏着吹风机朝插座靠。 他挪过来接下，说了句：“我来吧。” 她还是不接话，默默拉开椅子坐下，直到头发吹干，一直还是面无表情端坐着。 易思岚收好吹风机，终于忍不住咳了声，自己主动说：“念念，我不是要干涉你社交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续念起身直勾勾看他。 他没了半点气势，抿抿唇，声音不自觉变低：“你们从小就认识，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他了解你所有的事情，甚至见证过和你相关的所有事情，清楚你的喜恶。这些我怎么比得过？我只是……只是……” 这听起来太像是无理取闹了，人家还没说话，他自己底气严重不足。 续念“嘁”一声，挪上前，仰着头把下巴往他胸前搁，“你只是吃起醋来就没有理智，也不信任我。” 一对黑眸近在咫尺，就这么拷问似地望着他。 他避无可避，还是只好点头，“我承认，我刚刚是不太理智，但是绝对没有不信任你。对不起。” 他抬手抱住续念，嘀咕道：“可你也确实说不开心是因为想到他要结婚的事……” 续念握紧拳头朝他胸口砸了几下，“那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你现在说，我保证不插嘴。” 续念瞪他，他就举起手往脸颊边竖，讨好地笑着。 她气哼哼吐出一口气，这才说：“他说要联姻了，我就想到是不是过不久知蕴也要面对这些。想到为什么我们都只能被牺牲。又想到我自己很幸运，遇到的人是你，可他们就不一定了。” “所以才会忽然有点难过的。” 空气沉寂。 易思岚呆住了。 这么一来，更显得他是个无理取闹、只看表面就冲动下结论的人了。 他呵呵干笑两声，表情倒是转换得快，“原来是这样……既然说清楚了，那我们就早点睡觉吧。” 说着话，易思岚手臂揽住续念的肩就将人调转方向往床边走。 续念被动地迈出两步又停下，还在瞪着他：“我是说清楚了，你呢？” “我，什么？”他装听不懂。 续念踮着脚，让自己视线离他更近，“你误会我，要诚恳地给我道歉，还有——” 她低头去扯自己睡衣的领口。 洗过澡，白皙皮肤上有残余的水痕，方才被他吻过的红印更加明显了。 “你把我弄成这样，我怎么出门见人？” 易思岚笑起来。 她又羞又愤，握着拳头往他胳膊上锤，“你还笑，都怪你！” “嗯，都怪我。”他点头应。 说完，也不再推着她走，俯身将人拦腰抱起。 人被放到床上，他脱掉上衣倾身压过来。 顶灯被他顺手关掉，一盏淡橘色的壁灯照射下，那双逐渐靠近的眼眸被衬得实在蛊人。 续念捂住眼睛，支吾着说：“你要干嘛，我是病人。” 易思岚拉开她手，一个吻随之落下，“你不是嫌我把你脖子弄得不能见人了，公平点，我也让你弄。” “我……” 续念脸颊轰一下烧热。 他是怎么眼都不眨说出这种话的？ 正想着该怎么回应，他已经握住她手往自己腰上蹭。 眉头一扬，要笑不笑地说：“我想明白了，与其担心你会因为年纪嫌弃我，不如用实力证明一下。” 续念有些懵，傻傻顺着他的话问：“怎么证明？” 他唇角勾了下，声调缓慢，拖长的尾音听来懒洋洋的，却又像根细软的羽毛，挠得人心痒。 “我常年都有健身，定期体检，身体状况保持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英、年、早、泄。” 最后四个字砸进耳朵，续念心跳都空了一拍。 她僵在原地，半晌才结巴出一句：“谁……谁担心这个了？” 第64章 晴时雨 暧昧气息流转, 续念全然顾不上。 她重新用手掌牢牢捂住脸，没留半分余地。 可好一阵过去，屋子里没有一点响动, 面前的人也没出声。 她自己又好奇了, 悄悄透过指缝往外看。 易思岚就这么用双臂支撑身体, 杵在她两侧。 搞得跟做平板支撑似的。 从指缝间狭小的位置瞥见她眸光闪过, 他鼻间晕出一声短促的笑，“终于愿意看我一眼了？” 她又把手指并拢, 严丝合缝, “不看, 你再胡言乱语, 我再也不看你了。” “宝贝。” 他懒洋洋喊了声, 撒娇一般靠进她怀里。 她本就瘦，身子没多重, 这会儿毫无防备, 轻而易举就被他搂着腰翻了个身。 两人的位置瞬间交换，她成了被圈在怀里的人。 这时又听他往她耳边凑，“我只是有一说一，怎么是胡言乱语？” 第105节 “怎么不是……” 胡言乱语。 话被他的吻打断。 她被温软的双唇覆上, 感受着他的舌尖一点点深入。 瞬时, 被填满的似乎不止是口腔, 连大脑和心口也被他占领，她完全忘了刚刚没结束的话题。 也不是第一次接吻, 她却还是显得生疏。 双手僵硬地被他牵引，不知不觉落到他腹肌的位置。 易思岚在这时暂停, 双唇稍稍挪开了些。 说话声极小，热气喷薄, 又喊她一声：“宝贝，我那不是胡言乱语，难道你要我在床上的时候也跟在办公室一样严肃？” 续念：“……”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她耳畔全是自己轰鸣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去想该怎么接话。 他眸光一亮，声调愈缓，“哦，我明白了。” 续念问：“明白什么？” 他又吻了下她的唇，“难道说你就是喜欢那种穿着正式的场景？那我现在去换西服。” “啊？”续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三秒后，彻底后悔接了他话。 腹诽自己不长记性，几分钟前就被他引导傻傻问“怎么证明”，现在居然又一次上当，问他“明白了什么”。 她也懒得再去捂脸了，破罐破摔的架势，吼了声：“我没有！” “那你喜欢……”易思岚张口。 再让他说下去，不知道又要听到什么。 她双臂往他脖颈上一勾，先一步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到底还是没经验，加上过于急切想让他别说话，续念吻得又急又笨拙，舌头软乎乎想钻进去，被他故意阻挡。 她没辙，挪开一只手去挠他腰。 注意力转移，她终于得逞，头一次进行一个由她主导的吻。 才是片刻，她自己先喘不过气，身子往后缩了些。 易思岚用额头贴过来，勾着唇在笑，“那现在，进入主题咯。” 他不是在询问，柔缓的声调更似诱哄。 话音落，更为细密的吻落在她耳垂，又滑到颈侧。 手掌落到她身前，睡衣扣子一粒粒被解开。 指腹温热，顺着她皮肤缓慢下落。 续念在温柔的吻里慢慢沉醉，身体放松下来。 他有所察觉，掌心便也一点点越来越靠下，在小腹的位置轻触几下，继续下移，指尖捻过软肉。 湿意蔓延，将他指尖到骨节都一点点洇湿。 他将手指抽离，倾身直奔主题。 那一刹，续念下意识后背弓起，反倒更好迎合了他的到来。 他被裹紧，喉间是两声难抑的闷哼。 壁灯分明昏暗，在这种时候，续念却觉得周围一切都无比清晰。 她能清楚看见垂在窗边的薄纱被秋风扬起。 看见他额前垂下的发丝在随节奏晃动。 看见他胸前晕上晶莹的薄汗。 看见他一双眼眸被情.欲裹挟，将她融入其中。 她也用同样滚烫的目光望向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每一下心跳，都在感受他的存在。 欲念横生，屋内尽是热潮。 易思岚俯下身往她肩膀轻轻咬了下，抚着她脸颊说：“念念，叫老公。” 她仰头去吻他。 “老公，我爱你。” - 转眼已是十月中旬。 有了盲人试香员这一项目的加持，见山调香工作室可谓热度飙升，得到多方支持，在香道艺术大赛中自然也顺利通过了第二轮的人气比拼。 第三轮的决选是大众人气和专业评委的共同评审。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室里没日没夜都在为宣传方案的事折腾。 国庆假期过后，续念回了趟学校。 她身体已经康复，自然是没法再以盲人学生的身份继续留在特殊教育学院。 经过校方商定，最后同意她转入音乐学院继续学习音乐表演。 她完成手续办理，和特殊教育学院的老师同学们道了别。 挎上背包从学院大门出来，易思岚的电话正好拨进来。 续念脚步慢了些，按下接听往耳边放。 那头声音带着笑意：“老婆，过来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续念摇头，拒绝得干脆：“不来，我有要紧事要做。” “这么神秘？”易思岚接着问，“学校的手续办得还顺利吗？” 她“嗯”了声，“手续很顺利，就是我得抓紧时间学习了，否则落下的学分拿不到可就没法毕业了。另外——” 她语速放缓不少，说出了心底做的决定，“虽然我现在暂时离开特殊教育学院了，但是其实我还是想之后努力考研，再回到学院来任教。” 对面的人轻声笑，似乎早有预料，“毕竟你会盲文，自己也有盲人的经历，教学起来更能体会同学们的需求，是吧？” 还没说明就能得到这样的理解，续念惊喜又惊讶。 咧开嘴笑着连连点头，“对啊！而且，我觉得自己能康复，真的是个天大的奇迹，是老天爷眷顾我，我想怀抱一份善意，去鼓励和帮助更多和曾经的我一样的人。” 易思岚笑着应：“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不过你现在到底要去哪？晚饭过来和我一起吃吗？”他又问。 续念终于松口：“就是去见甜品店的负责人，之前和你提过的，我们一盏春新开的那家门店附近的中式甜品店。我联系了好久，那位店长终于挤出时间说和我见一面了，我得抓住机会。” “行吧，”易思岚提高声调，掐着嗓子在说话，“加油哦，老婆！晚上请你吃大餐！” 续念被逗笑，“知道啦。” 正要挂断，那头又问一句：“这个司机还行吧？有问题的话和我说，随时给你换。” “挺好的，但是我……” 真的不需要司机。 话到一半，易思岚像是预判了后半段，抢着说：“那就行，反正司机的工资我都准时在付，你不用就是浪费。挂了，你去忙吧。” 听筒里瞬间安静。 她将手机挪开瞥一眼，摇着头收起来，靠近校门口的路沿，钻进白色宾利。 司机叫陈佳敏，四十上下的女性。 续念喊她陈姐。 陈佳敏回过头，微笑了下问她：“太太，还顺利吗？” 她点头，“陈姐，我们现在去昆北路四十一号，停车后你去吃饭就行，我应该会到两三点钟才结束。” 陈佳敏答一声“好的”，发动车子平稳前行。 续念伸了个懒腰，倚回靠背上。 她一开始其实有点不太理解易思岚这么做的理由，失明的时候她都能自己打车出门，现在恢复了，反而买了辆新车，找了个专职司机接送她。 而且任她怎么拒绝，他都坚持要这么做。 后来一想，或许是因为那次车祸的事，他心有余悸。加上现在魏玉霞又离开了家，保姆也是新来的，还没那么信任对方。他不放心也正常，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么想着，续念也懒得再推托司机的事。 到达昆北路四十一号时，正值午饭时间。 续念下了车，在一杯甜甜品店附近随便找了家卖炒饭的店，十分钟解决好午餐。 简单在卫生间补了妆，直接进了一杯甜，在靠窗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闷头检查自己的方案。 约定时间是一点半。 她看电脑看得认真，并没注意时间。 一点二十五，对面的椅子被一个穿米色西装半裙的女人拉开。 视线里人影晃动，续念才掀着眼帘看过去。 女人扎着马尾，笑意温和，点了下头说：“续念小姐？” 续念也点头微笑，“你好，是我。” 对方应：“你好，舒茜。” 话音落，舒茜侧身朝服务员招了下手，三个服务员陆续端盘过来，把店里各种造型、各种口味的中式甜品往两人面前的桌上放。 续念低头看，已是满眼期待。 第106节 全部扫视一圈，问道：“请问哪个是玫瑰红茶千层，和桂花绿茶扇？” 舒茜将右边第二个和第三个盘子往她面前推，“这两个。原来你还一直记得这它们啊。” 这话让续念有些意外，睁大眼问：“你记得我之前买过这两个？” 舒茜笑笑，“记得，其实这些甜品刚推出那段时间销售特别不理想，一直都在下架的边缘。你来的那天，恰好是我和老板打赌的日子，老板说，如果那天这个新系列能卖出十份，他就再给我一段时间推广，否则立刻下架。” “而你买走的那两份，正好帮我完成指标。” “我很喜欢甜品这个行业，这个系列也是我入职后第一次独立设计和推广的，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舒茜眼圈红了红，“谢谢你，续小姐。” 续念有些状况外，全然没想到自己随手的举动，原来竟对别人有如此重大的意义。 倒是搞得她一下子不太好开口了。 她笑笑，“但是这个系列味道真的不错呀，我和我先生都尝过，都很喜欢，一直还想着要再尝尝呢，只不过前段时间在医院没能过来。” 舒茜耐心说：“看来我没记错，我记得那次见你的时候，你眼睛看不见。现在能康复，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谢谢。”续念说。 舒茜继续说：“续小姐，你提出要合作后，其实我就自己了解了一下你们的茶园，之前还到附近这家门店去品过茶，自己也买了些回家。我个人，其实真的很满意你们的茶叶。” 续念很惊喜，“真的吗，其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该怎么努力说服你尝一尝我们的茶叶，多了解一下我们。” 舒茜点头，“我也实话和你说，先前之所以一再拖延和你约见，其实是老板那边还有所犹豫，他更倾向于沿用之前知名度更高的茶厂出产的茶叶，说是这个系列的甜品好不容易销量有起色，忽然换掉用料会出状况。 我一再坚持，让他也了解了些你们一盏春，也让他品尝了你们的茶叶，他才终于松口，说可以见一面先了解。” 续念：“谢谢你，能给我个当面谈的机会，已经非常不错了。” 舒茜微笑：“你先尝尝甜品吧，老板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努努力。” “好。”续念又道了声谢，捏着小叉子往面前的甜品戳。 没到十分钟，对面一个中年男人落座。 这便是一杯甜的老板倪文。 他穿一件灰色的polo衫，头发梳得板正，光看外表就大约能感受到，应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简单相互认识后，倪文直切主题让续念先介绍一盏春的茶叶。 这方面她再熟悉不过，流畅而简明的话术脱口而出。 倪文也听得认真，一直没打断她的话。 续念认真收尾，微笑着说；“倪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不过语言总归是苍白的，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您去茶园亲自看看。” 倪文点着头，“我大致了解了，不过我们门店这么多，涉及的产品也不是一款两款，我需要点时间思考。” “我明白。”续念说。 倪文起身，“后续我让舒茜联系你。” 说完，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舒茜目送他的背影走远，面露歉意看向续念，“抱歉，我好像没帮上忙。” 续念摇头，“给我见面的机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看一眼时间，“耽误你太久了，我就先走了，我们保持联系。” 舒茜应一声“好”，送她出了门。 - 昆北路和见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续念折过去时是下午四点多。 前台说易思岚他们在开会，她就自己上楼去了他办公室。 窗户边添了个木制花架，上面是几个盆栽，一周前两人一起买的。 才过去这么几天，枝叶就有点蔫。 看来易思岚是真的很忙，根本没腾出时间来照看它们。 续念撇撇嘴，俯身从角落拿了喷壶接满水，从上往下逐一给它们浇水。 今天天气很好，渐落的斜阳恰好从窗格透进。 光照和水分双重作用下，耷拉的枝叶很快重新打起精神。 续念放下喷壶，闷头仔细给每一盆绿植拔掉旁边的杂草。 除草工作进行得过于投入，她连身后有人靠近也全然没注意到。 直到被人拦腰抱住，才扭过头笑，“开完会了？” 易思岚点头“嗯”了声，问：“下午的合作谈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续念瞬间双肩一沉，像刚刚没浇水的花一样蔫吧，“感觉不太行，那个店长姐姐是很喜欢我们一盏春，也很努力在帮我，但是她们老板偏守旧，还是更看重品牌知名度，我见他那一会儿光是做了介绍，连准备好的方案都没能打开，人家就走了。” 她叹一口气，“原来谈合作这么难啊，这么小的合作我都搞不定，怎么还敢去想大的？” 易思岚抿唇思考片刻，“要不我帮忙？” 续念立刻摇头，“那不用！先前和见山的合作已经是你在主动给我机会了，我心里都清楚的。” 她属于悲观来得快，但自我安慰也极为有力的人。 前后三秒迅速完成自我梳理，重振旗鼓，“这次我要靠自己，就算不行，也算是我正式独立谈合作的一个经验积累。” 身后的人轻声笑，“好，但是呢，努力归努力，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心情不好，一定不能自己憋着，我随时可以做你的倾诉对象。” “知道啦，”她笑着点头，“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垮，明天开始我要和海玲姐一起去对接生态旅游的事了，我要多和她学习。” 易思岚应：“你做喜欢的事没问题，但是一定要注意身体。” “好，”她说完，反问他，“你们的新品推广方案呢，确定下来了吗？” 易思岚摇头，“没呢，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再见几个合作方看看，慢慢磨合吧。” 续念抿唇“嗯”一声，握紧拳头自我打气，“那我们一起加油！” 易思岚也应一声“嗯”，往她脸侧亲了下。 俯身把大高个缩作一团，恨不能整个脑袋都埋进她颈窝。 左右蹭了会儿才开口：“刚忙完就能抱到老婆，我太幸福了。” 续念无声笑，故意揶揄他，“易总，这是工作场合，请你注意影响。” “嗯，不管。” 他手臂搂得更紧了，脑袋继续往她脖颈间钻，眼看一个吻就要落下。 续念回身，沾了泥巴的手往他脸颊上抹。 动作过快，沉浸于自己甜蜜世界中的易思岚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她坏笑的模样，又去看她脏兮兮的手指，才无奈地笑着喊了声：“念念。” 她得意地挑眉，“嗯？怎么了？” 易思岚反手要去擦脸，她不让，“别擦呀，这样不是挺好看的嘛。” 光说不够，她踮着脚，又朝他鼻尖抹上一点泥。 脸颊像是多了几根胡须，鼻尖像是小猫的鼻头。 续念朗声笑起来，“易思岚，你这样好可爱啊！” “可爱是吧？”易思岚问。 她连连点头。 他也跟着点头，脚步往前一挪，一只手掌托住她后脑勺，让她退无可退。 腰一弯，鼻尖蹭到她鼻尖上。 这下好了，一只小猫变成了两只。 易思岚也笑起来，“老婆，你这样好可爱啊。” 续念拱了下鼻子，“易思岚，你欺负我。” “这样就是欺负啊？”他笑着。 续念气哼哼“嗯”了声。 他倒好，毫无悔过之心，又往她脸颊上也蹭几下。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低头吻上来，好一会儿才肯挪开，“这样呢？” 她装生气，背过身去抽纸巾擦脸。 易思岚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笑笑，凑过来，把手机往她眼前递，“看看我们最近香水的销量。” 续念撇着嘴，“我不看，关我什么事？” 他耸了下肩，“是吗，不出意外的话，你手上那张尾号为7199的卡，马上就会到账一笔两千万左右的资金。” 续念点着头，意味深长“哦”了声，重新回头看他，“那你可不能欺负我了，不然我‘卷款潜逃’，让你没了老婆又没钱。” 易思岚眯着眼笑，把她往怀里搂，“卷款可以，潜逃不行。” 他低头吻她，“我可离不开你。” 第65章 晴时雨 一盏春茶园生态旅游的项目重启后, 茶园内停工的民宿等一应设施相继恢复建设。 几个月下来，建筑完工交付，内部装修也完成得差不多。 商议后初步定在下月初正式开始对外营业。 孙海玲这段时间都一直在忙生态旅游的前期宣传。续念赶到桃苓山时, 她正领着负责宣传的一行人从民宿出来。 续念微笑着冲几人点了下头, 默默加入队伍, 先后朝着围绕茶园的健康步道行进。 策划公司一共来了三个人, 为首和孙海玲并肩的是个年轻女人。 第107节 长发扎成低马尾顺着后背垂下，栗棕色的发丝微卷。 从斜右方瞥过去, 能看见女人面容清绝, 眸光稍冷, 和一身白色的职业装一衬, 整个人更显得干练。 这样的人莫名有种压迫人的气场, 续念呆呆望了几秒。 不由在想，要是她自己也能尽快成长出这样的气质, 是不是今后在谈合作时, 对方也能多点耐心听她说话了。 她思绪飘远，直到听见女人说：“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看完剩下的部分，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讨论方案。” 孙海玲抬了下右手, 示意朝那边转, “好, 顺着健康步道过去，一侧是鱼塘, 另一侧是烧烤和露营的地方，周边都有配合茶叶的自主采摘、冲泡等等。另外, 也结合了文溪村当地的特产加入到游客可选的饮食中，过去我再详细给你们介绍。” 两人对话一来一回, 简明扼要。 相互传递信息，也相互获取要点。 续念捧着个笔记本，以最快的速度将抓取到谈话重点往上写。 字迹是潦草了些，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等结束后在统一整理到笔记本电脑上。 参观和了解完整个生态旅游的片区，对茶园和文溪村也进行初步了解后，转眼便到中午。 午饭安排在文溪村附近的特色农家菜馆。 做了一上午的小跟班，续念这会儿终于能安心坐下来喝口水。 孙海玲还在和合作方畅聊。 余光瞥她一眼，见她放下杯子，侧过身介绍道：“黎总监，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茶园的续念小姐。生态旅游的项目搁置了很久，能够重启并且顺利完成，都是她的努力。” 她又看向续念，“念念，这位是亿智策划的宣传总监，黎悦夕女士。我们接下来的宣传工作，都会由她负责。” 续念右手往前递，浅淡笑着：“黎总监好，孙经理和我提过你，今天终于见面了。一上午听你们的沟通，学到很多。” 黎悦夕唇角微扬了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客气了，孙经理也提到过你，我知道，茶园是你和你妈妈的心血。了解过后，我们也对生态旅游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并且期望值很高。” 话到这里，她刻意加重了下握着续念那只手的力度，放缓语速补充：“你放心，我既然接下来，一定会给出一个百分百让你们满意的宣传方案。” 也才是第一次打交道，续念望着她的眼睛，还是莫名觉得可靠。 她点了下头，“嗯，合作愉快。” 黎悦夕也回：“合作愉快。” 饭菜在这时陆续端上来，孙海玲笑着起身，“好了好了，寒暄的话就到此为止啦，忙活一早上，先吃饭吧。” 黎悦夕点了下头，闷头去拿筷子。 茶园和茶厂的相关负责人也跟来两位，其中一位是男性，招手问服务员要了菜单后，朝黎悦夕旁边的男人凑，“谈得这么顺利，喝点吧？” 那人点了下头，“行啊，我们……” 黎悦夕眸光一沉，朝男人扫一眼，“邱副总监，现在是白天，并且目前只是初步达成合作，方案的事还没确定，我想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屋内氛围瞬时沉寂。 被称为邱副总监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法在客户面前说什么，最终改口：“黎总监说得对，咱们之后再庆祝吧。” 续念目睹一切，对黎悦夕气场的崇拜更添几分。 她默默鼓了鼓双腮，低头吃饭。 半个多小时过去，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洗好手要往外走，听见拐角那处有熟悉的男声。 她折出来，声音愈加清晰。 是刚刚那位邱副总监在对着电话抱怨：“我早说了，这个黎悦夕就是很喜欢装蒜，酒桌上的事轮得到她一个女人多嘴吗？你知道她让我多下不来台吗？”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邱副总监阴着张脸反手挂了电话，“算了算了，回来再说，我迟早让她走人！” 折过身，他正好和续念对上视线。 脚步一顿，挤出个笑脸，“续小姐。” 续念皮笑肉不笑，故意朝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机瞥一眼，“职场讲究服从管理，也讲究工作为主，这种道理，我这个没怎么上过班的人都懂，你说呢？邱副总监。” 她故意把“副”字的咬字加重，静静盯着对面的男人。 邱副总监吃了瘪，咬咬牙不再有好脸色，“你也知道自己没上过几年班，那就别对不相关的事指手画脚。” 续念不以为然地耸肩，“可茶园是我的，换句话说，我是你的甲方，有权选择合作对象，我喜欢那种对合作一丝不苟，工作至上的态度，明白吗？” “你……”邱副总监张口。 这时，走廊那头又过来一个人。 是黎悦夕。 她似是听见了这头两人的对话，拧着眉挪过来，往续念身前站，“饭吃得差不多了，就麻烦邱副总监先回公司汇报进度吧，剩余内容我会通过邮件和你沟通。” 男人已是满脸不悦，朝对面两人瞪一眼，甩手走开，“懒得和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计较，给我等着。” 他转身走远，续念转过去，朝他的背影不屑地“嘁”了声。 收回视线看向黎悦夕，问道：“黎总监，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她也就是一时嘴快，这会儿对话的当事人在面前，才忽觉自己冲动，“我回怼他，不会给你惹麻烦吧？要是那样，我可以找他道歉。” 黎悦夕笑起来，“你倒是能屈能伸。” 续念瞥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她接着说：“那是关系户，在公司里恨不得横着走，这个项目一开始也没有他的，后来硬塞进来的，没事的，不用管他，我们去准备方案吧。” 续念还在看她，眸色平和且沉稳。 这下放心了，“好，走吧。” 两人并肩转过身，黎悦夕看向她侧脸，缓声道：“谢谢你为我说话。” 续念咧嘴笑，“不客气，本来就是他不对。” 一整个下午，续念跟孙海玲、黎悦夕一起待在文溪村那间小院里，就细节进一步做讨论。 三人都过于投入，倒是全然没人注意到，天色在一点点沉下。 续念抱着笔记本电脑揉了下眼睛，正要继续去敲键盘，摆在角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将她打断。 她在一堆文件里摸索片刻，看见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老公”。 一张严肃的脸上漫出笑意，按下接听说：“不忙吗，怎么这个时间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对面的人轻啧了声，“我看是你太忙了又没注意到时间吧？现在晚上八点钟了，续小姐。” “八点钟了？”续念惊呼，连忙低头去看电脑右下角。 八点十六分了。 易思岚接着说：“该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不等回答，他已经有了结论，忧心忡忡说：“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去，不按时吃饭，而且肯定还一直对着电脑看吧？你那眼睛不知道保护啊？” 怎么能猜这么准，跟在她身上装监控了似的…… 续念笑得心虚：“没有啊，我和海玲姐她们只是一下子还没想好要吃什么，所以还没去。” 易思岚不听她狡辩：“我给胡越打电话，让他现在就赶过去，随时监督你。” “不、不、不用啊。”续念急得结巴。 她噌一下站起来，“人家胡越也很忙，你没空去安盛，他不盯着谁能担此大任？” 易思岚：“……” 他沉一口气，“那你现在立刻去吃饭，拍照给我看。” 续念努努嘴，低声应：“知道了……怎么跟教导主任似的……” “还抱怨上了？”