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男配的人生(快穿)》 第1节 炮灰男配的人生(快穿) 作者:倾碧悠然 【文案】 各路男配为了女主付出所有,随叫随到,花钱费力,最后却不得善终,怨气冲天不肯入轮回。 顾秋实穿成一个个男配,帮他们消散怨气。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快穿 轻松 男配 主角:顾秋实 玉宜 一句话简介:男配不做炮灰啦! 立意:世间再无不平事 第001章 大夫一 蓝天白云,群山环绕,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边。 顾秋实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美景,正觉得陌生和奇怪,他明明是死了的……忽然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塞入了许多东西,他扶着路旁的树,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愿意帮那些枉死之人讨个公道么?” 顾秋实点头:“愿意。” 站直身子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先前死得冤枉,满腔怨气难消,然后就到了此处。脑子里的讯息告诉他,帮了人后可以回去为自己讨公道,他当然愿意。 他左右看了看,见一位大娘拎着个篮子在林子里以不符合她年纪的灵活四处穿梭着,篮子里已经装了半篓子各色菌菇,看见他后,笑吟吟道:“古大夫,你上山采药吗?” 顾秋实身上背着个篓子,里面有不少药材,他点点头,想找个地方仔细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临走前到底忍不住嘱咐道:“许多菌子有毒,大娘要仔细分辨,最好是别吃。” 大娘乐呵呵:“没事,我煮熟了吃。再说,我每年都来采,没人比我更会认菌子了。只要煮熟,不会中毒。” 顾秋实:“……”中毒了就是没熟? 他脑子疼痛,快要炸了一般,急匆匆朝着反方向而去。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果绕过山包,看到了一个小村子。 村里炊烟袅袅,好多人家都在做饭。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纷纷的友善地跟他打招呼。 此时他身上带着一股药味儿,加上篓子里的东西,他猜到这位枉死的仁兄多半是个大夫。看这架势,似乎和村里人相处得不错。 顾秋实当机立断转身往林里一钻,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温柔的声音唤:“古大哥。” 得,走不成了。 顾秋实转身,看见面前一位妙龄女子,容貌绝世,腹部高高突起,一身细布衣衫,花布包头,看着打扮只是比那边的众人讲究一些,可这气质却大不相同,尤其那容貌让人眼前一亮,此时他头痛得很,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开始胡说八道:“上面有药材,我去瞧一眼。” 他不管这女子是个什么神情,蒙头往林子里钻。 原身姓古,出身康国兰州府,家境优越,可长到八岁,忽然查出他姨娘偷人,然后母子俩被赶了出来。 这也罢了,他姨娘姓刘,是个喜欢攒银子的性子,哪怕是毫无准备的被下人丢出门,身上也藏着些银子,靠着这些,母子俩去郊外买个宅院田地清苦度日足够了,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家主想要装善良,说是放过他们,其实一路派人追杀,母子俩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顾着逃命,完全不辩方向。等到甩开身后的人,才发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里。 村子很偏,藏在大山之中,村周边好几处悬崖,想要出去只有一条路。 刘姨娘在奔逃的这一路中,好几次以为母子二人会死,真心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到了村子里后,找到了村长,选了一片地,开了几亩荒,带着儿子住了下来。 彼时八岁的古启华已经认字,人也聪明,村里唯一的大夫已经年老,刘姨娘到底是不甘心,送了大夫一笔银子,让儿子跟着他学医。 这一住就是十年。 在这期间,老大夫去了,刘姨娘身子越来越不济,只能做饭,洗衣打扫许多事情都得儿子帮忙。古启华虽然年纪不大,经历却多,没有自怨自艾,照顾好母亲之余,多半的时间都放在了老大夫那一屋子的医书上。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他多半能药到病除。 他有手艺,村里人但凡有所求都绝对不会空手,算是年轻一辈中不错的夫婿人选。他对于妻子人选没什么要求,想着到了年纪就该成亲生子,可是刘姨娘不愿意,不管谁来提,她都一口回绝。 用她的话说,如果儿子在古府,就算配不上大户人家的嫡女,庶女总能取一位。村里这些大字不识不懂规矩的姑娘,实在是委屈了儿子。古启华和母亲有不同的看法,他落到这个地方,也不敢去外头转悠,多半是要在此度过一生,娶谁不是娶? 不过,母亲心里别扭,他也不强求。其实刘姨娘心里有底气,凭着儿子的品貌和手艺,两年照样有媒人上门来提。 古启华十八岁那年秋天,秋雨连绵,他想起后山峭壁上有株药材怕是受不住大风摧残,顶着风雨出门准备去采。 结果,药材已经被吹得不见了踪影,山脚下却有一个年轻的妙龄姑娘躺着,生死不知。 姑娘长相貌美,浑身都是擦伤,应该是从山上落下来时被各处的树枝拦了,因此虽然浑身是伤,看着凄凄惨惨,但却保住了命。 身为大夫,不可能见死不救,古启华冒着风雨将人背了回来,给其配药开方时才发现这女子虽然梳着姑娘的发髻,却已经有了身孕。 女子自称姓周,名桃夭,不肯说出自己孩子的爹是谁,只说自家住在兰州府,家中小富,说自己被仇家追杀,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村里了。她稍微有所好转后,主动接过了家里的活儿,虽然做得磕磕绊绊,经常鸡飞狗跳,好歹是个态度。 刘姨娘就觉得这姑娘跟母子二人有相同的境遇,越看她越是喜欢,二人越处越亲近,因为未婚男女同处一屋檐下,村里人都觉得二人早晚会成亲,默认了他们是一对。终于有一天,一家人吃晚饭时,刘姨娘说笑一般让桃夭留在家里给自己做媳妇,她虽然羞涩,却没拒绝。 古启华对于妻子本就没有期待过,见母亲愿意,便默认了此事。 两人成了未婚夫妻,这件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哪怕二人没有摆酒席正式结为夫妻。村里人也都默认了周桃夭是他妻子。 周桃夭那副模样落下山崖很明显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母子俩的仇人在他们搬到这个小山村之后再没有出现过,寻找周桃夭的那些人却不同,那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她来了大半年后,那些人找来了。 原来桃夭只是个丫鬟,会落下山崖,是因为她自觉配不上自家主子,听说主子即将有未婚妻,伤心之下收拾了东西出门,结果却被人追到山崖边险些丢命。 找她的除了那追杀她的人之外,还有她那个认不清自己心思,在她走了之后后悔莫及深觉离不开她的主子。 “古大哥,你在哪儿啊?” 温柔的声音随风飘来,有越来越近的趋势,顾秋实答应了一声。背着药篓窜除了密林。 桃夭看见他,满脸欢喜:“古大哥,你采到药了么?” 顾秋实低着头上前:“此处不平,你小心一些。” 说着就去拉她的胳膊。 桃夭像是没站稳一般,伸手去扶旁边的树,就是那么巧,刚好错过了他的拉扯。 顾秋实心下了然,桃夭说是他的未婚妻,其实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亲近,记忆中是如此,此时他试探后也是同样的结果。别说手了,连胳膊都不让碰。 “回吧。” 他大步走在前头,对着这个害死了原主的女子,哪怕再貌美,他都没什么好感。 桃夭咬着唇,追了几步后,发现自己追不上,顿时满脸的委屈,眼圈也红了。 顾秋实自顾自回了家,刘氏已经摆好了碗筷,看见他进门,笑道:“洗手吃饭。”又看向他的身后,“桃夭呢,不是说去接你,你没遇上?” “遇上了。”古启华去了院子的左边,那里有一处泉眼,他找了村里的人在那儿砌了一口井,因此,他们家用水是不用去村里的小河挑,省了不少力气。 刘氏讶然:“那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她快要生了,你放她一个人在后头,心可真大。话说,最近我在村子里打听了一下,发现谁家的鸡蛋都不多,好在我们自家有六只鸡下蛋,应该能保证她每天有两只鸡蛋……这破地方,也只能如此,要是在古府,你的妻子坐月子,哪里需要为这些事操心?” 顾秋实有了记忆,知道母子俩之间有一些误会,比如,刘氏一直以为桃夭腹中孩子是儿子的,对那个孩子很看重,对孩子的出生很是期待,对两人迟迟不肯完婚心里很不满。 而古启华没特意跟母亲提及有孕之事,是他在母亲跟前念叨过有几样有孕女子不能用的药材要离桃夭远一点,几乎是明示。刘氏认字,对医术不精通,但应该明白这些。 听着刘氏絮叨,顾秋实突然出声:“那又不是我的孩子,咱们照顾她一场,问心无愧就行。” 刘氏:“……” 她脱口问:“你说什么?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她越想越不对,皱着眉道:“当初桃夭明明说……” 恰在此时,有人慌慌张张闯进门,伸手就来拉顾秋实:“古大夫,李家大娘上吐下泻,她吃菌子了的,你快瞧瞧去。” 顾秋实:“……” 第002章 大夫二 人命关天,顾秋实没有多说,拎着药箱跑了一趟。 生病之人就住在古家不远处,顾秋实瞅了一眼,确实是中毒,他行了一遍针,配了一副药,嘱咐了几句,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家里还等着他吃饭呢。 他这边忙忙碌碌,有人凑了过来,温柔的声音细细道:“古大夫,谢谢你救了我娘。我这有十多个鸡蛋,刚好你用得上…… ” 顾秋实哑然,村里人都知道桃夭即将临盆,正缺这些补身的东西,而之前古启华确实有拜托村里养鸡的人家帮忙攒鸡蛋来着。他默了下,到底接了过来:“不要再乱吃菌子了,今儿这个毒性不大,下一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春花点点头:“我会劝我娘的。” 顾秋实拎着药箱出门,一眼就看到了路旁的亲娘。 刘氏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冲着路过的人笑了笑,低声咬牙切齿地问:“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桃夭明明说了,她和你过夜了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她狠狠扯了一把儿子,凶巴巴威胁,“桃夭要不了几天就要临盆,你小子可不能有花花心思,村里的姑娘是好,可你已经有妻子,要注意距离!随便占姑娘便宜,小心人家拿刀砍你!” 顾秋实正色道:“我从来没有与她过夜!” 刘氏能够靠着自己在大户人家生下孩子,还将儿子养到八岁,本身就不是个蠢人,这儿子和桃夭之间,瞬间就选择相信儿子。她眉头紧皱:“那她跟我说有天早上起来发觉自己……当时她身上有伤,你经常去给她把脉,我以为你小子看见姑娘身子后把持不住。” 说到这里,她一拍大腿:“她在故意误导我!” 人家又没有直说她和儿子过夜,只说自己有一日早上起来像是跟男人欢好过,小院子里的男人只有儿子。再说,刘氏是真的不喜欢村里那些大字不实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农家姑娘做儿媳,心里本就偏向桃夭,听了这话,立即提出定亲。 当时儿子没反对,桃夭没说话,可姑娘家矜持本就应该,她不乐意可以拒绝啊! 没开口拒绝,那就是默认了嘛。当时刘氏还把自己身上唯一的玉镯子都给了她。 刘氏满心都是被人愚弄的愤怒,语气上也带出了几分:“那孩子是谁的?” “那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我在山崖下把人捡回来的时候,她的喜脉很浅,又过了几天才把出来。”顾秋实提醒,“当时我有说过她不能用那些药,你没听出来?” 刘氏:“……” 她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你小子想尽快让我抱上孙子,占了人家的便宜后怀疑她有孕,主动避开那些药。那她也是这么说的。” 顾秋实追问:“她怎么说的?” 刘氏仔细回想,发觉自己想不起来原话,细想好想是桃夭没明说,是暗示的! 母子俩对视一眼,顾秋实率先道:“她利用我,我不要娶她,回头你把镯子拿回来!” 刘氏一脸纠结:“在这小村子里,人家都要临盆了,我们要是不管,谁又乐意收留她?” 不是她想收留一个满口谎言的女人,而是村子不大,所有人都以为桃夭腹中孩子的爹是自己儿子。这种时候把人赶出去,落在村里人眼中,儿子怕是连让都算不上。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毁了儿子的名声,不值得! 就算实话实说……外人也会以为他们母子厌恶了桃夭胡编乱造。 第2节 桃夭的仇人和男人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否则古启华母子也不会死了。要是让顾秋实现在把人赶出去住到别家,他又办不到。 这么说吧,谁收留桃夭,谁就会倒霉! 村里人或许有些小心思,但总的来说还算淳朴。顾秋实沉吟了下:“回头你把镯子收回,尽量跟村里人解释内情。” 刘氏皱了皱眉:“当初桃夭是从山上落下来的,按理说,有孩子也摔没了。说孩子是她从山外带进来的,村里人怕是不会信。” 顾秋实粗暴地道:“信不信是他们的事,这屎盆子咱们得想法子揭。” 说话间已经到了古家院子门口,刘氏看着正在摆碗筷的桃夭,低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跟她撇清关系的?” 顾秋实并不隐瞒:“今儿我伸手拉她,她嫌弃我来着。” 刘氏瞬间怒火冲天,桃夭这是既想让儿子喜当爹,还不乐意让人亲近。说难听点,她一个怀着崽的女人,占了儿子未婚妻的名分,还有母子俩掏心掏肺对她,她居然还不满意,这也忒过分了吧? 既然不愿意,当初别答应定亲啊! 刘氏离开夫家许多年,早没了当初的小心谨慎,气冲冲进门,一把拉过桃夭的右手,直接把镯子脱了下来。 脱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这让刘氏忽然想起当初给她戴上的情形,那时候手腕纤细得险些戴不住,戴了也显得镯子特别大,大半年过去,人都养胖了……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想要养出胖子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桃夭还不是易胖的体质,几乎村里一半的好东西都进了桃夭的肚子。 为了给她寻摸好东西,刘氏一个不愿意和村里妇人多来往的性子,现在从村里路过,能从村头聊到村尾,为了儿子她都没这么费过心,更别提这中间花费的钱财了。 桃夭手背被磨红了一片,眼圈顿时就红了:“伯母,您这是作甚?” 刘氏眯眼看她:“没什么,从今日起,你跟我儿子的婚事作罢!” 桃夭面色发白,看了一眼门口的顾秋实:“古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都说好了的事情,大半年了呀,突然退亲,我怎么办?这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办?孩子不能没爹,否则村里人的唾沫就能淹死我。”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随时会晕厥过去一般。 “你这副样子,只有男人才会怜惜。”刘氏出声,“其实你本事不小,把我都骗过去了。但现在我知道了你对我们母子只有利用,不会再可怜你,我儿子……已经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也知道你从来就没想过真正嫁给他。收收吧,怪辣眼睛的。” 顾秋实来之前,不知道古启华已经饿了多久,反正看见桌上的饭菜,他只觉得饥肠辘辘。 值得一提的是,桌上只有一碗鸡汤,这是刘氏特意给快临盆的桃夭准备的。一只鸡分做两次炖,炖好后装在瓦罐里放入冰凉的井水中镇着,一罐要吃吃两天。 分下来每顿只有小小一碗,但这是桃夭独有。不是刘氏不想准备更多,而是村里的鸡只有那几只,价钱倒是其次,得留一些给她坐月子吃。 此时刘氏看见那碗黄灿灿的汤,愈发恼怒,直接将汤送到儿子手边:“喝!” 在孙子面前,儿子得退一步。但在别人的孩子面前,凭什么让儿子受委屈? 顾秋实没有吃独食,而是跟刘氏分吃了那碗汤,他看向泪眼婆娑的桃夭,问:“从我将你捡回来的那天起,我们母子没有亏待过你吧?” 桃夭不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泣声道:“古大哥,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顾秋实抬手:“我不想听你的那些故事,回头你生完孩子,要是不能离开村里,就自己找个地方住。毕竟我还年轻,不能因为你一辈子不娶。” 接下来两天,桃夭每每遇到母子俩,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母子俩谁也没耐心听她吞吞吐吐胡编乱造。 两日后的夜里,顾秋实正在熟睡,忽然被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吵醒。他翻身出门,就看见桃夭坐在院子里,浑身都在发抖:“古大哥,快,我好像要生了。” 上辈子古启华抱着她回房去生孩子,更是从头走到尾。毕竟两人虽然没有亲密过,可即将做夫妻,再加上医者眼中男女之别没那么重,古启华认为没有避讳的必要。 如今嘛,顾秋实压根没有上前,扯着嗓门喊邻居大娘来帮忙。 村里人没有专门接生的稳婆,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婆婆守在旁边。只有难产了才会找古启华出面。 桃夭这一胎养得好,有古启华这个大夫在,孩子康健,还不难生。到天光破晓时,院子里响起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 家里添丁,算是大喜事,村里众人纷纷上门贺喜。也有大娘劝刘氏赶紧给二人成亲,刘氏趁着这个机会说了桃夭腹中孩子的身世。 “她压根就没想嫁给我们家启华,都已经说清楚了,她过完了月子,就会搬出去。” 孩子都生了,众人对这样的真相都挺惊讶,又不明白为何古家母子以前从来不说。 刘氏没隐瞒,将自己被桃夭误导了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打嘴:“怪我。启华听从父母之命,认为桃夭是我挑中的儿媳,他想着桃夭流落到此应该也不会走,便认下了这门亲事。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以为启华占了人家便宜,还坐了孩子才提的亲事。最可恨的是桃夭,她居然故意误导,也不澄清,还接了我的镯子……” 然后,桃夭就发现,所有人看她的脸色都不对了。 她知道自己理亏,也不解释,只做出一副委屈模样。 半个月后,村里来了生人,为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只看穿着,就知其富贵。 第003章 大夫三 小山村里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人,来得最勤快的就是挑着货物走街串巷的货郎。这样富贵的打扮,也只有桃夭来的时候。 事实上,桃夭当时被古启华从后山背回来的时候下着大雨,没有人看到她富贵的打扮,只是有人看见过她换下来的华美衣衫。 那衣裳料子特别细滑,比面前这个妇人身上穿的还要精美贵气。 妇人自称姓张,身后带着四个人,两男两女,都粗手大脚,看着就不好惹,她进了村子,直奔古家院子。 “桃花姑娘,可让我们好好找。” 语气讥讽,一听就知道她不怀好意。 桃夭看见她们,脸色立刻就变了,似乎还想把孩子往被子里藏,又怕动作突兀反而被面前的人看出端倪,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硬的。 刘氏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和桃夭之间的关系,一看就知这群人来者不善。她想要冲出去解释,就听儿子出声:“这位大娘,你们是来找她的吗?过去一年里,她是跟我们母子住的,当时我从客户山脚下把她背了过来,用了不少好药,才让她保住了腹中孩子,后来又守在她身边,费了不少心思才让她们母子平安。如果你们来接人,麻烦先把当初的药钱和她这一年的花销结一下。 张嬷嬷:“……” 她目光冷淡地扫过顾秋实浑身上下,意味不明地问:“是你救了他们母子?” 顾秋实颔首:“怎么,你想不认账?给个百两银子,你们随时可以把人接走。要是不想给钱,那可不行。” 张嬷嬷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扫视,突然冷笑了一声:“就她的命,值不了这么多,别多管闲事!” 说着,丢了一个五两的银锭过来。 顾秋实:“……” 装得这么大排场,倒是多给些啊。 不过也能理解,下人再怎么体面,出门也不会带太多的钱。 刘氏当初是富贵过的,说实话她现在家里攒着的银子还有好几十两,根本就不缺这一点,看到张嬷嬷这侮辱人的动作,瞬间就恼了。不过她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当即低下了头,遮住自己的神情。 母子俩谁都没有上前去捡钱,张嬷嬷再次冷笑了一声,嘲讽道:“穷得叮当响,却还有几分骨气。可笑,这天底下最不值钱的就是那玩意儿了。” 她一步步踏进了门,站在桃夭床前,伸手就要去抱襁褓。 刘氏看见那个襁褓,心里的烦躁又添了一层,当初她以为桃夭腹中是自己的孙子,拒绝了村里人送的旧小衣衫,买了新料子去河边又捶又打……这种不好的料子想要变软,就得捶打过后晒干,重新捶打晒干,如此反复十几次,还能让料子又软又不伤肌肤。 那时她是抱着满心期待做的,结果却得知桃夭处处欺骗,别提多呕了。桃夭生下孩子这两天,她都不想进那个房。 “这姑娘满口谎言,骗得我们母子照顾她大半年,这点钱不够。” 张嬷嬷就像是没听见这些话一般,动作丝毫不慢,也没有抱刚出生孩子的小心翼翼。 桃夭一开始就不想让她看见这个孩子,见状急忙伸手去护着:“你别碰孩子。” 张嬷嬷脾气可不好,反手就是一巴掌:“贱妇!” 桃夭被打趴在被子里,脸颊都肿了,却死死护着孩子不撒手。 顾秋实冷眼看着,上辈子这些人也是进门来就抱孩子,不同的是母子俩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看出她来者不善,以为她要伤害孩子,两人都上前去护着,结果被她带来的人狠揍了一顿。当场就爬不起身了。 紧接着等到桃夭的男人到来,嫌弃他们没有护好母子俩,又是一顿揍。 前者恨他们救人,后者恨他们救了人不够尽心,等到他们先后离去,母子俩已经病重不起,没多久就死了,还是村里人出面帮忙收尸的。 如今刘氏知道那不是自己孙子,别说上前护了,看一眼都嫌烦。按理说同为女子的她应该看不得桃夭还在月子里就被人欺负,但刘氏想到桃夭在过去大半年里故意误导自己坦然享受她的照顾,她就对桃夭没有任何好感。 乍一看这位嬷嬷不是好人,谁知她是不是也被桃夭骗过呢?桃夭骗人眼睛都不眨,可见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要是帮了桃夭,岂不是助纣为虐? 退一步说,就算桃夭真的无辜,刘氏凭什么要帮她?说难听点,母子俩帮她已经够多了,也不见她道一句谢,被戳穿后从头到尾没有道歉,还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村里人虽然有大半相信刘氏所言,相信母子俩被桃夭欺骗,但在看见桃夭那般委屈后,又有不少人觉得刘氏胡编乱造,为的就是拿捏儿媳妇……刘氏心里是要多呕有多呕。 桃夭挨打,整个人凄凄惨惨,刘氏没动,顾秋实就更不可能出言护着。 张嬷嬷一把抢过了襁褓,看着里面的孩子,脸上满是阴沉,伸出五指掐住孩子的脖颈,手上渐渐用力,很快手背上青筋直冒,孩子的哭声由大变小,到后来喊都喊不出来。 桃夭吓得魂飞魄散,疯了一样扑上去抢,其他几个人上前摁住,不大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桃夭被摁住后还不甘心,又哭又嚎,屋中瞬间鸡飞狗跳。 刘氏看见这般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也太过了点。” 哪怕桃夭有错,孩子总是无辜的。 刘氏上前:“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都别在这个院子里呢,这是我的家,麻烦你们出去吵。” 桃夭哭喊:“伯母,救救我儿子,以后我会谢你的……不管我犯了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呀。” 她的最后一句话,刘氏是赞同的,她还想上前呢,忽然觉得胳膊被人抓住。她回头看儿子,却先看到了门外又来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着墨绿色锦袍的富家公子,他满脸焦急,脚下匆匆,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一进院子,他先看到了母子俩,质问道:“桃花呢?” 顾秋实伸手指了指厢房。 院子里三间屋子,都是十年前新造的,比起村里的其他人,这房子哪间都不错。这位公子却跟方才进去的张嬷嬷一样,看见房门后皱了皱眉。 听到里面闹哄哄,有女子在尖声哭喊,公子急奔过去,当看见屋中的情形时,恨得目眦欲裂,怒斥道:“狗奴婢,给我撒开!” 屋中众人见状,吓了一跳,摁着桃夭的人瞬间松手后退,张嬷嬷反应和他们截然不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众人之后,手上愈发用力。她怀中的孩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无声无息,乍一看跟死了似的。 上辈子古启华母子俩拼死相护,二人被打得爬不起身,孩子却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可桃夭临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对二人道一声谢。 公子扑进屋中,从张嬷嬷的怀中抢过孩子,拍了拍孩子的脸,发觉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浑身软趴趴的,感觉到手指触碰到的温软,他气得火冒三丈:“把这些人全部给我打死。” 他带来的众人手里拿着棍棒,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闯进屋去将那四个摁住桃夭的人纷纷拽出,那些人倒是想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加上他们只是力气大,而公子带来的这些人会一点武艺,就更打不过了,发觉反抗无用,眼瞅着就要被杖毙时,几人纷纷磕头求饶,哭喊着冤枉。 “求公子饶命,小的等是奉命行事,对桃花姑娘也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桃花姑娘绝对等不到公子到来……”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那贵公子却没回头,只冷冷道:“全部杖毙。”他呵斥道:“你们要是听不懂话,就回管事那里去学一学规矩。” 随从们再不敢迟疑,将人拉趴下,就要把他们乱棍打死。顾秋实上前:“这位公子,此处是我家,你想教训人也好,跟这些人有恩怨想要报仇也罢,能不能到外面去弄?” 公子眯眼看他,又看了一眼桃夭:“他是谁?” 桃夭是被吓着了一般听不见他的问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孩子满脸悲戚,眼神中仿佛都看不见似的。 饶是如此,因为她容貌绝世,除了一边脸肿着外,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公子不再问了,上前将她和孩子揽入怀中,扬声吩咐:“听不见么,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杖毙!” 刘氏忍不住了:“这位公子,做人要讲道理,我们还帮了桃夭呢……” 公子大怒:“拖走!” 那边的正在打人的随从腾出了两位,作势要来抓顾秋实和刘氏。 第3节 顾秋实恼了,奔进了屋中大吼:“我们帮了桃夭,你是聋子听不见这话吗?” 公子回过头来,面色淡淡地质问:“桃夭受了伤,孩子也被人掐死,你哪里来的脸说帮了他们?孩子死了,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第004章 大夫四 刘氏以前是见识过这么霸道的人的,有些人生来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惯了,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如蚂蚁一般。她有些被吓着,急忙上前拉儿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哪怕是给人跪下求饶呢,好歹保住了小命再说。 顾秋实心里生气,也知道跟这种人讲不了道理,眼看几个人拎着棍棒冲过来,他突然出声:“我是个大夫,可以救那个孩子。” “为何早不说?”那公子满脸怀疑,“要是让本公子知道你故意欺骗,回头一定让你们母子死无全尸。” 顾秋实默默上前:“孩子给我。” 而伤心之中的桃夭并不想给,公子皱眉:“你确定能救孩子?” “你们要是再磨蹭一会儿,神仙难救。”顾秋实刚才看得清楚,孩子只是背过气去了,快点出手就多半能救,再晚,就真的只能收尸。 公子是个男人,再怎么样尊处优,也比产后虚弱的桃夭力气要大,他一把抢过襁褓,塞入了顾秋实手中:“快些!如果孩子救不活,你就给孩子陪葬!” 顾秋实默了下,要不是念及孩子小,他还真不想救。有这样的亲爹和亲娘,这孩子可真不幸,他将襁褓打开,掏出银针扎下,又在几处穴位上摁了摁。动作挺粗暴,就在公子想要出声阻止时,孩子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满脸的青紫退去,脸色胀红得厉害。 哭声越来越嘹亮,这条小命明显是捡回来了。公子松了口气,桃夭大喜,连滚带爬下床去抱孩子。 顾秋实却不给,抬手一让,厉声喝道:“桃夭!” 这一生犹如石破天惊,跟打雷似的,桃夭抬头看他,声音凄厉:“赶紧把孩子给我。” “所以你是听得见我说话的是吗?”顾秋实身量比她高,往后退了一步,将孩子举得更高了些,不让桃夭触碰,“那麻烦你跟这个公子解释一下,当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孩子又是谁给你保的?还有过去大半年里又是谁照顾的你?” 桃夭眼泪汪汪:“古大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你了,你要杀就杀我吧。” 顾秋实冷笑了一声。 刘氏也觉得桃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跟她说话完全是鸡同鸭讲。忍不住解释道:“启华刚刚才救了孩子的命,如果真的想杀他,也不会出手救人了。桃夭,这位公子要杀我们,你就解释一句,有那么难吗?” 桃夭低下头,哭的肩膀颤抖,好像特别伤心:“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要逼我。” 刘氏险些被气疯。 儿子救人是真的! 母子俩掏心掏肺照顾了她一年也是真的啊!不管当时母子将桃夭当做自家的什么人,这照顾她的心意是真的,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吃了是事实吧? 桃夭这话,好像是因为孩子在他们手上不得不应承似的。 公子冷冷道:“你们不要再逼她了。” 顾秋实并不生气,或者说他知道了面前公子的脾气,那就是一头犟牛,你跟他凶,他比你更凶。只有心平气和的开口,此人兴许能听进去一些。 “我们不是逼她,只是陈述事实,她确实是我从后山背回来,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们费了不少心思。” 奈何对面两人目光都落在他手中襁褓上,对此毫无反应,就跟听不见似的。 刘氏忍无可忍:“桃夭,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要是不说实话,别逼我……” 桃夭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那公子的怀中:“如果孩子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你救救他吧!” 说完,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顾秋实算是看出来了,桃夭不止不打算认救命恩人,没想过要报答他们母子不说,甚至还想借着那位公子的手要了母子二人的性命。 也对,桃夭对母子使的心眼不适合让一心挂念他的男人知道。相信这天底下的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讨好过别的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以别人未婚妻的身份跟所谓未婚夫同处一屋檐下近一年都会介意。 越是富贵的男人,越是容不下女人的不忠。哪怕只是怀疑女子对自己不忠不忠,也很可能就此厌弃了此人。 孩子哇哇大哭,公子厉声吩咐:“把孩子给我夺过来。” “不用夺!”顾秋实面色淡淡,“我无意伤害孩子,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说起来,我们母子简直是受了无妄之灾,救人明明是好事,结果却惹了一大堆的麻烦。不说现场进来的那个女人对我们母子喊打喊杀,就是你们也一心想要我们的命。” 他忽然抬手,将襁褓送回到公子面前:“孩子虽然救回来了,但需要喝药,我这就去配了给他熬。当然了,你也可以让人杀死我们母子,回头让孩子给我们陪葬!” 公子面色微变:“要是让本公子知道你有意欺骗,一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顾秋实这一次没有再阻止别人上前抱孩子,而是去了屋檐底下配药,他瞄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张嬷嬷等人:“公子,麻烦你将这些人丢出去,顺便把院子给我打扫干净。” 公子一挥手,底下的人忙碌起来。 这边顾秋实药还没有配好,桃夭已经幽幽转醒,她看见孩子好好的,母子两人也好端端站在旁边,哭倒在公子怀中:“孩子没事就太好了,之前我就害怕我们母子在这个小山村里过一辈子。我不怕吃苦,就是怕孩子受不了这罪!” 她目光落在刘氏身上:“海郎,别让外人靠近孩子。” 刘氏见她看着自己,又气了一场,心想自己掏心掏肺让她们母子平安,哪怕是知道她有意欺瞒母子二人也念在她即将临盆的份上没有把人赶出去。怕的就是她因此难产伤身伤胎……母子俩处处为她考虑,连那么大的错处都原谅了,结果到了桃夭口中,他们母子成了外人了。 “桃夭,做人要讲良心的。” 桃夭又开始哭:“伯母,都是我的错,你别伤害孩子。” 刘氏:“……”我害你祖宗! 关键是她发现桃夭很会哭,别说是那位公子了,就是她看了都觉得自己有意害桃夭母子。 这边的顾秋实正在配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出声道:“桃夭,你别再哭了。否则,我就把你过去大半年干的事情全部告诉这位公子。反正如今还在村里,你身上的事不止我们母子二人知道……当然,你也可以跟你的情郎解释说村里所有人联合起来污蔑你,但……你不要孩子的命了吗?再哭一句,再含沙射影说我们母子的不是,回头我就是死,也绝不救孩子!” 他冷笑了一声,“你落下山崖,使尽各种手段也要保住孩子,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吧?” 桃夭眼圈通红,早已经不哭了,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惧怕……就是不知道这份惧怕是真的还是装的。 顾秋实熬了药,亲自给孩子灌了。 桃夭抱着孩子进屋喂奶,她害怕公子和顾秋实母子单独相处,临进门时脸颊通红道:“这地方没有奶娘,只能我亲自给孩子喂,你……你别进来!” 说着,看了一眼男人,小碎步进门。 公子本来没打算跟进去,见状只觉得心痒痒,唇边带着一抹笑容就进门了:“你身上哪儿我不能看?” 顾秋实:“……” 他瞄了一眼院子里面无异色的下人们,果然不愧是主子,当着人的面调情也不会不好意思。 * 有这些人在,不需要母子俩给桃夭准备吃的,顾秋实无所事事的坐在大门口,村里人已经注意到他们院儿里来了生人,有好些人过上过下。其实就是想看看院子里都是什么人。 看见顾秋实坐在路旁,有人好奇问:“里面那是谁呀?看着排场好大,下人比咱们村里的人都穿得还要富贵。” 顾秋实是故意的,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位公子并不想深究桃夭在这个村子里的事。不知道是懒得管,还是知道桃夭留下来的手段不光彩打听后自己没面子……他不问,顾秋实可不能任由他们装傻。 哪怕公子故意不问,他不要想法子让着院子里的随从们得知真相。 “那是桃夭孩子的爹,今天刚找来,两人正在屋中叙旧情呢。” 问话的大娘一脸惊讶:“桃夭孩子的爹不是你啊!” “我早说了不是我呀,是你们不信。”顾秋实叹息。 大娘无辜:“你们俩定亲那么久,谁能想到你会善良到愿意喜当爹呢,不过,桃夭长得是真好,小年轻都看脸……” 里面的公子杀人不眨眼,让他听见这些就算了,可不能让大娘再继续说难听的,否则惹恼了公子,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遭殃。顾秋实打断她道:“天不早了,大娘回吧。” 顾秋实进了院子,听得见屋中传来桃夭的笑声,她应该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故意吸引公子的注意力。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还是那话,孩子在这样的地方吃苦受罪,你舍得?” 公子沉默了会儿,紧接着屋子门打开。他出现在门口,问:“你是大夫?是桃夭在这村里的未婚夫?” 顾秋实:“……”可算是听见这句了,不容易啊! 第005章 大夫五 顾秋实颔首。 下一瞬,桃夭抱着孩子从屋中蹿了出来:“古大哥,我跟公子商量过了,村里的条件太差,孩子在这里养不好。离开的话,路上颠簸,孩子这么小,很可能会受不住,需要大夫从旁看着,我们想重金请您送我们一程。都说帮人帮到底,这个孩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她不给公子说话的机会,侧头看公子,笑吟吟道:“公子出身富贵,也看重我们母子,一定会给一个满意的价钱,是么?” 最后一句,问的是那位公子。 公子笑了,伸手刮了一下桃夭的鼻尖:“小滑头。” 刘氏闻言顿时急了,伸手拉顾秋实:“启华,我从小就给你算过命,你不能离开村里。” 说这话时,还冲着儿子挤眉弄眼。 当初母子俩一路奔逃时,古启华已经八岁,该懂的都懂。她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外头还有仇人在找他们,被那些人发现,绝对没有活路。 顾秋实一脸无奈:“娘,就是送一程而已。我们母子一起,送到有大夫的地方就回来。” 他不想答应,可这位公子他不讲道理啊,回头又杀人灭口怎么办? 刘氏满脸颓然:“启华,我就喜欢住在村里。把事情办完了,咱们立刻就回来好不好?” 顾秋实颔首:“好!”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最近的镇上离村里走路得两个时辰,期间翻山越岭,道路崎岖,走夜路需要特别小心。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公子自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大夫,带着你娘去村里其他的人家借住,把这院子给我腾出来。” 态度高高在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人都来了这么半天,也没有自报家门。顾秋实都不知道他是谁,古启华被此人给害死了,连人家姓什么都不清楚,也着实冤枉得很。 刘氏忍不住了:“公子,我们母子所有的东西都在屋中,能否容我们收拾一下行李?” 她相信这位富贵公子不会贪图母子俩的钱财,可那些下人就不一定了,当初她是大户人家的姨娘,知道无论看起来多华美富贵的府邸,里面的人也不见得就都过得好。 又有打狗还要看主人的老话,如果她没有及时将母子俩的银子收起来,被这些人摸了去,倒是她说银子丢了,公子固然会清理门户,也会气她不给面子。 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没得罪都险些被迁怒,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的好。 公子皱了皱眉:“那就快点。” 刘氏飞奔进自己的房中,她也没指望将床铺衣物全部收拾带走,只拿走了最好的几套衣裳和藏起来的银子。 古启华在这村里,穿得没多好,看得过眼的只要两套长衫。顾秋实要不要都无所谓,但他知道搬到村里后习惯了简朴的刘氏肯定会舍不得留给那些人糟蹋,他飞快将衣物收好……至于细软,已经被桃夭哄走了。 本来古启华的私房银子就不多,村里这穷地方,有银子也花不出去。古启华在家里吃住,衣衫有亲娘安排,拿银子作甚? 因此,给人治病后收到的谢礼都交给了母亲,多年下来没有多少积蓄。桃夭嘴馋又爱美,因为有身孕的缘故去不了镇上,可是但凡有挑担的货郎来,她都是买得最多的。 第4节 顾秋实三两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药箱出门时,刘氏已经等着了,拉来他就往外走。这有外人在,不好说话,她有太多事要跟儿子商量了。 快出门时,桃夭抱着襁褓追上来:“古大夫,我想问问孩子的晚上要喝的药。” 她这话更像是跟里面屋中正在洗漱的公子解释,到了门口,她压低声音:“古大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其实我是故意的,你们只要记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就行。伯母,您也别生气,你们母子的救命之恩我这心里一直记着,也一定会想法的报答。只是……公子他很看重我,看不得我和别的男人有关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他听到后也一定会生气。他……终究是舍不得对我动手的,遭殃的就一定是你这个跟我有关系的男人,你千万千万别跟他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之类的话。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她再次强调,“今日之后,我会故意装作与你生疏,这真的是为了你好。越生疏越好,你出去住,记得跟村里人打声招呼!我真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是为了你们母子的小命儿考虑,切记切记!” 说完后,她装作恍然的模样:“所以喂半碗就好了?” 刘氏若有所悟,她见过这种霸道的男人,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因为那些公子自小什么都不缺,会娇养出了各种各样的毛病,桃夭的话……不可尽信,却也宁可信其有。 他们母子九死一生逃到了这个世外桃源。眼瞅着能安稳一生,要是因为富家公子的妒心而让母子俩丢了命,那才真的是冤枉。这些年过得不怎么好,早知道最后还是会死,还不如当初被那些人砍死呢。 这只是刘氏生气之下的想法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想和桃夭多说,抓了儿子的袖子:“走,去你李大娘家住一晚。” 顾秋实临走前,看见桃夭回头冲着出现在门口的公子露出姣好的容貌和柔美的笑容,忽然出声:“你记性也忒差了,我说的是喝小半碗就成,刚生下来的孩子,哪里能喝得了半碗?孩子喝多了水可是会要命的,你这个做娘的,真是……” 他在桃夭愕然后惶恐的目光中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你们千万记下,孩子不喝就别再喂了!” 然后,拉着刘氏离开。 刘氏疑惑儿子为何要在临走之前说那些话,离开了院子后低声问:“何必多言?孩子喝上半碗,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顾秋实面色淡淡:“桃夭算计我们母子,把我们骗的那么惨,甚至还想要我们的命。我不过是强调了一下她不会带孩子而已。” 刘氏顿住脚步,想明白儿子的话后,唇角翘了翘。 桃夭被母子俩救了之后,连名字都是假的,听公子唤她桃花……桃花一听就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会有的名字,像个丫鬟似的。 如果真的是个通房丫鬟,有孕之后被人追杀是很正常的事。加上那个张嬷嬷来者不善,挺像是女人之间的争斗。如果公子的后院不止桃花一个女人,那总有其他的女人没生孩子,在大户人家的后宅之中,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没有孩子的女人早晚会被厌弃。此时要是传出桃花养不好孩子的消息,多的是女人抢她的孩子。 想明白这些,她看了一眼儿子,不解地问:“你脑子一天在想什么?” 顾秋实已经站到了李家的院子外,抬手敲门。 刘氏趁着人家还没来开门之前嘱咐:“男儿的目光不该局限在后宅,更不该将自己陷在女人的争斗之中……” 顾秋实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家事都摆弄不明白,还指望得上?” 刘氏觉得吧,这话听着是有理,可人心太难把握。后宅的女子要是不争,哪里还有活路?她不就是太老实,手段不够,所以被陷害到险些丢命只能窝在这个小山村里么? 李家人对于闯入古家院子的两拨人很是好奇,可村里人不是瞎子,他们都看见了张嬷嬷一行人被打得跟血葫芦一样丢出来……这小山村里缺医少药的,多半是没救了。 那可是一出手就要人命的主儿,谁敢打听? 因此,李家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收留了母子二人,给他们做了晚饭,尽管心里好奇不已,却一个字都没问。 天渐渐黑了下来,村里周围都是树木,到处都是蛐蛐的声音,隐约传来几声狗吠,顾秋实在一片黑暗之中拎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药箱去了张嬷嬷她们所在的后山脚。 上辈子母子俩就是被张嬷嬷派人打得半死,然后又被那位公子的人补了一顿打后丢命的,算起来这几人也是要了母子俩性命的凶手。不是顾秋实想要以德抱怨,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想要报仇……如果不跟着那位公子离开,回头再想找人,就如大海捞针一般。 顾秋实可不想自己一辈子都奔波在寻找仇人的路上,他借着微弱的烛火摸了摸几人,发现四人都凉了,只有张嬷嬷还有一丁点热乎气,可是伤得太重了,基本没有救活的可能,倒是能让她说几句话。 他行了一遍针,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地上的人终于嗯了一声。 “你的主子是谁?家住何处?为何要来找桃夭的麻烦?” 张嬷嬷看到黑暗中一张有烛火照应的影影绰绰的脸,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又晕了。 顾秋实无语,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吓人么? 记得古启华长得挺俊俏了呀。 他却忘了自己刚才摸到了他们身上的血,又在擦汗时给自己的脸上抹了几把。别说濒死的张嬷嬷,就是他自己照镜子大概都会被吓一跳。 他又扎了几针,才让张嬷嬷再次醒来。 张嬷嬷恐惧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颤抖得不成句:“不关我事啊,我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来找我……” 顾秋实:“……” 第006章 大夫六 顾秋实呵斥:“闭嘴!” 张嬷嬷浑身还在发抖,却不敢再吭声。 顾秋实追问:“你主子是谁?” “是夫人。”张嬷嬷颤着声音,面前的人是村里百姓,不知道城里的事,她便不想多说。 顾秋实不放过她,问:“姓甚名谁?夫家是谁?娘家是谁?” 张嬷嬷:“……” “娘家姓何,夫家……夫家……”她磨磨蹭蹭不肯说,可见面前的人一副要问个清楚的模样,在又被踹了一脚后,只得老实道:“是城里梧桐街的古府。” 顾秋实有些恍惚,因为这就是古启华所在的古府。 这么巧么? 他再回过神来时,面前的嬷嬷已经眼睛大睁没了呼吸。 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又被他强行用针提了一口气,此刻真的就回天乏术。顾秋实趁夜回到了李家,感觉眯了没多久,就有人来叫母子俩起身。 得知那个嬷嬷来自古府,他想直接去家里……如果不是古府的人赶尽杀绝,母子俩不会流落到这个村里一住多年,也就不会遇上桃夭这么个催命的妖精了。 顾秋实打着呵欠,背着药箱和包袱跟在那所谓的公子身后往村外走。 村里人知道母子俩离开,并不敢靠的太近,反而是顾秋实想到村里还有两位需要常年喝药的病人,写了两张方子拜托围观的人转交。 “有了这个,直接去镇上抓药就行,不用折腾病人跑一趟了。” 实在是村里去镇上一趟不容易,得走大半天。 确实得走大半天,村里人大概看出来了桃夭身份不一般,没有人好奇询问。母子俩很快就与在村口目送他们的人拉开距离,刘氏低声道:“家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收拾……” 顾秋实笑了:“娘,你喜欢住村里?” “当然不喜欢。”刘氏振振有词,“买东西不方便,吃不上顺口的。家里一点点事很快就会传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娘我呢,没什么愿意吃苦受罪的精神,就贪图安逸。要是可以,问他们多拿点银子,回头咱们娘俩买两个人回来伺候。” 顾秋实听得好笑:“有了银子,住城里不好吗?” 闻言,刘氏满脸纠结:“府里有人针对我,古府富贵,里面随便的一个下人攒的银子都比我多,那些主子铁了心要与我们母子为难,我们敌不过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穷就穷点,苦就苦点,好歹小命还在。儿啊,别干糊涂事,娘就希望你过安稳日子,回头娶个妻子,再给我生一两个孙子或者孙女,虽然清苦,好歹日子平静。” 顾秋实没有告诉她张嬷嬷是来自古府的事,反正该知道的时候就能知道。 一连走了大半天,古启华经常上山下河的挖药,刘氏没怎么下地干活,但在村里这么多年,腿脚也比富贵之人要灵便得多。走得最艰难的就是那位公子和桃夭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边上又有下人搀扶二人,可惜路只有那么宽,好多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越是拉拉扯扯,走得越慢。 顾秋实从头到尾没有往跟前凑,拉着刘氏跟在最后,这期间桃夭好多次望了过来,似乎想要靠近,但那位公子盯她太紧,一直找不到机会。 眼瞅着又爬到了山顶,只要从这里下到底,就到了镇上,跑快点也就是一刻钟的事。桃夭忽然说想要方便,这一行人中,只有一个婆子,这一路也是那个婆子扶着她,还背了好几段路。 就是婆子虽然是下人,可在府里不会走这么崎岖的山路,加上昨天走进去已经很费劲。今天她自己都一瘸一拐走得艰难,因此,背桃夭也是咬牙撑着。此时眼看快要到镇上,婆子走不动了,脚上的鞋面都渗出了血迹。 桃夭看了一眼婆子,一脸善解人意:“让伯母陪我去就行。” 公子不愿意,皱眉道:“我不放心。” “伯母心地善良,不会害我的。”桃夭转身,一瘸一拐走到刘氏面前,“伯母,麻烦你再帮帮忙。” 刘氏皱眉,又见那位公子一副凶狠模样,根本不给自己拒绝的余地,只得起身扶她:“去林子里……啊……” 话音未落,就见桃夭整个人往刘氏身上压,他们是站在一处坡上,刘氏另外一边是陡峭的斜坡,还要不少荆棘,看不起底下有多深,但只要人滚下去,轻易是停不下来的。 当初村里有人试图用马儿驮东西,结果马儿从这里滚下去,当场就没了命。 马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人。 几乎桃夭一动弹顾秋实就知道她要坏事,时刻提防着,见状一个健步上前扶住母亲,顺势把人拉开,桃夭没了刘氏可靠,刚想稳住身子却觉得脚踝一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天空,公子即刻起身,周围满脸疲惫不怎么挪得动的下人也纷纷起身去救。 顾秋实悄悄收回伸出去踹人的脚,扶着母亲往下望,语带叹息地问:“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得了?” 别人不知他干的好事,刘氏离他那么近,又岂会不知?闻言扯了儿子一把,示意他闭嘴。 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说风凉话。 边上的公子努力探头往下望,闻言呵斥:“要是桃夭出了事,我要你偿命。” 顾秋实眯起眼,左右看了看,心里评估着直接把这人一脚踹下去的可能。可惜有四个人下去救桃夭,公子身边也围了一群,这只能想一想。 桃夭很快被救了上来,钗发凌乱,衣衫不整,只是没露肉,整个人格外狼狈,脸上手上都有血道道。公子看得心疼不已,连声唤:“大夫,快过来瞧!” 顾秋实拎着药箱:“公子,您这么富贵,我可是救了桃夭两次,算上生孩子足足有三次。不知公子可打算给谢礼?” 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山村里,公子可以随意杀人,还能保证杀人后全身而退。可这天底下到底是讲王法的,山脚下就是不小的镇子,附近已经有人家居住,顾秋实就不信他敢在这里杀人。 而他方才没有把这位没把人命当一回事的公子踹下去,也是怕被人在山林里看见他的动作。这和他踹桃夭不同,他要是想收拾公子,得把跟着的这一串全部都踹下去,动静太大了。再说,古启华一个是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大夫,突然变得这么凶,那不是等着刘氏怀疑么? “不会亏待了你的。”公子语气不太好,“快看看有没有性命之忧?” 有人拽着,又没滚多远,不会那么容易死。桃夭就是一些皮外伤,顾秋实靠近就知道她还醒着,只是故意装晕,当即装模作样地查看一番后道:“都是皮外伤,就是这脸上的伤……怕是会留疤!” 此话一出,桃夭立刻就醒了。 没有了这容颜,公子也不会对她那么好,她哪里还装得住? “古大夫,我记得你有很好的祛疤膏,当初我从山上落下去都没有留疤……” 顾秋实面色淡淡:“用完了!” “我不信,你分明是不给我用。”桃夭声音尖锐吼完这一声,想起公子还在旁边,立刻捂着脸开始呜呜呜地哭,浑身微微颤抖,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公子立即威胁道:“要是桃夭留了疤,你们母子一定不得好死!” 顾秋实并不害怕,还笑了一声。 所有的随从都脸色不善,其中一位直接质问:“你笑什么?” 顾秋实蹲下身收拾药箱:“那话不好听,还是不说了,我怕你们公子生气。毕竟,这指哪儿打哪儿,跟那个狗有什么区别……口误口误,你们当我没说。” 可是他分明什么都说了。 桃夭脸色都变了,偷瞄公子神情。 公子面色铁青,张口就想给这对母子好看,可话到嘴边立刻咽了回去,真要是把人教训了,更显得自己像一条狗,他怒气冲冲率先往山下走。 看他不高兴,桃夭想告状说古启华踹自己的话也咽了回去。 刘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拽了儿子呵斥:“你收敛点吧,到了山下,咱们赶紧辞别,回头也别去村里住了,重新换一个地方。” 第5节 “娘!”顾秋实出声。 刘氏疑惑望来。 顾秋实认真看着她:“儿子不想再躲躲藏藏,咱们去城里一趟吧。”他压低声音,“我问过那个嬷嬷了,她说主家姓古,住城里的梧桐街。” 刘氏面色惊疑不定,看向前面的公子:“不是吧?我不记得府里有这位公子啊……” 第007章 大夫七 看那位公子的年纪,跟古启华差不多。 古启华当初离开的时候已经八岁,该懂的都懂,如果刘氏不认识这位古公子……要么他和古启华不是一家,要么就是他是母子俩离开之后才被接回去的。 梧桐街这城内算是很有名的地方,几乎住着最富裕的那一拨人。刘氏不记得那条街上有第二个姓古的人家……也就是说,这真的是古启华的某一个兄弟。 为什么不是堂兄弟呢? 因为古启华他爹没有兄弟和堂兄弟,只有一个妹妹。刘氏当初一举得男,给古家添了男丁,在此之前只有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刘氏也是因此才被提为姨娘。 她不是府内的丫鬟,是外地的客商送给古老爷的美人,当时没有当家的古老爷看重她容貌,将她带回了府里,对她挺宠爱的。反正,除了在夫人屋里的日子,也就在她房里留宿的日子最多。 刘氏在那十来年中,还以为自己能有个好前程……她想的好前程就是等到孩子长大,娶妻生子,要是夫人生下嫡子,她就跟着儿子一起离开自立门户。如果夫人到最后没有儿子,那等到儿子当家,她不说和夫人互别苗头,至少也没人敢不拿她当一回事。 她从小不知爹娘是谁,只得一副上佳的容貌才被富商买回去好好养着,从来都不敢奢求太多,在古府时本本分分侍奉主母,从不敢贪图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饶是如此,也还是害了别人的眼,被污蔑与人私通,被污蔑孩子不是老爷亲生,她得知消息后赶在爷回府之前带着儿子离开,然后被人追杀了一路,若不是好运气的到村里甩开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恶贼,早就没命了。 听到儿子说要回古府,刘氏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她当初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细软,现在还没有花完,能有几十两银子。在小山村里的话,能够让儿子一辈子都过得很滋润。 “我们不回去了吧……” 古启华那时候年纪小,并不知道内情如何,只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了真相。顾秋实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娘,我想回去取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害了我们母子的人遭报应!” 刘氏皱眉:“可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娶妻生子,然后把你的医术传给儿子……那样的深宅大院,你斗不过的。” 母子俩在此说话,前面的一行人回头催促:“快点,磨磨蹭蹭的,公子要生气了。” 两人都闭了嘴,到了镇上之后,其他的大夫并不如古启华医术高明,看见一行人凶巴巴请他们护送,所有的大夫都不愿意。尤其还要保证桃夭脸上不留疤,这谁办得到? 他们的医术要是很高明的话,也不会在这个镇上讨生活了。公子转悠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的大夫,脸色很是难看,看向顾秋实吩咐道:“你陪我们走一趟吧。” 边上立刻有谁冲送上了两张银票,那是二百两。 顾秋实明白,这位公子是发现了他医术高明,起了招揽的心思。 至于之前想要害母子俩性命……这不是还没害吗? 富贵之人一般都自视甚高,认为给一点恩情别人就该感恩戴德,顾秋实想要回古府一探究竟,便接了银票。 “多谢公子看重。” 公子颔首:“不要耽搁了,咱们即刻就走,兴许明日中午就能进城。” 是的,古府所在的府城里古启华住的山村并不远,只是村子偏僻,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外人进去。所以母子俩才能藏这么多年。 接下来的一路,桃夭再没有冒头跟母子俩说话。而其他的随从也在公子的默许下告知了他们一行的真实身份。 “公子是古府的少东家,是老爷唯一的儿子,也是日后的家主。桃夭姑娘生的孩子是公子的长子,不得出丝毫差池。” 顾秋实点头。 刘氏面色愈发复杂,她不想去城里,其实在镇上的时候公子就提出让她一个人先回村里,她放心不下儿子执意跟过来的。 要是儿子应付不来,母子俩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镇上去府城的官道好歹是不用走路,就是道路有些颠簸。公子铁了心想尽快赶回,一路除了吃饭喝水熬药都不肯停下来。 当日夜里,他们入了路旁的小镇,母子俩和哪些随从一起住在一楼的小间,桃夭和公子去了三楼,一直到第二天入城后入了古府,他们都没机会照面。 进城之后,刘氏偶尔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致。顾秋实才知道,别看刘氏在这城里长大嫁人,还从来都没有正经逛过街。唯一一次出门就是当初逃命。 用刘氏的话说,她运气比较好,帮过一个在府里运货的粗使,算是救了他的命,而那人也知道感恩,拼了命的把他们送出城。 “后来被抓回去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在……” * 古府很大,跟外面繁华的热闹不同,华美中多了几分雅致清静,一看就是贵人府邸,里面的下人来往之间行走有矩,说话轻言细语,走动间动作缓而迅速。 刘氏有意将自己的肌肤涂黑,刻意低头含胸,外人看着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顾秋实劝过,她却执意如此,便也随她去了。 住下来的第二天,没有人说要送母子俩离开,顾秋实也乐得装傻。出去之后,再想见这里面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两天赶路,颠簸得他骨头都散架了,他打算缓一缓后再想法子。 还没缓过来呢,当日中午已经有人来接顾秋实去内宅,刘氏想要跟上,可这里不是外面,外头的人冷冰冰道:“主子请的只是古大夫,无关紧要之人最好别乱窜,省得惹祸。” 顾秋实给了刘氏一个安心的眼神,拎着药箱去了内宅,一路风景如画,他随意看着,听着丫鬟炫耀一般说起园子里珍稀的花草。 两人走得不紧不慢,忽然就见前面路上急匆匆奔过一群人,丫鬟吓一跳,看到是老爷身边得力的管事,不敢多问,急忙往边上挪,将路挪出来,还用眼神示意顾秋实赶紧让开。 顾秋实无意惹麻烦,让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管事袖子上还未干透的血迹,心中一动,将拎着的药箱往外侧露了露。 管事走过两步,回头看到药箱,然后抬头看他模样,大概是发现他年轻,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你是大夫?” 顾秋实颔首:“是。” 管事迟疑了下,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跟我来!” 他临走,也没忘了嘱咐身边跟着的人赶紧去外头请大夫:“先去请那些愿意出诊的大夫,务必将孙大夫请进府来,慢一点不要紧,银子不是问题,但必须把人请到!” 丫鬟张了张口,想到管事是老爷身边的得力之人,到底还是闭了嘴。 越是靠近正院,都能感觉到那种风雨欲来的紧绷气氛,周围下人来来去去,就算没有满脸慌张,也是一脸严肃。 管事进院子时,嘱咐道:“不能治千万别妄动,也别乱说话,退出来就行。要是让老爷病情加重,谁也救不了你!” 顾秋实:“……”非得威胁这一句么? “我会尽力。” “不用你尽力。”管事皱了皱眉,觉得必要透露一点消息,省得这年轻的小大夫吓着了坏事,“老爷流了很多血,若是你能延迟个一时半刻等到其他大夫来就行了。” 管事脚下匆匆,顾秋实都没来得及看园子里的景致就被带入了一间房。 一步踏入,血腥味重得厉害,顾秋实抬眼看到了满地的血,然后发现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富贵老爷捂着肚子眉头紧皱。 “老爷,这位是公子带回来的小大夫,刚刚小的在路上遇见,想着伤势紧急,就先将他带过来了,您看……” 古老爷点点头:“让他瞧瞧吧。” 满地鲜血中,他靠坐在桌腿上,气质沉稳,哪怕这么重的伤,语气上也并未露出颓意。 顾秋实蹲下,边上立刻有人端过来了一把剪刀送到他手边。他顺手拿起,正准备去剪衣料,忽然觉得不对:“这剪刀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剪刀上,刀刃雪白锋利,乍一看跟新的一样,不像是有毛病。 顾秋实没有多解释,打开箱子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管事皱眉:“老爷,这太危险……” 话音未落,顾秋实已经刀光一闪,割开了衣衫,露出了巴掌大的狰狞伤口,因为他上前,没有人压伤口,此刻又开始流血。 他动作利落,古老爷侧头瞅了他一眼,只一眼,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整个呆住。 第008章 大夫八 周围众人没有注意到古老爷的神情,他们只看到了这位陌生的小大夫拿刀划破衣衫的动作很危险。这么说吧,那一刀要是划的不是衣衫,而是身上的肉,自己主子顷刻就会没命。 众人一拥而上,试图阻止古启华的动作。 古老爷如梦初醒,呵斥道:“都退下。” 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只见其全副心神都在自己肚子上的伤口上,利落的用帕子擦掉周围血迹,仔细观察伤处。 古启华本身的医术就挺高明的,他那个师父多半不是无名之辈。加上顾秋实也会一些医术,他瞅着那足有巴掌那么长的大伤口,道:“如果缝一下的话,用上我的伤药,大概十来天伤口就能结痂,老爷也就能下地行走了。” “缝?”大夫们或许在古籍之上看过这种治伤的法子,但敢尝试的人几乎没有,而不通医术的普通人听到这个法子只觉得如天方夜谭一般。古老爷身边的管事是家生子,得了主家赐姓,因为得主子信任,也比其他下人敢出言,立即道:“此法太过荒唐,小大夫太年轻,若是不会治,没有人怪你,让开就是。” 说着,就想挤上前来继续按压住伤口。 顾秋实出声:“这么大的伤口如果不缝,不赶紧包扎,最多半刻钟,老爷就会没命。” “你来!”古老爷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管事让开。 古管事一脸不赞同。 古老爷痛得心烦气躁:“要是不试,我会没命,死马当做活马医嘛。” 古管事气急败坏:“主子,您不是马!” 气归气,却还是听话地让开。 古启华之前没有试过给人缝伤口,主要是没这个机会,而他闲来无事,将从师父那里得到的制线法子试了试,现如今药箱里面就有一卷。 顾秋实动作迅速,很快就将东西摆好,包扎伤口这事他做得赏心悦目,所有人都不错眼的看着。只有古老爷没心思看。 太特么痛了! 一片疼痛里,他开始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一心一意想着伤的事。目光一直盯着小大夫的眉眼。 顾秋实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故作不知,慢条斯理将伤口缝完,洒上特制的伤药,嘱咐道:“这伤口不能再用别人的伤药,只能用我的。当然了,你们可以把这个药拿去给别的大夫看过再用……” 古老爷痛得险些晕过去,咬牙问:“你跟谁学的医术?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古管事蹲在药箱边上,想要帮忙,都不知道该碰什么,急得满头大汗。听到主子问这话,只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多瞅了小大夫一眼。 刚才他满心都是主子的伤,看过小大夫的脸后只觉得眼熟,却没放在心上。此时再看……他忍不住瞅了一眼主子。 这斯文俊秀的模样,跟主子年轻的时候很像,尤其那一双眉毛和桃花眼,简直一模一样。他突然就想到了十年前小主子身上发生的风波。 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邪风,说是府上唯一的公子不是主子亲生,还煞有介事的说主子身边那么多的女人却只有刘氏有孩子,这孩子来历蹊跷。主子得到消息之后,心里并不信,却还是找了人去查。 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刘姨娘却带着小主子跑了。主子派人去找,一直也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是刘姨娘自己心虚,所以带着孩子跑了。古管事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她跑什么呀? 几乎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古管事想到的事情,他们也想到了,只觉得面前这二人越看越像是父子。事关重大,再怎么相似,他们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再说,主子的模样可不像是没发现。 “跟师父学的,家住山下村,家中还有母亲。”顾秋实垂下眼眸收拾药箱,收拾完后嘱咐古管事,“可能会发高热,到时用温水擦身,或者你们可以请我过来亲自守着。” 古管事答应下来:“小大夫,谁带您入府的?” “贵府的公子。”顾秋实说到这里,补充了一句,“那位桃夭姑娘是我们母子救的,也是我们养了她大半年,保得她母子平安。老爷能不能跟公子说说,我们母子没想要桃夭姑娘报答救命之恩,只希望公子别牵怒我们,别乱发脾气,如果能早点放我们母子离开就更好了。” 古老爷皱了皱眉。 第6节 “什么桃夭?这是谁?” 周围的许多下人早就知机地退了出去,只剩下古管事和带着顾秋实进门的那位管事。 古管事明显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公子成亲前身边有几个通房,桃夭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新夫人过门后,桃夭突然不见了,公子派了不少人出去寻找,最近才有消息,前两天出门亲自去接……” 古老爷不悦地呵斥:“出息!” 古管事闭了嘴。 古老爷目光落在顾秋实脸上:“你对这府里可熟悉?” 顾秋实想了想,摇头。 闻言,古管事一脸失望。 古老爷若有所思:“既然是大夫,那就守在我身边吧。” 古管事一脸不赞同:“主子,让小大夫下去歇着,也好让其他的大夫来瞧瞧您的伤。” 再怎么想亲生儿子,也不能因为长相相似就无条件信任啊,才有人在府里刺杀主子,这放一个陌生人在身边,也太危险了。 古管事一心为主,更是直接挑明了让主子别太信任陌生人。 “让他们来看,但我身边不能离人。”古老爷说完这话,干脆闭上眼。 因为他伤势太重,并未挪动,就怕扯着伤口,只是让人在地上铺了被褥,似乎打算就这么靠着歇会儿。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禀告:“主子,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古老爷看了顾秋实一眼。 顾秋实起身:“这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我去隔壁……” “不用!”古老爷是真心觉得这个小大夫是自己儿子,他认为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不会认错。 说实话,这有亲生的孩子,谁乐意养别人的? 哪怕是亲妹妹的儿子,他也不甘心! 急匆匆的脚步声临近,紧接着门被推开,那位在小山村里满脸倨傲的公子此时一脸担忧,进门后看见坐在被褥上的父亲,忙问:“爹,您伤得怎么样?儿子听到消息,吓得险些站不稳,爹啊,您可千万不能出事。” “无事。”古老爷摆摆手,“离死还早着呢,这几天你不在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古启城有些不自在:“爹知道我出去?” “刚知道的。”古老爷失血太多,此时满脸苍白,强打起精神问:“你从哪儿找了一个名医来?” 古启城这才发现顾秋实的存在,面色愈发不自然:“就是路上碰见的,刚好儿子身边需要一个大夫,就让他护送一程。回头儿子就将人送走……爹,您的伤还是让其他的大夫瞧吧,他一个乡下赤脚大夫,平时医猪医牛的,儿子不放心。” 顾秋实绝不肯承认自己医术不好,再说,他不认为此时的自己还需要避其锋芒:“今天如果不是我,老爷那么大的伤口,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就算能保住命,也会昏迷几日。” 古启城皱眉,不悦地道:“问你了吗?乱接话,没规矩!稍后就收拾行李带着你娘离开吧,以后别打着古府的名头做事,否则,本公子饶不了你。” 顾秋实还没说话,古老爷先不干了。这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轮得到他嫌弃? “启城!我听说小大夫救了你的丫鬟和孩子,做人该知道感恩!” 古启城不以为然:“爹放心,儿子已经付了酬劳,绝对没有亏待他!” 顾秋实出声:“古老爷,要不您派几个人送我们母子离开吧,这公子……我有些害怕!” 古启城瞪了过来。 古老爷扬眉:“何出此言?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你救了他的孩子,算是帮了他……” 在古启城杀人一般的目光中,顾秋实张口就道:“可他杀人如杀鸡,我可是亲眼所见,那些尸体现在还在后山脚下摆着,我们母子是普通小老百姓,实在是怕极了。” 古启城:“……” 古老爷脸色沉了下来:“启城,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下人。”古启城张口就道:“一个个的胆大包天,敢对主子动手,我一生气,就让人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只是下手重了一点,爹放心,那小山村里的人不敢乱说,平时也没外人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古老爷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第009章 大夫九 “跪下!” 古老爷呵斥道。 太过用力,扯着那肚子上的伤,古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古启城倒也听话,扑通跪下,但满脸的不服气:“爹放心,儿子会扫尾,不会让人发现此事的,再说,那些是我夫人的下人,有卖身契的,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古老爷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那是几条人命,不是鸡鸭。你怎么能这样轻飘飘?” “他们想要害我儿子,身为下人谋害主子,不该死么?”古启城一脸理所当然,“爹,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拿银子请人做事,他们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该受罚,有胆子谋害主子,事发了就该去死……” “闭嘴!”古老爷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你也知道他们是下人,下人是奉命行事,这要杀那母子俩的人到底是谁,你心里该有数,难道你连妻子都要杀?那可不是丫鬟,杀了要偿命的,人家双亲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道理儿子懂。”古启城压低声音,“就是不能把这件事情跟夫人挑明,所以我才杀了那几个胆大包天的下人,也是在夫人面前表明我的态度。善妒可以,折腾丫鬟妾室也行,却绝对不能对子嗣下手。爹,古府家大业大,就是子嗣太单薄了些,儿子纳那么多妾,找那么多女人,都是为了古府子嗣着想。否则,儿子真的想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平淡度日。” 顾秋实忍不住问:“公子想跟谁一屋两人呢?” 古启城没回答,瞄了他一眼:“果然出身乡野不懂规矩,咱们父子之间说话根本就轮不到你插嘴,方才你就该自己悄悄退下。爹,这人不适合留在您身边,还是另外请大夫来守着吧。他这么年轻,说有多好的医术,也只能骗鬼,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 古老爷忽然就不气养子的那些歪理了。 他有亲生儿子,且看着医术还不错,这医之一道,算是所有技艺里最难学的,难学的他都能学得这样好,那做生意……就算费力点,学个二十年怎么都该懂了。 他这一次扛过去,再活二十年应该不是问题。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轻松,伤口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古老爷不急了,还有闲心追问:“我也挺好奇你想跟谁一屋两人。” 古启城苦笑了下:“爹,男儿当世,不能太自私,该负起责任。我是古家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一屋两人,那终究只是儿子的奢望,就不提了。” 于是,古老爷懂了,反正不会是和妻子就对了。难道是桃夭? 桃夭生的可是便宜儿子的长子! 儿子来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另眼相待过,这一次他可是亲自跑到几百里开外去接人。说那地方连马车都不通,还得靠两条腿走……要说这都不是真爱,古老爷也不能信啊。 “过两天你让桃夭带着孩子来让我瞧瞧。” 他纯粹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绝世美人能让便宜儿子在般念念不忘。 落在古启城眼中,就是父亲看重他儿子的意思,当即飞快答应了下来。 古老爷不想多应付他,做出一副疲态。 古启城见状,立刻起身告辞,临走时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爹,这个大夫是外头来的,您别太信任他,还是找别的大夫放在身边守着才好。最好即刻将他们母子赶出去。” 闻言,古老爷霍然睁眼,问:“你娘也来了?” 顾秋实颔首:“如今在客房。” 古老爷立刻就想让人请,一抬头对上古启城讶然的目光,道:“你奔波一路,应该挺累,回去歇着吧。” 都下了逐客令,古启城再好奇也只能往外走,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明白,在入了自己的院子看到桃夭抱着孩子迎出来时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俩人长相特别相似,至少有七成! 天下那么大,容貌相似者多矣。可父亲多年前的那个亲生子下落不明,如今出现了一个跟那亲生子年纪相仿,长相又和父亲那么相似的年轻人……如果事情太巧,那就不是巧合。 古启城立时站住,脸色越来越严肃。 桃夭看到他如此,害怕地不敢上前。 古启城对那母子俩并不了解,了解他们的人除了村里人之外只有桃夭。他压下心头因这份怀疑而生出的烦躁,上前揽过桃夭:“这不是村里,孩子让奶娘照顾,你安心休养身体,听说月子坐不好,会留下月子病。” 桃夭也就是桃花,对于他的这份贴心很是欢喜,眉眼弯弯道:“多谢公子关切。妾身无事。” 古启城心里藏着事,进屋后把所有人撵出去直接问:“救你的那个大夫姓甚名谁?我只看见他的娘,他爹呢?” 桃花对于母子俩身上的事自然是打听过的,她是丫鬟,平时都只在这个院子里,出门的机会寥寥,没有见到过古老爷。见古启城忽然好奇那母子俩的事,心头有些紧张,却又不敢隐瞒,道:“说起来也巧,他也姓古。” 古启城心头咯噔一下:“他爹呢?” “没有爹。”桃花摇头,“他们不是那个村里的人,是外头去的,去的时候只有母子俩。村里人说,伯母是寡妇!” 古启城脸色阴沉。 桃花硬着头皮道:“公子,他们救了我们母子的命,你能不能……饶了他们?” 她是善良温柔的,无论如何,母子俩救了她是事实,如果她不开口求情,有违她善良的性子。所以,哪怕求情会让古启城大怒,她也必须求。不能让古启城怀疑她善良的秉性。 古启城一颗心直直往下沉,胸口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似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们去那个村里多久了?” 桃花被他的脸色吓着,加上也确实不知道,忍不住摇了摇头。 古启城大怒:“那你知道什么?”他将人推了一把,带着人急急出门,打算出去打听此事,出门时刚好奶娘抱着孩子站在那处,他也没耐心多瞧,呵斥道:“滚开,别挡道!” 奶娘吓得往后退,撞着了柱子险些没站稳 ,古启城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瞅一眼,冷漠得仿佛奶娘怀中抱的不是他疼宠万分的儿子,只是一个陌生人。 桃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特别慌,总觉得有超乎自己想象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她跟了古启城好几年,从来没有看他这样失措过。 “姑娘?” 听到奶娘的唤声,桃花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正房门口站着的古启城的妻子,还是那一身红衣,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正室一般。 当初她被此人追得走投无路落下山崖,真的以为自己十死无生。好运的留得一条命,又生下孩子,回来后她就特别喜欢看这主母恨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丢魂了?” 古启城的妻子高氏嘲讽出声,“花无百日红,男人永远都喜欢最新鲜的花骨朵,你就算现在不被厌弃,过几年也只有守空房的份。本夫人是他妻子,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来来去去,我的位置都不会变,所以你最好对本夫人客气一点,否则,我弄死你!” 说到后来,眼神中满是凶光,像是要吃人。 高氏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换做今日之前,桃花一定会装作吓着了的模样躺在床上,等着古启城回来告她一状,此刻却完全没了那些心思。 * 古启城想要带着人出门打听,出门后又发觉母子俩刚来城里谁也不认识,他只能去打听便宜爹当年那个带着儿子逃跑的妾室之事。 古老爷听说古启华的亲娘在,即刻就让人将其请了过来。 刘氏一身布衣,衣料半旧却洗得干净,低着头战战兢兢,以为儿子又闯了祸,进门就跪:“求老爷明察,我们母子救了桃夭母子的命,老爷看在她们母子平安的份上,放我们离去吧。求您了。” 说着,深深趴伏在地上。 古老爷岂会不认识给自己生下唯一儿子的女人?看见真的是刘氏,他整个人激动起来,刚要起身就扯着了伤,忍不住嘶了一声。 第7节 “梅娘!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 语气激动,满满都是欢喜。 刘氏:“……” 第010章 大夫十 刘氏面色复杂。 当时她听别人说老爷相信了她偷人的事,即刻就要找她算账。 妾室没有人权,主家不高兴了想打就打,想卖就卖。并且,大户人家被怀疑了身世的公子不死也不会得重用,多半会被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如果她不在了,儿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又不得老爷看中,早晚会被那个污蔑她的人给弄死。 留下来会死,带着儿子逃跑兴许能有一线生机。结果她才出门不久,身后就有人追,出了城之后那些人更是肆无忌惮直接要二人的命。且那些人打的是老爷的名号……刘氏觉得老爷有这个动机,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越是富贵的人,越不允许有人笑话自己,私底下清理门户是很正常的事。 “当年有人污蔑妾身偷人,妾身带着孩子出门后被一大群人追杀,那些人说是您要清理门户。妾身哪里还敢回来?