易思岚轻笑，“要不我亲自过来？” “那好呀！”她倒是答得流畅，“正好我得好几天见不到你。” 易思岚笑笑：“你就是拿捏准，我现在确实暂时过不来才答应那么干脆吧？等你要回来，我再来接你。” 他又催一遍：“快去吃饭，不然我给你你们孙经理打电话了。” 续念应：“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还要告状呀。” 她挂了电话，低头看面前两人，“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黎悦夕点头，“行，正好换换脑子。” 孙海玲也说：“走吧，不然我都怕你老公亲自杀过来。” 续念干笑。 三人先后往小院外走，黎悦夕有些惊讶地问：“续小姐已经结婚了？” 续念语气平淡，眉眼间却难掩幸福，“嗯，年纪是小了些，不过幸福与否和年纪大小也没关系嘛。” 黎悦夕笑笑，点头应一声“嗯”。 续念忽然想到什么，给易思岚发了信息：[对了，你们的宣传方案要是还没搞定，我给你们推荐一个？] 见山：[是还没搞定，但你现在的任务是吃饭，不是想这些。] 登陆火星：[哭哭.gif] 登陆火星：[老公好凶好可怕。] 见山：[没凶你，快去吃饭。] 登陆火星：[在去的路上了，一会儿就给你拍照。] 登陆火星：[不过我是真的有推荐哦，是位不错的策划人，我先代为沟通，记得转我代理费。] 见山：[转账88888] 见山：[辛苦老婆啦。] 续念笑笑，收起手机，往前迈了两步和黎悦夕并肩，“黎总监，你后续的工作安排还有空余吗？我先生他们的工作室，正好也在找宣传合作。” 黎悦夕回：“这个月主要的就是你们茶园的项目，别的还有两个，但是时间占比上花不了多少。” “你先生他们是做什么的？”她问。 第108节 续念说：“做香水的，见山调香工作室。他们最近在为香道艺术大赛决赛冲刺，比赛结束，新款香水也会正式上线，时间大概在下月末，还挺宽裕的。” “见山……”黎悦夕念叨，眸色微闪。 续念“嗯”了声，等她回应。 她沉默片刻才掀起眼帘，似是有所迟疑：“你先生，是不是……姓叶？” 续念下意识“嗯？”了声，笑着解释：“我先生姓易，不过他们工作室确实有位合伙人姓叶，你们认识吗？” 黎悦夕扯唇笑了下，“不认识，只是听过。” 她补充：“我时间没问题。” 续念咧嘴笑，“那太好了，我跟他说，安排个见面的时间。” 黎悦夕道了谢，没再出声。 - 整整四天，续念一直待在茶园。 先是跟着孙海玲学习宣传方案的事情，黎悦夕离开后，又跟着对接生态旅游的延伸合作。 是疲惫了些，却也让她成长不少。 到第五天中午，吃过午饭，她和茶园的人道别回靖水。 易思岚先前信誓旦旦说好要来接她，临时因为安盛那边胡越谈成的新项目，不得不去临省出差。 两人时间恰巧错开，最终是司机陈嘉敏来接的她。 续念回到家时是下午。 新来保姆董丽清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见她进门，笑眯眯点头喊了声：“太太。” 她也冲人家笑。 好几天没吃家里的饭，到底还是想的，小碎步挪过去问：“清姐，今晚吃什么？” 灶台上摆着准备好的鳕鱼和包菜，董丽清手上是正在腌制的新鲜肉，“准备做个红烩鳕鱼，先生说你喜欢吃鳕鱼，叮嘱我今天特意去买的。” 续念笑着“嗯”了声，忽然想起刚到这个家的时候，魏玉霞给她做的就是鳕鱼。 忽然吃不到她做的饭了，心里还挺不习惯。 她撇了下嘴，没让人看出破绽，“那你先忙，我上楼洗个澡就下来。” 两三天时间，家里都只有她和董丽清。 她中途去了学校练琴，去过一盏春的门店帮忙，还去看过魏玉霞。 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入夜。 续念洗过澡，捧着一本书钻进被窝。 看了三分之一，没多疲倦，但为了眼睛的养护，还是放下书本躺下准备酝酿睡意。 床头柜上的手机从傍晚就没有动静。 她翻来覆去两三次，没忍住摸过来给易思岚发信息：[老公，很晚了，你还很忙吗？] 隔了将近十分钟，手机才再次亮起。 见山：[刚和胡越开完小会，现在要回自己房间了。] 见山：[不早了，快睡觉吧。] 续念捂在被子里嘟囔：“怎么就会叫人睡觉？” 从她去茶园开始，到他出差到今天，他们已经快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他就意识不到这一点吗？ 这可是她们婚后分开最长的一次！ 她掀开被子坐直，给他发了一句语音，嗲里嗲气，满是委屈：[可是人家很想你，睡不着嘛……] 对面又没了反应。 续念捧着手机晃悠，“没信号了吗？还是又去加班了？” 她哀嚎一声，重新躺下。 手机震动两下。 见山：[老公也想你。] 见山：[乖，睡觉吧。] 续念：“……” 她懒得再回复，手机随手朝床尾扔。 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多久过去，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 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她正要合上眼。 房间门被推开。 声音虽轻，但她耳朵还保持着灵敏，警觉地看过去。 门开了条缝，一道黑影慢吞吞往里走。 “易思岚？”续念坐直。 露台的床帘没拉严实，透进的微光将他侧脸隐匿。 昏暗，但还是看得出唇边有浅淡笑意。 他加快脚步挪过来，“吵醒你了？” 续念和他同时展着双臂抱住对方，在他怀里摇头，“本来就没睡着。” 她抬起他手看手表。 凌晨一点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回来？不是说后天才能忙完。”她眨着眼。 易思岚亲她一口，指腹在她脸颊轻抚，“老婆大人亲口说想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当然得有实际行动。” “否则，她不就该认为，说想我得不到回应，下次不说了怎么办？” 续念愣住。 这么离谱的理由，从易思岚嘴里说出来，倒也合理了。 她努着嘴，忽然有点自责，“那你不是很早又得赶回去。” 易思岚笑着，“现在一点，我五点再出发去机场，还可以陪你四个小时，这一趟跑得很划算啊。” “好吧……”续念垂下头。 易思岚端着她下巴又亲她一口，“好啦，我见到你很开心，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她还是老老实实回应：“开心。” “那不就行了，”他捏她脸颊，“先躺着，给我十分钟去洗个澡就回来。” 她点头，乖乖钻回被窝。 没多会儿，易思岚折出来在她身旁躺下。 他翻过身，手臂从她腰下穿过，出力一捞，将人圈进自己怀里。 往她额头吻一下，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轻拍，“安心睡吧，这下我在你身边了。” 续念仰起头去吻他，“可是我好像更睡不着了，想多看你一会儿。” “这样啊……” 易思岚低下头将脸往她面前凑，“那我就陪着你熬夜好了，反正只有四个小时了。” 续念怔了半秒，连忙拢了下被子，闭上眼，“那我还是睡吧，你明天还得工作呢。” 易思岚被逗笑，又朝她唇上吻一下，“晚安。” 听她也回一声“晚安”，环在她身上的双臂又紧了紧，两人才先后入睡。 - 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 续念伸了个懒腰起来，抓过手机要给易思岚发信息。 他早在半小时前已经发过来一条：[顺利到达，在准备待会儿的会议。] 登陆火星：[老公辛苦啦。] 他大约在工作，续念也没傻等着回复，起床吃过早餐去了学校。 到中午时收到他发来的信息：[顺利结束，下午就能在靖水落地。] 续念看清这行字，笑着拨了电话过去。 大约七八秒，电话被接通，“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咯？” 易思岚应：“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不过……” 续念问：“不过什么？” 他说：“你之前推荐的那位黎总监，罗依琳和她对接很顺利，说是约了下午在见山签合同。我这段时间一直还没时间和她面谈，所以想下午借机和她当面聊一聊，时间可能会稍晚，你不用等我。” “这样啊，”续念点头，“没事，那我就多在图书馆待会儿，正好我落下的功课多，时间差不多再去见山找你。” 易思岚也想她，思索片刻便没推脱，“好，那下午见。” 她也应一声“下午见”，挂断了电话朝食堂走。 下午一直待在图书馆刷题，到六点多的时候才出门上了司机的车去见山。 前台说楼上在开会。 第109节 续念以为是在会议室，没多想，自己径直朝易思岚的办公室走。 玻璃门在她靠近的刹那正好被打开，她和易思岚四目相对。 愣了片刻，笑着喊：“易思岚。” 易思岚笑着“嗯”一声，侧过身让身后的人出门，“黎总监，晚饭就由我们罗经理陪您了，我先带老婆回家。” 黎悦夕微笑着，没多说。 续念瞥见她，挥了挥手，“黎总监，好久不见！” 黎悦夕挪出来，“好久不见续小姐，很感谢你牵线。” 她抿抿唇，“我还在想找机会感谢你给我做推荐，不如就今天吧，改成我请客，方便吗？” 续念看了眼易思岚，“我是没问题，正好也饿了。” 易思岚也顺势点头，“那也行，大家一起吃吧。不过还是我们见山来做东。” 话音落，他拿出手机去拨叶杉青的电话。 对方没接，他只好叮嘱罗依琳，“你给叶杉青发个定位，正好人齐，认识一下这段时间的合作伙伴。” 罗依琳刚点头，还没来得及出声。 电梯门一开，叶杉青揽着外套面露疲倦走过来。 他以为只有自己人在，张口就抱怨：“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跟你说，我搞定了两个新的销售渠道，你可得放我两天假，我……” 话到这里顿住。 他脚步也顿住，静静看着对面穿雪纺衬衫和西裤的女人。 易思岚介绍道：“这是跟你提过一嘴的，这次半刹春销售合作的宣传总监，黎悦夕女士。” 他侧身，“这位是我们见山的另一位合伙人，也是调香师，叶杉青。” 黎悦夕眨了眨眼，眉心隆起。 片刻后还是主动上前一步，汗意微湿的右手往前递，“你好叶总，合作愉快。” 叶杉青直勾勾看她几秒，没伸手，反而把臂弯搭着的外套反手扛到肩上，回头就走。 只留下一句：“和前女友合作，愉快不了。” 简短两句对话，让这头三人近乎石化。 续念张大眼去看易思岚，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什么情况？” 易思岚撇着嘴摇了下头。 罗依琳也五官紧拧，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黎悦夕调整好表情回过头，“易总，罗经理，要是今天不方便的话，我们……” 易思岚打圆场：“现在本来就是饭点，该吃还得吃，走吧。” 她点了下头。 几人陆续下楼去往地下停车场。 从电梯出来，易思岚左右扫一眼，说：“餐厅不远，黎总监一会儿跟在我后面走就行。” 黎悦夕应一声“好”，取出车钥匙朝右手边的c区走。 罗依琳识相地不做电灯泡，干脆也跟上她，“黎总监，我坐你车。” 黎悦夕秒懂，笑着说：“好，正好一个人开车很无聊。” 两人小碎步走远。 续念挽住易思岚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踮起脚将整张脸往他面前送，“吃过饭应该没事要忙，晚上可以陪我了吧？” 易思岚“嗯”一声，低头用鼻尖来蹭她，“对，晚上我们去……” 话没说完，续念身后几步之外的楼梯间窜出一道黑影。 是个中年男人，手上握一根棒球棍，面目狰狞，脚步急促，眼看棍子就要落到续念脑袋上。 易思岚来不及多想，也没说出一句话，将她搂进怀里护住，顺势转了个圈。 最后棍子落在他后背上。 第66章 晴时雨 地下停车场开阔, 木棍敲击在易思岚后背上的几声闷响回荡。 续念被易思岚牢牢圈在怀里，根本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等有所察觉时，握着木棍的男人已经跑远。 易思岚环在她后背上两只手渐渐下滑, 最后无力地往下垂。 她愣了愣, 急忙搂住他的腰, 连声喊：“易思岚！易思岚！你没事吧？” 他身上只穿了件衬衫, 前后几秒钟时间，后脑勺渗出的血迹顺着后背下滑。 续念察觉掌心被黏湿, 颤颤巍巍将右掌缩回眼前看。 光线不明, 掌心的一片红却格外刺眼。 她慌得双腿都有些软, 还是努力搂紧他, 让他站直, 说道：“我们去医院，马上就去医院。” 怀里的人强撑着一口气, 沉沉在她耳畔呼吸着。 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 只剩一条窄小缝隙。 昏迷前，他努力扯着唇，好几下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念念，你没事吧？” 那声音实在小, 也实在沉, 说用尽浑身上下所有力气也不为过。 续念双眼模糊一片, 接连摇头，“没事, 你也不许有事。” 二十分钟左右，人被送进医院抢救。 手术室门口的灯亮得晃眼, 续念腿仍还是软的，却也没法安静坐着, 只好杵着墙壁来回踱步，每隔几秒又抬头朝手术室看一眼。 掌心的血迹干透，紧巴巴扯着皮肤。 她捂了捂胸口，呼吸艰难。 不知多久过去，叶杉青赶到医院，“续念，你还好吧？” 续念摇头，“我没事，你去查查监控，肯定能拍到那个人的脸的，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出口，她心里有了答案。 站定噌一下仰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看向叶杉青，“是不是易家的人？一定是的……只有他们会这样，可这次是为什么？” 上次车祸的事易思岚瞒着不让她知道，那么今天的事大约也同理。 叶杉青没接话，只点头说：“监控的事我来的路上已经告诉胡越亲自去查了，你先别胡思乱想，顾好自己的身体，思岚一会儿出来还需要你照顾的。” 续念这会儿大脑混乱一片，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多想，顺着叶杉青的话应了声：“我知道了。” 在叶杉青的安抚下，她终于暂时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又给她接了杯温水，捧着抿下两口，身子暖了些，整个人勉强镇定下来。 没多会儿，手术室的门打开。 见医生出来，门边两人都起身迎上前，齐声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回应道：“手术很顺利，胸骨骨折处理好了，现在会先将病人移入病房，等他醒过来，你们要多观察，他有没出现头晕、呕吐之类的现象。” 续念点头，“谢谢医生。” 叶杉青也道：“谢谢医生，辛苦了。” 他拍了下续念的肩，安抚她：“没事了，我们去病房吧。” 续念“嗯”一声，两人跟着护士一起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麻醉还没消，仍然沉沉睡着。 光线不明，愈加显得他那张脸苍白。 续念杵在床边，眉心越拧越紧。 没几分钟，叶杉青从外头折进来，从手上的包装袋里拿出一份炒饭往她面前递，“问过医生了，麻药还得过会儿呢，你先吃点东西。” 她仍直勾勾看着易思岚，“我不想吃。” 叶杉青沉一口气，继续劝解：“手术做完了，他现在没事了，你干等着不吃东西，一会儿他醒了又得担心你，你们俩到底谁照顾谁？” 想到他昏过去前最后一句话还在问她有没有事，那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多半也是如此。 续念垂下眼，思索一阵后还是将餐盒接到了手上。 只是这会儿心情实在压抑，什么美味佳肴放在面前也没有食欲。 她随意扒拉几口吞下去，又喝了点水，重新转回来坐着。 叶杉青试图缓和气氛，张口说：“放心吧，他生命力顽强着呢，以前在美国也没少挨打进医院，后来还不都活蹦乱跳的。” 本意是安慰，没想到这话一出，续念反而心疼地闷着头啜泣。 他手忙脚乱抽了纸巾递过去，“你别哭啊，一会儿他醒了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她把纸巾往脸上抹，吸了吸鼻子抬眼，“他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受欺负吗？他那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叶杉青一开始遇见易思岚的几次，状况都大同小异，他在和别人打群架。 他一个，打别人一群。 所以总是鼻青脸肿，以至于叶杉青后来还开玩笑，说一开始是见过好几面，却根本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后来两人熟悉了些，才知道他是被家里人放弃扔到美国去的。 他那么做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纯粹想自暴自弃。 该说不说，那时候的样子确实是还挺惨的。 第110节 要是放在平常，用来在老婆面前卖卖惨博同情还好，现在这种节骨眼，他肯定不会想让她知道。 叶杉青自顾自想一番，挤出一个微笑，“哪有，他挺能打的，通常情况下都是他欺负别人。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都是正当防卫，保护自己。而且还有我嘛，我们就是打架打多了，相互帮忙，就熟悉起来的。” 这话说得其实不太有底气，他又补充一句：“真的没事，他比我们想象中强大。” 续念缓缓点点头，没再出声。 没多会儿，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艰难撑开眼皮。 续念俯身凑过去，喊了声：“易思岚，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望见她，易思岚扯着唇努力笑了下，哑声问：“你没事吧？” 挨了几棍子流血的人是他，进了手术室的人是他，现在这么虚弱醒过来的人也是他。 他却还在问这种问题。 续念一下眼眶酸胀，又不想让他继续担心，还是眨几下眼，努力将泪水忍下，摇头冲他笑，“我没事的傻瓜，医生也说，你的手术很顺利，骨折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易思岚点了点头。 他把右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抬起想来抚她脸，但不知是伤势原因，还是麻醉尚存，手臂有些发颤。 续念连忙接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手掌，“安心休息。对了，叶杉青买了些吃的，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拿。” 他“嗯”了声，静静看着她。 食物拿过来，续念又拿了杯子起身，“你慢慢吃，我去给你接杯水。” 没等回应，她捧着杯子闷头径直出了门。 床头柜上的水壶其实有热水。 病房里也有饮水机，绿色指示灯同样在提示水已经烧好。 她直冲冲往外走，只不过想自己找个角落安静消化一下情绪。 房间里的两人都清楚，谁也没戳穿。 续念就这么出了门，怀里抱着那只杯子顺着狭长的走廊往前挪。 这个点走廊上没什么人。 空旷、冷寂，也就在这种时候感知得格外清晰。 续念闷头走了一段，终于还是忍不住，捂脸倚着墙边的长椅坐下，颤着身子在哭。 她好讨厌医院。 小时候每来一次，妈妈的病情就会更严重几分。 后来是自己来，睡了一觉从手术室出来，眼睛就看不见了。 现在又是易思岚…… 越是这么想，她就哭得越伤心。 片刻后又惊觉，要是再哭下去，眼睛一定会红又红又肿，那易思岚就会看出来的。 她又反手抹了抹脸，起身拐进卫生间去洗了把脸。 病房里的人斜倚在床头，慢吞吞将食物往嘴里喂。 叶杉青下意识瞥一眼门边，压低声音说：“我让胡越去查监控了，虽然还没有结果，但用脚都想得出来，肯定又是易家人干的。” 易思岚对此没多意外。 先前就结怨已深，再加上上次酒驾车祸的事，易绍晴直接被送进去吃国家饭了。 他一早就知道，这些账一准都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他呼了口气，笑着，却笑得实在无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保护念念啊？把她送出国吧？” 叶杉青杵着腰，“送出国是容易，可是续念知道真相，会愿意留下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吗？而且现在明摆着大家都知道对付续念，就是最简单直接戳你要害的方式，就算送出国又怎么样？” 他气不过拍了下床沿，“这家人真是该死，明明一切源头都是他们自己，现在却什么都往你们身上推。以前种种就算了，那车祸的事明明就是易绍晴自己酒精上头做出来的，没出人命就是好的，现在怎么还好意思再找续念的麻烦？” 解决这些事，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解决易家。 其实道理再简单不过。 可这根本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 易思岚实在害怕，在这期间，续念就受到不可预估的伤害。 那才是追悔莫及。 他该怎么办呢？ 要怎么样才能以最快速度彻底了解和易家的恩怨，好好保护她呢？ 门边的人听见“车祸”两个字，脚步瞬时一顿。 如五雷轰顶般，续念觉得胸腔里漫过阵阵难抑的恐惧。 那场车祸的惊险程度是周围路人，和后来到场目睹过的医护人员都为之惊讶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踩油门踩那么狠。 如果不是路边绿化带稍作缓冲，还不知道究竟要让多少无辜路人受伤。 而现在她才知道，这一切，竟然是易绍晴有意为之，是专门冲她来的。 那也不用再多问，今天角落里打闷棍的人，也必然就是易家的手笔。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上次忽悠了易绍晴，又自作主张在那份文件上动了小数点，造成易家的重大损失。 那时候是觉得自己给易思岚出气了。 现在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她才觉得后悔。 要是当时没那么做，或者当时和易思岚商量了，换种方式行事，是不是就不会一再发生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上次魏玉霞不会因为保护她被撞。 易思岚今天也不会挨这么一顿打。 她该怎么办啊？ 要怎么才能保护自己不让他担心，不让他涉险，同时也保护他呢？ 续念在门边站了阵，调整好情绪才折进病房。 她没敢看他眼睛，闷头将水杯往前递，“还有点烫，我先给你揭开盖子晾一会儿再喝。” 易思岚其实看得出她情绪不高，但还是配合地点头，“好，你先休息会儿吧。” 她也点头，闷声应一句“嗯”，垂着眼去抓他手。 半晌才低低说了句：“医生说一周左右才能出院，你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我。” 易思岚也回握住她，答一声：“好。” - 监控里挥着棒球棍打人的人第二天便被抓住，但那人什么也没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和易思岚有利益冲突，所以一时冲动心生报复。 调查过后知晓，那人是个失业的农民工，家里有生病的老父亲和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正是缺钱的时候。 这么一来，倒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愿意为了易家人守口如瓶。 算是意料中的结果，胡越把情况和易思岚说明。 表面没再伸张，默认接受这个结果。暗地里找了脸生的人去接触了那人的家人，试图找到突破口。 香道艺术大赛决赛开赛在即，易思岚仍还没法出院。 一应事务只能全权交给叶杉青和罗依琳处理。 决赛一共分为两个部分。 上午由大众评委试香及票选。大众评委都是先前在官方小程序上报名参与香水相关知识问答，筛选出得分最高的前一百名。 这一部分的票选，在最终评比中占百分三十。 下午则由专业评委投票，这一部分占百分之七十。 两个部分加起来得分最高的，就是本次大赛香水组的冠军。 前两轮的晋级后，目前香水组剩下的就只有五支队伍。 见山在其中，是成立时间最短，上市产品也最少的。 但有之前橘色夏日因为被人污蔑成分与宣传不符的事上过热搜，网络知名度一夜之间在年轻人中打开。 这段时间盲人试香员的项目也一直顺利在开展，见山的知名度和口碑都在不断攀升。 上午的大众票选，见山可谓没什么悬念便以八十九票的高分顺利登顶。 午饭过后是最后的专业评审打分环节。 样品香水摆在手提箱里，叶杉青和罗依琳寸步不离交换守着。 叶杉青端了两份盒饭折进休息室时，罗依琳正坐在沙发一角，把手提箱摆在大腿上紧紧抱着。 他忍不住笑，“不用这么样吧，还能被明抢啊？” “那可难说……”罗依琳想到那天易思岚在地下停车场被打的画面，现在还怕得想发抖。 叶杉青把打开的餐盒往她面前递，“先吃饭吧，我身手还不错，要是有人来抢，也能抵抗一下。” 罗依琳终于放松下来笑笑，把手提箱暂时往脚边放。 午饭时间，会场内很安静。 如此一来，走廊那头的脚步声就显得极有节奏。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紧张。 罗依琳起身就往门边跑，紧张兮兮透出半张脸就往外看。 半秒后站直拍了拍胸脯，“吓我一跳，还真以为要出什么意外呢。” “所以是谁？”叶杉青扭头问。 前后三秒，易思岚来到门边，“我。想来想想去，就算你们心疼我的伤势不让我插手，我也还是想露个面，毕竟是个大日子。” 续念挽着他胳膊，笑着补充：“放心，取得医生同意才来的。” 第111节 “这还差不多。”叶杉青嘟囔。 几人陆续坐下。 叶杉青简单向易思岚讲了上午大众票选的情况，没多会儿，下午的决选正式开始。 最先上台的是微醇日化，他们的冬日回音在参赛一周后开始陆续上市。 一来有客户基础，二来这种中规中矩的调香不会出错，也是大部分人的选择，在上午的大众评选中，他们以七十五票仅此于见山排在第二。 此时公司派出的代表上台，简单重复一遍香水的调配，七位专业评委随即开始试香和打分。 台下众人难免紧张。 这种环节，说白了就是纯靠评委的鼻子，自然越靠前就越有优势。 连续念这个没参与过的人也明白这种道理。 她环在易思岚胳膊上的手不由出力揪了揪他的袖子。 易思岚微微侧身，朝她手背上轻拍两下，“那么紧张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她拱了下鼻子表示反抗。 易思岚笑笑，接着说：“没事的，我们又不是非要拿个第一名，为的只是利用这次机会拓宽渠道和知名度，拿奖是增色，尽力最重要。” 这么一听，她才点点头，说服自己放松。 评选到倒数第二组，不止评委，连场内的人都有些倦意。 叶杉青这时被通知到台侧做准备，台下几人微笑着向他示意加油。 续念收回视线，正想张口说话，兜里手机忽然震动。 来电人是一杯甜的店长舒茜。 上次和她见面已经过去好久，她以为不回应就是没希望的意思，也就没想再追问。 这会儿又看见电话，忽然又有一丝不该有希望。 她起身跑出会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舒茜姐，你好。” 舒茜缓声说：“抱歉啊续念，这么久才再联系你。” 续念：“没事，你说。” 舒茜：“是这样的，最后商议，我们老板还是决定选知名度更好的品牌，我真的非常抱歉，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做了这么多准备。” 续念静默片刻，说没有起伏是假的，但合作这种事本来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她还是笑着应：“没事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舒茜接着说：“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我前几天同学聚会，了解到一个老同学最近在郊区开了民宿，规模还不小，这两年发展也迅速，说是年内有在其他地区开分店的打算。我跟他们说了你们茶园的情况，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和他们联系见一面，看能不能让你们的茶包进他们的民宿。” 这也算是柳暗花明。 续念笑笑，“好啊，那麻烦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挂断之前，她又郑重道一声：“谢谢你，舒茜姐，改天请你吃饭。” 手机很快震动一下，是舒茜发过来的微信名片。 她回了句谢，闷头去点添加。 余光里不知何时晃进一个人影，她抬起眼，见易思岚双臂环抱站在对面看她。 她咧嘴笑笑，举着手机晃悠，“我又争取到一个谈合作的机会咯，有预感，这次能成，我现在先和人家约个时间。” “不过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快到见山了吗？”她边摆弄手机，边问。 易思岚揽住她肩，“你出来这么久，我怕你潜逃啊。” 是玩笑的语气，放在以前，她肯定会以更大的玩笑回击。 可自从知道了车祸的事，她就明白了，易思岚给她配司机，时时刻刻打听她在哪，是真的担心她。 她笑笑，掩住翻腾的情绪，“潜逃了去哪找往我卡里打钱的冤大头，不逃不逃。” 易思岚也冲她笑，两人并肩往里走。 刚要右拐进门，对面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里闪过一道人影。 易思岚眯着眼望过去。 只剩一道背影，但很眼熟，像之前在易绍衡身边见过的一个职员。 他拧了下眉，给胡越发了信息：[易绍衡这两天干嘛呢？] 按下发送的同时，那头也正好有信息过来。 胡越：[图片] 胡越：[图片] 胡越：[大赛的事，多半是黄了。] 两张图片角度都很刁钻，看得出拍得不容易。 但也能看清内容，是一间饭店包间，主角是大赛评委和方才易思岚觉得眼熟的那个背影。 几人在做什么勾当不言而喻。 易思岚笑了声，[知道了，辛苦。] 续念听见动静，偏头来看他手机，惊讶道：“这是收买评委呢？” 他平淡“嗯”了声。 预想过他们会动见山，会动安盛，什么细节的地方都设了防。 这种砸钱送他们的对手得好名次，压制他们的事，反而不算什么了。 他怕续念担心，努力以平稳的语调和表情安慰：“没事的，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再正常不过了，随他们去吧。” 紧接着话锋一转问：“你和对方约好时间了吗，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续念应：“说是明天上午九点。” “好。”易思岚说。 两人折回会场，正好到见山的评审时间。 叶杉青毫不知情站在台上，和台下众人一样期待着分数的展示。 但没什么奇迹发生，最终四位评委都给见山的半刹春这款香水打出了全场最低分。 即便另外三人正常打分，即便上午大众评审给的分数遥遥领先，见山最终还是以最后一名收尾。 易思岚的视线没在计分板上多做停留，仰头看了下玻璃顶外有些灰暗的天空。 心里清楚，这算是易家真正对他宣战了，接下来的一切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 第二天一早，易思岚开车送续念到了城郊的民宿，和负责人面谈。 这家民宿的确规模庞大，且不止有简单的住宿，还包含了攀岩、飞盘对抗等等户外游戏，特别受年轻人的欢迎。 并列的几幢房屋，除开住宿区，还有不少像是水吧、餐吧、ktv之类的地方。 要是一盏春的茶叶能顺利进驻，那出货量将大幅得到提升。 续念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叠文件，来到门边深呼吸两下，才屈着指节去敲门。 木门清脆响了两声，传出沉稳的男声：“请进。” 她推门，微笑着往里走，“您好高总，我是一盏春茶园的业务代表，续念。” 面前的是个年轻男人，名叫高溪，穿着休闲，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他笑着端过来一杯温水，“续小姐请坐。” 她点头，这回决定先下手为强，掀开笔记本电脑就要讲解自己的合作方案。 高溪笑笑，“其实我和舒茜聊得挺仔细了，自己也上网了解了一些贵茶园的信息，现在想了解的就是供货方式、产量、以及品种这些是否符合我的需求。” 这些信息她倒背如流。 续念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轻松对答。 半个多小时时间，两人一直你来我往聊得很愉快。 最终高溪当场便确定，先和一盏春签订两年的合约，由一盏春为他们在靖水这家民宿供货。还说如果后续合作顺利，那么省外开的分店也就直接和她们合作。 里头是进行得顺利。 易思岚待在车里，却望着刚收到一条信息满脸郁闷。 那是叶杉青转发过来的一条广告，关于海源实业旗下一盏春茶园和茶厂打包售卖的信息。 叶杉青在这条广告下方附言：[我猜，这多半也是易家授意让续家这么干的。] 两家是合作方，上次又因为文件纰漏让易家损失巨大。 现在的续家，肯定很担心易家会半道上毁约，或者到期不续，这样他们也跟着吃亏。 这种时候，自然是人家让做什么就愿意做什么。 而续家人最清楚不过，茶园对续念意味着什么。 一旦动了这个，她必定会在其他方面也受影响。 她受影响，易思岚就不会安稳。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操作，何乐而不为？ 易思岚哼笑了声，更是自责起来。 她当初为了保住茶园才不得已选择和他结婚，现在好不容易以为能平静下来，没日没夜那么努力为了茶园的事奔波。 他想象不出来，要是真的失去茶园，她该有多崩溃。 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他的连累。 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紧握双拳怔然片刻，易思岚重新解锁手机给续彤拨了电话，“姑姑，我是易思岚，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第112节 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挂断后，续念正好从里头出来。 她笑盈盈朝车身旁边靠，光看表情也知道谈得应该不错。 越是这样，易思岚越是自责。 她那么认真在为了茶园努力，却又要面对失去茶园。 车门咔哒打开，续念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兴奋地说：“后天就可以签合同，我说什么来着，这次预感极好！我们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易思岚淡笑着，“念念，恭喜你，你很棒。” 她咧嘴，“我请客哦，你想吃什么？” 身旁的人抿了下唇，声调压低，“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先冷静地听。” 续念顿了顿，偏头看他，“什么……？这么严肃。” 易思岚把手机往她面前递，“续家要卖掉一盏春，已经出广告了，但是你相信我，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的，一定一定，把一盏春完好无损交给你。” 耳边的话她没听进去几句，手上的黑色文字也让她眼晕。 愣了好一阵，她才抬眼，表情紧绷，“能解决的，对吧？” 易思岚抱住她，“能的，相信我。” 他抚了抚她后脑勺，“计划不变，我们还是去吃好吃的，庆祝念念独立完成人生中的第一个单子，我请客。” - 晚饭选在西餐厅。 是他们买婚戒那天吃的那家。 今天同样，易思岚给她买了条项链，一束鲜红的玫瑰。 两样东西都递到她面前，他笑着说道：“恭喜老婆成功迈出第一步，今后的一切都一定会越来越顺利的。” 续念接下，点头微笑，“谢谢。” 她心情仍还有些沉重，却也知道急不在这一时。 于是努力强迫自己先平静，这样想出来的对策才能万全。 她弯了弯唇，“易思岚，我们一起喝一杯吧，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当是去去晦气。” 易思岚点头答应，点了香槟。 酒倒进两只高脚杯里，续念闷头去嗅。 对面的人凝眸望着她。 光影映衬，这张脸近在咫尺，却忽然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他眉心微拢，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等续念抬起眼，正好和他目光交汇。 她端着杯子凑过来，“干杯。” 易思岚也弯了下唇，端着杯子和她轻碰一下，“干杯。” 酒杯放下，易思岚眸色一敛，缓声喊她：“念念。” 续念“嗯”一声。 他接着说：“一转眼，我们结婚已经两百二十五天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记得这么清楚啊，你……”续念张口。 他笑了下，打断她：“你先听我说。” 那双眼眸格外幽深，并不似唇边挂的那抹笑一样平和。 续念心绪涌动，察觉出异常，但还是决定先听他说。 易思岚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发紧，“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特别不愿意搭理我，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那时候在想，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呢？我到底哪里惹她了，她怎么就不愿意给我个好脸色？后来我才明白，你只是承受得太多了，想用那样的方式自我保护。” “你那天说，很喜欢姑姑那样的人，也想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有事业、有自由、有思想的人。” 续念双唇微颤，“嗯，所以呢？” 他抿唇淡笑，“你现在能做好事业了，也一直有自己的思想，就差自由了。” 话到这里，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再清楚不过。 她只是觉得意外，觉得惊讶。 为什么他不做商量就一个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质问他凭什么这么自私替她做决定。 可也只是一瞬间。 她想保护他。 他何尝不是一样。 而如果这就是他认为的，保护她最好的方式，那么她欣然接受。 易思岚不敢再看她眼睛，脑袋一垂，握在酒杯上的手掌收紧。 他想起车祸那天，他守在续念的病床前，曾许过一个心愿—— 只要能保护她平安，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眼下才恍悟。 这个代价，就是不再自私把她留在身边。 易思岚眼眶里坠下泪水，被他迅速抹掉，重新抬眼，“续念，我们离婚吧。” 续念在强忍眼泪，咬得嘴唇发紫。 片刻后端起酒杯和他的轻碰。 “好，我同意。” “祝贺我们，重获自由。” 第67章 晴时雨 续念是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离开朝云湾的。 昨晚上一起吃过那顿饭之后, 易思岚把她送到家门口，说是公司还有事处理，看她进了家门便离开了, 后来一直没再回来过。 下午临走, 她从上到下, 走遍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这样的方式, 就能把这段时间待在这里所拥有过的温暖，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最终, 除了那个记录眼睛好之后要做什么事的笔记本被她塞进包里, 其他东西, 她什么也没带走。 她前脚离开朝云湾。 后脚关于续家小孙女与易家次子婚姻破裂, 续易两家合作关系危在旦夕的新闻通稿铺天盖地迅速扩散。 还不止这个, 接连爆出的，还有易思岚在酒吧的照片。 闪烁彩灯光影交错, 他和一群男男女女碰杯、摇骰子、点烟作乐, 什么画面都有。 这么一来，大家对于这段只存在了半年多的婚姻为什么结束得如此突然，反倒没了什么疑惑。 一边倒地，都把原因归咎于易家二公子本性难改, 女方忍受不了选择离开。 续念捧着手机坐在后排, 望着照片里那张灯光映照的脸, 一时竟也恍惚。 好像这段时间那个对她温柔体贴的丈夫，是上辈子的事了。 下午三点不到, 续念被司机陈佳敏送到南苑一号。 那是姑姑续彤在靖水的一处小别墅，偶尔从英国回来时会在那里住。 续念下了车, 和陈佳敏道别加道谢，顺着小区正门进入, 右拐钻入一段林荫道。 没几步到达十三幢门前，伸手按下门铃。 可视门铃里传来续彤的声音：“念念，快进来！” 门咔哒一声弹开，续念拉开门顺着小花园往里进。 里头那扇门早已经开了，续彤穿一身淡蓝色的宽松款家居服站在门边，衣摆的位置沾了些颜料，大约是刚放下画笔。 她偏头观察续念的表情。 但续念除了眼圈有些红，现在并没什么复杂情绪体现在脸上。 续彤展开双臂将她抱住，手掌一下接一下往她后背上拍。 小时候，她被续禹丞和续敏丞抢了玩具，又挨了续恒骂，姑姑和爷爷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本来以为自己进门前情绪已经调整得够好，如此一来，续念还是忍不住汹涌泪意，伏在续彤肩头啜泣起来。 双臂也紧紧抱住人家，哑声说：“姑姑，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我知道……” 知道他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越是如此，她才越觉得无力。 因为她别无选择。她保护不了他，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除了让他一直担心，也是另一种层面上在给他制造麻烦。 她也是在昨晚忽然想明白的，或许只有她暂时离开，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去反击。 续彤一下子也心口泛酸，说话有些哽咽，“念念，坚强一点，姑姑会陪你迈过这个坎的，好不好？” “我知道……”她揉了揉眼，撑着无力的身体站直。 续彤捧住她脸颊，给她擦了擦眼泪。 她自己也反手朝脸上抹，“姑姑，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尽快解决茶园的事。” “我手头上有些钱，是爷爷之前给的，另外，”续念低头从挎包夹层里拿银行卡，“还有一部分是易思岚那里的，他把车子和房子也给我了……” 第113节 签署离婚协议时，四辆车子，易思岚只给自己留了平时最常开的那辆。 两幢房子是之前就过户到续念名下的。至于银行卡里的钱，他只给自己留了五百万做紧急时候的周转，其余也全部给了续念。 协议是早就拟定好的。 续念也是在签字那一刻才反应过来，提离婚不是他的临时起意。 而这段时间里，他心里藏着这件事，表面上还要对她笑脸相迎，一个人该是多么痛苦难熬？ 她垂眼看着手上的银行卡，一时出神，眼眶重新酸涩起来。 紧咬了下嘴唇，才强迫自己拉回思绪，问道：“这些加起来，够换回茶园了吧？” 续彤蹙着眉轻声笑，“傻丫头，你真是关心则乱了。你要真拿那么多去换茶园，续禹丞和他那个妈，嘴都得笑歪了。” 她拉着续念往沙发边走，并肩坐下后，缓声说：“念念，茶园是一定得拿回来交到你手上的。至于方法，姑姑有，这些是你自己的私人财产，你自己好好收着就行。” “姑姑……”续念张口。 续彤把她手上的银行卡接过塞回了她包里，“你放心，姑姑的方法绝对有效，并且不会牵扯你爷爷，也不会让自己造成重大损失。你先耐心听姑姑说，好不好？” 续彤语调平稳，面色也波澜不惊。 看起来确实是像已经有了对策的样子。 续念迟疑片刻，还是点头选择先平静下来，“好，您说。” - 见山。 员工们陆续到达，一群人懒洋洋在自己工位上，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捂着脸醒神。 薛莹是最后进来的。 她小碎步挪进人群，捧着手机往前递，“哎哎哎，你们看见没？易总和太太离婚了？怎么这么突然……” 对面的女孩竖着食指比了个“嘘”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看见啦，你没看见易总在酒吧的照片？离婚有什么奇怪的，换做是你，你受得了老公整天不着家吗？” 陈宣一推了推眼镜，也点头赞同：“而且这还只是拍到的，没拍到的呢？说不定太太已经忍他很久了，只是因为两家利益关系紧密，一直没法抽身而已。” 薛莹端着下巴摇头，“不至于呀，之前看他俩明明觉得关系很好，不像是演的呀……太太眼睛没好的时候，易总甚至愿意为她主动在手上戴铃铛。”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男人真能演……” 陈宣一摊手：“早说了，没有什么浪子回头的，你们还不信我。” 叶杉青恰巧在这时候出现，瞬间成了众人的焦点。 薛莹连忙上前，满脸八卦地问：“叶总，您和易总关系这么好，肯定知道离婚内幕吧？” “我……” 叶杉青想张口搪塞。 茶水间那边传出一阵脚步声，黑色身影从门边走出。 易思岚眉头微拢，不高不低，语调随意地说了句：“工作场合，不要讨论任何人的私事。并且，你们不是一直知道吗，我和她没什么感情基础，到该散的时候自然就散了，成年人，这很值得大惊小怪吗？” “我提醒一下各位，马上就是月底了，绩效考核可比八卦老板的感情生活重要多了。你们说呢？” 众人噤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继续说话。 他冷眼朝对面的人群扫过，折身朝楼上走。 叶杉青摆了下手，“工作吧。” 说完，他也追上楼。 易思岚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往嘴边喂。 一夜没睡，眼下乌青，一张脸也实在没什么精气神。 那杯热咖啡在他手上，似乎都硬生生被逼得要冒寒气。 叶杉青站在门边看了两秒，提脚挪进去，“没事吧？我以为你之前就是说说而已，怎么还真离婚啊？” 杯子被他喂到唇边，习惯性仰头就是一大口。 但今天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接的是热水，猛地被烫了下，他被呛得直咳嗽。 舌头和嘴巴瞬间就开始痛起来，倒也正好，帮他把注意力拉回来了。 他装得淡定，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轻笑了声，“我不是刚刚才说，我们没什么感情基础，该就散呗，现在也不是被两家人逼着不能分开的时候了。” 叶杉青睨他一眼，“跟我还嘴硬呢？难受就难受呗。” 他没反应。 叶杉青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拿出手机给易思岚装发了个微信名片和一个电话号码，下方是个男人的名字，傅宁。 他说道：“这是老爷子手底下的人，绝对靠谱，茶园的事我都跟他交代清楚了，让他帮忙找几个人，一会儿就可以开始操作，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易思岚点头，“谢了。” 叶杉青摆手，“得了吧，有什么好谢，能快点把这个烂摊子一步步解决掉，让你们夫妻重归于好最重要。不然你说你，三十好几好不容易找到真爱，就这么离婚了，将来不得一辈子打光棍啊。” 他轻啧几声，“太可怜了！” 经这么一刺激，易思岚终于精神了些，“你好意思吗，你才是三十好几的光棍，滚！” 叶杉青撇嘴，起身要走。 到了门边脚步又慢下，犹豫片刻回过头，“半刹春的宣传定下来了，就是那天那位？” 易思岚倒是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晃了晃手上的杯子，玩味地看他，“没定，你不是和人家没法合作愉快吗？我得尊重你啊，不然你心情不好，我也心情不好，这个工作室还要不要继续运营了？” 叶杉青急了，回身几步跨到他面前，杵着腰数落，“不是，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呀，公私分明，一向是以公司利益至上的，咱们找了那么多家宣传都不满意，好不容易有满意的，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影响整个工作室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易思岚撇着嘴不出声。 叶杉青盯他几秒，又补充：“半刹春可是咱们工作室最有望拿下大单子，为我们进一步拓宽市场的产品，宣传绝对不能拉垮！” 听起来句句都是为了工作室，实际上句句都是自己的私心。 易思岚本来是想逗他玩，现在却也实在没心情。 甚至一瞬间有些惺惺相惜的酸涩感，眼圈一红站起身拍他肩膀，“放心吧，还是和那位黎总监合作。抓住机会，别等失去了再后悔，来不及的。” “我……” 叶杉青望着他背影发愣。 这么多年分明熬过了不知多少孤寂和艰难，他却从没哪一刻见这个背影这么颓丧。 像是整颗心都被掏空碾碎了一般。 叶杉青一时也说不出别的，只是叮嘱：“两边公司的事我都可以盯着，你就安心处理茶园的事吧。” 易思岚“嗯”了声。 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远，办公室的门被合上，重新拿起手机拨了续彤的电话。 第一通没接，他握着手机倚到办公桌边，一时有些心焦，指尖往桌面不停敲击。 七八分钟后，电话响起来。 是续彤回拨过来的电话。 易思岚按下接听，“姑姑，您在忙吗？念念她还好吧？” 续彤声音压得低，“刚哄她上楼去睡会儿，眼睛红通通的，昨晚肯定哭过，而且没睡好。” 她叹了口气，“她心里肯定是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的，与其这样两个人都不好受，一开始就走个过场，假离婚就好了。” 第一次萌生离婚的念头，是易思岚挨了闷棍，刚从病床上醒过来不久。 但他那时候不舍得，一心还是以为自己能把续念保护好，能在发生更多不好的事情之前处理好易家。 可后来接连，先是见山参赛受阻，再是一盏春要被卖掉。 如果还算是能解决的小警告，那之后呢？他不敢想。 他自己可以承受所有身体上的伤害，也可以接受公司被动手脚，这些实在无可避免。 对于续念来说却不公平。 她本来不该被卷入这些纷争之中的。 告诉她真相，和她协商演一出假离婚的戏码，他也不是没想过。 以易家人现在的丧心病狂程度，他还是怕出纰漏。 并且如果是假离婚，续念大概率也不会愿意真的远离他。 也是如此，他才会在昨天看见一盏春要售卖的消息时做好决定，给续彤打了电话，说和续念离婚的事，以及买回茶园的计划。 他扯了扯唇，“姑姑，对不起啊，我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能把她照顾好的，现在却让她那么难过。” 续彤应：“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刚刚也和她提了茶园的事解决完先跟我去英国念书的事，她没说什么，我之后再劝劝。” 易思岚点头，“好。茶园的事，我这边待会儿就会按之前和您商量的计划执行。” 他郑重道了声：“姑姑，谢谢您愿意相信我。” 续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姑也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快点解决，希望你们俩好好的。” 他“嗯”一声，挂了电话。 - 海源实业那边，从昨天下午茶园和茶厂打包售卖的信息一发布，续禹丞和续恒父子俩就一直亲自盯着意向客户。 易家授意，是让他们尽快有所作为，让续念和易思岚吃点亏，以示警告。 他们父子俩都再清楚不过，动茶园就是再好不过对付续念的方法。 报价并不高，打包售卖才喊价两百万。以一盏春拥有的古茶树数量，加上近期销量稳步上升，和生态旅游项目的重新启动，这种价格绝对算得上是贱卖。 也的确，广告一出，海源这边便接到好几通电话。 这么一来，续禹丞又觉得有利可图，不想草草出手，匆匆接待那些人赶往茶园后，尝试着提价。 傍晚，他刚从茶园出来送走一位意向客户。 第114节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他接完，兴冲冲赶回公司去敲了续恒办公室的门，说道：“爸，刚刚又接到一通意向客户的电话了，我话里话外隐约提了下，竞争对手挺多，对方一下子就从昨天涨到的二百五十万，提价提到了三百二十万。看来咱们还能再等等。” 续恒拧着眉在看续念和易思岚离婚的报道，“咱们自然是能争取多一些是一些，就怕易家不满意，现在续念还被人家给踹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续禹丞把他手机接过来，笑得谄媚，“没事的，以前咱们让续念去联姻，本来也不是真的指望她能带来多少利益，况且现在也知道了，那个易家老二也只是枚弃子。现在茶园的事，也算是一箭双雕，既讨好了易家，也解决了这个烂摊子。” 续恒缓缓点点头，“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价格差不多就出手吧，别拖太久，免得易家不满又要以合作的名义给我施压。” 续禹丞应：“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号码又打进来。 续禹丞指了指手机，按下接听。 对面是一道男声，交谈内容和他从昨天接到的意向购买客户大多类似。 他的回应也大同小异，无非底气足了些，花言巧语引导对方加价，还添油加醋，说今天到场实地查看的人不少，好几个都已经想当场签约。 对面那人一听有些急了，没说几句，直接说能加到四百万。 续禹丞听得两眼放光，越发觉得有赚头。 一天一夜时间，他接了不下十个电话，三分之二的人都在茶园约见。 除去两个难说话些的，别的多多少都口头承诺愿意加价。 状况一下子变得有些像是拍卖，两百万的起拍价，短时间内炒到了五百万。 续禹丞不算是个多大胆的人，也怕易家那边不高兴，便和出价五百万的人约定好第二天上午就在海源签约。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钟，续禹丞早早就在会议室里做好准备。 可一直到九点半也不见人影，电话打过去成了空号。 续禹丞一下子慌了，连忙去联系其他的意向客户。 情况大同小异，原先愿意提价的那几个人，要么也成了空号，要么口径统一开始压价。 好巧不巧，易家的催促在这时下达。 续恒一通电话接得灰头土脸，只好把气往续禹丞身上撒。 没辙，续禹丞急着出手，只好接受对方压价。 最后茶园和茶厂以一百一十万的价格转手。 - 晚间。 续念急匆匆从桃苓山赶回来。 续彤正悠闲地端着茶杯在落地窗边看月亮，望见她还招了招手说：“来得正好，茶还热着。” 续念哪有什么喝茶的心思，满眼焦急问：“姑姑，我在茶园遇上续禹丞了，他说转卖合同已经签完了，是真的吗？” 续彤应：“是呀。” “那您怎么还喝茶呢？”她把续彤的茶杯一把夺走，“不行，我还是得自己把茶园买回来。” 她那么认真，那么急迫，续彤也不好继续逗她。 轻笑了声后，续彤把桌边那份合同抽了出来，“是签好合同了，你自己看看。” 续念不解，下意识张大嘴巴“啊？”一声，不可置信接过合同来看。 两份不同内容的合同，一份是续禹丞以海源实业名义和一个名叫孟展的男人签署的一盏春茶园和茶厂的转卖合同。 另一份则是孟展向续念转卖一盏春茶园和茶厂的合同。