这些年带着儿子在一个小山村里苟活,若不是府上的公子非要让我们护送一程,现在我们母子还在村里平静度日。” 古老爷皱眉:“我从来没有派人追杀你们。” 刘氏苦笑:“老爷敢说没有怀疑过妾身?” 只要有丝毫的怀疑,对母子俩的态度有一丁点不对,底下的人就会想方设法踩他们,幕后之人就好下毒手了。 刘氏不相信古老爷没怀疑过……他们母子离开之后,都已经快十年过去了,府上还是没有子嗣,若是老爷能生,总不能那些女人全部都被人动了手脚吧?别人都没生,只有她生了一个儿子,说她没偷人,谁信? 古老爷当然怀疑过,但那是当年。如今活生生的大儿子摆在眼前,这长相跟他年轻时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有八成相似,这绝对是亲生父子,否则不可能这样像。 “我没有怀疑过。”古老爷语气斩钉截铁,“只是你们母子受这么多委屈,确实是我管家不严。我对不起你们,既然平安回来了,那是我们一家人运气好,不要再走了。我这些年没有其他的子嗣,只得一个启华,没道理养着养子,还让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吃苦。” 刘氏不相信他没有怀疑过。 她当年只是别人献上来的美人,生下孩子后才变成妾室,就连卖身契都还在府里。没有被人发现便罢,被发现了是一定走不了的。要是惹怒了老爷,直接去衙门告她偷跑,到时她还会有牢狱之灾。她从来都身不由己,去留不能随心。 古老爷吩咐人带母子二人下去梳洗换衣,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古启华住的院子已经被古启城和他的女人们塞得满满当当,他回来也不好让人立刻就搬,于是被古管事安置在了旁边的院子里。 府里里多了一位正经主子,下人来去匆匆的准备住处,动静挺大的。古启城院子里的人想装作不知都不成,不过,那些都是女人,不好出来打听。傍晚时古启城带着人从外面回来,就听说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大夫已经住进了隔壁。彼时他才进自己的院子不久,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大怒,一脚就把边上的盆栽踹翻了几盆。 桃花本来已经抱着孩子等在门口,看到他心情不好,立刻退了一步,假装自己没有出来过。 高氏坐在窗边,用手撑着下巴:“夫君,花草无辜,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拿它们撒气呀。” 这整个院子里,只有高氏敢这样跟他说话。 古启城眯起眼,忽然转身去了隔壁的院子。 顾秋实正在药房里忙活,他让古管事给自己准备了各种药材,又让人送来了药柜……只是药这东西许多都掺了假,他打算一一看过再入柜。 身后的门被人踹开,顾秋实头也不回:“我说了别来打扰。” 古启城踏进门:“你故意跟我回来的是不是?” 顾秋实回头:“当时我都不知道你是谁,这话从何说起?当然,你若非要认为我是那不择手段之人,那也随你高兴。” 古启城眯起眼:“倒是让我小瞧了你。” “你是不是在后悔当时没有弄死我?”顾秋实转身继续忙活,他没有忘记在小山村里的时候,古启城不止一次吩咐身边的护卫弄死母子二人。 古启城确实有点儿后悔,如果早知道古启华是父亲的儿子,他绝不会让其有回来的机会。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对么?” “我们母子被追杀出城的时候,我都八岁了,说不记得,谁会信?”顾秋实安置完了一个柜子,抬步出门,“我想去陪父亲用晚饭,你要一起吗?” “这么快就改口了?”古启城满脸讥讽,“你早就想回来了对吧?” 顾秋实自顾自往前:“那是我亲爹,用不着改口。只有你这种认回来的养子才需要改口,话说,当初你花了多久才顺口的?” 古启城眯起眼,急走几步低声威胁道:“你回来了又如何?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大夫,拿什么跟我争?你最好乖巧一些,回头等父亲百年之后,也不会亏待了你,至少能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不然……” 顾秋实才不怕他,好奇问:“难道你要弄死我?话说,我们母子虽然平安归来了,可当年被人追杀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情,凶手还没找到呢。听说我走了的第二年你就过继了,这事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胡扯!”古启城大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 敢随意要人性命之人! 顾秋实脚下加快,入了正院直入正房:“爹,我有话要说。” 古老爷还是靠坐在地上,本来昏昏欲睡,被两个儿子闯入吵醒,看见才回来的亲生儿子,他没有丝毫被吵醒的恼怒,笑着问:“想说什么?” “院子里伺候的那些人都是摆设吗?别人想进我的屋子,说进就进,连声禀告都没有。”顾秋实张口就告状,“合着我回来了也不是府里的公子,您的这位养子才是正经主子?” 这话太犀利,有些不知深浅。古启城脸色都变了。古启华刚从外头回来,难道不是应该小心翼翼讨好他?就算有几分自傲,不愿意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也不该跑来争执谁的身份更高贵,张口就告状,谁给的胆子? 古老爷脸色沉了下来:“阿林,怎么回事?” 古管事暗暗叫苦,急忙上前:“老爷,小的办事不利,这就将公子院子里的全部换过。” 顾秋实满意了。 “主要是得让府里的人知道一下又多了一位公子。两位公子之间,就算有从属,也不该是我退让。” 古启城面色微变,他不退,那就是自己退? 他都做了近十年的古家唯一公子,外人眼里的少东家,凭什么古启华一回来他就要让? “爹,弟弟刚从外头回来,不懂规矩,您可不能纵容。”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还要做我大哥?” 古老爷忽然发现自己除了伤口疼之外,还有点儿头疼。亲生儿子回来了这是好事,可亲生的儿子不会做生意,养子学了多年,已经似模似样,他当然想过将养子送回妹妹家中,可教了多年,付出那么多心血,送回去可就等于这些年白费功夫,他有点舍不得。再说,他受着伤,也没空查看儿子天分如何,还想着等一等养好伤看看儿子天分……如果没天分,那就把养子留着,若是有,再准备把人送回去,结果两人一天也等不得,半天就闹得不可开交。 他看出来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两看两相厌,可那是对着陌生人呀,如今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是亲表兄弟,就不能好好相处么? “启城!启华吃了这么多的苦,你是兄长,该包容一些。” 古启城:“……”偏心! 古老爷真不是偏心,一个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一个在外头吃了多年的苦,多年没见,他对那外头吃苦的孩子难免就多了几分怜惜,自然不舍得苛责。就算两个都是亲生儿子,他同样也是让留在身边的那个照顾多包容一下。 看出养子对此很不满,古老爷头更疼了:“启城,男儿当世,要懂得顾全大局,不能小心眼,不该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这是真心教导。落在古启城眼中,更成了父亲偏心的佐证。 第011章 大夫十一 古启城很不满,问:“照父亲的意思,我该计较什么?现在我也没管事啊,合着我回到自己院子混吃等死,您就满意了?” 顾秋实听出了苗头:“爹,他这是想帮你分忧呢。” 古老爷瞪了一眼才回来的儿子,这也是个不嫌事大的。 顾秋实才不怕,他又不是非要接手古府家财,父子俩真要是不合,他把仇人揪出来后就会离开。总之,于他来说,揪出当年的幕后主使比讨父亲的欢心更重要。 “爹,刚才我说我头一年被人追杀,没几个月古启城就到了府里。问他是不是知道我们母子被追杀的罪魁祸首,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炸了。我看你恼羞成怒。” 闻言,古老爷心头咯噔一声。 当初他没找到母子俩的下落,之后生意上到处出事,他忙得团团转,管事们都被召了回来,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儿子回来了,当年的内情却还没查清楚,说儿子不是他亲生的妖风也还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 是有必要查一查。 古老爷扬声吩咐:“阿贵,你来。” 阿贵是他手底下除了古管事之外最信任的人,在阿贵面前,就连那天扯着顾秋实过来的张管事都得退一步。 顾秋实若有所思:“爹,当年你派了谁去追查我们母子俩失踪的事?” 如果不是古老爷身边信任的人帮着打掩护,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出。 闻言,古老爷面色微变。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叫阿贵的中年管事进门,恭恭敬敬行礼:“老爷。” 古老爷本来是要吩咐他去查的,听了儿子的话后立刻改了主意:“我不能出门,你去通州府码头接货。即刻启程吧。” 身为跟在古老爷身边的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古老爷语气不太对,似乎原先要吩咐并不是这件事,他没有多问,即刻答应后告辞出门。 古启城皱了皱眉:“爹,当年我才九岁不到,还是个疯玩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些恩怨,您要是觉得我也参与了,意图谋害古家子嗣谋夺古府家财,完全可以现在就让我回家去。只是……”他神情低落,“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少回去,跟爹娘的感情都不太好,兄弟之间更是生疏,怕是回去了也要受排挤。” 这是事实,也是古老爷暂时没把他送回去的缘由之一。 顾秋实嗤笑:“你就直说自己不想回去嘛。” “我没有!”古启城动辄就要人性命,脾气本来也不好,今儿已经忍了古启华不止一次,此时不想再忍,捏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他这突然动手,顾秋实有些猝不及防,急忙偏头躲开,下意识踹了一脚。 只一下,古启城往前扑倒,顾秋实没伸手去拉,其他的下人早在几人争吵时就已经退出了门外。 于是,古启城摔了个结实,抬起头来时,鼻血长流,嘴在流血,多半是磕着了牙。 古老爷见状,狠狠瞪了顾秋实一眼:“傻站着作甚,请大夫啊!” 顾秋实上前:“爹忘了,我就是大夫啊。他这只是看着凄惨,其实没有大碍,都是一点儿皮外伤,把脸上的血迹洗掉之后就没事了。” 古启城:“……” 其实方才古启城能够稳住身子,根本不用摔,他就是想用苦肉计看看便宜爹对自己的态度。现在看来,父亲对他还是担忧的,就是有古启华这根搅屎棍在,实在恶心人。 古老爷回过神,道:“滚滚滚,让我静一静。” 两人没有多纠缠,一前一后出门,古启城急着回去收拾伤,根本不搭理顾秋实,只是,两人刚出门就看到了一男一女携手而来,女子脸上满是担忧,男子也一脸慎重。 看见二人,女子皱眉:“二弟,你为何弄得这样狼狈?” 古启城没好气地瞪了顾秋实一眼,好言好语地答:“被这人给踹了一脚。” 女子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这是……启华?” 顾秋实行礼:“姐姐好。” 面前这位是古老爷唯一的嫡女古启苗,今年十九,已经成亲四年,嫁给了同为富商的白家次子,夫妻俩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古府,偶尔才回白府住几天。 古老爷受伤时,两人在郊外山上祈福,成亲四年没得一子半女,这是为了求子去的。一连七天,眼瞅着就剩下最后两日,本来在听说父亲受伤之后当场就要赶回,又得知没有性命之忧,这才继续留下,结束后一刻也不停歇地往回赶。 古启苗除了得知父亲受伤,还得知当年那个跑掉的庶弟回来的消息。那时候她已经九岁,跟弟弟感情不深,却也记得他的长相。所以才能一个照面就认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古启苗不太喜欢古启城,姐弟俩甚至还吵过,对着亲弟弟,她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到底没有甩脸子,点点头道:“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第8节 “还行,有娘陪着,不苦。” 古启苗生来是嫡女,因为不是男娃,从来就没有被父亲考虑当做家主培养,她心里不喜欢古启城,对古启华这个便宜弟弟也从来没喜欢过,小时候甚至还嫉妒过。 “我去看看爹,你们忙吧。” 古启苗走在了前头,白康跟在她身后,笑着对顾秋实打招呼:“以后有机会,我请你们喝酒啊。” 顾秋实含笑答应。 古启城捂着脸,见状冷哼一声:“你当那是个好的?回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顾秋实故作疑惑。 古启城抬步往前走:“人家是父亲的嫡亲的嫡长女,本来这家应该是嫡出接手,姐姐从小没有学过做生意,没这个念头,姐夫可不一定。以前他明里暗里没少针对我,经常告我的黑状。” 顾秋实嗤笑:“你下手那么狠辣,哪里需要别人告?府里这么多眼睛又不是瞎的……” 古启城方才虽然是故意摔倒的,可受伤是真的,疼痛也是真的,遇上古启苗还被奚落了一顿……虽然她没有说难听的话,可从眼神到神情都是对他的不屑。 无论谁被人这么看,心情都会不好,古启城此时就特别烦躁,又听见古启华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庄稼汉也敢嘲讽自己,当即就怒了,他冷笑一声回头,靠近顾秋实耳边低声道:“要是你回来的第二天就要我的命,你说在爹眼中,到底是谁狠辣? 顾秋实皱了皱眉:“我又没疯。” 古启城轻笑一声,然后整个人往后倒去。他身后是柳树,柳树后是波光粼粼的池塘。 只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传来了古启城的尖叫。 周围的下人乱做一团,有人去找竹竿,有人直接往水里跳,好在跟在两位公子身边的人挺多,加上池塘边又有专门会泅水的婆子。几息后,古启城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弄上了岸。 古启城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不停的呛咳,脸色苍白如纸,他身边的随从尖声质问:“启华公子,我家公子就算之前有对你不敬,那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这动辄就要人性命,也太恶毒了。” 顾秋实扬眉,看向地上的人:“是我推你的?” 古启城别开脸:“你放心,我不会跟你计较,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家,我算是鸠占鹊巢。你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生气之下冲我下杀手,我也能理解……”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扯出一抹恶劣的笑:“既然能理解,那就好办了。” 说话间,一把揪住了顾秋实的衣领,扯着就往水里送,因为扯得费力,他干脆收手,在古启城惊悚的目光中,直接狠狠一脚把人重新踹下了水。 顾秋实拍拍手:“方才我没推他,却也不能任由他污蔑,反正说不清楚,我总要坐实了推他下水的话才不算冤枉。不然,被人污蔑后不得清白,我会气得睡不着觉。” 众人:“……” 下人们都呆住了。 顾秋实提醒:“先救人啊,然后可以去告状。就说我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要淹死他!”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再次下水救人。 第012章 大夫十二 一群人围着,古启城都没呛几口水,又被拽了上来。 自己主动落水和被人踹下去的心情完全不同,加上落水之后浑身狼狈,古启城脸色阴沉无比,身上的衣裳都还没有换下,就吵嚷着让人去告状。 “古启华这是想要弄死我,问问爹是不是还要纵容?” 顾秋实不慌不忙地道:“我如果真的想弄死你,至少要选周围人不多的时候把你踹下去。这么多人在,你怎么可能死嘛?我最多就是看你不顺眼想要教训你一下罢了。” 古启城眼神喷火:“古启华,这一次我记下了。” 顾秋实扬眉:“爹绝对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闹得不可开交。小打小闹能增进兄弟之间的感情,比如我把你踹下去这种事,最多算个玩笑,你这点事也要放在心里记着想着回头报复回来,未免也太小气。” 古启城:“……” 一阵凉风吹来,他哪怕被披风裹着,也冻得瑟瑟发抖。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湿衣换下要紧,否则可能会着凉生病。 众人处拥着古启城离开,周围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安排给古启华的两个随从。 亲生儿子比不上一个养子,顾秋实心下冷哼,看这架势,刘氏那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脚下一转,直接去了刘氏的院落。 院子里无人,顾秋实皱了皱眉:“我娘呢?” 洒扫的丫鬟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顾秋实没有多迟疑,转身就去了正院。还没进拱门,就见里面一抹粉色的纤细身影急匆匆出门,险些撞上他。 顾秋实侧身一让,细瞧了一眼,这不像是丫鬟的女子,古启华记忆中根本没有她,看穿着打扮并没有多华贵,应该是不怎么重要的客人。 女子忙止住脚步,险些撞到一个男人怀里让她羞红了脸,抬眼看见是顾秋实,她压低声音:“你来得正好,夫人她要教训刘姨娘。” 顾秋实就知道会如此,飞奔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跪在地上的刘氏,她脸上已经挨了一个巴掌印,不甚白皙的肌肤已经红肿,有一个年纪大的女子撸着袖子正准备继续扇巴掌。 “呦,这的作甚?”顾秋实心中一怒,不看任何人的脸色,直接把刘氏扶起来。 刘氏似乎还准备往下跪,奈何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儿子,是被强行扶起的。 对面的古夫人江氏脸色阴沉:“你是启华?” 顾秋实欠身:“是!” 他行的礼找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给人一种不那么规矩的感觉。 江氏上下打量:“当年你走的时候那么小,现在已经跟大人一样了。这些年在村里,有遇上心仪的姑娘吗?” “没有。”刘氏接话。不是她不懂事,实在是夫人对她没抱善意,对儿子指定也没安好心,加上儿子确实和桃花定过亲,回头要是给儿子按上一个弟夺兄妻之类的罪名,那儿子一辈子就毁了。 至少,夺了兄长女人的名声背在身上,谁也不会与之深交,做家主更是难以服众。她不求儿子做家主,只希望儿子不被人误会。 江氏眉心微蹙,明显对于刘氏的插话不满意,她身边的一个梳着自梳发髻的三十多岁娘子立即呵斥:“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妾室开口?” 刘氏低下头。 顾秋实拍了拍刘氏的胳膊算是安慰,看向了那个女子,若是没记错,这好像是江氏的陪嫁海棠,一心一意陪着主子,甚至不肯嫁人自梳了发髻,他故作不知,问:“本公子离家多年,许多的人和事已经不记得了,敢问这位训斥我生母的……奴婢是谁?” 海棠没想到他会发作自己,在这个府里,除了老爷和夫人,大姑娘对她都客客气气,那古启城对待她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谄媚了,很少有人这样不客气地对她,她愣了一下后仰着下巴道:“奴婢是夫人的陪嫁海棠,你称呼我海棠姑姑就行。” “姑姑?”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离家的时候年纪还小,好多称呼弄不明白,后来在村里的时候学了补上的,这姑姑好像只有一个意思吧?”他抬手将腰间配的扇子砸过去,直接把海棠的发髻都砸歪了,扇尾碰到她的脸,顿时红了一片,眼瞅着就肿了起来,比刘氏脸上的伤好不了多少。 他砸了人,不待对面主仆变脸,他已然勃然大怒:“丫鬟也配做本公子的姑姑?” 一个丫鬟,让正经公子唤她姑姑,顾秋实今日要是真的被唬住,那身份上又会被压一截。他装作疑惑的模样,煞有介事地道:“回头我得问问爹,省得打错人。” 海棠是做惯了丫鬟,才没有痛得惊呼出声,她紧紧捂着脸,目光看向自家夫人。 江氏被这变故惊着,一巴掌拍在桌上。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拍桌子的声音,转身:“娘,咱们回来时奔波了两天,累得不行,我这骨头都还酸痛得很呢,你应该更难受,脸上的伤好严重,得回去上些药。夫人是个大度的,不会与你计较的。” 江氏暗自运气。 要是喊住二人,她就是不大度? 这二人刚回来,她必须把他们母子压服,冷笑了一声:“还是启华懂事,知道我不是那小气的,方才罚你娘跪下,是有缘由的。她对我这个主母不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说该不该罚?” 顾秋实转身:“是该罚,只是……我娘如何对你不敬?”他忽然一抬手,直接把桌子都掀了,“这样的话,差不多。” 桌子是实木的,很重,上面摆着香炉与茶壶茶杯,这一掀翻,东西撒了一地,江氏再也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吓得急忙起身后退,还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大胆!” 江氏气急败坏地呵斥:“我是你嫡母,这就是你对嫡母的态度?” 顾秋实似笑非笑:“夫人息怒,我在乡野长大,不通规矩。只知道护着娘,方才看见母亲脸上有巴掌印,只想把人带回去上药,顾不得其他,夫人非要纠缠,我这暴脾气忍不了……都说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夫人要是认为我规矩不好,可以让父亲多多教导。” 江氏胸口起伏,她出身富贵,在娘家是大家闺秀,出嫁后是一府主母,习惯了与人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说话,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暴脾气的人,她冷笑道:“来人,把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爷,若是老爷非要包庇,那这家我是管不了了。” “吓唬谁呢,府里那么多管事,你做得了几件事?”顾秋实不以为然,扶着刘氏出门,头也不回地掷地有声道:“看不惯我,有本事冲我来。谁要是动我娘,我跟她拼命,不信就试试!” 江氏脸色发白,起身风一般刮过母子俩,大踏步去了古老爷养伤的院落。 刘氏看着她背影,紧张地道:“她去告状了。启华,刚才你不该那么冲动,她就是想让我服软,想给我立立规矩。不敢做太多事,也不会多过分……” “娘!”顾秋实打断她,“是儿子执意要带您回来的,儿子绝不会让您受委屈。” 刘氏在村里与人为善,跟那些最泼辣的妇人都能好好来往,对古府是唯恐避之不及,不可能会挑衅江氏。顾秋实不用问也知道是江氏故意找茬。 听到儿子这番话,方才挨了巴掌都没有哭的刘氏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一次是感动的。 两人出了拱门不久,顾秋实都看见了路旁花树下的纤细女子,方才走得急,没注意看她容貌,此时才发现她容貌绝世,肌肤白得发光。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望过来后上前一小步又生生顿住。 顾秋实一眼看出她还有话要说,缓步上前。 “表哥!”女子声音如莺啼,美妙绝伦,哪怕努力装得正经,也带着几分柔媚。 顾秋实又看了她一眼。 女子面露羞涩:“我姨母去那边的书房了。” 这女子在冲他示好,顾秋实颔首,扶着刘氏跟了过去。 刚进院子,还没到房门口,就听到屋中传来饱含怒气的告状声:“老爷,这外头长大的孩子性子野,该教就要教!不能心慈手软!” 第013章 大夫十三 顾秋实一步踏进了门,进门之前,他将刘氏留在了门口。 妻妾有别,顾秋实再怎么不想让刘氏受委屈,她是妾室,在江氏面前永远低人一等。里面一个是古老爷,一个是古家嫡长女,刘氏进门,只有低头的份,不如在外头等着。 “夫人是说教我吗?” 江氏冷哼一声,不接话茬。 古老爷只觉得头疼:“启华,这是你母亲,你要客气一些。” “客气不了。”顾秋实站到了古老爷面前,认真道:“这几年我们母子在外相依为命,照顾我维护我的只有我的亲娘。让我对一个欺压我亲娘的人客气,实在办不到!要是实在看不惯我们母子,我们走就是了。” 从一开始,顾秋实就没想过要抢家里的东西,自然不用讨好谁,如果姑老爷不愿意将家业留给他,等他查清楚当初追杀母子俩的幕后主使报仇后,就会立刻离开。 古老爷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地问:“你就不想接手家业?” 顾秋实反问:“好男不吃分家饭,凭着我的手艺,还怕没饭吃?” 有志气! 古老爷心里赞赏,又笑道:“你是不知道咱们古府从祖上传下来有多大一笔钱财,不然,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再多的银子又如何?”顾秋实不以为然,“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我都能养活亲娘,在这城里就更容易了。 ” 古老爷哑然,忽然就有点憋闷,儿子野心太大让人担忧,一点野心都没有,也不是好事。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主意多,稍微沉吟就有了想法:“回头你跟古管事一起去书房看看账本,你当初走的时候认识了的,去瞧瞧能不能看懂。” 江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他对我不敬!你不想着教训人,还想要让他管生意,到底怎么想的?” 古老爷并不想在儿女面前给妻子没脸,可江氏这歇斯底里的模样实在难看,他呵斥道:“儿子归我教,你少插手。” 第9节 等到儿子知道家里有多大的一笔钱财,有了贪欲,自然就会对他们客客气气。 当然,他的这番算计,注定是要落空了。 一个难以接受的人就是古启苗,还有白康。说到底,夫妻两人成亲之后还住在古府,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可成亲四年,白康最多就是到古府的铺子里去拿点东西回来花用,连个小管事都没混上。 古启苗向来表现得无欲无求,此刻也忍不住了:“爹,启华才刚从外面回来,都还没修养好呢,这么快就接触生意……” “闭嘴!”古老爷呵斥道。 古启苗在这府里的地位超然,古启华没有回来之前,除了双亲之外,没有人敢对她不敬。父亲更是从来没有吼过她,他一回来什么都变了,她哪里接受得了? 冲动之下,脱口道:“按理,我比他更有资格接触账本!”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江氏觉得女儿太过激进,就算有这想法也慢慢来嘛,不过,话已出口,绝无收回的可能,不然今日过后,女儿怕是再也不敢提此事了。 “老爷,启苗是您唯一的嫡女,她确实……” 古老爷眼神如刀,凌厉地放在女儿脸上:“你想做生意?” 古启苗点点头。 古老爷眼神里满是失望,目光落到女婿身上时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问:“启苗,我早就看出你志不在此,你这是为谁争呢?” 闻言,白康面色发白:“岳父,我从未有不该有的想法。” 古老爷一个字都不信,他活了半辈子了,做生意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白康这点小心眼根本就瞒不过他。当即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启华说。” 古启苗不觉得自己争取有什么错,虽然她确实不爱做生意,可给了白康就是给了她呀,以后会落到她孩子的手里,大不了让孩子姓古嘛,这有什么区别? “爹,你太偏心了!” 古老爷看向江氏,质问:“你是这么教女儿的?” 他并非重男轻女,在没有儿子的情形下,自然也考虑过女儿。可女儿从小就养得娇,只知道爱美爱俏,凡事习惯了依靠别人,把家业交给她,就等于是送给了白康。 男人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他自己也是男人,永远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现在夫妻俩感情好,白康没有外心?那以后呢? 以后他们夫妻不在了,谁能保证白康没有其他女人和孩子?再说,家业落到了白家人身上,再想回到古家人手中,哪儿有那么容易? 他不想冒这些风险! 江氏对上老爷满是怒火的眼,险些气得吐血。她是来告状的,告状的啊! 不是来找骂的! 第014章 大夫十四 古启苗看不得母亲被责备,立即接话:“爹,你是要让我以后看这个庶子的脸色过日子吗?” 话里话外,对古启华很不屑的语气。 古老爷肚子上的伤还没好,此刻被气得脑仁发疼:“那是你的亲弟弟。” 古启苗:“……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古老爷气急:“来人,将姑娘送回白府去。”他一字一句地道:“既然已经嫁了人,还是住在夫家的好,省得有人说古府的姑娘不孝敬公公婆婆。” 古管事带着几个人等在门口,一副送客的架势。见状,古启苗险些被气疯:“爹,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秋实出声:“古管事,快些!” “你敢!”古启苗跳脚。 没什么不敢的,这是古老爷的吩咐。古管事见老爷对于公子的吩咐没反应,就知老爷是铁了心要给姑娘一个教训,当即上前,示意身边的婆子拉人。 古启苗觉得她们不敢,死活不挪动。于是那些婆子真的动了手,且动作还粗鲁。生生把古启苗一个大家闺秀气得张口训斥时都破了音。 白康不想这么丢人,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要撵二人离开的一群人也退了出去。屋中瞬间空了,江氏的心也空了,她看着面前的古老爷,满脸的不可置信:“老爷,那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把人撵出去……” 古老爷痛得受不了,本来还想给夫人一个体面,可他此时烦不胜烦,直接呵斥:“女儿被你教成这样,你还敢来质问我,滚回去反省。来人,看好夫人,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出院子。” 江氏接受不了女儿被撵出去,也接受不了自己被禁足,呵斥道:“谁敢动本夫人?” 她看着被褥上的男人,声声泣血:“嫁给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帮你生儿育女,帮你打理后宅,是,没能生个儿子我有错,可这府里的女人谁生出来了?我好歹还生了个女儿的,老爷,多年夫妻,他们母子一回来,你就要翻脸不认人,我看错你了!” 顾秋实出声,说了一句公道话:“这生男生女,不只是女人的事。” 江氏对于他这番公道话并无感激之意,恼怒地大叫:“要你插嘴?” 古老爷捂着额头,顾秋实偏头瞅了瞅,上前蹲下解开他的衣衫,一眼就看见鲜血已经渗透了厚厚的绷带,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把我的药箱拿来。”顾秋实一吩咐,分给他的随从立即应声跑了一趟。 江氏本来还要发作的,看见古老爷解开绷带后狰狞的伤,吓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她看了看顾秋实,又看了看古老爷,道:“要不要再请个高明大夫?” “你们这么一场场的闹,再高明的大夫都没有用。”顾秋实语气平淡,“其实我真没有想接手家里的生意,你们真没必要因为我的出现而争吵。” 江氏想说什么,看见古老爷惨白的脸色后,到底是闭了嘴。 等到包扎完,古老爷已经睡着了。 顾秋实退出了书房,跟江氏一起往外走。 江氏走在前面,忽然回头:“你最好识相些,不要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哼!”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这样子好像要将我千刀万剐似的,那我还真得试试。” 江氏:“……”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做事很是随心所欲,搞不好真的被自己激出了争抢的心思。眼神一转,她又有了主意:“老爷很看重启城,你想接手家业,得先问过他!” “用不着你教我做事,管好你自己吧。”顾秋实侧头:“古管事,刚才我听父亲说,让你派人守着夫人,不许夫人出门来着。” 江氏噎住:“你一个庶子,管到嫡母头上,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只是说说,又不是真戳。”顾秋实不以为然,就算真戳他也不怕。方才他隐约看见藏在花木后的一角粉色衣衫,应该是方才好心提醒他的那个姑娘,他还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呢,那姑娘的处境似乎不太好……投桃报李,能帮就帮一把。 他回头吩咐:“送我娘回房,我四处走走。” 刘氏没有执意跟着,她一路听着儿子和江氏争执,见儿子始终占上风,心里痛快极了。当初她离开前,夫人在府里一手遮天,那时没少为难她。如今被禁足,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顾秋实绕过了花木,发觉那抹粉色已经不见,而是桃花站在不远处。 桃花已经换上了一身华美的素色衣裙,身边带着两个小丫头,看见顾秋实后,她一挥手,让两个小丫鬟站在原处,自己凑了上来。她本就容色过人,此时薄施粉黛,更显娇美动人。眉宇微蹙,似含着无限清愁,声音娇柔地问:“古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扬眉,不接话茬。 桃花语气柔媚:“你是不是恨上我了?” 顾秋实冷笑:“我好心救你,你却对我们母子满口谎言,还为我们招来了灭顶之灾。你这脸皮也不厚呀,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我不该恨么?” 声音冷冰冰,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桃花吓一跳,没想到他这样凶,小小后退了一步。 第015章 大夫十五 桃花张了张口,想要再说几句。 顾秋实已经不耐烦:“离我远一点。” 桃花想到他的身份,不退反进:“古大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落下山崖之后我只想活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绝了回府的念头,那时我是真的想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的……” 顾秋实扬眉:“哦?后来为何改了主意?” “我没有改主意呀。”桃花低下头,羞涩地道:“生孩子之前我想考验你,看到你们母子对我那么好,我心里感动,才打算留下来的,只是公子找了过去,我……我不敢拒绝他呀。” 顾秋实冷笑一声:“也就是这会儿古启城不在,所以你搁这胡说八道,你敢不敢当着他的面把这些话说一遍?” 桃花叹气:“公子脾气不好,我不敢说,除非……除非你保证娶我为妻,给个信物,我就去!” “方才你说那样的话,我就觉得你脸皮挺厚,没想到你这脸皮比我以为的还要厚。”顾秋实满脸讥讽,“你都已经生下了别人的孩子,凭什么认为我会娶你为妻?我就那么像捡破烂的?” 被人说成是破烂,没哪个女人不生气,桃花脸上的羞红瞬间褪去,眼圈顿时红了:“当初你明明接受了我腹中的孩子。伯母以为你是孩子的爹,但你自己知道不是,当时也没说什么呀。” 顾秋实认真道:“桃花,我嫌弃的从来都不是孩子。是你!你一开始装得柔柔弱弱我就不喜欢,但是娘愿意,我早晚都要娶妻,加上你长得不错,我就默认了此事,但是,后来嬷嬷她们上门要打我们……” 桃花泪眼汪汪,满脸的委屈:“我只是一个小丫头,帮不了你们的忙,这也要怪到我头上?” 她激动起来,一副无能为力就被人冤枉的模样。顾秋实没有被她糊弄,冷冷道:“但是古启城让人将我们杖毙的时候,你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从头到尾没有帮我们说一句话,哪怕你说一句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桃花再次打断他:“公子就是那样的脾气,我劝不劝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你就不劝了?”顾秋实反问,“因为救不了,所以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桃花,我记性很好,还记得你当初在村里拦着我们母子,让我们母子不要说已经聘了你的事。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不是清白之身,如今厌恶你,只是因为你人品败坏,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桃花面色发白。 “滚回去!”古启城呵斥,“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一声嗓门极大,远处有下人听见,正绕过花木过来,桃花心里害怕两人见面的事让古启城知道了再盘问自己,又见面前男人一脸冷漠,明显已对她厌烦至极,只得灰溜溜离开。 下人过来,只看见了顾秋实,忙行礼问安。 顾秋实挥挥手:“我在这附近走走,你们站远一点。” 下人因为他是想赏景。因为湖里的景致确实不错,别说是从乡下来的人,就算是城里其他的富商。家中女眷出来此地都会观赏一番。 人离开后,顾秋实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大树:“出来。” 粉色衣衫的貌美女子怯生生站出来,低着头脸色羞红:“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碰巧。刚才我想离开,又怕惊扰你们。” 顾秋实是因为看见了她才过来的,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找我做甚?还有,你是谁?” 粉衫女子似乎想要逃,都往左边挪了两步后,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上前几步:“小女子周氏玉宜,见过表哥。” 她福身行礼,礼仪规矩,动作雅致挑不出丝毫毛病,明显是受过极好的教导。 顾秋实还没出声,她已经连珠炮似的继续开口:“夫人是我亲姨母,在我爹娘走了之后主动上门将我抢了过来。呃,表哥可能不知,周府在这城里也不是无名之辈,家中钱财不少,我是爹娘唯一的女儿。姨母接我的同时,也接了不少钱财,当时我很感激她没有让我落入那些豺狼一般的叔叔手中,可最近我才发现,她有意促成我和表哥……古启城之间的婚事。不,是喜事,大表哥已经娶妻,我只能做妾。”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再次福身,“我从未想过与人为妾,希望表哥帮我一帮。当然,不是白帮,表哥若是有吩咐,我一定尽力办到。” “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顾秋实好奇。 “除了你,没有人会帮我。”周玉宜苦笑,“姨母决定了的事情,表姐不会拆台。大表哥他……他是个多情人,喜欢貌美的女子,加上他是家中嗣子,不会拒绝长辈提的轻视。姨父虽然公正,可他是个生意人。姨母跟我说过,周府那些钱财早已经被姨父拿去与人合伙做生意。” 已经到了生意人手里的东西,想要拿回来,哪儿有那么容易? 在她看来,古老爷多半会顺水推舟,只要她成了府里的女人,她娘家所带来的东西自然也就属于府里了。 第10节 至于女子嫁妆夫家不能动……动都动了,她没有娘家可依靠,难道还能去衙门告状,跟古府决裂不成? 顾秋实颔首:“你是没有别人可求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才来找我的。” “不是。”周玉宜脸比方才更红了,“我是看表哥能够治住他们,方才姨母都被禁了足……” 这家里哪一个都不是古启华的对手,就连家主,也得仰仗古启华救命。只要他愿意开口帮忙,家主应该会考虑。 为了离开,周玉宜也豁出去了:“周府那些银子我可以不要,只需要一点足以让我养活自己的嫁妆就行。” 顾秋实颔首:“我考虑一下。” 周玉宜有些着急,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强调道:“我几乎一天到晚都守在姨母身边,可以帮你打听一些事。如果她要对付你,我知道了就会尽快给你报信。姨母因你被禁足,肯定要对付你。” 看她慌慌张张,顾秋实不愿意再为难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不想随波逐流想要自救,能帮就帮一把吧。 “这样,你要是发现夫人算计你,就派人来人告诉我一声。”顾秋实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你身边有没有得用的人?” 周玉宜大喜,忙点点头:“我的丫鬟镯子是周府的家生子,跟我一起长大的,她在那边。” 顾秋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到了一个宽厚敦实的后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主仆两人相差太大,那丫头足有周玉宜两个那么大。 “行!” 周玉宜离开前,再次深深一礼。 看得出来,她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快,整个人都活泼了几分。 * 顾秋实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时,对面院子里正忙忙碌碌,粗粗一瞧,那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比他这边多了一倍不止。 不过,那边院子里小主多,丫鬟多些也正常。 古启城在村里时一副对桃花情深意重的模样,还以为他除了被迫去了家里安排的妻子外再没有其他女人呢,合着身边一直都挺热闹。 顾秋实来了两三日,从来没有好好歇一歇,如今有了高床软枕,他不想为难自己,让下人 送来了热水,准备好好泡一下解乏。 大户人家的主子就是会享受,睡觉的屋子还隔出了一个可以沐浴的小间,里面烧着地龙,冬日里也不冷。顾秋实把所有人赶出去,惬意地泡在里面,他有些放松,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有轻巧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是女子。他想到什么,霍然起身,一把捞过屏风上的衣衫裹了,回头时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他侧身一躲,一抹温软的身子擦着他的手臂往浴桶上摔去,余光还撇见了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 女子摔到浴桶上,痛呼一声,用手捂着胸口。 她胸前白嫩嫩一片,穿了一抹绣着海棠的粉色肚兜,外罩一件薄透沙衣,衣料极薄,比不穿更诱人,那肚兜开得极低,顾秋实只要一低头就什么都能看见,他想要把人揪起都无处着手。 女子娇娇弱弱:“公子……奴家好疼……肌肤都撞红了,您瞧……” 顾秋实冷着脸:“谁让你来的?” 女子娇笑:“公子别问这么多嘛,良宵苦短……” 顾秋实也不扯她的衣衫,只要一碰肯定就掉了,他直接掐住了她的脖颈把人往外拖,冷声质问问:“谁让你来的?不说……就死!” 丫鬟是签了卖身契的,被打死之后家人最多能得到一份丧葬费。死了也白死,眼看这乡下才回来的公子不是假正经,是真的要掐死人,丫鬟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声音道:“是……是夫人……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公子饶命!” 顾秋实一路不停,拽着人出了院子就往正院而去。 路上引得不少人观望,他目不斜视,闯入正院后,踹开江氏的门,在她的尖叫声中,直接把丫鬟推了进去,在丫鬟的痛呼声中,他冷笑道:“夫人喜欢送人暖床是不是?投桃报李,回头我会选两个得用的小倌给夫人送来。” 江氏被他这粗鲁的一系列动作吓得险些尖叫出声,明白把他的话后,更是又怕又怒:“你敢!送小倌,侮辱谁呢?”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对,侮辱了小倌,是不合适。” 江氏:“……” 第016章 大夫十六 江氏气得浑身发抖。 身为主母,被庶子拖着一个半裸的女人闯进了门,这事情会让她沦为满成人的笑柄的。 真的,江氏活半辈子了,就没见过这么不给人留面子的做法,尤其这还是个晚辈。古启城都不干这种事。 “想让女人拿捏我,你可真会想。”顾秋实冷笑一声,盯着地上的丫鬟,“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丫鬟抖了抖。 江氏瞪了丫鬟一眼:“谁要拿女人拿捏你了?把话给我说清楚。” 丫鬟蒙着脸,不愿意出声。今儿再纠缠下去,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顾秋实要的就是给江氏没脸,对于要脸面的人来说,一次就长了教训。出门时,那位虎背熊腰的丫鬟镯子塞过来了一张纸。 他不着痕迹地收下,到了无人处打开,上面娟秀的字迹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是不知道江氏安排丫鬟,她打听到,那个丫鬟半个月前就进了门。 顾秋实心里明白,那丫鬟多半江氏送给古启城的,刚好他来了,就先送到了他这里来。 * 古启城治了伤,得知此事后,觉得自己又行了,他想要跑到对面院子里去奚落便宜表弟几句,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他眯起眼,打量着守门的下人:“敢拦本公子,你是不想活了?” 下人态度谦卑,脚却不动,整个人就站在大门口。 古启城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抬手道:“拖下去,杖毙,本公子倒要看看,这府里到底有多少硬骨头。” 下人脸色都变了,被几个人拖开,却还是没让,很快就被人按到地上,有人拎着棍棒上前,作势要打人。 顾秋实在新备好的药房中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明白古启城这就是要给他下马威。凡是护着他这个刚回府的公子的下人都受了教训……人是血肉之躯,会疼痛,会害怕。到时自然就没有人敢为了他得罪古启城了。他一步踏出门,道:“你们太吵了!” 古启城冲他恶劣一笑:“打!” 棍棒声落下,下人惨叫出声。 顾秋实眼神一厉:“住手!” 古启城充耳不闻,乐呵呵地道:“二弟,你该不会因为一个吓人跟我生气吧?府里别的不多,就人多,打死几个也不会对咱们的日子有影响,你放心,他死了以后,除了我进你的院子比较方便之外,你的衣食住行完全不受影响。” 顾秋实缓缓靠近:“古启城,你聋了吗?我说住手!” 古启城乐不可支,哈哈大笑:“你求我呀!我看你就是在乡下染了一副穷酸气,山猪嚼不了细糠,美人都已经送到你的浴桶里了,你居然还把持得住,该不会不行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神在顾秋实身下某处一扫,意思不言而喻。 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模样特别欠揍。顾秋实承认古老爷确实很会做生意,可这管家的手段实在太差了,后宅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顾秋实上前,掸了掸他的衣领,又帮他正了正发冠,侧头道:“谁敢再动一下,我就会把人卖出城去。” 打人的护卫们动作开始迟疑,悄悄看古启城神情。 此时的古启城面色惊疑不定,伸手去掏自己耳朵,掏了又掏。看着面前的古启华张口说话,自己却什么都听不到,耳朵像是突然被人打扫了似的,安静得不得了。 他扭头,没发现其他人说话,却看见树梢随风摇晃,有小鸟飞走,而他没有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聋了? 古启城再次掏了掏耳朵,看着顾秋实道:“是你?” 顾秋实扬眉:“什么意思?” 见鬼了,古启城看见他张嘴,却听不见他说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跟一个下人为难,转身就走:“大夫!给我请擅长解毒的大夫!” 众人簇拥着古启城离开,顾秋实走到那个趴在地上的下人面前,抬手将人扶起。 下人面色惨白,有些受宠若惊:“公子放下小的吧,小的一条贱命,不敢……不敢玷污了公子的衣衫……” 顾秋实轻声问:“你也是傻,让开就没事了,为何那么犟呢?” 下人听到他这轻柔的声音,耳朵都红了,解释道:“古管事吩咐的,小的以前在马房……嘶……公子可能不知道,老爷用的马儿不在马房养,那地方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去,工钱还不够养活自己。小的有未婚妻,得赚钱成亲养家,这是小的离开马房之后的第一份活计,如果办不好,这辈子都出不了头。我未婚妻不嫌弃我穷,我也不能真让她受穷啊……嘶……” 顾秋实将他扶进了药房,让他趴在桌上,从药箱里取了药膏。进府后就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大河立刻上前:“公子,小的来吧。” 对此,顾秋实没有强求,将药膏递给了他,道:“我是有月银的吧?” 大河立即答:“是,一个月二百两,现在还一个子儿都没花。” “给他二十两。”顾秋实吩咐。 下人大喜,急忙道谢。 药还没上完,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高氏进不了门,顾忌男女有别,没有试图强闯,带着人在门口大喊:“古启华,你出来!” 顾秋实想到耳朵听不见的古启城,心情不错,带着药箱脚步轻快地出门:“来了,走吧。” 高氏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此时忍不住上下打量:“夫君真的是被你毒聋的?” “话可不能乱说。”顾秋实自然不会承认, “我是看他突然听不见了,觉得这病只没见过,想去瞧一瞧稀奇而已。要是不让我见,我不去了就是。” 方才古启城让人请大夫,因为古老爷受伤,府里就养着俩位,那二人去帮他瞧过,说他耳朵受了伤,至于治……两人都说要养,养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痊愈。 没有药治! 古启城彻底慌了,一个聋子是做不了家主的。高氏也想到了此处,当初她嫁给古启城,为的是嫁给古府唯一的儿子,下一任家主。 要是古启城做不了家主,她当初的选择就错了。因此,也不管古启城是什么想法,就亲自带着人过来寻小叔子了。 高氏认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必须得把人请过去,又觉得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该低头就低头,当即语气和缓地道:“麻烦二弟过去瞧瞧他的怪病,父亲那样重的伤你都救了回来,应该能救他!” 顾秋实踏入了古启城院子,第一感觉就是香,各种甜腻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腻得人想吐。当然,是因为他的鼻子灵的缘故,别人只会觉得香,不会这么抵触。 古启城坐在正房中,边上有锣,锣面还在微微晃动,很明显在顾秋实进门之前已经敲过了。 “难得呀,”顾秋实笑吟吟,“公子如今可算是愿意拿正眼看我了。” 古启城瞪着他:“是不是你?” 顾秋实耸耸肩:“不是呢。你动不动就杖毙人,结下了不少仇家,早该猜到自己会有今天才对。” 古启城看着他的唇动,自己却听不见,心里特别窝火,可形势比人强,他想过了,养父那边还指望着这小子救命,多半不会为了自己跟他撕破脸。江氏不中用,就算得力也不会帮他,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 “启华!大哥哪里做得不对,你多担待。之前你把我推下水,还有我受伤,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你也别跟我计较了吧?” 他听不见所有动静,也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只是下意识放软声调,此时说出一番话,显得特别可怜。 第017章 大夫十七 顾秋实笑容满面:“古公子,总算是肯好好跟我说一句话了,真难得。” 古启城咬牙:“请二弟救我。” “不救!”顾秋实冷哼,“当初你还跟爹说我的医术一般,既然一般,这城里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你去找他们吧。” 古启城:“……” “古启华,不要逼我。” 第11节 顾秋实就当没听见这话,脚步欢快地离开了。 刚刚出门,就看见外头廊下桃花抱着个襁褓满脸担忧,门口的人根本不放她进去。看见顾秋实,她咬了咬唇,迎上前:“古大哥,公子怎么样了?” “聋了,治不好。”顾秋实眉眼带笑,好像不是说别人生了不治之症,而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桃花看着这样的他,皱了皱眉:“古大哥,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村里的狗把你咬了,那家人不承认,后来他们家上门求医,你还是帮忙了。” 大家一个村里住着,古启华不想与人结仇而已。顾秋实轻哼:“人是会变的。富贵公子都小气,比如古启城,以后我也要小气一点,绝对不帮欺骗了我的人。” 古老爷病着,江氏被禁足,古启城耳朵聋了不爱出门,高氏难得能守在男人身边,一天到晚都陪着他。偌大的古府安静了下来。 顾秋实每天一半的时间关在了药房之中,剩下的一半时间去了书房跟那些管事学看账本。古启华本来就认字,又是聪明人,顾秋实更是精通这些,不过短短两日,就让那些管事刮目相看,对他规规矩矩,无人敢不恭敬。 古老爷一直让自己的心腹盯着,得知这些,特别欣慰。有种这才对了的感觉,之前他教导古启城,费时费力,关键是古启城不肯下苦工,又懒又惰,还说算账的事可以交给管事……算账确实是账房的事,可身为主子必须得会算呀,否则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 他越看亲儿子,越觉得顺眼。之前他一心想着把生意交给古启城,也想过交给白康。但总觉得心里别扭,也放不下心来,彼时他还反思过自己是不是那种霸着权利不放手的人。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没遇上对的人嘛。 顾秋实每天都会在饭后溜达的时候去一趟古老爷所在的外书房,跟他说自己今天又学了什么,第二天早上就说了发现有个管事不对劲的事。后来发现,那个管事确实在做假账。 古老爷早知道这件事,只是那管事是他一个庶出表妹的夫君,他想着都是亲戚,加上那人胆子不大,不敢贪墨太多银子,当是给表妹面子,这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亲戚呢,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上,谁也不认识谁。他还想找个机会让儿子杀鸡儆猴立威震慑,如今儿子自己找到了机会,他直言道:“明天是半月一次的堂会,所有管事都会来,到时你把这事拿出来说。直接让他还银子,如果不还,扭送衙门就是。你得凶一点,他们才会怕你。”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距离古启城变成聋子已经三天了,那边一直都有陆陆续续请大夫。这么大动静,古老爷不可能不知,但他却一次都没有提出来问过。 “爹,古启城聋了的事,你不管么?” 古老爷摆摆手:“你爹我还是分得清里外的。说我偏心也好,无情也罢,在亲儿子面前,养子就得往后退。” 尤其古启城来了近十年,算账的事学得马马虎虎,心肠却越来越恶毒,近来已经到了动辄就把人杖毙的地步,做了家主后,多半也是个草菅人命的主。这两天儿子看账的事学得似模似样,做生意的手段还不知……但只凭着现有的聪慧,做家主足以守成。 这就足够了,他这伤应该能痊愈,反正自己还年轻嘛,完全可以让儿子赶紧生孙子出来,到时亲自教导孙子长大。如此一来,古启城就有点多余。 “你暂时收手吧,回头我找机会把他送回家去。” 顾秋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他要是不愿意呢?” “由不得他。”古老爷摸了摸肚子,“伤口有一点点痒,是不是在长肉?” 顾秋实看他手指在包扎好的伤口处挠,心下奇怪,长肉确实有点儿痒,但却是完全能够忍受的痒意,知道那有伤,挠了会发脓就该更能忍才对。尤其古老爷做家主多年,意志力非同一般,他都忍不了……顾秋实上前拆开了布,发觉自己包扎的有些不一样,已经长拢的伤口又开始发红,他捡了带血的布闻了闻。 古老爷没想过亲儿子会害自己,不觉得用的药膏会有问题,看他去闻,还笑道:“那么埋汰,就别闻了吧?” 顾秋实放下料子,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药膏,没觉察到哪里不对,他想了想,道:“拿新布来。” 新布上手,比拆下来的要稍微白一点,也没有那股隐隐的药味,顾秋实细看了看,问:“爹的伤口重新包扎过?” 古老爷啊了一声,颇不自在,见儿子一脸严肃,非要寻根究底,也猜到是料子出了问题。可这事……实在不好意思跟儿子说呀,他轻轻咳嗽一声:“昨晚上有个姨娘过来给我送汤,当时不小心把料子打湿了,我让人重新包扎过,明明跟你包的一模一样……” 顾秋实看他一眼。 古老爷顿时心虚:“真的是不小心。” “你再不小心,小命就要丢了。”顾秋实指着拆下来的料子:“那上头放了腐药,又已经敷了一夜,若不是遇上我,这伤口会烂的越来越大,最后肠穿肚烂而亡。” 古老爷吓一跳:“这么严重?” “我可没有吓唬人。”顾秋实起身,“我得回去一趟,配些药水来给你洗伤口。” 他回到自己院子,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端着一盆黑漆漆的药汁回到外书房,期间盆子没有假手于人。 “有点痛,你忍着。” 说着,又去剪缝好的伤口,仔仔细细洗过一遍。这期间古老爷痛得死去活来,脸色比第一天受伤时还要苍白,额头上满是汗。又痛又热的,简直比死还难受。 前后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顾秋实终于开始缝伤口,古老爷死死咬着牙关,后来还是没能承受住而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天已近黄昏。屋中除了古管事,一个人都没有。 古老爷稍微一动弹,立刻就察觉到了肚子上剧烈的疼痛,真的比第一天受伤还痛。他嘶了一声:“阿富,请大夫。” 古管事早已让人去请:“公子说您大概这个时辰会醒,小的已经请了胡大夫和两位何大夫,他们刚到,正在隔壁喝茶。” “请过来。”古老爷说话时都痛得直吸气,心里恨不能将害自己的幕后主使嚼吧嚼吧咽下去。 大夫没有一起进来,先进来的是那位胡大夫。他拿起带血的布闻了闻,面色大变:“老爷用这布包扎伤口了?” 古老爷不动声色,反问:“包了会如何?” 胡大夫挤得一跺脚:“只要有伤口,遇上这药就会腐烂。伤口小点还罢了,若是伤口很大,怕是……救不回来。” “没有用,当时我察觉到不对,立刻就换了下来,那些血是后来流上去的。”古老爷随口胡诌,打发了胡大夫,又请了另外两位进来,都是差不多的说词。 其中小何大夫更是直言,若是肚子上的伤口碰到那药,绝无救回的可能。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还说早点死了能少受罪,如果拖上两三个月,那真的是整个肚子都会烂完。 古老爷听得头皮发麻,送走了几位大夫,他看着身边的古管事,叹息道:“昨天晚上芬娘把我的伤口打湿,送料子来的人是阿贵。阿富,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背叛我。” 古管事跪了下去:“阿贵辜负您的信任,死不足惜。” “他人呢?把他找来,我有话要问他。”古老爷瞬间苍老了好几岁,阿富阿贵两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却比兄弟还亲。他请三位大夫来的目的,不是不相信儿子,而是他不相信阿贵会害自己。 阿贵管事像往常一样进门听吩咐,连弯腰的幅度都没变。 古老爷看着他半晌,才问:“你为何要怎么做?” 如果不是儿子从外面回来,都是城里最大的三间医馆的大夫出手,他也只是一个死。 “就是……不想屈居人下。”阿贵跪在地上,“老爷,小的比阿富聪明,学的东西比他多。可是你对他的信任永远都多过我。我想拼一把。夫人承诺过,只要您没了,夫人会让我做府里下一任大管事。” 古老爷气笑了,瞬间勃然大怒,呵斥道:“你倒是坦诚!滚出去跪着!”他暂时不想处置这个糟心的玩意儿,而是吩咐道:“把夫人请来,再去江府请人。” 阿富明白,老爷惊动了江府,多半是为了休妻。 第018章 大夫十八 江氏做当家主母多年,这是第一回被禁足。 因此她愈发笃定古启华克自己,要知道,她这些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老爷都没有冲她发过脾气,这一次居然动这么大怒……都是古启华挑拨的。 老爷的心既然已经飞了,她干脆就不要了。没了这个人,她还会更安逸。 她被禁足,可府里的下人都领着她手底下管事发的工钱,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她是真正的主子。所以,她除了不能出门,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看见有人来请自己去外书房,江氏心中一喜。心里想着以后女婿要是乖巧,就让女婿当家,若是不听话,现在教导孙子也来得及。就是……女儿得抓紧点,赶紧把孩子生下来。 江氏换上了一身素服,进门看见古老爷脸色白得跟鬼似的,慌慌张张扑上去:“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转了么,怎么会突然就……突然就……” 顾秋实在整理自己的药箱,头也不抬。 江氏那话就是暗示顾秋实动了手脚,可惜没人接茬,她只得自己往下说:“其他的大夫都不能碰你的伤,只有启华……”她扭头怒瞪着顾秋实,“这是你亲爹呀!当年的事情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让你姨娘听了去,你姨娘自己蠢带着你一路奔逃,老爷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世,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来人,把他拖下去。” 顾秋实听着她这一番指责,又见那边古老爷一副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心里都替她尴尬。好心提醒道:“刚刚阿贵管事已经全部都招了。” 江氏一愣。 “什么意思?” 古老爷胸口起伏,完全是被气的:“一会儿江家人来,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稍后就回去吧。” 江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声大叫:“你要休我?” “对我下毒手,只是休了你,已经是看启苗的面子。”古老爷刚痛得厉害,这会儿没什么精神,摆了摆手道,“一会儿等你大哥来了,咱们再说。” 江氏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她已经打听过了,那个药只要碰着了受伤的地方,伤口一定长不拢,只要伤口稍微大点,丢命是迟早的事。因为老爷叫自己过来是因为发觉中了招后准备交代后事,最多就是怀疑她质问一番……就算知道她是凶手,看在女儿的份上和多年夫妻情谊上,也不会真做什么。 等他死了,这家多半会落到女儿女婿手中,到时她做的恶毒事也就没人会在乎了。 “老爷,你把话说清楚,我下什么毒手了?” 顾秋实刚把药箱收好,手中抓着一把匕首。他这把刀是用来割腐肉的,见江氏一脸无辜,实在忍不住了,忽然抬手轻轻一划。 刀光一闪,江氏只觉手背一痛,下意识伸手去捂,可她却只摸到了一块带血的料子。 顾秋实将那料子在她手上摁了摁,然后收回,道:“就是这个毒手。” 江氏还在疼,听到这话身子一僵,抬眼不可置信的看他:“你……” 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扬声凄厉大喊:“来人,快拿水来,给我送个十多桶水,越多越好!快!” 古老爷被枕边人险些害死,身上难受,心情也低落,看到她这模样,忽然就畅快了不少。看向儿子不赞同地道:“赶紧把那布收好,千万别再碰了,万一伤着了怎么得了?” 虽然说儿子保证了能救回他的命,可三位大夫都说没得救,他并没有太乐观。好在孩子虽然在外长大,却足够聪慧,哪怕自己不在了,儿子应该也能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张口就想嘱咐几句后事,又想着大夫说至少也还能活几天,便不急了。 江氏这些年跟娘家相处得不错,听说这边出事了,江家夫妻俩都赶了过来。 江老爷只得了一个儿子,已经做了祖父,他带着妻子坐着马车直接到外书房门口,进门后看到脸色白惨惨的妹夫,微愣了愣:“怎么弄成这样?” “有人刺杀,然后你的好妹妹怕我不死,又给我添了一把火。”古老爷满脸讥讽,“我都怀疑要我死的人就是她。” 江老爷愕然:“妹夫,可不兴胡说。” “没有胡说。”顾秋实把东西摆出来,又将事情说了一遍,还把在隔壁跪着的阿贵叫来。 听完了阿贵的供词,江氏面色苍白,江老爷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阿贵,目光最后落在了妹夫脸上:“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也太偏心了,我妹妹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居然为了让庶子接手家业而往她身上泼脏水……” 大家都是聪明人,阿贵没有说谎,江老爷肯定看得出来,他死不承认,表明了就是不想让妹妹担上这样的名声,也不愿意接纳一个被休弃的妹妹。 古老爷一开始的想法是休妻,可看见江氏手上的伤后就已经隐隐动摇,又看江老爷这样的态度,冷笑一声:“阿富,送客!” 江老爷没有非要留下来,夫妻之间吵架正常,只要不休妻,又有孩子在,早晚能和好。江夫人离开时,目光看向顾秋实,道:“妹夫,你也别太偏心了。庶出总归不如嫡出,以庶压嫡,你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滚!”古老爷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二人又睁眼说瞎话,他直接把人赶走,也是改了休妻的主意后不想与他们纠缠。 江夫人不依不饶:“我们是姻亲,妹夫这话要和我们断亲吗?” “对!”顾秋实接话,“古府以后不会再与江府来往,别说逢年过节不会再往你们家送礼物,就是红白喜事,也不会再走动。” 江老爷皱眉:“你是什么东西,古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秋实气死人不偿命,闲闲道:“本来是还要等几年,可你妹妹怎么折腾,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当家了。就算我没当家,爹也是这个意思。” 江氏:“……” 出嫁女和娘家不再来往,就算不被休,以后她靠谁去? 古老爷心情复杂得很。虽然儿子是气别人,可他听到这样的话也并不好受。 一般情形下,家主会在死了之后才把生意交给儿子。他如今的半死不活的模样,做不了生意也得往下交,儿子这话,岂不是明着说他的身子会很弱? 江老爷还想要说两句,又想着跟一个晚辈争执没意思,见古老爷不训斥儿子多嘴,明显是赞同这话。两家家世差不多,他才不愿意舔着脸讨好别人,当即拂袖而去。 “不来往也罢,我江府不缺你们这门亲戚。” 第12节 江氏手背一直泡在水桶里,见状大喊:“哥哥!” 夫妻俩都没有回头,古老爷闭着眼睛吩咐:“带夫人下去,院子里只留两个丫头伺候。记得那丫头从外面选,今日之后,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出门,也不许闲着人整去打扰夫人清修。” 江氏打了个寒颤:“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中了毒呀,必须得看大夫,我要见两位何大夫!” 古老爷心里明白,明明就是她找人下的毒,甚至对药效也一清二楚,还点名就要见擅长解毒的两位何大夫,他面色愈发冷淡:“没有用,他们说无药可救。只能看着伤口一点点烂掉,然后全身烂完而亡。” “不要不要!”江氏吓得尖叫连连。 古管事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不怕犯上。面无表情的一挥手,让几个婆子进来拖走了她。 今日江氏第一回见识到了自家老爷的雷霆手段,她回院子后立即发现所有的熟面孔都已不在,自己就像是一个流落到深山老林中的人一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周围静得可怕。 古启城的院子就在正院隔壁,底下人听到了那边的动静,派人去打听……过去许多年里他是府里唯一的公子,又得老爷看重,哪怕如今稍微落魄,想知道府里的事还是很容易的,立刻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他心里有点庆幸,养母被厌弃后,被赶回了婆家的姐姐更加没有了可能。就是……古启华真的很碍眼。 “我娘最迟什么时候到?” 古启城的生母是古老爷的妹妹,两人同父异母,古老爷为原配所出,因为就得兄妹两个,兄妹俩感情还不错。 人是不经念叨的,就在古启城问出这话时,古娇娇的马车和蒋家夫妻错身而过。都是亲戚,又同住城里,大家都认识,江夫人掀开帘子,似笑非笑道:“余夫人这是回娘家去?” 古娇娇颔首:“夫人这是回去了?” 江夫人不答,意有所指地道:“你也该回去,那古府,眼瞅着就要换主了。再不回,怕是跟余府断亲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古娇娇一脸意外:“此话从何说起?” 除非儿子做家主的事情有变,否则不可能与余家断亲……她送儿子回来给哥哥养,可是为了做家主的,为此还费心筹谋了许多。 难道出事了? 一瞬间,她有些心慌。 第019章 大夫十九 江夫人不愿多说,摆摆手后放下帘子走了。 古娇娇催促车夫:“快!” 她得了儿子的信,说是生了重病,让她赶紧过来一趟帮忙请大夫。收到消息她就赶了过来,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只是生病那么简单。 难道儿子生的病已经重到不能做家主? 正常人想要生这么重的病还是不容易的,多半是被人给害了。古娇娇越想越慌,连番催促车夫,进门时就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以前就挺严肃的,如今下人行走间简直恨不能把脚放在头上走,那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音的模样,古娇娇觉得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大哥在何处?” 带路的丫鬟随口答:“在外书房,只是……老爷身子不适,一般不见人。” 古娇娇皱眉,她知道大哥受伤的事,但应该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嫁出去的姑娘是娇客,算是家里最重要的客人,哥哥不见她是说不过去的,别说只是受伤,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应该拒绝与她见面。难道是儿子做错了事惹他生气? 她稍微一沉吟,决定先去看看儿子,问清楚了情形再去见大哥。 古启城脸上的伤不重,主要是耳朵听不见。见母亲出现在门口,他立刻起身。 古娇娇看儿子慌慌张张的模样,呵斥道:“你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有事情慢慢说。” 在古启城看来,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耳朵重要,立即道:“娘,我听不见,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有用。” 古娇娇一惊,无论谁家也不会让个聋子做家主。除非只有这一条血脉……儿子的过继的,大哥能过继一个,就能过继许多个儿子。她皱了皱眉:“都请了哪些?” 古启城听不见,只看见母亲不高兴,自顾自道:“娘,我是被人给暗算了,下手的就是那个古启华。” 关于大哥找到了亲儿子的事,古娇娇在人到了的第二天就听说了,她当时就想回来看看情形,可又怕太过着急让大哥不高兴,这才按捺住了。 “古启华?不是说他在乡下长大吗?怎么能有让你吃亏的本事?”古娇娇皱眉,“你也是,怎么会想到跑那些穷乡僻壤转悠。” 话出口,想起儿子听不见,扯过纸龙飞凤舞写了出来。 古启城沉默下来。 古娇娇自从儿子被抱走,母子俩虽然经常见面,但到底少了几分亲近。看见儿子不高兴,她不想毁了母子见面的欢喜,转而又写:“听说你从外头接了一对母子回来,人呢?” 说起这个,方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古启城立刻让人去请桃花。 而站在旁边从头到尾都没有得亲婆婆正视的高氏垂下了眼眸。这里是她的正房卧室,之前她是不许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进来的,此规矩从她进门时就已经定下来沿袭至今,结果亲婆婆一来就要打破,甚至没有问她的意见。 桃花听说古启城受了伤,一直想要进去探望,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她在这个府里多年,对于古启城的身世一清二楚,听说姑奶奶要见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将浑身上下都打理了一番,然后抱着孩子规规矩矩进门。 刚进门就察觉到了高氏凌厉的目光,桃花假装不知,上前跪下行礼。 “抱着孩子呢,不用这么多礼数。”古娇娇对孙子毫无抵抗力,等不及人将襁褓送到自己面前,主动起身凑上前去看。 孩子没有了刚出生时的瘦瘦巴巴,整个又白又胖。古娇娇看得满心欢喜:“真乖。” 她生养了四个孩子,抱孩子颇为顺手,心里喜欢,抬手就接了过来。 桃花重新跪下。 这突兀的动作惹得古娇娇看了过来,她眼神挑剔的上下打量桃花浑身:“长相不错,不过教养孩子还是该懂规矩的人来……”她目光落在了儿媳身上。 高氏察觉到亲婆婆的眼神,猜到了婆婆的想法,心下嗤笑,自己还这么年轻,婆婆怎么就认为她愿意帮别人养孩子呢?她起身:“姑姑,父亲生病,大概没空和您说话,侄媳妇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让他们给您准备。” 说着,也不管古娇娇的神情,抬步就走。 古娇娇被儿媳这样的态度气了个倒仰:“启城,她什么意思?” 不待古启城询问母亲说了什么,桃花泫然欲泣道:“夫人这是生公子的气呢。” 古娇娇凌厉的目光瞪了过去:“问你了吗?轮得到你说话?” 她突然想起来古启华就是儿子去接这对母子是带回来的……她是很喜欢白胖大孙子,可要是用古启华作为交换,又没那么喜欢了。反正儿子还年轻,没了这个孩子,接下来还会有许多儿女,她早晚都能抱上孙子。 “滚出去,灾星一个,日后不许来正房。”她扭头吩咐古启城:“这孩子给奶娘带。” 古启城听不见,她立刻将这话写在了纸上。 古启城追去穷乡僻壤也要接桃花回来,不止是为了孩子,是因为他对桃花真的用了心。看到母亲这吩咐,当场就皱了眉:“姑姑,她伺候儿子很用心……” “这府里的丫鬟,哪个敢不用心伺候你?”古娇娇粗暴地道:“因为她,多了个古启华,如今你耳朵还听不见了,这古府的家业本来十成的可能属于你,现在机会折了一半,这都是她害的。” 一生气,古娇娇又忘了儿子听不见的事,说完后看见儿子茫然的眼神,心下又恼又怒。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儿子都听不见了,还筹谋什么? “早知道你这么不中用,当初就送老三来了!” 桃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古娇娇满腔怒火无处发,又不想着儿子这里发脾气,干脆起身大踏步出门,走到了园子里才想起来没见大哥就算了,连大嫂都不见人影。这也太怠慢了。 “你们夫人呢?” 带路的丫鬟沉默:“奴婢不知。” 知道也不能说啊,古娇娇再是府里的姑奶奶,如今也是外人了。若是老爷不想让姑奶奶知道夫人被禁足的消息,她又说了出去……那是自找死路。 古娇娇到了外书房的院子,被门口的人给拦住了,她想要发脾气,又想着自己是客人,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转而去了正院,结果同样被拦住,她顿时就气笑了。这感觉挺新奇的,以前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大哥顾不上见她,嫂嫂也会出来的。现在一个人影都不见,摆明了不拿她当贵客。 “合着这家里没人欢迎我是吧?” 没有人敢搭腔,古娇娇脚下一转,问明了古启华院子的方位,得知就在儿子对面时,又生了一场气。 无论哪个府邸,主子住的地方都大有讲究,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要住在中轴线上。儿子的位置就刚好在正中间,古启华住儿子对面,岂不是同样的位居中间? 她正要过去瞧瞧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命的小儿,身后院子里有了动静,有人追了出来:“姑奶奶,老爷有请。” 古娇娇整了整脸上神情,很快就一脸担忧,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冲入了外书房,当看见躺在地上的哥哥时,眼圈顿时就红了:“哥哥,到底是谁要害你,出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跟我说?咱们是亲兄妹,你这是跟我见外,我要生气的。” 古老爷刚刚被妻子下毒手,心里不好受,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就更烦了。 当初刘氏母子听了那样的传言后逃命,一路被人追杀,差点就死了。他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凶手……当初父亲教过他,如果找不到蛛丝马迹,那就反推,只看谁得了好处,那凶手就有了出处。 唯一的儿子没了,他没多久就过继了古启城,如今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古启城对其并不友善,这一连串事情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怎么来了?” 古娇娇不高兴:“启城被人害得耳朵听不见,我不该来么?大哥,当年我把儿子交给你,是帮你解围,也希望你好好待他,可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你不能因为有了亲生儿子,养子就不管了啊。那个古启华对启城下毒手,你居然不管……” 古老爷听着妹妹连珠炮似的扯了一大串,心里越来越凉。他受伤了,加上被妻子下毒,死里逃生两次,此时他的脸色还泛青呢,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他的虚弱。他视做亲妹妹的进门后就担忧了一会儿,然后就只顾着护古启城,从头到尾没有好好过问他的伤,连虚情假意地问他疼不疼都没有。这怎能不让人寒心? “娇娇,启城……你带回去吧。” 古娇娇状还没告完,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整个人都不好了,尖声问:“大哥,你在说什么?启城是你儿子,他都来了十年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让他回哪里去?” 第020章 大夫二十 古娇娇真的慌了。 来的路上被江夫人提醒,她猜到有这种可能,当兄长真的说出这话,她还是难以接受。过去十年,她早已将古府视作了囊中之物。还想着要是哥哥比自己先走,她还能回来以主人的姿态住一段时间呢。 “余府里已经没有了启城的位置,他这些年没有跟兄弟姐妹之间拉近关系,跟那些叔叔也疏远了,就连他爹,也把心思放在了其他儿女身上。他贸然回去,靠得了谁?大哥,他叫你做爹,你就得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来啊!” 古老爷看着面前的妹妹:“带回去!” 古娇娇:“哥哥,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那个古启华在乡下小地方长大,规矩也不懂,兴许还不识字,他会什么?你不能只看血脉,得把咱们古府往下传呀,不然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就是要对得起祖宗,所以我才让启城回去。”古老爷愈合的伤口被扒开,整个人被折腾地死去活来,这会儿没什么精神,蔫蔫地道:“启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习惯,我这些年是尽力教导他了……要么他根子是坏的,要么他当年在余府就学坏了,这家业交到他手中,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要遭殃。” 古娇娇一脸不信:“启城什么时候杀过人?” 古老爷对着唯一的妹妹,挺有耐心的:“他去村里接桃花,将高氏派去的五人全部杖毙,还试图杀了启华。也就是启华命大……你说说,哪怕高氏那些人有卖身契,他这动辄要人性命的作为行不行?” 古娇娇张了张口,还想要为儿子辩驳几句。 而古老爷已经疲惫不堪:“你可以让他继续在府里住一段时间,但这人你必须要接走。至于他回去之后的处境,那是你这个做娘的应该考虑的事情。” “哥,你不能这么做。”古娇娇恼怒不已。 阿富管事进门:“姑奶奶先出去吧,老爷要休息了。” 古娇娇和古老爷同父异母,她是继室所出,同样为嫡出,自小也骄傲,眼看兄长真的没有精神说话,她不想求一个下人,当即拂袖而去。 她出门后一路不停,直奔古启城院子的对面。 彼时顾秋实正在药房中配药膏,听说古娇娇来了,他没把人拦在外面……人家是客人,非要把一个耍无赖的客人拦在门口,会让下人为难。 古娇娇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药味,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白衣正在磨药的年轻人,长相俊秀,五官精致,不看周围环境,还以为他正在雅致地煎雪烹茶。 一时间,她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乡下小地方长大的孩子也能有这样的气质,老天爷是真不公平。 第13节 “姑姑,来坐。” 顾秋实笑吟吟寒暄:“多年不见,姑姑风采还是一如当年。” 古娇娇眯起眼:“你还记得我?” “记得呢。”顾秋实继续忙活,“当年我走的时候已经八岁,又不是三岁小儿,该记得的都记得。” 古娇娇冷笑一声:“我懒得跟你废话,今天来就是跟你说一件事。不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会丢命的。就算你不怕死,你姨娘总想要活吧?” “你在威胁我?”顾秋实反问。 古娇娇在他面前,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恶意:“你怎么想都行。一个乡下长大的毛头小子,别想跟我儿子争。” “我说非要争呢?”顾秋实饶有兴致地道:“若是没记错,这里是古府,古启城那个古姓是借的,我才是真正的古家人。要说争,也是他跟我争才对。” 