一式两份，孟展的名字已经签好，只要她签上自己名字，就能立即生效。 续念看得一头雾水，“这个孟展是谁？” 续彤有些迟疑。 那人是易思岚和叶杉青合力安排的，众多加价和压价的“意向客户”中的一个。 简而言之，这些人都是烟雾弹，先让续禹丞以为能狠赚一笔，从而诱导他拒绝掉真正的客户，那些人再销号消失，让他无路可退，只能接受被压价。 续彤随口说：“是我朋友，这不是不想被续禹丞和你爸爸发现端倪嘛，就以他的名义去买茶园。” 她起身扶住续念的肩膀，“就一百来万，姑姑就不和你争着谁付钱了，你自己肯定也想真正拥有这个茶园，安心签字就行，记得把我垫的钱给我哦。” 续念捧着合同笑了声，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闷头又看一阵，才抬眼说：“谢谢姑姑。要是没有您，以我这么莽撞的行事，真的要给他们送钱了。” “傻瓜，和姑姑说什么谢。”续彤捏了下她的脸。 她委屈起来，“您都不知道，我这两天在茶园和续禹丞吵了多少架，气死我了。” 续彤顺势说：“不气啦，现在茶园到手了，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跟姑姑去英国吧？弹琴你想学的话就在那边继续学，姑姑给你找个好老师。” “我……” 她放心不下易思岚。 和易家的恩怨一天没解决，他就一天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过。 续彤猜得出个大概，没戳破，继续说：“生意方面的也可以学，这样你之后也能更好地经营茶园。甚至涉及别的领域，你再遇到问题，也就不会像这次一样手忙脚乱，莽撞行事了。你说呢？” 也有道理。 她懂得太少了。 口口声声说要如何如何为了茶园的发展，其实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靠着孙海玲她们这些老员工才顺利进行。 上次动那份文件的事也一样。 她太自以为是了，要是懂得更多，更有经验一些，肯定能想出更全面的解决方案，也不至于让易思岚和易家的恩怨越来越深。 续念垂着头沉默了好一阵，还是点头，“好，我跟您去英国。” - 出国的日子很快定下来。 续念和续彤来到机场。 一个两手空空，就挎了个包，另一个推着整整两个大行李箱。 续柏忠送两人进门，叮嘱道：“好好照顾念念，有空就多回来看我。” 续念上前抱了他，“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姑姑的。另外，一定多回来看您，您也要顾好自己身体。” 续柏忠拍拍她肩，“行啦，再说多就该煽情了，快进去吧，我走了。” 续彤也抱了他一下，有些哽咽，“爸，保重身体。” 续柏忠头也不回，举高右手摆了下，朝着门边走。 这头两人视线追着蹒跚的背影，穿过人群渐远。 正想收回视线转身，续念透过玻璃门望见外头路沿上停了辆眼熟的车子，白色的劳斯莱斯。 这样的车子本身就足够扎眼，车牌号她也有印象。 是叶杉青的车。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距离甚远，车窗有防窥。 她根本看不见车里的人到底是谁，但脑海中还是不禁闪过一张脸。 第68章 晴时雨 续念呆立在原地。 似海人潮在身边穿梭涌动, 嘈杂人声交织。 她却只觉得玻璃窗外的阳光亮到刺眼，让她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用力眨眼，努力盯着路沿上那辆车看, 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画面一闪而过。 和他手牵手在月光下散步, 夜风扫过身畔的。 和他在院子里一起给花浇水、除草的。 和他待在家里, 他在健身, 她在弹琴。各自安静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和谁说话的。 …… 太多微不足道。 这一刻和他这么面对面, 隔着茫茫人海。 续念才觉得那些东西有多难能可贵。 她哽咽着, 低低念了声：“易思岚……” 脚步忽地有些不听使唤, 她下意识想往回走, 想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 续彤将人揽住, 握紧她手，“念念, 机场人多眼杂, 不要这样。” 续念提起的脚步在这句话之后又顿住。她如果在这一刻冲动行事，这段时间他做的牺牲和努力就全都没用了。 续彤回头看一眼，抓紧机会，拉着人往里走。 办理好托运, 顺利走完安检。 两人进了vip休息室,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续念偏头望着窗外。 起飞的、降落的, 许许多多不知目的地的游客在此交汇。 她觉得心里好空。呆了一阵才开口说：“姑姑，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续彤接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上, 表情稍显严肃，“念念, 姑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易思岚。但如果现在回头, 他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就相当于是白费了，我想你肯定是明白他这么选择的用意的。” “他因为担心你，不得已要把你推远。同理，我和爷爷也一样担心你，你眼睛才好，又是车祸，又是有人袭击，我们也很怕你会再遭受类似伤害，所以把你从他身边带走。这样做，可以说是目前来说最好的保护你的方法。我希望你理解我们的苦心。” 续念点头，“我理解。我只是……控制不住难受。也很担心他一个人，接下来该怎么面对。” 续彤沉了口气，“事已至此，有些事我觉得也可以告诉你。” 第115节 “什么？”续念问。 续彤揽住她肩膀，继续说道：“向你提出离婚前，易思岚给我打过电话，所以可以说这个决定是他和我商量后的结果，你不要怪他。另外，茶园的事其实也是他在背后出力，我们才能那么顺利拿回来。还有带你去英国，这些都是他先提出来的。” 她对这些不是完全没有预料。 提出离婚之前，易思岚都还在对她承诺，一定会帮她把茶园的事情处理好。 她知道的，他对她一向言出必行。 可即便有心理准备，这一刻亲耳听见这些，知晓他一早的筹谋，她还是内心酸楚，难以平息。 这么一来，他是成功让她脱身。 那他自己呢？ “念念。”续彤侧身看过来。 续念眼眶微热，喉咙堵得难受，良久才艰难应出一声：“嗯。” 续彤接着说：“他原本说，这些都暂时不要让你知道。因为他没法保证自己能顺利处理好那些事，顺利地回到你身边。他不想你一直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所以哪怕我误会他，恨他，他也不在乎？”续念眼眶一酸，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续彤搂紧她，“念念，姑姑之所以还是选择说出来，是觉得你能冷静地做出选择，能明白他的想法。否则一直把你蒙在鼓里，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些，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怀里的人在抽泣，热泪在颊上晕湿。 好一阵，察觉她似乎缓和了些，续彤才轻拍着她后背重新张口：“念念，你从小经历的比同龄人多，得到的家庭关爱却远不及同龄的小孩，所以姑姑理解，你觉得你们的小家很温暖，你舍不得。但是这只是暂时的，你现在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努力成长起来，这样将来才能有更强大的，对抗风雨的力量。” “我想易思岚也是这么希望的。” 续念缓缓点头，终于坐直反手抹了抹脸颊。 她没再说话，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和一只黑色碳素笔。 本子摊开在大腿上，想写上此时此刻的心愿。 到这一刻，她才看见他之前写的那两条： 3、和念念一起拍婚纱照； 4、举行婚礼； 她弯唇轻声在笑，双眼却又猝不及防模糊一片。 眨了眨眼忍下泪水，她才顺着序号接着往下写： 6、和易思岚一起去买菜，做一顿属于我们两个的晚餐； 7、和易思岚一起看星星； 8、和易思岚一起拍好多好多的合影； 9、和易思岚一起穿情侣装； 10、早点结束一切，回到他身边。 机场外。 已经过了许久，头顶一架架飞机朝着不同方向起飞。 易思岚静静立在路边，仰头目送它们消失在视野。 他把右手落进外衣口袋。 两枚婚戒，和那只拴着小铃铛的手绳都被他装在那里。 他紧紧握了握，刺得掌心吃痛。 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要快点解决这一切，快点把她追回来。 - 到达英国已近半月。 续念适应了时差，也渐渐适应了每天的学习安排。 唯独难以适应的，是饮食。现在总算体会到，之前易思岚说在美国的时候，最想的就是魏玉霞做的饭菜。 她看着餐盘里的食物叹一口气，为了填饱肚子还是只能说服自己面对。 十分钟不到草草解决完，拿出手机给裴知蕴打了视频。 那头接得很快，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张口就吼：“续念，要死啊！出国都不告诉我一声，还这么久才联系我！” 续念自己也心虚，讪讪笑着，轻言细语回应：“对不起知蕴，当时决定得突然，而且我怕你来机场送我的话，我会哭晕的……” 画面里的人瘪着嘴，眉眼耷拉着，每个角度都在透露可怜巴巴。 裴知蕴的语气瞬间软下来，“算了算了，知道你最近的难处。在那边还习惯吧？” 续念点头，“挺好的，和姑姑还有英国姑父在一起，她们都很照顾我。你最近怎么样？” 裴知蕴耸了下肩，“就那样呗，学校上上课，时不时被父母揪着参加下商业活动，拓宽人脉，也顺道学习他们的经验。” 续念“嗯”了声。 裴知蕴想到什么，声调忽然提高：“对了，你知道吗？赵渝铭结婚了，就你走那两天的事！” 续念眉头一扬，同样惊讶，“真的结婚了？我还以为……” 以为以他过去的行事作风，会反抗、会逃跑才对。 她忽然在想，是不是自己那天晚上说的那番话太重了，刺激到他，他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但转念又一想，她哪有这么重要，人家两家企业是真正的强强联合，稍微冷静思考一下都知道，百利而无一害。 跟当初的她和易思岚，这两枚弃子的状况可完全不同。 她摇摇头，将思绪拉回，“没什么，希望他能过得好。” 对面的裴知蕴点点头。 两人天南地北聊了会儿近况，快到上课时间，续念准备挂断，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了句：“知蕴，你知道易思岚最近怎么样吗？” 裴知蕴扯着唇笑，“终于问出口啦，我还以为你们夫妻真的恩断义绝呢。” “你别开玩笑。”续念拧着眉。 裴知蕴也敛起笑意，“具体的不知道，但是前几天是听说之前在地下停车场袭击他那个人忽然翻供了，现在在查易家那边到底牵扯多深呢。” “你老公没事，有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心吧。” 续念松一口气，嘴上却偏赌气说：“离婚了，不是我老公，是前夫！” 裴知蕴顺着她话说：“哦，前夫啊，既然是前夫，那之后再有他的消息就不烦你了，省得浪费时间。” 续念讨好地笑，“那还是不行，好知蕴，你还是告诉我吧，给你寄礼物。” 那头一副勉强的样子，“行吧，看在礼物的份上。” - 地下停车场要袭击续念的那个中年男人，一开始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因为私人恩怨，一时冲动才会选择那样的方式报复。 易思岚找的律师去见过他好几次，面谈都无果。 后来调查出，那男人名叫李建波，是个失业的农民工。 妻子生病早逝，家里年迈的父亲卧病在床，还有一个智力残疾的孩子。 他的失业，对于这样的家庭完全是雪上加霜，易家人自然知道，选择这样的目标下手，一来花不了多少钱，二来还能让对方死心塌地。 易思岚这边查清这些情况后，第一时间有了对策。 再简单不过，砸比易家更多的钱就是。但同时，也不能再让他们和易家有接触的机会，身陷险境。 思考过后易思岚让胡越联系了外地的一家疗养机构，先把李建波的父亲和孩子都顺利转移过去，这才重新让律师去找李建波，向他承诺，在他出狱前，会一直负担爷孙俩的开支。 这件事算是顺利，李建波在得知家人得到妥善安置后，终于松了口，重新交代出自己当初是拿了三万块钱，替人办事的。 他不知道交代他的那个人具体叫什么，对方付钱也是用的现金，丝毫没留下破绽。 好在易思岚从中找到突破口，查遍了两人当时碰面地点附近所有的监控、甚至是周围车辆上的行车记录仪，这才找到了相关画面，从中得知，和李建波见面的人，正是易绍衡手底下的负责酒店事业部的赖云飞。 易思岚对他有些印象，行事一向圆滑，在职场上很得易绍衡欢心。 从易绍衡正式接任易鸣威的大旗，掌管晟亚开始，就把赖云飞一路从一个酒店前厅的小经理，提拔至整个晟亚旗下所有酒店的总经理。 前些年，易思岚没想着和易家真的鱼死网破。 但为了保全自己，这些重点人物，他一直是有密切关注的，并且可以说手上把柄不少。 尤其是这个赖云飞，之前在新酒店建设和开业期间没少在项目款上拿回扣。 没想到这些证据，倒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傍晚。 易思岚吃过晚饭折回办公室，刚接了杯水要往唇边喂。 办公室门被敲响，他抬眼应了声：“进。” 叶杉青和胡越先后进来，两人都面带笑意朝他走近。 他扬了下眉毛，问：“看来事情有进展？” 两人都点点头。 叶杉青先说：“那个姓赖的，蹦跶不了几天了。” 意料之中，易思岚没多惊喜，看向胡越：“你要说的呢？” 胡越上前，往他桌上放了份文件，“这是前几天刚收到整理好的，晟亚在外地那两家即将签署合作意向的新酒店，同样有很多跟先前类似的领导人吃回扣，酒店建设材料虚报的情况。只要你点头，这些信息一散出去，这两个合作立刻完蛋，晟亚声誉会进一步受损，后续的合作也会大受影响。” 胡越面无表情，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冷酷程度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蒙面杀手。 叶杉青被逗笑，“越哥，你好酷！” 易思岚也跟着轻笑一声，“去做吧，这么久了，你的行事我还能不放心啊。” 胡越点了下头。 双唇微抿，声调低下来，“还有一件事……” 易思岚没多想，扬着眉头问：“嗯，什么？” 第116节 胡越又往他桌上放了个透明文件袋，“是太太，上周的一个音乐会上，她做表演嘉宾出席，我找人拍了几张照片。” 太太。 这个称呼好缥缈，他好几个月没听见了。 他垂眼去拿文件袋里的照片看。 舞台灯光明亮，照片里的人着一袭银色礼服坐在正中，指尖轻盈落在黑白琴键指尖。 表演时满脸认真，仿佛全然不受外界侵扰。 表演结束后，颊边尽是灿烂笑意，明朗无比、纯粹异常。 易思岚静静看着那张脸，心跳和呼吸都仿佛凝滞。 好一阵才冲胡越说出一句：“谢谢。” - 没日没夜琢磨着要抓对方的漏洞，还得绞尽脑汁护住自己的公司，铁人也难免要生锈。 恰逢冬季流感爆发，疲惫的人抵抗力就更不好。 易思岚没能幸免，结束一天工作在深夜要离开公司时，却发起了高烧晕倒在地。 好在叶杉青也还在办公室，及时发现把他送到了医院。 长时间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加上这会儿烧没退，药物作用下，易思岚睡得很沉。 苍白的脸颊和双唇，看来实在萎靡。 叶杉青待在边上守了会儿，折出去买了俩暖手宝。 充好电之后，一个往易思岚脚边放，一个则放在他输液那只手旁边。 正想俯身坐回椅子上，病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念叨：“念念……念念……” 叶杉青眉心一拧，忍不住咂了下嘴。 他见不得这种苦情戏码，搞得人心里怪不舒服。 当即便拿出手机通过裴知蕴得到了续念在英国的联系方式，然后拨了过去。 陌生号码，但是是国内的，续念接得小心翼翼，一开始没敢出声。 叶杉青倒是直接，“是续念吧？我是叶杉青。” 续念愣了愣，“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叶杉青咳了声，“我知道你们俩心里都有对方呢，不联系只不过怕有人发现，但是你们离婚也几个月了，易家人的注意力应该不在你身上了，而且现在半夜三更的，没人会这种时候还来医院盯着他。” “医院？”续念更蒙了。 叶杉青这才切入主题，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你走之后，思岚一直连轴转，恨不能一个人分成八个使，钻头觅缝就是想多找出些易家的漏洞，快点解决完这些事。但是你也知道的，易家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一朝一夕不可能轻易撼动，他这不就累得病倒了嘛，迷迷糊糊喊你名字呢。” “你跟他说两句话吧。” 长长一番话结束，听筒里陷入寂静。 片刻后，续念耳畔被沉重的呼吸声包裹，当中隐约混进两声“念念”。 那声音好哑，好沉，也好陌生。 可她听得出来是易思岚。 续念咬了咬下唇，努力抑制情绪，告诉自己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仰起头深吸两口气，缓声对着手机说：“易思岚，你要快点好起来……” 千言万语憋在心口，不过才出口短短一句，她眼眶里的泪却汹涌难阻。 哽咽了一阵，她才继续说：“易思岚，我会乖乖照顾好自己的，你这个傻瓜，怎么没好好照顾自己呢？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快点来接我回家。” 她反手去抹泪，挤出笑意，“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约定从现在生效咯，你要快点来接我。” 天色亮起来。 易思岚退了烧，脑袋仍还沉重无比。 他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白光刺了刺眼，扯着干痒喉咙咳了几声。 动静惊醒缩在墙边沙发上睡着的叶杉青，他伸着懒腰起身，“少爷，您终于醒啦，我去给你买点早餐。” 易思岚杵着床沿慢吞吞坐起来，朝他道了声谢，问道：“昨晚我几点来的医院？” “将近凌晨三点，”叶杉青晃晃脑袋，“可好久没跟通宵似的熬这么久了，年纪大了，头晕。” 易思岚闷头轻笑了声。 的确是，年纪大了，加上又是深夜，他在病痛作用下睡得沉。 否则怎么会那么清晰听见续念的声音？ 现在回忆起来，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要快点好起来，要快点接她回家。 可惜他那时候太累太难受了，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对她说话。 现在的利物浦是凌晨，她应该在睡觉。 那这次，能不能换他去她梦里。 他想对她说想她，说一定很快就会带她回家的。 第69章 晴时雨 昼夜交替, 四季更迭。 转眼两年时间过去，又一次迎来冬天。 这期间续念没再和易思岚有过任何一次联系。 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全部来自裴知蕴和叶杉青。 一开始听说他和易家斗得很凶, 接连把易绍衡身边的得力干将拽下马, 搞得易绍衡措手不及。 后来易绍衡开始加倍反击, 安盛和见山的不少业务都一再受阻,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最新一次的消息，是三个多月前。 媒体接连爆出易鸣威在职期间的各种丑闻, 包括偷税漏税, 以职权欺压女员工, 逼其陪同出入烟酒之地, 迫害她们跟他发生关系等等。 上午, 续念顶着一头风雪从外头跑进屋子。 卸下肩上背包，朝冰凉的手掌哈了两口热气取暖, 紧接着拿出手机来看。 刚刚还在路上, 手机就响了好几声，她拿着东西不方便看，直到这会儿点开才看见信息来自裴知蕴。 两条信息，一条是转发的国内商界媒体关于易鸣威的新闻。 内容不长, 总结来说就是, 三个月前爆出的所有事件结束调查, 内容全部属实，易鸣威的判决将在近期下达。 下方是裴知蕴发来的一条文字信息：[有结果了, 易家现在算是只剩个空壳子了，易绍衡母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续念揽了下脸侧的发丝, 回复过去一句：[谢谢知蕴，我知道了。] 她又朝那条新闻瞥几眼, 不禁叹了口气。 这真的算是结果吗？ 一切真的能就此结束吗？那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回国了？ 易思岚现在怎么样呢？ 她好想快些，见他一面。 - 国内。 下午六点多，易思岚在安盛结束一个项目会议，和胡越先后从会议室出来朝办公室走。 胡越捧着文件夹，语速和脚下步伐一样有节奏，“易总，一会儿七点半是和建荷贸易的苏总见面一起吃饭，明天上午九点需要您外出到工厂一趟，下午我会接您去……” 易思岚摆了下手，“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自己看吧。” 这两年和易家的争斗，财力物力受损只是基本。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见山和安盛，都在这场风波中遭受重创。资金拿不出来，现在基本和回到原点没什么区别，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回国那阵，没日没夜跑业务、在酒桌饭局上陪聊陪笑，就为了能尽快解决资金链的问题。 一下午的会议，他这会儿脑子有些懵。 吁了一口气后，抬手捏了捏眉心，勉强缓和一些，想着进了办公室先给自己倒杯冰水醒醒神。 他才刚伸手搭到办公室门把手上，身旁窜出的一道身影快他一步先开了门。 易思岚掀着眼帘去看，面前的人是易绍衡。 外头灰蒙蒙的天气在酝酿一场风雪，温度早已是零下，易绍衡却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领口随意散着，唇周胡茬满布，模样看起来稍显狼狈。 前台两个女孩子追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易总，我们拦不住他。” 易思岚摇了下头，“没事，你们去忙吧。” 他朝办公室里挪，胡越不放心，也跟进来。他却偏头说：“没事，你准备和苏总见面需要的资料，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胡越迟疑片刻，朝易绍衡扫了两眼，最后还是点点头从办公室退了出去。 窗外天色愈沉，木门合上，屋内气氛也坠入谷底。 易绍衡反手捋了下发丝，冷笑了声，问道：“看到新闻了吧，他的判决结果马上就出来，后半辈子估计也就在牢里过了。” “你亲手送进去的，你的亲爹。你开心了？”易绍衡挪上前，食指朝易思岚身上戳。 易思岚后退两步，拧着眉轻蔑朝对面扫一眼，“这种时候想起用父子关系来提醒我了？但是你好像搞错重点了，易鸣威自己不做那些事，没人能把他送进去。你手底下那些人也一样，你不逞一时之快，为了自己能早日在集团立威，纵容那些人犯错，晟亚集团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你还好意思提晟亚？”易绍衡满目狰狞，揪住易思岚衣领。 易思岚垂眼，见他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轻笑了声，自己右拳也握紧，猝不及防朝着易绍衡脸颊就是一拳。 面前的人显然被打蒙了，后退两步捂了下脸颊。 第117节 几秒后反应过来，冲上前想回击，但被易思岚躲开，将他右手钳制住。 易思岚偏头看他，“易绍衡，你怎么现在还不清醒？晟亚那些把柄，我早就握在手里了，之前只是为了自保，但我没想真的做到这一步，更没想过和你争晟亚。是你们自己，一步步逼我这么做，一步步让晟亚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他出力将易绍衡的手甩开，两人距离拉远了些，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恨我和我妈妈。她是破坏了你们的家庭，所以她后来那样的结局，都是她活该。可你自己想想，错的真的只是她吗？最大的错，难道不是易鸣威引起的？” 易思岚觉得好笑，仰起头扯了下唇，声调散漫：“你们一家人明知道易鸣威一而再再而三出轨，身边女人从来没断过，却从来不敢提离婚这种事，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知道，一旦被扫地出门，集团继承权拿不到，甚至可能一毛钱也分不到。” “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些，还一直在我面前装什么维护家庭和谐的人设？你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 易绍衡被戳中要害，脸颊憋得涨红，咬牙切齿想要反击。 易思岚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在我这里撒泼，而是该想想怎么帮你妈妈脱身，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那样的丈夫身边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俩，你们有替她想过吗？难不成还要她今后也一直以易鸣威妻子的身份过后半生？为了个枯死在监狱里的人守寡？还有——” 这回换他挪上前，手指朝易绍衡脸前指，眸光冷厉，“别再来惹我，更别再想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否则我保证让你也和他一样的下场。” 自顾自说完，易思岚转身出了办公室。 忙完手头上堆积的行程，已经是半月后。 易思岚腾出半天时间去了易鸣威所在的监狱探视。 隔一道透明玻璃，里头的人头发被剃得很短，但依然看得出添了不少白发，和上一次见面时已判若两人。 易鸣威没什么多余表情，淡声抛出开场白：“我没想到，三个孩子，唯一一个来这里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易思岚笑了声，“我也没想到，我会坐在这里。” 他仰头沉默了阵，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脑海中倒没太多念头，一直萦绕的是他小时候追着妈妈，问爸爸在哪里的画面。 片刻，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是真的渴望过自己能像别的小孩一样，有个爸爸。后来你把我接到你身边，我也是真的想过，要好好在那个家里过下去的……” 现在说这些，还是对着易鸣威说，听来多少可笑。毕竟他哪里真的在乎过什么亲情不亲情的，接他回家，不过只是觉得自己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他也好，易绍衡和易绍晴也罢，都不过是易鸣威财产继承这一环的一层保障。 但凡谁忤逆了他，随时就要成为像垃圾一样被扔掉的人。 只说了一半，易思岚又顿住，改口道：“算了，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前半生的荣华富贵你也享受得够多了，今后就安心待着这里，享受一下孤独，和被你最亲的人抛弃的感觉吧。” 