古娇娇眯起眼:“牙尖嘴利!”她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出。 顾秋实一下子卡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丢:“好叫姑姑知道,一个聋子子是做不了家主的。” “果然是你害我儿子。”古娇娇瞪着他,“解药拿来。” “你说拿就拿?”顾秋实嗤笑一声,“本公子对你客气一些,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姑姑,你也知道我记性好得很,当年的事,我逃跑的时候可听到了一些端倪……” 当年古启华被追杀的时候是一个娇娇小公子,一路狂奔,险些丢命,根本就顾不上仔细回想谁是凶手。后来到了小山村里,母子俩的日子过得安宁,他们也懒得想那些不好的事。顾秋实来了后,对于幕后凶手一头雾水,但总归就是那几个人。他说这番话时,一直盯着古娇娇的神情。 古娇娇面色微变:“你想说是我?”事情过去多年,许多细节她都忘了,但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否则也不可能瞒过哥哥,一瞬间的慌乱过后,她镇定下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说我是凶手,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如果拿不出,你就是污蔑。身为晚辈污蔑长辈,该用家法教训。” 想到外书房中奄奄一息的兄长和已经被禁足了的嫂嫂,古娇娇心头一动……不如趁着家法教训古启华的机会直接把人打废! 哥哥回过头就算生气,也只能在她的几个孩子里选下一任家主。反之,如果她不动手,凭着哥哥对古启华的偏爱,她那几个孩子才是真的没了做家主的希望。 古娇娇越想越觉得可行,扬声吩咐:“来人,请杖!” 没有人动。 顾秋实来了这些天,别的不敢保证,这个院子里的人他是收服了的,还有刘氏那边,她身边伺候的人绝对不会听从别人的吩咐。 古娇娇有些尴尬,尴尬之余,愈发愤怒:“都聋了么?” “他们不敢动,就是怕变成聋子。”顾秋实锁上了门,转身一步步靠近她,“姑姑,聋子做不了家主,应该也做不了当家主母。” 古娇娇吓一跳:“你敢!” “你都想把我打残了,我有什么不敢的?”顾秋实说到这里,做出一副恍然模样,“当年你还想要我们母子的命,我要是还客气,那不是听话孝顺,那是蠢!” 说完这话,他一把揪住了古娇娇的衣领,另一只手捻着一根长针作势是要往她眼睛里扎。 这瞎了比聋了更惨,古娇娇奋力挣扎,发觉自己挣扎不动,眼看着长针越靠越近,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喊道:“住手住手!” 顾秋实不紧不慢,针缓缓靠近:“姑姑又犯傻了,我为何听一个想要杀我之人的话?” 古娇娇吓得哭了出来:“不要扎我眼睛……” “哦,看你哭得这么惨,我姑且听一听吧。”顾秋实动作微顿,“不扎眼睛,那就扎你的耳朵。” 古娇娇:“……”耳朵也不能扎呀。 她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一脚出八脚迈,哪里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制住后弄成废人? “来人来人!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她凄厉尖叫。 外面有人砰砰砰踹门,顾秋实似笑非笑:“踹不动呢。等他们把门板拆了闯进来,姑姑已经废了!” 话音落下,他的手狠狠一扎。 下一瞬,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听声音比杀猪还惨。 顾秋实收回扎在她耳朵上的针,其实并没有让她变聋,只是让她疼痛后又血流不止。 无故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悄无声息的弄死此人简单,可古启华想要找到当初追杀他们母子的凶手,就只能先饶了她……等她害怕了,自然会再次出手,只要动了手,她就休想脱身。 古娇娇惨叫连连,捂着流血的耳朵,看着顾秋实的眼睛像看夜叉修罗一般恐惧,见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转身慌慌张张拉开木栓,跌跌撞撞出门,期间太过慌张,还摔了一跤。 真的是慌不择路,跟逃命一般。 顾秋实跟在她后头,站在门口,一脸无辜:“姑姑,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古娇娇惊魂未定,看到迎上来的贴身丫鬟,气得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方才你死了吗?没听到本夫人的吩咐吗?” 丫鬟满头的汗,发现推不开门,院子里的人又使唤不动后,她就赶紧去找了斧头,东西还没找着,主子就已经逃了出来。她真的尽力了呀! 不过,看见盛怒的主子,她心知有时说什么都不好使,干脆跪下请罪:“夫人饶命。” 古娇娇哪怕已经逃出了药房,可全身上下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看见对面儿子的院子,她急忙扑了过去,此时她急需找到一个可靠的熟人陪伴。不然她真觉得身后的恶人会把她宰了……眼也不眨的直接要戳瞎她的双眼,那手稳得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怎么会有这么狠的人? 若是早知道,她绝对不会一个人踏入药房去威胁他! 古启城耳朵聋了,生怕让人知道自己是个聋子,等闲都不肯出门,并不知道对面的动静。院子里的下人发觉了不对,禀给了高氏。可高氏厌烦这个亲婆婆胡乱插手她屋中的事,干脆也假装不知。 桃花看到古娇娇惊魂未定,急忙上前想要安抚……不是她想找存在感,而是孩子不能被人抱走,不然,她下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一个贵夫人,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机会可不多,她得抓住! 古娇娇看见她,满腔的邪火顿时有了发泄处,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灾星!那恶人都是被你引来的,滚!” 盛怒之中的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桃花凑上去挨了一下,踉跄几步扶住假山才站稳,脑子都被打懵了,眼前阵阵发黑,半晌回不过神来。 古娇娇嫌弃她挡路,又踹了一脚。 第021章 大夫二十一 桃花摔倒在地上。 古娇娇慌慌张张,捂着耳朵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从桃花身上踩了过去。 那么大的动静,高氏在窗户旁从头看到尾,唇角微翘。古启城过继到了古府,江氏碍于她的家世,一般不为难她,二人两看两相厌,这些年是能少见面就少见面,她五天过去请一次安,每次都站在固定的位置问一声安,那边让她起,就算全了礼数。 正经的婆婆没有为难她,古娇娇跑来颐指气使,高氏明着不敢反抗,却不会真的把她放在眼中。 古娇娇吓得魂飞魄散,奔进了儿子的房中:“那个古启华要杀我!” 古启城皱了皱眉,他听不见母亲说了什么,只看得到她脸上的慌张。与此同时,又生出了一股恼怒之意,他听不见,真的跟废人无异。父亲本来就已经在考虑古启华,如今怕是更不愿意将家业交到他手中了。 “娘,你害怕什么?” 古娇娇这才想起儿子听不见,可也没有耐心一笔一划的写,干脆一指高氏:“你来写!” 高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见古娇娇点头,她垂下眼眸:“姑姑,我写的字不好,夫君看不清楚。” 此时古娇娇迫切的想要让儿子知道自己被欺负了的事,闻言狠狠瞪了一眼便宜儿媳,然后重新指了一个丫鬟。 丫鬟写了半天,才把前因后果写清楚。古启城眉头紧锁:“这也太嚣张了,姑姑可以去告状啊。” 提及告状,古娇娇又想起来哥哥让自己把儿子带回家的话,气愤地让丫鬟把这事写了。 古启城看清楚后,霍然起身:“我不回去!余府破破烂烂,家里又有大哥,分给我的那点东西,怕是我一年都不够。” 余府曾经也辉煌过,可古娇娇的公公是个败家子,掌家的时候五毒俱全,什么都要玩一玩。吃喝嫖赌就算了,还学人家买古玩……短短几十年间,将不若于古府的家财败了大半。她嫁过去这些年,余府每况愈下,偏偏那个败家子公公还长命得很,现如今还活蹦乱跳,又不肯把家财交给儿子……等他蹬腿去世,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若不是如此,古娇娇就算是想要娘家的家财,也不会这般迫切。 “我也不想让你回,可这是哥哥的意思。”古娇娇皱了皱眉,“谁让你胡乱要人性命,哥哥说你性子恶毒,不适合做家主!” 古启城脸色沉沉:“那是在乡下地方,里面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到城里来。再说了,打死的那几个人是有卖身契的。谁让她们想要欺负我的人?” 高氏垂下眼眸:“姑姑,我让那些人去乡下,不是让她们欺负桃花,是……”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你的人把启城带过去的。若不是小肚鸡肠,跟一个丫鬟计较,启城也不会被他父亲厌弃!”古娇娇烦躁不已,“一个个的都不省心,这是想气死我。” 古启城眯了眯眼,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弄死古启华,什么烦恼都没了。” 这话古娇娇是赞同的。 高氏看在眼中,道:“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得了没。” 母子俩谁也没有出声留她,低声商量着细节处。他们也不怕高氏出去乱说,夫妻一荣俱荣,只有古启城好了,高氏才能好。 果不其然,高氏出门后碰见古启华,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句多余的话没说,直接就走了。 顾秋实去了外书房,那可以让伤口腐烂的毒不是一次就能清干净的,他再次动手,古老爷痛得死去活来,气得他吩咐人给江氏停了荤腥:“让她吃素,让她跪佛堂。”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收了手。古老爷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还有几次?” 顾秋实一边洗手,随口道:“一天三次,三天就差不多了。” 古老爷:“……”还不如死了轻松。 他到底是舍不得死,瘫软着提醒道:“古启城母子俩不会甘休,你小心点,我已经让阿富给你准备了几个护卫,回头你不管去哪儿都记得带上。”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为何不把人赶出去?” 古老爷白他一眼:“你是大夫,不会中毒,那他们就只能明着来,多准备几个护卫,肯定拦得住。主要是……你姑姑到底是我亲妹妹,没有理由,不好断亲。” 顾秋实好奇问:“你知道当年是谁追杀我们母子么?” 古老爷觉得身上的疼痛褪去了一些,撑起身子拉好衣衫:“除了那俩,也不会有别人。”说起这个,他精神愈发萎靡,任谁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和亲妹妹一心一意算计自己,大概都不会高兴。 * 顾秋实拿着药箱走出了外书房,忽然又看到了那抹粉色的倩影。 周玉宜很美,容色逼人,哪怕不是第一回看,顾秋实还是多瞅了一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表妹有事?” 周玉宜左右看了看,顾秋实一挥手,不管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下人都退开了去。 见状,周玉宜面色复杂,面前这人刚回来的时候还举步维艰,没人拿他当一回事,这才过去几天,府里已然无人敢违逆了。她心里特别羡慕,真的,自己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身不由己。 “方才古家的姑奶奶去找我姨母了,两人关起门来说话,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子外。我猜,多半是与你有关。” 顾秋实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表妹。”看着她眼中的殷切,顾秋实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可以送你走,你想去哪里?” 现如今江氏被禁足,在她对古老爷下了那样的毒后,怕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周玉宜一脸茫然,她无缘无故,最亲的姨母都这样对她,没想过给她寻一门好亲,只想把她塞给别的男人做妾,她想不出自己还能靠谁。自从跟古启华达成共识,她已经在盘算着离开之后的事,这些天也没少让丫鬟打听立女户的事……可是,越是知道得多,越是让她失望。 一个美貌的女子独居,容易引来闲言碎语。这也就罢了,当下有律法,女子十八不嫁,会被官府强行配人,否则就要交高额的独身税。 第14节 她过完年就十七,这短短一年中,她能嫁给谁? 每年交钱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看她不答,顾秋实也没逼迫:“你可以回去想一想,这样吧,我让人准备一个院子,你搬出去单独住。” 她以前都是住在正院……这很不合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古老爷的女人呢。 周玉宜大喜,面露感激之意,福身一礼:“多谢表哥。” 顾秋实正准备离开,忽然有人急匆匆而来,连滚带爬摔到他面前跪下磕头道:“公子,您救救我家姑娘吧,她就要被打死了……求您了……” 来人是桃花身边的丫鬟,顾秋实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不管高氏和古娇娇如何讨厌桃花,古启城对她哪怕没有到一心一意海誓山盟的地步,他愿意亲自去那样偏僻的地方把人带回来,已经证明他对桃花的感情。 只为了这份辛苦,也不会眼睁睁看人把她打死。想到此,顾秋实顿时来了兴致,这该不会就是古娇娇和江氏商量出来的对付他的法子吧? 他立即道:“带路!” 丫鬟大喜,磕头过后起身往回跑。顾秋实飞快跟了上去。 周玉宜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面露黯然。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桃花的哭喊声,要多惨有多惨,顾秋实踏进院子,就看见有几个婆子在拉扯桃花,把人摁在地上后,手中拿着针扎人。 桃花不停挣扎扭动,却怎么都挣脱不开,看见顾秋实出现,她流着泪大喊:“古大哥,救我啊!救我……求你了……” 古娇娇背靠在躺椅上,看见顾秋实出现的一瞬间,她浑身有些紧绷,努力撑着才没有转身跑掉,她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给我狠狠教训这个灾星!动手!” 底下的婆子愈发疯狂,摁着桃花猛扎,还有人拿着掌嘴用的板子,试图打她的嘴。 顾秋实扬眉:“什么时候嫁出去的姑娘也能回娘家教训下人了?” 桃花大喜:“古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我被欺负。” 古娇娇看他有反应,冷着脸道:“我曾经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如何教训不得下人?你不让我打,我偏要打,来人,把这个灾星给我杖毙!” 一群人拿着棍棒拥上前,顾秋实看了一眼古启城的屋子的方向,自己靠在了假山上。他还没有来的时候只是拿针扎,刚一到,人家就要把桃花打死,多半是打给他看的。 古娇娇见他不吭声,那边板子都落到桃花身上,桃花都惨叫出声了他还没反应,忍不住道:“我听说桃花曾经是你的未婚妻?” 顾秋实点点头:“是呢,不过,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桃花险些害死我们母子,她刚生完孩子,我是个大夫,对一个虚弱的女人下不了手教训,你能帮忙,真的太好了。” 古娇娇:“……” 桃花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第022章 大夫二十二 说起古启华母子对桃花有多好,别人不知,桃花自己最清楚。 正因为清楚,她才不敢相信面前这是古启华说出来的话,想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不说全家的好东西都是她一个人吃,那是整个村里所有的好东西母子俩都会留意,只要能够置换来,一定不遗余力。 但凡村子里有的东西,她又说了想吃,不出两天,绝对会端到她的面前。 哪怕后来知道她对母子俩都是欺骗,母子俩彻底厌恶了她。可对一个人好是会习惯的。曾经母子俩拿出古启华行医赚来的所有银子只为了让她吃得舒心,住得安逸……那不是三五天,而是接连持续了近一年,那段时间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家人险些被人打死,古启华无动于衷,甚至冲着打她的人道谢,她哪里接受得了? 古娇娇眯起眼,似乎在评估古启华此话的真假。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桃花已经挨了好几下,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古启城冲了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见状,古娇娇很不高兴,严厉的眼神落在伺候古启城的随从身上,朝着听见古启城话后动作变得迟缓的护卫呵斥:“给我狠狠地打!” 桃花瞪大了眼睛扭头望去,还没看清楚古娇娇神情,腰臀上先挨了一下。这一次下手特别重,痛得她眼前一黑,她尖声大叫:“不是这样的,夫人您出尔反尔……公子救我啊……救我……” 顾秋实眼神嘲弄,桃花喊他古大哥,这一次明显不是让他帮忙。既然古启城可以帮,方才却让身边的丫鬟跑那么远去找他求救,这里面的事可太有趣了。 他从头到尾没出声,古娇娇脸色阴沉,古启城听不见周围的动静,声音特别大地喊住手,眼看众人置若罔闻,他气得扑了上去。 “拉住!”古娇娇厉声道。 好几个人上前抓住古启城,不许他救人。 古启城挣扎着往前,还被人给摁到了地上。桃花看见他拼命想救自己,却因拦着的人太多,只能趴在地上朝她伸出手。 沉闷的板子声响在院子里,古启城各种喊叫,还是没能阻止那些人冲桃花下手,眼看桃花翻了白眼,唇边都吐了血,古娇娇才轻飘飘道:“行了。” 众人退开,古启城跌跌撞撞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桃花的下半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她呼吸急促,窝在古启城的怀中,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了一口血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疼。” 古启城眼睛血红,回头怒吼:“姑姑,你太过分了!” 古娇娇对上儿子愤恨的眼神,心中愈发恼怒。她看了一眼桃花,伤成这样,多半是个死,儿子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与她生分,再生气,都只是暂时的。她冷笑一声,当即拂袖出门。 她带走了一些人,古启城却顾不上这些,他听不见,只大声喊着大夫大夫。 有人去请,古启城没察觉到有人离开,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随从想要解释,想了想,还是又让小丫鬟当着他的面跑出去。 古启城看着丫鬟跑走,收回目光时看见了顾秋实,顿时眼睛放光:“你来救!” 顾秋实扬眉:“你说救我就得救?都是古府公子,我还是亲生的呢,凭什么听你一个外头之人的吩咐?” 古启城听不见,但想也知道那些话肯定不太好听,他立即道:“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先帮忙救人!” 顾秋实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人证。 他目光太明显,古启城一眼就看懂了,道:“我说到做到。这些都是人证。” 顾秋实侧头让人去取药箱,上前蹲在了二人面前,他一把抓住桃花衣领,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扯。 桃花吓一跳,眼神惊恐。 古启城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将人抱得更紧,质问道:“你做什么?” “你到底让不让我救?”顾秋实不耐烦。 古启城沉默了下,轻柔地将桃花放在地上。恰巧给顾秋实拿药箱的随从回来了,他取出银针,在桃花身上扎了十几针。 可怜桃花被那些婆子用针狠扎,此时看见银针,浑身瑟瑟发抖,努力想要躲,可一来身上受伤不动都痛,二来她的那点挣扎根本无用。 转瞬之间,顾秋实扎完后收手:“暂时不会死,等其他大夫来帮她治吧。” 古启城听不懂,侧头看随从。 早已有人拿来了他这两天离不开的笔墨纸砚,会识字的丫鬟飞快把这话写了出来。 古启城看见桃花暂时不会死,松了口气。也没死命拦着顾秋实,而是低声安慰桃花。他发现耳朵聋了之后特别不便,想要让古启华给自己治好,但此时却顾不上。 一刻钟不到,府里的大夫赶到,看见桃花的伤,一脸严肃,把脉后看见了桃花身上的银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古启城看在眼中,皱眉问:“这银针可有不妥?” 大夫拱手问:“敢问公子,这银针可是二公子扎的?” 古启城听不见,高氏上前:“是!可有不妥?” “精妙,精妙绝伦啊!”大夫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多一分则害,少一分则止不了血。二公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精湛的医术,实在是让我等佩服。” 古启城侧头看高氏:“他说什么?” 高氏懒得解释,看向写字的丫鬟。 当古启城看见丫鬟写在纸上的字后,气得脸都黑了:“我是让你治伤的,不是让你来夸他的。” 大夫在这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不过是因为贪图那黄白之物,所以才接受了古府的邀请。离开这里,愿意请他的人多了去。再说,府内关于两位公子之间的争斗,他住在客院也有所耳闻,说实话,他挺好奇二公子到底是怎么让此人听不见的手段……看多了大户人家的亲兄弟为了家财的心狠手辣,他不认为古启华会帮他治耳朵。一个聋子,根本做不了家主。换句话说,他不用太给古启城面子。当即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二公子的银针,这位姑娘根本就等不到老夫前来。” 说着,再细细把脉,然后拿出一瓶药膏:“找人给她上药,内伤得慢慢养,稍后让人去老夫那里取药回来熬,两个时辰喝一碗药。过了今日再看。” 古启城见他要走,忙问:“会有性命之忧么?” 大夫叹口气:“那么重的伤,五脏六腑兴许都碎了,老夫是不能保证将她救回的,只能听天由命。当然,公子也可以另请高明,让其他大夫来看看,兴许其他大夫有法子也不一定。” 他说了一大串,古启城这都没听见,但却看出了他的为难。飞快看了一眼对面安静的院子,问:“如果是他出手呢?” 大夫眼睛一亮:“若能请得二公子出手,多半是有救的。不过,姑娘的伤实在重,还得看天意。如果老天爷执意收她,那谁来都没用。” 等大夫走了,古启城看完了丫鬟写的话后,心头有些憋闷,古启华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小子而已,大夫有必要这么吹捧么? *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桃花根本影响不了古启华。 古娇娇心头烦闷,出门后又去了江氏的院子。 古老爷早有吩咐说不许别人去见江氏,但古娇娇自认为地位超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顾门口众人的阻拦,直接闯入。 之前是闯的,此时也一样,她怒气冲冲奔进了江氏的小佛堂:“根本不行。那个野小子甚至还巴不得我把桃花打死。” 江氏一身素服,周身都是檀香味,乍一看像是慈悲之人,回头时满脸的戾气,冷笑道:“人是会变的。古启华在那个小山村里的时候,桃花算是最美,如今回城了,自然看不上一个丫鬟。我刚刚才得知一个有趣的事……来人,去将表姑娘请来。” 婆子一脸的为难:“奴婢出不去。” 江氏眼中戾气更甚,一抬手直接把供桌上的东西全部打翻:“欺人太甚!我是嫡妻,他怎能这样对我?” 古娇娇心里烦躁,她可不是来看江氏发脾气的,道:“桃花那丫头还说古启华母子对她有多好,自告奋勇说愿意以苦肉计让古启华怜惜,靠近他后伺机下毒……简直就是个废物,要不是怕因为她让我们母子生了嫌隙,我真的想将计就计直接把她杖毙!” 恰在此时,阿富管事带着人到了。上一次古娇娇闯进来时他正在忙别的事,得到消息的时候,古娇娇已经离开了这个院子,当时便没有过来。没想到古娇娇又来……他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阻止这二人见面,否则老爷要生气的。 “姑奶奶,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吧!” 态度恭敬,语气却强硬。 古娇娇狠毒地瞪了一眼阿富:“你还真是不怕死!” 阿富低着头:“小的奉主子之命,还请姑奶娘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您请吧!” 江氏见状,心下明白再想要见古娇娇的面怕是不能了,兴许传信都不容易,她压低声音飞快道:“古启华经常跟我那个外甥女见面,你去找她……她长相绝美,一般男人很难拒绝,让她去下毒!” 古娇娇扬眉:“嫂嫂,你跟我耍心眼?我可记得你那个外甥女来了几年了,一开始你想把她嫁给谁?” 江氏并不否认自己的打算,苦笑道:“下一任的家主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媳妇也不跟我一条心。那我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二吧?玉宜长相好,出身好,若不是双亲早死,她也不会沦落到给启城做妾的地步。让她伺候启城,启城绝对不吃亏!”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古娇娇一想到她要往自己儿子身边塞人,心里就不高兴。不过,阿富催得厉害,这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警告道:“下不为例!” 古娇娇拂袖而去。江氏站在窗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恶意。 她身边的婆子很不解:“夫人,您都已经被禁足了,又何必掺和这些事?” “掺不掺和,我都好不了啊!”江氏冷笑一声,“古娇娇做得越多,越让人讨厌。若是古启城胜了,我帮了他们,他们会记得我的好。” 下人的命运的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好了,下人才有好日子过。婆子有些紧张:“那若是他们母子败了呢?” 第15节 江氏侧头看她:“老爷是个厚道人,只凭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在一日,我就有好日子过。而古启华……也并不是古启城那种恶人,他会听老爷的话。” 反正,她就看不惯古启华母子过好日子,就是要添乱。 * 古启城在大夫走了之后,看着吐了一滩血的桃花,到底还是起身去了对面的院子,这一次,他带上了专门写字的丫鬟,准备好好谈一谈。 “二弟,你要怎样才肯救桃花?” 第023章 大夫二十三 怎么才肯救? 救是不可能救的,顾秋实坦然相告。 古启城看着丫鬟写在纸上的话,眉头紧皱:“人活在世上,总有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提,我一定尽力办到。” “哦?”顾秋实来了兴致,“那么,你主动搬回余府,放弃古府家财,如何?” “不可能!”古启城不等丫鬟写完就吼了出来。 顾秋实嗤笑一声:“看来在你眼中,桃花始终是个丫鬟啊。再重要,也敌不过家财。”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爱上一个女人,会为了她愿意放弃万贯家财?”古启城一脸鄙夷。 “我愿意。”顾秋实认真道。 古启城惊讶地上下打量他:“现如今你身边没女人,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真要是为了个女人将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双手送给别人。不说别人会不会笑你蠢,爹指定不答应!” 他眯起眼,侧头吩咐:“来个人,去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父亲。” 顾秋实嗤笑,对此不以为然。 父子分别多年,要说互相之间还有多少父子亲情,纯属是假话。古老爷会看重他,愿意培养他,虽然也有古启华是他儿子的缘故,但更大的缘由是古启华是他唯一的儿子,并且一回来就救了他的命,还比他养在身边多年的养子还要聪慧。 顾秋实回来后一路走得这么顺,多亏了古启城衬托。若不是古娇娇干的好事,若不是古启城草菅人命,古老爷不会这么快就厌恶了养子。 至于古老爷会不会因为他对女子重情而厌恶他……说难听点,古老爷的命都还在他的手上,根本没得选。 再说现如今的古老爷就算发现亲生儿子是个情种,恨铁不成钢会有,也可能会试图改变儿子……这世上的的大部分男人在有亲生儿子的情形下,哪怕亲儿子再不成器,也不会将家产交给别的孩子。 古启城见对面磨药的年轻人一点不惧,心头有些泄气。 顾秋实似笑非笑:“告状可不止你一个人会。”说着也扬声吩咐,“去告诉姑姑,就说古启城为了救桃花,任由我提各种条件。” 话音落下,外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去。 书写的丫鬟慌了,急忙写了出来。古启城气急,怒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事实呀!”顾秋实一脸无辜,“你原话就是只要我能救桃花,无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你都会尽力去办,只不过我提了一个你办不到的条件而已。” 丫鬟写了一大串,还没写完呢,顾秋实又道:“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怕娘。” 饶是丫鬟写得飞快,古启城还是等了一会儿才看完,心里别提多呕了,他并不是害怕古娇娇,古娇娇是他的亲娘,再生气也不会冲他动手,顶天了训斥他几句。但是她对桃花不会客气,今日桃花会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也多半是母亲不满他对桃花太上心,想下手重点直接解决了这个祸害。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害死桃花不罢休吧?好歹做了一年的未婚夫妻,那时候你对她还不错……” 顾秋实扬眉,顿时来了兴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们是未婚夫妻的事呢。依着古公子的霸道,是不是要把我错骨扬灰才解恨?” 他看向书写的丫鬟:“我就想强调一点,当初是我救了桃花两条性命,她发觉自己有孕之后故意误导我娘,让我娘以为她腹中孩子是我的。等到我娘提出定亲,她没拒绝,接下来近一年的时间里坦然受着我们母子俩对她的照顾。在你下令要将我们母子杖毙时,她从头到尾没有解释一句。甚至是巴不得我们母子被打死,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畜生不如的女人,只有你才会当成宝。这么说吧,如果事情重来一回,我救人之前知道她的性格,哪怕她长得跟天仙一样,我也绝对不会救。” 有些事情,始终没有机会摊开来说。顾秋实真的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桃花留,直接把她的恶毒心肠摆在了古启城面前。 古启城看着丫鬟手忙脚乱,大概是累极了,还甩了甩手腕,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耳朵听不见而带来的不便,看见纸上写出的桃花做的事,他心情烦躁不已,也不想深究,问:“你何时给我治耳朵?” “治不好!”顾秋实说话嘎嘣脆,“你另请高明吧。” 古启城气得霍然起身,扑上去就要揍人。 顾秋实皱了皱眉,捡起面前的药碾子丢了过去。 药碾子是石头做的,特别重,刚好砸在了古启城的头上,瞬间头破血流。古启城身子晃了晃,伸手捂着流血的头,整个人直直栽倒。 书写的丫鬟都吓傻了,丢开手里的毛笔噗通跪在了地上。 顾秋实拍了拍手:“吵死了,还想打人。以前我身份不够不敢还手,现在可不一样。” 丫鬟恍恍惚惚回神,偷瞄了顾秋实神情,然后大着胆子出去喊人,一行人忙忙碌碌将昏迷的古启城抬走,又去请了大夫。 大夫是古老爷请来的,主要是以防万一,怕儿子腾不开手……还因为他一开始不知道儿子的医术如何,让请个大夫回来佐证一下儿子的医术。再确定儿子确实比那些大夫都厉害后,请来的那一位成了摆设。 当然,大夫放家里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不,古启城就用上了? 大夫一天跑几次,看见头破血流的古启城,颇为无语。古娇娇得到消息赶来,见儿子昏迷不醒,瞬间勃然大怒,气冲冲就跑到了顾秋实的院子。 可惜顾秋实不在,已经又去外书房给古老爷洗伤口了。古娇娇没找到人,怒火又添一层,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外书房,不出意外地在门口被人拦住,她却不管不顾,直接往里闯,还没进屋就大声质问:“大哥,古启华杀人,你管不管?” 古老爷又有一次痛得死去活来,想到刚听说的消息……妹妹和江氏不止一次聚在一起密谋,就怀疑自己受的这一番罪也有妹妹的手笔。当即摆摆手:“别让她进来。” 可是古娇娇根本不管这么多,强行往里闯……于下人而言,古娇娇不止是他们伤不起的主子,还是客人。一个弄不好,余古两家就会因此交恶,因此,众人不敢下死手。导致的结果就是,古娇娇直接闯进了门。 彼时古老爷上半身光裸着,看到闯进来的妹妹,他又羞又气:“滚出去!” 古娇娇怒火熊熊,进门了才发现自己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急忙转身遮眼,张口就告状:“启城被古启华敲得头破血流……你还说启城不拿人命当一回事,可他是对着下人,古启华呢,这是对亲亲兄弟下毒手啊,恨不能把人打死的架势,这还是当着长辈的面,背着长辈只有更狠的……” 顾秋实伤口洗到一半,正是紧要关头,关键是这药不好洗,一个弄不好就会让伤口继续腐烂,到时神仙难救。他冷笑一声:“她不滚,你们是瞎的吗?给我把她打出去,打坏了不找你们,本公子顶着!” 主子呢,大半都要脸。古娇娇这里面不许进了之后强行闯入,分明就是耍无赖。下人没把她拦住,那是办事不利。哪怕主子觉得错不在他们,也会觉得他们不顶事,说不准就此让他们坐冷板凳,一辈子再也得不到重用。 得了顾秋实这话,下人们哪里还会客气? 古娇娇带来的人再多,可古府才是东道主,府里的下人两三百,加上下人们想要表现,瞬间一拥而入,拖着古娇娇就往外走。 身为主子,被下人这样对待,尤其扑上来的下人还有男的,古娇娇险些气疯,下意识挣扎。 下人岂会让她挣脱了去? 等到古娇娇被丢到大门之外,已经是钗环头发凌乱,衣衫皱巴巴,还不知道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婆子掐了几把,这而只觉得浑身好几处都辣乎乎地疼,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古娇娇摔倒在地,被同样丢出来的丫鬟手忙脚乱扶起,她想推开丫鬟,奈何自己浑身乏力,气得尖叫道:“古明!我跟你没完!余府的长辈不会放过你的!” 外书房里的顾秋实听着众人的动静越来越远,重新拿起兑好的药汁干活:“总算清静了。” 古老爷面色复杂:“启华,你这也太……” “太什么?”顾秋实抬眼看他,“余府这种一心算计你的亲戚,不早点打出去,你还想留着?瞧瞧古娇娇,明明是客人,却在这府里颐指气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你这个家主都不放在眼里。你能忍她的臭脾气,我可忍不了。现在你躺在这里动弹不得当不了家,当家的是我。你不乐意也给我憋着!” 古老爷:“……” 听了儿子这霸道的话,他心里却没有怒意,不得不承认,方才看着古娇娇被叉出去时,他心里也暗爽来着。 刚刚包扎完,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站在门口禀告道:“老爷,夫人的伤……伤口冒黑血了,痛得在地上滚……夫人不肯要其他大夫,指名要见二公子。” 古老爷亲身体会到了这个毒的厉害,闻言一点都不意外,得知江氏受罪,他心里又畅快了几分:“以后关于夫人的事,不要禀过来了,让其他大夫给她治。” 阿富管事急匆匆而来,没看门口的人,进门低声道:“老爷,当初追杀刘姨娘和二公子的人被带回来了。” 古老爷沉默了下:“带进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汉子被五花大绑推进了门,看见他,古启华那些恐惧的记忆全部翻涌而出。顾秋实皱了皱眉:“就是他!” 古老爷本来还想请刘氏过来辨认,见儿子斩钉截铁,干脆也不请了,质问:“是谁让你追杀他们的?” 壮汉被带来之前已经遭了不少罪,这会儿鼻青脸肿浑身都是伤,没想过要反抗和狡辩,支支吾吾道:“是……是余夫人身边的婆子,还有……还有个年轻娘子添了一千两银子,让我务必将他们母子弄死……小的不知道她主子是谁,只知道她是古府的下人,手上带着个玉铃铛。” 下人中戴得起玉铃铛的可不多,古老爷眉头紧皱,很快想起了一人:“去请水姨娘。” 江氏当初嫁过来时,带了不少陪嫁的下人。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先后伺候了古老爷,水姨娘手上就带着一个玉铃铛,据说是江氏的母亲赏给她的。 水姨娘没想到事情会查到自己头上,看见壮汉,她脸上发白,腿一软直接跪下,却还是想挣扎一下:“老爷……他好吓人,是做什么的?” 古老爷看她是夫人身边的人,平时也经常去她房中过夜,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害怕过,当即勃然大怒:“来人,拖出去打死!” 水姨娘吓得魂飞魄散。 她来之前,猜到了事情不妙,派身边丫鬟去请江氏帮忙。 就在她挨板子时,痛得恨不能把手砍掉的江氏见到了那个丫鬟,听完前因后果,江氏惨白的脸色顿时变成了乌青,颓然趴在床上,喃喃道:“完了……完了……” 没多久,水姨娘被打得奄奄一息让人丢到郊外乱葬岗的消息传来,江氏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直接白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第024章 大夫二十四 江氏是被痛醒的。 她睁开眼时,率先看到的就是古启华那俊秀的眉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她却真的讨厌这个年轻人。 “你想做什么?” 顾秋实见她满眼慌张,冷笑着问:“你知道水姨娘被杖毙了的事情对么?” 江氏手背受伤,一开始只是手背痛,如今的整条手臂都痛得厉害,此时她面色镇定,心里慌得不行……当年那个无缚鸡之力只能慌乱逃窜的孩子已经长大,回来找她报仇来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江氏下意识就想胡搅蛮缠,“水姨娘伺候了老爷多年,哪怕她丫鬟出身,也勉强算得上是你半个长辈,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应该被杖毙。启华,嫡母和庶子之间感情好的没几个,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不应该杖毙水姨娘来打我的脸。想让我难堪的法子多的是……如今我被禁足在这个院子里不得出去,连亲生女儿都不能见面。一个大家夫人落到我这地步已经很惨,你……做事太绝,会倒大霉的。”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扯了这么大一通,最后一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做事狠绝会倒霉!你对着一个半大孩子和一个没有出过门的妾室下毒手,不弄死人不罢休,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留了我们母子一条性命……” 江氏险些急疯了,打断他道:“你说是我收买的人,证据呢?” “水姨娘是你的人,她出面办的事,那就是你做的。”顾秋实似笑非笑,“然后水姨娘还只是一个丫鬟,后来没多久她就成为了姨娘,你是因为她做了这事才提拔的吧?” 他眼神里满是嘲弄:“爹变成了你拿来筹功的玩意?” “不是这样的。”江氏想也知道这些事情被老爷知道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更糟,她如今手背中毒,除了古启华之外找不到其他能解毒的人,她不想死。让古启华救她是不可能的,除非老爷开口逼着他救。想让老爷帮忙,就绝对不能承认这些事。 “水儿做的事情我不知情,她做姨娘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我指使的她,证据呢?” 顾秋实看她慌张无措,心情不错:“水姨娘已经被丢到乱葬岗,她被抬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算把人弄回来,也只能指认你。” 江氏就猜到会如此,闻言眼睛一亮,心中大定,道:“没有证据……” “我说是你干的,那就是你干的,用不着证据。”顾秋实缓缓靠近,门口有伺候江氏的丫鬟和婆子想要冲进来护主,却被更多的人拖走。他一把抓住江氏受伤的手,手指用力摁入伤口中。 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贵夫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楚,当即连连惨叫,整个人想往后缩,却挣扎不开。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神里满是惊恐之意:“我是你嫡母母,你不能这么对我。” “嫡母不慈,还想要我孝顺?简直是笑话!”顾秋实微微偏着头,“我娘说,当初她怀着身孕时好几次出事,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给她下毒都不止一次,我这个人呢,什么都肯吃,就是不肯吃亏,你下毒三次,我总要还一次,也只需要还一次。” 江氏那伤口在发脓溃烂,本就是暗黑色的血,在顾秋实收手后变成了纯黑。 “爹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和姑姑做的好事不宜拿到公堂上让人议论。但是,我就想要一个公道。” 江氏痛得浑身都在哆嗦,语不成句,颤着声音道:“那你去告啊!” 第16节 江府再烦她,为了江府姑娘的名声,定也会想尽办法捞她出来,她身边那么多的下人,随便找两个出来顶罪,甚至完全可以把那些事情全部推到水姨娘头上,反正死无对证……去了大牢,虽然会惹人议论,却还有一线生机。 “我会去告的。”顾秋实往后退一步,“等你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衙役会来接你。” 江氏:“……” 人都要死了,罪名洗不洗得清有什么区别?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到时你是罪妇,我会让父亲休了你。等你死后,棺椁不会进古府祖地,江府那边也不会接纳你。我要你活着受尽苦难疼痛,死后变成孤魂野鬼!” 他虽然是笑着的,眼神却凶狠无比。 江氏吓得面青唇白,在一片疼痛里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此时手臂变成剧痛,每过一息都是煎熬。她大口大口喘气,难受之余,就想要将别人也拉下水:“当初是古娇娇找了人想要追杀你们……说你娘偷人有孕也和她脱不开关系……” 凭什么她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古娇娇却能安然度日? 顾秋实却没给她一个准话,冷笑着转身离去:“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换掉。” 下人已经换过两次,后面一次是古管事亲自安排的,可江氏有钱,又会收买人心……所以那些人才会冲进来护主。 这些人换掉,等于江氏又做了无用功。 江氏看着他背影,哆哆嗦嗦道:“古启华,你这么狠……老爷……老爷定会不喜你!” 顾秋实已经走到门口,回头道:“不劳你操心,父亲还怕我优柔寡断受了委屈也不还手,看到我这样,他会很欣慰。” 江氏胸口一梗,“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脸色变成惨青,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可还是出气多进气少,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死气。她努力睁眼看向院子门口,想看到有人冲进来救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 边上伺候的人一脸麻木,毫无主子吐血后该有的慌张,也没人要帮忙请大夫。只等着江氏死了好报信。 * 顾秋实一天要给古老爷换三次药,还要看账本,还得抽空配各种药,都没什么空闲,他干脆将算账的地方搬到了古老爷所在的隔壁。 周玉宜想要找他,又进不了外书房。只能等他离开外书房时在路上等着。 顾秋实看到她人,刻意绕了过去。 今日的周玉宜一身大红披风,衬得她小脸愈发白皙,本就容色逼人,这一身打扮更显得她容貌绝世。 顾秋实多瞅了一眼:“有事?” 周玉宜眼圈微红,上前两步:“我……我……” 离得近了,顾秋实看见她披风底下衣衫轻薄,嘱咐道:“天气转凉,多穿一点。一会儿我让管事过去给你裁几身衣裳。” 周玉宜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说又不好说。顾秋实今日的事情已经忙完,过去这一天都挺枯燥,看她焦灼又无措,心下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今儿好美,看来适合穿大红,回头我让人将库房里的红料子都拿来让你选。” 语气温和又宠你,周玉宜抬眼看他,然后低下头去:“我姨母……让我勾引你。” 顾秋实有些意外,可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他笑道:“难怪你穿成这样,说吧,你为何要听她的话?” 若只是不想被江氏控制,有顾秋实的承诺在,周玉宜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都不会被人欺负,可她却还是来了。很明显,江氏又拿住了她的痛处。 周玉宜本来就在强忍眼中的泪,闻言再忍不住,哽咽道:“是我娘的遗物,他们给我留了不少东西,一直都在姨母那里收着。我认为银子乃身外物,加上有一些体己,那些东西拿不回来就算了。可我才知道,姨母把我母亲当年的首饰衣物专门收好,她说……说……我若是不听话,就把那些东西送给乞丐和有特殊癖好的男人。”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我娘已经不在了,要是还被那些男人……” 当下女子贞洁特别要紧,贴身衣物更是不能流落在外。说实话,江氏此举真心恶毒。但凡周玉宜有几分人性,都会坐视母亲的东西被人玷污。 顾秋实心中一动,掏出帕子递出:“擦擦吧,我让人去帮你找。” 周玉宜一喜,很快又一脸愁容:“万一找不着打草惊蛇,那真的就……” 顾秋实想了想,吩咐身边的随从大海:“去问她想不想得全尸,若是想,尽管把那些送走。不想的话,就识相一些。快点!” 慢一点,等到江氏死了,可就不好问了。 大海跑了一趟,周玉宜见状,心里不放心,冲着顾秋实一福身,急急追了上去。 顾秋实一天的事情挺多,想要找他的不止周玉宜一人,桃花也派了人在路上等着。 不是桃花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她真的只剩下一口气,古启城帮她找来了城里的几位大夫,都不能保证能治好她。她已经昏昏沉沉,浑身滚烫,真的怕自己昏迷过后再也醒不过来。哪怕知道让古启华救自己的希望渺茫,也还是不想放弃。 只要他来,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桃花让人送来的一方帕子,顾秋实想起来这是两人定亲后古启华去镇上给人治病,特意给她带来的。 那时候的古启华,对她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却也打算按照母亲心意娶她为妻,下辈子当她是自己的亲人。 他一腔真心奉上,桃花呢? 顾秋实接过帕子,入了古启城的院子,桃花烧得满脸潮红,忍着疼痛趴在窗边眼神痴痴望着门口,看见他出现,瞬间眼睛大亮,欢喜地道:“古大哥,你来了……咳咳咳……” 她虚弱无比,咳嗽声让她喘不过气。她喘息着期待地看向顾秋实和他手中的药箱。 顾秋实不疾不徐,将药箱放下,还打开盖子,这才侧头看向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欢喜的桃花,不紧不慢地道:“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有死。” 桃花:“……” 她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瘫软着往下倒。 恍惚里看见面前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别说扶她,甚至动都没动。 曾经他对自己不是这样的。 第025章 大夫 二十五 三合一 在小山村里的时候, 母子俩无论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让桃花先吃。但凡她说身子不适,二人都会特别紧张。 就算刘氏以为她腹中孩子是自己孙子才紧张的, 可古启华心里清楚孩子不是他的啊。他疼她是真的,疼孩子也是真的。 这人付出感情之后没有得到同等回报,都会不甘心,会很在意的。所以桃花才会以为古启华看不得自己受伤难受。 两人说话时, 屋中没有其他的人,桃花往下软倒,顾秋实没有去扶, 她真的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本就浑身是伤, 哪里经得起这一下? 桃花惨叫出声,看见面前男人一脸冷漠,她努力睁大了眼:“古大哥, 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其实今天把古启华约过来是她自己的想法……古启城有承诺说会把人请来, 可她受伤都这么久了, 始终没有看到人。她实在等不及了。 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求古启华的机会。哪怕因此会让古启城生气, 她也顾不得。可以说不成功便成仁! 桃花见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看着,顾不得身上疼痛, 放声悲哭:“古大哥,不是我要骗你,我也是逼不得已呀。那天他们打我,确实是想用苦肉计……” 顾秋实终于出声:“你没拒绝呀, 当时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出了小山村后, 你还试图利用我!真当我是圣人?” 桃花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我想拒绝,可是我一个丫鬟,生死不由自己,你让我怎么办?呜呜呜……” 曾经她为了留在古启城身边,跟所有男人尤其是古启华拉开关系。如今她冲着古启华哀求,不可能瞒得过同样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古启城……她仔细想过,得了古启城的宠爱可以保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可若是古启华不管她,她连半个月都活不过。 荣华富贵她也想要,可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桃花铁了心求他,愈发哭得伤心可怜,顾秋实漠然看着:“你哭得再惨,发生过的事情也不会改变,我不会忘记,当初在小山村里我们母子险些被找你的人害死的事。” 闻言,桃花哭声一顿,如果古启华一直记着这些,且因此恨上她,那绝对不可能出手救她。 她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了他冷漠的眼,里面毫无担忧怜惜之类的情绪。 桃花狠狠打了个寒颤:“古大哥,我要是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孩子,不管我做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 此时她周身烫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撑着最后一口气才没有晕倒。 “无辜?”顾秋实嘲讽道,“孩子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桃花闻言,心中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道:“曾经他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你是真的很喜欢他,还跟我商量取名来着……那时候你说叫他阿宝,说他是我们俩的宝,我已经给孩子定下了阿宝做小名,等我走了,大名也给你取啊!” 她从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走到如今,凭的可不只是美貌。她看得清楚,现如今府里说是两位公子争下一任家主,实则古启城的希望并不大。古启华是古老爷亲生,会医术,人还聪明。将心比心,她就做不到在有亲儿子的时候把自己一辈子攒下来的所有东西交给过继来的孩子。 再说,若是古老爷真的想不开要交给嗣子,或是古启城使了手段得到家主之位,古启华真想要家业,完全可以给他们下毒! 大夫亲自下毒,就像是古启城耳朵聋了一样,知道他是凶手,却找不到证据,心里恨极,却拿他无可奈何。 桃花也不愿意在这两个男人中选一个做靠山,她更希望左右逢源,可此时却容不得她含糊,必须要选的话,她还是选古启华。 “古大哥,求你好好对孩子,我求你了……呜呜呜……” 顾秋实漠然道:“我不会帮你!” 桃花听着他冷漠的话语,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听得出来,他并不是故作冷漠,而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们母子的死活。 看着他背影远去,桃花挣扎着大喊:“古大哥……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古启华那个心软又善良的人都不会原谅,更何况顾秋实了,他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直接去了对面的院子。 人影消失,桃花眼中的光也灭了。她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嘶喊上,这会儿住了声,疲乏一阵阵涌上心头,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趴在地上,呼吸渐渐微弱。 伺候的丫鬟先前被打发远了,这会儿看到事情不对,急忙上前去扶。发觉她脸色很差,慌慌张张让人去请大夫,又去正房禀告两位主子。 高氏从一开始就容不下桃花母子,更是派了人去山村里想要弄死二人。她坐在窗前听完了丫鬟的禀告,回头似笑非笑看古启城:“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救,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古启城没有了父亲的疼爱,亲娘也被丢出了古府,亲爹……只顾着吃喝嫖赌,根本不管他。在他过继出来后,更是当没有这个儿子,从来不正眼看他。也就是说,他身边唯一能够称得上是助力的,只有高氏。 听到高氏这话,古启城也不傻,他垂下眼眸:“受了重伤还乱动,我看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把人拖回去,伤重也好,死了也罢,都不必来禀了。” 丫鬟见状,心知桃花已经被主子厌弃,当即不敢多劝,飞快退下。 古启城面色沉重,闭上了眼。高氏看在眼中,知道他心里多半在难受,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情不错地道:“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补汤好了没。” 她说是去厨房,出门后却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厢房,彼时桃花已经被弄上床趴着,丫鬟看见她进门,纷纷退到一边。 高氏摆摆手,底下的人全部都退下了,她缓缓走到床边,一把掐住了桃花的下巴。 桃花在晕厥中,被掐醒了,眼神先是茫然,看见面前的高氏后,渐渐地全是惧意。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高氏居高临下看她的脸:“可见这女人再美,也不过皮相罢了,这脸上多受点儿伤,就变成了丑女人。夫君带着人颠簸几日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偏僻小山村接你,你很得意吧?当时我也挺生气,还派人教训你……那些人都被你给弄死了,桃花,你趴在男人耳边蛊惑人心害死我的人时,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对不对?” “毒妇!”桃花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高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桃花已是强弩之末,挨了这一下后,只是身子颤了颤。 高氏吹了吹自己纤细的指尖:“毒妇又如何?我从来也没想过靠夫君的宠爱过日子,我就算毒,就算跋扈,他不还是得哄着我么?跟我争,哼!” 桃花恨不能扑上去撕掉她得意的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知自己这一次大概熬不过去了,她咬牙道:“我死了,孩子还活着!那是公子的第一个儿子,只要他在,公子就不会忘记我!” 以高氏的妒心,早晚对孩子出手。听了她这一番话,怕是连三天都等不及。男人不会喜欢恶毒的女人,愿意哄着,不过是不得不哄。总有一天,高氏定会为自己的恶毒付出代价。 要么说桃花聪明呢,这话简直是挠在了高氏的痛处。她当初按捺不住派人去杀死桃花母子,主要是顾及那个孩子……古启城或许不会在乎一两个女人的死活,却绝对不会看她对孩子动手而无动于衷。 她对孩子动手是早晚的事,只是需要做得特别隐晦,暂时不敢!可那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桃花心里清楚还故意撩拨,高氏勃然大怒,干脆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桃花已是强弩之末,压根挣扎不动,屋中又没有别人,等到气疯了的高氏回过神来时,掐着的人已经没了反应。眼睛睁得老大,眼底白惨惨的瞪着她。 她吓一跳,松手后连退好几步,撞着了屏风才停下来。 “桃花?” 第17节 高氏喊了一声,又大着胆子上前去拉她的手。发觉握着的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松手就砸在了床沿上,她脸都吓白了,急匆匆出门,看见门口的两个丫鬟后,整理了一下慌乱的神情,吩咐道:“你们主子去了,用席子卷了,扔去乱葬岗吧!” 丫鬟进门,看见桃花脖颈上红里泛青的掐痕,对视一眼后,决定当做没看见。 顾秋实没有刻意打听古启城院子里发生的事,但桃花被抬出去扔掉的事还是知道的,白刚刚才见过面,桃花的伤正在高热阶段,还没升到最高,等到说胡话都还能再熬两三天。这么快就死了,指定是出了意外。 听到随从禀告说对面院子里抬出了一个用被子包着的人形物体,正在磨药的顾秋实霍然起身追了出去。 抬着尸体不可能走正门,顾秋实去了离正街最近的偏门,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前面一行人:“站住!” 如今他是府里最得脸的公子,已经半接手了家业。古启城和他之间非要选一个靠,自然是选他。这可能是日后的正经主子! 所以,抬人的婆子只是迟疑了下,立刻停了下来。 顾秋实上前:“放下!” 婆子弯腰放在地上,见他伸手去拉被子,忙劝道:“公子,这里面的东西脏,恐污了您的眼。” 顾秋实充耳不闻,执意拉开,然后就看见了桃花死不瞑目的模样,自然也将她脖颈间的掐痕看在了眼中。他皱了皱眉,站起身道:“抬上,去外书房。”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情有点大。死一个丫鬟而已,在这样的人家实在太正常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后宅没有冤魂?尤其古启城的院子,之前就死过不少人,都悄悄处置了,再说,这丫鬟是有卖身契的,闹大了主子也不会偿命。婆子想到这些,有些物伤其类,可这就是事实啊! 顾秋实走在了前面,两个婆子扛着被子卷跟在后头。一行人去外书房,引得路旁的下人纷纷望来。 这件事情自然也传入了古启城的院子里。 古启城耳朵聋了,不爱出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高氏听到这禀告后变了脸色,心下有些烦躁:“那人是你弄死的?” 高氏皱着眉头,明明试探过好几次,古启华对桃花那是一点情意都没,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还不肯出手相救,这又是在做什么?为桃花讨公道么? “你说她们抬着去了哪儿?” 禀告此事的下人是高氏的陪嫁丫鬟,主子做了什么,别人不知,她是知道的。主仆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事关重大,她是真不想提此事,低声道:“是去了外书房!” 古启城没听见丫鬟回话,却已经猜到了古启华要做的事,瞬间勃然大怒,将放在手边晾着的药碗直接掀飞,恰巧落在了高氏脚边。 高氏忙让了让,药汁还是溅上了她的绣鞋,她却不敢发作。 古启城大怒:“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就不能消停一点?不管下人做错了什么,你连这点时间都忍不住吗?好歹等我做了家主你再嚣张啊!” 他霍然起身,飞快往外跑。 高氏一把将他拉住:“先看看情况。如果外书房不请,我们最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古启城一想也是。 * 顾秋实可没有忘记,古启华母子被高氏派去的人打得半死的事儿。之前没有针对高氏,因为此人聪明,从来不与他正面交锋。 如今抓着了她的把柄,他自然不会放过。 人直接抬到了古老爷所在的屋中。 古老爷看到儿子去而复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现在是看到儿子就怕,尤其是儿子的那双手,直接把他那狰狞的伤口扒开各种清洗,普通人看一眼那么大的伤口都害怕,儿子的手却特别稳,仿佛翻的只是猪肉。 每一次都能翻得他死去活来,偏偏他还得心生感激。 “启华,今天已经三次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两个婆子放了一个被子卷在他面前。他看着那形状,怎么看都像是……刚想到尸体二字,却见儿子抬手将被子掀开。桃花狰狞的死状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眼中。 古老爷:“……”他的眼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不睁眼。 实在太吓人了。 他身为主子,确实可以杖责下人,前些天才把水姨娘打得奄奄一息丢掉……其实他平时不是这么狠辣的人,当时是被气着了,还有他没有靠得很近。 这是他除了祖父和爹娘之外,第一次看见死人。 古老爷心情很糟糕,问:“怎么回事?” 那丫鬟脖颈上的掐痕特别明显,一看就知是被人给害死的,府内绝对不可以留这么狠毒的人。说实话,若不是水姨娘派人去追杀儿子,他也不会气得直接要了她的命! 顾秋实耐心道:“这是桃花,曾经做了我大半年的未婚妻。她的孩子还是在我院子里接生的。” 古老爷只会在乎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从来不会把一个丫鬟放在眼里。知道桃花的存在,却没过问,主要是他身上有伤,没什么精力过问。也是他觉得儿子不会吃亏,真受了委屈一定想法子会讨回。此时听到儿子的话,他皱了眉,仔细又瞅了一眼,松了口气:“看那指印,不是你掐的。谁杀了她?” “是你的好儿媳!”顾秋实满脸讥讽,“之前他们准备在桃花身上用苦肉计让我心软,然后把人送到我身边伺机下毒,当时把人打得半死。今儿就算不被掐死,也活不过半月!” 身为主子,再讨厌一个人,不脏了自己的手就能让讨厌的人消失,等上半个月压根不是大事。可高氏却连半个月都等不得,也太急躁了。还有,亲自把人掐死,她也真下得去手。要知道,别说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普通百姓之家养出的姑娘有好多连杀鸡都不敢,更遑论杀人了。 心狠不说,手也辣。古老爷想到在儿子回来之前,那是自己正经的儿媳,是古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就觉得脑仁突突直跳。他呵斥道:“把那二人给我请来!” 古管事怕别人请不动,亲自跑了一趟。 高氏心里还抱有侥幸,看见古管事出现,心里暗暗叹口气,想着这一顿骂是逃不掉了。尤其古启城不知情,如今也要跟着挨骂,怕是要更讨厌她了。 夫妻俩磨磨蹭蹭,一刻钟之后到了书房,一开始动作很慢,到了院子里才加快脚步。古启城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只知道妻子害死了人,当他跨进门看到地上躺在被子里死不瞑目的桃花时,整个人呆住。 “桃花?” 他扭头瞪着高氏,伸手一指桃花,呵斥道:“人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你为何还要冲她下毒手?” 高氏:“……” 她没想到桃花都死了,古启城还要因为桃花跟她闹……现如今古启城的处境很不好,夫妻俩无论是谁都不能惹长辈生气,这种时候应该帮忙遮掩,他可倒好,掌嘴就把事情往她头上摁,生怕长辈不生气。 高氏心里恨得咬牙,却也只能压着脾气冲他使眼色:“不是我!” 古启城看到她挤眉弄眼,如梦初醒,哪怕听不见,他也看到了高氏的否认。说实话,他对桃花是用过真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只身去小山村里接人,这份感情不只是因为皮相,而是他真的喜欢桃花这个人!但是,再喜欢,人也已经没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比较要紧,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伤心,反问道:“不是你是谁?” “我不知道。”高氏抽出帕子,一甩后捂着眼睛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一进门你就冲着我嚷,夫君,你为了一个丫鬟这样对我,实在太让人寒心了。我爹娘要是知道你做的事,肯定也会生气。” 她是故意提及“爹娘”,就是希望古老爷看在高府的面上不要太过苛责。 古启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没有贸然出声。 古老爷眉头紧皱:“想查出是谁杀了人,把你们院子里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高氏:“……” 她摇了摇古启城的袖子。 古启城瞪她一眼,却不得不帮忙:“爹,桃花终究伺候了儿子一场。如今人没了,儿子只想让她入土为安,不想多生是非!” 反正赶紧把人埋了,大事化了就对了! 他扭头看向顾秋实,“你派人盯着我院子,看见一个死人就赶紧抬到父亲面前告状,别说你是为了给桃花讨公道,这话我不信。桃花都要死了也不见你出手相救,你对她根本就没有情意。我看,你是生怕父亲不生气,生怕父亲养好伤,只有父亲不好,你才能是你接手家业。古启华,你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可你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为了银子家业不择手段!” 他满脸义愤填膺,好像顾秋实跑来告状就是为了不让古老爷静养似的。 顾秋实不疾不徐:“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当初我是在山崖底下捡到桃花的,你们不是大夫,不知道我为了救她付出了多少好药和精力,她活着,也能证明我的本事。你们却把人弄死了……” 古启城眉头打结,听不见真的很不方便,他压根不知道古启华又胡扯了什么,压根没法反驳。 高氏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打断他道:“胡扯,你根本就不打算救桃花,人都要死了,你还不出手……”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我师父是隐士高人,我得了他的真传,这人哪怕只有一口气,我只要出手就能救回。桃花险些把我们母子害死,我想让她多受点罪不行么?” 人都死了,之前想不想救,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古启城听不见,急得团团转,回头看见书写的丫鬟抱着笔墨纸砚跟在后头,眼睛一亮,招手让人进来。 古老爷听着几人争执,看向了古管事。 主仆多年,只一眼,古管事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悄悄转身离去。 古启城的丫鬟慌慌张张铺开笔墨纸砚,把那些话写清楚时,古管事已经去而复返,跟在他后头的还有一大串下人。 凡是古启城院子里伺候的,包括高氏的陪嫁,全都赫然在列,古管办事妥贴惯了,甚至连大门之外守门的人和路旁洒扫的粗使下人都叫了来。 浩浩荡荡三十多人出现在门口,光线都挡了。屋中的人不发现都不行,古启城夫妻俩回头看见这般情形,都呆了呆。 二人相视一眼,瞬间有了决断,必须把这些人立刻带走……高氏掐死人这件事情细较起来没什么要紧,桃花是有卖身契的,惹恼了主母,死就死了。 报警的是古老爷绝对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在古老爷有意将家业交到亲生儿子手中时,古启城这个养子就处处不对。 什么都不做是错,做了也是错。 古启城立即道:“爹,您需要养伤,这些事情就交给儿子去查吧。稍后儿子查明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费什么神。”古老爷吩咐,“问吧!” 古启城院子里的人都被他收服,但那些人归根结底还是府里的下人,卖身契在古老爷手中,今儿阵仗闹这么大,很明显古老爷不想给儿子留面子。 愚忠的那一部分人咬定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说没有看见高氏去桃花屋子,或者干脆指认是下人中的谁杀了桃花。之所以没有胡编乱造,就是怕谎言被戳穿,忠于主子要紧,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 而看明白了古老爷心思的下人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高氏进桃花屋中是事实,两人独处是事实,她一走,丫鬟就收尸同样是事实。 并且,桃花脖颈上的指印此时愈发明显,正和高氏的手指,甚至因为她指甲太长,掐桃花时留下的印记和她指甲长短一模一样。 事情查到此处,高氏辩无可辩,她也懒得否认,仰着下巴道:“桃花诅咒我不得好死。她一个丫鬟如此对待主子,不该死么?” 下人们一个个轮流问话,前后已经小半个时辰。正常人还好,古老爷有些疲惫,听到儿媳这问话,他揉了揉眉心:“罪不至死,还有,桃花伤重成这样,已经活不了几天,你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毒手,实在是急躁。” 高氏坦然认错:“儿媳有错,父亲恕罪。” 甚至都没有请罚。 她脸上毫无杀了人之后的害怕心虚愧疚,古老爷都气笑了。 顾秋实上前,摁住了古老爷的肚子:“爹,别说话,小心绷着伤口。” 古老爷想要出声,顾秋实已经率先道:“古启城,高氏这急躁的性子和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不配做古府儿媳,更不配做古府当家主母。” 高氏以为自己说服了公公就能安然无恙,最多受几句责备,没想到这个从未与她正面交锋的便宜小叔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是想休了她,把她赶离古府! 或者说,是想赶他们夫妻离开! 古启城看着丫鬟书写完,已经过了好几息,在这期间,他注意到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说,父亲也赞同古启华的话。 高氏瞪着他:“古启城,你当初说过要对我一心一意,还说要照顾我一生,前者你没做到,后者你要是还做不到,别说我不会放过你,爹娘和大哥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 其实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谁强一点谁弱一点都不要紧,高氏错就错在慌乱之下当着人前放这样的狠话,古启城是个男人,是要面子的。管不住媳妇,被媳妇大呼小叫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加上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守了十多年即将到手的家业。 他不知道高氏吼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看书写丫鬟那为难的脸色就知道了。他呵斥道:“她说了什么?” 丫鬟是特意挑出来的,由于位置很要紧,古启城害怕自己被丫鬟误导,刻意选了自己的死忠,也是他的房里人。 凡是伺候过古启城的丫鬟,都被高氏为难过。丫鬟面上是不敢,其实心里很想看高氏倒霉,做出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下笔却毫不留情,原原本本写出,下笔时用了心机,连高氏那种趾高气扬的语气都似乎带出了几分。 古启城看完后,整个人气鼓鼓的,也没有试图朝父亲替妻子求情,几步过去抢过丫鬟手里的毛笔,唰唰写就一封休书。写完了后爽快摁了指印,直接丢到了高氏面前。 高氏看着面前飘飘荡荡落下的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古启城,你敢!” 第18节 其实,若不是她这么凶,哪怕有古启华步步紧逼,他也许还会求一求。可高氏实在是太霸道了,弄死桃花不说,对他也没有妻子面对丈夫时该有的恭顺。 “爹,高氏是您给儿子做主娶的,儿子今儿把她休了,还请父亲费费心,再帮儿子择一良配。” 古老爷面色复杂:“我有心无力,你也大了,以后自己看着办吧。还有,当初这个媳妇是你亲娘挑的,我以为她是亲生母亲,不会害你。加上古府是她娘家,她不会害古府,我又忙,就没有多费心查探。你们夫妻过不到头,我有失察之错,但错得最多的人是你娘!只看家世,不看姑娘本身。” 对于家是强大的媳妇,休妻不是甩一张纸这么简单,得两家坐下来商量。 古启城还在看丫鬟给自己写父亲说的话,高氏已经跳了起来:“我不认这休书,爹娘绝对不允许你们胡闹的。” 顾秋实眨了眨眼,出声道:“其实,古启城要不要休你,你杀了桃花这件事他能不能原谅,说到底都跟我们古府没有多大的关系。来人,把他二人丢出去。” 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当初会嫁过来是冲着做古府当家主母而来,否则,日渐衰落的余府嫡次子,高府绝不会考虑这样的女婿人选。 “父亲都没说话,你凭什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就凭古启城天天没事算计我,当初险些打死我够不够?” 古启城根本就赶不上趟,书写丫鬟的手都忙成了残影儿,他还是跟不上。 高氏自然是要帮自己男人的,吼道:“那他的耳朵还被你弄聋了呢,大家互相伤害,凭什么你伤人就行,他做就不行?” “证据呢?”顾秋实冷笑,“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他耳朵聋了,那么多大夫都看过,有谁指名道姓说是我弄的?而他要把我打死的事情整个山村的人都可以作证。以前看在我们是半个兄弟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但从这一刻起,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绝不轻饶!” 高氏觉得自己输了。 根本吵不过! 一个男人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根本给人反应的机会。她扭头看向古启城,见他还在盯着书写丫鬟的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男人忒不中用!耳朵一聋,跟个废物似的! “丢出去!”顾秋实催促道。 古老爷没反应,他还是坐在铺在地上被褥中,此时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像睡着了似的。没有阻止……那就是默认。 古管事看清楚了主子的意思,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男的去抓古启城,婆子去抓高氏。 一时间,屋中乱成了一团。 古启城夫妻二人从生下来起就被人这样对待过,养尊处优多年,身上没力气,根本敌不过这么多下人的拉扯。哪怕有高氏的陪嫁和古启城的死忠冲出来护主,都还没冲到跟前就已经被人给摁住一起拖走。 古启城奋力挣扎,口中骂骂咧咧,一片乱糟糟的情形中,他看见那个以自己为天对自己恭顺无比的书写丫鬟没有上前护主不说,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连手中的笔都丢了。他愈发生气,骂人时中气十足,底下人却根本不怕,甚至因为他以前做事嚣张,从不把下人看在眼里,动辄严惩,弄死了不少人,伤的就更多了……谁没有个朋友呢? 其中有下人趁乱掐了他几把,还有人装作站不稳踹他几脚泄愤,古启城痛得尖叫,骂得更凶了,眼看前面就是大门,他几乎是被人抬着走,此时才回过神:“放开本公子!本公子自己走!” 若是被人丢出去,也太难看了。 就算他不是古府养子,也是余府公子啊,站出去有头有脸的,真被丢在大门外,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的。 扯着他的下人去看古管事,见管事没出声喊停,当即也不停手,拖着人就往外扔。 古管事当然不会让底下人停手了,但凡主子,那都要面子,站稳后还要整理衣衫之类,万一又不肯走闹着有见主子……纯粹耽误时间。 高氏连话都说不出来,原来是被一个婆子堵住了嘴,夫妻俩被下人直接丢出门外,到底还是怜香惜玉了一番,先丢了古启城,然后才是高氏。 可怜古启城刚被砸到地上,胸腹又被压了,高氏再怎么纤细,也是个成年女子,古启城挨了这一下,一瞬间痛得喊都喊不出来。好不容易找到声音,他哑声呵斥:“滚起来,笨得跟猪一样!” 听到这话,高氏从他身上滚落坐在地上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狠狠甩了他两巴掌:“死男人,本夫人忍你很久了。” 古启城:“……” 他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高氏没什么力气,痛倒是没有多痛,还不如那些下人拽他出来时身上的疼痛。可挨巴掌这事太侮辱人,他整个都被打懵了。 夫妻几载,高氏性子霸道,经常对伺候他的丫鬟动辄大骂,对他也不客气,冷嘲热讽都是轻的,偶尔还会跟他吵架。但动手,这真的是头一回。 高氏打完了,起身后整理裙摆,冲着他连呸了几声:“还想休本夫……休本姑娘,告诉你,今儿是本姑娘休你!” 她看得分明,古启城被下人直接丢出大门之外,也是被古老爷丢出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否则,若古老爷没有放弃古启城,绝对不会让他丢这么大脸。 古启城都不是古家主了,还想让她忍,做梦! 第026章 大夫 二十六 二合一 古启城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高氏, 余光又撇见至少三户人家的下人在附近观望……如果说被养父让人丢出来是丢脸的话,那么在古府门外被高氏大骂就让他愈发无颜见人,顿时气急败坏:“你这种恶毒又霸道的女人, 离了我之后,铁定嫁不出去!” 高氏冷笑一声:“我就是一辈子不嫁,留在高府做老姑娘,也比跟着你这种没本事没家世还好色的男人强!” 说完, 回头看向古府大门,还想去大吵一架,又想到自己独身一人势单力孤, 吵不赢不说, 还容易吃亏。当即让身边丫鬟去找马车,打算回家告状请长辈出面。 高氏离开了,古启城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留下来纠缠讨不了好,得请长辈出面。他不能留在古府, 不能接手古府的家业, 余府上下定然会着急! * 外书房中, 顾秋实把讨厌的人都撵走了,心情不错。 古老爷心里空落落的,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孩子, 不过,他心里明白,走了也好……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别让亲儿子中招才好。 “我得歇会儿, 高府和余府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了,最迟明日一早, 他们是肯定会找上门来的。到时还得费心应付,你也回去歇会儿吧。” 顾秋实还没答话,就见古管事在门口探头。 古管事刚刚从大门外赶回来,还有一些气喘,进门后道:“老爷,夫人那边好像不成了。” 古老爷并不意外:“我就不去看她了,如果她要见我,就把人挪过来吧。” 过去许多年里,古老爷对妻子极其体贴,如果不是发现妻子对儿子动手,哪怕他挪不动,也会让人把自己抬过去告别。 江氏自觉她还没有活够,满腔怨恨无处发,撑着一腔怒气让人把自己抬了过来。此时她形容枯槁,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在看见顾秋实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撑起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神如啐了毒一般。 “老爷,他是回来报仇的,害了妾身,还会害你!”一句话说完,大口大口喘气,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就算是顾秋实亲自出手,也救不回来了。 顾秋实无语,她真的是快要死了都不老实。 只剩一口气了,还不忘挑拨父子之间感情。 不过,顾秋实不认为古老爷会那么蠢,他回府之后,确实看谁都不顺眼,跟谁都吵,甚至还动手。但对古老爷却一直都挺客气,甚至古老爷这条命都是他救回来的。只看江氏就知道了,中了那个毒,哪怕只是手背上的一条小口子,都会被要了性命。 江氏眼神渐渐灰败,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顾秋实出声:“夫人,你放心,日后我会把古府发扬光大。对了,之前跟你说的事情我也没忘,不能让你葬入古府族地,但我还是想给你风风光光办个葬礼,你身为古夫人年纪轻轻病逝,上门吊唁的人肯定多,到时当着宾客的面衙役过来拿人问罪……虽然麻烦一点,但这样知道你所作所为的人会多些,也好给那些恶毒的人提个醒。若是害人性命,死了都不得安生。” 闻言,江氏大怒,口中只能发出“嗬嗬”声,然后流出了不少血泡泡,泡泡堵得她呼吸艰难。她睁大眼睛,最后眼皮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遮住了她满是仇恨的双眼。 古老爷看着她断气,长长叹息一声:“你真要那么做?” “大丈夫当世,就要说到办到啊!”顾秋实振振有词,“爹,你可别来人死债消那一套,当初她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说起来,她把我们母子逼得几度濒死,若不是我们命大,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古老爷摆摆手:“你看着办吧。既然要大办,让管事准备灵堂,给白府报丧。” 古府在这城里有头有脸,家里出了丧事,几乎所有的富商都会上门吊唁,登门就是客,家里得好好招待。那边布置灵堂,客人还没到,古管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来得最快的是跟古府一条街的高府,高家老夫人还在,头发花白的她精气神十足,得知了孙女的遭遇之后,带着儿媳儿子即刻出门,到了古府门外,看见下人在挂白花,顿时惊讶不已。 古府的人都挺年轻,没听说谁生病……真要说有的话,就是古老爷身受重伤,听说只在地上养伤,根本挪动不得。 难道是古老爷不行了? 高老夫人一拍桌子,觉得自己猜对了真相。也只有古老爷快要死了,才会默认古启华将孙女赶出来。 “我要见古启华。” 她是来给孙女讨公道的,自然不会客气。加上自己年长,说话时眼神都是向上看的。 “公子早有吩咐,若是您来了,就快请进去。” 高老夫人听到这话,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她被带到了外书房,彼时父子二人席地而坐,正在用晚膳。 高老夫人看到古老爷,微愣了一下。古老爷虽然不是活蹦乱跳,脸色还挺苍白,可看着他那大口扒饭的模样,也不像是要死了呀。 “府上有丧?” 古老爷颔首:“是。来人,给老夫人上茶。” 高老夫人决定不问府上是谁死了,她是来为孙女儿讨公道的,又不是来吊唁的。端着茶喝了一口,道:“敢问古老爷,我孙女做错了什么你要休了她……” 古老爷受了那么重的伤,元气损伤厉害,顾秋实接过话头:“你这个孙女当初险些让人打死我,今日又直接掐死了一个丫鬟,是亲手哦。我父亲觉得她心狠手辣,所以决定休了这个儿媳。” “你是何人?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老夫人故意问道。 顾秋实坦然:“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当年被人陷害后被人追杀,最近才回府。老夫人,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是为了质问休妻之事而来,那你们是找错了人。一开始是父亲做主要休了高氏,后来想起古启城险些害死我,回来之后还不老实各种为难我,于是一怒之下直接就将古启城给赶了出去……高家姑娘是古启城的妻子,但跟古府其实没什么关系。若你想要让他们夫妻和好,得去余府找人。若想要质问古启城为何休妻,也得去余府。” 说到这里,他故作一脸为难:“府上有丧,忙忙乱乱的,父亲还在伤病之中,实在没空待客。来人,送客!” 最后一句,嗓门极大。 古管事立刻进门,冲着高府三人伸手一引。 高老爷和古老爷年纪差不多,两人当初年轻气盛时还没少互别苗头,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感情不错,结成了亲家之后,平时也多有来往。眼看母亲被撅了回来,他出声道:“古兄,当初我们两家结亲,是你找媒人上门提的亲,我女儿嫁的是你家的儿子……大家都是生意人,直白点说,当初我把女儿许给了古府的少东家。如今你把古启城往外一赶,直接不认这事,这不合适吧?于姑娘家来说,嫁错人就等于被毁了一生,这对我女儿也太不公了,你不打算给个说法么?”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三言两语就说成是古府欠了他公道。 顾秋实再次出声:“高老爷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这也有几句话想问一下高老爷。” 高老爷皱了皱眉:“我在跟你父亲说话。” 言下之意,晚辈不能掺和长辈之间的事。 “但是我父亲虚弱成这样,身为他的儿子,我不能代表他吗?难道以后高老爷生病了,只剩下一口气还要撑着见客?”顾秋实话语犀利,“我就想问,当初你们许亲的时候知不知道古启城的养子?” 高夫人接话:“我们是知道,但那时候……” “那你们肯定也知道我父亲有一个亲生儿子流落在外的事喽!”顾秋实打断她,“别说你们以为古府唯一的公子已经死了,认为女儿铁定是高家主母才许了亲这种话。人活在世上,谁也说不清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个道理谁都明白。高老爷生意人,更应该明白世事无绝对的道理!反正,高姑娘如果想要做古府的当家主母,必须要让古启城接手家业……这事铁定是不成的。” 其实高家夫妻在古启华回来之后就猜到了自己的女儿做当家主母这件事可能会有变动。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高老爷皱了皱眉,他发现这个在外头长大的野孩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很不好对付。 “可我们高府确实因此受了损失,如果不是看古启城是古府的少东家,当初我们绝对不会答应这门婚事。”高老爷振振有词,“我女儿嫁的是古府公子,若只看余府,当初我们绝对不会考虑。是你父亲误导了我们,才导致了今日我女儿名声被毁。” 顾秋实也看出来了,这一家子根本就没看得上余府,跑到这里来闹,就是想要一些好处。 古老爷承认自己当初请媒人下聘于高府而言确实有误导,按道理也该赔偿别人。可是,一想到高氏干的那些事,他就不想赔! 若不是儿子机灵,高氏和古启城派去的两拨人能要了母子俩的性命。只看这事,他对高家姑娘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更别提儿子不回,他也会没命的事。 “你女儿的名声还需要毁?”顾秋实眼看他们没完没了的纠缠,心下不耐烦,不客气地道:“她派人到乡下收拾桃花母子,当场就想要他们的命。怪我们救了桃花,险些打死我们母子,这事情我们母子没说,不代表没发生过。我再说一次,你家姑娘是古启城的妻子,如今古启城跟我们家都没了关系,她和我们也不再是一家人。本来我就想去衙门为我们母子讨个公道,一直不得空……” 听到这话,高家夫妻有些急了。 女儿和古启城闹得不可开交,他们问过后得知女儿已经不想再与古启城过日子,也就是说,此间事了,他们需要为女儿另寻夫家。 可要是在此期间女儿染上官司被传上公堂,本就不堪的名声会更加凄惨,到时怕是更不好嫁了。 闺女也是,再恨桃花,收拾桃花和孩子就行了,怎么能对付无关紧要的普通百姓呢? 第19节 夫妻俩对视一眼,跟女儿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凶狠妇人比起来,那点好处微不足道。关键是,若是此案真的禀公办理,女儿少不了会有一场牢狱之灾,到时高家嫁出去的姑娘和还没嫁的姑娘都会受影响。 “府上有丧,是谁去了?” 古老爷见他们服了软,从善如流答:“是我夫人。” 高夫人一脸惊讶,伸手捂住嘴:“原来是古夫人,这么年轻,怎么会?”她惊讶是装出来的,只是想转移话题然后体面退场罢了,说这话时看向身边的自家男人,“咱们和古夫人相识一场,合该给她上一炷香。” 顾秋实出声:“灵堂还没有布置好。” “那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再来。”比起夫妻俩,一把年纪的高老夫人更在乎自家的名声,她率先起身,“中年丧妻,你可千万要撑住!” 古老爷:“……”若不是儿子流落在外这些年里学得了一手好医术,死的人就是他了。 面对恶毒妻子的死,他一点都不难受,不需要人安慰。 送走了高府众人,顾秋实还让古管事提醒他们让人来拉嫁妆……既然高氏不是府里的媳妇,那不管她有没有被休,她那些嫁妆都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一转头,余家夫妻也到了。 古启城耳朵听不见,来了也帮不上忙,再说父子俩都不喜欢他,他不露面还好些。 古启城的亲爹余理平时并不管事,吃喝嫖赌样样沾,年轻时不错的长相和身板已经没了,如今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眼底泛青,走路脚步虚浮,不知道是不是有宿醉,整个人昏昏沉沉,走路一步三摇。 这个夫君是古娇娇自己选的,那时候双亲还在,拦也拦不住。加上彼时余府虽然显露疲态,没有掉出最富的阶层。 如今……在这城里压根数不上号,全靠多年的底蕴撑着才有几分脸面。古老爷以前爱护妹妹,每次和妹夫见面都会说上几句,久而久之,余理就不爱来了。上一次来,还是两年前。 “大哥,你不厚道!” 余理开口,吐字不清,还带着一股酒臭。 这是喝了多少啊? 古府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古老爷心力交瘁,只想躺平歇会,实在没心思跟这个不成器的妹夫讨论自己厚不厚道。再说,余理喝了那么多酒,也说不明白呀。 “把他丢出去!” 古管事立刻带人上前拉他。 余理不干,骂骂咧咧:“大哥,说好了的事怎么能改?我儿子都改姓了古,叫你爹那么多年,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古老爷知道妹夫是个混不吝,冷笑着问:“你会把余府家财交给亲生儿子以外的人?要不你过继一个儿子,把家财交出去?” 喝了酒的人,脑子不清楚,余理下意识拒绝:“我有儿子,他们都不够花,怎么能把家财给别人?” 古娇娇:“……” “呐,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古老爷真的烦了,用眼神催促管事赶紧动手。 顾秋实上下打量挣扎不休的余理,问古娇娇:“姑姑,我听说当初这人是你自己选的?” 眼光可真差! 古娇娇看出了他的意思,顿时气急:“古启华,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大哥,你管管!” 那边余理已经被拖出了门外,古老爷以为能消停了,结果妹妹又跳了出来,他扭头看向儿子:“灵堂差不多了吧?也不用非得在客人眼前抓人,要不现在就让人去?” 古娇娇皱眉:“抓去哪里?古启华,我是长辈,只是跟大哥闹了别扭,可不是真的闹翻了,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 “是我要跟你闹翻!”顾秋实不紧不慢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姑姑,当初你派人传流言,又让人撺掇我母亲逃跑,等我们母子离开古府后你又找人追杀我们……最近我一直没闲着,找到了好多人证……” 古娇娇听到这些,心里紧张,偷瞄了一眼兄长神情:“大哥,你就任由他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我说了不算,也不是我爹说了算。”顾秋实面色淡淡,“所有人证物证在报官后全部交给大人,由大人定夺!” 古娇娇心下一突,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好多细节她自己都忘了,真闹上公堂,她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留下证据。看着古启华笃定沉稳的眉眼,她真的开始慌了:“你说什么?家里的事,怎么能拿到公堂上?大哥,你也纵着他胡闹?” 古老爷先前只是猜测,看见妹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顿时气血上涌,苍白的脸都染上了几分血色:“大人不会冤枉好人。” 古娇娇大声吼:“大哥!平白无故的惹官家,你疯了?” 她声音很大,试图吼醒哥哥。 可惜她不明白古老爷那种有子万事足的欢喜。古老爷原先是绝对不允许把自家事摊开在外人面前的,如今看见活蹦乱跳会医术还会做生意的儿子,就想让儿子欢欢喜喜,生怕儿子不高兴。 直白点说,古老爷还是同样要面子,同样在乎古府颜面,只是他不希望因为那点面子而影响了父子感情。若是儿子对他生隔阂,真的弃古府而去行医济世,他怎么办?古府家业怎么办? 面对妹妹的质问,古老爷摆摆手:“我经得起查。” 古娇娇心里慌极了,脱口道:“大哥,你不能这样对我,爹娘走的时候,你答应他们要好好照顾我的。你是男人,得说话算话,把我送进大牢,你百年之后如何面对他们?” 话吼完,她察觉到不对,古老爷也愣了愣。 她承认了! 若不是真的有害人,她又怎会笃定自己要入大牢? 古老爷脑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抓起手边的碗直接砸了过去:“混账东西,滚!”想到自己以前没少给她银子,他怒火又添一层,“你陷害他们母子花费的银子,还是问我要的对不对?” 古娇娇急忙躲闪,险险避开了那只碗。 顾秋实忽然抓起另一个碗,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次,古娇娇没能避开,额头上都撞破了皮,她尖叫:“古启华,你做什么?” “你想要我命,我就是砸一下而已,这才到哪儿?”顾秋实拍了拍手,对上她盛怒的眼,道:“本来我打算灵堂布置好了,等人多热闹的时候再报官抓你,现在我忍不住了,阿富叔,麻烦你派人跑衙门一趟,请大人为我做主!” 闻言,古娇娇顾不得与他计较:“我这就走,你别让人去!” 说着就要跑路。 顾秋实看着她跑,不疾不徐道:“迟了!” 古娇娇:“……” “你不是说要等人多热闹的时候,明天我再来啊!” 她一会儿就收拾东西离开府城,跑得越远越好。大不了找个小地方窝着,无论在哪儿,都比在大牢好。 顾秋实挥挥手:“把她摁住,等大人派人来接!” 古娇娇瞪他:“你敢!”又冲古老爷嚷嚷,“大哥,真让衙门来抓了我,古府颜面往哪里搁?” 古启苗得到母亲去了的消息,当场晕厥,醒过来后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准备看一下母亲的仪容,路过外书房时,就看见了里面乱糟糟的情形。 “姑姑?”她惊讶问,“下人怎么敢摁着您?” 白康瞄一眼顾秋实:“是不是二弟干的?这也忒过分了,怎能这样对长辈?” 古老爷忍无可忍:“阿富,把白康抓来送回白府,告诉白老爷,让他好好教导儿子!” 白康傻眼,不明白岳父哪里来的火气。古启苗顿时怒了:“爹,我娘尸骨未寒,夫君是回来给她守灵的,您这是做什么?哪里有不让女婿给岳母守灵的道理?” 顾秋实呵呵笑出了声:“姐姐有所不知,这灵……多半是不用守了。” 白启苗心里有点不安:“我娘是古府当家主母,她的丧事,如何慎重都不为过,女儿女婿守灵应该的,谁也不能拦着。你这是何意?” 古老爷这会儿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烦透了他们一波波的闹,直接了当地道:“你娘那个毒妇冲我下毒手,差点害死我,所以我要休了她!” 白启苗:“……” 第027章 大夫 二十七(完)三合一 古老爷没兴致与他们虚与委蛇, 所以直截了当说了实话,只想赶紧把人打发了。 可是,此话一出, 古启苗夫妻俩哪里还愿意走? “爹,您这话是何意?我娘嫁进门这么多年,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 如果她还活着,又确实做错了事,您跟她计较女儿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些事情有没有做过还不是只凭古启华的一张嘴?爹, 古启华是您儿子,我也是你女儿啊,都是亲生的孩子, 您再重男轻女,也不能偏心太过吧?”古启苗越说越激动, 她也看到了父亲脸色难看, 继续道:“女儿知道您身子不适该休息, 但有人要抹黑女儿生母,请您原谅女儿纠缠……” 古老爷疲惫不堪,干脆闭上了眼睛。 古启苗没得到父亲的回应, 很不甘心,扯了扯白康,示意他帮忙说话。 白康很宠妻子,至少面上是这样的, 为难道:“是啊,岳父, 岳母人已经没了,人死债消,如今最要紧是让岳母赶紧入土为安,休妻……还是别了吧?”他看了一眼顾秋实,意有所指,“虽说死人不比活着的人要紧,可岳母给您生儿育女,夫妻一场,您不能在她走后还坐视别人将脏水往她头上泼呀!” “脏水?夫人给父亲下毒是事实,更早之前找人追杀我们母子也是事实。”顾秋实接话:“你们放心,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古启苗:“……” 当初刘姨娘带着儿子逃走时,她年纪不大,母亲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说给她听。但是母亲讨厌庶子她是知道的,曾经有过小小的古启华来磕头请安后,母亲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吩咐人把他跪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刷洗十遍的事。 这样的情形下,母亲就算不是害刘姨娘母子的凶手,应该也顺水推舟了的。 “爹,你糊涂啊!咱们自己府内的事,怎么能闹到公堂上?你还要当着全村人的面休妻……到时不说我娘的脸面挂不住,古府也会被人笑话的。” “做都做了,怕别人笑么?”顾秋实不以为然,“要怪就怪爹眼光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枕边人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人活着造的孽也不可能死了就一了百了,该受的指责和谩骂要是省了,苦主的那些罪岂不是白受了?” 古启苗眼看父亲始终不开口,就是这个便宜二弟纠缠,气道:“你闭嘴,爹还在呢,有你什么事?” “实不相瞒,非要把夫人告上公堂是我的主意。”顾秋实在她憎恨的目光中一脸坦然,“当初我们母子从山崖落下九死一生,若不是运气好,已经没命了。既然还活着,那就是老天爷有意让我们为自己讨个公道。姐姐可以等一等,稍后大人就到了。” 他目光落到被摁着的古娇娇身上:“你们不是疑惑姑姑为何会被如此对待吗?当年的事,她可是主谋呢。” 古娇娇嘴都被堵住了,此时脸色特别难看。 连古启苗这个亲女儿都劝不动亲爹,她这一次的牢狱之灾,怕是真的要躲不过。 古府夫人去了,城里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后都在暗地里观望着,只为了在灵堂布置好后赶紧上门吊唁。基本上去得越快,就代表自家对古府越是上心,也显得两家关系亲近。 古启苗脸色铁青:“我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你。” “这个要大人查了才知道。”顾秋实煞有介事地道:“不过,什么坏事都让夫人给做了,你可能确实是清白的。” 古启苗瞪他:“我做不出来伤害别人的事。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顾秋实扬眉:“你也就是有个好娘,若是你娘护不住你,你要么死了,要么就跟我一样满是仇人!” 此话一出,古启苗怔了怔。 说是有人命案子,大人来得很快。顾秋实将早已准备好的状纸递上。 古娇娇尖叫着喊冤,却还是被带走了。就连已经准备摆上灵堂的江氏,同样被带走。 江府对于江氏的所作所为兴许是知情的,否则不能解释他们在得知江氏尸首被衙门带走后,立刻表示自家已经将这个出嫁女除名。 正如顾秋实当初在江氏面前说的那样,江府不接纳她,若是被休,她只会被葬在郊外成为孤魂野鬼。 江府还亲自登门,想要见古老爷。可是古老爷这两天实在被折腾得够呛,是顾秋实出面待客。 不知道江家夫妻俩心里怎么想的,反正面对顾秋实时说话客客气气,还送了不少礼物,表示江氏做的事情他们不知情,两家的关系不应该因此受影响。 言下之意,他们还是古启苗的舅舅舅母,以前怎么来往,以后还怎么来往,就算没有那样亲近,也是比古府别的亲戚要亲密的关系。 顾秋实打着哈哈,很快就把人打发了。 第20节 关系亲不亲密,不是嘴上说的,是要看平日的来往走动。 古启苗追去了,想要打听那些所谓证据。 当年追杀古启华母子俩的壮汉还在,他是从古娇娇陪嫁丫鬟手中收的钱,另一个就是水姨娘。 当初说刘氏偷人,还说古启华不是古府血脉之人也已经找到了。正常情形下,这人很难找,但是刘氏认出来了当初劝自己偷跑的婆子,把人招了出来后,婆子为了活命,便把主子招出,还把同为主子传播流言的丫鬟说了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在大人的询问下,不过短短两日,当年的事情就已经真相大白。 古府和古娇娇都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事情,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古娇娇在公堂又哭又叫,连声喊着自己冤枉。 可是,伺候她多年的丫鬟都扛不住大刑招认,甚至连找谁办的事都说了,那些人也被找到认了罪。古娇娇就是板上钉钉的幕后主使。 她不认罪,会被用刑,如果用刑也不认,就会被关在大牢里,等她认罪了再按律判刑。 古娇娇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大牢中,对这里面的事情根本不清楚。不过,余府那边古启城兄弟几个不会坐以待毙,一开始想着捞人,眼看捞不出,就花重金请人给古娇娇带信。 彼时古娇娇不肯认罪,大人让拍她二十板……这打人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把人往死里打,每天最多二十板,如果不认罪,那就只能第二天再问。 得了大人的令,一群人上前去拉古娇娇准备用刑,就在这乱糟糟的情形中,古娇娇不知道听身边谁说了一句:别认!只要扛着不认,大人不能把你打死!先拖时间! 古娇娇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儿子,心里立刻有了底,打定主意死也不认罪。 可是,娇养了几十年的她,被众人拉趴下时就觉得他们手重,弄得自己周身都痛。等到板子砸下……只一下,她就痛得险些晕厥过去。 实在太痛了,她会被打死的!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哪里还扛得住?当即大喊:“我认!” 师爷早已准备好了认罪书,识字的人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指印,不识字的得在至少三个人的见证下摁下指印。 古娇娇痛得厉害,觉得自己随时会昏厥过去,偏偏她又识字,不得不强撑着写字画押。 古启城在门口看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的耳朵还是没有好转,那天过后,他新找了一个写字快的丫鬟。至于为何是丫鬟……他不喜欢让男人伺候。 古娇娇污蔑女子名声在前,追杀母子俩在后,虽然没有得逞,可杀人是事实。被判了监禁三十年,至于死了的江氏,她在传流言还是追杀母子俩在两件事上,都是出了力的。不算是幕后主使,也绝不清白,不过,和这事比起来,她让人冲夫君下杀手,不得逞后又下毒,非要置古老爷于死地,害得古老爷九死一生是事实,加上江氏之前害了不少伺候古老爷的女子,几罪相加,大人判了死罪。可这人已经死了,就是判个形式。 刘氏身为苦主,被传唤到了公堂上,此时得到大人的判决,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她以为母子俩能够逃得一命已经是老天庇佑,从没想过自己有报仇的一天。 相比刘氏的惊喜和感动,古启苗接受不了这样的后果。母亲是一个容不得妾室和庶子,出手害人的妒妇,甚至还对夫君下狠手……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外人会觉得身为江氏女儿的她多半是同样的歹毒性子。 想也知道,今日过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另眼相待”,就算面上与她言笑晏晏,私底下对她也不会有好感,编排她是一定的。 古启苗越想越气,知道自己吵不过古启华,也不想跟个泼妇似的在大街上与人吵架,她冷着一张脸,拽着白康直接去了父亲马车上。 “爹,女儿名声被毁了个干净,这就是你要的?” 其实古老爷并不愿意把自家的事情往外说,只是儿子执意,他压根拦不住……拦了还会影响父子感情,不得不妥协罢了。 不过,不把丑事往外说,不代表他就愿意原谅,看见古启苗一脸愤恨,他冷笑道:“这是你娘要的。当初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外人知道,会牵累你这个女儿,可她还是做了。启苗,害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你娘,你要恨就恨她!” 古启苗气得眼圈通红,激动得道:“可你是我爹,你该护着我呀。知道我的名声会因此受影响,你就该拦着古启华胡闹!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里眼里只有儿子,他已经接手了家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欠他的是我娘,不是我呀。他待跟仇人一样,现在您在还好,以后您不在了,他肯定不会护着女儿,女儿没有靠山,又没孩子,下半辈子该怎么办? 古老爷皱了皱眉,他确实不愿意让女儿嫁出去受苦,所以才会允许女儿女婿在府里住,可是人都是会长大的。以前他觉得自己很厉害,谁都护得住,可这一次接连受伤让他明白,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人护着。 “启苗,人都是要长大的,都说养儿防老。总不可能我已经七老八十牙齿都掉光了还要护着你呀?” 另一边,顾秋实飞快将刘氏送上马车,不快不行,眼瞅着古启城兄弟姐妹几个要过来找他算账。他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在大街上吵架,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刘氏一个女眷,今日来得急,来的时候就是和古老爷一架马车。顾秋实扶着人过来,刚好听到父女俩的对话,道:“这话多新鲜呢,靠亲爹正常,哪儿有出嫁女靠弟弟的?姐姐,看在姐弟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古启苗也就只在双亲面前哭哭啼啼,闻言回头怒斥:“我与爹说话,有你什么事?” 刘氏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她是不配与府内嫡女吵架的,眼看古启苗夫妻俩凶神恶煞,她有些被吓着,握着儿子的手下意识就收紧了些。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娘,别害怕。”他目光再次落在古启苗身上,缓缓打量一遍,道:“在我回来之前,爹和夫人是不是有意将你的孩子接在身边教导?” 确实有这回事。 有人在古家夫妻面前提过,当时古老爷没反驳,他倒没有想那么远说让自己教导的外孙子做古府家主,只是单纯的不放心女儿女婿和白府教导孩子,认为自己教的孩子有担当明事理会做生意。 古启苗皱了皱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爹愿意教,你管得着吗?” 顾秋实失笑:“是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打算管,就是想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说几句话。正常夫妻,如果没有喝避子汤,半年内没有孩子就不太正常,若一年还没孩子,那指定是有点问题的。” 成亲好几年还没有生出孩子是古启苗心里的 痛处,她脸色当场就变了:“我看过了许多大夫,这话用不着你说。爹,你看他,故意奚落女儿!女儿生不出来孩子已经很苦,外人笑话就算了,他也来说,是怕女儿不难受么?分明就是戳我的心窝,给我添堵……” 古老爷垂下眼眸,儿子的医术有多高明,别人不知,他是见识到了的。不说自己这毒满城的大夫都解不了,儿子出手却吊住了他的命,并且伤口已经在渐渐好转,眼瞅着有愈合的趋势。还有启城的耳朵……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能治,甚至没有人能够证明是儿子动了手脚。 别人调理不好女儿的身子,儿子可不一定。 “闭嘴!听你弟弟把话说完。” 古启苗挨了训,更不高兴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她却故作倔强一般伸手抹泪,哭着道:“都说没娘的孩子可怜,以前我不明白这话,现在我算是懂了。爹,我娘确实做了不好的事,可我是无辜的呀,再说她人已经不在了,您要把她做的事算女儿头上么?”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古老爷看着这样的女儿,干脆道:“启华,不要管她了。” 也不是就此彻底撒手不帮她治,只是暂时别搭理她。 顾秋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再说他以前就发现了古启苗身上的不对,独独今日提出来,自然是有用意的,他不疾不徐地道:“我是想说,她生不出孩子,是被人给动了手脚。” “谁?”古启苗以前也怀疑过,甚至古夫人还帮她排查了不止一次,她看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都是同样的说词,让她好好养着,子嗣要看缘分。 因为此,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能生,哪怕是低嫁,在白康面前却始终直不起腰杆。 “反正是有人长年累月的让你避子,至于是谁,我不知道。”顾秋实提醒,“你要是再不停药,这辈子都没有子嗣缘分了。” 古启苗眉头紧皱,哪里还顾得上跟父亲哭闹? 母亲死了,她的名声确实会受影响。可这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再哭再闹也改变不了事实,她在这里哭,不过是想问父亲讨怜,要一些好处罢了。但是跟好处比起来,当然是子嗣比较要紧。 白康扶着她,夫妻二人急匆匆走了。 古老爷靠在刘氏身上,也没有吩咐车夫离开。不是他想留在这里,是因为古启城兄弟已经过来了。 走也走不成,还不如别折腾。他身上的伤可经不起颠簸,尤其是马车驶动和停下时,那感觉真的酸爽极了。 古启城靠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道:“古启华,你害我母亲,回去以后洗干净脖子等着。” 他那些兄弟站在他身后,没有出言叫嚣,不过脸色很不好。 顾秋实扬眉:“你这是准备杀人?话说,有人试图取我性命,我能不能报官呢?” 古启城看向身边丫鬟。 丫鬟写字再快,那都是需要时间的。他看完后大怒:“我的耳朵被你害聋了,兴许衙门里的大夫看得出来,你要是不怕,尽管去告!我只是说说而已,而你却是真的害了我,咱们再去找大人做主,这一次看谁倒霉。” 古老爷吐出一口气,看儿子的脸色,他就知道,暂时是走不成了。 “都说贵人多忘事。你如今已不是原先那么贵了,怎么还是忘事呢?”顾秋实手一挥,转身就走。 古启城看在眼里,眼皮一跳:“你想做甚?” “去找大人做主呀!”顾秋实头也不回,“你不是要与我对簿公堂么?这就走!” 古启城自然是不愿意的,平白无故的,谁愿意去找大人? 要知道,普通百姓在官员面前一句话得不对,就可能会惹得板子上身。对官员不敬,更是可以入罪! 至于怎样算是不敬……还不是大人说了算? 大人要是看不顺眼谁,借口都不用找,一个不敬之罪就能把人关入大牢,再狠一点,在大牢里动点手脚,哪里还有命在? “古启华,你别发疯。”古启城上前一步,想要把人拉住。 手里抓了个空,他下意识想找兄弟们帮忙,回头就看到他们诧异的看着自己。他满腹疑云却顾不上问:“你们快点过来帮忙呀!” 余府的嫡长子也是古启城嫡亲的大哥提醒道:“二弟,你能听见了?” 古启城:“……” 他的耳朵确实恢复了,甚至还能听到远处挂在驴脖子上的铃铛声和附近小贩的叫卖声。 耳朵都不聋了,跑去告古启华害自己,那是自找罪受。他反应过来,飞奔上去拉古启华。 “二弟,有事好商量。” 顾秋实几步进了公堂:“我要告余启城试图取我性命!” 方才这大堂站了不少人,大人退堂之后,地上到处都是脚印,此时也只剩下了打扫的人,听到这话,婆子一愣,看向了左边门房。那里,有衙役在喝茶。 古启城急得头顶冒烟:“这是误会,我们说清楚就好了,这点小事不用麻烦大人。” 顾秋实反驳:“不是小事,当时你打死了五个人。还想要打我们母子,好在我会治病,这才留得一命!” 衙役们听到“五条人命”,对视一眼,立刻有人起身去请大人。 古启城当初确实想把人打死,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心里很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打死的那几个人都是有卖身契的,别说高氏不会追究,就算追究起来,大不了赔高府几个人就是。 大人来了,得知了前因后果,道:“去请高家姑娘。” 古启城和高氏已经不是夫妻,两人不算好聚好散,他心里很慌,万一高氏不老实,想要置他于死地……只说那些人是活契,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此,古启城慌张地回头去看那些亲兄弟,希望他们赶紧出面去见一见高家人。无论如何,先把这事糊弄过去,私底下怎么赔偿都行。 高家夫妻在所有富商之中算是功利心比较重的人,做生意恨不能把人刮掉几层皮,特别苛刻。古启城的大哥垂下了眼眸,不止自己没打算去,甚至不许弟弟去。 去了能说什么? 想要让高家夫妻改口,必须得付出足够的代价。余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如今母亲入了大牢,也等于没了古府这棵大树可靠。本来就已经很惨,要是再保古启城……凭高氏夫妻的贪心,怕是连祖宅都留不住。 到时他们兄弟几个不说露宿街头,肯定也没有好日子过。启城当初做了古府的养子,很是看不上他们兄弟,自傲自矜,若是真的入了大牢,也是他自己活该。 他们兄弟不说和妻子相濡以沫,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古启城娶到的妻子家世那么好,却还是到处乱来……不管他有多惨,也一点都不可怜。 高家夫妻来得很快,高氏自从和离后都不爱出门,想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但是古启城这个混账,没有一点男人该有的担当和风度,到处说她善度刻薄。那高氏也不能去扒着别人的耳朵解释自己不是他说的那种人啊! 在和离前,她心里早已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也就是看在古府当家主母的份上才忍着,甚至她已经有了自己不生孩子抱一个来养的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而已。当然了,也是她知道爹娘不会答应她这种荒唐的要求才没提。 如今好了,只要证明古启城草菅人命,她就能自己辩解说是害怕他杀害自己才和离……至于她善妒刻薄,也完全可以说是古启城的污蔑。 因此,高氏很快就让人准备好了活契,到了公堂上后,跪下哭着道:“大人明查,小妇人看他杀了那几个人后,实在不敢相信枕边人这样毒辣,小妇人胆子小,不敢多问,更不敢为那些可怜的人讨公道。真的很怕他有朝一日对小妇人动手,所以故意与他吵架和离,更是嚣张的提出休夫,目的就是让他彻底厌弃妇人后和离断绝夫妻关系!” 她会提及自己说休夫这事,是因为当时围观的人挺多。她后来也有点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如今有了描补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今日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性格霸道要休夫,而是被吓得故意这么说来达到离开古启城的目的。 那几张卖身契经师爷看过,确实是真的,古启城明白杀五个人和五个普通百姓结果完全不同,他心里明白这一次很难逃脱,兴许会死无全尸。 高氏太狠毒了! 这是不弄死他不罢休啊! 古启城一咬牙,磕下头去:“大人,那几个下人是故意挑衅,所以我才一怒之下对他们下了重手……” 第21节 顾秋实出声:“他们没有挑衅哦。只是你不高兴他们来找桃花的麻烦,嚣张地让人打死了他们!” 古启城:“……” 他恨不能连古起华一起拉下水,奈何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又多是自己挑衅,加上古启华滑不留手,跟他纠缠只有自己吃亏的份,遂只能放弃。 “我要告高氏翠微杀害良家女子!” 这件事情,别说顾秋实,就是古老爷和余府包括高府都不知道,在高氏嫁进来的那年年底,古启华过年时在酒楼与友人用膳,看中了一个送菜的美貌姑娘,当时就想要把人纳回来,姑娘家也愿意了,此事被高氏得知后,她派人侮辱了那姑娘。那女子不堪受辱,家人发现时已经自尽。 古启城知道真相,却从来没有找她对质,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高氏听到他说这事,眼睛瞪大,立刻开始反驳。 而顾秋实靠在边上再未出声,心下舒适无比。不用他再出手,这二人就能咬死对方。 果不其然,当天两人都被收入了大牢,同样是死罪,还是同一天行刑。 * 古启苗得了提醒,哪怕不相信便宜弟弟会那么好心,她还是将自己身边的丫鬟亲自排查了一遍。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形下,让所有人互相搜身搜房。 然后,她在自己陪嫁丫鬟的房中发现了分成了小包小包粉末状的避子药。 她已经二十出头,还没有生下孩子,再耽搁几年,错过了时间,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因此,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在求医。 至于以前那些大夫为何不说实话……皆因为请大夫的都是那个害她的丫鬟。 调养身子这事需要时间,急不得。古启苗也从丫鬟口中问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古娇娇。 丫鬟一招认,古启苗就信了。毕竟,她生不出孩子,就彻底断绝了父亲让外孙接手家业的可能。 值得一提的是,古启苗试图将母亲的尸身接回去安葬,结果被白妇拒绝了。她不甘心,又回到古府,试图说服父亲给母亲办丧事,不说葬在哪里,至少让人入土为安。 结果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只得到了一张古老爷亲笔写的休书。 古启苗算是看明白了,父亲狠心起来,那是真的很绝情。 * 一转眼,过了两月,古老爷已经能行动自如,洗伤口的那几天,他真觉得自己会熬不过去,后来伤口虽然渐渐好转,他也不相信儿子能把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毒解了……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事实上,儿子就是有这个本事。 古老爷能活蹦乱跳,看到生意上的事情被儿子处理得井井有条,所有的管事都恭恭敬敬不敢闹妖后,心情就更好了。 这天,父子一起用晚膳,古老爷看着面前身长玉立的儿子,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都十八了,过完年十九,是不是该议亲了?” 顾秋实颔首:“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我有了心上人。” 古老爷:“……” 儿子回来之后,对所有的丫鬟都不假辞色,他一度以为儿子还没开窍,甚至还隐隐担忧儿子是不是喜爱蓝颜。 听到儿子这话,他有些紧张:“谁呀?只要出身清白,爹就上门帮你提亲!” “是个熟人。”顾秋实没有卖关子,“就是还在咱们府上住着的周姑娘。” 闻言,古老爷面色复杂,不是这个姑娘不好,而是周氏玉宜她是夫人的亲戚,他担忧问:“她是夫人养大的,会不会替姨母报仇?”被枕边人伤害这种事简直防不胜防,让人伤身又伤心,他自己受了一遍罪,再不想让儿子也承受。 “不会。”顾秋实看得出来,周玉宜是真的身不由己,是真的在一片困境中想要找到出路。 古老爷看见儿子这样笃定,也明白儿子决定的事他改变不了,道:“那总要让我见一见吧?” 周玉宜长相好,规矩不错,性子看着软,其实宁折不弯。 古老爷很快就答应了这门婚事,给二人定了亲……说起来这二人并不算门当户对,周玉宜手中握有大笔嫁妆,可她是个孤女。正经大户人家都不会愿意跟这样的姑娘结亲。不过,古老爷也明白,自己不答应没有用,儿子喜欢,凭着儿子的脾气,定会想方设法也要娶到佳人……他对儿子心中有愧,总想要弥补。但儿子已经是大人了,什么都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顺心如意。 一年后,大牢中的古娇娇没了,古启苗有空就去收拾她,总之不让她好过。 过去一年里还发生了许多事,高家夫妻痛失女儿,不敢迁怒古府,痛恨余府,这一年里没少针对。余府在大半年之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变卖了祖产举家搬走。 高府试图和古府重修旧好,还试图再次结亲……古老爷哪里还敢要高府的姑娘,忙不迭就拒绝了。 * 顾秋实成亲那天,古启苗挺着肚子回来贺喜,姐弟之间感情并不好,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并不会互相牵挂,不过维持个面子情罢了。 古启苗以前还有过让夫君去做父亲手底下做管事,然后顺利接手古府家业的梦。后来看见古启华那样精明,又不让她占丝毫便宜,她渐渐就没了这种念头,认了命。 母亲死了,她心里是有怨的。一度还想着与父亲断绝关系,到了中秋干脆不回……她以为父亲会急,结果古府也没有送礼物过去。她当时没有多生气,结果公公婆婆一天三顿的问她为何与娘家生疏,她随便糊弄了几次,然后发现婆婆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自己在白府过去几年能够随心所欲,全是娘家的面子。 为了自己的处境,为了以后孩子生下来得长辈喜欢,她到底厚着脸皮回了娘家。其实她也发现自己似乎选错了夫君,选错了婆家,甚至是从小时候起就不该把希望放在自己未来夫君身上,她后来回忆往昔,恍然发现父亲好多次试图让她在外书房跟着管事学东西,不过那时候贪玩……现在后悔,早已迟了。 前院热闹非凡,顾秋实不爱喝太多酒,他讨厌昏昏沉沉脑子不清明的糊涂感觉,因此,天黑后不久就装醉回了新房。 新房的床上,纤细的女子规规矩矩坐着,顾秋实靠近,掀开盖头就看见了一张芙蓉面,他眉眼松缓下来,笑着赞道:“真美。” 周玉宜羞涩地低下头:“我以为……” 顾秋实扬眉:“以为什么?” 周玉宜以为他心里一直挂念着桃花,不会娶自己,当初园子里初见,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后来大着胆子找上他帮忙,没想到他那样随和贴心,她心里便愈发放不下。 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冲自己提亲……这些事,在这新婚之夜,就不拿出来扫兴了。 “刚刚表姐来找我,送了我不少东西,我把东西收了,但没有跟她细谈。” 周玉宜说起这事,还觉得如在梦中,古启苗和她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来不正眼看她,只拿她当个丫头使唤,经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表姐会对自己轻言细语……这一切,都是面前的男人带来的。 顾秋实嗯了一声:“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她。” 周玉宜心下一松,想到他赞自己美,便打算日后尽量留住这份美貌,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久一点,更久一点。 一片旖旎中,周玉宜在意识恍惚之际,忽然听到他道:“以后别送丫鬟给我,我有你就够了。” 周玉宜讶然,认真看他眉眼,发现他眼神清明,毫无醉态,当即更用力的抱紧了他:“我可要当真的。” “尽管当真。”顾秋实轻笑一声。 窗外月凉如水,却掩不住屋内的温暖,反而月色都被那温暖给染上了几分春意。 第028章 老实人 一 古老爷四十岁时就不管家中事务, 其实从他身子好转后,就不怎么过问生意上的事。把所有事情交给儿子,他自己整日满城逗鸟遛狗喝茶看戏, 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别人都笑话他年幼时没胡闹,年纪大点后变成了纨绔。古老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笑话别人不能跟他一样悠闲。 周玉宜以为新婚之夜夫君给的承诺不过是情浓时随便说说,可直到他死, 身边都再没有别人。他真的做到了只她一人。 古启华从山崖下坠下,到底伤了底子,顾秋实活到六十出头, 就已经油尽灯枯。临走时, 屋中儿孙跪了一地,哭得特别热闹,他紧紧握了握周玉宜的手, 然后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二人夫妻恩爱,儿女们都挺担忧周玉宜会难受伤身, 事实上, 周玉宜除了得知他快要去了时哭过几场, 真到了他死时,她一滴泪没留,只是要求和他独处一会儿。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 周玉宜仔仔细细摸着床上之人的脸,从眉到眼,到他他坚挺的鼻梁,然后是薄唇, 最后靠在他胸口,唇边含一抹笑闭上眼。 等到儿孙察觉不对闯进门时, 周玉宜已经去了。 * 古启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摆设简单雅致的屋中,面前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他已然明白,需要将瓷瓶填满,就能回到过去。 面前的古启华身穿长衫,浑身是血,冲着他深深一礼。 “多谢您让我娘欢喜,让她有孙绕膝,安享晚年。” 古启华只为了刘氏的就喜欢,就愿意娶委身别人珠胎暗结的桃夭。且他没有被逼无奈的勉强,是真的心甘情愿对桃夭好,想要夫妻和睦,不负桃夭,让母亲展颜。 看着古启华含笑渐渐淡去,顾秋实脑海中浮起了周玉宜的容颜,他是有来处有去处的人,而周玉宜只有一生,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很快闭上眼睛。 还未睁眼就闻到了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耳边霹雳吧啦都是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感觉,让人格外烦躁。 “爹,好冷啊。” 一弱弱的年轻女声传来,顾秋实侧头看去,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十来岁丫头,头发凌乱,身上到处都是补丁,由于衣衫湿透,更显得身无二两肉,此时冻得瑟瑟发抖。 顾秋实看了看周围,入目就是群山,到处郁郁葱葱,此时正在下大雨。若不是这样狼狈的话,这周围景致还挺不错。除了二人之外,附近还站着五六人,都在低低说话。 头上的树很大,树干中空,树洞里似乎有孩子玩闹过,用干树枝垫了个窝。此时到处都湿透了,花草都被大雨打得抬不起头,但那里面早就堆好的树枝却只是染上了微微的潮气。 “谁有火折子?” 他没有记忆,但原身穿得破烂,衣衫单薄,不用摸也知道身上什么都没有。 立刻有个妇人笑吟吟递出:“看不出来,远二哥还是个疼孩子的。” 坐在顾秋实边上头发已经花白的妇人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地道:“净干这些无用的事,我还不信这点雨就把人给冻坏了。招财那丫头最怕受罪,一分苦她能能喊出十分来。” 正在点火的顾秋实皱了皱眉,一个姑娘叫招财,这取的什么名儿? 火光燃起,暖意袭来,众人都靠了过来,不是他们懒,而是这雨来得急,一般去得也急,他们一会儿还要去地里干活呢。说不定火都还没燃好就不下雨了。 顾秋实眼疾手快,直接把瘦弱的招财的塞进了树洞,那里面没风,应该要暖和些。他自己也往边上一坐,彻底堵住了别人进树洞的可能。 还是那话,这雨下不了多久,没人愿意费心点柴火,此时都知道树洞里不冷,可想进去就得让洞旁的人退出来,再说进两个人会特别挤,还不够麻烦的呢。 顾秋实烤着火,往树洞上一靠。 边上传来刚才那个老妇人的声音:“明远,你有那么困吗?靠着都能睡,天一黑就上床的人是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没睡呢。” 顾秋实对此置若罔闻,根本不搭理。 原身何明远,出生在蜀国大山之中的一个山村里,祖辈上都是看天吃饭的庄户。村子很大,大到有自己的集,几乎每天都有镇上的挑夫过来卖些小玩意。 他上头一个大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弟弟,两头不靠,双亲大半的时间都在忙地里的活,加上大哥去镇上做学徒需要家里交好处给其师父,家里的大人有空就干活,不敢停下来。可以说,小时候没有人在乎他。但凡问及,都是干活时没看见他才会想起来问一问人在何处。 在这样的情形下,何明远长大了,双亲做主让他娶了村里张家最小的女儿幺娘。 按理说,等到双亲离世,兄弟分家之后,他自己就能当家做主,看着孩子成亲生子,一辈子就过去了。 但是,他成亲后一连生了三个闺女,甚至在生最小的女儿时,幺娘还伤了身子。大夫说需要好好养,三年内不许再生孩子,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村里人看天吃饭,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哪里能够好好休养?大夫这话一出,几乎已经断定了夫妻二人再不能生。 村里很在乎子嗣,生不出儿子会被人戳脊梁骨。何明远自己其实不怎么在乎,孩子多了疼不过来,他自己就深受其害,并不愿意生太多,三个女儿也不错。 可是,他不急,别人会替他急。他的姑姑和亲娘为了这事上蹿下跳,没少烦他,妻子幺娘更是苦不堪言,得了不少难听话不说,还要被逼着喝各种偏方……比起他专门生女儿,大哥何明耀一连生四个都是儿子。 孩子多了,哪怕何明耀有手艺,又是镇上的伙计按月拿工钱。妻子也能多少赚点补贴家用,但四个儿子成亲生子,需要不少花销。于是,何母做主,将大儿子才生下来的孩子抱给了三儿子何明远。 村子偏僻,外面少有人来,住在村子里的人想要离开这里去外地谋生几乎不可能,像何明要这样去镇上做伙计脱离了庄户已经算是很能干,读书人那是一个都没有。而村里人种地为生,家里没有男人确实不行,何明远拒绝不了母亲,张幺娘则是巴不得。 她实在是受够了外人的指指点点,生第三个女儿难产,吓得她暂时是不敢生了,也是她知道自己死后几个女儿在家里的处境不妙,如果她死了,男人就算愿意护着,可他多半的时间都在地里干活,女儿受了欺负他也不知道。有了这个孩子,她不用再被催着生娃,也不会再被婆婆指着鼻子骂是不会下蛋的鸡……几个女儿长大后,也有娘家可靠。 张幺娘很感激这个孩子的出现,夫妻俩听从婆婆的话将其取名家宝,她撑着还没养好的身子将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 第22节 何明耀哪怕把孩子过继出去了,也没有彻底放弃了他,一开始经常回来探望,孩子三岁后,每年都会接过去小住一段时间。 在何家宝五岁那年秋天,村里特别忙,何明耀又把孩子接走了。 等到粮食收进来,张幺娘去接孩子时,才得知何家宝已经在镇上的老童生那里启蒙,且老童生还不止一次夸他聪明,说他是块读书的料。 张幺娘是个老实的,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没能把何家宝接回来,从那之后夫妻俩辛辛苦苦赚的钱都送去镇上供他读书。 何家宝确实聪明,十五岁考中了童生,准备搬去城里跟着秀才读两年参加县试。 为了供他读书,家里节衣缩食,甚至还借了不少钱。如今张口就要去城里,说得好不轻巧? 外人都说何明远有福气,以后能做秀才的爹,他自己却苦不堪言,当即就拒绝了送儿子读书。 可根本拦不住,何家宝还是走了,何母做主问村里人借了十两银子给他带着……说好了让何明远夫妻二人还。 “雨停了,回家!一天就知道睡,跟头猪似的。” 顾秋实睁开眼睛,看向说话的何母,刚才就是她说招财喜欢喊苦来着。 村里的姑娘都过得很苦,何家姐妹几人要供养一个读书人过得更差,干的活也更多。甚至为了给供养何家宝,大女儿何巧儿都已经十八岁了还没嫁人。 记得何家宝提出要去城里读书那天就是下了一场大雨,何明远狼狈地回到家里,湿衣还没换下,就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就是今天。 何母对上儿子的眼神,吼道:“还不赶紧继续干活,瞪着我做甚,是想在这里赖一天吗?” 顾秋实的脾气,本来该拽着招财直接下山的,想到什么,起身往地里走。 上辈子祖孙三人衣衫湿透,何明远提出让女儿回家换湿衣,被骂了一顿。不过,兴许是何母骂得兴起没注意脚下,给摔了一跤……祖孙三人往家走,这才遇上了回来商量要去城里读书的何家宝。 何母跟在后头骂骂咧咧:“一天天的就想偷懒,长辈都没歇,你专门想歇着,地里的草能自己不见么?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家里到处都要钱,你们还想方设法不干活,老娘这一把老骨头早晚要累死在地里……” 顾秋实不以为然,村里人为何喜欢男娃,其实是有原因的,地里的活不管是犁地还是往家搬粮食,确实是男人比较得力。何母一把年纪,还不如张幺娘做得多,其实她还是家里最会喊苦的那个人。 他还没走多远,听得身后惨叫一声。他回头,就看到了何母顺着草坡往下滑,转瞬已经掉入了路旁的野水坑中,这一回真的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丝都没有干的。 那坑是专门挖出来存水浇地的,好在不深,何母挣扎了一番,顾秋实赶下去时,她已经爬出来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顾秋实叹气:“我就说回家吧,你还不干,可见回家是天意。” 何母:“……” “混账东西,只知道在那里说风凉话。还不赶紧来扶我一把。” 顾秋实不紧不慢,招财却怕极了,慌慌张张上前拉人。 何母被扶起,却没有一句感激,呵斥道:“要不是你们磨磨蹭蹭留到最后,老娘怎么会摔?败德行的玩意儿,老娘摊上你们,简直是倒了血霉。” 招财面色不变,只注意脚下,对这样的斥骂习以为常。 顾秋实可不惯她这个毛病:“你还是省点精力好好走路,别又摔下去了。怪这个怪那个,其实就是你老眼昏花看不清!” 何母惊讶地回头看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我老?” 顾秋实点头,确实老了啊! 第029章 老实人 二 顾秋实这一点头, 老太太更气,反手抓了一把泥扔了过来。 这脾气,忒暴躁了。 顾秋实往边上让了一步, 恰巧避开,何母勃然大怒:“还敢躲,你个不孝子,想气死我是不是?” 这天下是讲王法的, 可村里离镇上挺远,离县城更远,坐马车都得四五天, 要是牛车就更远。因此, 村里的规矩比律法还好使。比如,不孝子会被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孤立。 “你可真是亲娘, 生怕我过得太好了,居然这样骂我。” 被儿子指责, 何母气得浑身都在抖, 加上她隐隐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怪味, 想到野水坑就是村里人在山上的茅坑……她大怒着伸手一指那个池子:“你给我跳下去,然后在地上滚一圈,否则, 我会跟所有人说你不孝,到时我看你几个丫头如何嫁得出去!” 何明远今年已经三十有六,在这个六十就算是长寿的偏僻小村,他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 人到中年只得几个闺女,他绝对不会做任何会影响女儿名声的事。加上他老实……如果不是顾秋实来这里, 此时何明远只有跳进水坑一条路走。 招财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顾秋实光棍地道:“姑娘不愁嫁,只是您的宝贝孙子还在读书,不知道有一个不孝的爹,对他有没有影响。” 打蛇打七寸,何母瞬间呆住。 所有的孙辈中,她最喜欢的就是会读书的何家宝,绝不允许有人影响了孙子读书,更不许他的名声染上瑕疵。 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父母的,顾秋实走到前面,拽了招财:“外头这么冷,赶紧回家换衣!小心着凉,你奶一心攒钱给家宝读书,可没有银子给你抓药。要是生病了,那可不是玩笑。” 说这话时,语气带着讥讽之意。 何母常年下地干活,身康体健,哪怕摔倒了,也压根不需要扶。 招财不敢松手,不过父亲力气很大,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父亲拽着过了一道小拐。 何家的地在村外的山上,山坡太抖,下山的路蛇形一般蜿蜒曲折,因为是下山,身子压根控制不住,需要小跑。雨后的泥路很滑,就更需要小心,不过村里的人已经习惯走这样的路,招财看着瘦小,却走得飞快。 顾秋实闻着泥腥气,是真觉得不习惯,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古府温暖的床铺上,这里……太穷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到何家那破烂陈旧的院子,想到原身没有一件好衣衫,甚至连双鞋都没有,真的特别想发疯! 是的,他此时是光脚。 就是招财,也只穿着一双破烂的布鞋,此时又是水又是泥,还不如不穿呢。还有,她现在再瘦小,也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穿成这样……真的比村里那些最穷的人家还要穷。 人家穷,要么是懒,要么是有病人。何家的地甚至还比他们都多,也比村里人都勤快,结果家中的闺女穿得这般褴褛……难怪没什么人上门求娶。 雨后的村子雾雾蒙蒙,看得到有些人家已经燃起炊烟。 回去的路上,招财很是沉默。记忆中父女之间相处一直都是这样的,何明远真的太忙太忙了,哪怕跟女儿在同一块地里,也没什么机会靠近说话,他一天很累,加上闺女大了需要避嫌,跟女儿谈心这种事,记忆中一次也没有。 说实话,何明远心里很愧对这几个孩子。 他是很辛苦,从早忙到晚。但是他忙忙碌碌得到的收益,妻子和女儿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全都供养了那个所谓的儿子,甚至连妻女都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他们却并没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反而还掉入了一个看不见出路的大坑。 父女俩跑得快,身后的何母也不慢,一向听话任由她捏揉搓扁的儿子今儿突然开始还嘴威胁,她当时被唬住,之后却更怒,跟在后头一路骂骂咧咧。 因为那一场雨,回家的人很多,到了山脚下顾秋实和村里人汇合,彼时何母还在嘀嘀咕咕,他回头看了一眼。 何母对上儿子的眼神,险些咬着了舌头,不敢再骂了。说起来,以前她都还没注意这事……确实不能让人认为家宝的爹娘不孝,传出去对他不好。 顾秋实和何明远记忆中一样跟村里人寒暄,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已经换了个人。一路到了何家门外,那人才与他分开。 此时何家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何家宝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何明耀和其妻子李氏。 此时一家三口在院子里低声说笑,身边还有何明耀大儿子生的两个小孩子,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今日是张幺娘带着两个大的女儿回娘家去送亲,她哥哥家今日嫁孙女。不过,张幺娘是双亲老来得女,老人已经不在了,她有四个哥哥,但嫁人后跟他们都不怎么来往,根本没有兄妹情分,只剩下亲戚之间的面子情。 顾秋实进了院子,催促:“小乖,去换衣。” 在招财很小的时候,夫妻俩都是这么唤她的,但父亲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喊,招财的脸顿时就红了,摆摆手道:“不用换,我去烤烤就好了。” 她冲着屋檐下喊了一声大伯和伯母,然后就钻进了厨房。 她人都已经进了厨房,顾秋实才反应过来,这几个丫头拢共只有四套衣衫……多出来的那一身让她们轮流换洗,这几日天气不好,多半还没干,换不换都一样。 顾秋实皱了皱眉,何母这有点太过了。 孙子是宝,孙女也不是烂草啊。 “二弟,回来了?” 何明耀笑着打招呼。 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何家宝闷闷唤了一声:“爹。” 李氏出声:“二弟啊,我们今天回来是有事情跟你商量。”话音未落,她看到门口进来的婆婆,顿时眼睛一亮,伸手捅了捅何明耀的胳膊。 何明耀立即起身,迎了一步:“娘!” 只一步就顿住,并不往院子里走。因为下过雨的院子里满是泥泞,踩下去会脏了他的布鞋。可能还会脏了长衫。 何母看到长子,顿时眉开眼笑:“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被淋雨?” “没有。”李氏笑着接话,“娘,您年纪大了,该歇就歇着,地里的活儿那么累,小心伤着身子。呀,这都湿透了,赶紧去换掉,小心着凉。” 父女俩也湿透了,且到现在也没去换。可见李氏在他们面前是连面子上的关切都没有。 何母欢欢喜喜应下,甩掉脚上的泥鞋,去屋檐底下接了大半盆雨水的脚盆中洗手洗脚。 李氏抽了一块帕子递过去:“娘,擦擦。” 她抬头看向顾秋实,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道:“别说地里的活娘能不能干,只上山的路就不好走,二弟可真狠得下心,也不怕娘摔着。” “我不孝嘛。大哥大嫂那么孝顺,倒是回来把地里的草拔干净,没有活了,娘自然就不上山了。”顾秋实阴阳怪气,上前一把扯过了李氏手中的帕子,“这是巧儿擦脸的,可不能擦脚。要是弄脏了,这个穷家可再找不出一块干净的擦脸帕子。” 李氏已经没有再干活,这两年在帮儿媳妇带孙子,她不接干活的茬。踹了下自家男人,何明耀立即不满道:“巧儿这是嫌弃她奶?乡下人哪里就需要这么讲究了?” 顾秋实不理这话,进屋换了一块帕子递给何母。 何母听了大儿子的话,倒没有多生气,毕竟擦脸的帕子拿来擦脚确实说不过去,这块刚撕了两个月,擦脚太糟蹋了。因此,面对三儿子递过来的帕子,她顺手就接了,擦干净后又扔了回去。 顾秋实不想接的,想到什么,直接手一抬,把那个帕子朝何明耀拍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老神在在坐在那处的何明耀被拍了满脸,他气急败坏将那不知道用了多久又擦了多少东西的灰帕子薅下来一把摔在地上,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冲着顾秋实大吼:“你做什么?” 嗓门响破了天际,可见他有多怒。甚至将掏帕子给他擦脸的李氏都推到了一边。 顾秋实重新打水洗手,惊讶道:“娘擦脚了巧儿不肯用来擦脸是嫌弃奶奶,你不过是不小心沾了一下而已,有必要这么生气?那可是你亲娘的帕子!她生你养你,一把年纪了还种地供养你一家子,大雨天还不肯歇着,你居然嫌弃她,你们有没有良心?” 何明耀:“……” 第030章 老实人 三 何明耀拽过妻子手里的帕子使劲擦脸, 怒极反笑:“那能一样吗?我是账房先生,浑身干干净净,我这张脸是要出去见人的。” 顾秋实反驳:“你是账房没错, 可你才去镇上多久?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亲娘一把年纪还在种地供养你,这就城里人了?这就开始嫌弃亲娘了?” 他连声质问,还扬声问屋中的何母:“娘, 你还说我没良心,至少我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孝敬,吃的饭是我妻子做的, 穿的衣是我女儿洗的。他孝敬你什么了?最多就是几句假惺惺的关切……” 李氏忍不住辩解:“我对娘真心实意。” 何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 将湿透了的衣衫丢在方才满是泥的鞋子上,板着脸道:“吵什么?村里那些兄弟妯娌之间吵闹外人都会看笑话,老大难得回来一趟, 明远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心眼都偏到了天边去了吧? 第23节 顾秋实眼神一转,目光落在那堆湿衣上:“嫂嫂, 既然你说真心实意, 那把这堆衣裳洗了, 让我也看看你对娘的心意。” 李氏三两个月才回来一趟,回来跟客人似的,最多就是帮着摆饭收碗, 多余的事情是一点不做。可以说,她从成亲起就没有跟婆婆朝夕相处过,怎么可能愿意洗衣? “外头还下着小雨呢,再说我没在这家里干过活, 摸着哪里都不顺手。这又没有多少事,让巧儿她们做嘛, 姑娘家不洗衣能做什么?二弟,我听娘说,有人上门提亲你都不愿意,也拒绝别人好心牵线。这可不行,姑娘大了就该嫁人,留来留去留成愁…… ” 明明在说洗衣,扯什么婚事? 何母换下来的衣衫确实不难洗,全都是湿了的泥,拿去小河中投一投就干净了。落到姐妹三人手中,用不了半刻钟。顾秋实不是逼着李氏做这件事,只是想让何母看看一心疼爱的大儿媳对她的态度。 “谁说不是呢?”何母接话,“要我说,上个月你姜家婶娘提的婚事就不错……” 顾秋实怒了,一脚将方才洗手洗脚的泥水踹翻:“你再提!” 他嗓门特别大,眼神也凶。 何母吓一跳:“巧儿去了那家,再不用辛辛苦苦做事,还有小丫鬟伺候,有什么不好?要是运气好点……” 姜婶娘不是媒人,只是有个妹妹镇上给一位老头做妾,那老头养了不少女人,却只有一个儿子,今年都四十了,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在提何巧儿之前,屋中已经有了三房小妾。 顾秋实心里烦躁得很,粗暴地道:“既然那么好,娘总说让巧儿让着表妹,那就让给腊月吧。” 何母皱眉:“腊月是杨家的姑娘,我做不了主。再说,人家愿意给五两银子的聘礼,杨家不缺这银子!” “我也不缺。”顾秋实准备进屋换掉湿衣,刚走一步,就听见何家宝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明显是有话要说,何母特别紧张这个孙子,见状急忙问:“你是着凉了么?怎么不多穿点?” 何家宝穿一身长衫,那衣衫成色比何明耀身上的还有好些,他摇摇头:“奶,说到银子,我今日回来是有件事情想跟爹娘还有您商量,还特意带上了大伯帮忙参详。” 他话是对着何母说的,顾秋实直接进屋关上门换衣。 外面传来了何家宝的声音:“前天夫子找我单独说话了。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读了一辈子书,考得了童生功名已经是运气好。我若继续留在那里,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止步于此……” 何母顿时急了:“可是咱们镇上也没有秀才呀。隔壁镇上倒是有……听说束脩很高,再说你去隔壁镇需要一天,来回不方便,那里也没个熟悉的人,我们如何能放心?” 顾秋实已经换好了衣衫出门,何家宝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盯着何母道:“奶,夫子说我在这样偏僻贫瘠的地方十五岁就能考中童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不忍心让我一辈子在小镇上蹉跎,帮我写了一封荐书,拿着这个,县城里的王秀才会尽心教导我。” “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县城,你一个人长期住在那里,出事了也没个商量的地方啊,这不行。”何母连连摇头。 何家宝有些着急:“奶!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上,早晚都要离开你们的。晚不如早!早一年考中,家里也能早日过上好日子。我已经问过,只要考中秀才,咱们家……”他看了一眼破烂的院子,“至少能修个院子,买几亩地,再不用受穷。” 何母张了张口,心里很不放心,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厨房里的母女四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屋檐下,顾秋实从张幺娘的脸上看到了焦灼担忧。 张幺娘悄悄靠了过来:“他爹,你说这得要多少银子才够?” 何巧儿姐妹三人则是一脸麻木。在她们看来,这属于关乎全家的大事,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她们只要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到了时间吃饭睡觉就行。 就在张幺娘问出那话时,何母也忍下了对孙子的不舍,问:“这在城里住,一年的花销不少吧?” 何家宝垂下头:“是,我已经问过了,最偏僻的院子租一年需要二两,束脩至少得七两。” 何母忙问:“那你吃饭怎么办?笔墨纸砚的花销又要多少?” 这些年家里最大的开支就是何家宝的束脩和笔墨纸砚,还得供他偶尔和同窗一起出去吃饭。当然,镇上大部分读书人家中富裕,三天两头在外吃。但像何家一样勉强供养孩子读书的人也有,一年就出去吃个两三次,咬咬牙也能供养得起。 院子里很安静。 张幺娘咬了咬唇,低声道:“就不能……不能不去么?反正已经是童生,帮人写对联写书信也足以养家……” “娘!”何家宝打断她的话,认真看着她,“如果儿子没有这份聪明,不读就不读了。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超过了这世上九成九的的同龄人,您真的要儿子在这小地方浑浑噩噩一生?您就不想做秀才的娘,不想做有俸禄的诰命夫人?” 张幺娘被儿子问得满脸都是慌乱,她确实想啊,可是那些荣耀就像是她和太阳的距离,太遥远了,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简直做梦都不敢这么做:“我……” 何母听到孙子的话,一拍大腿:“我去借。” 张幺娘听了,心里一惊,脸色都变了。 这里已经是九两银子,至少要准备十两,儿子才能出门。家里已经没有存银了。 之前考中童生之后别人送来的礼物已经换成了何家宝身上的衣衫和书。堂堂童生,那么多人上门拜访,连一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说不过去。还有,想要继续考就得有书……总之,在何家人看来,那些银子都没有乱花。 这也导致了如今他想要去城里,家里一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借个十几两银子,家里拿什么来还?真让女儿去给那个比他爹年纪还大的男人做妾? 何母和何明耀夫妻二人经常念叨,说何家宝很有天分,何家近几代人想要改换门庭,只能指望他,家里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耽误了他。 久而久之,张幺娘也被说服了。此时她满脑子都是家里欠一大堆债没法还,却说不出阻止的话。 她不拦,上辈子何明远没能拦住,如今顾秋实来了,自然要把这将一家子全部拖入泥潭的源头给灭了。 上辈子何家宝拿着何母借的十两,何明耀的五两银子到了成立之后,才发觉这点根本就不够用。他不甘心,明明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只因为囊中羞涩满腔抱负就要折戟沉沙。于是,他让人传信回来要银子。 家里没有银子,之前欠别人的还没还。再要借,至少也要等秋收后粮食收进来卖掉把别人的账还掉一些,才好意思开口啊。 可他要得急,何母做主把巧儿送去做妾,得了五两银子,还没捂热就让人带去了城里。结果没管一个月,何家宝又传了消息回来。何母故技重施,送走了二孙女。 巧儿是与人为妾,虽然主母苛刻一些,又经常挨饿,至少日子还能过。可二女儿招娣嫁的这一个是鳏夫,他前头的两个媳妇都是被他给打死的,打死第二个媳妇时这件事情没捂住,镇上好多人都知道了。于是他只能花重金再娶,正常娶妻二两足够,他给这么多,唯一要求就是要黄花闺女……事实上,人都惜命惜名声,哪怕放话五两银子,没有人愿意许亲。 何母为了孙子的前程,特别愿意! 何家主动找上去,两家一拍即合,婚事很顺利,结果,成亲那晚男人喝酒太多,不知怎的对招娣动了手,第二天下午就传来了死讯。 张幺娘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闹着要去找女儿,浑浑噩噩出门,回来就疯了。然后她抱紧了招财,说什么也不让婆婆许亲……何明远也一口咬定不再拿小女儿换银子供养何家宝,这期间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最后,他是冬日里被亲大哥推进了镇上的大河中淹死的。 当下的规矩,孩子过继了那就是一辈子。何明远夫妻俩是真的当何家宝是亲生儿子,因此,这借的债由谁还根本就没有争议。 但是,何明远搭上自己的命,搭上了三个女儿后,再不愿意为此付出。 顾秋实故作好奇地问:“家宝是童生,凭着这个名头,银子倒是好借,可是谁去还呢?” 第031章 老实人 四 何母瞪了过来:“明远, 你这话是何意?家宝是你儿子,他读书出息了得了实惠的人是你,这银子当然是你去还。话说你脑子怎么想的, 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幺娘,你要哭不哭的模样做给谁看?你儿子会读书,这是好事。现在是辛苦一些,他日家宝考中了秀才举人做了官, 你就享福了。” 李氏酸溜溜道:“要么说弟妹的福气好呢,我总共生了四个儿子,留在家里的三个加起来还比不上家宝一个手指头, 这都是命。” 可是张幺娘一想到自家即将欠下的债, 真不觉得这是福气……她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双亲年纪已经很大了,刚刚懂事一点爹娘就先后离去, 她是靠几个哥哥养大的,虽然是长大了, 却没少看人脸色, 她从小就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富贵命, 只希望自己如村里的其他姑娘一般嫁出去,生三两个孩子,把孩子养大, 然后看着孩子成亲生子,一辈子平平淡淡度过。 听了嫂嫂阴阳怪气的话,张幺娘嘴唇颤抖,想说她并不愿意养何家宝。 若是能够自己生个儿子, 这世上没有女人愿意帮别人养孩子。 再说,何家宝除了带给她荣耀外, 母子之间真的不亲近……她满打满算,也才带了这个孩子三年,之后两年这孩子有小半的时间都在镇上。再之后的十年,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半年。 “嫂嫂可真大度呢。”顾秋实叹气,“换做是我,哪怕再多的孩子,我也不舍得抱出去。” 李氏接话:“你和孩子他爹是亲兄弟,又是娘做主。不然,我是真的不愿意的。” 何明耀颔首:“兄弟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忙,二弟没孩子,难道我真能眼睁睁看他绝子绝孙?弟妹,家宝既然抱给了你,那就是你的儿子。以后无论他赚来多大的荣光,那都属于你们夫妻,百年之后,他也会挂在你们的名下。” 顾秋实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孩子已经读了十年的书,过去那些年里都是何母做主给他送银子。何明耀夫妻俩那没有强调过何家宝爹娘是谁。今儿跑来说这些,不过是要的银子多,怕夫妻俩不乐意罢了。 张幺娘生了几个女儿,在婆婆面前说不起话,在嫂嫂面前更是抬不起头。她很不愿意,却不敢出声,只用无助的目光看自家男人。 顾秋实失笑:“大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似的。什么叫绝子绝孙,我也不是没孩子,这不有三个闺女么?既然你们夫妻这么舍不得,直接把家宝抱回去就是。反正他这些年都是跟你们住在镇上,除了问我们拿钱,一年喊几声爹娘,跟其他的几个侄子对我压根没区别。” 此话一出,何明耀夫妻二人都愣住了。 何母跳脚:“你胡说什么?” 何家宝面色复杂:“爹,我是求学才住在镇上,不是故意离你们那么远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多说了,你住在镇上,我们父子一年到头能见上几次,若是去了城里,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你一面,看你野心勃勃,人又聪明,日后怕是还要去府城甚至是京城……太远了。当初娘做主将你过去给我们夫妻,是觉得我们没有儿子会被欺负,会被笑话。但过继只是扯上了一层好看的遮羞布,人家该笑话还是笑话,如今你一去不归,我等于还是没有儿子养老送终。” 他看向何明耀:“大哥,我要儿子,是想留他在膝下尽孝,不是要他光宗耀祖!你带回去吧,稍后我去找族老,把名字改回来。” 何明耀皱了皱眉:“孩子给了你就是你的。至于尽孝……如果他蠢笨老实,那自然是留在你身边的。可是他聪明睿智,读书又有天分。二弟,作为长辈不能太自私,不能挡了儿孙的路……” “我偏要自私。”顾秋实打断他,“这种拔腿就要飞的儿子,我是不要的。这么说吧,若这是我亲生儿子,不自量力非要去县城读书,我会打断他的腿!” 何母气急:“你敢!” 顾秋实面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这就是亲生和过继的区别了。如果是我亲生孩子,我今儿就要揍,要是还不改主意,那就给我滚出去,谁拦着都不好使,想读书就自己想办法赚钱,不要在家里喝爹娘的血。可他是大哥亲生,我这个做二叔不敢动手打,只能不要这个儿子。” 何家宝眼圈微红:“我有读书天分,为何不能去读? ” 何母看到最疼爱的孙子哭了,勃然大怒:“何明远,你要反了天了?今儿我把话撂在这里,不管家宝是谁的儿子,他都是我孙子。有我在,家里的钱就必须给他读书,借了的债也必须咱们一家人齐心合力去还。你非不要这个孩子,那就去找族老换一个,换成老三。” “我哪个都不要。”顾秋实说完,看向张幺娘,“饭熟了吗?我干了大半天活儿,早就饿了。” 家里吃的是豆饭,其实就是各种豆子泡胀了后直接煮的,味道一言难尽。顾秋实早就闻到了,说实话,就跟上辈子府里马儿吃的伙食一模一样。若不是肚子太饿,他是真不想吃这玩意儿。 院子里一片安静,何母气得胸口起伏:“不要儿子可是你说的,回头别后悔!” 她气冲冲在几个房间里穿梭,很快收拾好了一份礼物,然后出了门。 李氏见状,忙劝:“娘,您别冲动,找族老的事再商量商量。” 何母并不是找族老,过继孩子可不是小事,她拿着东西是去借银子的。 正如顾秋实所言,何家宝童生的名头很好用,不过短短一刻钟,何母就已经凑到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在大户家中只是一个元宝,在这个村里 ,零零碎碎一大堆,连铜板都有。 何母今日赔了太多的笑脸,此时疲惫不堪:“家宝,只有这么多……你……” 何家宝皱了皱眉:“不太够啊。这些只够租房和束脩,我这从镇上去的学子容易被人孤立,至少要买些东西和同窗亲近。还有笔墨纸砚,刚去最好是请大家吃一顿饭,至少要十五两才够。” 何母面如土色。 她忽然看了一眼三儿子,其实他说得没错,何家这样的家底,根本不适合供读书人,太难太难了。 何明耀出声:“娘,那五两银子我出!虽说家宝过继给了二弟 ,可他到底是我亲生,他有出息,我也高兴。” 他掏出元宝,轻轻放在家宝面前:“孩子,好好读,以后让大伯也沾沾你的光。” 何家宝感动得泪眼汪汪:“多谢大伯,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顾秋实嗤笑一声。 父子二人扭头望来,何明耀皱了皱眉:“二弟,你笑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我这些年干得累死累活没得他一句谢,你这元宝一出来,他感动成这样。要说远香近臭,也是你离他近些……我没读过书,实在想不明白。” 何家宝垂下眼眸:“这些年,爹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日后儿子一定会孝敬您,绝不让您的辛苦白费。” 何巧儿带着两个妹妹一直都在忙,吃过饭后在厨房收拾,今天好多人的鞋子都染上了泥,加上换下来的湿衣,还需要缝缝补补,总之进进出出没个休息的时候。 为了让何家宝读书,这个家有谁没有付出?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谁不辛苦? “既然你承认我为你付出了十多年,那么,你就算改回了亲爹名下,以后也该孝敬我对不对?” 第24节 顾秋实眼神逼视,不容他闪躲,直到他点了头,才道:“那么,族谱改不改都一样,你爹娘那么舍不得你,还是改回去的好。” 这突然闹着要改族谱,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何明耀看过继出去的儿子出息了要把儿子抢回来……忒不厚道了。 何母不愿意让自家沦为村里人的谈资,眼看三儿子要出门找人改族谱的架势,扬声喊道:“不许去!” 见儿子脚下不停,她大吼道:“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叫我娘。” 闻言,顾秋实回了头。 在村里人和族老眼中,不孝是很大的罪,若是身为儿子不孝顺长辈,那真的会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当面吐唾沫都是正常的……何明远带着妻女只能听从何母的安排。 除非亲娘去世,他才有可能脱身。 “娘,我都说了家宝有一个不孝的爹对他不好,你怎么还这样说呢?” 何母:“……”确实! 她开始考虑给孙子正名的可能。 第032章 老实人 五 这不是正名的好时候! 当初何母对外说大儿子对弟弟好, 所以才舍得把孩子过继出来。那是谁不夸大儿子对弟弟好? 家宝今年二月才考中童生,转头大儿子就要把孩子认回去,外人定然要说闲话。 何母不明白往日都听话的老三今天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硬气, 按照她的脾气,非把他压服了不可。可是,孙子的名声要紧,硬的不成, 只能来软的。 “明远,家宝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能光宗耀祖。咱们现在是辛苦一些, 以后总有享福的时候。说起来, 我年纪这么大了,都不一定能沾上家宝的光,但你不同, 你正值壮年,你们肯定能赶上, 还有巧儿姐妹她们也能得弟弟的好。”何母越说越顺, “这钱也不是让你一个人还, 我们一家子欠的,到时一起还呀!” 她叹口气,走到门口去拉儿子:“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吵闹都行, 但是不能出去闹,家宝的名声要紧。” 顾秋实脸色严肃:“你真的举债也要送他读书?” 钱都已经借来了啊! 何母颔首:“总要让他去试一试,万一呢?” “我享不了秀才老爷的福,也没命做秀才老爷的爹。”顾秋实摆摆手, “反正这族谱今日必须改!” 他说走就走,何明耀夫妻急忙去追。 何母好话说尽, 气急败坏吼:“回来!” 眼看吼不回小儿子,赶紧将大儿子拉住:“别去,他胆子小,在族中长辈面前连个屁都憋不出来。我就不信他真的敢去改,他这跑出去,就是为了威胁我们。你要是追,就上了他的当了。” 她认为儿子跑出去是为了威胁自己不送家宝去县城,咬牙道:“不孝子,一辈子只图安逸,没出息的玩意,白瞎了老天给他送这么好的儿子。” 顾秋实跑得快,很快就到了族伯家中,村里何氏族人的祠堂由三位年长的族伯做主。 村里的人无事都会在地里干活,今儿下了一场大雨,好多人都在家,何二伯看见他风风火火跑进来,颇为意外,笑道:“明远,有事?我听说家宝要去城里读书,要是考中了秀才,你就享福了。” “我来这里,是想请二伯帮个忙。”何明远的父亲已经不在,他在的时候也算是堂兄弟里年纪比较小,因此,三位族伯都已经是七旬左右的老人了。 何二伯点点头:“你说!” 方才堂弟媳来过,为家宝筹钱,他家里有三两多的积蓄,主动出了二两……家中难得出了一个读书的苗子,按理该倾囊相助,但他明白这钱给出去后,不知道何明远哪年哪月才能还上。村里人想要存点钱,实在太难太难了。除非何家宝考中秀才,那才有还钱的希望。 到那时,不要这个钱,借此和秀才公拉近关系才划算。 活了半辈子的何二伯早就把这其中的账算清楚了,如果何家宝考不上,何明远根本还不起这账。也就是说,这银子给出去就等于打了水漂。 