话音落，他没再多做一秒的停留，也不顾身后的人在说什么，起身便走。 脚步往前踏过。 身后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他也在想，这种时候易鸣威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说忏悔？说愤怒？还是说悔恨？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不想再继续深陷这场纠缠。 从走出这里的一刻起，才真的能像续念之前说的——他只是他自己，再也不是什么易家的儿子了。 头也没回走出大门，易思岚抬头看了眼天。 浓云笼罩，不见半点日头。 他长舒一口气，径直朝着路边的车子靠近，扯开副驾的门钻进去。 驾驶位上的叶杉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坐直发动车子，“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想着我借机眯会儿呢。” 易思岚轻啧了声，催他，“还要见客户，当然是客户重要。” 叶杉青撇了下嘴，从后视镜瞄他，“现在客户哪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最重要？”易思岚低头在看平板上的文件，随口应答。 叶杉青笑笑，“续念咯。” 易思岚落在平板上的指尖一顿，表情也僵住。 片刻后才说，“等公司有点起色吧。” 他现在是还挂着个易总的名头，可实际和个刚创业，负债累累的毛头小子，也就只有年纪大小的区别。 这两年要不是有叶杉青不计较地给他兜底，他怕是连现在的状态都无法维持。 想到这里，易思岚冷不忙冒出一句：“谢谢，杉青。” 语气和表情都过于一本正经，搞得叶杉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伸手把空调温度升高，“理解，你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没底气去要求人家和你复合，是吧？” 续念这两年在英国的消息他都清楚。 她琴艺本就不差，在国外这段时间成长更为迅速，陆续参加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演出和比赛，都取得了很好的名次。 同时也在学习其他方面的课程，好几次续彤的画展和商业宣传，她都已经能独立完成。 她在一点点成长，而以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没法给她更好的。 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在这种时候靠近她？ 车厢内陷入沉默，易思岚答不出话。 叶杉青咳了声，“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们彼此都惦记着对方，这两年多也都过得并不好，何必要相互折磨？你就算是想等公司有起色再追回她，起码也露个面让她放心吧？” 他垂着眼，还是没出声。 他何尝不想见她。分开的这两年多，七八百天时间，他没有一刻不想她的。 叶杉青补充：“你发烧进医院那年，还记得吧？” 易思岚终于应了声“嗯”。 他接着说：“那晚我给续念打了电话，我不是故意偷听啊，病房里安静，所以我才听见的，她说让你照顾好自己，让你快点接她回家。” “不过你那时候病成那样，肯定没听见。” “我听见了。”他声音有些发颤。 原来不是梦啊。 易思岚扭头去看窗外，藏住一双泪水蔓延的眼睛。 叶杉青没再说话，安静驱车朝和客户约定的地方行进。 今天约谈的是个全国性的助盲项目，内容涉及ai导盲系统、盲人便捷出行app等等。 易思岚接手安盛后，发展原有传统医疗器械的同时，也一直在致力于向这些方面转型。这个项目，等同于安盛的救命稻草。 双方见面简单寒暄后，很快进入项目的沟通阶段。 因为续念的缘故，易思岚对于盲人的了解程度不算浅，体现在给出的方案上，自然也就显得比竞争对手专业不少。 如此一来，谈合作的阶段算是顺利。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资金的问题。 叶杉青倒是大方，开口就说自己从叶家先调两千万过来。 易思岚不好一再这样接手他的帮助，没第一时间答应，说先自己见见各方投资人，争取一段时间再说。 那天后的一个多月里，易思岚的行程又被排得满满当当，从早到晚都在和投资人见面。 这天深夜，易思岚处理完见山即将上市的新香水销售案，合上电脑正要离开。 玻璃门被敲响。 以为是叶杉青，他没多想，边起身穿外套，边应了声：“进。”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 那张脸比之前见面时成熟不少，易思岚看得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赵渝铭。 这两年赵家旗下的大小公司，三分之二交到了他手上，并且都经营得风生水起。 易思岚点了下头，微笑着说：“赵总，找我？” 赵渝铭倒也不客气，自己就近在沙发边坐下，“长话短说，那个助盲项目，我投。” 易思岚下意识“啊？”了声，挪到他对面才说：“据我了解，贵公司业务好像不涉及这个方面的。你是想……？” 他捉摸不透，毕竟现在赵渝铭已婚，而他和续念早已离婚。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能扯上关系的理由。 赵渝铭说：“我知道你和念念当初只是无可奈何才会选择离婚，你能为了保护她这么做，我挺意外的。” 赵渝铭笑得有些无奈，“从前我总说，带她走，为她好，可其实每一次都是空喊口号，我什么也做不到的。这两年我拼命让自己成长，把企业握到自己手里，才能有现在的决策权。” “我终于，不是空口说白话，真的用实际行动为她做了一件事了。” “我知道，以她的性格，认定的人和事都不可能轻易动摇，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 “但我还是希望她真的开心。” - 腊月廿七。 新春脚步将近，公司临近春节假期，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易思岚回到家时已近凌晨。 午后飘过一场雪，现在花园里铺着厚厚一层积雪，灯光下有些晃眼。 他的脚印落到雪地上，长长一串延伸进来。 快要到台阶，他又停住，把手上的包和外套都随意摆到门边，折身在花园里蹲下，手掌捧着白雪开始堆雪人。 十分钟不到，两个并肩站立的雪人呈现眼前。 他左右偏了偏头，从角落找来小木棍给雪人当手。 还特意让两个人的手紧紧挨在一起。 蹲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两只雪人看了阵，易思岚眼眶涌出热意。 他反手拭了下眼角，指尖从右侧那个雪人脸颊轻轻触过，“念念，我明天就去英国找你，好不好？” 想了太久的事，此刻才是这么轻言一句，他都已经觉得胸腔里血液在沸腾。 好像有期盼，又好像很紧张。 第118节 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 他自顾自在想，口袋里手机响了几声。 是三条新的微信，来自续彤。 姑姑：[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今年没法到利物浦和我们一起过年了，所以我们决定回来陪他过年。] 姑姑：[懂我意思吧？] 姑姑：[图片] 图片上是航班信息，后天上午就能在靖水机场落地。 易思岚仔仔细细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好一阵，回过去一句：[谢谢姑姑。我明天先去看看爷爷，后天准时到机场接你们。] 春节返乡的人潮涌动。 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流淌着兴奋，这样的画面，倒是无形为凛冽寒冬添上几分暖意。 航班信息显示的是上午十点半落地。 易思岚八点钟便捧着鲜花来到机场的国际到达层。 出口处涌出不少人，接二连三从他身边走过。 时间越是接近，他就是越是紧张。 但一直到十一点多，也不见续念的身影。 飞机延误是常有的事，他鼓着双腮呼了两口气，仍在原地踱步。 又是半小时过去，通道那头重新传出交杂的人声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身边几个同样接机的中年人，激动地高举双手在挥舞。 那头跑过来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几人紧紧抱在一起。 就是在这样嘈杂和稍显混乱的场面里，易思岚抬眼朝对面看，终于望见熟悉的人。 她穿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头发比之前还长了些，散在身侧，发丝微微带卷。 比起之前的稚气，这会儿看来添了几分沉静。 太久了，久到易思岚望着眼前一幕，差点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又是百转千回难以捉住的美梦。 续念一步步靠近，穿过人群将视线落到他眸间。 他瘦了好多，想来这两年过得一定很辛苦。 两人视线相缠。 这一瞬，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不见。 他们默契地许了个愿，就算是梦，也做得久一点吧。 第70章 晴时雨 续念望着对面的人, 脚步不由慢了慢。 眼眶和心口都有酸涩感在蔓延，不露声色深呼吸几下，掩住情绪, 她才迈步继续往前走。 续彤夫妇俩在她身后小半步。 三人来到通道口, 易思岚连忙迎上前。 他弯了弯唇, 笑得稍显僵硬, 怀里鲜花往续念面前递，声音都在发颤：“念念。” 方才离得远, 只看出他脸颊瘦了不少。 现在两人仅一步之隔, 更看得出他眼角眉梢都有疲惫。 续念其实很心疼, 也真的特别想他。 过去的八百多个日夜, 她不止一次怀念他的怀抱。 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气他当初不商量就提离婚, 后来知道他公司很困难，转了钱托裴知蕴和叶杉青给他, 他也都拒绝了。 像是真的要完完全全和她划清界限一样。 她双手缩在大衣衣兜里, 没拿出来，紧紧握了下拳，努着嘴扫他一眼，故意说：“这不是我那离了婚的前夫嘛, 捧着这么大一束花来机场, 来接新女朋友吗？” 易思岚被噎了下, 笑得窘迫。 续彤挪上前，笑眯眯介绍身边的高个白人, “这是姑父。” 易思岚点头向两人打招呼：“姑姑、姑父。” 那人也点了下头，张口说着流利的中文：“你好, keith，经常听她们俩聊到你, 终于见面了。” “经常……” 易思岚意味深长瞟续念一眼，唇角勾出一抹笑。 即便已经被揭穿，续念还是强撑着一副傲娇的模样，“哪有经常，随口聊聊罢了。” 续彤撇了下嘴，看向易思岚，用口型说：“赌-气-呢。” 易思岚了然地眨了下眼，往她身前凑得更近，将那束花塞进她怀里。 他俯下身，满眼认真去看她，语速放得缓，“没有什么新女友，鲜花是专门给你的，我接你和姑姑姑父一块去吃饭。” 续念被他盯得心虚，咳了声垂下眼，“我不要……” 他轻声笑，“可是我要帮姑父分担一下行李，拿着花没法动手。不然……” 说着，他站直左右看两眼，“那边有垃圾桶，我扔了吧。爷爷还一个人在车里等呢，时间久了，他会无聊的。” 光说不够，他转身就要朝就近的那个垃圾桶走。 续念“哎”地喊了声，下意识伸手，揪在他衣角。 易思岚重新转回身，“又决定收下了？” “勉强收下吧……不过我只是不想浪费，而且想快点去见爷爷，姑父一个人拿行李，确实不太好。”她嘀咕着，伸手把那束花揽进怀里。 易思岚笑得温柔，手掌朝她发丝上轻抚两下，上前接过keith右手上的行李箱，转身朝前领着路。 边走边说：“我昨天就去看了爷爷，他就是换季有点感冒，没多大问题。刚刚是想着机场里人多，空气流通不好，就让他一个人先在车里等了。” 几人进了电梯，他又接着说：“餐厅选了姑姑家附近的，吃完就送你们回家休息。” 一切都安排得妥当，续彤很满意地点头，“好的，我没意见。” 话音落，她把视线朝续念脸上落。 她捧着那束花站在角落。 看似垂着头，其实眼神一直没离开易思岚。 现下被身旁的人盯着看，自然也是有所察觉的。 好在电梯门在这时候开了，她跨着大步第一个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看我干嘛，我也没意见。” 三人在身后摇着头笑笑。 易思岚也加快脚步跟上去，说了声：“车在右手边。” 地下停车场很空旷，裹着袭进的风，让身后传来的声音都有几分冷感。 续念没停，淡淡“哦”了声，右拐没几步便看见了熟悉的车牌号。 她伸手去开后排的门。 没想到续彤快了一步，挤开她钻了进去，挽住续柏忠的胳膊，讪讪笑道：“念念，你算算人数，爷爷、我，还有你姑父，我们仨坐后排正好，你只能坐副驾。” “我……”续念刚张口。 keith动作也快，行李箱迅速往后备箱一塞，长长一条人，泥鳅似地钻到续彤旁边。 并且他根本没有理续念的意思，自顾自合上门，开始笑呵呵冲续柏忠说话：“爸爸好，好久不见，这段时间您怎么样？” 后面的回答续念没听清，她愣愣站在车身旁。 易思岚放好行李折过来，拉开副驾的门，扬了下眉毛，“傻站在这里，不冷吗？” 她没出声，抿着唇上了车。 易思岚弯下腰，扯着安全带给她系好，缓声说了句：“累了就睡会儿，到餐厅叫你。” 她点点头，短促“嗯”了声。 车厢内温度适宜，续念进去没几秒，脸颊和手掌便暖起来。 她回过头咧嘴朝续柏忠笑，“爷爷，我好想您。” 续柏忠也笑笑，“回来了就好，过年嘛，还是得一家人在一起才像样。” 续念“嗯”一声，“年夜饭您想吃点什么，可以提前点菜哦，我这段时间可学会不少。” “真的啊？”续柏忠满眼惊喜，“那我得好好列个菜单。” 续念傻笑两声，眉眼弯弯的，即便此刻车窗外天色灰暗一片，融进她眸中还是好看。 易思岚余光瞥她两眼，不由弯了弯唇。 路途就这么在几人的谈笑声中结束。 午饭吃完，易思岚将人送回续彤住的小别墅。 帮忙拿了行李送进屋子后，他看了眼时间，说：“你们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先休息会儿，我回公司一趟，差不多到晚饭时间，我再来接你们。” “这就走啦？”续彤提高声调。 见续念看过来，又补一句：“忙活一上午，进了门都没坐一下……” 离别来得太快，续念抿抿唇，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易思岚盯了他两秒，以为她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眸色一瞬有些沉，转过身要走。 她小碎步跑上来，终于喊了他的名字：“易思岚……” 他停住，重新转回来，“嗯。” 第119节 “路上注意安全，下雪了，地面滑。” 她说完，头也没回朝楼上跑。 易思岚轻声笑笑，目送她背影消失在视野，才出门离开。 续念跑上二楼，趴在窗边往下看。 看他开车走远，她找了身睡衣进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后，她钻进被窝，本来是想好好补个觉，翻来覆去大脑却怎么都是兴奋的。 折腾一阵，干脆爬起来，给自己搭了身晚饭时候的衣服，又仔仔细细化了个全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待在客厅。 续彤睡了一觉，四点多迷迷糊糊下楼时，keith正在阳台上陪续柏忠下象棋，客厅沙发上只有续念一个人。 且身子挺得笔直，甚至没低头玩手机。 这画面搞得续彤瞌睡都瞬间醒了，她挪过去问：“念念，这是在自己家里，你有必要穿这么精致，还化全妆吗？” keith从那头探出脑袋，笑着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叫——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念念一看就是在等她老公。” “我没有！” 她嘴硬，狡辩道：“我是想马上要出门了，大过年的，不能邋里邋遢的。” 几人笑起来，懒得戳穿她。 三四十分钟过去，她就这么一直静静坐在沙发上。 五点多，门铃终于响了声。 续彤端着水杯站在桌边，故意没挪动，只说：“哎呀，好像有人来了，会是谁呢？” 没人去开，门外的人又按了下门铃。 续念站起身，捋了捋脸侧的发丝，“我饿了，你们不饿吗，不去吃饭啊？” 说着，她朝门边靠近，深呼吸两下拧开门把手。 颊边挂着恬淡的笑，却在门开的瞬间僵住了。 面前站的人是胡越。 他点了下头，拿进来些水果和几个礼盒，“太太，工厂有事易总暂时走不开，我接你们去吃饭。” 续念笑脸一垮，嘟囔了句，“说话不算话……” 心情从天堂追到谷底，她哪还有什么吃饭的心思。 从出门到进餐厅，又到饭菜上桌，她一直心不在焉。 最后饭菜没吃几口，回家也没精打采就闷头回了房间。 镜子里仍是一张顶着精致妆容的脸。 白天刚化完时，她还自己得意最近化妆水平的突飞猛进。现在再看，却只有一种精心准备却被辜负的委屈。 抬手朝镜子上抹了几下，续念跑进浴室卸了妆，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重新换成睡衣。 和裴知蕴通了会儿电话，那头睡着，她也缩进被窝。 时差没倒过来，她身上是疲惫的，却没有睡意。 翻来覆去到了凌晨，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下。 见山：[念念，睡了吗？] 这个对话框，她其实一直是置顶的。 但上一次对话，已经是两年前。 现在忽然又跳出个未读的红色数字1，续念愣了愣，倒是忽然有些不适应。 她回过去一句：[天呐，我好友列表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号人吗？这么久没有过新信息，我都快忘了你是谁了。] 见山：[我在楼下。] 见山：[晚餐时候是真的有事，不是故意没出现的，对不起。] “楼下……”续念念叨了句，掀开被子起身，拖鞋也没顾上穿就朝窗户边跑。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积雪，和路灯相衬有几分刺眼。 黑色车子就停在窗沿下没几步的位置。 易思岚侧身倚在车身旁，宽肩撑起身上的长大衣，显得他身形优越。 天空仍在飘落细小的雪花，他头发和肩膀上都铺了薄薄一层，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续念垂眼看了两秒，回过去一句：[可是我困了，准备睡觉了，你回去吧。] 窗外的人仰头往上看了一眼，低下头回复：[好，晚安，那明天见。] 续念：“……” 这样就明天见，他就不知道争取一下吗？ 她拧着眉没回复，低头朝外看。 窗外的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手机往兜里一揣，双臂环到身前，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她房间的方向。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他头发和肩膀都已经被雪花堆满，还是没挪动半步。 续念也站在窗户边没动，低声自言自语了句：“你是傻瓜吗，不知道冷吗？” 原本是下定决心要晾他几天，好让他知道离婚不能随便提。 这会儿眼前是这么一出，她又觉得不忍心。 叹了口气，暗骂自己不争气的同时，续念也没再犹豫，转身套上拖鞋，从衣柜里抓了条围巾就往下跑。 冬夜静谧，一点点的动静都很清晰。 尤其她此刻的脚步声还很急促。 易思岚循声看，望见她出现的一瞬，惊讶得眉头微扬了下。 迎上前问：“念念？怎么下来了？” 续念踮着脚去掸他肩上的雪花，又把那条围巾往他脖颈上绕，拧着眉说：“易思岚，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现在很冷，这么待着会生病吗？” 易思岚反而笑了声，扶住她肩膀凑过来，“所以是心疼我了？” 续念别开脸不看他，“我没有。只是这是姑姑家门外，要是你冻出个好歹，赖上我们怎么办？” 他把人抱进怀里，“我没事，只是……” 他整张脸埋在她颈窝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含糊不清，却还是不难听出委屈，“只是太想你了。今天见到你，就像梦一样，我怕醒过来你又会消失不见，所以就想干脆待在这里，等天亮了再和你见面。” 忍下一天的情绪，此时此刻听着这些话，躲在这个朝思暮想的怀抱里，终于再也难以掩饰。 眼眶里的泪汹涌地蔓延着，续念反手抹了下，声音稍哑，“不是梦，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 肩头的人点了点头，搂在她身上的双臂又紧了紧。 续念握着拳头砸他，“你怎么这样，说离婚就离婚，两年多一次也不和我联系，也不接受我的帮助，我还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见我了呢。” “怎么可能？” 易思岚同样哽咽着，“我说离婚的时候，自己也难过得要命。不和你联系，是不想再连累你，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你。” “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每一天都想。” 续念还在继续用拳头往他后背和胳膊上锤，片刻后双臂落到他腰间搂紧，“易思岚，你这个大坏蛋，以后再也不许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做决定了，否则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我保证，保证不会了，”易思岚站直，捧住她脸颊给她擦眼泪，垂下的双眸满是诚恳，“念念，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无论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续念瘪着嘴，抬手去摸他脸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我……” 话到一半，被他俯身用一个久违的吻堵住。 两个人的嘴唇都满是凉意，抵进的舌尖却截然相反。 滚烫与冰凉在唇舌间交织，似乎所有的思念与期盼，都在这一刻得到纾解。 第71章 晴时雨 雪花簌簌落着, 渐渐有增大的架势。 续念仍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悄悄睁了睁眼。 日思夜想那张脸，这会儿就在眼前, 悬长的眼睫挂上几粒雪花, 喘息之间微微在颤动。 不知是什么举动惊扰了易思岚。 下一刻, 他也缓缓睁开眼, 滚烫的双唇挪开了些，眯着眼轻声说：“一点都不认真, 怎么还偷偷睁眼？” 续念拱了下鼻子, “你不也一样, 不然怎么会知道我睁眼？” 她抬手给他掸了掸雪花。 堆积的雪花黏到手上, 被皮肤的温度融化, 指尖瞬时被点点凉意侵染。 她不由得颤了下身子。 易思岚连忙脱下自己的大衣往她身上裹，脖颈上那条围巾也一并摘下包住她半张脸。 回身去开车门, “上车说。” 续念捂在围巾里, 闷闷“嗯”了声，钻进副驾的位置坐稳。 他绕回驾驶座，侧过身抽了纸巾仔仔细细在擦拭她发丝上的雪花和脸颊上雪花融化后沾上的水渍。 最后右手手指顺着她锁骨垂下的发丝抚了抚，视线落回她眸间, “什么时候烫的头发, 很漂亮, 很适合你。” 续念弯唇笑笑，自己抬手搅了搅发尾, “没多久，就是决定要回来的前几天。” 第120节 “想换个造型出现在你面前……” 易思岚仍满眼温柔在看她, 右掌托住她后脑勺，倾身朝她额头落下一吻, 又重复一遍：“特别漂亮。” 他没往后挪，依旧和她保持着两三厘米的距离，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脸。 续念咧着嘴笑，正要继续说话，忽然想到什么，双掌往脸前一捂，“你不许看我了，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易思岚有些懵，眉头一扬，张大眼说了声：“啊？怎么会？” 她下午精心搭配了衣服，认真化了妆，可惜没见到他。 现在穿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脸上的妆早就卸得一干二净。 可是离这么近，他连她脸上的绒毛都能看清。 这不是她设想中！他们重逢后浪漫的第一次约会！ 续念瘪着嘴，一下子有些委屈，“易思岚，要不你回去吧，装作今天没见过我。” 易思岚一头雾水，试图拉开她捂在脸前的手掌，“念念，你好好跟我说，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她沉默了一阵，终于把手指张开，露出两只亮澄澄的眼眸，“我们两年多没见面了，现在见面，我居然穿着睡衣，然后素颜……” 越说她越觉得有种计划已久的事情完全不按理想中发展的落空感，手指重新合拢，将整张脸结结实实遮挡住。 易思岚顿了半秒，轻声笑出来。 他又往右挪了挪，将人搂进怀里，手掌一下接一下抚过她后背，“傻瓜，你在我眼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最好看的。你想化妆，想打扮得精致一些没问题，但是也不代表就需要时刻那样紧绷着面对我。再说了，要是按照你这样的说法……” 话说到这里，续念的手掌终于松了松，低低问了声：“按我这样的说法怎么了？” 易思岚抓准时机将她手掌拉开，捧住她脸颊说：“那我也得给你施点魔法，让你忘记刚刚见过我。” 他低头看自己。 大衣脱掉，里头只有一件白衬衫套一件灰色的针织马甲，是下午去见客户时候临时换的。 到了晚上去工厂，整个人已经满身疲惫，领带扯松了，衣领也不怎么整齐。 他撇撇嘴，“我的样子才是真的狼狈，那我还是先走了，你假装没见过我吧，明天再见。” 续念拉住他手，“算了……好不容易见面，还是不要为这个耽搁时间。” 她弯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轻喊他名字：“易思岚。” 易思岚坐直，也冲她笑，“嗯，念念。” 续念往他脸颊上亲了下，“我好想你。” 易思岚也说：“我也好想你。” 她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都见面，好不好？” 他说：“好。” 她又说：“我们把那个笔记本上之前写了没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完，好不好？” 他还是说：“好。” 偏头往窗外看了眼，易思岚问：“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现在去。” 续念撇嘴，“现在除了夜店还能去哪？就这么聊聊天也挺好的。” “行，”易思岚笑笑，“那你等我几分钟。” 话音落，他推门下了车。 续念扒在窗口往外看。 大约十几分钟，见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折回来。 等车门打开，香气漫进来，她才看见，他揽着一袋子吃的。 “烤红薯、糖炒栗子、热奶茶，还有关东煮，你想先吃哪个？”他逐一拿出来，笑着问。 续念有些惊讶，“大半夜的，你从哪儿买来的？” 他剥了颗栗子递过来，“不知道了吧，我会魔法，想要什么都有。” 续念被逗笑，没再追问，张嘴接下那颗栗子。 风雪弥漫的天气，是靖水冬季的常态。 这会儿两人并排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窗望着雪花坠落，纷纷扬扬似蹁跹的蝴蝶，竟也从这么常见的画面中品出了不同的美。 好像连一颗普通的糖炒栗子，这会儿吃到嘴里也变得格外甜糯。 两年不在彼此身边积攒的有趣的事，遇到的困难，想和对方一起做的事，他们一起聊了个遍。 不知不觉间，窗外风雪都停了。 墨黑的天空渐渐渗进朦胧的灰，从地平线那头晕染过来。 续念伸了个懒腰，“天都亮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不过你是不是该去公司了？” 她拧着眉，后知后觉说：“那你一夜没睡，岂不是疲劳驾驶，一会儿工作也会受影响的……对不起……昨晚太兴奋了，没想到这些。” 易思岚屈着指节往她紧蹙的眉心轻敲了下，“今天是除夕夜，我可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老板，放假了好不好？” “哦，对哦，今天是除夕夜。”续念重新笑起来。 易思岚看了眼时间，抿抿唇，顺势说：“现在还早，我们回家补个觉，然后再一起买除夕夜需要的东西，过来和大家一起过年，怎么样？” 他说的是，我们回家。 意思是要她跟他回朝云湾。 续念并非没反应过来，但是这未免也太没有仪式感了。 就算分开的两年只是迫不得已，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本身有隔阂，可那张离婚证还是真的存在。 现在要她回去，不就等于要重新结一次婚。 他怎么能这么草率说出来就了事？ 见她不说话，易思岚自顾自补充：“我上楼去帮你拿行李？” “不行。”续念应了声。 易思岚拢了下眉，声调一瞬沉下来，“你不愿意和我回家啊？” 她当初走的时候，除了那个笔记本什么也没带走。 衣服、鞋子，甚至是洗漱用品全部都留在那个家里，这样还不够明显是仍然把那里当家的意思吗？ 他是榆木脑袋吗？ 她只是，需要点求婚之类的仪式和他的态度。 可是这种事如果也由她当面开口，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续念犯了难，沉默片刻后说了句：“我现在暂时不想和你回去，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谈过恋爱，跳过别人青涩懵懂、你侬我侬的恋爱阶段，直接就经历了结婚和离婚，缺少了一段人生体验……” 易思岚一副恍悟的表情，缓缓点点头，“也有道理。” 他握住她手，“那我们从现在开始谈恋爱，好吗？” 续念身子坐得笔挺，满脸傲娇样，“不好，你还没追我呢。而且你追我，我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 说完，她推门下了车，俯身冲里头的人说：“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才开始考核你呢，哪有人刚认识就说要和人谈恋爱的，不靠谱……” 易思岚轻声笑笑，还是点头表示赞同，“好，那这位女士，我从今天开始正式追求你，可以吗？” 她撇了下嘴，“勉强同意吧，看你表现咯。” 他也开门跟下来，又给她拢了拢围巾，“上去补觉吧，我一会儿会跟姑姑说，今晚的年夜饭由我来准备。” 续念点头“嗯”了声，“你也回去休息会儿，然后再来接我，我们一起去买食材和年货。” 易思岚答“好”，目送她推门进去，自己才转身上车离开。 现在不过清晨六点多，又是冬天，天气那么冷，按常理来说，此时家里的三个人应该都不会那么早起来。 尽管如此，续念开门后还是蹑手蹑脚，走得小心翼翼，也是被迫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贼心虚。 她猫着腰刚拐过餐厅，右手搭到楼梯扶手上，身侧传来一声：“站住。” 是续彤的声音。 续念站直，挤出一个笑容转过身，迅速便找好了借口：“姑姑早啊，我时差没倒过来，出去呼吸了一下靖水早晨的新鲜空气。您怎么起这么早啊？” 续彤端着个冒热气的杯子，上下打量她一番，意味深长“哦”了声，“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捡了件男人的衣服穿回来？看起来还挺贵，哪捡的，下次带上我。” 续念怔住。 刚刚怎么就忘了把衣服还给他？ 事已至此，狡辩无用，她干脆说：“好吧，我就是睡不着和易思岚见了一面。” “人是在姑姑家，心都飞哪去了？”续彤冲她挑眉。 她不答话，飞快朝楼上跑，“我现在困了，要去睡觉了，一会儿见！” 尾音消失在楼梯口，她跑回房间，钻进被窝给易思岚发了条信息：[一会儿见。] - 和易思岚一起逛逛超市，买食材和生活用品，过最普通的一天。 这是续念在笔记本上写下的第二十条心愿。 就是这么简单到不起眼的一个心愿，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终于实现。 易思岚推着购物车，续念走在他右手边。 除夕夜，超市里放眼望去全是喜庆的红色，对联、窗花、中国结只是基本，连食物的包装也全都是“年”“福”之类醒目的字眼。 背景音在播放恭喜发财，听得多了，让人不由自主跟着哼唱。 这会儿的续念就是，自己也没意识到就随口唱了两句“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身旁的易思岚推着购物车，听见她哼唱的声音后，弯唇笑了笑。 看她把一个巨大的福字挂件拿进购物车，问道：“这位女士，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哦？” 被他这么一问，续念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还在跟着超市的背景音乐唱歌。 第121节 她晃了晃脑袋，掐断演唱，“还行吧，久违的年味，还挺让人兴奋的。” 易思岚点点头，“既然心情这么好，那要不要答应做我女朋友？” 续念：“？”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她摇头，“这位先生，从你说要追求我开始，才过了半天。” 说着，她又拿了三个中国结在手上，岔开话题：“一个挂在客厅，一个挂在书房，还有一个，可以挂你车里，怎么样？” 易思岚点头，“好，你喜欢的就拿。” 才进门走了几米，购物车已经被她选的各种装饰物塞了大半。 她自己垂眸扫一眼，决定刹车，“我们还是快去选食材吧，不然该耽误准备年夜饭了，我可是在爷爷面前夸下海口了。” 她扯着购物车快步往前挪。 大多数人清早的时候就买好了需要的菜，现在的食材区没多少人，两人花了半小时不到完成选购。 回到家后，对联和福字之类的东西，被续念交到续彤和keith手上，续柏忠指导一下高度是否合适。 三人配合，没多会儿就贴得家里随处可见的“喜庆”。 续念和易思岚则各自围着围裙在处理自己挑选的食材，准备晚餐。 她腌好鸡翅摆到一边，又去拿生菜出来清洗。右手边的易思岚先是处理好鲜虾，又开始处理鱼。 陆续把洗净的菜叶放进沥水的篮子里，续念正想抽纸巾来擦手。 余光融进一个满目认真的侧脸后，又起了坏心思。 她重新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接了更多水，侧身就朝身边的人身上洒。 本来注意力全都汇聚在那条鱼上，脸上忽然有水珠滑落，凉丝丝的，易思岚滞了半秒，无奈地扯着唇笑，“完工了，就开始捣蛋是吧？” 续念答得一本正经：“我哪有，我是怕你太累了，帮你解解乏嘛。” “行，”他又笑了笑，歪着身子往她这边凑，“不过水珠落进我眼睛里，影响我视线了，你还想不想早点吃饭。” 续念努了下嘴，不情愿地抽着纸巾朝他眼前凑。 她刚挪近伸手，易思岚头一低，朝她唇上吻了下。 吻来得快，移开得也快。 她双眼张大，手掌在半空中僵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才握着拳头朝他后背上砸，“你又骗我。” 易思岚笑得得意，“我都已经亲到了，那现在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不-要！”续念答得干脆。 他故意耷拉着眉眼，一副可怜样，“行吧，那我还是继续做饭咯，不知道吃完我做的饭，能不能让她同意。” 续念憋着笑，“一顿饭就想收买我？不可能。” 她折过身，看时间差不多，开始把腌制好的鸡翅拿出来开始烹制。 夜幕落下，一桌子饭菜也陆续上桌。 续念挽着续柏忠坐到主位，拿起饮料要往桌上的杯子里倒。 keith抬手阻止道：“大过年的，不喝点酒吗？” 连他都学会大过年的这种经典语录，桌边几人齐声笑起来。 续柏忠点头说：“行，那喝点红酒呗，难得咱们能在一起。” “我去拿。”易思岚起身，从酒柜上选了瓶红酒拎过来。 高脚杯里陆续倒上红酒，续念端着杯子说道：“今天这顿饭，是我和易思岚一起完成的，选的菜都是一些有好彩头的，比如蒸蒸日上、金玉满堂、还有那个龙腾虎跃……厨艺拙劣，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哦。” 说完，她自己先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吞下一半，“我年纪最小，我先发言，祝爷爷、姑姑、姑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续柏忠和续彤几乎同时递出厚厚的红包。 续柏忠：“谢谢念念，爷爷也祝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续彤也说：“新的一年，咱们宝贝要过得开开心心的。” 续念没客套，伸手接下，“谢谢爷爷，谢谢姑姑。” keith懵了懵，挠着后脑勺说：“亲爱的，你准备红包也不通知我。” 他反应倒是快，立刻拿出手机给续念转账，“姑父也祝你新年快乐。” 续念依旧笑着道谢。 这下只剩易思岚没发言。 他也端着酒杯站起来，“我想先谢谢大家收留我一起吃年夜饭，从记事起，我就没好好吃过一顿温馨的年夜饭。” 没经历过，所以他没预料到，这种其乐融融合家欢的场面，竟然这么催泪。 他这会儿眼眶有点酸，强忍着才笑道：“爷爷、姑姑、姑父，还有念念，谢谢你们，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祝你们新年快乐，事事顺利。” 几人端着杯子凑过去和他的碰了碰，七嘴八舌相互说着感谢和祝福。 续念把杯子往桌上放，正要去夹菜。 易思岚也坐下，从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念念，新年快乐。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不过想待会儿再单独给你。” “喔……” 续彤夫妇俩默契地起哄。 续念接过道了谢，小声问他：“什么礼物，就不能提前剧透一下吗？” 他冲她笑，也压低声音：“剧透的话，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第72章 晴时雨 一整天时间过去, 易思岚贯彻了什么叫做见缝插针。 但凡逮住合适的时机，必定就要问续念：那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饭桌上这一次，大约已经是今天之内的第一二十次。 结果当然还是否定, 续念没被绕进去, 甚至没像一开始时候还会犹豫几秒, 果断摇头说了不, 然后开始吃饭，和爷爷他们聊天, 一顿饭过去都没再理过他。 晚饭过后, 一家人一起坐在客厅看了会儿春晚。 天色渐晚, 窗外烟花升腾, 五彩交织的光晕从玻璃窗钻进来, 续念偏过头看一眼，起身套着拖鞋哒哒哒跑过去。 易思岚也尾上前, 垂眼朝身前看。 绚烂光影映进她眼眸, 更加衬得她此时唇边的笑容灿烂。 他也跟着弯唇，问道：“我们自己也去放烟花呗？站在这里干看多没意思。” 续念点点头，二话没说已经转身朝楼上跑，“那我去换身衣服。” 等她折下来的时候, 客厅里几人也准备就绪。 一家人一起出了门, 绕到小区后的公园。 今天天气算是不错, 白天没下过雪，地面是干的, 空气也并不湿冷，算是给放烟花的人们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此刻公园前侧的空地, 一群小朋友正围着一个方形的烟花，个头稍高些的小男孩手上捏着打火机, 一步步朝着引线靠近。 续念倒是加入得快，三步并两步跑进人家的队伍里，和人家一块倒数三二一。 引线被跃动的火苗点燃，滋啦滋啦的声音格外清脆。 没几秒，各色的烟花接连腾空而起，将墨黑的天空染出彩色。 一群小朋友笑着跳着，欢声笑语也融进暗夜。 续念也一样，手上套着无指手套，裹了件白色羽绒服，远远看过去像只跳动的兔子。 她朝着这头几人摆手，“你们快过来呀！” 易思岚和keith买了一堆烟花搬过来。 还没张口，续柏忠先挑了个大的，自觉朝他俩伸手，“打火机买了吗？” keith似乎有些惊讶，边递上打火机，边问：“爸，您确定要放这个大的？” 续柏忠点了下头，迈步往前，招呼都不打就点燃了引线。 对于老爷子的一颗童心，续念和续彤倒是没多惊讶。 默默站在一边，等他选完了要放的，才拿着剩下的到另一边去点燃。 最后一个烟花腾空，零点恰好到来。 续念仰头望着天空，没注意时间，也没注意身边的人其实全程没看过烟花一眼，一直在默默看着她侧脸。 最后几秒钟，他看着手表默数。 数到数字一时，伸手牵住了续念的手，缓声冲她说：“念念，新年快乐！” 续念也侧过脸看他，咧开嘴笑得灿烂，“新年快乐！” 他接着说：“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一起过，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她点头，“嗯”地应了声。 易思岚揉了下她脑袋，俯下身捧着个方形盒子往她面前凑，“新年礼物。” 那是个正方形黑色烫金的盒子，扁扁的，光看形状让人猜不出里头会放什么。 续念接到手上，立刻就想去揭开盖子。 易思岚拦住她，“回去一个人慢慢看。” “这么神秘？”续念仰头看他一眼。 他点头“嗯”了声，刚要抬手去揽她肩膀，“烟花放完了，我们先送爷爷他们回去，然后……” 然后再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聊聊天。 第122节 总之不想就这么和她分开。 可她现在哪听得进去这些话，捧着那个礼物盒拔腿就转身，“好啊，我们现在回去吧。” 易思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挽着续柏忠胳膊走到台阶边了。 他摇摇头，还是只能跟上去。 没几分钟，一行人重新折到家门口。 易思岚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还掀开袖口看了眼手表，满脸为难地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们休息吧。” 他弯唇，举着右手冲续念挥了挥。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还在，这会儿他一双眼睛亮堂堂的，看起来实在无辜。 偏这时候，一阵寒风卷过，不远处干枯的枝叶摩擦得吱吱作响。 易思岚顺势颤了下身子。 续彤侧了侧身，刚要张口：“思岚，你也……” 续念打断她：“你快点回去吧，不然一会儿又要下雪了。” 易思岚：“……” 早知道刚刚就不嘴硬，直接厚着脸皮跟进门不就行了？ 这下没有退路了，他干笑着，“好，爷爷、姑姑、姑父，我先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 续念憋着笑，“嗯，拜拜。” 说完，都没等人家转身，她砰一声就合上了门。 续彤数落她：“你这小孩，天那么晚了，他还喝了酒，我本来想着干脆让他住一晚的，又不是没有房间。” 续柏忠也说：“对啊，今晚这种时段，代驾肯定也不好叫。” “我……”续念张口。 keith笑道：“你们不懂，念念是在执行，欲擒故纵。” 续彤蹙着眉看他，“你一天天哪学的这些？” keith耸肩，“要更了解你，那肯定要多了解你们中国的文化嘛。” 续念笑起来，冲keith竖大拇指，“姑父好样的！” “我上楼啦！”她转身，忙不迭朝房间跑。 钻进房间将门关上，才站在门后拍了拍胸口。 好险。 易思岚刚刚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她再多看一秒都要心软让他进来了。 让他进来，那大概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松口答应跟他在一起。 可是才刚过去一天哎，这样她也太好追了点！ 续念摇摇头，强行忘掉他刚刚的表情。 她挪到床边坐下，闷头去打开那个礼物盒。 最上方有两个小盒子，一个长型，一个方形。 分别是一条项链，和一条手链，简约款。他挑这些东西的眼光一向不错，这次也没让人失望。 续念捧在手上看了几眼，放到一边，去拿下方的东西。 那是个厚厚的记事本。 她盘腿坐着，将本子摆在大腿上翻开看。 扉页空着，只有右下角有小小两个字：思.念 指腹往两个字上轻触了触，她继续往后翻页。 第一页是她坐在餐桌边吃饭的照片，具体是哪天她想不起，但看得出是眼睛还没好的时候。 旁边的笔迹干练简洁，写着一句：她说我做的芝士鸡蛋饼很好吃，以后要努力学会更多她喜欢吃的东西。 续念笑笑，去看旁边那页。 这张照片是她在沙发上捧着杯子，默默听他读书的。 旁边写着：我好像还挺有朗读的天赋，她每次听得都很认真。 下一张是她弹琴时候的照片。 旁边写着：加班好几天，本来特别累，回家听见她在弹琴，看见她的样子，一瞬间那些疲惫又都消失了。可能她会魔法吧，好像总能立刻治愈我。 每一页都是这样的照片，没什么特殊的构图和内容，再简单不过的生活日常。 然后有他当时的心情，或者想法。 续念一页页翻过，好像不在他身边的、空白的这两年，也从这些细小的东西里得到填补。 没多会儿，她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她眼睛康复之后在花园里给花花草草浇水的背影。 旁边写着：这个家多了她，才真的成为了一个家，一个有生命的家。是她给了我一个家，我想一直一直待在她身边，好好地、认真地爱她。 前面那些是温馨。 这一页出现在眼前，续念融满暖意的一颗心，却像猝不及防被揉了一下。 有些酸楚，又更多是觉得惊喜和幸福。 “家。”续念轻声念叨了遍。 她弯唇笑笑，摸过手机给他发信息：[都是什么时候偷拍的我？我居然一点没察觉。] 那头回得很快。 见山：[首先，为我的偷拍行为道歉。] 见山：[其次，我保证只有本子上那些，绝对没拍过一张丑照。] 续念往床上一倒，举高手机回：[不接受你的道歉。] 见山：[哭哭.gif] 见山：[我会把手机里的原图都删除的，不过你不要因此生气不理我哦，我以后不会了……] 续念给他发了句语音：“易思岚，你是笨蛋吗？” 见山：[真的生气啦？] 见山：[我真的只是想记录一下，没有别的目的。] 她坐直，没再回复，起身进了浴室。 等到半小时后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多了三个未接电话和六条信息。 见山：[真的对不起，再次郑重道歉。] 见山：[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的，绝不反抗。] 见山：[念念] 见山：[老婆] 见山：[宝贝] 见山：[你理理我嘛……] 续念忍不住笑，[这位先生，我只是去洗了个澡，你至于这么黏人吗？] 她接着问：[你到家了吗？] 那头秒回：[刚到。] 见山：[那你没生气？] 登陆火星：[生气了。] 登陆火星：[气你不会拍照，我们都没有合影。] 登陆火星：[惩罚你，明天陪我拍照，拍到我满意为止。] 易思岚回过来语音，隔着屏幕也听得出难掩的笑意：“遵命！没问题！” - 第二天一早，续念七点不到就醒过来。 掀开窗帘一看，外头天色又是灰蒙蒙的。 光线不好，她只好借助灯光补光，迅速洗完脸回到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每一步都进行得仔细，这下确实找到点小情侣约会前那种微妙的紧张与期待了。 大约三四十分钟，她涂上唇釉，对着镜子检查无误，打了个响指起身，披上外套后出了门。 易思岚等在门前，怀里捧着一束卡布奇诺玫瑰。 见她开门出去，便迎上前将花往前递，“早上好，早餐在车上。” 续念接过鲜花嗅了一口，也说：“早上好。” 她抬眼看他。 内搭是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打底，外面仍是一件黑色大衣，比之前的稍短些，看起来更为精干。 头发梳到两侧，打理得很齐整。 最重要的是，从她开门那一刻开始，他眼角眉梢都是带着笑意的。 续念也跟着笑笑，开门坐上车。 捧着热牛奶喝了一口，看他也上车，才开口说：“你是不是很早就到了？” 易思岚答得平淡：“也没很早，就是一个多小时前吧。” “一个多小时前？”续念惊讶。 他瞥她一眼，笑起来，“很奇怪吗？要见我喜欢的女孩子，我激动啊，就想早点出门咯。” 第123节 续念侧过身打量他，“易思岚，你现在越来越肉麻了，张口就是这些话。” 他面不改色，又冒出一句：“真情流露罢了。” 续念撇撇嘴，没再出声。 两人第一站来的是城边的玻璃栈道，这里拍照的打卡的人一直不少，现在是春节期间，就更是随处可见攒动的人头。 好一阵，两人才终于暂时找到空位置。 续念正想拿手机去调相机，身边的人快一步，已经将手机固定在自拍杆上。 两人的脸被框进画面，他又调整了下角度，问：“这样可以吗？” 她往他怀里挪了挪，笑着点头，“现在可以了。” 咔嚓咔嚓两下，画面定格住两人的笑脸。 跟在人群后头往前挪了一段距离，续念看不远处的背景好看，又喊了停继续拍照。 这回自拍杆来到她手上，她稍稍抬高了些，数道：“三、二、一。” 伴着数字一的尾音，她按下拍摄。 易思岚也在这时凑近，朝她脸颊上亲了下，这一幕正正好被照片记录下来。 续念呆了半秒，看向旁边一脸得意的人，“易思岚！” 他耸肩，不以为然，凑过来又在她另一侧的脸颊上亲一下。 一整天时间，两人从户外的玻璃栈道，拍到室内的美术展。 从原先的没有几张合影，到瞬间有了好几百张。 吃饭时间，续念一直心不在焉，一手捏筷子，另一手在手机上滑动，筛选满意的图片发给自己。 吃过晚饭离开餐厅，时间快到九点。 她看手机看得眼睛干，握拳揉了揉，终于肯抬眼，“我们接下来去哪？” 易思岚正好把着方向盘右转，扯着唇角淡笑了下，回应道：“回家。” “哦。”续念以为是送她回续彤家，没多想，暂时合上眼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重新睁眼，却见距离城区越来越远。 分明是去朝云湾的方向。 她坐直朝窗外看，“这是去你家的方向。” 说着，转回来看身边的人，“我还没答应你的追求呢。” 易思岚解释得头头是道：“我是你的追求者，那么你去我家，也算是考核项目之一，毕竟这是了解我生活是否规律，生活习惯如何最直接的方式，你说是吧？” 他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就是为了领她回家。 明明心里知道他的想法，续念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好像也是。” 她其实，也很想回家看看。 窗外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 在英国的两年多，她不止一次想回来。 这会儿就这么望着，就这么一点点靠近，心跳都不由有些快起来。 不动声色深呼吸两下，续念才转回去，淡声说：“但是说好了，我不住那里，只是去‘考核’你有没有照看好那个家，毕竟那个房子在我名下，我是你的房东。” 易思岚笑起来，点头应：“好，房东。” 续念鼓了鼓双腮，正想选两张照片发朋友圈。 续彤在这时打了电话进来。 她按下接听：“姑姑，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担心。” 续彤说道：“你跟你老公在一起我担心什么？我是想说，下午时候我们和爷爷临时起意回老宅了，今晚不回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续念：“……” 她这趟回来，续彤根本没给她钥匙。 她能怎么看着办？ 第73章 晴时雨 车厢内霎时陷入寂静, 房东小姐再没了刚才的底气。 电话还接通着，续彤“喂”了两声，以为是信号不好, 声调又提高不少：“念念？听不清吗？我说——” “我们今晚就不着急忙慌赶回来了, 陪爷爷在老宅, 你和思岚待一块吧！” 续念：“……” 这下她彻底噎住。 下意识扭头看了易思岚一眼, 才张口回应续彤：“我听见了姑姑，我……” 易思岚也瞥她两眼, 眸底似有几分得意闪过。 他高声回应：“姑姑, 放心吧, 我会照顾好念念的。” 续彤应：“行, 那就不说了, 我们陪爷爷打牌呢。” 电话随即被挂断。 续念僵坐几秒，选择不出声, 低头装作继续看手机里的照片。 车速被放缓, 易思岚刻意拉大动作幅度，左右偏着头朝窗外看，若有所思冒出一句：“这附近好像也没有环境好点的酒店，这样吧, 我们先回家一趟, 然后我再在手机上搜索看看合适的酒店。” 这下续念坐不住了, 她拢着眉心，轻啧了声转过身直勾勾看过去。 易思岚满脸无辜样, 先一步张口：“怎么了？” 她坐直，语气严肃：“易思岚, 你现在装上了，你不就是想带我回家嘛？听见姑姑说我回不去了, 反而还说什么酒店不酒店的。” 她昂了下头，越发理直气壮，“要住酒店也是你去，那是我家。”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续念问。 他撇了下嘴，车子被一脚踩停在路沿上。 等续念转头想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解开安全带，整张脸凑近过来。 方才明朗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会儿眉毛撇成八字，以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对上她视线，揪着她袖口晃悠道：“念念，那你今晚收留我一下嘛，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那眼神该怎么形容…… 续念凝眸怔了几秒，想到一个画面，春日的湖畔，微风醉人、空气静谧，一切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湖面水波偶尔在和煦阳光下摇曳出光影。 他这会儿的眼神，就像是那抹晃荡的光影。 看似并不像海浪那样汹涌惊人，实际却轻易就已扰乱人心。 续念觉察自己心跳和呼吸好像都不可控地凝滞了一阵，被他盯得结巴起来，“好……收、收留你。” 易思岚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挪过来朝她脸颊上亲，“谢谢老婆。” “谁是你老婆。”续念努着嘴。 他不答话，挪回去重新发动车子往前走，车速比刚刚快了不少。 没多会儿，车子驶进朝云湾，在车库里减速停下。 续念解开安全带推门下去，完全没顾上身后的人，忙不迭朝着花园里跑。 冬天自然不可能指望看见什么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场面，她只是担心，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平时又忙，那些花花草草是不是早就枯死了。 眼前一幕却让她愣了愣。 所有花花草草，上方都加装了防护网，大一些的就单独每一株裹上植物防寒罩，小的实在没法裹，就统一装了塑料防寒棚。 俯身凑过去，透过塑料棚，能清晰看见里头的花草依旧还是很精神的。 续念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笑着回头，“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易思岚揽住她肩膀，“这是你的心血，我当然要照顾好，不能让你回来看见后失望啊。” 她咧嘴笑笑，“我们进去吧，这里冷。” 易思岚“嗯”一声，两人先后朝门边靠近。 锁没换，她的指纹依旧能顺利开门。 