反正,给二两银子已经是仁至义尽,无论何明远说再多,都不可能再拿钱了,家里的日子还得过呢。 “我想请你帮个忙,把族谱上家宝的名字改回他爹那里。” 何二伯点旱烟的手一顿,皱眉道:“这是为何?”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家宝万一考不中,何明远人老实,只会种地,多半是还不上这些债。可何明耀不同,人是有活计的……虽然何明耀不怎么回来,跟他们这些族人不亲近,在镇上这些年也没有特别大的名声。但兄弟二人,何明远在家里累死累活种地,而何明耀却在镇上轻松度日,整日穿着长衫斯斯文文,兄弟二人一母同胞,两人境遇截然不同,已经证明何明耀是个聪明人! 反正,兄弟俩之间,何明耀还债的机会大得多。 何二伯顿时就乐意了,不过,何家宝都已经考中了童生,现在跑去改族谱,对何明远不公平。他是族中长辈,得公平公正,至少面上是这样。 “家宝是你儿子,你现在是童生的爹,要是改了,你就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再说,你都养了他十多年,他但凡有点儿良心,也不该答应这种事。” 顾秋实上前,低声道:“二伯啊,供读书人就是个无底洞,我供不起了,家里也不由我做主。我都已经这把年纪的人,不想背一大堆债在身上。大哥有本事,让他自己供。” 何二伯家中兄弟也多,也经历过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说实话,他也觉得何明耀不厚道。明明是自己的儿子读书,非把兄弟拉着一起供养,可话又说回来了,老人家还在,跟何明远住着,只要老人愿意供养孙子,何明远不管是不是何家宝的爹都逃不掉。 既然都要出力,还不如占着个亲爹的名头呢。 做人忌讳交浅言深,何二伯没有把这些话说透,只道:“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脑袋一热就能决定的。还是回去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跟家里商量好。” 顾秋实摆摆手:“我过继儿子,那是想有儿子在跟前孝敬,可不想养这种跑到几百里开外一年到头都不回来的。” 简单点说,就是不贪图那些虚名,只想得个实惠。 何二伯是个厚道之人,哪怕知道族谱改了自己的二两银子多半能回来,却还是气道:“笨!家宝这种儿子,一个顶十个,你都薅到自己名下了还把人往外推,脑子呢?”难怪干不过你大哥。 顾秋实故作一脸执拗:“我那几个丫头挺好的,以后我招赘婿!” 何二伯:“……” 他真想剖开这个堂侄的脑子瞧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斥道:“正经好男儿谁愿意给人做赘婿?这事你娘肯定不答应,对了,巧儿都十八了,你最好在年前把她嫁出去,何家可不许有老姑娘,名声不好!” 顾秋实垂下眼眸,这就是宗族的讨厌之处了,凡是对族人不好的事,族里都绝不允许。 比如有些媳妇偷人,媳妇自己正经的男人还没怎样呢,族里率先容不下了。把人休出门还是最好的结果,遇上那霸道的宗族,直接把人扒光了沉塘,连命都留不住。 顾秋实知道他有些意动,改族谱是他一到这里就有的决定,之所以等何母借了银子再提,为的就是让族人偏向他……所有人都默认何明远自己是还不起这些债的,只有何明耀才有希望。偏偏又不能不给,何家宝才十五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秀才,现在不帮忙,以后再想和秀才老爷亲近简直是做梦。雪中送炭的情谊比锦上添花厚多了。 “二伯,刚才家宝算了一笔账,二两银子的租金,七两银子的束脩,这还只是一年。他还说要请同窗吃饭,要带礼物,还得笔墨纸砚,一下子要带十五两……关键是他那算法,我觉得这银子撑不过一个月。如果让他去了,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娘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回头还要来麻烦你们。” 何二伯惊了。 他也不知道去县城读书要花这么多银子,十五两在村里能够办许多的事,可拿到城里竟然这样不经花,他顿时皱起眉来:“你把族谱改了,也逃不掉啊。你娘一个孝字压下来,你不愿意供养都不行。” 顾秋实垂下眼眸:“我自有应对,请二伯先帮我改了族谱。” 如果还要来借……那肯定是问何明耀要债比较好。 虽说何家宝有九成的可能得中秀才,大不了多考几年,可万一呢? 万一生了病或是伤了手,尤其是后者,那真的就断绝了科举的可能。 “我得去找你四伯还有老太爷一起。” 顾秋实道了谢,跟着去了一趟,有何二伯帮忙分析,那二位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偏向了改族谱。 老太爷牙齿全部掉光了,浑浊的眼睛看着顾秋实:“想好了?这事你可亏得厉害,供养多年,眼瞅着就能摘果实了,你这一让,就只是秀才的二叔,不是亲爹了。再说,二华说得对,你就是改了,凑钱的时候你也逃不开!” “想好了。”顾秋实第一步是先把何家宝挪走,撕开跟他的关系。 另一位族伯不在家,不过有这三人已经够了,村里家家都不富裕,何家的祠堂还是百多年前一位举人出钱修建的,每年都在整修,看着还是挺破烂,只能保证里面的祖宗牌位不被打湿罢了。 老太爷颤颤巍巍掏钥匙,漏着风道:“下一个修祠堂的,多半是家宝。明远,你糊涂啊!” 他们理智上选择了将何家宝还给亲爹,但情感上还是替何明远不值。 族谱搬出来,一页页翻开,老太爷年纪大了,已经看不清字,何二伯算是在同辈人中学问比较好的,抬手磨墨。 至于他们为何没有去问何明耀的想法……何明远都说了人在自家院子里,他出来改族谱那边却没动静,若是不乐意,他们过来这一路可耽搁了不少时间,早该追来了。退一步说,何明远帮何明耀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如今主动将已经是童生的儿子还给何明耀,对何明耀是好事。 傻子才拒绝! 因此,何明耀不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族谱传了近两百年,很厚一本,老太爷虔诚地捧着,由何四伯去打开。 这族谱承载着祖上的荣光,何四伯翻得慢,偶尔停下来瞧瞧先祖各分支,这边墨都磨好了,他才急翻几张,到了何明远那一页,然后,他的手微微颤抖,颤声道:“这……谁改的?” 何明远不识字,顾秋实已经发现自己不大认识当下的字,半蒙半猜能看个大概。他探头一瞧,只见何明远名下写了娶妻张氏,写了三个女儿,后面留了一点白……留白处日后会写明女儿嫁到哪家,生子女几人,之后就不会再写。而儿子的位置会留白许多,但何家宝已经被划掉,那处剩下一个墨团,而旁边的何明耀名下,何家宝赫然在列。那字迹挺新,应该就是最近发生才改的。 两位族伯和老太爷都是识字的,忍不住面面相觑。 何二伯皱眉:“谁改的?” 老太爷许久不动笔,堂兄弟二人都一脸疑惑。顾秋实想了想,问:“老太爷,这钥匙你给过谁?” 许久,老太爷才低声道:“祠堂每个月打扫一次,三个月前我腰疼,老六探望的时候,主动把事揽了过去。” 何四伯满脸愤怒:“那就没错了,这字迹也是他的。” 第033章 老实人 六 老六就是何明远另一个族伯, 祠堂总共由面前三人和老六掌管,族人之间生了恩怨也是请他们帮忙调停。 老太爷也怒了:“老六人呢?去把他找来,对了, 把何明耀也请过来!” 想到以前何明耀总缺席族中大事,镇上又远,兴许这会儿已经溜了。老太爷凶狠地道:“他要是不来,回头就逐出族谱!” 何二伯算是三人之中腿脚最利索的, 他跑了出去,在祠堂附近找了一个本家的半大孩子传话。 其实老太爷猜得没错,何明耀确实想溜, 回到村里是为了给儿子筹钱的, 银子已经拿到,就没必要多留了。尤其何明远口口声声说是要去找族中长辈改族谱,虽然母亲说老实了半辈子的弟弟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也这样认为。但就怕万一。 万一何明远真的去了呢? 还是赶紧走了好! 结果,刚刚出村子, 看到村里的半大孩子追了来:“老太爷让你去祠堂, 你要是不去的话, 会被逐出族谱。” 孩子半懂不懂,天真地说着残忍的话。若是个成年人站在这里,是不好意思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的。 李氏抱着小孙子, 面色微变:“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何明耀皱了皱眉:“多半是。这老头,就喜欢倚老卖老。众人给他面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 李氏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试探着问:“那我们去不去?” “老太爷那话都放出来了, 我们还是得去一下的,不给他面子, 会惹族人众怒。”何明耀牵着大孙子,想了想道:“家宝,一会儿不管别人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何家宝沉默着点点头。 对于父亲改族谱,他开始是拒绝的,不过他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读书上,等知道的时候,族谱已经改完了……至于他为何知道,改好的那天家里人还摆了一桌庆祝了下。 族谱被改动,这事情可不小,要是先族被人动了笔,没有人能背下来这么厚的一本族谱,到时补都补不回来。但这事说到底也不大,毕竟只是何家宝一个人被改嘛。 要说特别的话,就是何家宝比较会读书,何明远这个养父还供养了他十几年。 何明耀从村口到祠堂时,离祠堂近的人好多都已经赶到,李氏就不喜欢人多,她是镇上的姑娘,心里很看不上村里这些粗人。当即整理了下衣摆。 第25节 “老太爷,您有什么话直说。我们家院子不大,住不下这么多人,说完了我们还得赶回镇上呢。” 值得一提的是,何明耀成亲多年,如今连孙子都有了,李氏满打满算回来过夜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说住不下那是假话,院子那么大,哪里不能打个地铺呢?就算在厨房,也能凑合一夜,点上柴火,夜里还不冷呢。 住不下是托词,说到底是看不上何家的院子,觉得到处都脏。 老太爷在村里的尊重是独一份,何氏族人都不敢对他大小声,其他姓氏的人哪怕不拿他当族长看,也懂得尊老。他听到这话,气得拐杖敲在青石板地面上砰砰作响:“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六,你出来,这族谱怎么回事?这些年来,祠堂的钥匙一直都是我收着的,三个月前你说来打扫,问我拿过钥匙,然后家宝的名字就改到了他亲爹名下……你别推脱,那字迹就是你写的!” 何老六早已到了,磨磨蹭蹭不敢上前,本来是想跟何明耀对一对口供的,这么多人面前也没找到机会。听到老太爷叫了,他不敢再磨蹭:“那什么……打扫祠堂那天我喝醉了酒,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叔,您别生气,好在发现得及时,咱们改回来就是了。” 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神特别严厉,他们四人在族里的地位是众人选出来的,不需要很聪明,也不需要有多少学识。只需要懂理明事,能够分辨是非,最要紧的是公正,不能有私心。 他可倒好,悄悄就把何家宝的名字改了,这是一个族老该干的? “废除何六华族老的身份!”老太爷一脸严肃,眼神环顾所有人:“听见了么?” 何老六猜到事情暴露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叔,我就是喝多了……” “闭嘴,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老太爷语气里满是厌恶。 要不是大家同住一村,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太爷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否则真的今日就要把他逐出族谱。 逐出族谱的人,会被所有人鄙视孤立。老太爷一来是认为何老六犯的错不到那份,二来,一个村住着,万一何老六生了歪心思对孩子下手,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众目睽睽之下,顾秋实出声道:“族长,反正我一开始就是想把这名字改回来,既然已经改了,我也不想追究是什么时候改的,就这样吧。” 何明耀眼看何老六到了这个份上都没有拖自己下水,心生感激,想着以后好好谢谢这个六伯,听到弟弟这么说,他上前一步:“我们又想把家宝要回来,是你……” “对,是我不要的。”顾秋实接话,“家宝是个好孩子,人聪明,会读书,他没有错。唯一的错就是有我这样一个没本事供他读书的养父,我的存在会拖他的后腿,还是改回去的好!从今日起,我何明远没有儿子了,也不会再过继别人的儿子。今儿大家都在,我想请大家帮我几个女儿说亲,不需要男方有多富贵,也不要多少聘礼,我只有两个条件。一是得我看得上,亲自点头。二是……必须入赘!” 众人一片哗然。 本来他们还在议论何家宝改到亲爹名下这事何明耀到底知不知情呢。毕竟,何老六说自己喝醉了这借口未免站不住脚,既然喝醉了,那应该是胡改一通才对,怎么别人没动,就动了何家宝? 这事情多半是何老六跟何明耀两个人商量着干的。 结果还没掰扯出个所以然来,何明远就放了这样的话……招赘一般都选不到好后生。再说,女婿要是太老实,那不能顶门立户,死了都不敢闭眼。要是女婿聪明,那更惨,睡觉都不敢闭眼。 何母也得到消息赶来,自家出了这种事,会沦为族人口中的谈资,她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听到三儿子大放厥词,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吼道:“你胡说什么?姑娘养大,那就是要嫁出去的,招赘……亏你想得出来!这事我不答应!” 顾秋实点点头:“我就知道您不会答应,但是,闺女是我的,我就要招赘,你想做主让他们嫁人。除非我死!” “你个不孝子!”所有人都知道何家宝不是何明远的儿子,何母再骂这话,那真的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她叉腰吼道:“你想把孩子留在家里招赘,除非我死!否则绝不答应!” 母子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围一片安静。顾秋实深深看着面前的何母:“娘,我带着幼娘和三个孩子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到现在别说攒银子,一家五口连体面的衣裳都凑不出来一身。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付出的辛苦和银子我都不想追究。现在我只希望,三个闺女的婚事别搭进去,你别想用巧儿她们来换银子供给家宝读书。” 听了这话,所有人才明白何明远缘何要说招赘的话了。姑娘但凡嫁出去,那都要收聘礼,依着何家目前的光景,不管多少,肯定都会供养何家宝。 尤其在场还有人听说何家有意把女儿送到镇上去做妾,为的是五两银子。 顾秋实目光环顾众人,落到了何明耀身上:“大哥,我为了你儿子已经辛苦了这么多年,你要是还打我女儿的主意,良心何在?” 何明耀:“……” 第034章 老实人 七 二合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何明耀就算有用几个侄女的婚事来换银子的想法,这会儿也不敢承认。 顾秋实见他不表态,并不放过他, 逼问道:“大哥,你不说话,是真有这个打算?”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明耀不得不答:“没有!”眼看所有人朝自己指指点点, 他忙补充道,“我镇上的活计很忙,每天早出晚归, 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家里好几个孩子, 老二媳妇要生了,老三忙着相看,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 哪有空算计你?” 何母明白,大儿子表态后, 以后几个孙女的婚事大儿子就不适合再出面, 当即站了出来:“姑娘家家就是要嫁人, 什么招赘,亏你想得出来,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只要有我在一天, 这几个闺女就必须嫁出去!还有,你这个当爹的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是个糊涂的,以后巧儿姐妹的婚事, 你们夫妻说了不算,必须我点头!” 她的话并不是冲儿子说, 而是对村里人讲,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何家是谁在做主,想要聘娶姐妹三人,只能找她。 家中长辈在子女面前有绝对的威信,何母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拿捏了三儿子夫妻多年,不认为自己这话有错,自顾自继续道:“至于聘礼花在了哪里,是我这个当家的人该想的事,总归会花在刀刃上。” 就差直说她会拿姐妹收到的聘礼供养何家宝了。 众人虽然觉得老太太偏心眼,但却都能理解,毕竟何家宝十五岁就能考中童生,肯定前途无量,往小了说,能让让全家人得人尊重。往大点说,何家自此之后改换门庭,脱了这身泥腿子的皮,一跃变为官宦之家。 这么大的好处面前,只是让姐妹几人吃点苦……兴许还没有苦吃就能达到,正常人不知道该怎么选。 何明耀听到母亲这振振有词的无赖话,颇有些不自在:“娘,明远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若你真这么做了,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何颜面见他?别怪我没提醒您,我要不高兴的。” 言下之意,让母亲不要拿三个姑娘换银子。 何母一甩手:“不关你的事。” 顾秋实看到这里,气笑了:“大哥,你这是让娘当恶人呢。回头巧儿他们真的被卖掉换了银子供养家宝,外人指责你们父子的时候,你就能说是长辈一意孤行,你无能为力。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无力改变娘的想法么?” 何明耀一脸为难:“娘有多执拗,你是知道的,咱们身为晚辈的孝顺。娘年纪大了,跟她对着干,万一把人气着了怎么办?” 这番顾虑乍一听挺有道理,其实就是胡扯,顾秋实今天是不打算给他们留脸的,冷笑一声:“读书明理,你就说家宝正直,不肯吸堂姐的血供养自己,只要娘敢拿孙女换银子,家宝就退学不读,态度坚决一些,你说娘还敢不敢? 何家宝一直缩在人群中不冒头,闻言抬头立即道:“我从来没想要利用姐姐的婚事,奶,爹说得对,您不能那样做!若您真的干了,我就不读书了。” 何母气急,扑过来就要打顾秋实:“混账东西,你这是要把咱们家的文曲星给废了啊!” 顾秋实可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她自然是打不着的。 何母累得气喘吁吁,愈发恼怒,一挥手大声道:“不孝子,只会气你娘。你要毁了家宝,我偏不让!大家伙都在,我们家巧儿已经十八了,最小的招财都已经十五,谁家要是有合适的亲事,麻烦帮忙牵一下线。男方欠缺点都不要紧,只一个条件,聘礼必须五两以上!没法子,我们要要供养家宝,只能亏了几个姑娘,欠了她们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偿还。” 简直的荒唐! 别说顾秋实了,就是村里人都有点看不下去。 这嘴脸……如果是与何家宝一母同胞的姐妹,为了他付出一辈子还勉强说得过去,巧儿她们堂姐啊!这些年姐妹三人过的什么日子,村里人都看着眼里。更何况,还有何家宝悄悄改回亲爹名下的事在先,如今还要把人家的姑娘卖掉换钱……着实过分了些。 张幺娘之前就怕婆婆拿女儿的婚事换钱……自家闺女又不是天仙,天天在地里干活糙得跟个汉子似的,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别人家的姑娘聘礼一两就够,自家这养得跟杂草似的姑娘开口要五两,谁会要巧儿她们? 但凡愿意出大价钱的,肯定都有大缺陷。收了人家的钱,女儿在夫家过得怎样,全看人家的良心了。拿人手短,何家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真到那时,张幺娘只能看着女儿受苦,想到此,她哇一声哭了出来:“她爹,我们去死吧……没有活路了,干脆去死……” “闭嘴!”何母看着这样的三儿媳,满脸恼怒,“就是嫁个人而已,至于么?你这次控诉长辈不慈?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有生,老娘没有休你已经大度……” 说着,还撸袖子准备动手收拾三儿媳。 顾秋实上前一步,隔开二人的同时,一拳朝着对面的何明耀砸过去。 何明耀还在看母亲收拾儿媳,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下巴痛得厉害,满嘴的血腥味。他整个人往边上倒,倒在了人群中。 顾秋实余怒未休,还要冲上去打。 这一回众人反应过来了,急忙上前拉架,几位族老也出声呵斥:“何明远,你住手!” 顾秋实就知道会这样,自己最多只能打一下,因此他那一下力气特别大。 何明耀都被人扶起来了,脑子还嗡嗡的,正要出声指责,却见三弟眼睛眼睛血红地瞪着自己,他有些发怵:“你跟娘好好说,瞪我做甚?” 顾秋实忽然转身,一把拽住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妇人,在众人和妇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她直接跪了下去,悲戚大吼:“伯母,我给您做儿子吧!不然,我们实在没活路了……” 众人看清楚她拽的是谁后,都有些傻眼。 何母也呆住了。 亲儿子跑去认别人做娘,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顾秋实可不是在人群里随便薅的人,他有了记忆之后就已经在盘算此事,这个妇人姓王,原先是村里的姑娘,她的亲娘就是何家嫁出去的姑娘。她总共嫁过三次,第一次就是嫁回了何家,不过一直没生孩子,四年后,婆家长辈实在等不及了,因为两亲家都是村里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论起来还是亲戚,逢年过节都要走动的那种,当时也没有说休妻,只是两家坐下来商量之后让她回了娘家再嫁。 夫家这边很快又娶了媳妇,王氏回家经人牵线嫁去了隔壁村,因为她之前没生孩子,王家人认为她多半不能生,特意选了一个家里孩子还小的媳妇跑了的男人,她去那边住了三年,日子过得不错,孩子也跟她亲,结果一转头,那跑了的媳妇回来了,穿金戴银还说想孩子,想要和男人重修旧好。 男人说为了孩子,想要夫妻和好,又说对不住她。王氏没有纠缠,干脆拿了人家给的二两补偿回了家。隔了两年,第三次嫁人,成亲当天那边新郎上牛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胸前的大红花太过显眼,那牛突然发疯,冲上去顶到了他的胸口,当场就断了气。 让人庆幸的是,男人是出门接亲时被牛顶的,王氏还没有过门,不算他媳妇,自然也不是寡妇。 王氏嫁不成了,有信命的人说她是孤寡命,她自己大概也灰心了,那之后再不相看,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两年后,她第一个夫君秋日里跟人进山打猎,从山上滚了下来,当时受伤很重,半边身子没知觉,变成了瘫子。后娶的媳妇和他成亲多年还是没孩子,捏着鼻子伺候,很是不甘愿,天天跟人哭,邻居还能听到她在院子里骂废物瘫子之类的话。半个月后,人悄悄回了娘家,彼时长辈跟着长子住,发现时追过去,媳妇已经议亲准备再嫁人了,无论怎么说都劝不回来。 长辈年纪大了,自己都要别人伺候,哪里还能伺候得了小儿子?做哥哥嫂嫂的送送饭还行,要说天天守在旁边,那不太可能。这个时候,王氏站了出来,表示愿意照顾。 一家子上下巴不得,王氏搬回了何家,照顾了男人三年。男人油尽灯枯,临终前找来了家里的哥哥和族中长辈,请了十来个人作证,表明自己的院子和田地都留给王氏,谁也不得争抢。 事实也没人抢,王氏亲娘是何家的姑娘,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加上她娘家就在村里,家里几个哥哥,别说抢院子田地,平时都没人敢欺负她。 一晃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 此人善良,若是动之以情,再许以利益,多半能成。 顾秋实事前找她商量,要的就是她这份在众人面前惊愕的真实感。 王氏懵了一瞬,察觉到众人视线,下意识拉面前的人起来。 顾秋实顺势起身,欢喜地问:“您答应了?” 王氏:“……”谁答应了? 她就是被众人盯得不自在,下意识把人扯起来了而已。不过,当她看见后面满脸泪水的张幺娘和三个黑瘦得不成样子的丫头时,心中一软,拒绝的话开口就变了:“你不后悔?” “多谢娘收留!”顾秋实跪了下去,还扯了张幺娘,再次磕了个头。王氏愿意最好,若是不愿意,他会提出单独相处一会儿,想法子说服她帮这个忙。 巧儿姐妹后知后觉,也跟着跪下。 王氏看着面前一串,有些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何母终于回过神,儿子这是已经认别人做娘了。当即跳脚道:“何明远,你敢!” 相比她怒气冲冲,顾秋实面色和缓:“娘,您三个儿子呢 ,少我一个不少,三伯不同,以后伯母不在了,会没有亲儿子送他们香火的。当初你跟我说过,人死了之后没有人送香火在底下会过苦日子,反正您和爹已经有两个儿子奉养,儿子就去伺候三伯吧。 ” 他看向几位族伯:“二伯,麻烦您再打开族谱改一改。” 竟然是立刻就要改族谱。 族谱一改,一家子再搬走,可就跟何明耀再不是亲兄弟,而是关系比较远的堂兄弟了。 何母气得胸口起伏。 “不许改!谁要是敢改,今天我就死在这里!” 这话很不中听,两位族伯和老太爷当场就变了脸色。他们被众人选出来主持族中事务,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得服他们管,基本的尊重得有,哪怕对他们的决定不满那也是好声好气的商量,而不是要死要活威胁。 “林氏!”老太爷呵斥,“我们这三人哪个不比你年纪大,你冲谁嚷呢?” 何母开始哭哭啼啼:“我不活了……呜呜呜……” “身为长辈,要以理服人。不是要死要活威胁儿孙答应你荒唐的要求!擦干泪水,不许再哭!”见其还在哭,甚至没有停顿一下,老太爷怒斥,“别让我替幺华休妻!” 幺华是何明远的已经去了几年的爹。 此言一出,何母再不敢哭,她没想到在公公婆婆去了多年之后,甚至男人都走了后,还有人能休了自己。但是,老太爷确实有这个资格。 顾秋实一直站在王氏身边,那边吵闹的时候,他低声道:“伯母千万帮我一帮,回头事成了,小侄给您养老送终,不会贪图您的院子和田地,你想给谁就给谁,小侄只是想保住女儿。只要您帮忙,稍后我们夫妻会送上丰厚的谢礼。礼物至少值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对于村里人来说不少了。有好处拿,不要白不要。 第26节 不是顾秋实舍不得给多一点,而是何明远这些年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说自己能拿出十两百两,别人也不信呀。 王氏扬眉,忽然抬手掩面,走到两位族伯和老太爷哭道:“二哥,四哥,我……我想要个儿子,刚好明远愿意,麻烦你们帮帮忙。” 老太爷面色慎重。 王氏在何氏族人中地位很高,之前也有人提出给她过继孩子,她通通都拒绝了,如今既然开了口,他们就不得不考虑。 何母见族老没有拒绝,而是在认真考虑,当即就慌了:“我不答应!明远是我儿子,他走了,我家里的地谁种?” 这是什么话? 何家总共三个儿子,何明耀常年在镇上,老四娶妻后直接搬到了岳家住,不是入赘也差不多,反正一年到头逢年过节会回来一趟,实在忙不过来会回家干几天活,说起来,还不如嫁出去的姑娘回来得勤。 王氏回头看她:“弟妹,当年我男人从山上摔下来瘫了,跟你男人可脱不开关系,你要是不把明远赔给我,回头我就去衙门告状。”她冷笑一声,“你们家想供出秀才,得名声好,要是卷入了官司……” 何母气得浑身哆嗦:“你敢!当初孩子他爹是好意,谁知道……” 王氏咄咄逼人:“总归我男人早早死了是因为他,父债子偿,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何母守寡几年,因为留在她身边的何明远是个闷葫芦,她变得越来越泼辣,当场就想吼回去,还没张嘴,就被身边的孙子扯住了袖子。 孙子的名声要紧! 何母恨恨瞪了一眼顾秋实:“既然你铁了心,那这个家就没你位置了,带着你妻儿滚吧,以后想回来……哼!做梦!” 顾秋实从善如流,冲着她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对左半边脸都肿了的何明耀鞠躬:“大哥,以后娘就交给你了。我……我只会惹娘生气,是个不孝子。娘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以后一定会改!” 既然两边都愿意,族老重新翻开了族谱,将何明远和其名下的妻女全部挪到何又华名下。 张幺娘很紧张,她不知道改族谱是对是错,可真的怕了婆婆,也怕王氏不好相处……这一改,王氏就是她正经婆婆了。她脑子里疯狂回忆王氏的为人处世和脾气习惯。可越是慌,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巧儿姐妹都性子单纯,因为从小长辈就不许她们多想,但凡多说一句话就会挨骂,做错了更是会挨打,虽然不会下重手,只是扯头发掐肉之类,可她们要脸,久而久之,不敢惹怒长辈,变得沉默寡言,只知道小心翼翼做事。此时站在张幺娘身边,一脸的茫然。 族谱改完,热闹也看完了。 众人纷纷往回走,何母怒气冲冲走在最前面,本来已经准备回镇上的何明耀一家子在发生了这件事情后,也不往村口去,准备回家商量一下。 顾秋实临走前,笑吟吟冲王氏道:“娘,我们回家拿行李,一会儿就来。” 王氏乐了:“好啊,我在家里等你们。” 她乐呵呵地跟周围人寒暄,说是家里有喜,明天请他们吃饭。 目送她离开后,顾秋实才转身,张幺娘走在他身边,很是不安:“她爹,这行不行呀?村里人会不会说闲话?”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也不能阻止他们不说话呀。”顾秋实安抚道,“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只要巧儿她们能好好成亲,随他们说去。” 张幺娘听到这话,顿时就没那么怕了,歉然道:“她爹,都怪我不中用,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不能讨得娘高兴。不然,娘肯定不会这么偏心大哥。” “要叫婶娘。”顾秋实提醒她改口。 何家院子里,夫妻俩到的时候,何明耀带着妻儿母亲已经等着了,比去时还多出了老四何明有。唯一嫁出去的姑娘何明花带着男人也到了。 “三弟,不是我说你,家里的事情关起门来怎么商量都行,你怎么还闹到外头去呢?”何明花一脸不满,“家宝这么好的儿子你居然不要,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何明花就嫁在村里,方才也夹在人群中看热闹,没有冒头而已。 “二姐,刚才你要是去了池塘,就应该知道大哥已经让人把家宝的改回了他自己名下,这些年家宝没有在我身边长大,如今我连虚名都没有了。真当我是傻子?”顾秋实板着脸,“让开,我要收拾行李搬去新家……伺候母亲。” 何明花听到这话,满脸见了鬼似的神情。 随便找个人当娘伺候,疯了吧? 这话把何母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何明远,你能不能分清里外?那个女人分明就是讹诈,当年她男人从山坡上滚下来,你爹力气大,主动去背人家,结果被倒打一耙,说是被背坏了……人都死了几十年还拿这事来说。不要脸!” 她越说越怒。因为这件事,何又华的爹娘和大哥对他们这一房一直不太友好。 张幺娘低着头,顾秋实侧头吩咐:“去收拾你的嫁妆。” “什么嫁妆?”何母大怒,“没有,你们真要走的话,现在就赶紧滚。走了就别再回来。” 到了此刻,她还不相信最听话的三儿子居然会认别人做娘。 张幺娘出嫁时是几个哥哥帮忙备的嫁妆,虽然爹娘不在,但哥哥姐姐足够多,因此嫁妆样数不少。被子有四床,衣衫……早已经烂完了。 顾秋实回来就是拿了几床被子,也是不想让何母占这个便宜。 这一家子从何明远身上得到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哪怕只是为了气他们,这东西也要取! 何明友看见那些用了多年破破烂烂的被子,道:“三哥,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兄弟。” 何母已经气哭了,抱着李氏嚎啕,鼻涕眼泪都往人家身上糊,她低着头,看不到儿媳妇的。其他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秋实瞄了一眼,收回视线:“老幺,以后你多担待。” 正如白天何母那话,何明远走了之后,这家里就没有人下地干活了。何明耀活了半辈子都不怎么干活儿,肯定不愿意回来受这份罪,何母一心想要攒钱给孙子读书,不可能舍得花钱请人,到时候肯定会麻烦同住一村的老四。 何明友早就看明白了亲娘的偏心,闻言摆摆手:“谁让咱摊上了呢?三哥以后跟嫂嫂好好过日子,要是缺人手,尽管来喊我。” 借钱没有,力气有一把。 正寒暄呢,王氏到了,她探头进来:“明远,娘来接你了。” 顾秋实顿时眉开眼笑:“娘,我们这就走。” 王氏要拿东西,顾秋实一把抢过:“有儿子在,这些用不着您。” 何母:“……”可真孝顺! 第035章 老实人 八 二合一 何母一行人离开, 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人过继孩子,会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要把孩子抱走了,至少要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三儿子这一去,怕是再不回来了。 何母真不觉得自己有错,丫头片子早晚都要嫁人,那嫁出去的同时拿点银子回来供养家宝有何不可? 家宝才是全家翻身的希望呀! 何母越想越气, 不甘心地大吼:“何明远,你今天出了这个大门,以后就别再认我做娘, 别再回来。” 都到这时候了, 还在放狠话呢。 王氏带着一行人走在村子里,算是一景,路上众人纷纷打招呼。 张幺娘满心都是对未来的忐忑, 巧儿姐妹不习惯跟人说话,更不喜欢被人注目着, 鹌鹑似的低着头跟在后面。除非有人喊, 否则绝不应声。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认为得想法子练一下这姐妹三人的胆子,姑娘家要懂得与人交往才好。当然,也可能不需要教, 等她们换掉了身上的破烂,浑身打理干净,应该就好意思与人说笑了。 王氏一路带笑与人寒暄,谁都看得出来她特别欢迎这一家子。 两家离得不远, 也就隔着五六个院子,王氏的院子还是当年何又华成亲时建的……村里兄弟多的, 人家长辈都会想方设法为儿子准备新房,没钱的是一间屋子,宽裕的人家就会给儿子建一个小院。 何又华是家里老幺,当年成亲时独得一院……事实上,早点把儿子分出去。这真的能让兄弟之间少些龃龉。王氏独自住在这里,没人敢欺负,正是因为隔壁是何又华亲哥哥所住。 “进来吧,今天下大雨,这院子我还没来得及打扫,有点乱。” 带着几十年岁月沉淀的院子门打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院子不算大,堂屋一间,两边各有两间厢房,跟何明远家里差不多。不过,何明远家里人多,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而这个院子,只得王氏一个人走动,显得冷清寥落,院子里的泥地上还长满了青苔,从门口到屋檐下隐隐有一条踩出的印子。 “快进来呀。”王氏笑着招呼。 顾秋实缓步踏入,张幺娘低声问:“我们真住在这里呀?” 那边王氏已经打开了右边两间厢房:“好在家里屋子多,我们这房子看着是五间,其实屋子足够宽敞,厢房都隔了里外间的,右边是四间房,里面有床,你们自己看着住。” 巧儿忙道:“我们住一间就行。” 王氏笑了:“大姑娘了,要是住不下那是非挤不可,这住得下,没那必要。” 她又指着左边最末的那一间:“你们住那儿吧,人住里间,外间吃饭喝茶歇凉。先把东西放进去……我去给你们找被褥。” 说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院子比何家的那个要规整得多,有专门的柴房和厨房,茅房在另一边,厨房后面是一片菜地,也圈在土墙内。 “先收拾吧。”顾秋实摸不清楚王氏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想的是借着她的名头摆脱何明耀,之后给她一笔酬劳。 可看王氏这模样,不像是留客,像是要留他们久住。 顾秋实踏入王氏的屋子,外间摆着桌子,上面有茶壶茶杯,到处干干净净。他正打量呢,王氏抱着一床后被子出来:“这个拿去给丫头们铺上,姑娘家年纪轻,受了潮气以后要遭罪。” “伯母。”顾秋实接过被子,“之前承诺的礼物我会尽快补上,如果你喜欢银子的话,我可以……” “我年纪大了,花不了多少银子。”王氏打断他,“族谱上你是我儿子。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也叫了我娘,怎么,想反悔?” 顾秋实愕然了一瞬,他想的是借王氏的名头用,此人善良,嫁过几次一定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哪怕家人护得再好,那些多嘴多舌的人最多是说不到她跟前,但总有那自认为好心的会提醒……她应该最清楚女子选不好夫家有多惨。 巧儿姐妹几个实在可怜,顾秋实再许以重利,有九成九的把握说服她帮姐妹几人脱离一心想要卖了她们的何母。 果然,认亲一事很顺利。不过短短半日,一家子就彻底摆脱了何母的控制。可王氏……好像真的想留他做儿子。 “没有。”奉养一个老人而已,对顾秋实来说根本就不是负担。尤其村里的老人勤劳一辈子,除非爬不起来,不然都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只需要给她准备一些肉菜,再住在这院子里陪着就行。 “我是怕您后悔,我们一家人多,叽叽喳喳吵得很,还有何明耀兴许不会善罢甘休,回头怕是还要纠缠,您不怕?” 王氏扬眉:“他们是何家人,我也是何家人。我还有娘家呢,咱们只要占了理,不用怕他们!” 顾秋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这应该是原真的情绪,他唇边不自觉间扯出一抹笑容:“那……往后我就是您亲生儿子,幺娘是您媳妇,巧儿她们就是您孙女。” 他跪了下去:“娘!” 方才在众人面前喊得情真意切,那是作戏,此时才是真心实意。 王氏看着他的发顶,颤着手去摸,眼圈渐渐红了,哽咽着嗯了一声。 张幺娘带着女儿站在屋檐下,支着耳朵听屋中的动静,见状带着几个女儿进门跪下磕头。 所有人都进了屋,因为有桌子挡在中间,只能挤在靠门口的位置,王氏只觉面前跪了一片,欢喜地擦了泪:“快起来。” 王氏很快又进了屋中,一床一床往外抱棉被:“这些被子太久没用,已经压实了,等天气好的时候抱出去晒一晒。加上你们带来的,每张床两床被子,暂时对付着,等天气凉了再去镇上买些!” 她眼角还带着泪,风风火火就要去帮巧儿她们铺床。 其他几间房门一打开,就看得出来王氏很勤快,哪怕她一个人住,空着的地方也经常打扫,床上和柜子都没什么灰。 床和柜子是成套的,就是少桌子,顾秋实转悠了一圈,打算第二天起早点去镇上整钱买。 铺床很快,屋子又不用打扫,很快就把床铺都归整好了。王氏又拉着张幺娘去了厨房,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庆祝一下,刚好我还有三斤白面,今天擀面条吃。” 张幺娘暗自咋舌,忍不住道:“要做三斤?” 这在何家,非得是何家宝回来或是逢年过节才会吃一顿,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她们母女四人能尝尝味就不错了。 王氏笑吟吟:“只有三斤,应该够了,我胃口不大,吃不了多少。” 第27节 张幺娘反应过来她误会了,忙道:“您吃面条,我们吃粗粮粥,黑豆粥……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王氏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幺娘母女几人原先过的日子,忍不住啐了一口:“呸,姓林的不干人事。合着只有那些镇上的才配吃白面?” 这话张幺娘早在心里憋着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王氏强调:“咱们家不分这个,所有人都一锅吃。”又问:“你会做么?” 张幺娘自然是会的,不止这个,几乎村里妇人会做的饭菜她都学了,甚至做出的味道还不错。 不是她做饭有天分,而是做得不好就会挨骂,她不想让村里人笑话自己天天被婆婆嫌弃,也不想在女儿们面前显得自己无能。 厨房里有了姐妹三人和婆媳,顾秋实再也进不去。他也不去挤,而是房前屋后转悠一圈,发现有哪里需要修补的,去柴房里找到工具顺手就做了。 修了茅房和院墙,还有屋中摇晃的桌椅,又想起大门一动就吱嘎响。他拿着东西过去,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双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说起来还是熟人,正是王氏的哥哥嫂嫂。 何富华到他手里的东西,笑道:“挺勤快啊。” 他妻子高氏不太高兴,玩笑一般道:“都做上饭了,也该干点事。要脸的人都不好意思吃白食的。” 王氏探出头来:“大哥,坐。巧儿,给你大爷爷倒茶。” 巧儿出门,送了刚烧的茶水。 高氏接过,上下打量一番:“巧儿是真的要留在家里招赘婿?” 巧儿还是个未嫁的姑娘,闻言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就进了厨房。张幺娘的脸色变了变,她以为摆脱了婆婆后伺候好王氏就能让女儿不受委屈,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不好相处的,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几句,又想到这是巧儿正经的长辈。 顾秋实带着孩子离开何家,就是不想有人对一家子上下指手画脚,当即问:“伯母今年高寿?” 何明远在村里所有人的印象之中是个老实人,高氏听到他问,也没多想:“六十有三,老了啊!” “可能是有点老,都有些糊涂了。”顾秋实三两下修好了门,将工具规整到箱子里,一本正经地道:“伯父,以后你看着点伯母,别让她一个人出门。” 年纪大了的人都有些自傲的毛病,高氏顿时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何意?” “要是不糊涂,也不会冲着一个未嫁姑娘说婚事。你要是有人选,可以来跟我说,或者跟娘提一提也行。”顾秋实说完后,还看向何富华,笑问:“伯父,您说对么?” 何富华侧头看向妻子:“你先回去,我跟明远好好聊聊。” 高氏被晚辈说了,心里很不高兴,结果男人还不帮自己出气,气得起身就走:“你当我想来呀,家里一堆事呢。” 临走前,还将院门带得砰一声。 何富华叹气:“她年纪大了,性子有点左。明远,你已经记到了又华名下,以后就是一家人,咱们两家隔壁住着,有事言语一声。” 说着,也站起身往门口走,“弟妹做主过继你,事前没提。我知道你是个老实的,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你娘过去这大半辈子都很苦,既然你搬来了,就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王氏探出头:“大哥,吃了面再走。” 何富华头也不回:“不吃了,等你摆席的时候我再来。” 过继了孩子,家里多了人,确实要请亲戚吃饭,主要是认一下亲戚,以后好来往。 王氏手上满是白面,喊道:“明天吧,你们早点来。” 何富华答应了一声。 对于高氏的阴阳怪气……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以前都能心平气和冲自己打招呼的人突然变了态度,顾秋实其实能够猜到一点缘由。 假设王氏一直不过继,等她百年过后,就是侄子送她下葬,然后这个院子就归了帮她戴孝的侄子。 如今顾秋实横插一杠子,王氏留下来的宅子和地都在没了隔壁的份……哪怕是隔壁从来没有贪图过王氏的东西,可这明摆着已经到了兜里的东西突然就飞了,他们能高兴才怪。 王氏也懂,摆饭的时候拉了顾秋实低声道:“不要管你伯母怎么说,她就是那个怪脾气。别搭理她!” 三斤面煮了一大盆面条,还用风肉炒了卤子盖上,加上一点葱花,简直香气扑鼻。何明远上一次吃面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巧儿她们则更久,关键是长到这么大,从来就没有敞开了吃过。 王氏看她们不好意思,率先动筷,还道:“都赶紧吃,坨了影响口感。别想着留,我不吃剩面条。” 顾秋实也催促道:“吃吧!” 母女四人斯文地尝了一口,然后如风卷残云一般。半刻钟后,盆里的汤都没有了,不过,所有人都吃的肚子溜圆。 巧儿大着胆子去抢了王氏手里的碗:“奶,您歇着,我们洗就行了。” 姐妹三人欢欢喜喜推嚷着进了厨房,外面几人能够听得到她们在低声说笑。 看样子,比来的时候活泼了不少。王氏想了想,道:“明天请亲戚吃饭,你们起早一点,我带你们去镇上买菜。家里还有一些料子,一会儿我整理出来,明天带去镇上给她们姐妹几人各做一身新衣。姑娘大了,破破烂烂不像样子。” 说到这里,她对林氏又生出了不少火气。乖乖巧巧的姑娘家,勤快又懂事,林氏可真狠得下心。 张幺娘很欢喜,可是又觉得受之有愧,一家子过来什么都没干呢,就得了几床被子,还吃了一顿细粮,亲娘也不过如此。她紧张地道:“娘……不合适。” “你不穿新衣是你的事,姑娘家哪儿有不爱俏的?”说实话,王氏对面前的这夫妻二人很不满,但凡他们二人硬气一点,懂得为孩子争取,姐妹几人就算是过得不好,也肯定要比现在好点。何明远如今应该是回过味儿来了,所以把事情闹大离开了那个偏心的娘,可张幺娘似乎还没变。 张幺娘低下头,眼圈红了,忽然起身冲着王氏磕头:“娘,你对她们姐妹这么好,日后您就是我亲娘。她们要是敢不孝顺您,我第一个就不饶恕。” 王氏无奈,伸手把人拉起:“别动不动就跪。” 深夜里,王氏在昏黄的烛火下,伸手细细摩挲着桌上的牌位,只看上面的痕迹,就知有人经常触碰。 良久,王氏轻轻的声音响着静谧的屋中:“三哥,你说让我别过继,不是亲生的孩子不会孝敬我,让我一个人过清静日子,我听话了。可是……我走了之后,谁给你烧纸呢?我年纪大了,胳膊腿儿都不如以前灵活,万一我哪天一睡不起,你就只能在底下过穷日子。明远他……厚道老实,知道顾儿女的人,不会亏待了咱们的。你别怪我……要怪也憋着,反正你拒绝不了。你要是真的生气,回头等见着了,怎么骂我都行……” 到了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母女四人都挺激动,张幺娘特意去陪着女儿睡,几人挤在一张床上畅想着新衣的模样,又保证了要好好照顾王氏这个长辈,很晚才睡着。 太过欢喜,天蒙蒙亮就醒了。 天不亮就起,是母女四人在家里时就养成的习惯,但凡多睡一会儿,何母就会闹得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王氏打着呵欠,招财立刻给她送上热水。 看着面前氤氲着热气的盆,王氏愣了愣,还别说,这感觉挺新奇的,有人伺候……真不赖。 “把那些栗米拿出来熬粥喝,来不及去地里弄菜来炒了,昨晚上炒的卤子还有一点,抓点咸菜凑合一顿。从镇上回来再说。”王氏一动嘴,那边母女几人立即就动了。 何又华名下有五亩地,王氏陪嫁有两亩,过去那些年,她一个人吃,每年都要卖掉大半的粮食,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一些积蓄。今年多了这么多人,粮食不卖,肯定够吃。 “回头你们做饭不用等我吩咐,看着什么顺手,自己做就是了。”王氏一个人吃得大方,哪怕知道人多了,她也小气不起来。 饭菜很快上了桌,对于母女四人来说,这两顿吃得比过年还好。 饭后,张幺娘意思是让姐妹三人留在家里,被王氏否决了。 “姑娘家也就是在娘家的时候能松快一点,等到成亲了,想去哪里都不方便,现在能带就带上。”王氏临走时也没忘了昨天整理出来的料子,真打算去镇上找人做衣。 张幺娘把料子接过来:“娘,我做!” 王氏不愿意:“你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呀,等到巧儿她们穿上还得好几天呢。” “差几天不要紧,反正都苦了这么多年了。”张幺娘执拗地道:“这活儿我会,没必要让别人赚钱。” 婆媳俩争抢起来,顾秋实也倾向于把这料子拿给别人做,一来是让巧儿他们尽快穿上新衣,二来也是为了让人看看王氏对他们的好。 一家人往村口走,期间路过别人家时都会跟人寒暄。 随着几人离开村子,王氏带着他们去镇上买菜宴客和给孙女做新衣的事情就传开了。 镇子周边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村落,不是集,每天早上也人潮涌动,到了地方,顾秋实想着去搞钱,他可不是真的想带着妻女一直啃老,眼看去菜场那边的人多,挤过去之后想挤回来没那么容易,他顿住脚步:“你们先去,我有点事。” 男人的顶门立户,众人都没有不放心。顾秋实转身消失在了人潮中。 何明远人到中年,只会种地,真要是去找正经活干,不一定能找得着不说,工钱也不会很高。顾秋实抬脚就往镇子南边去。 那边住着富人,还有酒楼客栈,甚至还有花楼。想要在短时间内赚到大钱,只能去那边想办法。 顾秋实一路走一路观望,心里盘算着怎么来钱……突然听到了打斗声。他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转身就往传来声音的巷子里奔去。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小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绸衫,此时左支右突,双手不停狂挥,却还是挨了不少下。 “住手!” 围着小胖子的有七八人,听到动静有人回头,看见是一身破烂的顾秋实,顿时冷笑连连:“滚远一点,敢管闲事,弄死你!” 顾秋实仗着力气大,上前踹翻了两个人,气势逼人,两人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叫得实在凄惨,为首的人生了退意,转身就跑,他一走,跟着的那些人也拔腿就奔。 “打了人就想走,站住!必须赔礼道歉!” 为首的年轻人自然是不愿意道歉的,却也怕被拦住,掏出两个银锭就丢了过来。 顾秋实没有去追,捡起了银子,送到小胖子面前:“呐,药钱。” 小胖子鼻青脸肿,看着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你是武林高手?” 顾秋实:“……” 这是戏文看多了吧? “我不是,就是下地干活有一把子力气。” 闻言,小胖子特别失望:“真的?你不是大隐隐于市,惹了仇家要到小地方假装种地隐姓埋名?” 实在是方才的气势逼人,小胖子看得真真的。 何明远记忆中,世上没有高来高去的武功。当然,也可能是他窝在山村,身在底层接触不到这些。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你想多了。” 小胖子没精打采。 顾秋实见他浑身上下都有伤,但应该都是皮外伤,便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馆?” “我自己回家涂点药就行。”小胖子缓缓起身。 顾秋实把银子递过去:“人家赔你的药费。” 小胖子捂着伤摆手:“给你吧,就当是谢你见义勇为。” 顾秋实:“……”真的? 那他就不客气了啊。 拿着银子,他先去了布庄,再买了五床被褥,选了十多套成衣,一家子包括王氏每人两套,连鞋子也配上。因为住在村里,他要的都是布衣。因此,看着一大堆,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他身上的衣裳实在埋汰,先换上了一套新的,等伙计包衣衫的时间里,还抽空去隔壁给母女几人选头花。 顾秋实选好了花,想到巧儿有一次说起别家姑娘有的绢帕时满脸羡慕,他又去翻那一叠帕子,准备给她们一人选两块儿。 正翻得认真,就听到身后有人唤:“明远?” 顾秋实闻言回头,就看见何明耀手上捏着黑乎乎的一团敷在受伤的那半边脸上,此时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何明耀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目光落在他手中,愈发惊奇,“你居然有闲钱买帕子?” 顾秋实面色淡淡:“又没花你的钱,你管得着么?” 何明耀:“……”不是,三弟特别穷啊!哪里有钱买这些? 第28节 第036章 老实人 九 帕子不是必须要用的, 无论男女,没有这东西日子也能过。这些帕子主要是卖给镇上的姑娘,村里的女人会来买, 但到底是少数。 顾秋实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伙计:“算账。” 伙计翻了翻,抽出一叠:“这几张用彩线绣的,每张要贵两文。客人要换吗?” 村里人斤斤计较,一文钱也要纠缠半天, 像这种知道拿贵了不肯换又不肯按贵价付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伙计有点紧张,见客人摇头,松了口气:“七十五文。” 顾秋实掏了一把铜板递过去, 接过伙计包好的帕子。何明耀见状, 愈发惊奇:“三弟,你这是进货来了?村里离镇上不远,你这价钱也不便宜, 卖不掉的。” “你想多了,我是买回去给巧儿她们用的。”顾秋实语气不善, “巧儿都十八了, 到现在也没有一张自己的帕子, 太可怜了。当初幺娘跟着哥哥嫂嫂住,成亲前也有三张帕子呢,巧儿姐妹跟着亲爹娘, 过得还不如幺娘,我们这做爹娘的,实在太对不住她们。” 何明耀见他愿意多说两句,立刻凑上去:“这些钱是伯母给的?” 顾秋实扬眉, 不答。 “好啊,你的心里挺有成算的嘛。”何明耀笑吟吟, “三弟,之前我还为你担忧,现在我总算是放心了。话说,伯母一人种着那么多的地,又不用请人干活,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吧?” 恰在此时,隔壁的伙计笑吟吟过来:“客人,我们铺子里有茶,您要不要喝点?” 一下子买走十多套成衣,虽然不算是铺子里买的最多的客人,也不少了,这种事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顾秋实点点头。 伙计笑道:“有三个人帮忙,很快就得。” 何明耀不自觉跟了上去,然后就看见已经包好的一大堆衣衫和还没包完的衣衫被褥。他惊得张大了嘴:“伯母这是拿你当亲儿子呀!” 顾秋实让伙计帮忙请一架牛车运货,很快牛车就到了铺子外,东西也一一放了上去。何明耀始终没走,亦步亦趋跟着,寻个机会压低声音道:“三弟,你也别太实诚。伯母给你的银子,你完全可以自己截留一些呀。刚才我看了,你买的成衣是布里面最贵的那种,这没必要,你就选最差的,一套衣裳相差好几文呢。这钱省下来做什么不好?亏得还以为你变机灵了,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老实。” “这贵的料子和便宜的料子穿着是不同的。”顾秋实瞄了一眼他身上的长衫,“你怎么不买便宜的呢?” 何明耀噎住:“那我是账房先生,每天要见人的……” 顾秋实打断他:“我媳妇和女儿就不用见人了?” “她们在村里,每天下地干活,穿好衣裳不是糟蹋了么?有钱要花在刀刃上……”何明耀靠得更近了一些,“家宝这两天就要去城里,穷家富路,你倒是省点钱给他呀。” 顾秋实早就知道他的不要脸,听到这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你儿子是你的宝,我闺女还是我的宝呢。凭什么让我闺女省钱给她花?何明耀,我们一家五口辛辛苦苦干活供养家宝十几年,什么都没得到,现在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旁人身上……小心遭雷劈。” 何明耀脸色难看:“家宝给你做了十几年的儿子,就算现在不是了,那也是你亲侄子呀。” 顾秋实目光落在他敷着的那半边脸上:“你的伤好了?” 对上他眼神,何明耀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顾秋实捏着拳头挥了挥:“滚远一点,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何明耀眯起眼,忽然大喊:“他打人……大家伙儿评评理,他当街打人啊……” 街上人来人往的,顾秋实本来不打算把事情闹大,看他咋咋呼呼,生怕别人不知道兄弟之间的恩怨,顾秋实顿时就气笑了,这脸既然他不要,那也没必要帮他留。就在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过来时,顾秋实撸起袖子,朝着他另一边还没受伤的脸上狠狠打去。 何明耀吓一跳,急忙侧头去躲,可还是没躲开。 只一下,他被打得踉跄好几步,朝着这人群倒去,众人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也没人贸然上前劝架,见状纷纷躲开。于是,何明耀狠狠砸在了地上。 众人传出一阵惊呼。 正在逛街的王氏带着新儿媳和孙女见前面有热闹看,慌忙挤了进去。 “明远?” 听到唤声,顾秋实回头:“娘。” 王氏看了看地上的何明耀:“怎么又打起来了?” 顾秋实啐了一口,不屑道:“让我省吃俭用给他儿子读书,我不答应,他就说我当街打人。我这个人不喜欢跟人辩解,既然他都这么说,那我打他一顿才不算冤枉嘛。” 王氏:“……” 张幺娘忙上前几步,上下打量顾秋实:“你有没有受伤?” “就凭他?”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对何明耀的不屑。 张幺娘发现他换过了一套衣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问,眼神里满是疑惑。 何明耀气得踉踉跄跄起身:“你当街打人,犯了法,要入罪的。” 顾秋实正准备跟婆媳俩说自己买了衣衫的事,听到这话再一次露袖子。 何明耀吓得往后退几步,站稳身子后振振有词:“呐,你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他动手了,这是还要打我呢。” “那是你该打!”顾秋实干脆站到了台阶上,居高临下冲着众人道:“大家伙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恩怨,应该也不认识我,但这个人在镇上做了几十年的账房先生,肯定有人认识他!好叫大家知道,我是他的亲弟弟,也过继了他的孩子家宝……家宝大家知道吧?十五岁的童生,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可是我才知道在家宝考中童生的第二个月,就已经被他改回了自己名下……” 何明耀看他要把事情闹大,心里叫了一声糟,他在这镇上住了多年,以后还要出来见人呢,当即顾不得身上的伤,忙上前想要捂住他的嘴。 “你闭嘴!” 顾秋实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推远,任由他双手双脚在自己跟前扑腾,继续道:“家宝根本就是知情的。我心灰意冷,再不指望家宝孝敬我,也怕他们没有银子供养家宝后把主意打到我三个闺女身上,所以我过继了,把自己过继给隔房的堂伯做儿子,足够退让了吧?结果他还不放过我,偶然看见我买这么多东西,竟然让我给闺女买差一点的料子,把这钱省下来给他儿子读书,你儿子了不起,是童生,是以后的秀才老爷,那我闺女也是人呀!为了供养你儿子这么多年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怎么就不能穿件好的了?我闺女遇上你这种大伯,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呸!” 说完后,把人狠狠一推:“滚,脸皮简直厚如城墙,以后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要钱,我还打你!” 何明耀噔噔噔后退几步,这一次同样没有人扶他,随着他后退,后面围观人群让出了一片空地来。于是,何明耀又摔到了地上。 顾秋实还觉得不够,瞪着他骂道:“自己养不起儿子就算计别人替你养,废物!恶心!” 在场不少人都听说过何家宝年少有才的名头,却不知道他身后的家人竟然闹成这样。还有何明耀,因为长期住在镇上,好多人都认识他。周围嗡嗡嗡,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读书人都好面子,何明耀会算账,自认为高人一等,今天挨打挨骂被这么多人围观,面上下不来,怒火冲天大叫道:“何明远,打人犯法,道歉,不然跟我去衙门。”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去告啊。刚好把你们父子干的那些事情告诉大人,回头何家宝要是还能参加院试,算我输!” 何明耀心头一惊,读书人的名声要紧,忙辩解道:“这些事跟家宝无关,他不知道我改族谱的事,你别随口污蔑毁他名声。” “知不知道,大人会查!”顾秋实上前拉他,“走,趁着天色还早,我们赶紧找了马车去县城,让大人好生查一查。” 何明耀当然不想去,伸手挥开他的手。 顾秋实想揪人,那绝对能拽住,拉着他就走。无论何明耀如何挣扎,都甩不开胳膊上的手,他咬牙切齿地威胁:“何明远,放开我,娘会不高兴的。” “娘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高兴过。”顾秋实不以为然。 何明耀:“……”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这么多人在,别让人看笑话。” 顾秋实头也不回:“一开始是你要让众人看戏的,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话是这么说,他并不想去县城折腾,拽着拽着手就松了。 何明耀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就钻进了人群,像鱼儿入水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中。 顾秋实还作势要去追,被张幺娘拉住:“好了,娘买了一大堆东西,咱们今天要请客,回家还得长辈呢。” “这样啊。”顾秋实看向何明耀消失的方向,“真不要脸。” 事情闹得这么大,围观众人看了好大一场热闹,意犹未尽地结伴离开。 此时顾秋实买的衣衫被褥已经绑好,车夫也等着了:“幺娘,我也买了些东西,不用找牛车了,让他一起拉回村里就是。” 王氏看见牛车上的一大堆东西,都惊呆了:“你哪儿来的钱呀?”该不会是赊账吧? 她看何明远一家子可怜,想要何明远在自己百年之后给夫妻俩烧纸祭奠,才把人接回了家,也愿意养着他们一家子,但她可不是没有底线的,要是何明远拿着银子到处乱花。她绝对不容。 张幺娘也惊讶不已:“她爹,怎么回事?” 顾秋实咳嗽一声:“发了点小财,就给你们买了行东西,回去再说。” 一家子从老到小都很不放心,不愿意回去再说。无奈,顾秋实只得站在路旁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氏放下心来,又不高兴地道:“下次遇上这种事,你躲远一点,万一伤着你怎么办?今儿你遇上的人厚道,还愿意给谢礼,要是遇上那不讲道理的,你受伤了人家不管,不说有没有钱治,你自己也得受痛苦不是?” “对对对,娘说得对。” 张幺娘满心后怕。后怕之余,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心里又有些欢喜。今天看到便宜婆婆买那么多的米粮肉菜,张幺娘真觉得受之有愧,除了带着几个女儿多干点活,她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这位长辈。再这么下去,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如今给便宜婆婆买了东西,她心里好受多了。好歹,自家不是白占人便宜。 巧儿姐妹几人的目光被那牛车上的东西吸引过去,拔都拔不下来。这些年来,就是巧儿都没有新衣穿,如今衣衫鞋袜都有,着实让人高兴。 由于回家有事,一家人并没有在镇上耽搁太久,顾秋实跟着牛车回,王氏带着剩下的人搭另外的车。 顾秋实一下子拉这么多的东西回来,看到的人无不侧目。东西到了王氏院子外时,她们还没到。 王氏也猜到了自己一行会落在后头,为了不耽搁车夫的时间,把钥匙给了顾秋实。 卸货的时候,隔壁院子门打开,头发花白的何富华出来,看到一大堆东西时,他愣了愣:“买这么多?” 话音未落,高氏也探了头出来,看到东西后,酸溜溜道:“弟妹对你们可真好,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亲侄子亲侄女都没得她什么东西。倒是舍得给外人买这么多,明远,往后你可要好好孝敬她啊!有你在,明光他们应该不用照顾婶娘了……” “娘,你少说两句。” 出声的人是何明光,也是夫妻二人的长子,比何明远要大两岁,常年下地干活,肌肤黝黑,也是一身的腱子肉,走过来捡了最重的一袋粮食扛了就往顾秋实刚打开的院子里送。 高氏见状,气得跺脚,却还是过来帮忙搬东西了……村里就是这样,亲兄弟之间,哪怕各自成家,也会互相搭把手。 紧接着,隔壁院子又出来了高氏的二儿子何明多,他性子较活泼:“明远哥,本来我想跟你们一道呢,结果起太晚了。” 顾秋实好奇问:“二弟想去镇上买什么?” “太久没吃肉,想买点肉吃。”何明多伸手拍拍肚子,“我都瘦了。” 顾秋实忍不住笑了:“肉不用买,一会儿就有得吃。” “所以我去不成就没去。”何明多玩笑道:“有酒么?” 请人吃饭,哪儿能没有酒呢? 顾秋实看得出来,这兄弟俩对于他过继之事没有不高兴,要么就是城府深,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他比较倾向于后者,村里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高不高兴都摆在脸上。当即笑道:“有,一会儿早点来,多喝点!” 何富华带着妻儿搬完了东西,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帮着整理收拾。 高氏还主动把买来的细面倒在了大盆里,还念叨道:“早点醒面,这种天气,凉了一样吃。”然后拿来了粗粮袋子,扬声问:“明远,放多少粗粮?” 一斤细面能换四斤粗粮,村里人平时都吃粗粮,有客或是逢年过节才会添细粮,至于添多少,取决于主人家自己。如果手头拮据或是想要省点,那就多放粗粮,吃是一样的吃,就是口感差些。 高氏问完,自顾自道:“把这一袋都添进去算了。” 顾秋实:“……” “可以少放点粗粮的。” 高氏动作麻利的往里添水:“不用,你们的菜那么好,馍馍粗点不要紧,能省就省一点。” 很快,王氏她们也到了。 第29节 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家里这么多人,倒也不用再请别人帮忙。尤其是巧儿姐妹,从小就干活,动作特别的利索。高氏看着,惊奇道:“这几个丫头看着木讷,动作竟然这样麻利。” 她动了心思,悄悄问:“明远,真要招赘?” 昨天问这话,纯属是不怀好意,存了笑话的意思,是她一时间接受不了属于儿子的东西眨眼间就飞了,事前连一点预感都没有。今儿想法又不同了,她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这个新冒出来的侄子。再问这话,就是想给巧儿说亲了。 顾秋实点头:“我们夫妻就这三个闺女,不可能全部嫁出去,巧儿最懂事,留她在家最好。” 何明远心里对三个闺女亏欠良多,顾秋实来了,自然要好好照顾她们。这闺女嫁出去,不可能不受委屈。哪怕他有钱有势,女婿一家子都需要看自己脸色……但只要女儿是别人的儿媳,多少都要为了婆家的亲戚退让。只有把人放在眼前,夫妻俩独门独户住着,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她们过得安逸顺遂。 此时只提巧儿,是因为外人能接受没有儿子的夫妻俩留长女在家。至于剩下的姐妹俩,婚事可以推一推,等到顾秋实赚到钱给剩下两个女儿重新建了院子,再说招赘,别人才好接受,也不会说闲话。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村里的人看见了何明远拉回来的东西,难免都会议论几句。有人故意把这件事情说到了何母的面前。 何母听了特别不是滋味,老大嘴甜,会哄人,不管他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做到,何母每次听了都会很高兴。老三最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老四从小就死犟死犟的,没少挨打,长大后更是直接跑去了岳家住,难得回来一趟。 三个儿子里,她最疼老大,最担忧住在岳家的老四,怕他受委屈。最省心的就是老三,她嘴上没说,其实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老了,能指望的大概就是老三。 昨天发生的事,哪怕已经过去了一日夜,她到现在还觉得跟做梦一般,压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老三走了,今年秋收怎么办? 传话的人离开后,何母环顾一圈,院子里空荡荡的,屋檐下一大堆泥没有人打理,厨房里昨天吃的碗还在锅里泡着,屋中的桌椅上又积了一层灰。以前张幺娘在的时候,不用她开口,家里就会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恍恍惚惚起身出门,往王氏的院子里去。 院子里摆了四桌,除了三位族老,剩下的都是王氏婆家和娘家的亲戚。 对于过继之事,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没有说难听话。 其实最有可能接收王氏宅院和田地的就是何明光兄弟二人,他们都没有不高兴,哪里轮得到外人? 何母一出现,院子里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声音霎时一听,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此时王氏被人拉坐下,她还想去厨房里忙,被张幺娘推到了桌旁,桌上的客人玩笑一般不许她走。她看见失魂落魄的何母,起身道:“弟妹,吃饭!” 村里的人在自家吃饭的时候遇上有客上门,都会招呼人坐下一起吃。 何母踏进门,站在王氏面前:“三嫂,过继的事情得重新商量,我后悔了,老三……我还是舍不得。” 几位族老立刻皱起眉来。族谱最好是别改动,何家宝那是情况特殊,人家有出息了,非要认回亲爹,他们不好拦……现在不改,等到何家宝以后考中了秀才或是举人重新修建祠堂的时候,肯定也会找机会改的,那么到时他们这些拦着不让改的长辈就成了恶人。反正何明远也不要这个儿子,改就改了。 老太爷冷着脸,训斥道:“昨天才改族谱,今天你就要改回来,当祠堂是什么?绝对不行!” 何母跪了下去。 另外两位族伯准备开口训斥,顾秋实理了一下身上的新衣:“婶娘,昨天我们一家搬过来后,娘给了我们四床九成新的被子,还请我们吃了面和几斤肉,今天又准备了这么多,还买了五床被子,十多套新衣鞋袜,巧儿她们有帕子有头花。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快有七两银子了,不说得到又失去很让人难受,咱们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就算你真要干,是不是该把银子还出来?” 何母霍然抬头:“何明远,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你哪头的?” “不管哪头的,明远说得对。”族伯看出来了,何母才把孙子送走,根本拿不出来,这种人人不讲道理,干脆跟她直接谈钱,“你先把银子拿出来,我们再说改不改族谱。” 何母哪里拿得出来? 真有这个钱,她也不会拿来赎儿子,而是拿给孙子读书了。 众人议论纷纷,王氏的大哥端起酒杯起身,咳嗽一声,等众人都看过来了,道:“我妹妹多了儿子,我们都很高兴,明远这个外甥我认了,还请大家以后多多照顾他。”他瞄了一眼何母,意有所指,“谁要是欺负他,我这个做舅舅的绝对不饶!” 顾秋实起身:“多谢舅舅维护。巧儿,给舅公倒酒。” 何母就看见往日里又脏又丑的巧儿今儿一身新衣站了出来,只换了衣衫,梳了个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笑吟吟上前倒酒。 “巧儿,跟我回家。” 巧儿一脸为难:“奶,我现在有新衣穿了,也没有需要读书的弟弟供养,就不回去了。” 何母大怒:“不认祖宗的玩意,今天我非教训你不可……” 王氏霍然起身,上前揪住她的衣领,高氏也去帮忙,两人合伙将何母拎起推出了大门。 何母挣扎不动,气得大叫:“何明远,有人推你娘,你瞎了吗?” 顾秋实回头看她:“婶娘,是你瞎了才对,被推的人又不是我娘。” 何母:“……” 第037章 老实人 十 大门关上, 屋内欢声笑语,因为能听见有人夸赞何明远知道孝敬亲娘。屋外的何母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一直到了夜里, 客人才渐渐散去。有巧儿姐妹在,那些碗筷也不需要人帮忙,自家人就收拾了。 顾秋实喝得有点多,脑子昏沉沉, 上床后还惦记着赚钱的事。白天拿到了二十两,花了六两多,还有十三两。 这些钱, 他打算做点小生意。 今天那些人中可不止一个表示要给姐妹三人说亲, 招娣招财可以往后推,巧儿的可不能再拒绝了。 他得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家里富裕起来……只要足够富,歪瓜裂枣都不好意思上门。那脸皮厚非要黏上来的, 也不用给他们留脸。 早上,顾秋实起身时, 张氏还在熟睡, 他没把人吵醒, 悄悄起身前院子里洗脸,正想着跟家里谁说一声先出门呢,巧儿就出来了。 “爹?” 她见父亲穿的是昨天的新衣, 下意识问:“您要出门?” 顾秋实是不想亏待自己,何明远之前那些衣衫只能遮羞避体,全身上下都是布丁,有了好点的, 他才不要继续穿破烂呢。闻言回头看到巧儿还是一身破烂,忍不住皱眉:“买新衣就是为了给你穿的, 别放着。” “我怕糟蹋了,娘说我就要议亲了,您要把我留家里,花钱的地方多着,那两身衣裳不穿,成亲的时候能少买点。还有妹妹她们也一样。” 顾秋实沉默了下,也不能说张幺娘做法是错的,她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过的日子都不宽裕,舍不得吃穿很正常。只能说张幺娘会过苦日子,毕竟顾秋实昨天那个钱来得悬乎,想要有下一次几乎是做梦。 “穿吧,回头爹再给你买新的。” 巧儿笑了笑,不争辩,也不转身去换。 顾秋实无所谓,等到他再赚了钱买了新衣回来,祖孙几人自然就会穿了。 “我要去城里一趟,五天左右回来,别做我的饭。” 巧儿瞪大了眼:“这……爹一个人去吗?有没有人作伴?” 当下人做事喜欢结伴,去镇上都得搭着人一起去,城里更不用说,一个人是绝对不敢去的。 “没事,我去去就回,就坐镇上人的马车,不会出事。” 巧儿面色复杂:“爹是去找家宝的吗?” 顾秋实摆摆手:“不是,在家好好照顾妹妹和长辈,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巧儿还要说话,就见父亲高壮的身影已经出门,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心里却很担忧。自从那天父亲提出过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她知道父亲疼爱自己,如今才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爹,你要小心。” 顾秋实摆摆手,在早上的露水里出了村,顺利到了镇上,找到去县城的马车。 之前何明远在家里跟头老黄牛似的埋头干活,很少去别家串门。活了半辈子,总共也没有到镇上几次,因此,马车上没有遇见熟人。 镇上离县城坐马车需要一天半,当天夜里,马车在城门口停下,顾秋实找了地方住,睡了一晚中午才进城。 县城辖下几十个镇,还算繁华,何明远活了半辈子,镇上的物件他几乎都知道。顾秋实转悠了一圈,心里有了数。镇上的那些商人,从城里进货,毛利大概在两到三成。 只是拿钱走货,有十多两银子,每次能拿不少,也能赚钱,但需要不停来往镇上与县城,且赚得不多。 顾秋实下午时深入了几条繁华的街,选了一些带有瑕疵的布料和瓷器,价钱跟普通料子和瓷器差不多,但是,料子是绸缎,瓷器是带了釉彩。 乍一看挺华美只有富贵人家才使得起的东西,因为有瑕疵,十几两银子拉了六车。 周围几十个镇,好多人跟何明远一样,一辈子都在地里埋头苦干,不敢去城里。因此,这样的东西是没有见过的。而镇上的那些商人,想不到去拿这么好的东西卖,多数人进都不敢进卖华美东西的铺子。 顾秋实没有一来就往何明远家所在的落水镇上拉,而是从附近的镇子开始卖起,一开始根本就没人问,都以为这东西很贵。顾秋实一叫卖,众人先是不信,有胆子大的人买了后,众人几乎是上前哄抢。 十几车东西,在第二个镇子时已经卖光,手头的银子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顾秋实又跑了一趟城里,这一回拉了十多车,逛了三个镇子就卖完了。他又跑了一趟,拉了二十多车,一路卖,一路往落水镇去。值得一提的是,他还买了些普通的头花绢帕和鲜亮的小首饰。这些玩意儿不占地方,一个包袱就能装许多。 到了落水镇上时,只剩下一车了,首饰也几乎卖完,这还是他故意留的……总得让镇上的人知道何明远这几天做什么去了。不然,他消失几天,突然冒出来又大手笔采买东西,肯定惹人闲话。他不怕闲言碎语,却想尽量避免。 到镇上时,刚好赶集日的早晨,从镇子口起就挤得满满当当,顾秋实也懒得挑地方了,直接在人多处将东西打开。 何明远少来镇上,也不爱出门走亲戚,加上顾秋实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手上还戴着戒指,腰带上有玉佩之类……这是他故意挂的,好引人来问价钱。 他的东西乍一看很贵,价钱却都能让人接受。就是这些东西都不实用,有人还在迟疑,已经有人下手买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空了,顾秋实打发了车夫,拿着特意给家人留的两个大包袱独自一人入了镇上。 卖东西的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他来,不过,都没有跟他打招呼。顾秋实从菜市口挤过,顺便买了十多斤肉,还抓了几只小鸡,准备带回去喂着吃蛋。 他带着许多东西,在一个面摊子上对付了早饭,然后又买了二百斤米面,这才找了牛车往村里赶。 今儿赶集,村里也有人来,舍得租车的到底是少数,牛车比走路快,顾秋实回村的一路上还遇上了不少熟人,看到了王氏的表弟,他还特意请人一起坐。 “明远,这些天去哪儿了?” 顾秋实拍了拍包袱:“做点生意。” 大家不熟,不适合说太多。不过,随着顾秋实回村,何明远在镇上卖东西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顾秋实还没到王氏家大门外,远远就看见门口有不少人,似乎还有人在哭。他下意识加快脚步,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路旁有人喊。 “明远?” 顾秋实扭头,这是何富华家隔壁的邻居,也是姓何,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几家的关系处的不错。那天王氏请吃饭,此人也是座上客。这会儿惊奇地打量他浑身上下,也知道这不是说穿着的时候,只道:“你那个娘,真的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非说是你娘逼着你出去找钱,然后说你这么多天没回家,肯定是在外头出事了,逼着你娘还她儿子呢。” 顾秋实瞬间明白,他口中的娘指的是两个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拎着两个大包袱挤进人群,一眼看到人群中间何氏坐在地上撒泼。 “娘,我回来了。” 王氏抬头,眼圈是红的,看清楚是顾秋实后,上前狠狠拍着他的肩:“去哪里了?说了五天回,这都第六天了。我还以为……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她活了一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何明远也一样,随着何氏天天来闹,闹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在怀疑何明远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以为什么?”顾秋实扬了扬手里的包袱,“我做生意呢,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因为太好卖,我又折返去城里多买了一些,卖到现在只剩这点了。这还是我刻意给家里人留的。” 他打开了包袱的一角,看向围观众人:“都进屋坐。” 众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包袱上,隐约能够看到细滑的料子和亮闪闪的首饰,一看就是好东西。 村里还没有去城里做生意的人呢,也就是有两个人去镇上拿东西回来摆在家里卖。不过都是油盐酱醋,没有这些好看的首饰料子。 有人打头,众人都进了院子。 第30节 巧儿拿出茶水给他们倒,顾秋实打开了包袱,拿出一对黄灿灿的镯子:“娘,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那黄灿灿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顾秋实假作不知:“娘,这东西是假的,以后儿子赚了钱,给你真的。” 王氏惊讶不已,就冲这颜色和做工,假的也不便宜。不当吃不当喝的,她有钱也舍不得买。 “多买两斤米……” 顾秋实笑了:“有米,我买了二百斤米面。” 王氏:“……” 此时她的感觉很新奇,心里很欢喜,又不好意思在人前露出来。尤其林氏刚刚坐在地上,这会儿扒在门口,儿子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人家。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笑,提醒道:“你婶娘在呢。” 顾秋实回头。 何母真觉得不容易,自己坐在地上,所有人都看着。何明远就是有本事将她给忽略个彻底,此时见儿子看了过来,她冷哼道:“我担忧我儿子……” 顾秋实打断她:“婶娘,我走了这么多天,你不会一次都没有去地里拔草吧?不会吧?那还有庄稼吗?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话是你说的呀。今年要是收成不好,家宝读书的钱怎么办……”说到这里,他拍了一下额头,“家宝已经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子了,那些事情都跟我无关,看我这个脑子,又给忘了。” 何母噎住。 地里的活儿累,一个人蹲那里,半天都干不了多少。拔草还是得人多,一人拔一小块地,加起来就是一大片。 她去过两次,可干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累得不行,干脆就回家了。那种时候她特别想念老三,于是就天天跑到这里来闹。 “明远,你真去做生意了,我很担心你。” 顾秋实摆摆手:“你那么多的儿孙,家宝一个人在城里读书,还是担心他们吧。我好好的,不用你记挂。” 他忽然发现何氏看着自己的手,垂眸一瞧,手中抓着一把耳坠,这是纯银,他特意给家里的女人挑的,从老到小都有。这会儿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 “娘,我给你带了福字耳坠,快戴上。这是纯银,不是假的!” 王氏前几天才得了衣衫鞋袜和帕子,今天又是鎏金镯子,心里欢喜得不行,没想到还有银耳坠。她一脸惊讶,心里的欢喜根本掩饰不住:“还有呢?” 顾秋实递给幺娘:“给娘戴上,你也有,巧儿她们也有。拿过去选吧。” 何母本来还矜持地扒在门口,心里发狠,想着他们不请自己进,干脆就不进。此时却忍不住了,她上前几步:“我的呢?” 养母都有礼物,不可能落下她这个正经的亲娘。 顾秋实一脸无辜,“婶娘,我没给你买。” 何母怒极:“你去城里那么多天,我担忧得饭都吃不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顾秋实打断她的话:“婶娘,我有良心,给全家人都带了礼物呢。尤其是我娘的,她那个耳坠值不少钱。是你说的,我是个不孝子,所以我要努力学着孝敬长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母只觉得脸上发烧。她以前偏心,没想过掩饰这份偏心,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今天开口要了礼物却被拒绝,面对着众人看笑话一般的目光,她是真觉得下不来台,瞬间勃然大怒:“何明远,你好样的。亲娘都不认,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语罢,转身就走。 没有人搭理何母。 之前何母是怎么对何明远的,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两天她在门口闹,嘴上说着担忧儿子,怪王氏不拿她儿子当人看。到了昨天,已经开口就让王氏赔偿她儿子的一条命。 这哪里是担忧儿子,分明就是奔着银子来的!何母为了大房一家子,简直是脸都不要了。 好在何明远醒悟得快,看他一心孝敬养母,众人都替他和王氏暗暗爽快。 小半个时辰之后,客人散尽。王氏看着面前的一大堆东西,心里复杂难言,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何明远面前是恩人的身份,现在看来,反而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 当然,看何明远这模样是真的拿她当亲娘对待,她不可能因为事情不如自己预期那样发展就把人往外推。真心孝顺自己的儿子,自然比只报答恩情的儿子要好。 她眼眶含泪,真心实意地道:“明远,辛苦了,去歇会儿吧,饭一会儿就得。” 巧儿姐妹已经在厨房里做饭了,她们收到了礼物后没在外头耽搁,这会儿饭都得了。张幺娘做主,切了两三斤肉下来炒。 村里干活的壮劳力,一个人一顿确实能吃掉这么多肉。但顾秋实……他吃不完。 于是,刚吃过饭不久的一家人被他拉着又吃了一顿。 镇上去城里的道路颠簸,这几天确实很累,吃过饭后,顾秋实也不用别人催促,回房狠狠睡了一觉。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彼时王氏正准备带着一家人去地里拔草。 如今是六月,正是杂草疯长的时候,此时正开花挂果,要是不管好杂草,回头就没什么收成。 王氏吩咐:“你在家里歇着吧,到了时辰我让巧儿他们回来做饭。” “拔草的事先别急,我有话要说。”顾秋实顺了这么久,已经彻底清醒,他如今手头的银子有七十两左右。别觉得不多,已经算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 他想造房子,巧儿十八岁了,他不觉得年纪大,和别人不这样想,要是把今年过完再议亲,怕是有人会提鳏夫,让巧儿给人做后娘。顾秋实固然可以拒绝,但这种事由别人提出来,本身就是对巧儿的一种伤害。 种地要紧,赚钱要紧,都不如巧儿的婚事要紧。 “我赚了一些银子,想先买块地,造出房子来。”说这话时,他一脸认真的看向巧儿,“我知道秋收过后再造房子比较容易请人,但这是给巧儿成亲用,耽搁不得了。” 张幺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王氏迟疑了下:“可以先让巧儿在这个院子里成亲……” 那终究是不同的,家里这么多的人,想要入赘的人会有诸多顾虑。还有,何明远自己都是养子,让女儿在这院子里招赘婿,有些说不过去。王氏愿意,事情也不能这么办。 再说,顾秋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真正靠着王氏过日子,这不是不能住。而是住在这里会被隔壁和王氏娘家的人掣肘,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想法和意见。三个闺女呢,可不能因为不好推脱就决定了她们的婚事。 “现在离秋收还有两个月,造房子足够了,刚好还能让房子在这个秋日里晾干爽一些。”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族伯他们对于巧儿迟迟不成亲已经不高兴,我不想让人议论巧儿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幺娘,一会儿你跟娘一起去村里请会造房子的人帮忙,巧儿跟我去一趟镇上。” 何巧儿从小到大没去过几次镇上,闻言有些慌,顾秋实发现了,安慰道:“别害怕,爹陪着你。” 父女俩去镇上,今天不是赶集,不想走路的话得专门找牛车送,关键是最近这几天家家都忙着拔草,给了酬劳人家也不愿意送。真愿意了,那也是看在情分上。 顾秋实最不爱欠的就是人情,他盘算了一下手头的银子,还是觉得太少。当下的牛马能够帮着耕地,还能帮忙驮东西,价钱很贵。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合适的。 到了镇上,他直奔镇长家中,在靠近镇上的方向选了一块地基,等于住在了村头。村里不是没有地,只是都不大,他有私心,想把姐妹三人安排住在一块,所以得选大一点。 村头的地基他一下子圈出了四亩,每个院子一亩,不光是造房子,连猪圈鸡圈全部含在内,应该还能留出一半的地方来做菜园子。以后造成了,何母那个院子得有四个,才有这边的一个院子大。 顾秋实一劳永逸,让镇长带着人来量房时,直接把地契落在姐妹三人和他头上,每人一亩! 这是村里预留出来的地基,因为坑坑洼洼不平整,没有真正的田地那么贵。四亩花了八两……对于别人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 回去的时候,何巧儿跟做梦似的:“爹,我有地了?” 顾秋实哭笑不得:“那个地要种出粮食来,至少得养个十年八年。只能用来造房子。” 何巧儿没说话,父女俩回到家里,张幺娘和王氏已经去请了十多个人。 王氏请人之前就算过了:“我找的这些都是造房子的好手,里面没有偷懒的人。天气好的话,秋收之前应该能造好。你买好地了吗?” 她不知道何明远赚了多少钱,只是从他给自己买的东西猜到应该有不少,但是造房子很花钱,反正她攒了这么多年,也不一定能造出个小院。 “买了,明天写地契。”顾秋实目光落在毫无存在感的招娣姐妹俩身上,“你们俩记得跟着,到时要在契书上摁手印。” 张幺娘惊得手里的茶壶都险些扔了:“你到底买了多少?” “四亩地。”何巧儿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爹说,每人一亩。” 王氏呆住了。 顾秋实笑着道:“娘,以后你跟我们俩住,不和他们年轻人掺和。” 王氏:“……” 她认的不是儿子,是一堆银子吧? 一开始认亲,好多人都说她脑子糊涂。说何明远带着一家子占她便宜。 这到底谁占谁的便宜? 王氏惊讶过后,突然就乐了:“你婶娘要是听说这件事,怕是要气死。” 何母真的要气死了,她听到这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村长的媳妇见状,振振有词道:“镇长都派人来传话,明天要来村里量地,这还能有假?” 彼时一群人站在村口,何母不信有人信,她不好奇有人问啊。 “何明远买了多少?” 村长媳妇压低声音:“听说是四亩。之前他说要把三个闺女留在家里招婿,我们还笑话人家。现在他给每个闺女准备了一亩地基,马上就要开始造巧儿的房子,他是说到就要做到。我们这些看笑话的人才是笑话……” 何母:“……” 她们是笑话,那自己是什么? 第038章 老实人 十一 何母不想去地里, 就想来村口跟人聊聊天换一下心情,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只觉如坐针毡。 村长媳妇笑吟吟道:“嫂嫂, 不信的话,明天可以到这里来看镇长量地呀,听说那一片……”她伸手划拉了一下,“要划出四亩地, 都是明远的呢。” 何母:“……”不要说了! 她恨不能扑上去捂住这个女人的嘴。 捂是捂不住的,在所有人那看好戏的眼神中,何母再也站不住, 推说家里有事, 急匆匆走了。 到家后坐立难安,想着四亩地得花多少钱买,越想越不甘心, 想到自己找了何明远几次都讨不了好,她一咬牙, 起身往镇上去。 当日夜里, 何母就没回来。 * 一大早, 被打肿了脸还没有上工的何明耀就等着了去村子的路旁,边上站着啃馒头的何母。李氏最近没有上工,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家里带孙子, 这会儿带着两个孩子也站在旁边朝着镇子的方向观望。 “娘,是不是真的哦?” 何母一想到何明远即将要有四亩地,只觉得手中的馒头都不香了。她恨恨啃了一口:“镇长已经通知村长今天准备量地,不可能有错。” 李氏面色复杂:“三弟哪里来的钱呢?他以前是不是跟咱们藏私?” “不可能!”何母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仿佛要把不听话的三儿子给嚼碎了咽下去,“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天天在家里忙活, 连镇上都很少来,哪里会有钱?” 何明耀若有所思:“这钱有没有可能是三伯母给的?” 何母摇头。 这才做几天母子,怎么可能会拿这么多银子给何明远花? 也就是说,银子都是何明远离开家之后才赚的。 李氏在边上听出了一肚子的火气,加上小孙子起早了,这会儿特别闹人,抱着还要扭来扭去的哭,她有些制不住,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烦躁地道:“不知道明远怎么想的,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他没儿子,不想着赶紧把人嫁出去换点银子傍身,反而在那些丫头身上大把大把花钱。这脑子就不正常,我看他是疯了……” 何明耀看到有人来,呵斥:“闭嘴!” 来人确实是镇长,身边还带着五六个壮汉,这些都是帮忙量地的人。 第31节 何明耀常年住在镇上,与镇长也有过几面之缘,此时笑着迎上去:“镇长辛苦。这是去给我三弟何明远量地吗?” 镇长事务繁忙,不知道兄弟之间的恩怨,也不觉得这事需要隐瞒,当即点点头。点完了头才好奇问:“那是你三弟?” 何明耀颔首:“是呢,我们兄弟之间生了些恩怨,他过得好,我心里也欢喜。”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敢瞒您,我今儿其实刻意等着这里的,就是想让您帮着圆一圆,兄弟之间感情生疏不要紧,可我那三弟都不愿意孝敬我娘。” 镇长听到这里,脚步顿住,侧头望了过来。 昨天何明远提过,四亩地他自己只要一亩,其余是分给三个闺女的,并且立刻就要落到她们的名下。愿意把家财分给女儿的父亲,别说在这个小镇上,就是在城里都不多见,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多问了两句,得知他就得三个女儿。 愿意把家财分给女儿的男人,应该很在乎亲情,这样的人却不愿意认亲娘……镇长脑中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你家几兄弟呀?你几个孩子?” 何明耀立即答:“我们三兄弟,我有四个儿子,那个童生何家宝,就是我儿。” 说到最后,语带炫耀。 镇长顿时就悟了。 在何明远看来,儿女都是宝。但是何明远的亲娘肯定不这么想。当家的人偏心眼,底下的兄弟感情能好才怪。 镇长并没有因为何明耀是童生的父亲就对他另眼相待,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何母:“你们这种家事,应该找族老嘛。我一个外人,怎么好强迫何明远?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聊了,你们慢慢来。” 说着话走得比较慢。镇长打完了招呼,脚下飞快。 何明耀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打算今天回去上工的。抱着孙子也能追上镇长的脚步,可是镇长明显不愿意跟他们同行,非撵上去,只会讨人嫌。 * 村口今天有很多人,都等着看镇长量地,反而是何明远一家不在,眼瞅着镇长都到了。村长媳妇跑去喊,才把人请来。 顾秋实带着一家人到村口时,镇长已经带着人开始量了。 靠近村口的地方归顾秋实住,挨着是巧儿,然后是招娣,最后是招财。 姐妹三人这个名实在不好听,尤其是招娣和招财,顾秋实一听就知道来历,巧儿是夫妻俩第一个孩子,都说先开花后结果,生个女儿虽然失望,却也不会太失望,眼瞅着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何母急了,取名招娣,意思是招个弟弟。到了老三,可能是名字都懒得取,结果没多久,何家宝落地,提出了过继,于是老三也不用招弟弟了,直接招点财。 可去她的吧! 量地很顺利,这一片都是荒的,量出的地只多不少。写地契的时候,顾秋实提出改名,巧儿名何家华,二女儿家柔,三女儿家雨,这些都是当下比较好听的女名。“家”是从了何明远下一辈的名。 闺女怎么了? 在他这里,闺女也跟儿子一样顶门立户! 一开始不相信何明远能够这么快买下四亩地的人,这会儿也不得不信。 白纸黑字的地契都写好了,不会有假。 镇长一行人离开之后,看热闹的人都把顾秋实围在了中间。 “做生意这么赚钱呢?” “能不能带我一个?” “明远,小时候咱俩关系那么好,现在你富裕了,千万带带我!” …… 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姐妹三人身上。 三姐妹各有自己的地基和房子,这和普通的入赘不同。反正儿子就住在这里,都没有离开这个村……那自家人给孩子造房子,说不定也要到这边来选。 娶了何家姐妹,就和儿子成亲之后搬出去住一模一样。 在场众人叽叽喳喳,全都好言好语。张幺娘有些应付不来,直往顾秋实身后躲。 何母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刚才镇长写地契的时候,她还想上去闹事的,被镇长带来的那几个壮汉给瞪了回来。 要是她早知道老三这么会做生意,说什么也不会把他过继给别人……不行,这儿子得认回来。 “明远!” 何母先是轻轻喊,见儿子没反应,干脆大吼一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何母涕泪横流:“你现在发达了,不打算要亲娘了吗?” 顾秋实并不怕被众人指责,太要面子的人都过不好,他一脸无辜:“我娘在家里做饭呢。婶娘,我还没有过继的时候,你压根不在乎我这个儿子,现在倒想起我来了?” 他并不过多指责何母,哪怕过继了,到底是亲生的,他看向何明耀,嘲讽道:“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家里人?我看你是故意放纵他们来纠缠我,目的就是为了给你儿子要读书的钱,何明耀,你能不能做个人?自己养不起儿子就指望别人,不好意思开口还让别人来问,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其他都是坏人对不对?比如我,不拿钱给你儿子读书就是十恶不赦,你娘不帮着你就是不疼孙子,对不起列祖列宗,好事都是你的,坏事都是别人干的,何明耀,你这么机灵,何家宝知道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明耀藏不住了,站了出来:“明远,你误会了,娘不是想要你的银子,只是舍不得你这个儿子。” “我呸!”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我的钱就是给以后的女婿花,也轮不到你们父子,趁早收了那些龌龊的心思。要花钱,自己去赚,赚不到就少花点,这才是正道。” 何明耀在村里的同龄人中算是最能干的那一波,长辈对他说话都和风气雨,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的鼻子骂还是头一回,他顿时羞得脸红脖子粗:“何明远,你闭嘴,谁贪你的银子了?” 顾秋实伸手一指:“既然没有,把你娘叫回去呀,别让她在这里哭哭啼啼认儿子。” 何母看到三儿子这样绝情,怒道:“有银子不想着供养家宝,反而买这些荒地,你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你蠢,不信你问一问?” 众人:“……” “我不觉得明远蠢,蠢的人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是啊是啊!” 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可不想得罪何明远。 顾秋实手里拿着四张地契,摇了摇道:“我愿意犯蠢,你管得着吗?” 何母:“……” “傻子!你要气死你老娘啊!” 她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顾秋实却不管,转身看向人群里已经约定好了帮他造房子的几位:“家里做了饭,过去吃点,顺便说一说这房子该怎么造,我的意思呢,先把我的和家华的造出来,剩下的可以等我们搬过来之后再慢慢造。” 何母:“……” 他买了这么大一片地之后,居然还有余钱造房子? “何明远!以后你再别叫我娘!” 顾秋实听着她的叫嚣,头也没回。何母从来都不会好好跟何明远说一句话,明明想要他的银子却大喊大叫,各种威胁……别说他不会听,就是真正的何明远在此,也不会再听她的话了。 当天夜里,顾秋实跟几个手艺好的人商量好了宅子的方位和屋子的位置。每个院子都跟四合院儿一般,四面都有屋子,屋后是茅房和猪圈,剩下的都是菜地。 张幺娘带着女儿坐在边上默默听着,她也觉得跟做梦似的。之前搬出来时的满心忐忑早已消失,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新家的模样。 看着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男人,她整个人有些恍惚。这跟何明远……好像是两个人。想到男人那天从山上下来之后闹着分家起,对自己就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于夫妻之间的那点事虽不热衷,却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可是何明远从来没有找过她。 可能是太累的吧。 她想不到换了个芯子这种事,只想着夫妻俩一晃眼都是做祖父母的人,有好些家里住得开的夫妻已经分房……等到新房子建成,还是分开住吧。 巧儿成亲,她以后夜里多半还要帮着带孙女,再住在一起也不方便。 顾秋实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在原先定好的人数上,又多请了十个人。 翌日,村头开始忙碌,巧儿姐妹也不得空闲,因为中午要供一顿饭,吃饭的人太多,姐妹三人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忙。 张幺娘跟王氏都去了新宅子,帮着搬个砖扫个地,顺便监工,值得一提的是,隔壁的何富华一家,男人都去了村口帮忙,女人去了地里拔草,高氏一开始阴阳怪气,如今却主动去帮王氏把地里的杂草都拔完了,一点都没要王氏过问。 顾秋实没有一直守着新宅子,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又去了城里几趟,除开造房子花出去的银子,他又攒了二百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他转头干脆将村口的那一片山头都买了下来,准备在上面种药材。 买山头的那天,两间新宅子已经落成,只剩下最后一点儿扫尾。镇长又带着人过来量地,这一回村长媳妇没有提前咋呼,等镇长都到了,众人才知道何明远又买了地。 “买了多少?” 何母因为太过惊讶,吼出来的话都破了音。这两个月里,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何家宝那边说没钱,她厚着脸皮又去借了三两,结果前两天又传信说,银子已经没有了,如果不赶紧送银子去,他就要被夫子赶出来。 秋收已经开始了,何母去找了大儿子,结果一家子都忙,谁都没空回来收粮。她本就心焦,又要挂念孙子,此时听到这事,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压得她呼吸都困难。 传话的是隔壁大娘,她也不是故意过来跟何母说这件事的,而是来借簸箕回去晒黑豆时无意提了一句。 何母眼睛瞪大:“你再说一遍?” 大娘提着一颗心,想着这人可千万别被气晕了再赖上自己,忙道: “那一片山头都被何明远买了。” 说完,也不要簸箕,转身拔腿就跑。 何母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自从老三带着一家人搬走之后,她就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白天还好,夜里就觉得这院子特别安静,她特别孤单。三天两头老四会回来瞧一瞧,却也只是瞧瞧,绝不多留。 最近要秋收了,好多家都开始收豆子。何母做事比较急,别人还没开始种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儿子和孙女下了种,这就导致了她家地里的黑豆比别人熟得快。 她想赶紧收回来,要是豆荚开了口,肯定要减产。可是,她一个人根本就干不了多少,背也背不动……这时候,她才清晰地认识到何明远带着妻女到底干了多少活。 过去那些年里,她最嫌弃的孩子就是老三何明远,木讷老实,不会说话,又生不出来儿子。把人过继出去的时候,她除了有些担心地里的活没人干之外,更多的是欢喜。 老三过继了,以后有别人的宅子和田地。家里的这些……老大和老四能够多分,实在拿不出银子给家宝读书的话,还能咬牙卖地。 何母回神,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她恍恍惚惚往村口去,果然又看到镇长带着人在山头上转悠,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带来的绳子特别长。 村里人看到顾秋实买山头,觉得挺新奇,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你这是买来做甚?” “想买就买了,有钱任性。”顾秋实随口道。 问的人满脸羡慕,这一片山头买下来,得一百多两银子。有了这钱,还买什么山头呀,下半辈子什么也不用干,直接请个人在家里伺候自己吃喝拉撒,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这话刚好被赶过来的何母听见,气得她当场就吐了一口血。 一百多两银子,要是给家宝读书的话,多半能够考中秀才了。 何母忍住喉咙的腥甜,呵斥道:“败家子!” 顾秋实回头看见她,笑道:“那只是你以为,我娘还夸我有本事呢。她老人家说了,有钱就该买地,这是可以传家的东西。我得学着孝顺,听我娘的总没错。” 何母:“……” 她急得吐出了血,捂着熊口痛心疾首:“何明远,你鬼迷了心窍,有没有脑子?银子怎么能这么糟蹋,那一片荒山拿来种什么?” 顾秋实一本正经:“买了荒山,好歹能落下一片荒山。放在家里,早晚被那些败家子哄去花了。” 何母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说家宝不好,听到儿子话中意有所指,当即就气得跳了起来:“你说谁是败家子?” 第32节 “当然是……家宝啊!”顾秋实看她气得要晕过去了,还嫌不够,继续添油加醋,“这两个月我经常去城里,到处找那种又便宜又好的货物,几乎整个县城都被我逛遍了,然后我也去了读书人喜欢住的那一片地方,婶娘,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何母不愿意相信年少有为的孙子会做什么坏事,而她也怕何家宝真的做了错事让何明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破。她冷笑道:“我管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什么都跟我无关。如果你说家宝做了坏事,那绝对是污蔑,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家宝倒是没做什么坏事。”顾秋实似笑非笑,“就是……比较有野心而已。” 何家宝在村里和镇上都是个名人,那可是长辈眼中能够花钱修祠堂的能人,听到顾秋实提及他,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灼灼。 闻言,众人心中疑惑,何母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胡说八道!” 顾秋实笑吟吟:“是不是胡说,只看何家宝最近问家里要了多少钱就知道了。” 他来往城里这么多趟,也摸清楚了物价。读书确实很费钱,可何家宝上辈子问家里要的银子太多了,他费了点心思,很快就打听到何家宝之所以花钱如流水,是因为他在讨好夫子的女儿。 夫子生来是城里人,家中不算富贵,屡试不第后开了学堂招收弟子养家糊口,因为口碑不错,弟子很多,家中日子过得宽裕。他的女儿自然养得娇,加上讨好她的人多,就愈发挑剔,一般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 何家宝想要讨得佳人芳心,且难着呢。 闻言,何母心头咯噔一声。 她愿意倾尽全家之力供家宝读书,骨子里还是节俭的性子,一想到家宝可能在拿着银子到处挥霍,就心痛得不行。 此时她特别想知道家宝在城里到底干了什么,但周围这么多人,不是询问的时候。再有,她早已发现自己很难心平气和跟老三说话,干脆起身往镇上去。 事关家宝,不能大吵大闹,一定要问出真相,让老大来。 此时天已经过午,没有顺风车去镇上。本身何母也舍不得坐,更不可能专门找牛车送自己。于是,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儿子所住的小院。 村里的人圈地基比镇上便宜得多,何明耀带着一家子住得并不宽敞,他四个儿子,可是院子不大,只能把屋子隔小一点,院子里摆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后,几乎再没有空地。 院子里众人正在吃晚饭,何母心不在焉进门,忽然一阵肉香扑鼻,她抬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盆饺子,众人正在大快朵颐。 她上一次吃饺子,还是两年前。 为了供家宝读书,家里能省则省,连细粮都舍不得吃。结果呢,最应该供养家宝的人根本没有省。 何母被那肉香熏得热泪盈眶,心中一股烦躁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恨铁不成钢道:“家宝那里天天催钱,你们还大吃大喝……” 何明耀急忙起身:“娘,别生气,快过来坐。” 何母心里好受了点,就听重孙嘀咕道:“说了一人二十个,多一个人怎么分?要吃不饱的。” 重孙子会算账是好事,他还这么小,说不定又是个读书的苗子,她看了过去,正准备夸两句,余光就看见桌上其他人都在往碗里盛,没盛的也在抓紧吃,那样子,饿死鬼投胎也差不多了。 这是……怕她吃了? 第039章 老实人 十二 一瞬间, 何母怒气上涌,又羞又愤。 为了点吃的跟家里的儿孙吵闹,传出去会让人笑话。可……他们这副模样, 丝毫不知尊老,简直气死个人。更气人的是他们并非全然不知尊重长辈,抢饺子之前,先把何明耀夫妻俩的碗装满了。 合着就防备自己? 她是外人? 何母脸色发青:“不用给我留, 饿一顿不会死人。” 闻言,何明耀有些不自在,将自己的碗送到母亲面前。 “娘, 您吃。” 李氏见状, 悄悄在桌子底下踹了男人一脚。 可何母不是聋子,立刻就听到了这动静,她气得头都开始疼了。这种被晚辈防备着怕她多吃的感觉很新鲜, 那些年她跟着老三一家住,那都是她先放下碗了, 儿孙才敢放开了吃。 大事当前, 何母没有心思教训儿孙, 换了以前的脾气,今儿非得让他们重新给自己包一顿饺子不可。她将碗推回了儿子面前:“我有事要说。” 李氏立即道:“娘,这家里除了我和两个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干,要是请假,容易被人顶了工。我们住在镇上,吃根葱都要花钱买, 没了活计,日子也要过不下去了, 家里的事……你让老四辛苦一点吧。” 她说的是秋收,提起这事,何母心头的怒火又添一层:“老四有自己的事情做!他常年不在家里吃,就得帮人多干活。就算回来帮忙,也是等别人的粮食收完了再说。” 李氏在这个院子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当着儿孙的面被骂了一顿,她只觉得丢了面子,不高兴地道:“那依您老的意思,我们都不干活了,回去先把粮食收了再说?回头都没有活计没有工钱了,全部回家守着那点粮食坐吃山空?” 何母本不想跟儿媳计较,可李氏不依不饶非要闹,她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他们有活干,你也有?带孩子了不起啊,当初老娘带着一串孩子不是照样下地?”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孩子金贵着呢。”李氏真不觉得自己轻松,“家里这么多事,都指着我一个人,如果可以选,我还宁愿在外头干活……” 何母不愿意听她发牢骚,怒道:“我说一句,你有一大堆话等着我。合着全家就你辛苦,老娘我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是不是?孩子能有多金贵,当初幺娘带着三个孩子照样下地干活,你能有多忙,说忙都是借口,你就是懒!” 李氏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被人说懒,且婆婆这嗓门大得很,镇上的院子都紧紧凑凑,左右两边的邻居肯定听见了。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在儿孙面前丢人,甚至是丢脸丢到了外面去,她就气得不行:“娘,我从早忙到晚,哪里懒了?要不是我辛辛苦苦擦洗,这院子早就堵满了……” 这就是认知的不同。 住在村里的人大家想法差不多,天大的事在秋收面前都得往后放。洗衣服擦地这些都不如秋收要紧!屋中再干净,山上的粮食没弄回来给糟蹋了,接下来一年就得拉饥荒! “当年为了秋收,我一个月没有洗衣,酸臭的衣裳穿了又穿,就你们讲究,要是没粮食,饿肚子的时候我看你们还能不能讲究得起来。”何母越说越怒,又拍桌子又踹椅子。 过去那些年里,何母一直都是跟三儿媳一起住,她所有的坏脾气都在家里发了。对着大儿媳,每次都是欢欢喜喜,哪怕对着她心里诸多不满的小儿媳,能心平气和。 李氏过门二十多年,婆媳俩还是第一回吵架。 何明耀只觉得头疼,急忙让孙媳妇去厨房重新包饺子,又推李氏:“娘饿了,你也去帮忙。” 李氏不服气婆婆说自己懒,想着今天高低得理论个明白,她过门生了四个儿子,孩子都是自己带的,儿子成亲生子也没让婆婆操心。这中间费了多少心思只有她自己清楚。没想让婆婆感激,却也绝对不会认了婆婆口中说她懒的话。 夫妻多年,何明耀一看就知道她不服,呵斥道:“愈发能干了,跟长辈有什么好争的?赶紧去做饭,我有正事跟娘说。” 听到这一句,李氏心里很不满,不过男人的话也对,跟婆婆吵架,吵输了自己生气,吵赢了外人会指责自己不懂事……当即气冲冲往外走。 何母听到儿子的话,一拍额头道:“我都被你们给气糊涂了,今天我来是有正事要说的。明远又买了一片山头,你们知不知道?” 这在镇上也是一件稀奇事,好多人都在传,何明耀早就听说了,心里很不好受。这才买了几斤肉回来包饺子,想要接着美味冲淡一下心里的烦闷。 “以前我都没看出来明远还有这份本事。”何明耀酸溜溜道,“他故意跟咱们藏心眼儿呢。” 何母倒不这么认为,明远是个踏实孩子,过去那些年一直都在家里起早贪黑老老实实干活,家里的活太累了,根本没空想做生意的事。后来带着妻女借住别人家,应该是不愿意看人脸色,才想着去城里。 何明耀皱了皱眉:“他有再多的银子,我们也沾不上边,凑过去只会让人看笑话,现在村里的人都还在笑话我没脸没皮。”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何母想从老三手里拿银子不是一两天,试过了许多法子,奈何老三软硬不吃。她自己纠缠是一回事,并不想让何明耀再去丢脸。 “刚才我想让老三拿银子给家宝读书,他说在城里做生意的时候碰见家宝了,还听说家宝拿家里的银子买东西讨好夫子的女儿……这事你们知不知道?” 何明耀不知。 他一脸惊讶:“有这种事?” 已经走到门外的李氏回头:“不可能!何明远定净胡扯,娘,你要是听他的话,就上了他的当了。” 何母瞪她:“明远从这里面又得不到好处……” “谁说没好处?”李氏打断她,“何明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家宝不好好读书,拿银子讨好女人。别人听了会怎么想?肯定会觉得家宝拿着银子胡乱糟蹋,不是个正经人。娘,家宝是读书人,名声最要紧,怎么能被何明远一张嘴给毁了?” 她越说越气,开始撸袖子:“不行,我得去找他理论。” 李氏也不做饭了,拔腿就往外走。 何明耀皱了皱眉,吩咐道:“老大,你跟着去看看,别让你娘吃亏。” 大儿子身子还没动呢,已经被边上的媳妇掐了一把。 这长辈之间的恩怨跟晚辈无关,何明远如今眼瞅着越来越富,他们年轻一辈没必要为了别人得罪这个三叔。 何明耀瞪着没出息的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就是个混账。” 随他怎么骂,夫妻俩就是不动弹。 * 李氏到村里时,天已经黑了。 两个月过去,顾秋实新造出的两个小院家具都已摆好,看着似模似样,只等着挑个良辰吉日搬进去住。 顾秋实造的这个院子是村里的独一份,村里人但凡路过,方便的时候都会进来瞧瞧。今天也一样,众人看完了镇长量地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阴凉处闲聊。 这一坐下,难免就会说起村里的新鲜事。 “村尾李家,准备把家里的姑娘嫁去镇上孔家,聘礼就是五两银子。” “哪个孔家?那个死了两个媳妇的?” “就是他!平时爱喝酒,喝完了爱打人,下手还特别重。李家也是没法子,大丫的娘那腿要是不赶紧治,说不定会瘫。” 顾秋实听到这话,垂下眼眸,上辈子的招娣,就是何母为了银子把她嫁给那个姓孔的,结果成亲那天晚上,招娣就被打死了。 “李嫂子挺好的人,怎么伤得这么重?”张幺娘一脸担忧。 人是下山的时候一脚踩空从高处落下,摔得比较狠,好在没多久就有人路过。不然,当天怕是就要办丧事。 众人感慨了一番老天无眼,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之类的话,天色不早,众人纷纷散了。 顾秋实想了想,起身去了村尾,村子很大,一刻钟才到李家院子外,他抬手敲门。 大门打开,立刻闻到了一股鸡粪的味道。开门的正是李大丫,相比起巧儿姐妹,她日子没有更好,但是平时不怎么会挨骂,整个人乐观得多,看见顾秋实,她有些紧张:“爹,何三叔来了。” 李父年纪比何明远大一岁,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当初也合伙上山砍柴,下河摸过鱼,后来二人年纪见长,有了负担,就渐渐生疏了。 “明远?”李父很是诧异,小伙伴长大之后没怎么在一起干活,前些天他去帮何明远造房子,前后干了一个多月,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你有事吗?” 顾秋实一步踏入,直接掏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姓孔的不是好人,喝醉了酒会把人往死里打,这婚事还是拒了吧。” 李父看着递到面前的银子,面色复杂:“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起……” “我又不催你。”顾秋实把银子塞了过去,“有难处是一时的,千万别因此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李大丫端了一碗水过来,顾秋实喝了,转身离开,刚出大门,就听到身后的李父哽咽着道:“兄弟,多谢了。” 顾秋实挥了挥手。 能够帮一个姑娘逃离火坑,他心情很不错,到了家门口,就看见李氏在那里不依不饶。 同样的姓李的,此人就特别讨厌,顾秋实上前:“又在闹什么?” 李氏看见他,并不害怕:“你毁家宝名声,我跟你没完!” 顾秋实顿时乐了:“何家宝的名声还用我毁?你自己去城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见他语气笃定,李氏不确定起来,难道何家宝真的拿着家里的银子不好好读书,跑去讨好女人? 张幺娘叹气:“大嫂,你在这里跟我们闹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不如让人去城里打听一下。这孩子要是将心思放在了女人身上,怕是不能专心读书。” 这也是李氏所担忧的。 第33节 离开时,李氏多瞅了一眼张幺娘和她身边的三个闺女,四人都打扮得利索干净,头上扎着花,脸也捂白了,再不是以前的黑瘦丫头。乍一看,跟镇上的姑娘比也不差什么。 看来何明远是真的富起来了,这才多久? 夜里,李氏一个人走在回镇的路上,心里特别可惜,早知道老三这么能干,当初说什么也要拦着他过继。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发现屋中气氛不高。大晚上的,所有人都没睡,三个儿媳妇脸上阴沉沉,像是有人借了她们的钱没还似的。 “这么晚怎么不睡?明天还上工呢。” 没有人回答,几个儿媳妇都把脸给别开了,老大媳妇扭身就走:“这一次必须分家,你要是不分,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你跟你爹娘还有那个好弟弟过吧。” 李氏皱眉,却见大儿子跟着媳妇儿进了屋,从头到尾别说跟自己解释,甚至都没有看这边一眼。 还是何明耀出声解释:“你走后不久,家宝又让人传信,说是要十两银子,哪怕家里没有,也先务必借来筹给他。他有大用,还说最好三天之内送到。” 李氏:“……” 以前家宝是三弟的孩子,不管是读书还是衣食住行,所有的花销都是何明远出。何明远不当家,就都是婆婆的事。 这孩子他们才接手两个多月,已经二十多两银子搭进去了,且还看不到头,就跟个黑漆漆的无底洞似的,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填满。 “家里哪儿还有银子?” 他们在镇上住着,吃的粮食有乡下送,每年确实能攒一些银子,可几个儿子成亲,花的都是老本,上一次给出五两,只剩下五两,又都被家宝要去,后来他们还借了一些债。 如今又要,只能去借。 用着何家宝童生的名头,加上家中有七个人在上工,倒是好借,可是借了是要还的。 没看几个儿媳妇都不愿意还债,就连儿子也没有训慈媳妇不懂事么?很明显,儿子也不愿意帮忙了。 何明耀苦笑:“借吧,最近秋收请假的人多。等把这半个月忙完,我请假去城里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无言,也只能这样了。此时她心情特别复杂,既希望儿子一心读书,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又希望儿子确实拿钱买礼物送了别人……不然,要是两个月就需要这么多的银子,家里根本供不起。 * 李家退了孔家的亲事。 顾秋实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头的大石落地,想着月底就搬到新宅子去住,然后着手让巧儿相看。最近上门提亲的人很多,都表示愿意让儿子住到这边,生下来的孩子也姓何。 说到底,都是奔着何明远的银子来的。 顾秋实推说自己忙,全部都往后挪……利益当前,有些人会不择手段。暂时拖着,有一些上门提亲的人会暴露出自己的缺点。不是他们自己想暴露,而是被别人捅出去。 定好了搬家的日子,顾秋实去镇上采买,新房子落成,暖房是大喜事,几乎全村的人都会来,至少也要摆个二十多桌。 因为要买的东西多,顾秋实还特意带上了村里的牛车。 到了镇上,车夫要去给自己嫁到镇上的女儿送东西,两人约定好了会合的地方后各自分开。 顾秋实先去定肉,然后才去买菜,他想着干脆选多一点,让卖菜的帮忙送一送,在路过一条巷子时,被人给叫住。 “何明远是吧?” 这语气似乎饱含怒火,明显来者不善。 顾秋实回头,发现是个熟人。 何明远对打死了自己二女儿的混账还是认识的,顾秋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孔六,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浑身肌肉结实,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他无端端老了几岁,乍一看,跟如今的顾秋实年纪差不多。 亲眼看到了孔六,顾秋实对何母又添了一层厌恶。她自己也是女人,知道女子嫁不好就会被毁了一生,却还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孙女。果然,不让她占自己便宜是对的! 顾秋实颔首:“对,找我有事?你谁呀?” 孔六冷笑一声:“听说你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特别能干,还跑去毁别人婚约?你把老子的媳妇都闹没了,还不知道老子是谁?不认识我,你总该认识这个拳头吧。” 他握紧了手里的拳头挥了挥,“老子讨媳妇关你屁事,你多管闲事,老子今天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 他握紧拳头冲了过来,浑身带着一股酒臭,这人喝酒已经上了瘾,每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愿意糟蹋自己的身子没人管得着,可喝醉了发酒疯就让人厌恶了。 顾秋实侧身,孔六一击落空,他立刻转身,眼睛血红地再次冲了上来。 此人很有一股子蛮力,拳头带着风声挥来,若是被砸实了,肯定要受伤。顾秋实再次让过,在他过来时飞快伸出脚去。 孔六喝了酒,脑子不甚清楚,眼睛也看不太分明,脚下踢着东西,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朝前栽倒,狠狠砸在了地上。他痛得破口大骂:“何明远,你竟然敢躲,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有本事把你家里的三个闺女看好了,否则,你坏我好事,害我媳妇跑了,回头我让你家里的黄花闺女来赔!”他满脸都是恶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到时我直接把你闺女肚子搞大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女子清白大过天,当下不乏有女子被人侮辱之后受不住闲言碎语上吊自尽,此人张口就毁姑娘名声,无异于杀人。 简直该死! 顾秋实冲上前,一脚踢翻了他,然后狠狠踩在他的胸口上,直接把他踩吐了血。 孔六眼睛瞪大,不愿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当下很多人都不敢闹事,不敢与人打架,更不可能把人往死里打。他伸手握住面前的小腿,想要说话,可一张嘴,先吐出了一大堆的血沫沫。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那眼神跟看死人似的:“你要是敢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我一定弄死你。” 孔六对上他狠厉的眼神,恍惚间真觉得他会弄死自己,说不出话,他只能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秋实却没有放过他,再次加重了力道:“你前面两个妻子都被你给打死了,像你这种混账根本就不配有妻,从今往后,你最好是断了娶妻的念头,不然,你敢定亲,我就敢弄死你!”他左右观望一圈,“就像此时,这四下无人。我把你弄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我下的手。你死了也白死!没法报仇不说,所有人都会说死得好。” 孔六只觉得胸前如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压得他呼吸都很特别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像随时可能被压死。他眼神惊恐,忙不迭点头。 半晌,顾秋实终于收脚:“滚!” 孔六:“……” 他胸口痛得厉害,根本就爬不起来。可是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他不敢继续躺着,干脆开始滚。 好不容易滚出那条巷子,孔六回头,已经没有了何明远的身影,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路过的人看到孔六躺在地上,以为他又喝醉了发疯,好半晌都没有人上前询问。孔六胸口痛得厉害,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孔六被人推醒,他满脑子都是胸口的疼痛,恍惚间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孔六,听说你花五两银子娶媳妇儿还被人给退亲了?我你说一门亲,不止不用你给钱,成事了你岳父还会给你不少钱……那个买了山头的何明远你听说没?他可是给女儿准备了一亩地那么大的院子做嫁妆,你做了他的女婿,还怕没有银子花?” 孔六:“……”特么这是哪个混账在害他? 何明远的女儿,那是他能妄想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沙哑着嗓子问:“你谁呀?” 何明耀想了想,道:“我是何明远大哥,也是你以后的大伯,万一事成,记得谢我!” 他没少听说孔六的名声,此人胆大,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手头一直挺宽裕的。若是孔六真心感激自己,搞不好能得一笔不用还的银子。 孔六呵呵,用尽全身力气薅住他的腿,然后张嘴狠狠咬了上去。 何明耀吓一跳,想甩又甩不开,破口大骂:“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跟狗似的咬人呀,松开!” 第040章 老实人 十三 孔六不松。 何明耀腿上疼痛传来, 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脚踹了出去。他是靠给人算账度日,没有多少力气, 地上的孔六只是身子抖了抖,他却觉得自己的脚趾头都被踢飞了。 “跟个石头似的,又臭又硬,难怪娶不到媳妇。” 孔六听不得这种话,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扑过去,狠狠抱住了何明耀的腿。 何明耀站立不稳,整个人朝后摔倒,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早就有人看到孔六晕倒在路旁, 不过这个人经常醉酒,众人没当一回事,也没靠过去。但打架不同呀, 两人一副要把对方弄死的架势,看着就挺狠的, 于是, 很快就有人围拢上前, 试图拉开二人。 孔六有伤,何明耀没力气,两个人就把二人给撕开了。 “别打架呀, 有话好好说嘛。” 孔六一动弹,又开始吐血沫沫,他眼神里满是恶意:“这个何明耀,你们知道他有多歹毒吗?他居然让我去欺负他亲弟弟的女儿, 还说事成之后让我给他银子,为了点钱, 简直连人都不做了。” 众人议论纷纷。 何明耀大惊,哪里想得到孔六不占便宜就算了,居然还把这种事情告诉外人,他急忙否认:“没有的是。此人几杯马尿一灌,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也不是第一回,大家别信他的鬼话。” 孔六冷笑:“我是个酒疯子,也经常乱扯。但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但凡有一个字的假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彼时顾秋实买好了菜,刚刚装上牛车,看到这边挺热闹的,围拢过来看热闹,就听到了孔六的一番话。 众人看见顾秋实,纷纷让开一条路。 一来是因为何明远最近越来越富裕,名声特别大。二来,何明耀让人欺负的可是他的女儿。 何明耀抬眼看到三弟,心叫不好:“明远,你怎么在这里?” “我明天搬家,今天来买菜。”顾秋实面露讥讽,“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咱们俩族谱上都已经不再是亲兄弟,而是隔了好几房的堂兄弟,没想到你还不放过我女儿。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般恶毒。何家宝也好不到哪里去。” 蛇打七寸,顾秋实这话瞬间就戳到了何明耀的痛处。 真的,无论怎么说何明耀,他都受得住,但绝对不允许有人毁自己小儿子的名声。 “你闭嘴!” 顾秋实扬眉:“咱们已经不是一个爹,你还当自己是我亲大哥,还想拿捏我?做梦!” 他看向地上的孔六:“你说的都是真的?” 孔六在他一出现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使劲往人群里挪,可惜身上有伤,挪得不太快,眼看被逮住,心里暗骂,面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真的真的,他说我占了你女儿便宜之后就有银子花了。何明耀真的是我活了这几十年里见过的最不要脸的男人,你千万不要放过他。” 顾秋实看向围观人群:“我何明远对大哥何明耀那是仁至义尽,结果他前面十几年算计我给他养儿子,现在还算计我女儿,简直畜生都不如。趁大家伙都在,麻烦大家帮我做个见证。我今日与何明耀再无兄弟情分,从今往后,他是想要卖了我女儿供养她儿子的恶人,是我仇人!” 上一次兄弟二人当街打架,闹的不算大,知道的人不多。再说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磕磕绊绊很正常,亲兄弟呢,打断骨头连着筋。打一架根本不算什么,因此,还是有人会看在何明远富贵的份上给何明耀优待。比如何明耀的东家,就给了他涨了一些工钱。 何家宝那边跟个无底洞似的,何明耀养不起,就会开口跟别人借。有何明远这样一个拥有山头的弟弟,别人也不怕他还不起,多半都会帮忙。 顾秋实就是不想让何明耀占自己这个便宜,哪怕只是借他的名声也不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明白,以后再借钱给何明耀的那些人,那看的是何明耀自己的面子,何明耀还不上,也找不到他头上来。 此时何明耀的脸色特别难看,上一次何明远当着满街人的面没给他留脸,好多人都疏远了他,想也知道今日过后疏远他的人会更多,就算与他来往,心里多半也看不起他。 “何明远,咱们一母同胞,你非要毁了我名声,娘知道会伤心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娘以我为荣,哪里会伤心?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正带着村里的那些大娘大嫂帮我收拾院子里的菜地呢。” 闻言,何明耀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三弟是真的没有把亲娘当娘,而是跑去孝敬别人了。 何明耀灰溜溜离开了人群,顾秋实看到他吃憋,心情不错。 翌日,顾秋实在新造成的院子里请了全村的人吃饭,期间还透露出自己想要请人种药材的事,村里人对他愈发热情了。 去别处做工,抢破头了也不一定能被选上。关键是活做了不一定拿得到钱,给何明远做事就不同,他家的工钱可以按天结,一点都不拖欠。还有,帮何明远做事就在这山头上,跟在自家地里干活没什么区别,早出晚上就可以归,还能帮衬着家里。 往年王氏地里的粮食都是娘家和婆家的后生一起去收,今年就不用了,顾秋实请了十来个人,一天就收完了。 第34节 何母一个人收粮食,感觉特别累,一天到晚还收不了多少。她再次去了镇上一趟,把李氏拉了来。 用她的话说,带着孩子去地里一样干活。 可惜,孩子的亲娘不愿意让自己两个儿子受这份罪,主动把孩子送回了娘家。 李氏身边没孩子了,想推都推不掉,只能回村干活。 她是村里的姑娘,但嫁给何明耀之后就再没有在村里住过,家里的活也轮不上她。她做倒是会做,就是觉得特别累,太阳晒得她险些晕厥。出门就想回家,奈何婆婆不许,她只能苦熬着,傍晚从山上下来时,看见前面一大群人有说有笑往村里走。她觉得有点奇怪,快走几步一问,得知他们都是帮何明远收粮食的。 “二十文一天,还包吃,中午吃的是白面馒头。” 李氏:“……” 今天在山上晒太阳的时候,她也想请人收粮食,可是,请这些人的工钱连同吃食,半两银子就搭里了。 她想省,奈何软绵绵的身子不允许。一转头找到赶上来的婆婆,商量道:“娘,我们请人收粮食吧,工钱我出。” “出个屁呀!”何母看向前面一群人,意有所指,“你才赚几天钱就忘本了,飘得连祖宗都不知道姓什么了。收粮食还请人,外人能收得干净?” 李氏:“……” 她知道婆婆在指桑骂槐,可说实话,请这些人是按天付工钱,他们想要多得工钱肯定会收得仔仔细细。反而是自己,巴不得把活干完,好麦穗都没要。 “娘,你不知道,大宝那个外婆脑子有病,她有时候会发疯的。听说大宝的小姨就是被她发疯扔到河里淹死的,两个孩子给她照顾,我是真的不放心。你说要是为了省这点钱让两个孩子出了事……不划算嘛!” “胡扯!”何母一个字都不信,大孙媳妇连孩子来地里都舍不得,会舍得把孩子交给一个疯子照看? “别想偷懒!那天我说你懒,你还委屈,看你这样子,我是一点都没冤枉你。” 李氏无言以对,她觉得跟婆婆在一起的日子很窒息,一天都过不下去,不知道过去那些年张幺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婆媳俩心里都不高兴,回到家里冷锅冷灶,院子里还堆了一大堆粮食需要人收拾。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干起。 李氏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歇。 何母见了,开口就骂:“懒死你算了,老婆子我都没歇,你却瘫着,也不怕福气来太早了遭报应。” 李氏要疯了! 她磨磨蹭蹭开始把掉在院子里的麦穗捡到屋檐下,怕夜里下雨给打湿了。何母去厨房做饭,还是跟以前一样省,煮了一锅黑豆粗粮粥就喊吃饭。 李氏在镇上很少吃这么差的饭菜,喇得她嗓子疼。 忽然外面有人路过,好像是给何明远干活的村里人。 “那大银镯子,一下子买两只,至少得十两银子!何明远真的发了!” “肯定发了,又修宅子,又买山头,每个女儿还有银镯子……之前你提了你媳妇的娘家侄子,明远怎么说的?” 开始说话的男人摇头:“多半不成,人家一个姑娘现在已经有十多两的嫁妆,我媳妇那侄子家里兄弟多,明远多半看不上,说不得空相看,不过是托词罢了。他那几个姑娘,多半会选镇上的年轻人,兴许城里的年轻人也愿意。” 另一个人一直不说话,旁边两人问及,他一脸回味:“我在想中午的馒头,好甜。没有菜我也能吃四个。” 此话一出,旁边几人立刻就笑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远,李氏觉得碗中的粥简直难以下咽。 而何母,满脑子都是何明远给家里人买的镯子,连王氏都有,那明明只是养母! 养母都有,为何不买来孝敬她这个亲娘? 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辛辛苦苦养大,何明远不思报答,反而将养母当祖宗一样供着哄着,王氏帮了何明远什么,值得他这样掏心掏肺? 何母越想越气,怒火冲天地将手中的碗都给砸了。 “没良心的白眼狼!” 第041章 老实人 十四 何母很生气, 特别想跑到村头去找到何明远把人训斥一通。 但她也明白,去了也是白去,白费唇舌不说, 还要被村里人笑话。自从何明远富裕了后,虽然没人把话说到她面前,可私底下谁不说她偏心太过把最能赚钱的儿子给弄丢了。 碗砸在地上,到处是碎片, 粥撒了一地。 李氏气得胸口起伏。 “娘,你再生气也别拿粥来撒气,这院子还要晒粮食呢, 碗一砸, 你倒爽快了。谁收拾?”她站起身,“我累得要晕了,收拾不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 何母大怒:“你们全部都是白眼狼,都是不孝子。” 李氏不认这话:“我嫁进门起, 我们小家里的大事小情可从来没有让您操过心。这还不孝, 你还要我怎样?我都多少年没干过活了, 你看看我的手,磨得全部都是泡,动一下手指都痛……” “不想干滚啊, 以后别指望老娘给你粮食。一家子都是我养着的,还好意思说没让我操心。”何母所有积攒的怒气瞬间喷薄而出,骂得手舞足蹈,口水都喷到了李氏脸上。 李氏也觉得委屈, 从早忙到晚没得个好,回家还要挨骂, 这臭脾气她是不想伺候了,当即把碗一放,转身就往外走。 何母脾气是又臭又硬,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看到儿媳这样,气得大叫:“今儿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李氏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说难听点,让三个儿子各自每月孝敬几斤粮食,日子也能过。不吃这点粮,还不活了? 不认就不认,有什么了不起。 大晚上的,李氏一个人往外走。 张幺娘送完了帮自家收粮食的村里人,准备关门时,看到李氏路过,下意识问:“嫂嫂,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 不是张幺娘不分里外,而是她已经习惯了李氏的冷脸,哪天李氏冲她笑,她才要觉得奇怪。至于兄弟俩吵得不可开交……一来大部分争吵的时候她都不在,就算在,兄弟之间吵架是正常的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妯娌二人并不亲近,一年见不到几回面。过继之后和之前的相处都没什么不同。 话出口,张幺娘想起来了两人如今的身份,后悔自己多嘴已经迟了,正想笑笑糊弄过去,却见李氏顿住脚步:“三弟妹,以前我没看出来,你们夫妻很高明啊。咱们都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你们俩还能闹得我们一家子鸡飞狗跳。大晚上的为何会站在这里,问你男人啊,他最清楚……” 张幺娘被吼得连连后退。 巧儿这段时间没有闲着,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没事没夜地在地里干活了,多半都是做饭,然后带着两个妹妹送到造房子的地方。 帮忙造房子的都是村里的能人,以前基本上不和姐妹三人说话。现在不同了,这些人看到她都会客客气气,经常夸赞她。还有好多年轻后生想娶她……以前看不上她的年轻人如今跑来各种讨好,几个月下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卑,变得爱说爱笑。父亲也教过她,千万不要试图讨好讨厌自己的人,日子是自己过的,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安逸怎么来。巧儿洗好了碗,准备去洗漱,就看到了门口凶巴巴的大伯母和眼圈都被吓红了的母亲。她瞬间怒气上涌,奔到门口吼道:“我爹不清楚,他一天那么忙,已经好久没有去你家了,要不是你们家人凑上来,他连你们的面都见不着,又不是神仙能够隔空施法。哪里有本事搅和你们家的关系?” “小小年纪,牙尖嘴利,难怪嫁不出去。” 对着一个老姑娘这样说话,实在是有点太恶毒了。张幺娘性子软,外人说她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她几个女儿不好。以前闺女吃得差,穿得差让别人奚落就算了。如今穿得干干净净,凭什么让人说? “我女儿没嫁出去还不是因为你,滚远一点。”张幺娘气急了,可她并不擅长与人吵架,左右观望后,端起屋檐下一盆洗手的泥水冲着李氏就泼了过去。 性子和软的人突然动手,李氏哪里料得到?瞬间被被淋得满头脏水,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家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的?有钱了不起?” 她嗓门很大,顾秋实在后院喂牛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买了那么大一片荒山,需要牛耕地,得把这个帮手给伺候好了。听到外面在闹,他丢下手里的活,见李氏不依不饶,他冷笑一声:“不就是泼你一盆水吗?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你们家什么意思?”李氏大怒,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这还不是大事吗?” “有多大?”顾秋实好笑地道:“湿一身脏水,跟过去我们一家五口每天被汗水打湿衣衫累死累活还吃不饱比起来,算什么事?” 李氏几乎是下意识否认:“你们辛苦,关我什么事?” 顾秋实冷笑:“你们家没吃家里的粮食,何家宝读书用的不是我们种粮食卖的钱。如今说出这种话,这脸皮可真厚!还不滚,我还泼你,这一回是洗澡水。” 李氏险些气死,拔腿就走。 大晚上的从村里去镇上,挺危险的。不过李氏一点儿事都没有,既没有遇上凶狠的野物,也没遇上坏人。 婆媳俩吵成这样,地里的粮食还是得收啊。李氏一怒之下,宁愿不要婆婆的粮食,也不想受这份罪。可何明耀舍不得,家里已经欠了二十多两银子的外债了。为了不让三个儿媳回娘家,他已经妥协,表明以后何家宝读书花多少钱都和几个儿子无关。他们愿意给就给点,不愿意给,他就自己撑着。 本来日子已经很艰难了,还没有家里送来的粮食……到时儿子儿媳肯定又要闹。再说,他的工钱也只够给全家人买粮食。总不能为了养活一家子,让何家宝不读书了吧? 自从何家宝去城里,已经花掉了二十多两银子,现在说放弃,他舍不得。 于是,他跟李氏商量过后,压着她回了村里跟母亲认错。 何母只是一时气不过才发了脾气,也不是真的想跟大儿媳断绝关系,儿子给了梯子,她顺势就下来了。不过也提出让一家子都回来收粮食,她一个人干不过来。 何明耀想了想,回到镇上去叫几个儿子和儿媳,全家人一个也别想逃。哪怕是怀孕的二儿媳,也要回来帮着做饭……谁要是不干,回头就别吃家里的饭。 眼看他认了真,兄弟几个不敢再闹,老老实实回村。 不提几个儿媳有多嫌弃地里的活儿,也不提她们的抱怨,前前后后干了四天,总算是把粮食收完了。何母又提出让他们帮忙翻地,这一回,没有人再愿意了。 不说那些小辈,就是何明耀都扛不住了:“娘,先让我们回去歇几天吧,春耕是明年的事,咱们冬日之前一定把地给你翻出来行不行?” 何母冷哼:“我年纪大了干不动,你自己看着办,不干就没得吃。你要是不腾出时间来翻地,明年就等着饿肚子吧。” 每年秋收时节,镇上干活的小伙计们都会告假回家帮忙。之前何明耀一家人不告假,很得东家喜欢,今年不同,东家对何明耀干的那些事情有些不满,可已经交往多年,便没有拿出来说。 结果,何明耀在铺子里人手最少的时候回家,还一去就是四天。这也罢了,忙完了回来不忙着干之前堆着的活,反而说还要继续告假去城里。 东家很不满,却也不愿意说。 何明耀看出来了东家的不高兴,心里也生出了不满。他当年八岁出来做学徒,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东家都熬走了俩,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不管寒暑从不告假。这打算歇几天,怎么就不行了? 再说,他是有正事,家里粮食没有人收,总不能放任粮食烂地里吧?还有,家宝去城里读书似乎没有走正道,这么重要的事,他怎能不去瞧瞧? 家宝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不能放任自流。别说东家只是不高兴了,就算东家不要他了,这一趟,他也必须要去。 何明耀不想让儿子在城里干的那些事情让镇上的人知道,本来走这么远的路该与人结伴,他拒绝了别人结伴的提议,独身上路。 * 何家宝到了城里才发现,乡下出身就是原罪,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到写出的字都会被挑剔,可是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让他变得看起来像个城里人。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生来是乡下人,但他可以变成城里人的女婿呀! 何明耀到了儿子让人带的口信中所说的地方,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此时天已过午,院子里没人是正常的。何明耀想了想,抬手敲了儿子租住院子隔壁的大门。 大门打开,是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个正在哭的娃娃。 孩子哇哇大哭,妇人有些烦躁,上下打量他,问:“你找谁?” 何明耀知道自己来得不巧,忙道:“我想问一问住在你们隔壁的小童生……” 妇人恍然,抬手关门:“别打听了,你是今天来找他的第四拨人,他没有银子还债,人已经躲出去了。” 何明耀:“……”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里给了那么多的银子,何家宝居然能在城里借债多到跑出去躲债? “他到底借了别人多少啊?” 大门已经关上,门内传来年轻妇人不耐烦的声音:“不知道。” 第35节 第042章 老实人 十五 何明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外头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妇人说何家宝已经躲了出去。 既然是出去躲债,那么,夜里多半也是不回来的。 城里那么大, 他到哪里去找人? 帮忙带信的是一个在城里做工的中年人,何明耀想了想,到底是找了过去。 能够在城里做事,镇上所有人的眼中都特别能干, 何明耀找过去,才看见他正被人呼来喝去地满场捡木块。 看见他,那人僵硬了下, 随即变得坦然:“明耀, 你怎么来的?” 只要自己不是东家,难免都有挨骂的时候。虽然丢脸,可这是事实。 何明耀也不多问, 只道:“家宝不在租的院子里,你知道他在哪儿么?” 中年男人正想说话, 那边工头已经在催, 他回头答应了一声, 脚已经往那边挪,飞快道:“我不知道,不过, 你可以去学堂中打听。” 何明耀一想也是,眼看人家没空跟自己说话,他也不好多留……儿子在城里读书后,他也想过到这里来找一份账房先生的伙计, 顺便陪着儿子,现在看到已经在城里混了十多年的人处境都这样惨, 他顿时打消了念头。 学堂那边对于何家宝欠债之事似乎都不知情,何明耀赶过去时,正逢学子们出门归家,他顺手拽住了一位,就听说何家宝告假了,其他的一字未提。 何明耀此时已经积攒了满肚子的怒火,何家宝拿着全家省下来的钱到城里来读书,束脩交了,人却不见踪影,这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他又回到了租住的院子,在门口蹲了一宿。结果,晚上都有人过来查看院子里的情形,看见何明耀还问他是谁。 何明耀也机灵,说自己是债主。那些人才没有过多询问。第二天,他还是一无所获,夜里回到门口继续蹲。 深夜,房门忽然有了动静,何明耀吓一跳,以为有鬼,回头就看到了黑乎乎的人影。哪怕只是一个人影,他也借着微弱的月光认出来了自己儿子。 “家宝?” 何家宝很紧张,一声不吭把他狠狠拽进了院子。 月光下,院子里乱糟糟的,盆里臭了的水,屋檐下还有没洗的衣裳,角落中的桌子上一大堆没洗的碗,里面黑乎乎的,似乎还装着东西。 何明耀没想到儿子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读书人嘛,该斯文有礼干干净净。此时儿子身上都是馊的。 “怎么回事?怎么邻居说你欠了许多债?” 何家宝蹲在院子里的屋檐下,用手抱着头:“还不是怪你。让你赶紧拿十两银子来……” 何明耀才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我给了呀。” “你给迟了!”何家宝一着急,嗓门就有些大,话吼出后,他立刻紧张起来,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人声,他才松了口气。 “我跟人借的利钱,借十两拿九两,四天后把债还上,我算得好好的。结果你迟了两天才把钱送来,人家不愿意了,还要问我要一两银子,我上哪儿去拿?那些人为了钱可以把人逼死,我以为你靠谱,能让我还上债,所以才借的……我想着一两银子也不多,便出去借了一些。” 何明耀追问:“又是利钱?” “不是。”何家宝摇摇头,用手揪着头发,“可是第二天同窗生辰,请所有人去吃饭,我总不能空手去?所以又借了一点儿……” “不对啊,你做什么一下子要花掉十两银子?”何明耀还是不相信便宜三弟说的儿子跑去讨好女人的话。 何家宝沉默:“夫子的女儿今年窈窕,今年十四,跟我年纪相仿。她性子有些霸道,却独独对我温柔,我觉得有戏……爹,不是我势利眼看上身份地位比我好的姑娘,而是城里过日子太难了,像我这种乡下来的,哪怕是童生,也让人看不起。他们做什么都不带我,偶尔带上我,还是为了取笑我,就连夫子对我……也并不好。如果我娶了窈窕,夫子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其他的人也不敢再对我不恭敬。” 这想法……也不算是错。何明耀皱眉:“你怎么能确定那姑娘真的对你有心,而不是一时兴起逗你玩?” 何家宝苦笑:“不试怎么知道呢?” 看他灰头土脸,整个人蔫蔫的,何明耀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担忧的事:“你到底欠了多少?” “现在全部还完,可能要……五十多两,再等几天就不知道了。”何家宝抹了一把脸,“他们答应过,没涨到八十两,就不去学堂找我……爹,你去过学堂,他们知不知道我欠钱的事?” 何明耀恍恍惚惚:“好像还不知。” 不是,这么多钱,怎么欠的? 想要把这些还上,村里的宅子和地全部卖掉,兴许有希望。可不能为了何家宝一个人,全家人都不吃饭了呀。 他焦急的问:“你买什么了?” 何家宝沉默,借一两银子只是开始,那天同窗生辰,他不能空手去,买东西的时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能买太贵的,可太便宜了,也拿不出手。于是,他和其他的同窗一起去了铺子里,想着买一个跟他们价钱差不多的礼物就行。 结果,过生日的同窗家境好,请他们吃饭的酒楼奢华雅致,其他人都买了二十两左右的礼物。何家宝特别后悔自己答应了同窗去吃饭,早知道要花这么多钱,他就推说自己有事不能来了。 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他刚要选一个便宜的,其他几个人起哄,让他选一块玉佩。 说是过生辰的那个同窗,早就想要那块玉佩了。他们和那个同窗关系一般,但何家宝不同,他手头不宽裕,那个同窗经常会请他一起吃家里人送来的点心和饭菜。 得了人家的好,礼物却和众人一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在众人的起哄中,何家宝一冲动,就把那玉佩买下来了。 “我知道家里没有银子,也没让人给你们带信。” 何明耀听到这些,急得跳了起来:“你这么一直欠着债也不是个事呀,万一哪天债主找到学堂去,你还能继续读书?” 何家宝吐了口气:“爹,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我都没有告诉钟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气死我算了。”何明耀重新扔到地上,也跟儿子一样开始揪头发。 “何明远说的,他说你拿着银子讨好夫子的女儿。” 何家宝沉默:“那个同窗,是窈窕的表哥。我送那么贵重的礼物,确实有这个意思。” 何明耀:“……” 他不觉得儿子的做法不对,可……家底实在太薄了。 此时他忽然想起来当初何明远说的那话:如果是我儿子要去城里读书,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家里供不起,强行供养,一家子上下谁都难受。且并不能得到好结果。 事情已经这样了,何明耀磨了磨牙,现在放弃,别说他不甘心,村里和镇上那些人也会笑话的。 “债的事有我呢。”实在借不到,就去问何明远要。如果何明远那里说什么都不给,不还可以卖宅子卖地么? “回头你继续去读书!” 何家宝听到父亲这话,松了口气。也不睡觉了,跑去烧了一锅热水,把自己洗干净……以前他是不洗衣的,在镇上的时候都是家里人洗,搬到城里来了是花银子请人洗,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特别乖觉地把衣衫洗干净了。 翌日一早,何家宝出门去学堂,刚出门就碰上了债主,他挥挥手道:“我爹来了,你们去找他商量吧。我是童生,还要读书,不会赖账的。” 追债的人不认为他会赖账,就是这人不见了,得把人找着。至于为何没有去学堂找人……乡下供一个读书人不容易。他们要是跑去学堂找,等于毁了何家宝名声。 何家宝被乡亲寄予厚望,他们把人毁了,那些人能跑来跟他们拼命!还有,何家宝这么年轻就中了童生,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何明耀把人叫进来一问,才知道利滚利已经到了六十多两银子。他真觉得这银子太多了,再回家去耽搁两天……来回需要三天,加上卖房卖地至少需要个三天,等他赶回来,一百两都打不住。 这么多银子,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卖掉都凑不出来。何明耀试探着跟他们商量减少利息,比如就算到今日,被拒绝了。 人还给他出主意,让他先去借了钱把债还上,之后再想法子还了债主的银子,能省不少。 何明耀不愿意卖房卖地,那只是他筹不到银子后的退路。想了想,他去了学堂,找到了夫子的妻子。 “是这样的,家宝跟周姑娘相熟,为了她借了不少债……我们家不是要赖账,就是回家拿钱,这期间需要耽搁好几天……您能不能先拿点银子来,我先把那边的债还掉,然后再回去筹钱呀。”何明耀坐在周夫子的后院中,并没有太紧张,因为他发现这院子里的摆设比乡下好不了多少。 周夫人听到是何家宝的父亲才把人请进来的,那个年轻人算是学堂中的佼佼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秀才,既然年轻有为,她也愿意与何家结个善缘。 结果居然得了这样一番话! 在听到这男人说的第一句时,周夫人就后悔请他进来,恨不得立刻把人给赶出去。 什么叫家宝与周姑娘相熟?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能相熟呢? “当初家宝确实送过我女儿一些礼物。”她起身去了边上厢房中,很快取来了一个匣子,“我女儿当初拒绝不了,是不得不收下,本就想找个机会还的,你拿回去吧。” 何明耀:“……”这是何意? 第043章 老实人 十六 何明耀看着面前的匣子, 傻眼了。 九两银子的礼物,在镇上哪怕是亲兄弟之间也不会送得这么贵重。娶个媳妇从开始相看,期间六礼, 包括聘礼嫁衣,每次登女方门带的礼物,到最后的喜宴加上回门礼,通通加起来五两银子足够办的体体面面。 哪怕在这个县城里, 九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既然夫子的女儿愿意收下这份礼物,那肯定是愿意嫁给家宝。如果不愿,就不应该收。 何明耀特别想要找点银子来先把那些债还了, 然后再回家筹钱。这中间可有二三十两的差价呢, 能省则省嘛。 可是父子俩在城里认识的只有那个做小工的同乡,同乡就是愿意借,也拿不出来这么多呀。何明耀思来想去, 觉得可以问夫子一家借钱。 在他看来,周姑娘都收了儿子的礼物, 那两家很快就要议亲, 这都快要变成一家人了, 但凡是个知道过日子的,都会愿意帮这个忙。兴许人家正等着他上门,好谈两家的婚事呢。 再说, 他只是借,又不是不还……嘉宝是童生,有童生的名声压着,他不敢不还。这个道理他明白, 周夫子一家也该明白。 结果,话刚开了一个头, 周夫人居然把礼物还回来了。 这要把事情往坏了办啊! 反应过来后,何明耀有些慌了,忙伸手去推匣子:“这这这……周夫人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家宝送礼物给周姑娘是真心实意,我们家没有想收回,只是如今我银子不凑手,那边又催得急,我就是即刻赶回去筹银子,来回也要耽搁好几天,这期间能有不少差价,今儿上门就是想请您帮个忙,如果不方便就算了,这礼物是送给周姑娘的……” 他只是想上门借钱,运气好点兴许还能顺便敲定两家的婚事……不是他不懂得门当户对自视甚高,而是十五岁的童生真的很难得。镇上的那个老童生说过,许多府城甚至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能十五岁考中都算是有天分。 这样优秀的儿子,被夫子挑中做女婿很正常啊。他来之前还想着要是能定下婚事,回去筹钱的时候就把聘礼要凑出来。 问人要大笔银子,最好是一次多要一点,毕竟,前面那次没还,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是的,他根本就没打算卖宅子卖田地凑钱,想的是问何明远要。 那何明远之前不愿意一家子辛辛苦苦供养家宝,如今情形不同了呀,家里又有山头又有地……人在手头宽裕的时候,野心也会大一点。有一个秀才做侄子,说着也好听啊!他认为说动何明远出钱的可能性很大! 什么都打算好了,唯独没料到周家的反应。 周夫人并不碰那个匣子,手里的帕子矜持地擦了擦唇角:“我女儿一年收的礼物很多,都是前面的那些学子送的。姑娘家未成亲不好收年轻人的礼物,但我们家情形不同,老爷是夫子,教导弟子尽心尽力,那些学子心存感激,就想买些礼物相送。我家老爷的脾气很怪,从来不愿收礼物,学子们不敢送给他,又不能送给我,最后全都送到了我女儿手中……不是我女儿想收,而是他们非要递,推都推不掉。你们家的情形呢,当初何家宝一来我们就知道了,同样是不收他的礼物的,可他非要送……我也跟女儿讲过,最好不要戴他的东西,有机会就还回去。今儿正好你来了,就收回吧!” 何明耀再次傻眼。 “可是家宝说……” 周夫人扬眉:“不管他是怎么说的,我女儿从一开始就不想收他的东西。拿回去吧。” 神情语气都很正常,可何明耀就是感觉她在蔑视自己。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家宝送东西感谢夫子,那是诚心诚意!”何明耀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心里明白儿子是会错了意,也认清楚了这些银子打了水漂的事实,“周夫人如果方便的话,就帮我一帮,若是不愿意,我回去另想办法。” 周夫人并不是乱说,许多学子确实是讨好不了他们夫妻,转而将东西送到女儿手中。至于女儿的亲事……上门求亲者多矣,何家宝的才华是不错,可是求亲者也有才华和家世都不错的。能让女儿过好日子,她疯了才会让女儿陪个穷小子一路打拼。举全家之力供养出来的读书人,身后会跟着一大堆的穷亲戚,麻烦没完没了,她才舍不得让女儿遭这种罪。想到这些,她不认为有对何明耀客气的必要,这种穷人最会脑补,付出一个铜板就想要收获万两银子,一点亏都不肯吃。给他个好脸,他会以为自家非他不可。周夫人摆摆手:“你看我们这院子朴素得像是有很多银子的人家么?不是不愿意帮,是拿不出来!” 何明耀:“……” 儿子在所有的学子中算是最穷的,饶是如此,他出手就是九两银子的礼物。换了其他的学子,只会送更贵的东西。这家里看着再朴素,百两银子肯定随随便便就拿得出。 周夫人这么说,很明显是不愿意借! 第36节 换了别人,何明耀可能还会死皮赖脸再哀求几句,可在周夫人面前,他是真的不敢纠缠。还特别后悔自己今日登门的鲁莽。 “啊……那就打扰了,当我没来过吧。” 何明耀起身就走。 周夫人食指一挥:“来人,把这东西还给何……老爷!” 何明耀听出了周夫人语气里唤他老爷的勉强。 他这一身,在镇上算是很体面了,到城里来也不算是失礼。毕竟穿得不如他的人多了去,可周夫人这样的语气,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一时间,何明耀脸颊发烫,再不敢多留。 身后的人追了上来,将匣子往他怀里一塞。塞东西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正是他一步跨出门外的时候,何明耀转身再想送回,大门已经关上了。 何明耀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听着隔壁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只觉得身后像是背了一座大山。不提束脩,还得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夫子的家人,这得多少钱才能供养出一个秀才? 离开夫子家那条街时,何明耀一双腿沉重得像是绑两个大铁锁,忽然又想起了何明远的那句话:如果是我儿子,我不会送他到城里读书。他若是非要去,我会打断他的腿! 早知道几个月就要花费这么多银子,他也不送了。 当初有多期待多欢喜,现在就有多难受。 * 周夫人送走了何明耀之后,拿着点心茶水去了隔壁的学堂。 夫子一天三顿饭,还要吃两顿点心。看到妻子来了,冲底下一群学子道:“就按我方才教的写一篇文章,今日离开前交到我手中。” 底下学子开始磨墨,他则走到院子里准备吃东西。 周夫人低声跟他说了方才后院发生的事。 夫子皱了皱眉:“欠了多少?” “我没打听,听那个语气,大几十两吧。”周夫人白他一眼,“之前你还说何家宝可以做女婿,还好我给拦住了。几十两都这样为难,他来城里之前搞不好家里已经欠了一大堆债了。这样的人如果考不出来,你就等着被人找茬吧。” 夫子皱了皱眉,转身去学堂门口喊了何家宝。 何家宝急忙放下手里的毛笔出门,规规矩矩站在了夫子面前。 “您找我?” 他心里有点忐忑,还有些隐秘的欢喜,难道夫子真的要招他做女婿了? 夫子上下打量他,一身宝蓝色绸衫,这料子不算贵,但对于普通百姓之家来说也绝不便宜,鞋子都是配套的,他隐约记得,何家宝这样的衣衫有三套换着穿……如夫人所说,何家宝是那种举全家之力,甚至是举族之力供养的学子,许多人对他寄予厚望。 “我听说你家里有困难?” 何家宝心头咯噔一声,疑惑道:“没有啊!” 夫子对他仅剩的那点好感在他这句谎言之下瞬间就消散了,当即面色冷淡地道:“读书确实很要紧,但人首先得保证活着……你们家欠了那么多的债供你读书,还打算继续借钱供养,我是不赞同这种做法的。稍后你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不用来了。” 何家宝面色大变。 夫子决定放弃这个弟子之后,对其就没什么耐心了,里面还有二三十人等着他去管教呢,真没什么空闲。说完后就要走。 何家宝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夫子,我会很认真……” 周夫子本来不欲说太难听的话,见其纠缠,也不打算给他留脸:“我知道你认真,也知道你有灵性。但是你打肿脸充胖子,没有银子借钱也要送礼,我记得你还请过所有人去酒楼吃饭……何家宝,家贫不要紧,这世上穷的人很多,但你不该为了所谓的面子拿着亲戚的血汗挥霍!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告诉周夫人:“麻烦夫人退他一半束脩银子。” 周夫人掏出碎银子,放在了他的手里:“我家老爷脾气倔,你去别处试一试吧。” 何家宝浑身都软了。 县城里总共也就只有四个秀才教导弟子,这是脾气最好弟子最多的一位,还是看了老童生的面子才收下他的……家穷,就不配读书么? 何家宝看着落在面前的碎银子,很不甘心,忽然奔到学堂门口大叫:“夫子,若是看人品收弟子,那这里面有许多人都不配,他们带我一起去买东西,故意起哄让我买特别贵的礼物……” 话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了几股危险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第044章 老实人 十七 冲动了。 何家宝话说到此处, 后悔了。 夫子脸色严肃:“真有此事?” 何家宝张了张口,反正自己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没必要得罪这些家世好的同窗。 而夫子看出了他有退缩的意思, 立即道:“都是谁哄骗你的?你说出来!人活世上,该有担当,吞吞吐吐不像样子。” 何家宝指了四个人。 他们确实是带着他去那个铺子,后来又起哄让他买下贵重礼物的几人。 站起来的几人都是跟着夫子学了多年的, 其中一位还和夫子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他胆子比较大,振振有词道:“我们只是给建议, 有谁去你身上掏银子了吗?你自己立场不坚定, 跟我们有何关系?” 何家宝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发现夫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气,也没有要把谁赶回家,如果是按人品收弟子, 这几人都不应该留下……看来,按人品收弟子这个理由只是针对他而已。 何家宝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 忽然被人喊住, 收他礼物的那一位是周窈窕的表哥, 此时他从人群里站出来,解下腰间玉佩。 “何兄弟,以为你是真心贺我生辰, 既然你不是心甘情愿,那这礼物你还是收回去吧。” 何家宝:“……” “我不是针对你。” 那人却不再多说,直接将玉佩塞给他后,重新走回了座位上开始写文章。 * 何家宝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 今天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这书他是一定要读的。