进门后按亮顶灯，里头一应陈设也还是当初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续念站在玄关处朝里看了阵，拐进右手边的房间去换鞋。 她之前留下的拖鞋、小皮鞋、运动鞋，也全部还规整地收纳在鞋柜里，打理得很干净。 她拿出拖鞋套上慢吞吞往里走，易思岚跟在身侧。 她扭头，他也跟着扭头。 她去客厅，他就跟着去客厅。 她去厨房，他也跟着去厨房。 倒真的有点像是房东来检查的模样。 片刻，续念走遍了一楼的每一个角落，脚步停住，易思岚才张口说：“累的话就上楼洗澡吧，今天也在外面逛一天了。” 续念点点头。 两人先后进了电梯来到三楼，房间里的摆设同样没变，连桌上她以前放在那里的护肤品位置好像都还一模一样。 易思岚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补充道：“桌上的护肤品，包括浴室里的洗漱用品，我都有定期检查，过期的都清理掉，买了新的换上了，你可以放心用。还有——” 他杵着腰环视整个房间，又说：“衣帽间里你的衣服，我也有定期拿出来清洗和熨烫，都是干净的，你安心拿睡衣来穿就好。” 听他这么说，续念双眉微扬了下。 第124节 太细节了，这些事她自己都没想到过。走的时候一方面是觉得收拾起来麻烦，另一方面也是真的认为，他们总有一天能重归于好，搬来搬去没必要。 她自己根本没去想什么洗漱用品会过期，衣服放久了没法立刻穿的事情。 他却总能在这种细节的事情上做得这么好，从前的防撞条，到现在这些，无一例外。 续念眼眶忽然又酸起来，瘪着嘴低低喊了声：“易思岚……” 易思岚太了解她了。 这种声调，一定又是内心情绪翻涌所致。 他横挪一步到她身前，将人紧紧抱进怀里，笑着安抚道：“好啦，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读书听。” 续念整个脑袋埋在他胸前，双臂牢牢箍在他腰上不肯撒手。 好一阵过去，才终于仰起头，眼睛亮亮地冲他笑，“今天不想听书了，你待会儿给我讲笑话吧。” 易思岚低头吻了下她额头，“好。” 她踮脚，也朝他唇上落下一吻，这才松手，“那我先去洗澡。” 话音落，续念转身去衣帽间拿了以前的睡衣，折进浴室。 水流声随即传出来，易思岚没挪动脚步，就这么静静待在原地朝浴室的方向看。 过去的每一天，他认真打理着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回来，把这个家变得真正成为一个家的这一刻。 续念洗过澡出来，易思岚也已经从二楼浴室折上来，换好了睡衣。 后续步骤和之前大差不差，他给她吹头发、抹护发精油。 看她窝进被子里，他开始捧着手机坐在床边，讲刚刚搜索出来的笑话。 大约半小时，续念扯着被子打了个哈欠。 易思岚把手机息屏，“困了就睡吧，我给你关灯。” 他站起身，道了声“晚安”，右手要朝墙上开关按。 续念缩在被子里的手，悄悄从一角探出去，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晃了晃，“这段时间你都是一个人在家，那二楼应该没铺床吧，你要不……就……” “待在这儿吧……” 最后几个字她声音越来越小，还拽着被子捂住半张脸，就更是让人难以听清。 易思岚望着她晕红的脸颊，静默半秒，从中判断出她的意思。 有了昨晚去到家门口最后又灰溜溜自己离开的先例，他这会儿当然不愿意再装什么矜持。 啪嗒按灭了灯，掀开被子就往她身边躺，“的确是，这会儿再去铺床，浪费时间。” 他挪着身子朝她身边挤了挤，手臂探到她腰下，出力一揽将人捞进怀里抱住。 唇角勾出一抹淡笑，“好了，睡吧。” 续念没出声，静静倚在他怀里。 两人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交汇，轻缓无比。 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张口：“易思岚，我睡不着。” “那我们聊聊天？”易思岚说。 没等他找出话题，续念搭在他腰侧的手掌往上移了移。 垂下眼，那只手掌隔薄薄一层真丝睡衣在他胸前轻轻触过。 指尖热意透过衣料在他皮肤上晕开，他呼吸沉了些。 续念更来劲了，手掌又往他腹肌上挪，慢吞吞的动作实在磨人。 她勾了下唇，在昏暗光线中抬眼去找他视线，“你脸瘦了这么多，我得检查一下你的肌肉还在不在，这也是我的考核项目之一嘛。” 她是玩得开心，手掌仍在他身上蹭。 易思岚呼吸却越来越急，心跳更是愈渐猛烈。 揽在她后背上的一只手顺着她衣摆钻进去，同样用指尖轻悠悠从她皮肤上滑过。 声调稍沉，却也颇有磁性，“念念，我已经忍了两年多得不到你的日子了，现在意志力很薄弱。你确定还要继续这样？” 听出来他现在确实没什么意志力可言…… 续念急忙收手，讪讪笑着，“那还是，睡觉吧。” 作为补偿，她仰头亲了他一下，“晚安。” 易思岚轻声笑笑，拿她没办法，只能也回一句“晚安”。 她是真的表现出了什么叫做没心没肺、不负责任，把他撩拨得心猿意马，血流涌动，自己却没出三分钟就沉沉睡着了。 他鼓着双腮长长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把手臂从她腰下抽出，起身进浴室冲了凉水，好几分钟后才重新折回来。 太久没一天之内走那么多路，续念这一晚睡得格外香。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身旁的位置没了人。 她摸过手机看一眼，九点一刻，爬起来洗漱完下了楼。 易思岚在沙发上捧着电脑看，大约是在处理工作。 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他立刻便放下电脑起身，“想吃什么？” 续念应：“芝士鸡蛋饼吧。” “没问题。” 他说完，挪进厨房，系上围裙立即开始操作。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画面。 续念站在原地定定看了几秒，凑近从身后抱住他。 脸颊往他后背上蹭了几下，喉咙里不由冒出几声闷哼。 易思岚微微偏了偏头，“不是还说我黏人，怎么一会儿不见，你也黏人起来了？” 她笑笑，抬头去看他侧脸，“易思岚。” 他应：“嗯？” 踮脚朝他脸颊上亲了下，续念笑着说：“考核算是合格，勉强接受你的追求吧。” 易思岚没反应过来，手上搅拌鸡蛋的动作一顿。 好几秒后才将东西一放，转过身抱紧她。 “那念念现在是我女朋友了？” “嗯。” “那搬回来住吧？” “也行。” “等姑姑回来，我就去给你拿行李？” “好。” - 春节假期很快结束，两人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 一盏春茶园的生态旅游项目这两年发展势头极好，政府出面有意扶持。 她和孙海玲一起，初步前去谈了合作模式。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 易思岚这几天同样在忙开春新品香水的销售宣传，家里空无一人。 续念进门，没急着填饱肚子，选择先上楼洗了个热水澡。 折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手机上一条新信息也不见。 她努努嘴，想问他有没有吃晚饭，没吃的话，她可以送过去一起吃。 在对话框里打下“有没有”三个字，她指尖一顿，有了新的想法。 随后将那几个字按下删除，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等了将近十秒钟，电话被接通。 续念掐着嗓子，嗲声嗲气冲话筒说：“岚哥哥，回家路上给我带一份草莓奶酪蛋糕呗，现在特别想吃。” 第74章 晴时雨 见山。 自从先前两位新的合伙人加入, 工作室不论是资金还是人员方面，都开始逐步好转。 年初的工作刚展开没几天，负责渠道拓展的柴亦清那边就顺利促成见山和时尚展模特合作的单子。 从下午开始, 各个部门的相关负责人聚在工作室二楼的会议室内, 先是就新一季即将上市的新香水“雪夜梅香”的销售方案做最后讨论；另一方面, 是完善和时尚展合作的推进工作。 一直到就快九点钟, 两项议程终于告一段落。 罗依琳伸了个懒腰，声调稍显疲惫, “都说新年新开始, 咱们今年一来就能有这么好的开端, 是个特别好的兆头！” 新加入的合伙人之一赵润梅点头表示赞同：“我同意！咱们今晚庆祝庆祝吧？”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 齐齐点了点头, 已经迅速达成一致，接着将视线投向对面三人。 另一个新加入工作的柴亦清合上笔记本电脑, 看起来面无波澜, 声调也无比平静：“我没意见，都可以。” 叶杉青喝完手边最后一口咖啡，“行啊，我是早就饿了, 你们想吃什么, 我先把餐厅订好, 我们再出发。” 他已经解锁手机开始在屏幕上滑动，赵润梅咳了声, 小心翼翼瞥向易思岚，“易总还没答话呢……” 第125节 赵润梅和柴亦清刚来半年左右, 这半年的时间，他们眼中的易总, 几乎是不分白昼在为见山和安盛的事情奔波。 除了必要的饭局，好像从来不见他本身有什么娱乐休闲的活动。 有几次节假日，叶杉青组织大家聚餐和外出团建，他也光是出钱，一次都没露过面。 所以两人私下里其实一直觉得，他是那种冷漠无趣的人，现在自然也是默认他是不会参加的，问一嘴，只是为了尊重他的存在。 易思岚视线还停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听见对方的问题，掀着眼帘要说话。 手机接连的震动声中止了这段对话。 声音是从桌面上传来的，几人都下意识去找自己的手机。 易思岚也不例外。 他闷头在面前堆叠的资料和文件中翻找一阵，摸到手机拿出来。 看清来电人是“老婆”，弯唇笑了下去按接听，手忙脚乱却不小心误触了免提。 偏那头的人今天好像格外没有耐心，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开场白。 绵软的声调从手机里滑出来：“岚哥哥，回家路上给我带一份草莓奶酪蛋糕呗，现在特别想吃。” 岚、哥、哥…… 三个字砸进几人耳朵里，加上易思岚这会儿满面春风的模样，实在足以让人震惊。 赵润梅双眼双唇都瞬间张大，扭头看向罗依琳，试图从她这个老员工那里得到解答，原来易总私下里是这样的吗？ 罗依琳眸中也闪过惊讶，不过立刻猜出个大概，倒也没觉得有多新奇，只是好奇易思岚接下来的反应。 柴亦清心里同样觉得反差感过甚，但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只扶着眼镜悄悄用余光打量。 叶杉青算是见怪不怪，摇摇头，端起杯子往唇边送，安静等易思岚回话。 身为当事人，易思岚自然也是没预料到续念会冒出这么一句。 毕竟回想起来，先前为了听她叫一声老公，都软磨硬泡好久才实现。 更别提别的什么亲密称呼，他想过，但知道不可能，所以根本没开口。 现在好了，不仅叫了，还是在会议室里听到的。 是有点尴尬，但他心底里好像有烟花接连升腾，然后爆开。 整个大脑还在不断回放那声“岚哥哥”，那声音好甜，他甚至都能想象出续念眉眼弯弯冲他笑的样子。 太甜、太美好了。 和这些相比，这点尴尬又算什么？ 易思岚唇角一勾，晕出悠然的笑，耐心点头，回应道：“遵命老婆，二十分钟一定到家。” 续念也笑，听得出几分得逞的骄傲：“那人家在家等你哦，路上注意安全。” 他又拖长字音答一声“好”，这才挂断电话。 桌边四人的目光还齐刷刷汇集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人看穿。 他倒是丝毫没有不自在，唇边依旧挂着笑，已经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电脑，“会开完了还不走，是想在会议室扎根吗？我可没有加班费给你们。” 叶杉青调侃道：“你们俩角色扮演呢？哥哥……” 他眯着眼笑，故意这么喊了声。 易思岚撇着嘴睨他一眼，手上的一叠资料往他胳膊上拍，“这叫夫妻情趣，你懂什么？” 话音落，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往臂弯上揽，头也没回只顾往外走，留给四人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吃饭你们去吧，老婆在家等我呢！” - 从办公室走到停车场的短暂时间，易思岚先用电话确定好了现在这个点哪家店还有续念想要的那个蛋糕。 随后上车，马不停蹄赶到甜品店，取好打包的蛋糕回家。 即便这样，承诺的二十分钟还是超出了些。 他进门的时候，客厅亮着灯，但不见人影。 负一层没有琴声，那续念应该是在楼上的卧室。 快速完成判断，易思岚三步并两步进了电梯。 三楼卧室门开着，隐约能听见哼歌的声音，越是靠近，声音也就越清晰。 续念正斜身倚在露台的软椅上。 手上抱着一本散文在看，脑袋上是个银白色的头戴式耳机，放着最近喜欢的流行歌，她嘴边哼唱的，正是耳机里的音乐。 初春的夜风轻轻扫过，淡白色月光落下。 一切的一切，都衬得眼前的女孩更加恬静动人。 易思岚站在门边凝眸望了两秒，提脚朝露台里走。 续念耳机里音乐声开得大，一直到打了蝴蝶结的蛋糕盒摆到面前的圆桌上，她才发现易思岚回来了。 她把耳机摘下和书本一起往旁边扔，双臂一展，仰头冲他撒娇：“抱。” 短短一个字，易思岚心里还能没灭掉的烟花又绽开。 他俯下身将她往怀里搂，“今天这么想我吗？” 续念撇嘴，“我哪天不想你？” 他轻声笑笑，抚了下她后脑勺，站直去开蛋糕盒，“除了你点名要的草莓奶酪蛋糕，还买了一份芒果千层，一份提拉米苏，和一份草莓布丁。” 他往她唇上亲，“慢慢吃，我去洗个澡。” 续念点头“嗯”了声，迫不及待伸手去捏旁边的小叉子。 草莓奶酪蛋糕吃了一半，她刚要伸手去戳旁边那块草莓布丁，浴室的门被拉开。 她回过头，朝房间看，“易思岚，你洗好的话过来和我一块吃。” 那头的人“嗯”了声，快步靠近过来。 他没穿上衣，只在腰间围了条白色的浴巾。 腰腹上还有未干的水痕，顺着线条分明的腹肌往下滑。 这哪是吃甜点该有的装扮？ 续念才瞥了一眼，险些被嘴里的布丁呛到。 强装镇定后才说：“虽说开春了，但是温度还是挺低的，露台上还在刮风，你这样会着凉的。” 她说话的短暂几秒，易思岚挪过来和她并排在软椅上坐下。 他伸手来拿她手上的小叉子。 续念以为他是要吃甜点，没多想便松了手，问：“你们今天是不是很忙，吃过晚饭了吗？” 易思岚随口答：“没吃。” 续念惊讶，“都这么晚了，那你先吃点甜点，别的还想吃什么，我去看看冰箱里……” 说着，她杵着软椅要站起来。 手腕被他圈住，轻轻发力一拉，她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另一只手上的小叉子被他重新戳回蛋糕上，手掌随之往她腰后揽，仰头朝她脖颈上亲了下，缓声说：“吃饭有什么好着急的？” “那……” 那什么着急？ 续念想这么问，但这会儿的气氛，加上他水雾氤氲，极为勾人的一双眼眸，似乎已经表明一切。 她抿抿唇，没再出声。 两条腿往他大腿上跨坐，双臂也顺势攀上他脖颈，俯下身往他唇上吻。 但也只是蜻蜓点水般，他刚张嘴，她立刻便挪开了双唇。 她弯唇冲他笑笑，双眸还是一如既往亮得无辜。 下一秒，重新低头，吻落在他左耳耳垂上。 温热的唇瓣轻轻滑过，随后是湿滑的舌尖，带着热意不停蔓延。 易思岚呼吸渐沉，胸口更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猛烈的心跳冲破。 喘息之间，他带着笑意低声说：“念念，分开这段时间，你学坏了。” 续念没出声，脑袋又往下埋了些，双唇在他锁骨留下吻痕。 坐直对上他视线时，眼底又满是无辜，像刚刚那些扰人心绪的事都不是她的手笔。 她在笑，回应得坦然：“近墨者黑，明明都是跟你学的。” 易思岚也轻声笑，眸底欲.色渐浓，“那我再教你点别的。” 尾音落下，他扯开围在腰间的浴巾，手臂一拢，将大腿上的人揽得更近。 唇舌交织，这样热烈的吻实在久违。 交缠的呼吸声裹在轻柔的夜风里，让人心跳难止。 片刻，易思岚腾出一只手去够软椅扶手上搭着的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摸出白色的方形盒子拆开。 续念瞥一眼，垂眼在笑，“易思岚，两年多了，你怎么还是一样的套路，总把这个往外衣口袋里装。” 他现在无心谈论这些不相干的，三两下将包装盒拆开，撕开一个自己戴好，双掌扶到她腰间，“坐上来。” 续念这会儿反应过来，这就是他说的，教她点别的。 两年时间足以让人完成各种方面的成长和改变。 现在的她就是，面对这种事情，虽然仍有羞怯，但总归还是爱意居多。 她愿意和他一起探索更多未知。 她顶着烧红的脸颊和耳廓，双手往他肩上扶，借力起身，又沉腰。 那一瞬，两人几乎同时默契地沉沉吐出一口气。 第126节 易思岚微仰着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续念垂眼一瞥，低头朝他喉结上吻，他一下子喘得更厉害了。 这么一来，她更是饶有兴致想要完成更多探索。 右手一伸，抓过他方才摆在旁边的领带。 易思岚愣了半秒，问：“拿这个做什么？” 她不说话，那双清亮的眸子，头一次滑过玩味的笑意。 她将他双手拉过头顶，然后把领带抻平往他手腕上缠。 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结，贴近他唇边说：“你现在不许乱动，得听我的。” 易思岚乐意被她摆布，乖顺地点头应：“好，听你的。” 他就这么听话的任凭她把他双手固定在头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从他身上一再吻过，胸前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晕出红痕。 她今晚穿的是一条新的睡裙。 长款，裙摆洁白，摊开在他大腿上，像一朵盛放的花。 却不知，这朵圣洁的花下，早已是一片泥泞。 夜风是凉的，和两人身上笼罩的潮热碰撞，更是让人每一个毛孔都喷张。 好一阵，续念累得软趴趴往他怀里倒。 易思岚偏头亲她一下，喘息余韵仍在，“所以，刚才那样舒服吗？” 情.欲环绕的时候，方才的所有举动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 可现在结束了，这种话只会让她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她不出声，把整张脸往他脖颈里埋，试图蒙混过关。 易思岚不肯罢休，自顾自点头，“看样子是舒服的，那现在轮到我了。” “啊？”续念抬头。 只见他把头顶被捆住的双手收回来，咬开系在腕骨上的结。 前后没出两秒，续念被他抱回房间放到了床上。 窗帘被合上，灯也全关了。 眼前黑漆漆一片，越是这样，越显得周围一点点动静都格外清晰。 比如此时塑料包装袋被撕开的细微响动。 再比如，下一刻濡湿的水声。 续念下意识抠紧他后背，唇边不由自主漫出两声闷哼。 易思岚低下头轻轻咬了下她耳垂。 张口时，热气在顺着她耳廓喷薄，“念念，叫岚哥哥。” 续念沉沉喘着，还是配合，“岚哥哥。” 他笑了声，又说：“叫老公。” 她还是听话地开口：“老公。” 附赠一句：“我爱你。” 易思岚满意地点点头，“乖。” 他挪到她唇畔缠吻，似是从方才的对话中得到鼓舞，愈加卖力。 结束时，续念故意问他：“我现在明白了，是不是我在电话里叫你那声岚哥哥，又让你薄弱的意志力承受不该承受的考验了？” 易思岚用鼻尖碰她，“你知道就好，我在你面前哪有什么意志力可言？” 续念轻声笑，搂在他腰间的双臂又紧了紧。 易思岚吻了下她额头，反问：“你记得我第一次抱你吗？” “第一次抱我？” 续念闷声想了会儿，“你是说我扭伤脚，你抱我去医院那次，怎么了？” 易思岚蹙了下眉，似乎对自己有些无语，“我那时候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你也只穿了件t恤。你就那么在我怀里，从我身上滑下去……我那时候心脏都快跳出去了。” 续念随之想起。 她那天在他怀里，有个极为不合时宜的想法，觉得他身材好像很好。 此刻才发觉，原来当时有不合时宜想法的不止她一个。 她笑起来，“原来易先生一直都是装得一本正经啊，现在终于暴露了。” “嗯。”易思岚承认得坦荡。 他重新揽住她腰，朝她唇上吻。 “在你面前，有什么好正经的？” 第75章 晴时雨 周五。 续念从一盏春的门店回到家时, 是晚上九点多。 她放下背包，边拿出手机给易思岚打电话，边按了电梯, 准备上楼洗澡。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 易思岚的电话恰好接通。 她问：“还没开完会吗？不会又没按时吃饭吧？” 那头的人笑笑, 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有些低, “吃过了，倒是你, 吃饭时间没给我发信息, 也没回我的信息, 是一直在店里忙吧？” 续念也笑, 点头应：“对, 周五嘛，店里人会比平时多一些。不过我明天……” 她话刚说一半, 听筒里有“嘟嘟嘟”的提示音, 催促她接另一通电话。 挪开看了眼，来电人是姑姑续彤。 不见她继续说话，易思岚反问：“念念，怎么了？” 她没多想, “姑姑给我打电话, 可能是确定回英国的日子了吧, 我一会儿再给她回。” 易思岚说：“我收拾东西就回来了，你先接她的吧。” 说完, 他先按了挂断。 续念接了续彤的电话，刚笑眯眯喊出一声“姑姑”, 那头急吼吼说：“念念，你爸爸晕倒进医院了, 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还是过来一趟吧？” 续念笑意僵在脸上，折身出了房间往回走，追问：“他怎么了？在哪个医院？” 续彤：“脑溢血，医生说送来医院有些晚，可能手术后情况也不会太好。在二院。” 续念应了声：“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她捏着手机加快脚步往外跑，打了车朝二院赶。 这两年，易家不断衰落，作为有着紧密合作关系的续家，自然也没能独善其身。 续念在英国的两年，其实一直有听说续家的状况，大概是续恒先前过于依附和信任易家，后续本身就没多少二手准备，和易家的生意一失败，从前相熟的合作方也陆续对他们避而远之，续家的财务方面受到的损失自然不小。 续禹丞那边也拿不出什么对策，脑子还不灵光，中途和人合作被坑了不少钱。 就在回国前几天，都还听说续禹丞坚持要和什么科技公司拓展合作，续恒不同意，说不熟悉的项目风险太大，现在的公司已经没法再冒险了。 父子俩就这个吵得不可开交，好几次都险些翻脸。 续念不想管他们父子之间的事，甚至早就已经想过，再也不会回那个家。 可刚刚在听见续恒进医院时，她第一反应却还是觉得自己该去医院看他一眼。 她坐在出租车后排，自己都忍不住摇着头轻笑了声。 人到底还是感性动物，再怎么说着恨，到这会儿，竟然还是有些担心他。 续念和易思岚是前后脚到达医院的。 续恒仍还在手术室里，门外走廊左侧的长椅上坐着续彤、keith和续柏忠，右侧是续禹丞和续敏丞，高靓宏则在走廊上不停徘徊，面色沉着不知在想什么。 续念和易思岚挪步靠近过去，先张口安慰了续柏忠：“爷爷，您先别着急，顾好您自己的身体。” 续柏忠点点头，眉心拧着，脸色也不太好看，并没多说什么。 续念正想进一步追问续彤相关的消息，高靓宏先转回身，抬手就要朝续念脑门上指：“还不是怪你这个小蹄子，要不是你们把易家搅得天翻地覆，你爸爸能成这样吗？” 易思岚挡在续念身前，反手甩开了高靓宏指过来的那只手，“我麻烦您说话前先过过脑子，据我所知，他这样，是因为你们二位的好儿子执意要做科技公司那个项目，导致公司又损失了上千万。” “你……”高靓宏仍旧面不改色要反驳。 易思岚打断她，“还有，这里是医院，您如果继续这样，我会叫保安来处理。” 她还是不肯罢休，脸颊一点点憋得涨红。 好在续敏丞起身将人往回拉，也劝解道：“您省点力气吧，人家说得本来就没错，都是哥哥太大意，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高靓宏点着头，咬牙切齿说：“好啊，胳膊肘朝外拐是吧？没良心的东西。” 她甩开续敏丞的手，骂骂咧咧起身朝另一侧走开。 手术室前重归安静，易思岚揽住续念的肩轻拍两下，“先坐吧。” 她“嗯”了声，偏头问：“你早就知道海源的事？” 易思岚点头，“知道，但是不想你担心就一直也没说什么，我没想到会演变到今天这样。抱歉。” 续念弯了弯唇，“你抱歉什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续彤也拍了拍续念的手背，“没事，先等结果吧。” 她“嗯”了声，没再说话，仰头朝手术室门前亮着灯几个字看过去。 这一幕好熟悉。小时候，她个头还小小的，那天妈妈进了手术室，她也是这么在走廊上仰着头看那盏灯。 第127节 怀里抱着生日时候妈妈买的一只玩具小熊，一直抽泣着在跟小熊说，希望妈妈能好起来，平平安安从手术室出来。 可最后的状况并没能如愿。 那盏灯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只等来医生鞠躬致歉。 续念就这么静静望着那盏灯，不知过了多久，灯啪一声被灭掉。 门边几人几乎同时起身迎过去，出来的是一位男医生，口罩遮挡，只看得见他眸色稍沉，“手术顺利，病人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送来的时候太迟了，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醒过来后，病人会出现偏瘫，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偏瘫？”续柏忠反问了句，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好在keith和易思岚都伸手去扶，才将人重新搀回椅子上坐稳。 续彤向医生道了谢。 几人望着病床上的续恒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拐弯进了电梯，朝病房的方向去。 续念跟着挪进病房，立在床边静静看。 病床上的人这会儿看来脸色好苍白，发丝也不知什么时候白了大概三分之二，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望着那张脸，一时有些难以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似乎也是有难过的，但又想到从前妈妈的遭遇，想到自己因为他才失明，又矛盾自己不该有那份难过。 况且他现在有自己的妻儿，她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外人”。 续念深吸一口气，想转身去走廊上自己一个人安静会儿。 脚步才刚挪到病房门口，听见走廊那头传来对话声。 她下意识偏头看，望见一闪而过的暗红色衣摆。 方才高靓宏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连衣裙，并且从续恒被推进病房后，他们母女三人就先后出了病房，好一阵也没再进门。 续念蹙了下眉，放缓脚步朝慢慢朝那头靠近过去。 对话声愈加清晰，虽然有刻意压低，还是能听出来是高靓宏的声音：“禹丞，你先回公司看看，清算一下资产，然后是房产这些东西，也一并整理一下，这些东西要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行。” 续禹丞应：“好，我待会儿就去。” 才是听见医生说续恒会偏瘫，他们就已经开始盘算着清算财产。 这就是当初所谓恩爱的夫妻？ 续念想笑。 下一刻，又听见几人继续说话。 这回张口的是续敏丞：“妈，您有必要这样吗？您口口声声说爱爸爸，现在人还没醒，您作为妻子不先担心丈夫的安危，居然想的是这些？” “太可笑了。”续敏丞哼笑了声。 高靓宏吼了声：“你懂什么？现在才是最应该赶紧搞定这些的时候，不然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公司和财产就得到续念手里去了。” 续禹丞附和：“就是，你少管闲事！” 高靓宏继续说：“财产的事情搞定，我就找机会和他离婚。否则他偏瘫了，我还能一辈子捆死在他身边给他端屎端尿吗？” 续禹丞说：“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呢，我回头再联系个靠谱点的离婚律师来办这件事。” 高靓宏：“行，尽快。” 续敏丞摇着头，“你们真是……”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和哥哥。 就是这些人组成了曾经也让她幸福和完满过的家庭，长大一些后才知道，原来这些所谓的幸福和完满都是伪装。 背后的，其实都是相互间的算计。 好虚伪，也好可怕。 续敏丞连连在摇头，喉咙噎住再也说不出什么。 半晌，终于挤出一句：“我先回病房了。” 她转过身拐弯，正好和立在这头的续念四目相对。 从小到大，两人也数不清争吵过多少次，打过多少架，续敏丞从来都理直气壮，口口声声说那是她的爸爸妈妈，那个家是他们的。 一直到这一刻，她看着续念的眼睛，头一次觉得心虚得紧。 见她脚步停住，高靓宏和续禹丞也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 续念偏头，扯着唇要笑不笑淡声说了句：“这就是我伟大的爸爸，自己选的好老婆，自己教育长大的好儿子。” “你们要离婚也好，要瓜分那个家的财产也好，这些烂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就好奇一件事——” 她轻蔑地朝几人看一眼：“刚才的对话让他听见，他会是什么心情？” 话音落，续念头也没回转身就走。 回到病房时，续恒已经醒过来。 身子还有些虚弱，但意识回笼，正常听说都没太大问题。 医生检查过后，确认暂时没法再独立行走，只能依靠轮椅，今后饮食起居都要时时有人在旁照料。 听完这些，高靓宏的脸色更是变得彻底。 续念回头扫她一眼，把刚刚母子三人对话的录音往续恒面前递，“您不是想离婚吗？不用藏着掖着，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有什么不好摊开来说的？” 高靓宏想来抢她手机，被易思岚拦下。 那段录音就这么在空旷的病房里播放，在续恒耳边循环。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哽咽了许久，才慢吞吞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高靓宏一副撕破脸的架势，“是你说的，不过也麻烦你搞清楚，这俩孩子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也是我们和你在一起，公司和财产必须是我们的。你等着签离婚协议吧。” 她瞪了续念一眼，甩手就往外走。 续念又望了病床上的人一眼，也拔腿转身，“我也走了，您好好休息吧，别再那么容易动怒了。” 她侧过脸冲续彤和续柏忠微笑，“姑姑、爷爷，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护工吧。” 话说完，续念往外走。 身后的人杵着床艰难支起一半的身子，用虚弱的声音喊了声：“念念……” 续念脚步一顿。 他接着说：“爸爸对不起你。” 失去母亲、被人霸占了家，还有失明后痛苦的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清晰存在过的，这么久之后才换来他一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 没意义，一点都没有。 这一刻，续念只觉得特别想妈妈，眼眶蓄满的泪顺着脸颊坠下。 她反手一抹，没回他的话，也没回头，径直走得越来越远。 -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安稳，翻来覆去总梦见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零碎片段。 一阵阵追着妈妈跑，惊得额头全是汗珠。 易思岚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拧着眉发颤，就紧紧把她抱进怀里。 看她出汗，就找来毛巾轻轻给她擦掉。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呼吸声才终于平稳下来，睡得熟了些。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雨声溅落，啪嗒啪嗒敲得露台侧面的玻璃窗格发出清脆响动。 续念被这个声音惊扰，揉着眼睛醒过来。 脑袋有些昏沉，她晃了晃，摸过手机来看。 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没睡好，又一直水米未进，现在实在不太舒服。 杵着床沿坐起来，她才见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橙汁。 旁边的便利贴上是易思岚的字迹： 安盛有点事我要过去一趟，会很快回来。楼下微波炉里有饭菜，起来记得吃。 爱你——思岚 她抿唇笑笑，端起那杯橙汁喝下一半。 酸甜适宜，顺着肠胃滑进去，混沌的大脑舒适不少。她这才起身洗漱下楼，去厨房热了饭菜吃。 午饭吃完，续念去楼下开始练琴。 弹琴的时间总是一晃而过，她没注意到了几点。 一直到又一首曲子弹完，停下的间隙，正好听见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她才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七点钟了。 她起身喊了声：“易思岚？” 易思岚从楼梯上下来，三步并两步往她身边跑，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想着要早点回来，事情却一直没处理完，眨眼还是到这个时间了。饿坏了吧？” 续念傻笑，“我根本没注意到时间，而且我快三点才吃的午饭，倒也不是很饿。” 她踮脚朝他唇上吻，“你忙一天才是饿坏了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易思岚抿着唇意味深长“嗯”一声，“虽然很想老婆请我吃大餐，不过今天我定好餐厅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今天是什么日子？”续念问。 他双手往她肩上搭，推着人往前走，“和老婆吃饭的普通日子咯，你上楼换衣服去，我去车上等你。” 续念应了声“好吧”，被他推进电梯按了三层。 这段时间两个人都忙，倒是好久没一起出去吃饭。 这么想着，续念便还是以最快速度化了个妆，挑了一条针织连衣裙套到身上后下了楼。 第128节 位置离朝云湾不远，是一家花园餐厅，两人在服务员引导下来到顶楼。 环形建筑，肉眼可见的位置都是簇拥的鲜花和绿植，抬头可见天空中铺就的星点，垂眼能望湖泊环绕的夜灯，景致极好。 续念落座，左右偏头看两眼，疑惑道：“你不会是搞什么包场之类的吧？不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总不可能是这家餐厅生意太差…… 易思岚翻开菜单往她面前递，笑着点头，“是啊，想和你过过二人世界，不行吗？” 续念笑笑：“行。” 两人很快点完单，食物陆续端上桌。 香味飘进鼻腔，续念才意识到饥饿，闷声吃得认真，时不时抬眼看看外头到湖边闪动的夜灯。 易思岚掀着眼帘瞥她，试探着问：“爸爸的事，你现在怎么想？” 续念指尖微颤了下，笑着应：“我可以给他出请护工的钱，一直照顾他，但不想再去看他了，更不想再管他和高阿姨他们一家子的事。你会觉得我冷血吗？” 易思岚扬了下眉，“如果这样算是冷血，那么好像我更加该被这么形容。” 他伸手来握她的左手，“不管你最终怎么决定的，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续念弯唇点了点头，“那么好吃的东西，那么漂亮的餐厅，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易思岚应：“好。” 他松开手，坐直朝门边的服务生点了下头，“那我们现在说点正经的。” “嗯？”续念双眼圆溜溜满是疑惑，扭头朝他视线落下的位置看。 那头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名服务员推着餐车靠近过来。 车上是一束红玫瑰，被黑色烫金的包装纸包裹整齐。 续念咧嘴笑着，转回头想说话。 这才见，易思岚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此刻半跪在她身前，手上捧着一只酒红色丝绒的方形盒子。 续念咬了下下唇，垂眼看身前的人，“易思岚……这是……？” 他从服务员手上接过那束玫瑰往她面前递，“念念，我想重新和你求婚。” 看续念接下那束花，他揭开手上的钻戒盒，面色忽然严肃起来，沉声喊她：“续念小姐，过去的三年，我们一同经历过从素不相识到相知、相爱，又到不得已的分离。 我在这个过程中，由一个从没拥有过什么幸福家庭的人，变成了一个无比幸福的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出现。” “过去我不成熟，许多事情做得不够好，为此才失去你、远离你。请你相信我，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日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一定会守护好你，守护好我们的未来。” “我想和你一起，重新组建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过下去。” 他眸光微闪着，和此刻跃动的光影相称，模样实在动人。 深呼吸两口气后，他放缓语速，抛出最后一句话：“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续念眼眶也在发热，喉咙有些紧绷，闷声嘟囔：“原来你还知道要求婚啊……我以为就准备这么得过且过了呢……” 嘴上带点抱怨，身体反应还是骗不了人。 她抬着左手往前伸，指尖微颤。 易思岚轻声笑笑，像是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将那只手捉进掌心，“我其实一开始就是计划好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求婚的，定制的戒指一直没收到，所以才耽搁了。对不起。” 续念望着他笑，垂眸去看被他捏紧的手，“就打算一直这么拽着我，不给我戴戒指啊？” 易思岚视线还凝在她眸间。 那双眼睛太漂亮了，总惹人无意沉溺。 这会儿的他就是，望着望着一时就忘了自己到底还要做些什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拉回思绪，连忙取出钻戒。 那是一枚扭臂的圆钻，看起来比之前那枚大，大概五克拉左右。 易思岚小心翼翼将戒指往她无名上套。 明明已经是经历过的事情，但大约是失而复得的不易还悬在心头，他仍控制不住有些颤抖。 戒指安稳在她指根落定，他才舒了口气，仰起头说：“这对戒指里圈刻了小字，是思.念，我希望我们能彼此牵挂，彼此依赖，一直携手走下去。” 续念点头“嗯”一声，伸手取出戒指盒里那枚男戒给他戴上。 牵住他手将人拉起来的同时，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搂住他脖颈去吻他。 星光闪烁，朦胧光线晕在两人眸中。 温热的吻在唇齿间流转，良久，易思岚捧住她脸颊，缓声道：“念念，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76章 晴时雨 三月初。 一盏春茶园的生态旅游项目和当地政府正式牵头完成合作。 续念和孙海玲一同去了桃苓山, 和项目的相关负责人进行剪彩仪式。 一早，茶园生态旅游区已经布置就绪。 红色地毯从木头栈道开始铺就，一路延伸至民宿正前方空地上搭建的舞台。 民宿两边悬挂的条幅写着项目名称, 前方摆满了团簇的道贺花篮。 今天天气极好, 才是上午九点钟, 坠下的阳光就很是刺眼。 续念进了茶园大门, 伸长脖子看向人声纷杂的活动场地。 斜前方光线太过灿烂，她正想抬起右手掌往额前挡。 一把遮阳伞在这时撑开, 不偏不倚将她罩住。 易思岚站在她斜后方, 一手撑着伞, 另一手递过来一瓶拧开一半的矿泉水, 微笑着说：“知道续总今天很激动, 但还是走慢点，你老公年纪大了, 跟不上你。” 续念仰着头朗声笑, 接过矿泉水喝下两口，“我确实是挺激动的。” 毕竟这个项目，是她两年前完整接手茶园后，头一次独立促成这么大的项目。并且这个项目的达成, 对于一盏春茶园来说, 也是提升市场影响力、知名度, 和拓宽销售市场的一大壮举。 今天还要亲自参与剪彩仪式，更是长这么大头一遭。 她昨天晚上就激动得不行, 一直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眯了一小会儿。 她取了张纸巾给易思岚擦了擦额前的汗珠，捧着矿泉水往他嘴边喂。 边看着他喝水, 边说：“回想起之前，随时都要担心一盏春是不是明天就要倒闭, 或者被贱卖，担心茶园这片山会不会被翻改建成别的。” 她仰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现在真好，我们一盏春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和喜欢了。” 易思岚点点头，“这都是因为你和孙经理，你们大家一直以来的不懈努力啊。” 他也跟着仰头看了眼天空，“我们念念这段时间真的成长了很多很多，妈妈在天上看见，一定会很开心的。” 妈妈。 续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半秒后垂眸和他对上视线，见他眉头微扬了下，才杵着腰故意说：“易思岚，我只是答应了你的求婚，我们还没正式结婚呢，你倒是挺自觉啊。” 易思岚耸肩，“那怎么了？妈妈肯定没意见，不信待会儿活动结束我们去看她，一起问问。” 续念笑起来，“好，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斗着嘴来到活动场地。 准备得差不多，续念跟已经到场的各方领导及合作方逐一打过招呼，又跟孙海玲最后确认了一遍活动的具体流程。 十点整，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身穿白色礼服的女主持人站到台中央，对今天的仪式做介绍，紧接着是孙海玲上台对茶园和茶厂进行宣传，并配合媒体对产品进行拍摄。 这两项大约进行了四十分钟。 与此同时，右手边茶桌上，一应茶具都准备完成。 续念也坐到茶桌后方。 听见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是点茶展示，她挺直脊背，冲着前方成排的媒体镜头挥着手弯唇微笑致意。 点茶展示随即开始。 炙烤过的茶叶被她放进茶臼中慢条斯理一点点捣碎，清雅香气渐渐在空气中晕开。 置身晨光倾洒的初春茶园，本身环境已经十分清幽，这会儿茶叶的香味一点点浸进每个人鼻腔中，更是令人舒心。 茶桌后的续念每一步都进行得有序，茶具在她纤长的十指之间拿捏有余。 点茶展示，一时间在她操作下更具艺术感和观赏性。 易思岚坐在第二排的位置，捧着手机从她第一步操作开始拍摄，两只手稳稳举着一直没动过。 良久，最后一步完成。 续念取了方才碾碎的茶粉，在成型的白色茶沫上描绘出了“一盏春”三个字。 她捧着杯子起身浅鞠一躬，笑容恬静朝众人道了声：“感谢各位观看。” 参观席掌声雷动，前排的媒体争相捧着相机咔嚓咔嚓在拍照。 续念配合地变换着角度，七八分钟后，这一环节终于结束。 续念整理了衣着站到正中间，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作为一盏春的代表对本次的合作讲话。 她不算是个性格腼腆的人，从小到大当众演说的次数也不少。 此刻却还是觉得手心在微微冒汗，不过倒不是紧张，更多是凝重。 她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视线顺着眼前漫无边际、茂密生长的茶园环视。 目光收回，她微笑着开口：“各位领导、各位一盏春的伙伴们，媒体朋友们，首先我代表一盏春欢迎大家的到来。” “我想很多人知道一盏春背后的故事，它是我的母亲应慈女士毕生的心血。她喜欢茶文化，一直希望弘扬和发展茶文化，将这些让更多人了解和喜爱。她考察过不少茶园，我小时候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在那么多茶园里选了这个？ 第129节 她回应得很简单，因为桃苓山有种天然的亲和感。我一直不懂这个所谓的亲和感到底是什么，一直到我自己踏上这片土地，才明白，这里的每一株茶树、每一位茶农，都朴实无华扎根于此，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座茶园最本真的模样。因为这些，才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了温度。” “她给茶园取名一盏春，就是希望每一位喝到我们茶园产出的茶的人，都能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春天。” “今天我站在这里，在这个春天，和大家一同见证一盏春的成长和变化。也一同将更辽远的心愿寄托在这山间。 希望未来，一盏春的茶叶能走向更大更远的世界。也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欢我们的茶叶，喜欢茶文化、弘扬茶文化、品味茶文化。” “谢谢大家。” 续念笑容得体，弯下腰鞠躬。 政府相关领导也讲完话，几人并排站到展开的条幅后。 条幅是红色的，剪刀是金色的。 两道亮眼的色彩交织，一同在阳光下迸发耀眼的光芒。 倒数计时后，续念和其他人一起握着剪刀完成最后的剪彩仪式。 最后一刀落下，舞台两侧彩带喷洒而出，绚烂光线惹人瞩目。 众人都以为仪式将在这时暂告一段落，续念却重新拿起话筒站到了正中。 她重新张口：“最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借此机会宣布。” “安盛医疗前不久进行的助盲项目很顺利，助盲app和ai导盲都在逐步开展，不少盲人朋友受邀试用后，都表示效果不错，希望能大面积推行。 我曾经也是个盲人，上天眷顾才得以重见光明，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所以想将这份幸运和不灭的希望传递下去。” “为此，我们一盏春和安盛医疗将共同成立一个助盲慈善基金，用于帮助更多盲人朋友能够勇敢走出家门，有更多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盏春和安盛医疗每年销售额的百分之二都会直接投入到助盲慈善基金中，另外，从下月起，两家企业还会面向全社会招聘盲人员工，希望媒体朋友们可以多多帮我们宣传。” 台下众人先是惊讶，听完后默契地点头鼓掌。 几家先前就一直和一盏春合作的企业，当场表态也愿意为这个助盲慈善基金注资。 活动结束时已近正午。 续念和易思岚一起在文溪村吃过午饭，给诗涵她们这群小朋友们分发过新年礼物后，才离开前往墓园。 续念带了束白色洋牡丹往应慈的墓前放，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她伸手摸了摸墓碑上母亲的照片，面带微笑缓声说：“妈妈，我今天做了两件特别重要的事。一件是为一盏春的新项目剪彩，另一件是，终于宣布了助盲慈善基金的成立。” 她抿抿唇，声调低了些，“爸爸和高阿姨离婚了，他把公司和房产都给了我，但是我想，我现在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未来我也还能自己努力去获取自己想要的。 所以我决定，把那些资产放进这个助盲慈善基金里，让它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您会支持我的决定的，对吧？” 话到这里，一阵微风扫过。 摆在墓前的白色洋牡丹花瓣摇曳，像是母亲从前微笑点头的慈爱模样。 续念眼眶热了热，站直去牵身旁易思岚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前迈了一小步。 她继续说道：“妈妈，还有一件事，我和易思岚要重新结婚了。这次无关利益，只和我们的两颗真心相关。” 她侧过脸冲易思岚笑笑，补充一句：“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我们的小家会很幸福的，您放心。” 易思岚也表态：“妈妈，我一定会好好爱她、照顾她的，您放心。” - 领证日期和三年前一样，还是选在了春分日。 为了保持点婚前的神秘感，续念头一天是在裴知蕴家里住的。 三月二十日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化好妆，用蝴蝶结将长卷发半扎，换上精心挑选的白色方领连衣裙后出发。 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半。 续念到达时九点二十三，还以为自己够早，下车走了没两步，却见易思岚已经在门边。 他穿一身黑色高定西装，藏蓝色的领带圈在白衬衫领口。 衣服每一个角落都熨烫平整，发丝也梳理得当。 乍一看实在挑不出毛病，一步步靠近，续念才见他垂下的眼眸闪烁着，似乎满是紧张。 她笑着挪上前，从身后轻拍了下他肩膀，“这位先生，一个人来吗？要不要搭个伙去领证？” 门边的人早在半小时前就到达。 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地，后来手挽手进门，又一起捏着红通通的结婚证，满面春风从里头出来的新婚夫妻越来越多，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最后只好闷头来回踱步，以此转移注意力，试图抑制自己的紧张。 现在听她这么一句玩笑，他倒是放松不少。 笑着抬手往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下，回应道：“可是我有喜欢的人，非她不娶，这位女士还是另觅良缘吧。” 续念撇撇嘴，“真不幽默。” 易思岚笑起来，右臂屈着往她面前递，“走吧，老婆大人。” 续念挽住他胳膊。 两人并肩转身进门，刚走了两步，易思岚顿了顿，偏头朝她耳边凑，“老婆，你今天好漂亮。” 续念伸手推开他的脸，仰着头满脸严肃，“别乱叫，还没领证呢，你这人真不严谨！” 易思岚朗声笑起来，“好，严谨，那我几分钟后再叫。” 大厅里人头攒动，前面在等待的还有好几对夫妻。 续念和易思岚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下。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应证件，摊开在大腿上检查。 结婚登记照摆在透明文件袋最上方，是前天才刚拍的。 续念取出来，捧在手心里低头看。 红底照，两人一个穿着白裙子，一个穿着白衬衫，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哪怕只是定格的画面，也看得出笑意蔓延，直达眼底。 她弯唇笑笑，说道：“我记得上一次结婚的时候，我们的照片都是临时来这里拍的，而且……” 她坐直，表情忽地一沉，直勾勾朝易思岚看，满眼兴师问罪的神情，“某人全程都没和我多说一句话，领完证头也不回就走了。” 当时那种氛围，是就算她失明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的冷漠。 尤其是这会儿再想起来，就更是觉得该好好算算账。 经她一提，易思岚脑海里也闪过当时的画面。 他没法否认，那时候确实懒得多说一句话，一心就只想快点走完流程。 所以说，做人要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他倒是能屈能伸，双臂朝续念胳膊上一缠，歪着身子就朝她肩上蹭，“我错了，你就忘了那一段嘛。” 光说不够，他抬着手往续念眼前打响指，自顾自说：“施法完成，现在是记忆重塑时间，念念和我的回忆从这一刻重新开始。” 这么幼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给谁洗脑？ 续念忍不住笑，“你确定全部从现在开始，那后来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要一起消失咯？” 她凝重地点头，“这样的话，我可不确定自己还能重新爱上你哦……毕竟这两年我长大了，审美有所改变，见过的人也多了，现在觉得……” 说到这里，她故意打量易思岚一眼，“你长得也就一般吧，世界上帅哥那么多……” 易思岚一下子急了，噌地坐直，“不行，那就只是消除你上一次领证时候的记忆，别的不许消除！” 他双手捧住她脸颊，“还有！什么帅哥那么多，不许看别人！” 续念笑起来，“易思岚，你好幼稚哦！到底是谁比谁大八岁啊？” 他重新枕回她肩上，懒洋洋说：“不管，反正你不许看别人。” 时间在两人闹腾中度过，两人来到办理窗口，将一应材料往里递。 工作人员接过，逐一仔细核对，最后翻开两本离婚证看。 片刻后抬眼望着对面两人，有些严肃地叮嘱：“这回想好了？我可不想再在这个大厅里见你们一次了。” 两人对视一眼，笑得窘迫。 续念点了下头，“我们保证，今天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再也不会来了。” 易思岚也应：“嗯，一定是最后一回。” 两个人此时挺直后背端坐着，双手搭在大腿上，姿态和表情都实在像课堂上开小差被点名的小学生。 工作人员阴转晴，转回身取了表格递给他们。 两人填完递回去，工作人员核对无误，拿了两本新的结婚证，粘贴照片，随后盖上钢印。 两本证件被递出，工作人员笑着道了声：“希望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他们默契地伸手去接，一高一低两道声音交织，一起回了句：“谢谢！” 手挽手走出民政局，两人脚步在门前停下。 续念将手上那本结婚证摊开来看，易思岚也配合地将自己那本凑过来。 春日暖阳落下，明灿的光线落在结婚证上。 和煦的光线将两人的合照包裹，瞬时，照片上的笑容似乎也变得更为热烈。 续念指腹从照片上缓慢触过，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那张笑脸，那个眼神，不论何时总能让她心口晕满暖流。 她弯唇，轻喊他名字：“易思岚。” 他应：“嗯。” “刚刚是骗你的。” “什么？”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还是一样，会爱上你的。” 第130节 易思岚眉眼弯弯轻声在笑，托住她后脑勺朝她唇上落下一吻。 热吻余韵犹在，他凝望她的眼眸，“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也一样，只爱你一个。” - 从前的许许多多个春天，他们看尽日升月落、花谢花开。 那些以为如常的风景。 在遇见彼此之后，又变得波澜四起。 但无论走过多少岁月变幻，他也永远记得，和她初遇那个春天的午后，太阳被云层笼住一半，刺眼的白光和雨点共同倾洒，雨滴被镀上金色。 他和她一起被困在雨里。 她就像那场猝不及防的晴时雨。 他甘愿沉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