周夫子不收他,他就去求别的夫子。 何明耀提着一颗心,生怕儿子的求学路被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影响了,看到儿子归来,他急忙将做好的饭菜摆上。一回头看到儿子没精打采,心头顿时咯噔一声。 “家宝,你怎么了?” “夫子知道我借钱的事了,说我打肿脸充胖子,他不需要这样的弟子,已经将我赶了出来。”何家宝从来就没打算瞒着父亲这些事,接下来还得花钱再去求别的夫子收下自己呢,这钱得让父亲出。 何明耀面色微变:“真的?” 何家宝用手撑着头:“那些个混账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的没到八十两之前不告诉学堂里的人……” 追债的人下手狠辣,何明耀不敢让儿子恨上那些人,弱弱地道:“其实是我去说的。” 何家宝一脸惊讶。 何明耀说出了自己的用意:“我以为周姑娘收你的礼物是看上了你,想着咱们家的人一直不露面两家没法谈婚事。刚好追债的人都给我出主意,让我赶紧借点钱还上……所以我就登门打算问周家借钱周转……” “爹!”何家宝怒而起身。眼睛血红地瞪着面前的父亲,“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何明耀哑然:“我也没想到周姑娘收贵重是家常便饭,是你说她看上了你才要你的礼物……” “我说的是她似乎对我有意。”何家宝强调完,恼怒道,“现在夫子不要我了,你满意了?” 何明耀若有所悟,夫子说儿子人品不行,根本就是借口。人家只是不想他把周家姑娘收礼物这件事情挑到明面上。 毕竟,夫子是收了束脩的,再收额外的礼物不像样。 “我们一起回家去筹钱吧。” 此时何明耀真的生出了让儿子放弃的念头,在这城里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真的太难了。家里实在供养不起。 若是何明远愿意帮忙的话,这次的事情有惊无险,如果何明远还跟以前一样死活不帮,村里的宅子和田地都要留不住了。 何家宝倔强地道:“我想明天去看看其他学堂。” 何明耀:“……” “儿子,咱们没那个命,你放弃吧!” 何家宝恼了:“爹,你胡说什么?我才十六岁不到,认识我的人谁不夸赞一句前途无量?你不让我读书,要毁我一生,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何明耀哑然。 父子俩话不投机,根本说不到一起去。何明耀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当天夜里,父子二人同睡一张床,却背靠背,一句话都没有。 翌日,何明耀准备回村,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先把那些债给还上,不能让那些人毁了儿子的名声。 就算儿子以后不考秀才了,那也是个有文采的读书人。以后在镇上帮别人代写书信契书……或者想法子去衙门做一个师爷,再不济给别人家做账房先生,都是出路。 而做这些的前提是得有一个好名声,不能是欠钱不还的无赖。 何家宝看他要出门,闷声闷气道:“爹,你先别急着回去,跟我出去走走吧。去城里另外几个学堂转一转,如果有夫子愿意收我,就问一问收我的条件,你回去也好准备。” 何明耀心弦一颤。 上一次儿子来城里,带了十五两银子,因为初来乍到,什么都需要置办,没几天就花完了。如果换一个夫子,等于是重新开始,至少也要准备十五两……加上外面欠着的债,前前后后得要百多两。 “儿啊,你干脆把我骨头砸碎了卖了吧!” 何家宝冷着脸:“爹,别说气话。若是我从此回到镇上再不读书,你甘心么?我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运气好点,考上举人,就能做官了!” 听到能做官,何明耀只觉心情澎湃,他一把拽住儿子:“那你快一点,转完了天色还早的话,稍后我就启程回去。” 父子俩为了节省时间,还找了一架马车,几间学堂走完,倒也有夫子看上了何家宝,毕竟十五岁的童生不好找……只是,在得知他被周家的学堂赶出来之后,有两位夫子提出要多收银子。 只要交三十两,何家宝就能在学堂里读到考中秀才为止,若是考不中,只要他不放弃,可以一辈子都在学堂里读。 三十两银子很多,可是划算呀!何明耀觉得自己也看到了希望,交了这笔钱,自己很快就是秀才的爹了。 他答应了下来,正准备去城门口,转头就看见了街上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何明耀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几步就奔了过去:“何明远!” 顾秋实来城里是为了做生意,听到身后的唤声,看到何明耀奔来,他有些意外:“你们怎么在这里?” 何家宝以前很少喊何明远,本身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他不是每一次见面都会喊爹,因此,此时他颇有些不自在。 “爹,你也来城里了?” 顾秋实一脸惊讶。 何明耀也惊住了,这算什么?有钱就是爹? 不过,想到父子俩还需要和明远帮忙,何明耀合上了张大的嘴:“明远,你吃饭了吗?” 第37节 顾秋实扬眉:“你要请我吃饭?可真难得……” 何明耀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父子俩手头几乎没有钱,他还得拿钱坐车回镇上……按理说有求于人,确实该请人吃一顿饭,奈何囊中羞涩,请不起人。他抹了一把额头,打算不要脸了:“不是,我们父子俩没有钱了,你能不能请我们吃一顿饭?” 顾秋实气笑了:“脸皮可真厚。” 人在屋檐下,何明耀忍了。 何家宝上前:“爹,我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不错……我到城里来以后,就没回过家。午夜梦回时,还梦到过你,若不是手头拮据,我就回去探望你了。” 顾秋实故作一脸惊奇:“家宝,最近这几个月不光是我变富裕了,连你都变了,以前你看见我都没这么多话呢。” 何家宝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激讽之意,羞得脸颊几乎要烧起来。 “爹,以前在镇上我只专心读书,不知人情世故,到了城里才知道,能言善辩也是本事……” 顾秋实嗤笑:“那你别把外头学到的本事用我身上呀。看你们俩这样,需要银子了?” 一猜就中。 何明耀不舍得让儿子丢脸,率先道:“明远,家宝让学堂赶出来了,都怪我……是你跟我说家宝花大价钱买礼物送给别人,我一着急,跑去学堂问,害得他没了夫子,罪魁祸首是你。” 顾秋实:“……”真能扯啊! “我有钱也不会花在家宝这种白眼狼身上,当初我就说过,要是我儿子跑来城里读书,家里供不起他还非要读的话,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何家宝,你叫我爹,是想断腿吗?” 何家宝咬牙道:“你现在供得起我。” “我又不欠你的,反而是你们父子欠了我。”顾秋实挥挥手,“别打我的主意,几个闺女我还养不过来呢,没钱帮别人养儿子。” 何明耀不满:“女儿都是赔钱货……” 顾秋实抬脚狠狠一踹,直接把人踹倒在地:“再说我闺女,我还踹你!” 何明耀:“……”好痛! 第045章 老实人 十八 何明耀痛苦不堪。 上一次在镇上被何明远打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可如今情形不同,他们在离家几百里开外的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说互相帮忙, 何明远竟然动手打自己……何明耀越想越觉得他任性。 何家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搀扶父亲。 顾秋实瞪了他一眼。 何家宝吓得不敢再往前,只道:“爹, 你先放开我大伯。” 顾秋实怒吼:“你再叫我一声爹,我还踹他。有钱就是爹么?还是读书人呢,没有一点骨气和志气, 说难听点, 别说叫我爹,你就是叫我祖宗,我也同样不会帮你。” 他垂眸看着地上痛的脸都皱成了包子一样的何明耀:“闺女怎么了, 我最喜欢闺女。你不想让我把银子花在闺女身上,我偏不听你的, 我不光给她们房子, 回头我还给她们一人买上十亩地, 我还找人伺候做饭来伺候她们,我气死你。” 真的,何明耀只想一想那样的场景都要气死了。 自家儿子读书因为没有钱被人看不起, 何明远可倒好,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就不想做秀才公的叔叔……爹么?” 顾秋实嗤笑:“你们说我是何家宝的爹,我和他就能变成亲生父子?羊肉贴不到狗身上,更何况何家宝这种忘恩负义的混账根本就不记恩, 老子给他再多东西,他只会嫌我给得不够, 等他孝敬,下辈子我都等不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家宝父子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不可能从何明远手中拿到银子的事实。 既然拿不到,何明耀不想装孙子了,他用了点力气,想要从何明远的脚下逃脱,却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动。 “放脚!” 顾秋实冷笑:“你说放就放啊,你们一次次上门恶心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何家宝一咬牙:“来人啊,有人当街打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秋实本来也没打算收拾何明耀,正准备松脚呢,就听到这一句,瞬间就气笑了:“何家宝,你跟我讲王法?” 过去十多年,何明远一家五口辛苦干活,供养何家宝读书的事情,就算是拿到了公堂上,那也算是家事,大人不会多插手。因此,顾秋实从来没想过报官。不成想何家宝居然要反过来告自己。 路过的人早已暗中观望,听到这话更是靠了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顾秋实不屑地道:“何家宝,读过几天书就了不起啊,看把你能的,要去公堂上的话,我奉陪啊。”他看向众人,“我脚下踩着的这一位呢是我的大哥,我们俩打架那算是家事,不过,我这会儿无事,也可以跟大家说说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也好让大家伙帮忙评评理。” 何明耀眼睛瞪大:“你放开我!” “不要急嘛,等我把话说完,如果大家伙都说是我的错,回头我补偿你们个百八十两银子!”顾秋实脚上愈发用力,不让他起身,“这件事情呢,要从十六年前说起……” 何家宝方才情急之下那样吼,是为了吓何明远,普通百姓都会怕官府,谁知道何明远会不怕? 眼看何明远侃侃而谈,何家宝心里清楚,自己自小过继给三叔,让三叔带着妻女供养了十几年,之后自己亲爹悄悄将族谱改回来的事情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肯定都会谴责他们父子。 他们这是找骂来了。 那么多人在呢,万一这里面就有学子的家人,回头他做的事情传到了几位夫子耳中,那些夫子怕是不愿意再收他了……忘恩负义的人,是不配参加县试的。 这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考秀才? 何家宝真的害怕了,急忙上前去拽父亲。 顾秋实不松脚,何家宝眼看拽不动,干脆拔腿就跑。 “别让他跑了呀!”顾秋实忙出声。 人群自发结成了人墙,不许何家宝离开。 顾秋实很快将何家宝父子俩干的那些好事说了一遍,人群义愤填膺,他缓缓道:“我过继了之后,养母对我很好,不让我下地干活,也不约束我出门,所以我来城里做生意,赚些银子改善家人的生活。看我有银子了,这两人又贴了上来,方才还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我的女儿是赔钱货……我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众人指指点点。 “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居然是童生,老天无眼,把这种混账生得这么聪明做什么?” “这样的人要是考中了举人做了官,对百姓绝对没好处。” “对啊对啊……” 何家宝面色苍白,完了! 顾秋实满意了,这才放开了何明耀。 因为他下脚太过用力,何明耀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脱,这会儿只觉胸口痛得厉害,扒拉开衣衫,更是可以看到胸口青紫色的脚印。 何明耀双手捂着胸口,愤然质问:“你把我打成这样,不赔偿么?” 顾秋实也不说不赔:“我帮你养了十几年儿子,你把那些银子还来,我再赔!” 何明耀:“……” “你耍无赖。” 面对他的指责,顾秋实脸色一点都没变,坦荡地道:“你要是觉得我过分,去衙门报官呀,我们去公堂,把这十几年之间的恩恩怨怨说清楚。再请大人定夺!何明耀,咱们兄弟之间养孩子这种事情算是家事,但是我过去之后,你找镇上的混混去欺辱我女儿……这是可以将你入罪的。”他瞄了一眼何家宝,“不知道童生有一个待在大牢里的爹后,还能不能继续考。” 父子俩脸色都变了。 何明远一直没有说过报官,他们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参加科举的学子要查祖上三代,三代人中不能有作奸犯科的犯人,否则连资格都会被取消。 “何明远,你太狠毒了。”何明耀捂着胸口咬牙切齿。 顾秋实冷哼:“不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你们欠那么多的债,狗急跳墙之后肯定又会打我的主意。丑话说前头,敢对付我,我就去衙门毁掉何家宝的名声!” 几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 现如今何明耀父子欠着利钱,每一天的利息都高得吓人。 何家宝拿着收回来的两样礼物送回铺子里,都没怎么用,不过东家还是不愿意原价退,只退了八成的钱。 如此凑够了三十多两,还了一半。 可退了这些东西也彻底把周夫子学堂里的人得得罪光了。加上那天何明远在街上说的话,何家宝并不确定开了价的夫子还要不要自己。不过,不管要不要,都得先筹钱。 父子两人灰溜溜回了镇上。 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何家宝,现如今三兄弟不愿意往家交钱,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何明耀将几个儿子叫到跟前让他们出银,最后一人只拿了一两银子。 就这,兄弟几个回去之后,房里还闹了一场。 三两银子很多,可在庞大的债务面前,这点儿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何明耀胸口的伤还没有好,知道不能再去找何明远,又去亲戚那里借了一圈,连族里亲近的人家都走了一遍,总共筹到了十二两银子。 可是,得准备五六十两银子才能一下子还清楚债务,还得准备夫子要的三十两。 这些……差太远了。 何明耀一咬牙,回了家。 何母心里一直惦记着孙子在城里走歪了路的事,可最近天气好,她得抓紧时间晒粮食,不得空去问。听说大儿子回了村,她却没见着人,正想要不要去村里找找,就看到儿子回来了。 儿子一进门,何母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对。 “这是怎么了?蔫哒哒的,出什么事了?” 何明耀不再像以往一样爱干净,坐在屋檐下的地上,用手抹了一把脸,颓然道:“娘,城里花销太大了,家宝不光把我们送去的银子花完,还在外头欠了一笔债。” 听说要银子,何母心头咯噔一声:“花了多少啊?还有,家宝到底有没有把银子花在女人身上?那个姑娘收他的礼物,他们家是不是对他有意?” “不是的。”何明耀不想说儿子以为被人家看上后巴巴送东西的乌龙,只道,“送东西其实是夫子收的束脩,所有的弟子都得送,送到他女儿手中,是为了扯一层好看的遮羞布而已。” 何母瞬间就相信了,因为何家宝当初教的束脩并不算多,她皱了皱眉:“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可是,家里没有银子了啊。” 何明耀叹气:“我知道家里没有,但当时事情紧急,家宝问人借了利钱,那些债得还上,不然他们就要去问家宝的夫子要债……” 他对着村里人也是这样的说辞,至于换夫子所需的三十两,也说成是周夫子要的,说收了这个钱就能保证和家宝考中秀才。 村里人听说后,都觉得挺值。贵是贵点,交了板上钉钉的秀才公了。 何母一脸沉重:“这么多银子,上哪儿去找啊?你刚刚借到了多少?” 何明耀掏了出来:“十二两多点,加上兄弟几个凑的,有十五两。距离八十两还差得远,最好是准备九十两。” 这么多的银子,何母听着都觉得眼晕,她扶住了墙才站稳,失声问:“我们上哪儿去凑?这也太多了,我们已经欠了很多钱,且不说借不到这么多,就算是借到了,我们又拿什么来还?” 何明耀想了想:“娘,把今年收的粮食卖了,田地……也卖了吧。” 何母瞪大了眼睛:“你胡扯什么?不能卖!你若非要卖,除非我死!” 恰在此时,门口老太爷拄着拐杖过来,脸色沉沉,大吼道:“何明耀,把族人的银子还来!” 何明耀:“……” 第38节 第046章 老实人 十九 何母正在气头上。 家里的宅子和田地那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 也是他们一家在村里的立足之本。卖祖宗基业,那是败家子才干的事。 再说了,一大家子全靠田地里的粮食养着呢, 连地都卖了,明年吃什么? 对了,何明耀还说要把粮食也卖掉。真要卖了,今年就没得吃了。 老太爷一进门就让还钱, 何母有些恼,自从上一次村里的这些长辈做主把老三过去出去后,她对这些族老就生出了许多的不满。尤其后来老三的银子那么多, 她却一点儿都沾不上。私底下更是把这些人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银子是我们借的, 又不是不还……等到家宝考中了秀才,会缺这点?” 她正在气头上,语气很不好。 而老太爷刚刚才知, 何家宝在城里为了与人拉近关系欠下了近百两银子的债务,并且还因此被夫子厌弃……他名声已经毁了, 就算有其他的夫子将他收下, 他也不一定能进考场。 要是进不了考场, 那这些花费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何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到时哪里还得上族人的债? 大家同族,人家真还不上, 他们也不能把人逼死啊!可要是不追债……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种地攒的,完全是从嘴里省出来的血汗。 “他能考中?”老太爷面露讥讽,他年纪太大了, 有些站不稳,好在其他得到消息的族人已经赶来, 有人将他扶住,他才有力气继续说话,“要不是明远跟我们说何家宝欠了百多两银子的债,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何明耀,既然家宝读书无望,你为何还要哄骗我们继续拿钱?” 何明耀气得磨牙,又是何明远! 他感觉这个弟弟就是自己的克星,一遇上何明远就没好事! 其实族人们在和民要将儿子改回自己名下时,就对父子俩生出了一些不满,不过呢,到底还是想沾秀才公的光,再说了,何明远自己都不在意,他们也没必要揪着这事不放。 拿钱供养秀才公,借此和秀才公拉近关系要紧……据说秀才名下的田地不用交税,只要关系亲近,以后每年几百斤粮食就不用交了,那可不是审一次两次,而是省接下来的几十年。 再说,何家宝考中了秀才之后会把银子还给他们,这等于是无本的买卖,不过是把银子押出去几年而已。 说到底,他们愿意拿钱的前提是何家宝有九成九的可能考中秀才,如今何家宝早上秀才的可能不大,他们当然不愿意再继续投入。 “还钱!” “必须还钱!” 这是比较凶也比较激动的一批人,还有人动之以情:“明耀,那个钱是我准备娶孙媳妇的,人家那边等着要呢,你千万把我的还了。” “我岳母病了,刚得知的消息,大伯,我这等着救命呢。” 有三五个人说家里有很着急的事情必须要用钱,其他的人瞬间就慌了。要知道,何明耀前前后后借了村里人二三十两,已经花掉了一大半,有些人想把以前的债也收回,那今儿这些银子就不够分,真让何明耀还清了谁的,他们今天借出来的都不一定拿得回去。 这怎么行?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上前,将何明耀拦在中间,纷纷诉说自己的苦楚。 何母一颗心都凉透了。 家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家宝还欠着债,如果这些人不愿意帮忙,小孙子大概真的没有了考秀才的可能。 那她过去十几年里做的梦,就真的是梦了。 何母浑身瘫软,面如土色,软倒在了地上。 有人看到了,却只是看一眼,又重新回头去扯何明耀要债。 何母心里愈发难受,以前她走在村里,这些人都会对她客客气气,但凡一皱眉,就会有好多人上前来询问关切。如今……她哪怕死在这里,这些人大概都不会多看一眼。 有老太爷在,到底是没有人拿到上一次借出的钱,不过今天借出的却全部都拿了回来。 何明耀不想拿出来给他们分的,可要是不拿,他会被情绪激动的几个人揍……还有,这些都是族人,如果他死活不给,那就会把族人得罪个彻底,回头他会被所有人唾骂孤立。 那太可怕了。 众人拿到银子,也知道今天把何明耀给得罪了,他们也不求沾秀才公的光,只希望何明耀赶紧把之前的银子还来,临走前还给了个期限。 “一个月之内,你想法子把大家伙儿的银子还上。” 等到众人散去,何家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何明耀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连站都站不起来。 何母也浑身乏力,她根本接受不了族人对自家态度上的落差。越想越生气,她忽然起身:“我去找何明远。” 太过生气,她没看清脚下,摔了一个大马趴。 何明耀急忙上前去扶。 何母起身,顾不得查看摔伤的地方,大吼道:“去找何明远算账!快!” 何明耀抿了抿唇,他刚才也想去找,可是一想到胸口的疼痛,就知道找了也讨不了好,只能作罢。 看见儿子这模样,何母大怒:“瞧你那怂样,扶我去。” 何明耀没拒绝,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何明远敢对他动手,却一定不敢打母亲,哪怕过继给了别人,这也是亲娘! 母子俩到了村口,只见何明远家大门开着,王氏穿着一身九成新的裙子,手上戴着银镯子,脖子上还多了一个银项圈,耳朵上戴着胡子耳坠,正和人笑吟吟说话:“咱们村里的人家,跑去请个人来做饭像什么样子?我说不行,人家会笑话我懒,明远根本不听啊!这孩子,还说不只是心疼我,也心疼他媳妇和闺女。这人……你说咱们女人在家做个饭算什么辛苦?” 何母一脸茫然,她最近很忙。特意忽略三儿子院子里发生的事,因为每次听了都会生气。已经到了从这门口路过都刻意不去看那个院子的地步。 “你们家请人做饭了?” 王氏早已看到了过来的母子二人,一看二人的脸色,她就知道这两人应该是上门找茬的。刚才都假装没看见,听到何母问话,她一本正经点头:“是呢,明远从城里带回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夫妻俩,女的帮我们家做饭打扫洗衣,男的帮家里干活,偶尔给他赶车。” 何母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股酸水往上冒,酸溜溜道:“我看他多半是想找个人赶车,那女人是搭头。” 王氏笑吟吟:“你说得对!如果你觉得我们是跟在他后面占了便宜心里能高兴点,那你就这么想。” “你让他出来。”何母怒火上涌。 顾秋实正在院子里调试新马车,他经常来往于城里,每次都去搭别人的车,时间上都不太合适,每次不是他花时间等别人,就是花钱请别人等着他。再说请马车也是一笔开销。把这钱拿来给自己准备马车,要方便得多。 马车已经弄好了,顾秋实让他这一次从城里带来的老姜把马车弄到后院,自己走出了门。 老姜夫妻俩只得一个儿子,人到中年,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却生了病,两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还是没能把儿子救回来。又伤身又伤心,又人财两空,夫妻俩都不想活了。老姜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在死之前把借亲戚的银子还上,干脆拉着生病的妻子出来找活,后来发现自卖自身后能还上债……只是好多人都不愿意出价。 顾秋实听说了二人身上发生的事,帮他们把债还了,然后把这二人带了回来。 都想要死了还惦记着还债的人,人品一定不坏。 姜娘子看张牙舞爪的何母,怕她出手伤着了王氏,飞快把人扶着往后退了退。 何母看到那个陌生妇人对待王氏客气的态度,都要气晕了。如果没有过继,何明远还是她儿子,那这个带回来的女人伺候的人就是她了。 “何明远,你出来!家宝还是个孩子,你却巴心巴肝想要毁了他,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恶毒的玩意?” 顾秋实站在门口,面色漠然:“我不是想毁了家宝,只是实话实说。村里族人帮了我许多忙,我不知道真相便罢了,知道了就做不到眼睁睁看他们往火坑里跳。” 何家母子过来找何明远麻烦的事被村里人看在了眼里,方才讨债的人对何明远还心存感激,哪儿能眼睁睁看着? 于是,众人得到消息后都纷纷过来帮忙。 老太爷怕自己赶不及,让人抬着过来,隔老远就吼:“林氏,你要是敢为难明远,今儿我就替你家长辈休了你!” 第047章 老实人 二十 何母面对老太爷时不敢撒泼, 听了这话,一张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 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捶地大哭:“这破世道逼得人没法活了,小的不孝,老的以辈分压人, 他爹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受苦啊, 我们夫妻感情那么好, 现在却有人要休了我,不让我们百年之后合葬……当初我们就不该生这个讨债鬼……” 老太爷看她虽然不与自己顶嘴,却句句都在骂自己与何明远, 当即就怒了。不提以前有什么恩怨,在这一次的事情上, 何明远跟他完全是为了村里人的银子着想, 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 “还要撒泼是不是?”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颤着声音大吼,“给我拿笔墨纸砚来,我休了这个泼妇。” 休妻是很大的事, 尤其替死人休妻,更会惹人议论。老太爷如果是林氏的公公,那别人还不会多想,可他只是族张长辈, 哪怕林氏再不对,他出面休了, 难免都会惹人诟病,说他有私心,甚至是说他被人收买都有可能。老太爷都这把年纪了,没必要把自己置身于风波之中。 当即就有好多人冲上去劝老太爷消气,也有几个妇人去扯何母,让她赶紧起来给老太爷道歉。 何母确实被吓着了,哭都忘了哭,心里恨极,却不得不服软。她慌慌张张起身:“我……我错了,只是气不过何明远害我孙子……” 老太爷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服气,跺脚骂道:“家门不幸,竟然娶了你这种不讲道理的女人。何家宝干的那些事一点不像样,他在城里借利钱呀!借的钱足以毁掉你们家所有的财物,你却还要护着,脑子呢?” 他连连摆手: “你愿意供着是你的事,但你别拉村里人一起倒霉啊!大家的银子都来的不容易,那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你怎么忍心?” 何母不以为然。 老太爷年纪大了,一生气胸口就闷。好话说尽,见她跟听不懂似的,也不再白费唇舌。 “反正,如果你要卖宅子田地,必须先把村里人的血汗还上!” 何母面色大变,强调道:“我没有要卖。” 老太爷嗤笑一声:“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乐意卖祖宗留下的田宅?” 活了大几十年,老太爷也有一些门路。反正他已经放出了话,只要何家要卖田地,千万告知他一声。 这事,还是何明远提醒的。 因此老太爷真心觉得何明远是个好后生,要是何明耀折腾着把家里的田地宅院卖掉了村里人还一无所知,等他们把银子还给城里的债主之后,村里人想再问他们拿钱……怕是只能等下辈子! 关键是大家同族,同村住着,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狠啊! 真要是逼出人命,不说村里人愿不愿意这么狠,老太爷第一个就不答应。以防让村里人的银子打水漂,就得把何明耀给盯紧了。 何母跑来骂一场,本来是想将儿子臭骂一顿之后再讹诈点银子帮自家还债。眼看老太爷拦着自己讨不了好,只能狠狠瞪一眼儿子,灰溜溜回家。 何明耀从头到尾没出声,有点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被老太爷骂。可他听到了老太爷说的要先还族人的债,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更糟糕的是,何明耀回到镇上之后,消息灵通的人都上门来追债了。有些人唱念做打,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拿命威胁……愿意借钱的都是认识了多年的人,何明耀只得将儿子那里拿来的三两银子拿出来还债,开一个口之后不得了了,来要债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实在拿不出来。债主们也不走。 几个儿媳妇见事情不对,干脆带着孩子和男人回了娘家。 一来是不想被这些债主纠缠,二来也是避开公公婆婆,省得他们又打兄弟三人的主意。兄弟三个已经足够照顾何家宝了! 何明耀年轻时就住在镇上,夫妻两人天天都忙着上工,兄弟三个从几岁起就开始在各种铺子里做事,早些年赚的钱都被夫妻俩收走了。也就是后来大一点了才自己攒着……饶是如此,也被夫妻俩拿了不少去供养何家宝读书。 如今兄弟几个都成亲了,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有那个钱供养弟弟,还不如供养自己儿子呢。别说几个媳妇不愿意继续供养何家宝,就是兄弟三人,也是不愿意了的。 何家宝半夜里才回来,债主已经离开何家。夫妻俩面对面坐着没精打采,看见何家宝进门,何明耀叹气:“家宝,咱们不去城里,那些债主会不会追来?” 借利钱是个毁名声的事,是欠钱不还,就真的没有夫子再愿意教导何家宝了。 何家宝其实不太确定那些债主能不能追来,但是他还想读书,道:“那肯定不行,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些债给还上。” 李氏忍不住哭了。 何明耀无奈,枯坐了一夜,一大早去找镇上的中人。 在这个镇上,何姓族人很多,没有占到五成,至少也有三成。族大势大,姓何的人家拥有的田地都是上好的。只要谁家要卖,立刻就有人买,谈谈价钱,三两天之内一定能卖掉。 何家宝没出面。 这么丢脸的事,不适合让身为童生的他出现。 第39节 * 顾秋实抽了空,特意去找了何明友。 何明友的妻子姓柳,跟何家一个村,村里柳姓族人不多,但也不少了。 两人当初是自己好上的,柳氏是家里的大女儿,她娘生她的时候有些伤了身子,好多年都没有开怀,直到她都已经十五岁了,才重新有孕。 二人好上时,柳母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因此他们不舍得放女儿出去住,再说柳家的院子挺大,哪怕留下女儿女婿在家住也足够宽敞。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两人成亲时,没说在哪儿住,成亲后几天柳氏与婆婆他吵一架,然后夫妻俩就回了娘家。 等到何母回过味儿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她上门要求儿子跟自己回家,被何明友拒绝了。 何明友是家里的老幺,何母不想让他在家里干活,不止一次的催促何明耀给弟弟找活干。可是,镇上的活并不好找,何明友干的都是又脏又累的苦工,就这,娘还让他对哥哥心存感激。 其实何明友挺感激哥哥照顾自己的心意,可是嫂嫂的脸色实在难看。他在外头上工,夜里是住在何明耀家里的,结果有一天发现厨房里藏着半盆肉……明明下午吃饭的时候没有这些菜,而这些又确确实实是剩菜。 说到底,就是怕他吃了。 何明友收拾东西回家,跟母亲说了这事。结果母亲还让他谅解,还催他赶紧回镇上!并且拒绝了他住在外面的提议。 于是,何明友说什么都不去。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和三哥就不配过好日子,明明是凭自己的劳力赚钱,却还要感激何明耀。 既然家里容不下他,他就不留了。 何明友在岳家住着不说有多安逸,反正比在家要好点。夫妻俩下地干活,岳母会帮着带孩子,有好吃的不会避着他,逢年过节会给他做新衣……虽然也有矛盾,但何明友认为人要知足,三哥住在家里,带着妻女拼命干活,一家子连件新衣都穿不上,吃的都是黑豆咸菜。 他在岳家,只是偶尔凑合的时候会吃两顿咸菜,平时都是正常吃饭菜。总的来说,他觉得岳家是把自己当成了家人,而母亲……把他们兄弟当长工。 干活慢了不行,吃太好了不行,穿太好了不行,动辄就要被骂。做孩子的时候挨骂没什么,可当爹了怎么行? 再说,在家里,他生的孩子也过不上好日子。 对于主动过继出去的三哥,何明友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他自己不愿意留在家里,三哥留不留,他无权干涉。不过,大家是亲兄弟,加上之前三哥特意让他去干了两个多月的活,多给了工钱,明显是照顾他,他不可能翻脸不认人: “三哥,快屋子坐。” 柳家夫妻也热情地迎了出来。 顾秋实拍了拍何明友的肩膀:“我从这里路过,顺便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就不进去坐了。” 他冲着柳家夫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凑在何明友耳边低声道:“我得到了消息,何明耀想把宅子和地全部卖掉给他儿子还债……村里那些借钱给他的人都盯着呢。家里的田地与我无关,可你……” 话还没说完,何明友已经变了脸色。 他在岳家住了十多年,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小舅子十三岁了,家里的这点田地不可能让他们姐弟分,归根结底,他还是得从何家分一份。 “多谢三哥提醒。”何明友满脸感激。 顾秋实摆摆手:“不说这些客气话,你不觉得我在挑拨你们兄弟感情就行,今天看地的人已经来了,你要是不卖地,得抓紧一点。” 何明友不能立刻飞回家中质问,顾不得与顾秋实多说,转身跟妻子说了几句,然后飞奔而去。 柳氏急匆匆出门,路过顾秋实时,还道了声谢。 于是,就在村里人等着何明耀卖了宅院田地拿钱时,何明友回了家。 院子里中人和买家都在,何明友一步踏入,看见买主正在屋里到处乱窜各种挑剔,质问道:“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母子俩都没想到何明友会突然回来,何母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何明友看向中人:“我知道您是中人,关于卖这个院子,我们家人还没有商量好。” 何明耀:“……”哪儿冒出来的搅屎棍? 第048章 老实人 二十一 买宅子呢, 最怕的就是花了钱住不安心。 自从何明友板着脸进来,那边的买主一家子在暗中观望,听到这话之后, 也来不及挑剔了,纷纷围到中人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何明友抢先道:“好叫你们知道,我们家是三兄弟,卖这个院子的事情, 娘没有跟我和三哥商量,而事实上,这院子不是我大哥建的, 而是我祖父留下来, 我爹重新翻修的。无论如何也有我和三哥一份,当然了,如今三哥过继了, 也看不上家里这点东西,他不在乎院子卖不卖。但是我不一样……” 何母被自己的老三气得够呛, 结果老四还要来掺和, 当即气得跳脚开骂:“你都跑去岳家住着不回来, 家里的事情也不管,这院子早没你的份了。” 何明友不是第一次对母亲寒心,闻言也不生气, 淡淡道:“院子有没有我的份,不是您说了算的。当初爹走的时候,我们三兄弟都在,他已经明确说过, 谁养您老,谁就多得您那一份……大哥这些年很少回村, 算起来是三哥照顾的你。三哥不要他的那一份,那么,所有的田地应该我们兄弟平分。” 他看向买主:“不好意思啊,之前我不知道此事,不然早就跟你们说清楚了。好在现在也不晚,这院子有我一半,田地有我一半,属于我的那一份,以后我是要住的,田地我要种,日后再传给儿孙。” 买主不想管这一家子的恩怨,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买到宅子。如果这家的晚辈都还没有成亲的话,这事多半能成。现在嘛……大抵是不行了。 “浪费我们时间。”买主很不高兴,带着一家子走了,中人追上去想要解释,可还没说两句呢,人就已经离开了。 中人回过头,看着何明耀的眼神里满是怒气:“我是看在你诚心卖的份上,所以才带来了有诚意的客人,我这么相信你。你却耍我!” 语罢,怒气冲冲甩袖离开。 何明耀要上前去扯他袖子,被甩了一脸。 人都走了,何明耀回过头瞪着何明友:“你都跑去做赘婿了,怎么还好意思回来争家里的东西呢?” 何明友一点都不怕他,冷笑道:“我回来干活的次数比你多,我不好意思争,你这个只会往外拉粮食的人应该更不好意思回来争才对。论家里最辛苦的人是谁,那绝对是三哥……” 何明耀一听这话,心头的火气压都压不住,怒吼道:“别在我面前提他。” “我偏要提。”何明友讥讽道,“何明耀,家里的东西你要卖可以,但得把我的那一半分出来!还有,之前你送家宝去城里读书的时候问我拿了一两银子,记得还我!” 何明耀:“……” “四弟,现如今我是最难的时候,你真要跟何明远一样不帮我的忙不说,还要回头踩我一脚吗?” “我借你银子,不是帮你的忙?”何明友险些气疯了,“何明耀,你有没有良心?别人借你银子是看在何家宝要考中秀才的份上,而我看的是你是我大哥,没有借出银子就非得拿到好处的想法。我岳家那边什么情况,你就算没问过,也该看出来了呀。都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装什么蠢?只要有小舅子在,那家里的宅院和田地哪里会有我的份?到时岳家不分我田地,何家的东西又全部被你卖掉了,你是想让我带着妻儿天为被地为床吗?何明耀,你个混账!” 何明友说越生气,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何明耀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脸颊上疼痛传来,他险些痛哭出来。 “何明友,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全家?” 何明友气得又踹了他一脚:“是你想害死我才对,你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了,等我被岳家赶出来,我一家子连个去处都没有,你想害我们被饿死?” “我不会不管你的。”何明耀张口就来,“到时我会收留你呀!” 何明友也气出了泪:“放屁!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今天这事光凭何明耀一个人干不成,说到底都是母亲纵容的,他回过头:“娘,亲娘啊,你生了四个孩子,不是只有一个何明耀啊!你偏心很正常,可你也不能直接拿我们当畜生吧?我也是要吃饭要睡觉的呀。” 何母泪眼汪汪:“明友,我不是不顾及你,是顾不上呀!家宝欠了那么多的债,要是不尽快还上,名声就会毁了,到时前途也毁了。他寒窗苦读近十年,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 “人得认命。”看着母子俩痛哭流涕,何明友反而不想哭了,他认真道,“我不管你们要住这个院子,反正我是要住的,你们如果非要卖的话,我也不拦着,把我的那一间留出来。” 可买主不会只买半拉子院子啊! 要说这院子有一间房不卖,哪个冤大头会来买? 何明耀一咬牙,直接跪了下去。 柳氏赶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扑上前,跪在了何明耀面前:“大哥,你疼儿子可以,但记得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啊。我给你磕头!” 大哥给做弟妹的跪下,做弟妹的砰砰砰磕头,院子里乱成一团,看戏的人兴致勃勃。何母头疼得特别厉害,几欲晕厥。 都是什么事啊! 何母瘫坐在地上,想到什么,忽然问:“是谁告诉你们我要卖院子的?” 柳氏率先道:“村里人都在说等你们还债,我听说了之后问出来的。” 何母:“……” 何明耀也傻了眼。他自以为做得隐避,没想到还是让村里人发现了。 左右都还不了城里的债,还不如不卖! 何明友心里清楚,大哥欠着村里十多两银子,如果不卖地的话,那些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上。外面那么多的人看着,他死咬着不让卖,到时收不到债的人会恨上他。 他不怕被人恨,就怕有人极端到对他的孩子动手。 “大哥,你把地卖一半吧,我的那一份留着。以后……娘由我奉养,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娘饿肚子。” 何母并没有觉得欣慰,冷笑道:“你满脑子都是岳父岳母,老娘不要你养!这样,家里十亩地,你大哥七亩,以后我跟他!” 偏心成这样,何明友再一次觉得被伤到。 “给他六亩!”何明友心肠渐渐冷硬起来,“丑话说在前头,大哥多分,以后不管你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我都不会管你的。还有,四亩是我应得的,你们若是得寸进尺还想卖更多,我就闹腾得你们一亩都卖不成,不信的话就试试。” 何明耀到底是妥协了。 六亩地,卖了二十多两银子。何明耀想拿着这些钱连夜赶到城里,结果还没有出中人的家呢,就已经被族人堵住,一起堵他的还有另外的债主……毕竟,谁家都有个三亲六眷,这债主跟债主之间难免沾亲带故。 何明耀的银子都没有拿到家,就被众人瓜分一空。跟算好了似的,二十七两银,刚好还上之前那些欠债,再多一点,就还不完了。 何家宝傻眼了。 他那几个哥哥已经自己找了地方搬走,不愿意住在家里了。 而何明友怕家里的院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卖掉,加上他也不想再住在岳父岳母家中……两代人的想法不同,磕磕碰碰难免,还是自己住最好。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妻儿搬回了家。 何母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看到院子里大大小小五六个包袱,又看到厢房里忙碌的夫妻俩,不高兴地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老大都已经十二,总不能在别人家娶妻吧?”何明友对母亲没什么好感,所有人都知道何母将那一份田地让大儿子卖掉了,因此,他哪怕对母亲态度恶劣一些,也没人说他不对。 十亩地,何母分得二亩,按理说应该在她百年之后让兄弟两个平分,可现在根本不给何明友分的机会,地就已经没有了。 何母坐在屋檐下,久久不言。 柳氏不管这么多,带着孩子把屋子弄干净后,就去厨房做饭。 她从娘家带了一些锅碗瓢盆来,加上厨房里本来就有的,都不用买了。 乒乒乓乓小半个时辰后,柳氏端出了做好的粥和菜,今儿搬家,算是好事,她做了三菜一汤。 饭菜的香味飘入鼻端,大半天水米未进的何母回过神,自顾自坐到了桌旁。 柳氏不好说,何明友却没有这个顾虑:“娘,你让一让,位置刚好,没有多的。” 何母:“……”没有她的位置? 第049章 老实人 二十二 说了不养就是不养, 何明友没什么不好意思提的。 这个家里何明耀占的便宜最多,以前就不提了,如今明明把母亲名下的田地都搂过去卖掉了还不奉养长辈, 凭什么? 第40节 何母大怒。 何明友抢在母亲发脾气之前把人推进了屋子:“娘,过去那么些年,您一直当我这个儿子不存在。我没生气,毕竟不是谁都能生下来得到长辈疼爱, 您怎么对我都可以,我不会有怨言。但是,您别冲我的妻儿甩脸子。我欠了您的生恩养恩, 他们可不欠。一家子吃饭的时候您在边上摆着个脸, 会影响他们胃口,您委屈一下,在屋中坐一坐, 或者去厨房里做饭都行……” 何母恼怒不已:“合着你知道欠着我生恩啊,既然如此, 你媳妇做的饭我吃不得吗?” “哎呦, 我的亲娘诶!”何明友跳着脚道:“我做饭的粮食是从岳家拿来的, 那是我岳父补贴女儿的,我这个做女婿的厚着脸皮跟着吃就算了,哪里好意思带着老娘?娘你自己又好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吃?” 这是在何家, 又不是在柳家,何母自觉是好意思的。 何明友已经不想与她多说:“反正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别闹,你要是骂人的话,我就去找族中的长辈做主。” 老太爷已经提过两次要休了何母, 何母心里特别恼恨这些管闲事的长辈,结果儿子还主动要去找他们来教训自己。她顿时气得跳脚:“你敢!” 何明友转身就走, 路过院子时嘱咐妻儿:“你们先吃,我去跟老太爷谈一谈关于让大哥奉养娘的事!明明说了要养着母亲,结果一天到晚人都不见,指望母亲跟着我过……地不分给我,属于母亲的口粮被他卖掉了,他倒是会躲!” 这个思路是对的,不能说母亲的不是,只说兄弟不对,就没人会说他不孝顺。 何母气急:“你们吃你们的,我自己做饭,不要你管!” 何明友站定:“娘早说嘛。” 然后他就真不去了。 何母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在逼自己表态?当即真心觉得这个老四是白眼狼。 “当年我最疼的就是你……” 她一开口,已经坐下的何明友立即起身。 何母急忙急忙闭嘴,看见儿子还要往外跑,只得强调:“我再不说了,行吗?” 何明友面色复杂:“娘,您可真疼大哥,当初你该生完大哥就封肚的,还生我们这些白眼狼作甚?除了让您生气,没有其他好处……” “如果可以塞回去,老娘一定毫不犹豫。”何母情绪激动,恨得咬牙切齿。 何明友一副吊二郎当的模样:“迟了!” 顾秋实知道何明友搬回去的事,知道母子俩同住一个院子肯定会生出不少矛盾。因此,傍晚的时候上门了。 柳氏看见他,特别热情,若不是这位三哥跑上门好心提醒,这个院子和属于何明友的田地全部都已经被卖掉了,关键是她娘家有个弟弟,一家子不可能长期住在那里……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靠分下来的那点田地过活,夫妻俩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何明耀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些立足之本上啊。 原先没有回来争,是知道只要有何家宝读书,婆婆就不可能分粮食给他们。一家子吵得沸沸扬扬,什么东西都得不到,只会让人看笑话……夫妻俩一直想的都是等到婆婆百年之后回来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田地。 当然,如果在此之前弟弟先成亲,他们一家子就先回,一家子大概得跟以前的三哥一样捏着鼻子供养何家宝直到婆婆离世。 如今闹开了,守住了自己的东西。可都多亏了这位哥哥。柳氏使唤儿子搬凳子,又亲自去厨房倒茶,殷勤备至。 何明友也有些意外:“三哥怎么有空过来?” 母子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何明远应该是绕着这个院子走才对。 何母饥肠辘辘,忙活半天才做好了饭,看到老三回来,气得饭都有点吃不下。她端着碗出来,板着脸问:“让你进来的?” 顾秋实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道:“我来找老四……我过继出去了,不再是您的儿子,但老四说过,我们一辈子都是亲兄弟。” 何明友赞同:“对的,三哥喝茶。” 何母:“……” 此刻她对于这个院子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这件事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顾秋实根本不看她,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大银锭:“这里是十两。” 何明友呆住。 正从屋里取了点心出来待客的柳氏也呆了呆。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的村子,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的人家不会超过一只手。 顾秋实将银锭推到了何明友面前:“侄子今年十二,过个三四年要议亲,若是然后你们全家还挤在一间屋子里,人家姑娘也不乐意啊。侄女今年十岁,长期住在外祖家也不像话,所以,你拿着这银子赶紧把院子建了要紧。” 何明友没想到三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兄弟两个小时候睡一张床,自小感情不错,可是各自成亲之后,因为各自都忙,他住岳家也不能把一家人请过去做客,来往越来越少,渐渐就生疏了。 这院子里总共只有三间房,他只分到了一间不大的厢房,为此只能让女儿白天过来,夜里回岳家去住。儿子还是跟他们挤……平时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件事,别人知道了肯定要笑话。 有这十两银子,能够重新建一个五六间房子的大院,还能把家具和被褥都配齐。 “三哥,多谢。”何明友慎正端起茶杯,“弟弟我会尽快还上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着急,咱俩的兄弟情分还不值这十两?” 柳氏欢喜得不行,急忙送上点心:“三哥坐,我去做饭。” “不麻烦,我吃了来的。”顾秋实临离开前,还说了几个当初给他造房子时特别能干的人选,“千万要请他们,最多一个月房子就落成了。” 何明友眼圈红红,亲自送他到门口:“三哥,那什么,以前家里的事我都不爱回来做,都丢给你,这事是弟弟不对。回头你那边院子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记得说一声。弟弟我别的没有,力气有一把!” 顾秋实想了想:“我明白。” 在家里干再多都是应该的,分不到一粒粮食,连顿好饭都吃不上,甚至还要挨骂……去帮村里别人家干活,主人家会客客气气,还能一天三顿都吃饱吃好。 何母刚才蹲在屋檐下吃饭,一直支着耳朵听兄弟两人说话,看到那银子眼睛都红了,眼瞅着何明远要走了也不喊自己,她忍不住起身:“何明远,你有这么多银子,帮帮你大哥!” 顾秋实冷笑一声:“他就是死了都不关我事!占便宜没够,我补贴他已经够多了,再贪得无厌,我就去找长辈算一算那些年我供养家宝的银子,然后让他还!”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不过,就算算了账,也只是一个账而已。他何明耀如今到处都是债,那些都还不清,怎么可能还得上我的?所以,我就不费那个劲了。” 何母气得浑身哆嗦。 “何明远!” 顾秋实转身就走:“婶娘,少生气,保重身子。” 何母:“……” * 这一日,城里来人了。 来了六个壮汉,一看就不好惹,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先找了一家酒楼,点了一大桌子的饭菜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一抹嘴:“把何明耀叫来。” 伙计上菜的时候就提着一颗心,生怕这些人来吃霸王餐。听到这话后,眼前一黑:“几位大哥,小本生意……” “赶紧去找,让何明耀来结账,他不敢不给。” 何明耀正在劝说几个儿子回家去住……家宝城里欠下来的那些债不可能不还,他手头已经没有钱了,只能寄希望于几个儿子一起赚钱还债。不然,凭他一个人,怕是几辈子都还不清楚。 听说有人在酒楼里找自己,伙计怕自己说明白了何明耀不愿意去,说的是有人请他喝酒。 何明耀立刻放弃游说儿子,转身就走。 实在没有银子,那些债又必须要还,为此他整宿整宿睡不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十五岁的童生很难得,之前就有镇上富裕的老爷想要收家宝做女婿,只是他觉得儿子值得更好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如今情形不同,若还不上债,也没有所谓的前程了。 昨天他放出话说,自己供养不起儿子,只能交给亲家帮忙,明明白白说了要让未来亲家供养儿子读书。今早上已经有人见他,只是那家不算很富裕,且抠抠搜搜只愿意出一半,他说考虑,其实心里是拒绝的。 这会儿又有人约他在镇上最好的酒楼相见,肯定也是因为这事。 何明耀想着,这位老爷先请他吃饭,看着挺讲道理,又在最好的酒楼,应该也舍得出钱。他兴致勃勃前去,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凶神恶煞的几人,当即吓得掉头就跑。 这些人干的就是收债的活,怎么可能让他跑了? 不过眨眼之间,何明耀已经被摁在了地上。 “想跑?” 何明耀吓得魂飞魄散,真的怕他们一言不合动手揍自己,急忙讨饶。 伙计趁机上前,伸出手:“叔,他们说您结账,承惠一两银子。” 何明耀:“……” 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请自己吃饭,而是让自己来结账的。 第050章 老实人 二十三 何明耀后悔自己跑这么快了,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没有钱……” 话音还未落,他就被那些人给摁住了,其中为首之人凶神恶煞地质问:“你们父子俩拍拍屁股跑了, 累得哥儿几个千里迢迢跑来。连顿饭你都不请我们吃吗?” 何明耀张了张口:“我不是不请,是没有银子……” “这点钱都没有,你怎么还债?”赖四皱眉,“这才多少, 跟你儿子欠的钱比起来,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你要是不给,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何明耀:“……” 他确实拿不出来, 不过呢, 可以去借! “这个账算我头上,不劳几位兄弟费心。”何明耀说着,还跟伙计嘱咐道, “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最多三天, 我一定把这个钱还上。” 伙计也不敢多留, 飞快跑了。 赖四直言:“我们哥儿几个到了这里, 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地方住,你要是早点还上钱呢, 我们即刻就启程回城里,如果你一直赖着,那我们就只能一直住在这里,房费和饭钱都得算你头上。” 何明耀听得眼前一黑。 “其实我已经在筹钱了, 你们这一来,大概没有人会愿意给我们银子……” 赖四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们欠一堆债音信全无, 还怪我们来得不对?” 何明耀往前栽倒,他之前受的伤才好没多久,这又受伤了,他顿时欲哭无泪,突然发现自从儿子提出去城里读书之后,一家子就处处不顺,尤其是他,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被踹的地方痛得厉害,他还不得不扯着笑脸赔不是:“没有没有!” 一群人跟着他进了何家的院子。 何明耀这一处院子是租下来的,他早就想买,只是攒下来的钱想着要给儿子读书,一直没舍得。 三个儿子已经搬走,刚好能够住得下这些人,李氏最近没有带孙子,她不敢闲着,主动找了份活干,下工回来看到院子里一群人,顿时吓一跳。 “这这这……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强行闯进来呢?” 何明耀怕她被吓着,急忙冲出来解释。 李氏听到是来要债的,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看了一眼小儿子的窗前。 何家宝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几个大男人在院子里翻翻找找,动作并不温柔,他却像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似的,别说出来看,连问都不问。 何明耀叹气:“我去买点菜,你先去做饭,千万要招待好这些客人。” 李氏拽他到了偏僻的地方:“怎么才能把这些人打发走啊?他们站在这里,我害怕。” 第41节 何明耀:“……” 这话说的,跟他不怕似的。 他也怕啊! 可事情摊到了头上,不面对能怎么办? 李氏急得险些哭了出来。 何明耀确实是出去买菜的,不把这些人招待好,他们搞不好要打人。 他是没有钱,也不至于一点儿都没有,很快买了鸡鸭鱼肉,回家时在门口看到了东家。 东家二十多岁,当初何明耀去的时候他还没生下来呢,这么多年的交情,特别熟悉。 自从何明耀告假去城里后,就再没上过工。看见了东家,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东家,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忙完就去上工,最多三五天。” 东家一脸严肃,皱着眉道:“我听说刚才有几个人找你?” 这事是在酒楼发生,离他所在的铺子不远,何明耀想着瞒不住,胡乱点点头:“是外地来的亲戚,我很快就会把他们打发走,等他们走了,我才能安心上工。” “不用了。”东家之前不喜欢他倚老卖老,想着两家之间多年的交情才忍了,最近何明耀接连出事,父子俩的名声简直臭不可闻,东家已经不相信他的人品,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把他辞了。如今看何明耀还被这种人给找上,他即刻就找了过来,“我新请了两个年轻的账房,你的工钱呢,之前还多支取了一些……我就不问你要了。就这样吧。” 何明耀一直认为银子要捏在自己手里才保险,儿子去城里读书,他借着这个机会问东家多要了三个月的工钱,但他后来并没有干满三个月。算起来,反而还要倒补东家银子。 他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为自己随时都能回去继续干活。并且,他私心里认为两家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东家不应该扣他请假时的工钱……他又不是无故不去,而是家里有正事! 干了这么多年,加上儿子是童生,不可能东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东家,你不能落井下石呀!” 年轻的东家有些无语:“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大善人,你看看自己都多久没去上工了,那么多的活儿,我不可能永远等着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何明耀:“……” 直到东家都消失在了街口,他才恍恍惚惚进门。 本来那一两银子的饭钱,他还想去问东家先支取工钱来给呢,现在只能去借了。 他失魂落魄进门,李氏上了一天工已经很累,根本不想做饭,在看到他买一大堆菜时,脸色都变了。 “你是要累死我呀。再说……那些人是债主,喂多少都填不满的。” 何明耀狠狠把篮子一放:“你以为我乐意,这是他们点名要的!赶紧做饭去!” 李氏不敢再出声,飞快去厨房忙活。 何明耀最疼的就是小儿子,以前觉得小儿子皱个眉都是好看的。可现在……小儿子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哪怕能理解,心里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怨气。 “何家宝,滚出来帮你娘烧火。” 何家宝自从五岁起表露出了自己聪慧的天资后就再也没有干过家里的琐事,烧火这种事那是一次都没有。外面有那些人,他不想出门……好好的一个读书人,走出去能得所有人的尊重。可这些人本看不起他,说话又粗鲁,他不爱跟他们打交道。 好半晌,何家宝的屋子都没有动静。 何明耀越想越生气,跑过去一脚将门踹开,抬手就去拽躺在床上的儿子。 “你给我下来!” 何家宝没什么力气,被盛怒之中的何明耀一拽,整个人飞也似的从床上摔了下来。 刚刚落地,就听到了清晰的骨裂声,紧接着就是何家宝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那声音太过尖锐,厨房里的李氏都听见了,她甩着湿透的的双手奔到儿子屋子门口,一眼就看到小儿子抬着右手直喊痛,甚至痛得打滚。 何明耀都傻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狂奔。 他儿子是秀才苗子,手不能受伤的!一路慌慌张张,拽着正骨最有名的大夫就往回奔。 赖四一群人还进屋去试图帮忙,可是何家宝从小到大没受过罪,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愿意好好停下让他们查看。 大夫到了,还是何明耀请了那几个人帮忙,才把何家宝摁住让大夫查看伤情。 “先接骨吧,至于能够恢复成什么样子,现在不好说。” 大夫轻飘飘一句话,何家三人听了都难以接受。 赖四几人直皱眉,他们虽然是来收账,却没想要伤害父子二人,只想拿银子回去交差……至于收不到债的可能,他们根本没想过。何家宝的童生名头还是值钱的,不可能筹不到一百两银子。 是的,现在已经足有一百两。 他们主子还算是讲道理,比如之前答应何家宝不去学堂里打扰他,他们就真的不冒头。又比如这一次,主子已经放下了话,只要能还六十两,这事就了了。 之所以一来就去酒楼中让何明耀请客,是恼怒他不辞而别,也是在路上颠簸出了怨气……这么远跑来,吃一顿好的怎么了? 若是他们不讲理,应该住在酒楼天天吃香喝辣,而不是挤在这个破院子里让何家人做饭来招待。 李氏嚎啕大哭,跪下去揪住大夫的衣摆:“大夫大夫,你千万救救我儿子啊!求你了!” 大夫想扯回自己的衣摆都不行,逃也似的拿着药箱奔了出去。 因为大夫离开得太急,大门都没关。而这个院子的东家则顺着打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何兄,我有点事跟你说。”院子的东家与何明耀年纪相仿,其他人是几个兄弟分一个院子,这个东西因为叔叔没了,又没留下孩子,他一个人得了两个院,就将闲置的这个院子长年租给何明耀住。 何明耀抹了一把脸:“蒋兄,我想找你借点钱。” 蒋东家一脸为难:“我最近手头紧,没钱给你……那些人好凶,你别让他们住在我院子里。” 何明耀:“……” 他倒是想把人赶走,可赶不动啊! 第051章 老实人 二十四 二合一 蒋东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之前就已经有些不满意何明耀一个院子安排那么多人住,最近人少了,正想松口气呢, 就来了这样一群一看就不好惹的。 今儿他是非得问何明耀要一个说法。 何明耀本来想糊弄过去,看到他执着,只得抹一把脸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把这些人送走。”有些话蒋东家只敢在心里想想, 没敢说。比如那些人看着就凶,比镇上杀猪的屠户还要凶狠,搞不好手上沾染过人命。要是一言不合把和家人杀一两个摆在院子里, 他这院子哪里还租得出去? 别说租了, 他自己都不敢住。 好好的宅子弄成凶宅,他招谁惹谁了? 何明耀只觉得所有的倒霉事都找上了自己,看见屋主不依不饶, 干脆伸手一引:“你去送他们走。” 蒋东家疯了才会主动惹上那些人,皱着眉道:“那些是你的客人, 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 明日一早他们必须离开, 不然你们就一起走吧。刚好你的租金下个月到……我那院子被你折腾了这么多年,有多少破的地方我也不想去细数了。一个月的租金就当是赔偿。咱们交往多年,好聚好散吧。” 何明耀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屋主扫地出门, 气得胸口起伏:“你还好意思提多年交情,哪有你这样的?最近我都这么倒霉了,你还要来踩一脚……” 其实蒋东家不愿意让自己的院子里住人品败坏之人,何家父子在村里干的那些事, 他早就听说了,加上不大的院子里挤着十来口人, 就算没有这些混混上门,他原也准备让何明耀搬走的。眼瞅着何明耀冲自己发脾气,他干脆懒得维持面子情了:“你倒不倒霉,跟我又没关系。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混混在我的宅子里来往,言尽于此,你赶紧搬走吧。明日中午那些人要是还在,别怪我找人把你们丢出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明耀心知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去了,眼看蒋东家要走,道:“就一晚上我怎么搬得完?” 蒋东家头也不回:“那些人明早上离开,我就给你三天时间。”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何明耀脸色难看,已然心里盘算着新租一个地方要多少银子,又回忆镇上还有哪里可以住得下自己一家子……突然就听到院子里妻子凄厉的哭喊声。 “大夫,我儿子的手到底能不能痊愈?” 大夫已经把话说透了的,现在看不出来,要等到一两个月之后才知道能恢复多少,这女人一直扯着他的衣摆,走也走不掉,说又说不清楚,他只得再次道:“其实他骨伤不算是很严重,以我的经验,多半不会影响日常用手……” 李氏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强调道:“我儿子要写字,他手受伤了还能不能写一笔好字?” “我没法保证。”大夫恼了,每个人体质不同,受伤了能痊愈到什么地步谁都不好说。比如同样的骨伤,有些人能行动自如,有些人就会变成跛子,不好说啊! 扯这么半天,也没说付诊金,大夫想到何家最近发生的那些事,不管不顾,猛地扯回自己衣摆,拎着药箱就走。 “你们非要我现在就确定他的手能不能好,我做不到,你们另请高明吧。” 何明耀急忙上前将大夫拦住,镇上治骨伤的大夫中,只得这一位最高明,把他给得罪了,回头儿子的骨头怕是更难长好。 “大夫,孩子他娘太过担忧,所以才多问了几句,您别生气。” 这才像正常人说的话,大夫叹口气:“其实他的骨伤算是最轻微的,若是换成普通人,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他要读书……这就不好说了。反正你记得让他把胳膊吊着,平时别动那一只手,先养一段时间再说。” 李氏看着大夫离开的背影,满脸焦灼:“怎么能再说呢?发现不对,骨头都定型了,到时歪都歪了,就改不了了啊!” “那你说怎么办?”何明耀没好气,“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大夫了,要是有银子,我们把他送去城里请大夫或许会好点,但是,且不说我们没有银子,就算有,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一定能请到最好的大夫呢?路上颠簸,万一不小心弄得伤上加伤,你就放心了?” 李氏眼泪流得更凶:“你冲我嚷什么?” 何明耀满脸暴躁:“烦得很。刚刚姓蒋的来找,让我们明日一早就把那几个人送走,如果送不走,中午之前我们就得搬走。” “啊!”李氏慌得六神无主,“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上哪儿去找住处?” 至于赶那些人走……都不用试,她就知道赶不走。甚至她都不敢在那些人面前提这件事。 “我看姓蒋的不是开玩笑。”何明耀无奈道:“我想过了,咱们先搬回村里吧。至少不用租金。” 不提他们已经没有钱,就算有,也要省下来给何家宝治伤,再说,还欠着那些人百两银子……这两件事都比租房子重要。 李氏从嫁给何明耀的那天起,就没想过长期住在村里,那个院子她真的是踏进去都嫌脏,真的很不愿回去住……可是,男人的活计没了,家里没有收入,拿不出租金,总不能跑去住儿媳妇娘家吧? 夫妻俩回去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不是他们不想死赖着,而是人都要脸面,何明耀之前在镇上的活计算是有头有脸,一般人拿不下来,他不愿意被人指指点点。还有,儿子是读书人,名声要紧,赖在人家不像话。 赖四他们听说这二人要搬走,下意识就认为这俩人是想赖账,也跟着收拾东西一起离开。 天亮后,何明耀找人帮忙给几个儿子传信,他们回来收了自己的东西。 何家三兄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从小就在镇上,就没想过还要回到村里去住。父亲的活计没了……岳父岳母那边怕是要不高兴。 当初兄弟几人结亲,岳家都是看在何明耀的活计上才答应的,认为他们家早晚都能在镇上安顿下来。结果,现在要回村里去住……不说妯娌几个不愿意,三兄弟自己都不乐意。 “爹,为了何家宝,你真的是什么都愿意往里搭。合着他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们都是捡来的吧?” 兄弟三人都很不满,尤其是老二何家安,他一直看不惯家里捧着小弟。如今越来越离谱,从他记事起就住在这个院子,父亲也不止一次说过,等攒够了银子就把院子买下来,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何家安看父亲不接话茬,恼怒地冲着吊着手的何家宝大吼:“你伤了手,耳朵也聋了吗?没看见一家人都在为你吵架?” 何家宝没什么精神,蹲在屋檐下,跟没听见似的。 老大已经两个儿子,妻子就算不满双亲偏心,也不至于真就不和他过了。老三呢,从成亲起夫妻两人感情就不错,他又舍得下脸讨好媳妇,此次家里出了变故,妻子甩了脸子,却不到半个时辰就好了,不过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从今往后他赚的钱都只能用在小家,不可以再给长辈补贴何家宝。 就是何家安不稳当,他的活计不稳,妻子即将临盆,所有的银子都被双亲拿走,当下的规矩是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坐月子,可他要是带着妻子回了村里,镇上的活就没法干。 第42节 不干活,更没有银子,孩子生下来吃什么喝什么? 何家安越想越怒,狠狠一脚踹在边上的水缸上。 那个水缸已经用了多年,本来就破了两条缝,被这么一踹,瞬间就碎成了几大块,里面的水流得满院子都是。 何明耀忍不住了:“这是别人的东西,你折腾坏了,人家要我们赔。” “我就败一个水缸而已,何家宝败的怕是一千个水缸都不止。”何家安蹲在门口,眼睛血红。 不管如何怒,他们都得搬走。 老大老三嬉皮笑脸住去了岳家,何家安的媳妇随时会临盆,只能收拾好东西去岳家接了妻子回村。 * 一家五口加上追债的六人,回村时浩浩荡荡,何明耀在镇上住了三十多年,置办了不少家当,还有一些兄弟几人不要的东西,李氏舍不得扔,也给带上了。 因为东西太多,还请了两个牛车来拉。 彼时何明友正请了十多个人造房子,他没有拆原有的老房子,而是去了原先的菜地重新打地基,正忙得热火朝天,就看见了门口的情形。 村里离镇上挺远的,众人忙的时候都不乐意跑这一趟。关于有城里的人来追债的事,村里人都不知道。 何明友看到这么多人来,急忙过来询问:“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当他看到何家宝吊着手时,都惊呆了:“家宝这是怎么了?” 那边几个混混的存在感不低,何明友瞄了一眼,试探着问:“难道是欠钱太多不还,被人打断了手?” 李氏从心底里就看不惯几个小叔子,也看不起村里的人。听到跟自家不和的小叔子这样说,立即斥道:“家宝是不小心摔的。你编的那都是什么,简直胡说八道。” 何明友本来还想着兄弟一场,这么多的东西他帮着搬一搬,甚至是叫那边造房子的众人过来帮忙,看见大嫂这样,顿时打消了念头:“大哥,记得别占我的地方。” 三间屋子,何明友只分到了一间,但这个院子里其他的地方都是一人一半。 何明耀看见那边造房子的众人各忙各的,连声招呼都没有跟自己打,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落魄了的事实。 顾秋实听说了这事,特意赶了过来。 他到的时候,何明耀带回来的东西已经搬的差不多了。赖四他们看不下去帮了忙。 别看赖四在干活,心里也在打小九九,他们这么远来赖在何明耀家里,可不是为了来这里吃苦的,而是为了来要债。 只要拿到银子,他们就能回城里……说真的,在城里住惯了的人,到了这村里感觉处处都跟褪了色一样陈旧破烂,连院子都不想踏进去,也觉得院子里到处都是尘土,别说坐了,站都不想站。 “你们把债还了吧,我们拿到银子,立刻就走。” 何明耀:“……” “你们也看到了,我儿子受了伤。诊金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呢。不是我们不还,是真的没有银子。” 其实赖四他们也清楚,像何明耀这样的人家,想要借钱,纯粹是拿何家宝的名声来借……可是如今何家宝的手受伤了,大夫也不给个准话,这样的情形下,绝对没有人敢把大笔银子借给何明耀。 “那个也是你弟弟吧,穿得挺体面的。”赖四指了指在院子里穿得最好的那个人。 何明耀无奈:“他拿得出,但我们兄弟跟仇人一样,你没想啊,他要是愿意帮我的话,家宝也不至于连买礼物的银子都要跑去借。” 赖四瞅了一眼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何家宝,忍不住道:“读书不需要送礼物。” 何明耀不赞同:“可是人家会孤立家宝……” “你想多了。”赖四打断他,“全年考中的冯秀才,家里比你们家穷多了,就连束脩,都是他替夫子抄书抵的,一天就啃一个馒头。” 何明耀一脸不信:“没有人孤立他吗?” “孤立?”赖四好笑地道:“冯秀才那时候一天到晚忙着抄书,哪里顾得上这些闲事?之前我不想多嘴,可现在我忍不住了,我在城里多年,穷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可不止冯秀才,也有好多屡试不第的,但是,人家都会抄点书,或是帮人算账……” 一直无动于衷的何家宝并不是聋子,辩解道:“我那是想尽快考中。” 赖四不与之争辩,耸耸肩:“那么,我就想问,你们什么时候把银子凑出来给我?实话说吧,主子吩咐了,拿到六十两,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何明耀眼睛一亮:“剩下的就算了?” 赖四颇有些无语:“你想多了。只是拿到了这些银子之后,再也不会像这一次般有人守着你们必须还钱。日后十天半个月还是会有人上门来要账的。只是……那些人可就不一定跟我一样讲理了。” 何明耀:“……” 不过,比起之前以为必须把全部的银子还上这些人才会离开,现在少还四十两,已经好多了。 “我会尽快筹钱。” 赖四又在看那边的何明远:“既然是你的亲弟弟,你再问一问。” 他语气不容拒绝,哪怕何明耀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也不得不问。 另一边,天已经过午,柳氏带着女儿做好了饭请干活的人吃,顾秋实转身要走,被何明友拽住。 “不管饭菜好不好,既然撞上了就不许走。” 三哥帮了这么大的忙,何明友心里一直记着呢。 顾秋实无奈,也跟着过去打饭。然后拒绝了柳氏送来的椅子,跟众人一样蹲屋檐下吃。 何母从来没有哪一次在顾秋实面前讨着好,久而久之,她也学乖了,老四也不给她好脸色瞧,她干脆懒得在家里呆,有空就拿着锄头下地去。 她是听说大儿子拉着许多东西回来的消息后从地里赶回来的。一进院子就看到一大群人在吃饭,那些都是熟人,她瞅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院子里其他人陌生人身上。 “你们是谁?” 姓何的人多,又都住在家附近。哪怕这些人看上去就不好惹,何母也敢开口问……不说同族的人,三个儿子都在,这就是她的胆! 赖四扬眉:“好叫大娘知道,我们是来问何明耀要债的。” 这声音特别高,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 何明耀一瞬间只觉得脸上发烧:“小点儿声。” 赖四就是故意的,要债也是有技巧的。这胆小的人,他们会故意吓唬,而要面子的人,那就毁人脸面,知道怕了,自然就会还债了。 何母惊了:“什么?” “一百两银子,拿到了我们立刻就走。”赖四故意一字一句地道:“这些都是何家宝借的。” 何家宝又羞又怒,起身进了屋。 何母忽然间觉得今儿的日头特别大,晒得她头晕目眩,耳朵都不好使了。 一百两……那么多的银子,把这房子和他们一家人都卖了,也筹不出来啊。 何家安的妻子刘氏这会儿正在屋中气得直哭,这院子总共三间房,何明友占了一间,老人占一间,公公婆婆住一间,她都没地方住。结果男人让她跟老人住……大家都不熟,何母屋子乱糟糟的,这怎么住嘛?再说,她都要临盆了,从娘家出来的时候,爹娘嘱咐了男人,让他不许离开她身边,尤其是夜里必须守着。男人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让她跟别人住。 正难受呢,就听到这话,她霍然起身:“我不住在这里。欠那么多债,拿什么还?院子里住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只得我一个年轻的媳妇,你也放心?你不在意我会不会被他们欺负,那我自己还要名声呢。” 何家安急忙把人拉住:“我们没有银子……” “我去跟爹娘借,先借半年租金,回头生了孩子我就出去干活来还。”刘氏甩开他,“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选中了这种婆家,连累我爹娘……也可怜了孩子……” “我跟你一起走。”何家安将刚刚打开的包袱胡乱收拢在一起,扶着妻子出门,板着脸,也不跟谁打招呼。 何明耀见了,气得脸色铁青,却没有出声喊儿子,因为家里本来就住不下,夫妻俩走了也好。 何母却忍不住问:“这大着肚子呢,要去哪儿?” “家里没有我住的地方,出去睡大街!”何家安越想越怒,气冲冲道:“爹眼中只有一个儿子,当初就不应该生我们。以后就等着何家宝孝敬吧,我就不回来了。” 何家宝凡事都不爱出头,听到这一句却忍不住了:“二哥,难道你们不是爹娘生养的?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奉养?” 何明耀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他们夫妻确实很偏心,在其他的儿子身上花钱那都是能省则省,只有给何家宝时特别大方。不过,何明耀自认没有亏待任何一个儿子,无论哪一个站出来,都应该愿意给他们夫妻养老才对。 结果,老二不愿意,老大老三甚至都没有回来帮着搬家,多半指望不上。结果连他们用了最多心思,花了最多钱的老四居然也这么说。 何家安本来要走的,听到这话后,认为有必要跟何家宝掰扯个明白:“我媳妇生孩子都没有地方住,家里什么都是让你先选,你凭什么不给爹娘养老?就凭你脸大?读书了不起啊,老子又不比你笨,若当初爹娘供养的是我,一家子绝对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对于这样一番话,何家宝很是不服的。镇上他是百年之内第一人,哪怕是到了城里,那些夫子也说他特别聪慧,何家安凭什么跟他比? “鼠目寸光,自视甚高,井底之蛙!” 何家安早就看不惯这个弟弟,他没有读过书,不会斯文的骂人。但他有一把子力气,当即就撸了袖子冲上去,揪住何家宝的衣领把人摁在地上狠揍。 他顾忌的亲兄弟的情分,打归打,也没有朝他的伤处招呼。 何家宝从小到大没跟人打过架,也没什么力气。毫无还手之力,只嗷嗷叫痛。 院子里的其他人见了,都想上前帮忙。何明友阻止了帮他干活的那些人。 “何明耀现在欠着一大堆债,他又是个不要脸的,小心他讹诈你们。” 众人立刻顿住。 何明远被他们一家骗得有多惨,在场众人都知道。他们可没有何明远做生意的本事,要是被讹诈,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赖四几人自然不会管这个闲事,李氏奔过去阻止俩儿子,没看清脚下的路,一头栽倒。 何明耀最快赶到,可他扯不动年轻力壮的二儿子。眼瞅着被压在最底下的小儿子已经鼻青脸肿,他抬头就看到了扶着肚子的二儿媳:“赶紧过来帮忙。” 刘氏不满公公婆婆偏心小叔子,也烦透了小叔子给家里惹的麻烦,巴不得男人把小叔子狠揍一顿。不过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怕不在乎兄弟情分不怕外人议论,也不能真的把何家宝给打坏了。毕竟,请大夫花的钱他们也有一份。 她慢吞吞过去拉自家男人,何家安也见好就收。刚刚起身,忽然就见身边的妻子猛的矮了一截,狠狠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了何家宝飞快收回的手。 刘氏倒在地上,满脸痛苦。 何母尖叫,忙上前扶孙媳妇,院子里其他人也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纷纷上前帮忙,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何家安眼睛血红,狠狠踹了一脚何家宝的肚子,来不及与之计较,弯腰将媳妇儿抱起,匆匆进了屋中。 刘氏本来就是这几天临盆,这会儿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刻也不等了,她痛得喊都喊不出来。 柳氏面色复杂,却还是跑了一趟请来了稳婆,临走前也没忘了让女儿去厨房烧水。 村里的稳婆来得很快,屋子里响起了刘氏的惨叫声。 鼻青脸肿的何家宝站在旁边,被着急的李氏扒拉开。 何家安想进屋进不去,一回头看见何家宝,抡着拳头就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 第052章 老实人(完) 里面在生孩子, 外面兄弟俩打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何家宝在挨打。 第43节 何家安气得眼睛都红了,真的一副想要把何家宝打死的架势。 何明耀一直是懵的, 他不明白自己就是让儿媳过来拉架,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里面帮忙接生的李氏听到外头动静不对,大吼道:“打什么?孩子他爹,赶紧把人拉开啊, 别把家宝打坏了。” 床上的刘氏痛得死去活来,听到婆婆这话,气得都不想生了。她本来已经说不出话, 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气, 大喊道:“何家安,早知道你有这种兄弟和家人,我就不嫁给你了……” 屋中除了李氏, 还有稳婆,门外还有赶来帮忙的邻居, 更远一点还有修建房屋的村里人。刘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这种话, 李氏气得七窍生烟, 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腿:“你胡说什么?” 刘氏痛得几欲晕厥,眼看婆婆还要打自己,她气得大吼:“何家安, 生完孩子咱俩就和离!” 李氏:“……” 她还想打人,边上的稳婆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的手:“你自己也生过孩子,她这会儿痛着呢,脑子也不清楚, 气头上吼的话又不做数。你跟她计较什么?” 李氏本来也没想对儿媳下多重的手,只是不想让她乱说而已, 斥道:“别乱吼了,省点力气吧,不管有什么恩怨,都生完了孩子再说。” 刘氏也没有精神计较,生个孩子痛得她死去活来。一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刘家夫妻带着儿媳赶了来,刘父已经从报信的人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看到女婿的一瞬间,冲上去就给了他一拳头。 那架势,恨不能把何家安打死似的。 何明耀急忙上前阻止:“亲家,有话好好说。” 刘家夫妻俩气不打一处来,女人生孩子本就如同过鬼门关,他们一直以为女儿会在镇上临盆,到时赶过去也快,谁能想到突发状况,跑到了这偏僻的村里来生孩子。这也罢了,何家宝都多大的人了,还读过书呢,居然对一个快要临盆的女人动手,简直是毫无人性,连畜生都不如。 刘父其实最想打的人是何家的长辈,都不知道怎么教的孩子,好多人在,还能让女儿被何家宝给伤了。本来还不好冲和何明耀发作,他自己凑了上去,刘父再不客气,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揍了一顿。 赶过来的刘家婆媳没有拉架,而是奔进了屋中。 “你可真想得出来,让一个大肚子去拉架,那肚子里怀的是你们何家的血脉啊,你个畜生!哪怕是外人,只要你有点人性,都不会在别人打架的时候让有孕的妇人掺和……” 何明耀知道自己有错,还手并不及时,瞬间就挨了好几下,脑子被打得嗡嗡的。他真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当时老二那模样,像是要把家宝打死,他拦不住,家安不听他的,只听媳妇的啊。他当时只是想让儿媳过来把儿子拉开,谁知道家宝会对儿媳动手? 两人扭打半天,何明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刘父直接把人打到爬不起来才收了手。然后蹲在屋檐底下抱着头一言不发。 何明耀不敢多问,因为亲家的模样一看就是在为女儿担忧。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屋中想起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孩子不算康健,但应该养得活。可刘氏在摔那一跤时伤着了身子,三五年之内别想再生孩子,刘母特意请来了大夫给女儿把脉,配了五副药,并且还嘱咐说让他一定要好好养身体,不能劳累不能多思。 刘母听到大夫的话,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刘氏默默地哭,刘家嫂嫂看看小姑子,又看看公公婆婆,一拍板道:“把妹妹接回家去坐月子,何家欠那么多债,多半没有银子买东西给妹妹补身。就算咱们送东西过来,也不一定能进妹妹的嘴,毕竟他们家有个会读书的宝贝疙瘩。还有,这院子里住了这么多人……” 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混混,加上菜地里正在修建新房子,虽说这边坐月子不能吵,那边应该停工一段时间,但是两家关系差成这样,人家凭什么要将就你? 当下人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坐月子会对家中的兄弟有妨碍。刘家嫂嫂表示了不介意,刘家夫妻瞬间大喜,他们就是怕儿媳有想法……他们不是害怕儿媳怨恨自己,而是怕儿媳妇和女儿因此生嫌隙。既然儿媳不在意,那就没问题了。 刘母嘱咐女儿:“以后好好对你嫂嫂。” 刘氏哭着点点头,刘父已经出去张罗着请了马车,铺上厚厚的褥子,准备接女儿回家。 何家安想要阻止,被刘家夫妻骂了一顿,一个大男人被骂得泪眼汪汪,眼看跪在岳父岳母面前都不能让他们改变接女儿回家的心意,他只能抹着泪帮忙准备。 何家夫妻俩围绕着亲家各种劝说,各种道歉,但是夫妻俩始终不拿正眼看他们。何母看着怀里刚落地的孙子,急得坐在地上大哭。 何家宝浑身都是伤,他本就吃不得苦受不得痛,早已经坐不住,事不关己地靠在屋檐下,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很快,刘氏被挪上了马车。刘家嫂嫂过去抱孩子,李氏不愿意给。 刘母气道:“这孩子本来就身子弱,再没有奶水……” 李氏振振有词:“这已经出门的姑娘哪有回娘家坐月子的道理?能把人放在这里,我会照顾好她!” 刘氏裹在被子里,虚弱地道:“娘,不要了!没孩子我养好身子就能改嫁。” 何家婆媳俩都惊呆了。 得知刘氏稍微几年内不能生孩子,兴许这辈子都再也没有孩子时,她们心里确实挺愧疚的,但生下来的这个是儿子,也就无所谓能不能生了。哪怕刘氏生孩子的时候叫嚣着生完了要与何家安和离,她们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和离的女人要遭受别人的非议,一般女人都承受不了……没想到刘氏竟然是动真格的。 何家安扑了过去。 “环娘!” 刘氏扒拉开他的手:“何家安,你有这样的家人,我是绝对不会回头的。” 说这话时,她目光看向了过来送菜的张幺娘。 何家安心痛难当,看着马车走远,难受之余,忽然觉得妻子临走之前那个眼神有些奇怪,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刚好看见了三婶娘。 三叔过继后,和四叔似乎相处得不错……想到此,他忽然心中一动,也不去看母亲怀着的孩子,飞快奔出了门。 他去了老太爷家中,听说人已经歇下,他定了定神,去了族老中最好说话的是四伯家中。 他要重新给自己找家人……小半个时辰之后,再回到家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愁容。 何母看到他回来,忙上前:“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快点去你三叔家里要点细粮来熬粥吧。” 何家安疑惑:“这么小的孩子能喝粥?” 李氏抱着孩子转着圈地哄,收效甚微,她不耐烦道:“是不能喝,可他摊上了一个狠心的娘,一口奶都不给喝,不喝粥能怎么办?” 何家安沉默了下,上前第一次抱过了自己的儿子:“娘,环娘不是个狠心的人。” 李氏气笑了:“孩子饿成这样她不管不问,还不狠心?” 妻子是个什么人,何家安最清楚。刘氏心软又善良,尤其疼孩子。之所以把孩子留下,是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何家安一言不发,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何母惊讶地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找孩子的娘。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奶,娘,你们保重!”语罢,何家安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再不回头。 这件事过了两天,就在何家婆媳以为何家安把媳妇哄回来了时,忽然听说何家安已经过继了。 过继给了何家一位绝嗣了两代的长辈,在何家安所在的那一房,已经没有了亲近的叔伯兄弟。 也就是说,他独占一房,再与何明耀没有了关系。 到了此刻,李氏才明白儿媳临走之前那话的意思。有他们一家人在,她就不和儿子过日子,如今儿子过继,与他们没关系,这日子就能继续过。 何明耀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立刻就想要跑到刘家去教训儿子,被李氏拦住了。 现如今家里已经没有了田地,屋子也只剩下两间,除了家安,还有兄弟三个,本来就不够分,他留下也拿不到太多的东西。再说,那几个混混越来越不耐烦,这最后的两间房多半也留不住,走就走了吧。至少,把媳妇儿哄住了,还有一个家,哪怕穷点呢,也不至于变成大龄单身汉。 何家没纠缠,何家安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长期住在岳家不好,便更加认真地做事,在妻子满月后租了一个小房子将二人接了出来。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夫妻俩会互相体谅,感情却越来越好。 * 赖四确实等不及了,这都什么人呐,主子说只要六十两银子的时候,他以为这事很好办,来了才知道有多难。 加上何家的伙食很差,尤其跟那边造房子得众人吃的饭菜一比,简直比喂猪的还差。他们都是家境不好才做了这份讨人嫌的活计,却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赖四眼看何明耀似乎准备一直赖着,再也不忍了,直接把人抓来质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还债?” 何明耀:“……” “我们尽量快些。” 赖四一个字都不信:“你怎么快呀?一家子天天窝在家里养伤,还坐吃山空,就你这样,一辈子都还不上!哥儿几个没有逼你,但我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们赚钱回去养活……你们今天必须给个交代,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干的就是吓唬人的活,几把菜刀往面前一砍,特别唬人。 何家宝挨了打后,特别怕痛,吓得尖叫一声。 赖四颇为无语。 何明耀眼看吓着了儿子,沉吟了下,道:“我这就去借钱。要不,你们跟我一起,也好,看看我有没有认真筹钱。” 论村里最有钱的人,非何明远莫属。 何明耀带着一群人直奔村头。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了他们,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何明耀根本借不到钱,早晚都会来这一趟。 “有事?” 何明耀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露出来的肌肤上青青紫紫,比之顾秋实来的那天,简直是上地下的区别。 “明远,你能不能先借我六十两银子?我给你打借条,以后我一定努力赚钱来还!” 顾秋实摆摆手:“不可能!” 何明耀险些哭出来了,干脆跪了下去:“兄弟一场,你就帮帮我吧。” “我没有报复你,就已经是大度。”顾秋实面无表情。 何明耀真的哭了:“明远,本来我想卖宅子的,可是那个院子剩下两间房和半边菜地,根本就没有人买呀……” 顾秋实若有所思:“我在你那里已经吃了许多的亏,现在让我平白给你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这么难,我们是亲兄弟,要是一点不帮,村里人又要说我凉薄。要不然这样好了,我花十两银子把属于你的地方买过来。回头你赚到了钱再赎回去,当然,卖给我之后,你们一家要搬走的。” 何明耀张了张口。 他不愿意卖,别看只有两间房,可那两间房是他们一家子的容身之处,要是搬走……能够搬去哪里?去妻子的娘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想卖,赖四可不允许。 “你那破院子,有人愿意出十两,还不赶紧的?”赖四也是没法子了,来了这么多天,一点银子都不拿回去的话,主子责备下来,他和身后的几个兄弟都有麻烦。 何明耀说自己那个院子没有人买,意思是自己打算卖宅子这话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想得到顾秋实会买? 如今赖四就在旁边,根本由不得他不卖! 顾秋实一脸严肃:“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我花十两银子买你那个破院子肯定是亏了的。人家买一个四角俱全还带菜地的也就花这点,你这个只有一半,还是与人合住,我亏大发了。回头你们搬走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桌椅板凳包括锅碗瓢盆,全都不许拿。” 何明耀:“……” “换洗的衣物可以拿吧,你拿来也没有用……” 顾秋实语气不耐:“本来你那个破烂院子我拿来就没用啊,纯粹就是帮你的忙,你要是舍不得那些破烂,自己留着吧,我不买了就是!” 何明耀抹一把脸,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有赖四在,很快就找来了族老,当着众人的面,何明耀将自己分得的院子和菜地卖给了顾秋实。 他不会有人指责何明远不顾兄弟情……毕竟他都这样艰难了,何明远还趁火打劫。没想到写契书时,看热闹的人都在说何明远大气。 “如果没有过继,何明远肯定会奉养长辈终老,他帮着养了何家宝那么多年,何明耀要是懂事,就不该回来分那两间房……那个院子本来就该属于何明远的,如今还要花钱买……那个何明耀,真的是人品败坏,简直掉钱眼里去了。” “可不是么,这种人不能与他深交,与他来往只有吃亏的份。” “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亏似的。人家何明远才亏呢,十两银子买破院子……要不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何明远会买那玩意儿?我那半拉子院子要是有人出十两,做梦都要笑醒了……” …… 第44节 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觉得何明远仁至义尽。 顾秋实付了钱,当即就带着众人过去盯着何明耀搬家。 什么都带不走,算不得搬家。 何明耀夫妻俩灰溜溜的带着何家宝准备离开,按理说,何母也该一起离开,毕竟她多分的地已经让大儿子卖掉了,这院子里属于的她的屋子也卖了,但是临走之前她耍起了无赖,带着自己的被褥搬进了何明友的屋子。 何明友:“……”他的新房子还没造好,夫妻俩还要在里面住呢。 就算夫妻俩搬走了,亲娘也不该由他奉养呀,当初说的好好的事,怎么能变呢? 他试图赶人,何母却开始耍无赖。 何明友抹一把脸,亲娘简直不讲道理! 谁让自己摊上了呢? 柳氏气得七窍生烟:“你也去找族老过继算了,就做家安的亲叔叔。以后这不是你娘……” 何母跳了起来:“去啊,你们过继了,这个院子也没你们的份!” 柳氏就随口一说,房子都造了一半,不可能因为这个奇葩的长辈就不要了。 赖四拿到了十两银子,并不满足。 “这点钱我们拿回去交不了差,你再想想办法。” 何明耀真的没法子了:“再卖,就只能卖我们几人的命了!” 赖四扬眉:“也不是不行。等你儿子考中了秀才再回来赎你们一家人……” 这不是胡说吗? 不说何家安兄弟三个,就是何明耀夫妻俩与何母心里都明白,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何家宝多半是考不了秀才了。那天打架的时候,不知道何家安是不是故意,何家宝的右手伤得更重,之前大夫还说等养养才能知道能不能恢复,现在大夫以后明确说了,何家宝那只手,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不说家里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供养,他的手已经废了,科举是绝对不成了的,甚至不能靠着帮人写书信赚钱养家。 何家宝……已经彻底变成了废人。 但是一家人照顾他已经成了习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想为难他。何明耀在还债这件事情上一直没想到儿子能帮忙,他忽然道:“他欠的债,你们把他带走吧。” “子债父偿。”赖四冷笑道,“如果你们家实在凑不出钱的话,我只好把你们全部都带走。” 何家宝不愿意跟村里人说话,一直都挺沉默的,偶尔会拿一本书来看,今天卖掉这个院子他都没有阻止,此时却忍不住了:“爹,我还要读书的。这位赖大哥说的话有理,回头我一定想到法子把你们救出来。” 何明耀:“……” 儿子在他眼里还没有长大,他从来都不认为儿子指望得上。 “不行!你跟他们去吧,年轻一点,价钱要高些。” 父子俩互相催对方去,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氛也越来越僵。 赖四皱了皱眉:“我说,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你们就是全家都上,也凑不足一半钱,也别再说谁去谁不去,都跟我走吧。我们主子是个正派人,不会让你们去干那些男盗女娼的事,只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就行,当然了,工钱不高。还债的速度可能会慢一点。” 何明耀:“……” 李氏:“……” 何家宝:“……”合着一个都逃不掉? 何母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都一把年纪了,不合适吧?” “合适!洗洗刷刷的事情总需要有人干,你刚好合适。”赖四想明白了,拿不到足够的银子,把这些人带去,也算是对主子有了交代。 何母:“……” 她想的是过几年等孙子考中了秀才之后享儿孙福,从来没想过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帮人做事。 与卖身为奴比起来,地里的活计算什么累? 再累,那是可以想歇就歇,想干就干的。卖身于人后,哪里会这样自在? 几人上前去拉他们,赖四还道:“等你们什么时候攒够了银子,还是能回家的。” 话是这么说,但何家人心里都清楚,想要攒够一百两,怕是到死的那天都不行。 见他们还是不甘愿,赖四又道:“我没有去抓你另外两个儿子,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你最好别闹。” 何明耀憋气,他是镇上很少有的账房先生之一,本来应该得人尊重,拿着不少的工钱,老了含饴弄孙,可是这一切都被何家宝给毁了。 他越想越怒,杀人的心都有,一瞬间怒气上涌,突然捡起了门后的一根木头冲着何家宝的头狠狠一棒子砸下。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赖四几人。 何家宝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了几下,然后开始吐血泡泡。 李氏尖叫一声,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咒骂着何明耀。何母最疼这个孙子,急得浑身颤抖瘫坐在地上。 何明耀丢开棒子,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浑身颤抖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那么生气……就跟着魔了似的。 * 等到大夫赶来,何家宝已经没了气息。 何家婆媳俩都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闹出了人命,哪怕是亲爹打死了儿子,在顾秋实的热心肠之下,这件事情还是闹到了城里的公堂上。 关于何家宝过继给叔叔,让叔叔供养着读书,在考得了童生后又认回亲爹这种无耻之事终究是闹得满城皆知。 何家宝身上的那点事很快传遍了全城,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十五岁的童生被亲爹打死了是命不好,是天妒英才。听完了他的故事,都觉得是活该。 何明耀摊上了人命,但他伤的是亲儿子,加上何家宝的无耻,他罪不至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发配往边关,一辈子不得回。 而剩下的何家婆媳俩到底是没有躲得过,被赖四带回去做工抵债。 从那之后,顾秋实就没有打听过婆媳俩的消息了。那天写契书时,他身上带了一些让人心烦气躁的药粉,没想到何明耀闻了之后居然会对自己向来疼爱的儿子动手。 那药粉……只是会将人心底的恶念放大。何明耀做出这种事,是他本身就对儿子起了诸多的不满,甚至是起了杀心,所以才会在动手时那样顺手。 * 何明远一开始说要将几个姑娘留在家里招赘时,村里人都当是笑话来看。就算没有笑话他的人,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但是,他后来真的做到了。 从巧儿开始,姐妹几人都在成亲之后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因为她们有自己的宅院,父亲还拥有大笔钱财,愿意入赘的男人很多,她们招回来的夫君并不比其他年轻人差,相反,还都是附近几个村的佼佼者,并且,她们生下来的孩子都姓何! 所有人都以为没有孙子要断子绝孙的何明远,在老了后身边围了六个孙子孙女。他赚够了银子,什么都不做,天天带着孙子孙女满山坡的转悠,让村里人羡慕得不行。 第053章 冲喜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何明远一身褴褛, 浑身湿透,头发稀疏枯黄,比逃荒年间的乞丐还惨, 此时何明远脸上却带着笑,冲着他一礼:“多谢。我很后悔自己太过愚孝拖累了妻女,谢谢你教会了她们自强自立,让她们过上了安稳幸福的日子。” 顾秋实确实有意无意影响着巧儿姐妹三人, 不让她们太过畏缩卑微,给她们买衣衫首饰也是想让她们自信。好在几个孩子都渐渐变好了。 至于张幺娘,顾秋实在搬到新房子后就与她分房睡。张幺娘也不强求着非要和他住……说到底, 还是觉得会做生意的他变得陌生, 不敢靠近。 顾秋实是去帮何明远照顾她们的,可不是为了借着这个身份占人便宜。 看着何明远渐渐消失,顾秋实重新闭上了眼睛。 * 顾秋实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中入目处处都是大红, 红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下一瞬, 他就觉得呼吸艰难,每喘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刚想要伸手给自己把脉, 就听到一抹温柔的女声:“我……我掀盖头了。” 顾秋实循声望去,见桌旁坐着一抹大红纤细身影,此时正掀开盖头转身望来,对上顾秋实眼神时, 她吓得起身,大概是穿不惯逶迤着裙摆的华服, 她踩着裙摆后险些摔倒,一时间弄得颇为狼狈。 “我有那么吓人吗?”顾秋实从女子的眉眼间看出她很害怕自己,那么,原身的身份应该比她高,当即摆摆手,“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可是我……我是你的新嫁娘……今天是新婚之夜……” 话说得磕磕绊绊,但吐字清晰,眼神执拗。 顾秋实看得出,这是个挺执着的女子,他板着脸:“出去!” 女子眼前通红,拎着裙摆跑了出去,因为太着急,踩着裙摆狠狠跌了一跤。 外面传来了丫鬟疑惑的声音,好像还有人欢喜的追问主子是不是真的醒了之类的话。顾秋实闭上了眼。 原身孟清刚,出生在远城富商孟家,他自小就体弱,经常生病,双亲生下他后,就再没有其他孩子。 孟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富商,现如今落魄了些,不是城里的首富,但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提家中需要有后辈接手家业,只夫妻俩只得这一根宝贝独苗,也会想尽办法救他。 从小到大,孟清刚看了不少大夫,到后来身子都调理得差不多了,可是在十八岁那一年,他忽然晕厥,一连好多天都不醒。大夫们束手无策,孟母周氏担忧儿子,干脆跑去郊外祈福。 祈福时,有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道长递了一张生辰八字,说救他只有一个法子,找到了此女配与他做妻子,他就能平安无恙。 周氏不愿意这样荒唐地定下儿媳人选,但是儿子始终不醒,好多天水米未进,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她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身边的人去找有拥有那样八字的女子。 然后就找到了贫女刘红月。 刘家人得知有这么好的婚事,欣喜若狂,收下了一个宅子两间铺子,还有千两银子和丰厚的聘礼后,直接把刘红月塞上了花轿。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那个道长真的厉害,又在成亲的当晚,孟清刚醒了过来。 可惜,刘红月并不是心甘情愿想要嫁进来的,在上花轿之前,她已经与青梅竹马长大的梁万江私定终身。 上花轿的头一晚,她哭得很伤心,甚至提出和梁万江一起私奔。奈何梁万江放不下家中生病的母亲,拒绝了。还安慰她说,孟清刚已经好多天没有清醒过来,冲喜这种事多半没有用,她嫁进去之后很快就会守寡,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到时候两人还有希望在一起。 于是,刘红月嫁了。 她上花轿的时候就想尽快做寡妇,奈何天不随人愿,孟清刚醒了! 并且孟清刚这醒过来的第二天就开始吃饭,虚弱的身子渐渐好转,第三天时虽然还是浑身乏力,却已经能够勉强下地走动几步。 照这个架势,孟清刚就算不痊愈,至少也还能活个三五年。这可不是刘红月想要的! 门从外面被推开,一大串匆忙的脚步声闯了进来,顾秋实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双身着朱红色的中年夫妻跑在最前,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吵!” 只一个字,孟老爷立即停下,回头吩咐:“你们都出去,留一个人就行,若是大夫到了,直接请进来。” 周氏已经坐到了床边,眼神不停打量顾秋实浑身上下:“儿啊,你可有哪里难受?” 顾秋实已经把出来自己是中了毒。 不过,这毒性不致命,只是会让人昏睡虚弱,不是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来。当然了,如果一直不解毒的话,中毒的人虚弱至极后会在睡梦之中离世。但孟清刚虚弱也是真的,这身子需要好好调理。 “胸口很闷,头很晕。” 第45节 孟老爷不知道儿子这一次生的是什么怪病,他也怀疑过有人对儿子下了手,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疑点。想了想道:“你饿了好多天,头晕是正常的,这样吧,我让人给你弄点鸡汤来。你再喝不下去也勉强喝点,好不好?” 顾秋实点点头。 在当下人的眼中,病入膏肓的人若是想吃东西,那就是好转的征兆。周氏大喜,亲自跑到门口吩咐人去准备鸡汤。 大夫来得比鸡汤快,他眉头紧皱:“醒过来了是好事,公子好多天没吃东西,需要好好补养,先开一些补药喝着。回头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再看。” 孟家夫妻对于大夫这样的话很不满意,但儿子从小到大都挺虚弱,他们也习惯了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 送走了大夫,鸡汤也到了。周氏试图亲手喂儿子喝汤,顾秋实拒绝了,底下的人很贴心,鸡汤是刚好入口的温度,他接过来后一饮而尽。 胸腔闷闷的,没什么胃口,他逼着自己喝了三碗才作罢。 落在孟家夫妻眼中,就是儿子醒过来之后胃口大开,这是要大好的征兆。夫妻俩欢喜不已,但想到外面还有许多宾客需要二人招待,只能不舍地起身离开。 周氏走到门口,想起来了今天才进门的儿媳。她在廊下一把握住了刘红月的手,笑眯眯道:“你可是家里的大功臣,回头我好好疼你。” 她实在高兴,松手前,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带到了儿媳纤细的手腕上。 “好看!” 其实不好看,刘红月出生贫寒之家,从会走路起就开始干活,一双手虽然纤细,但到处都是茧子,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 周氏当然注意到了儿媳手上的伤,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随口道:“一会儿去各大铺子里选一些上好的肤膏来。” 刘红月羞红了脸:“我不……” “要的。”周氏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肯定能帮你养出一双细白温软的手。” 夫妻俩急匆匆走了。 刘红月重新进了华美的屋子,她很有些不习惯,这屋子里随便哪一样东西都很值钱。这华美的衣衫她也不会穿,总觉得格格不入。 她站在屋中有些手足无措。 顾秋实冷眼看着,并不与她打招呼。 上辈子孟清刚并不太信冲喜之说。但确确实实是在此人嫁进来之后他才好转起来的。看在救命的恩情上,他对刘红月那是客客气气,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 丫鬟送上了一大桌饭菜,然后福身退下。 刘红月鼓起勇气问:“你……公子要用饭么?” 顾秋实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地。 刘红月见状,急忙上前搀扶:“我可以把饭给你递过来。” “不用。”顾秋实避开她搀扶的手,起身缓步走到桌旁坐下。 刚刚才醒的人,这会儿已经能走动了,刘红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顾秋实其实是用了足够的意志力才能勉强起身,他并不是故意折腾自己,而是为了证实某些事。孟清刚是中毒了才昏迷的,但却实实在在是刘红月嫁进来后就醒了。 新嫁娘身上有香味很正常,因为用了各种脂粉嘛。但是,这香味孟清刚闻了后能醒,顾秋实越是靠近,连胸口的沉闷都减轻了几分。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顾秋实坐下后,自己拿起碗筷,丫鬟也没想到他还能下床吃饭,急忙进来伺候。 “把这些饭菜撤掉一半,搬去厢房里给夫人吃。” 丫鬟愣住。 刘红月也惊了:“你这是何意?” 顾秋实抬眼看她:“没什么意思,不想和你一桌吃饭而已。” 刘红月气得满脸涨红,转身就走。因为太过气愤,又忘了身上不方便的衣衫,再一次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在她身后,顾秋实淡淡吩咐:“伺候好夫人,不得怠慢。” 吃喝穿戴上不苛待,但却绝不与她同住。 当日夜里,刘红月见识到了富贵人家的豪奢,衣食住行都让她开了眼。给女子养生的血燕 什么时候都有得喝,热水随时都有,只需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送,她完全不用做事,什么都有人代劳,还办得妥妥帖帖。 孟家夫妻在送完了客人之后,得知儿子不愿意和儿媳同住,也不觉得奇怪。实在是这桩婚事来得太快了,儿子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新嫁娘,也没有娶妻的想法和准备。新嫁娘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且是个出身不高的陌生女子,儿子生来富贵,不愿意与之亲近,实在太正常了。 而顾秋实不想和刘红月同住,是因为……刘红月很快就会有孩子! 第054章 冲喜 二 上辈子, 孟清刚念及刘红月的救命之恩,哪怕不想与还陌生的妻子同住,也顾虑着刘红月住到厢房会被人议论……难免会有下人看人下菜碟, 到时会对刘红月不敬。 夫妻两人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孟清刚身子很虚弱,当然是什么都干不了,只是单纯的睡在一起而已。可是半个月之后, 刘红月在发现有了孩子之后,又看见孟清刚一日日好转,甚至已经能勉强出门,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在夜里睡觉二人独处时,用枕头狠狠把人捂住。 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时一边狠狠捂住一边哭着说自己的不得已。 说她一开始就不想嫁, 嫁过来后想做寡妇,结果他却渐渐好转, 又说她怀了身孕, 如果他说实话, 她就完了。 她不想死,只能送他去死! 孟清刚想也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如果双亲知道这女人有了身孕, 一定会以为孩子是他的。 他当时气得杀人的心都有。 一夜无话,顾秋实在挥退了所有人之后,找到了大夫放在这个屋子里的银针,逼出来一些毒血。再来个三五次, 应该就能彻底解毒。 第二天要敬茶,顾秋实想着孟家三人都不糊涂, 这样情形下孟清刚却中了招,这幕后之人搞不好就在府里。因此,他换了一身蓝色衣衫,准备带着刘红月去敬茶。 刘红月今天穿的是一套及地的红裙,身姿婀,纤腰楚楚。哪怕肌肤粗糙,也看得出她五官底子很好,稍微养一养,算不得绝世也是难得的美人。 “啊!” 看见顾秋实站在院子里,刘红月吓得尖叫。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我有那么吓人吗?” 刘红月回过神:“你……你好了?” “走吧,长辈已经等着了。”顾秋实并没有掺扶她,率先走在了前面。 刘红月小跑着跟上,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丫鬟的嗤笑,她下意识认为那些丫鬟在笑话自己,当即放缓了脚步,咬着唇委屈道:“公子,我……我我走不快。” 顾秋实头也不回:“让丫鬟领着你慢慢走吧。” 刘红月:“……” 她救了他的命呀!这人怎么这样? 果然如万江所说,高门大户中的主子特别凉薄,要人的时候笑脸相迎,不需要了立刻就能把人丢过墙,变脸特别快。 她不敢落单,只能小碎步跟上。 孟清刚所住的院子就在主院隔壁,没走多久,就已到了主院的拱门之外。一路过来看到他的人都特别惊讶,拱门处的婆子更是惊得捂住了嘴。 顾秋实只瞅了一眼,婆子立即行礼。 “二叔他们到了吗?” 婆子低眉顺眼:“到了。” 顾秋实点点头,抬步进了正房。 房内闹哄哄的,主要是二房孟清刚堂弟的三个孩子又哭又闹,叔叔孟楼含笑看着,一脸欣慰的模样。 而孟老爷眉头紧皱,明显不耐烦了。周氏垂眸喝茶,只是摩挲着茶杯的手指一直没停,显露出了几分的焦躁。 “爹!” 孟老爷看到儿子,顿时笑了。 “就能下地了?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 周氏欢喜无限,方才只准备了儿媳的蒲团和茶水,这会儿急忙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准备。 “儿啊,快过来坐。” 顾秋实还没坐下,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还有下人请安的动静。都不用回头,顾秋实就知道来人是孟清刚的祖母。 正是因为家中还有长辈在,所以孟老爷做了这些年的家主,也还是没有将二弟给分出去。 孟老爷和二老爷孟楼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孟楼是继室所出,此时外头一有动静,二夫人胡氏立即起身去迎。 “娘,您慢点。” 孟老夫人也姓胡,就是二夫人的堂姑姑,婆媳俩之间相处亲密,反正比周氏和婆婆之间要亲密多了。 老夫人进门,一眼看到了坐着的顾秋实,点点头道:“好了就行。当时你爹说冲喜之事是荒唐,根本不答应,还是我一意孤行,不然,你哪里醒得过来?” 顾秋实只笑笑,不答。 冲喜之说,确实荒唐。 之所以一冲就醒,幕后之人可没少费心思。 老夫人也不在乎孙子回不回答,侧头将目光落在了刘红月身上,慈祥地伸出手:“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刘红月有些拘束,几乎是同手同脚的上前。 老夫人却并未露出嫌弃和不悦之类的神情,始终笑盈盈的,将人拉到近前后上下打量一番:“是不错,配我孙子。天不早了,赶紧敬茶。” 周氏身边的人立即上前送上蒲团。 顾秋实咳嗽了两声:“我没有力气,可能跪不了。” 刘红月:“……” 才还在院子里健步如飞,比她这个没生病的人还跑得快,怎么就跪不了了? 不过,她初来乍到,与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不敢乱说话。乖乖跪下去敬茶。 一切都挺顺利,没有人刁难她,刘红月跪完一圈后,收到了不少礼物。周氏是个周全的人,想到儿媳妇出身不高,应该不知道要为夫家的晚辈准备礼物,她主动给准备了,让人送到了刘红月手边。 刘红月还以为这本来就应该是婆家准备的,顺手拿起就送给了堂弟和堂妹,还有三个堂侄子。 比起孟家主只得一根独苗,二老爷孟楼子嗣丰厚多了,他生了二子一女,大儿子孟清知跟孟清刚同年,却已经生下了三个儿子……孟青知今年才十八,照这么下去,再生十个八个都很正常。 敬茶完了,孟楼起身:“大哥忙,我去把侄媳妇的名字添上族谱吧。” 孟家兄弟在过去那些年表面上看着和气,但孟老爷清楚自己这个二弟不是个省油的灯,搞不好要在这上头做手脚。当即道:“这也耽搁不了多久,我亲自去,就不麻烦二弟了。” 孟楼一脸无奈:“也行。那我们就先走了。” 第46节 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道:“娘,我和刘氏之间不熟,住在一个院子里不方便,还是把她挪到别的院子住吧。” 闻言,周氏皱了皱眉,她不赞同儿子这样的做法。 虽然这婚事来得荒唐,可既然儿媳进门后儿子就醒了,那证明这两人真的八字相合。不住同一个屋,至少要住在一个院子里方便培养感情啊,早晚都要做夫妻,一人一个院,一天见不了几次面怎么行? 尤其儿媳对这婚事不像是特别热衷的模样……儿子也不乐意,回头多半渐行渐远,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就住一个院子吧,红月我瞧着是个安静的性子,不会打扰你。” 而刘红月是真的不想和婚夫妻同住一院,万一孟清刚兴致上来非要拉着她圆房怎么办? 她又拒绝不了,到时怕是只能委身于他……她还要回去嫁给梁大哥呢。怎么能和孟清刚不清不楚? “母亲,既然公子都这样说了,我还是自己住吧。” 新婚夫妻互相疏离,周氏心累,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只得吩咐人去准备。不过,她有私心,还是觉得夫妻俩离得越近越好,于是让人收拾儿子对面的院落。只要二人有心,出门就能碰见对方。 孟老爷很忙,周氏也一样。 顾秋实没有多留,反正他如今身子弱嘛,回去歇着才正常。 刘红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看四下无人,忍不住轻声问:“你……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顾秋实头也不回:“那你呢,你想嫁给我吗?” 刘红月虽然很贪恋府里的富贵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却还是道:“嫁进来不是我所愿,你若是也不愿意娶我,能不能跟长辈说说,把我放回去?” 若是上辈子刘红月这样跟孟清刚商量,他会尽力让她回家。 如今嘛,已经不成了。 “你当婚姻大事是什么?”顾秋实认真看着她,“如果你不愿意嫁,当初没嫁之前就该努力跟长辈争取不定这门婚事,现在已经嫁了却来为难我,怎么,你觉得我比你家里的长辈好说话?” 刘红月张了张口,眼圈瞬间就红了:“你……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顾秋实似笑非笑:“咱们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帮你?” “我救了你的命呀!”刘红月脱口而出,“我的八字与你相合,所以你才能醒过来。你不能忘恩负义!” 她激动不已,顾秋实面色淡淡:“冲喜根本没有用。” 刘红月眼睛瞪大:“如果没有用,为什么我嫁过来你就醒了?” 顾秋实反问:“你不知道吗?” 刘红月一脸茫然:“我该知道?” 第055章 冲喜 三 刘红月确实不知啊。 她不认为自己认识能害到孟清刚的人, 无论是家人还是亲戚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一愣过后,顿时就怒了。 “你不愿意承认恩情就算了,为何要污蔑于我?我哪儿有那个本事算计这些?”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敢冲着孟清刚大吵大闹,语气委委屈屈,眼圈都气红了。 “我要是有这本事,也不会嫁进来了。” 她如果自己能够算计孟清刚, 也不会被家人逼嫁到这里。 越想越心酸,刘红月抹着眼泪跑走了。 孟清刚的身子确实很弱,顾秋实能够起身, 完全凭的是坚强的意志力。回去后, 他再也没出门,安心养身子。 孟夫人每天都会来两趟,亲自过问他的饮食和汤药, 对着他说话温温柔柔,看得出来, 她是真的很担忧儿子的身子。 对于儿子也成亲就要和妻子分院子住, 孟夫人除了一开始不乐意, 后来提都没有提。当得知儿子愿意陪着妻子回门时,脸上笑容瞬间深了了几分,可见她还是希望儿子与刘红月好好过日子。 成亲第三天回门, 顾秋实一大早就起身收拾好了,送给刘家的礼物是孟夫人亲自准备,囊括了料子和首饰,甚至给刘红月家里的两个弟弟也准备了不少。价值快赶得上聘礼了。 从这份礼物就看得出, 孟夫人对这个儿媳有多满意。 新婚夫妻回门,只有一架主子所坐的马车, 不管刘红月愿不愿意,都只能和顾秋实同坐。因为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今天的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孟家送了一座三进宅子给刘家,现如今一家人已经搬了进去,这也方便了顾秋实,不用大老远跑去外城。 刘家住着高门府邸,也有银子请下人,因为请的管家不错,从大门进去后,一路都似模似样,路上的下人也很规矩。 到了正院,刘家老太太已经在坐,夫妻俩和刘红月两个弟弟都在。 因为刘红月嫁去了孟家做少夫人,刘红月二弟红平之前定的亲事都退了,现在的刘父已经看不起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他打算给儿子聘富商之女,小富也行。 一进门,立刻有人在刘家老太太和刘家夫妻跟前放上了蒲团。 蒲团是两个,用意不言而喻。 刘红月从进门起就不高兴,板着个脸谁也不理,好像所有人都欠了她似的。顾秋实并不打算跪,只道:“我身子还没好,跪下后就起不来。” 对于刘家人来说,孟清刚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当即就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刘家老太太眉开眼笑地看着面前的孙女婿,虽然没跪,却没有富家公子的高高在上,态度谦和有礼,这就行了。她目光一转,看到孙女的脸色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红月,再给你爹娘磕个头吧。” 刘红月木然跪下。 “爹,娘!” 刘母赵氏早已忍不住眼眶里的泪,颤抖着手拉她起身:“红月,这几日可好?” 刘红月下意识点点头。 但她也没撒谎,家中父亲和祖母都重男轻女,她天然就不得二人喜欢,所有的重活累活都是她的,不能对两个弟弟说一句重话。饶是如此,还要被父亲打骂。 而孟府中,不管下人看不看得起她,至少面上没有怠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的是高床软枕,吃的是珍馐美味。若不是心里惦记着梁万江,她真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好。”赵氏摸着女儿养了两日细滑了不少的手,“以后好好孝敬长辈,伺候好夫君。你是个有福气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刘红月对此不以为然,此时她的心已经飞到了高墙之外……新嫁娘三日回门是规矩,若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她是一定要出孟府的。梁万江说不准就在外面等着与她见面。想到此,就觉得在这屋中有些坐不住:“娘,我想出去走一走。” 赵氏知道女儿的心思,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你如今是孟家妇,凡是要以夫君的感受和吩咐为要。” 一番话意有所指。 刘红月低下头:“我知道了,但今天我回门……就是想出去走走。” 赵氏无奈,掐了一把女儿,咬牙切齿地道:“随便走走就快点回来,你要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妇,别……” 越说越离谱,刘红月转身就走:“我知道了。” 刘红月说走就走,留下来的刘家人是有些尴尬的。刘父在晚辈面前向来是一言堂,女儿这样不给夫君面子,他认为别人会觉得是他没有教好女儿,因此,直言道:“贤婿啊,这女人那就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挨上一顿打,她就乖了。千万别舍不得,女人越宠越胆大……” 赵氏急得猛扯他的袖子。 这说的都是什么? 身为娘家人,不护着女儿就算了,还这样跟女婿说话,是怕女儿不挨打么? “放手!红月就是被你给宠坏的,什么毛病嘛,这么多人都在呢,她要去哪儿?”刘父伸手指着门外,“去把人给我叫回来,去!” 赵氏双眼通红。 老太太漠然看着:“刚才你确实不应该让红月出门,夫妻俩就该同进同出,她把人撂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母子俩说这些话时,一直都在暗中偷瞄着顾秋实的神情。 很明显,他们想要让顾秋实出声打个圆场,说一些比如刘红月很好,这只是小事大家不要吵了之类的话。 这样的话说出来,显得大家亲近。 奈何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刘家人渐渐吵不下去了。 顾秋实不打算解他们的尴尬,起身道:“我也出去走走吧。” 刘红月私底下和梁万江来往的事,一家人都知道。看到孟清刚要出门,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老太太反应最快:“红平红安,给你们姐夫带路!” 千万别往偏僻的地方带,省得撞见刘红月和男人私会。 兄弟俩心领神会,立刻起身。 顾秋实却并不顺着两人引导的方向走,兄弟二人想带他去园子里转,他却指着偏门方向的一簇竹林道:“我想去那边瞧瞧,看看竹景……竹子这东西有土就能长,特别粗糙,府里一直没有种过,我想试一试,又怕种了不喜欢挖不干净……” 口中说着话,脚下已经往那边去了。 兄弟二人也不能去拉扯他,只能急忙跟上。 竹林摇曳,漫步其中能闻到一股竹叶的清香,并且这里面比外头凉快多了。顾秋实煞有介事的点头:“回去我就种,种紫竹。” 红平红安眼神像是在深山老林里打猎似的,每走一步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真怕漏看了地方。 顾秋实却知道,刘红月应该不会在竹林里,因为梁万江进不来,他直接走到了偏门之处,那里有个婆子守着,看到他后满脸的紧张,大声请安道:“姑爷!” 红平红安见到她那慌张的模样,心头咯噔一声,冲上去想要关门,可是已经迟了。 顾秋实已经打开偏门跨了出去。 像这种大户人家的偏门之外,多半都是个巷子,巷子对面多半是别家大户的院墙。若是偏门不在附近的话,那巷子一整天都没几个人路过。 此时的巷子里偎依着一双男女,女的一身红衣,勒得腰姿纤细,珠翠满头衬得五官精致,容貌脱俗。 而她趴着的男人却只是一身布衣,长衫还有些破旧,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难解难分。 顾秋实对于自己看到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正如梁万江知道刘红月今日会回来一般,他也知道两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见面机会。 “呦,挺不舍呀。”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两人像是地里的野鸳鸯被人惊着了一般瞬间分开。看过来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慌乱。 刘红月伸手抹泪,满脸局促。 梁万江将她挡在身后:“你是孟公子?今儿是我勾引她,是我逼她出来见面的,你不要怪她。” “你这么护着她,我很难不怪!”顾秋实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扇子一展,扇着风道,“红平,麻烦你去请一下家中的长辈,今天这事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 在刘家人的眼中,孟清刚是一个很少出门的病弱公子,两家在定亲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刘家人认为孟清刚应该不知道刘红月私底下与人来往的事。因此,他们只想到了将人带着远离刘红月,没想到孟清刚会跑去捉奸。 等到新女婿出了门,刘父冲着妻子发了火,怪她不该让女儿出门。 赵氏哭哭啼啼,别看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哭起来有点都不丑,有种我见有怜之感。 “红月铁了心要出门,我哪里拦得住?再说,她都成亲了,见一见好死心了回去过日子啊。” 刘父大怒:“她要是懂事,早该断了来往,还见什么见?你也不想想,她这一去,惹了孟公子怀疑怎么办?” “女婿又不知道这些,不会怀疑的。”赵氏把他对自己动手,瑟缩地往后躲了都。 第47节 刘父险些气死:“万一呢?万一让发现了怎么办?”他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子不管那么多,一会儿你就跟那个死丫头好好说说,这个是最后一次。以后她要是再敢私底下见梁万江,不用女婿动手,老子先打断他的腿!” 赵氏慌慌张张点头。 老太太一脸无奈:“别吵吵了,把你脸上的泪水擦一擦,别让人看出来……” 她还想再教训儿媳几句,就看见小孙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奶,姐姐和梁万江见面被姐夫发现了!” 三人面色大变。 第056章 冲喜 四 红安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 险些摔倒,他却顾不得看撞到的地方,扶着门框焦急地催促:“爹, 娘,快想想办法啊。” 三人又能有什么法子? 都已经被抓个现行,除非时光能够倒流,否则谁也没法子。 婆媳俩慌乱无比, 刘父很快镇定下来:“先去看看再说。” 他都走到门口了,察觉到身后婆媳俩还没起身,回头一瞧, 看见他们被吓得腿软, 呵斥道:“慌什么?他孟府再势大,不也要靠着红月的命格救命?咱们两家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别说他只是在街上抓到红玉, 就算是在床上堵着了人,只要想活命, 他就只能忍着。” 闻言, 刘母瞬间就有了力气。 而赵氏低下了头, 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起身拖着面条一般绵软的双腿跟上。 * 巷子里,梁万江不停地看路口, 就怕有人发现里面情形不对过来看热闹。 红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试探着道:“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姐夫,咱们回去说吧。” 顾秋实也不为难他, 点了点头:“到院子里去说。” 刘红月又羞又愤。她从来就不想嫁入孟府,心里念着的人一直都是梁万江, 可再不愿意她也明白,今天这件事情她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传了出去,外人一定会说她水性杨花不识好歹。 没多久,刘父就过来了,他到了地方后谁也不看,直接奔到女儿跟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刘红月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整个身子都被打偏了。 顾秋实面无表情,刘父见状,还要再动手。 梁万江看不下去,忙奔上前护住佳人:“伯父,今天这件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红月的事。您要打就打我吧。” “你以为老子不打你?”刘父上前,揪着他的一脸,冲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那边刘红月勉强稳住身子,看到这般情形,慌慌张张上前去拦:“爹,我只是和他见面,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与他不清不楚,您别打人!再说,见面是我愿意的,若是我不来,他也见不着我!您要打就打我,万江跟我们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把人打坏了,没法儿给梁家交代……” “交代?”刘父再要教训女儿,也不可能把人往死里打,一脚踹出险些踢在女儿身上后,他急忙收了脚。气急败坏地吼:“他梁家嫌弃毁了你的名声,是他们给我交代才对!” 赵氏不想让女儿掺和这些事,急忙上前去拉人。 刘红月又不肯顺着母亲的意思退出来,母女俩纠缠不休。 刘父到底是把梁万江给打了一顿,把人赶走时,梁万江嘴角都破了,脸上红肿好几处,被衣衫遮住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伤,走路也跌跌撞撞仿佛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滚!不要脸,下一次再敢来,我打断你的腿!” 顾秋实看他们终于分开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该轮到我说两句了吧?” 刘父抢先道:“那个混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从来都不答应他和红月之间的事,两人也就是私底下偷摸见几面,红月,说说你今天为何要见姓梁的……” 他看向女儿,眼神里满是威胁之意。 刘红月咬着唇,满脸都是泪水:“爹,我和万江……” 刘父怕她昏了头,到这个时候还想要与梁万江结缘,打断她的话道:“你是不是打算最后再见他一面做个了断?快跟你夫君保证日后再不见他,会好好过日子。快说!” 刘红月被吓得连连点头。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道:“看着红月为我冲喜的份上,我很愿意包容她。” 刘家人对这话很满意,刘父飞快道:“红平红安已经十几岁了,这个年纪去学做账房有点迟,应该也不算晚。这事情麻烦贤婿安排一下。 ” 他们这么厚的脸皮,是顾秋实没想到的。上辈子孟清刚今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根本出不了门,自然没有陪着刘红月回来。 刘红月回去后也没有说类似的事,应该是刘家人提了,但是她不愿意说。 “怕是安排不了。”顾秋实面色淡淡,“我身体不好,向来不管家里的事,也不认识府里的账房……” “你也不用认识呀,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刘父一脸严肃,“说实话,当初我从来没有想过草率地决定女儿的亲事……” “我们家上门提亲,也没有强逼呀。”顾秋实看了一眼那边哭哭啼啼的刘红月,“但是她那模样,好像我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要不这样好了,让她在家里冷静一下,今天就不用跟我一起回了。” 刘家人惊讶不已。 在他们看来,刘红月嫁进去之后救了孟清刚,证明两人的八字确实相合,就该做夫妻。这样的情形下,孟府该对自家愈发客气,愈发感激自家才对。 刘红月心中大喜,却又不敢表露:“你说真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跟你说过,我根本就不相信冲喜之说。”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刘家人的神情。刘家母子俩一脸惊讶,包括那边的兄弟二人也一样。但是赵氏……她很慌。 看来这件事情多半与她有关。顾秋实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氏,目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多瞅了瞅,然后面色如常,告辞离去。 期间刘家人试图把刘红月塞上来,被顾秋实拒绝了。 结果他前脚走,刘红月就坐了刘府的马车跟了上来。 一路无话,回到府里时,天还没有过午,顾秋实回到自己院子里洗漱,从小间出来,孟夫人已经等着了。她一脸的不赞同:“你回岳家怎么能这么快就回来?连饭都不吃一顿,这也太看不起人了,无论如何,红月救了你的命……” “娘,他确实是救了我的命,但却不是命格救的。”顾秋实在发现孟家夫妻是真的疼儿子后就不打算瞒着他们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他还要养身子呢,有孟老爷帮忙,也能尽快查出幕后主使。 孟夫人一脸惊讶:“你这话是何意?” 顾秋实一点儿没隐瞒:“那天我醒过来,忽然觉得刘红月身上很好闻。后来我拿了她换下来的衣衫放在枕头上,现昏沉沉的脑子要清明许多,然后我叫大夫过来把脉时给他瞧了,那衣物上面熏了药材,今天我去刘家故意试探,当时刘红月的母亲脸色很不自然,此事多半是她与人算计的。” 听了儿子这些话,孟夫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怒。她真的以为二子会离自己而去,夜里睡觉时枕头都湿了好多个。如果真是夫妻俩命不好,生了一个病弱的儿子就算了,但若是这一切都是有人算计的,她决不与之甘休! “你好好养身子,我让你爹去查,等有了结论,会立刻告诉你。对了,你觉得要不要把她给禁足了?” 她口中指的人自然是刘红月。 顾秋实笑了:“不用,让底下人好生伺候,别怠慢了人家。” 孟夫人对上儿子的笑容,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坏!” 由奢入俭难,刘红月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后被打回原形,应该会很难受。 哪怕她不知道真相,是被人推着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她是得了好处的,只这一点,她就不无辜。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秋实足不出户,找了银针自己给自己针灸,每天喝六七碗药,再加上食补,身子是一日一日康健起来。 两天后,顾秋实正在喝药,忽然听到外面有请安的声音,这动静很大……外面的人在故意提醒他。这证明来的主子不是孟夫人! 底下人阻止不了的,一定是家中长辈。顾秋实刚刚站起身,就看到孟老夫人来了。 “祖母,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进门后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摇摇头道:“都成了亲的人,一点喜庆都不见。灰扑扑的,回头让人换过。” 她故做亲密地拉顾秋实的手,抓了个空后,装模作样地叹气:“你是嫌我老了?” 顾秋实张口就来:“祖母,我身上有病,别过了病气才好。” 老夫人偏头瞅他:“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都成亲了,怎么还把媳妇儿赶到别的院子里住了呢?哪有夫妻之间是这样过日子的?” “我身子没好,也不喜欢有陌生人在身边。”顾秋实摆摆手,“住在一起的事,回头再说吧。” 老夫人不赞同地道:“你该让她在身边照顾你,要不是你二叔说起,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顾秋实扬眉:“二叔还管这些小事?” 第057章 冲喜 五 “这哪里是小事?” 老夫人一脸的不赞同:“那是你亲二叔, 他是关心你,又怕你多想。所以才跟我提了一嘴……怎么,你觉得他不该管?” 顾秋实意有所指:“就是觉得二叔很忙, 应该没空管这些闲事才对。关于我和刘氏之间,暂时是好不了的,祖母也别催,我自有主张。” “你能有什么主张?”老夫人侧头吩咐身边的丫鬟, “去把少夫人接过来,暂时安顿在厢房。” 她看向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 “哪怕你如今身子不适不能圆房, 也必须要住在一个院子里。没有感情就培养感情,你们都不见面,哪里会有感情?我看你再养一段时间就好的差不多了……” 丫鬟跑了一趟, 将刘红月接了过来。 刘红月很不乐意,但是她没有胆子拒绝孟府主子的安排。 老夫人看到一身素色, 笑着道:“小姑娘家家, 还是穿得鲜亮一点比较好, 这样吧,回头我让人送些料子过来。” 刘红月只觉受宠若惊,她发现府里的人都对她特别好。下人们不管心里怎么想, 面上都恭恭敬敬……若是没有梁万江,她可能真的会心甘情愿留下。 可惜,缘分就是不讲道理。她先认识了梁万江,已经与他互许终身, 他还在等她呢。 刘红月搬进了厢房,对于顾秋实来说就跟她还住在对面的院子差不多, 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简直避他如蛇蝎。 当日,顾秋实就挪去了水榭之上……之前夫妻二人的院子只隔一条道,如今隔了好几个院。 无论刘红月愿不愿意,身为孟家的媳妇,每天早上是要给头上的几层长辈请安的,先去老夫人那里,然后去婆婆那里。 孟清刚是个孝顺孩子,顾秋实也得去请安,两人容易在正院碰上。 孟夫人尊重儿子的想法,哪怕她很想让儿子儿媳培养感情,眼看儿子不愿意跟儿媳相处,也答应了让二人分开住。后来知道刘红月可能与儿子中毒有关,她更是彻底打消了撮合二人的念头。 婆婆非要把两人凑在一起,她心里很不满,对儿子搬走的做法暗暗爽快,又有些担忧:“儿啊,你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反正我不和刘红月一起住。”顾秋实挥挥手,“娘,我怀疑她已经跟之前的男人已经有了首尾,回头要是有了孩子,我说不清楚。” 孟夫人面色大变。 孟夫人跟婆婆之间相处得不太好,本来亲生的婆媳之间都会互别苗头,更何况那不是亲生,反正大家互相尊重,不是很重要的事她都愿意退让。她原本还想着让儿子和刘红月住一个院子里糊弄一下长辈……虽然会让外人以为两人已经圆了房,可别说是外人以为了,就算真的圆房后夫妻和离,自家也没有亏待了孟家姑娘啊。 可传出这些流言的前提是孟家姑娘是清白的……现在她完全打消了应付长辈的念头。 “水榭凉快,你就住那边吧。回头我让你爹抓紧一点。” 她原先以为刘红月就是出身不好,兴许还有点自卑,知道她外面有一个男人之后也没有在意,这世上成亲之前互许终身最后却没有做夫妻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嫁了人,都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可是,刘红月身上的问题大得很。 第48节 这时候若是儿子拎不清顾及着长辈要和那个女人住一个院子,她也是不愿意的。 顾秋实点点头:“娘,我最近好转了许多,想出门走走。” 孟夫人有些不太放心,却也不好阻止儿子,道:“那你多带点人,发觉身子不适立刻就去医馆。” 多带人是不可能的。 顾秋实在发现二叔孟楼有意以长辈压着夫妻俩亲近之后,就有些怀疑他了。 说起来孟楼也是嫡出,只是因为是继室所出,前面有了哥哥,这家主的位置就和他再没有了关系。以后兄弟分家,他只能拿到三成,并且那种位置很好的铺子和祖宅他是想都不能想的。只能分到一些银子带着一家人灰溜溜搬出去。 兄弟之间相差这样大,他无法接受后做出伤害长房嫡子的事,实在太正常了。 顾秋实也不去逛街,每天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等在巷子里,不守别人,只等孟楼! 孟楼每天都要出门,他在自家的生意里领了两间铺子管着,走出去也有头有脸。顾秋实跟着他转悠,发现孟楼除了做生意和见客之外,还喜欢去花楼酒肆,并且,他不止找美人陪酒,还会点小倌。 顾秋实看得暗自咋舌,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啊随从,随从还要兼职车夫的活儿。马车停在哪里都不显眼。 第三日的中午,孟楼又从铺子里出来了,上了自己的马车。 跟着顾秋实的随从有些忍不住了……人与人之间再怎么装,贴身相处的人是能察觉到区别的。顾秋实借着自己中毒之事,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换掉了,这个随从是孟老爷新派来的。他有些不解:“公子,还跟吗?” “跟上!”顾秋实闭着眼睛,“记得别跟丢了。” 前面的马车去了附近的一个两进宅子,直接从大门进去的,没多久,边上偏门的巷子里出来了一个普通的马车。顾秋实看了看大门,吩咐:“跟上那个小的马车。” 随从不解,之前跟了两天没有发现二老爷有任何的不对劲之处……晚辈打探长辈的行踪,没被发现还好,若是被长辈得知,又是一桩麻烦。他张了张口,想要劝说,看见自家公子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闭了嘴。 前面的普通马车左绕右绕,停下来好几次查看后面的情形。顾秋实让跟远一点,下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处茶楼停下。 顾秋实眯起眼:“等一会儿再进去。” 若是没记错的话,刘红月的生母就是在这里面泡茶,据说她有一手泡茶的手艺,能够养活一家子……刘父之前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的那点钱连自己都养不活。赚得不多,脾气却不小。 不过,刘红月嫁入孟府,刘家人拿到了聘礼后,赵氏就再也没干活了。 过了几息,顾秋实才摇着折扇从马车上下来,扫了一眼大堂中的人,没看见孟楼,示意随从打赏伙计,然后跟着伙计慢悠悠上楼。二楼是回字型,外面有回廊,绕了大堂一圈。顾秋实不紧不慢,拒绝了伙计引自己进门,表示要亲自挑一间屋。 本来是不合规矩的,若是客人提出这种要求,伙计要适时阻止。但有钱是大爷,伙计拿了好处,始终笑眯眯跟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茶楼中有人弹琴唱曲,有人高谈阔论,一路走过去,凡是有客人的屋子就没几家安静的。顾秋实走得很慢,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细弱的女子声。 他脚下一顿,推开了隔壁的门。 里面有客,他手快,伙计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急忙上前冲里面的客人道歉。 顾秋实看了一眼屋中客人,道:“我有急事想用一下这间屋子,麻烦几位给个面子。”说着掏出了一张银票。 里面的是两个男人,似乎在谈事,穿着打扮不算多富贵,应该衣食无忧。本来满脸怒意,还想要发作伙计,那是一张百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笑着接过银票:“公子请!” 两人很快退走,伙计想要收拾桌上吃剩下的茶水和瓜子,被顾秋实拒绝:“出去!” 要说伙计不认识赵氏,绝对是假话。赵氏在这里可干了十来年,隔壁就是赵氏,伙计目送两位客人离去,眼神一转,道:“公子可是想要打听刘家的媳妇?” 顾秋实扬眉:“说来听听。”说着,已经在桌上放了一个大银锭。 落在伙计眼里,这简直是大主顾。当即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都说了出来。 “赵姐在这里做了十来年了,有一些客人特别喜欢喊她泡茶。咱们这种茶楼……不算是高雅,也有不少老客,这里面有不少人并不是为了喝茶来的,纯粹是为了占茶娘的便宜。咱们东家不逼迫茶娘接客,但有些女子为了生计愿意委身于人。赵姐年纪有点大,可风韵犹存呀,长得也好,这些年也有不少客人想占她的便宜,愿意出钱和她春风一度。但都被她拒绝了……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今儿那位,听说姓孟,城里特别有名的那位孟老爷。” 顾秋实好奇:“他们俩多久见一次?” “不清楚,有时候个把月。”伙计有些不好意思,“这小的也不能乱编,听说上个月的时候三五天就见一次。果然没多久赵姐的女儿就嫁入了孟府,好多人都说,她这是让女儿跟那位老爷的儿子续了缘分。”伙计嘿嘿一笑,“小的只知道这些。您可以少给一些赏银。” 顾秋实想了想:“这件事情姓刘的知道吗?” 伙计挠了挠头:“不知道的,咱们这个茶楼对外风评不错,好多人都不知道茶娘愿意伺候客人。反正,茶楼里认识赵姐男人的伙计不多……就算是认识,像这种会让人家夫妻吵架的事情,谁敢说呀?听说赵姐男人的脾气可暴躁了。” 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都不共戴天,脾气不好的男人知道自己女人背着自己偷人的话,搞不好会拿刀杀人。再怎么喜欢看热闹的人,也不愿意平白背上无辜的人命。 “你出去吧。” 伙计捧着那个大银锭,飘飘忽忽走了。出门后急忙将东西藏起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058章 冲喜 六 送走了伙计, 随从急忙将门关上。他脸上都是恍惚的,没想到还真能追查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么,之前那个道长给的生辰八字真是因为公子需要这样一个女子来冲喜吗?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顾秋实摆摆手:“你也出去。” 随从:“……” 虽然夫人吩咐了寸步不得离开公子, 但公子近来身体已经恢复如同常人,单独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 随从行礼,退了出去。 顾秋实捡起个茶杯靠在墙上,耳朵凑了过去。 像外面的茶楼和酒楼, 墙壁都是用的特殊木材,比较隔音。平时隔壁的动静大一点会察觉到些许声音。加了个杯子之后,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隔壁的对话。 “会不会惹人怀疑呀?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说话的人是赵氏。 “不会的, 这没有圆房, 是那小子不行了。以后别再找我了,咱们每见一次面,不会增添一分被发现的风险。”孟楼的语气里带着些不悦, “孩子送到府里,在我眼皮子底下, 你都尽管放心, 只要有我在, 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话是这么说,我就是……”赵氏声音里带上了哭音,“一想到闺女以后要守活寡, 我这心里就难受。” “寡妇可以再嫁。”孟楼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好哭的,以后当家的人是她哥哥,我会找机会把她的身世告诉清知的, 别哭了,哭得我心烦。还有, 你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上工了,特意约到这里,容易惹人怀疑。下一次见面的地址我定,或者……咱们别再见了。” 下一瞬,赵氏的哭音重了几分。 “楼郎,你千万要注意,别让他们俩圆房了。到底是堂兄妹……” 孟楼语气轻松:“这你放心,孟清刚那小子如今有心无力,再说了,他都不愿意和红月住一个院子,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我看着呢,你放心吧。” 赵氏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欢喜。 “红月从小到大吃了不少的苦,她发现自己被人嫌弃,不知道有多伤心。”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你怎么就不懂?”孟楼语气不耐,“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起身整理衣衫,然后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出门,结果刚刚转身准备下楼,看见隔壁门口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瘦弱公子。 孟楼认清楚来人后吓了一跳,他很快反应过来,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神情,做出一副温和模样:“清刚,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秋实似笑非笑:“二叔可真行,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我做妻子。这要传出去,可是孟府的丑闻!” 孟楼早些年也想过自己在外头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可能会被府里的人知道,但近些年来,随着赵氏年纪越来越大,二人见面的次数很少,时间也短。之前见面频繁的时候都没被人发现,如今就更不可能被人得知了,于是他也渐渐放松。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普通的午后被侄子一语叫破,且还是在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侄子之后。 之前他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被人发现的可能,一开始的慌乱过后,他坦然整理了一下衣衫:“那么,我们回家去说吧。你也说了这是丑闻,既然是丑闻,就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 赵氏面色变成了惨白。 顾秋实似笑非笑:“好在之前我没有叫岳母,总觉得叫不出口。没想到二叔这么奇葩,居然让我叫他的外室为岳母。” 赵氏张了张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女儿完了。 顾秋实侧头看向孟楼:“二叔,既然这件事情和刘家人有关,那么是不是把他们也请到府里一起当面说?” 孟楼自然不愿意。 顾秋实可不允许他糊弄过去,事情已经查到了,这里当然要说个清楚明白。 孟楼脸色特别难看,不说丑闻不丑闻,胡氏知道了这事,一定要大闹。忽然伸手一引:“清刚,我觉得这件事情还需要商量一下,咱们进去说吧。” 顾秋实才不跟他扯,抬步就走,吩咐随从请马车去刘家接人。 回去的时候,顾秋实马车走在前面,跑得飞快。 孟楼想要截停,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一路狂追,没多久就到了孟府门外。 顾秋实刚刚不只是让随从去接刘家人,还让他找人去请孟老爷回来。因此,叔侄俩人到家时,孟老爷已经等着了。 孟老爷这些日子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与比如自己的二弟跟刘红月的亲娘来往颇多……只这一件事,他就知道儿子需要冲喜这件事情的水分很大。 “发生了什么事?” 顾秋实奔波半天,该喝的药还没喝,见随从送了药来,端起碗一饮而尽。 孟楼已经忍不住开始解释……事情发展到这里,瞒是瞒不住的,只能他率先认错,以此来让兄长消消气。 胡氏只知道很多人去了正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秋实做了个好人,派人去告知了她一声,只说是发现了孟楼在外头有女人,胡氏听到这话,哪里还坐得住? 她到了正院,正想问话呢,刘家人也到了。 屋中挤了一大群人,要论显眼,还得是一身白衣的赵氏,别看她眉眼间已经有了些许皱纹,一身白衣衬托的她五官精致非常……生了三个孩子还有这样的容貌身段,可见她年轻的时候该是如何颠倒众生。 胡氏都不用问就知道这是男人外头的女人,她扑上去就撕了赵氏的头发。 “不要脸的贱妇,勾引有妇之夫……” 孟夫人:“……” 之前看见刘红月救了自己儿子的份上,她还心甘情愿喊了刘家夫妻俩为亲家和亲家母。没想到二弟妹上来就是这样一番话。这关系乱得,她得需要捋一捋。 “别打!”孟楼怕的就是这个,上前把人拉开,“你还没有见过她,不要乱打人,这位可是红月的母亲。是大哥的亲家母。” 闻言,胡氏顿时满脸的尴尬。 她刚想道歉认错……其实她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刘家人要不是因为生了一个八字好的女儿,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那什么……我……” 孟老爷打断她的话,道:“二弟,我都不知道在你眼里我们夫妻成了什么人。你居然让自己的外室做我的亲家,你这是把我踩到泥里还不够,要把我们夫妻踩到粪坑里才满意?” 胡氏只觉得自己跟听天书似的。 她狐疑地目光打量着自家男人,又看向赵氏。 而另一边,刘父脸都气青了,放在身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直冒,看那架势,如果不是地方不合适,他真的会冲上去打人。 赵氏根本就不敢抬头,闭眼呜呜的哭。 她要是强撑着辩解几句,众人可能还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可她一句话不说,张嘴就哭。众人不信也得信。 屋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站在角落中不起眼的刘红月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她看着哭泣的母亲,忽然猛摇头道:“都是这样的!孟公子,你不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也别编排这么荒唐的事情,我走就是了,这孟家的少夫人我不做了,以后我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往后我一辈子也再也不出现在你们孟府的人面前……当初我就不答应嫁,是你们孟府非要强迫……要赶我走,简直是不择手段。我娘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被你们摁上与人通奸的名声……你们这是想逼我娘去死!”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她,呵斥道:“闭嘴,不许再哭!” 第49节 刘红月吓得住了嘴,却还是忍不住抽抽着哭。 顾秋实看向都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众人,一字一句地道:“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可以胡编乱造的,赵氏和二叔暗中来往多年的事情,添福茶楼里的老伙计都知道。” 这是事实,孟楼也明白,他没能在茶楼劝住侄子之后,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如今唯一需要撇清的就是,自己不是刘红月的亲爹。 “大哥,您先别生气,听弟弟一言。” 孟老爷没吭声,看了一眼自己的管事。 管事欠身,很快退出了门。 顾秋实心里明白,他这是让人去请老夫人了。 孟楼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倒霉透了,很后悔去添福茶楼之前没有好好检查身后的尾巴,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哥,红月不是我女儿。” 孟老爷也认为不是。 如果是,堂兄妹之间成亲像什么样子?二弟再离谱,再想要照顾女儿,也不可能做这样荒唐的事。 顾秋实不允许他糊弄,强调道:“她是!” 第059章 冲喜 七 “当时我亲耳听到的!”顾秋实当着众人的面, 一字一句地道:“赵氏冲着二叔哭诉,说孩子这些年跟着她吃了不少的苦,还可怜孩子以后要守活寡。二叔说刘红月不可能一辈子守寡, 因为以后当家做主的是红月的大哥清知,说会找机会让他们兄妹相认,让青知好好照顾弟弟 ” 说到这里,他看向孟楼:“二叔, 这些是你们二人的原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赵氏面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几欲晕厥。 “嗷!”刘父像狼一样叫了一声, 整个人冲了过去,抓着赵氏的衣领各种推攘,“贱妇,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赵氏本来就站不稳,被他推攘得像是一块破布在风中摇曳一般。 其实这时候刘父不闹, 强调刘红月是他亲生女儿才是对夫妻俩最好。 孟楼看不下去了:“撒手, 你们当这是哪?” 刘父惧怕贺府的权势, 方才是被气狠了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人,此时被吼了一声后理智回归,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长女, 如今知道长女不是自己亲生,对此更是厌恶至极。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跪在了孟老爷面前。 “孟老爷,我也是被这个贱妇给骗了, 对于他们算计让红月嫁进来的事情,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其实他也不希望刘红月是被算计着嫁进来的, 因为这代表自家那些宅子铺子和银子都要留不住,想到此就觉得心痛难当,到底还是忍不住争取道:“兴许,红月嫁进来之事没有阴谋……”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不相信。 孟清刚中毒了需要人冲喜可能是真的,但那生辰八字恰恰好是二叔的亲生女儿……说起来两人还是堂兄妹呢,老天爷怎么可能安排堂兄妹八字相合? 这分明就是阴谋! 尤其方才孟家公子听到的孟二老爷说的那番话,俨然已经将孟府当做了囊中之物。 孟老爷脸色难看,他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阿楼,我三岁启蒙,一直跟着父亲学习生意之道,生意之道其实就是阴谋算计之道,我从来都没有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你。若我有害你之心,你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我当你是亲兄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孟楼当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哥,你不要听信清刚的一面之词,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 孟夫人忽然道:“当年给我生辰八字的那个道长还活着么?” 孟楼垂下眼眸:“嫂嫂以为那个人是我安排的吗? ” 不是才怪! 刘红月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之前她很不愿意做孟府的少夫人,巴不得自己没有嫁进来。如今得知她和孟青刚是堂兄妹,不知怎的,她心里蔓延起来的不是高兴,而是失落。 她在此之前真的以为自己凭着八字就为家里赚到了宅子铺子和银子。 提及这门亲事的媒人,孟老爷气得恨不能把人扒出来杖毙!他最恼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因为孟楼是为了把女儿接到身边来照顾才算计这么多,可孟楼再怎么离谱也不可能让堂兄妹做夫妻,所以,这混账玩意绝对不会让儿子与刘红月圆房……既然如此,那娶媳妇只是府里多一个摆设。 太特么狠毒了! “孟楼,辩解的话不要再说,内情如何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也别把我当傻子。我只问你,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收场?” 恰在此时,老夫人到了。身为府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听到这个院子里发生了何事,进门后眼神一一扫过众人:“阿深,有话好好说,别生气。” 孟老爷与继母之间是互相尊重,只要继母不过分的话,他都愿意退让,可今天这事情他实在接受不了。当即装作没看见继母一般,也不请安,只催促道:“孟楼,我问你话呢。” 孟楼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依他的想法,最近就把侄子收拾了,然后就等……因为侄子从小体弱多病,病入膏肓一命呜呼多半不会惹人怀疑。 虽然他也不想等,但是兄长从小身康体健,身边又有不少忠仆,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失手……这事可不比其他,没有重来的机会。反正兄长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大可能再生出其他的孩子来。只要没孩子,在家族之位早晚都是清知的!到时他就算是熬出头了。 可这些只是他的想法,事情并不会照他所想一般发展。 “红月不是我的女儿,她嫁给青刚,一点问题都没有!” “放你娘的狗屁!”孟老爷气得爆了粗口,他不看老夫人霎时难看下来的脸色,也知道亲弟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干脆看向了刘父,“稍后你们家搬出那个宅子,把之前孟府送去的所有东西……记住,是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凑了送回来。若是凑不够,你们就等着蹲大牢吧!” 刘父只觉得天塌了一般。 由奢入简难,他当初风风光光搬进了孟府送的宅子里,呼奴唤婢吃香喝辣高床软枕,又在曾经的邻居面前炫耀了一番自己奢华的日子……他那时候哪里想得到自家得到的聘礼会被收回去? “孟老爷……这……” 孟老爷摆摆手:“管事,把他拖下去,然后跟他一起回去把东西收回来!” 刘父:“……” “不行的,我们已经花了不少,还有些东西也送了人,您就算逼死我,我也凑不齐啊!” 孟老爷摆摆手,管事立即上前拉刘父,双拳难敌四手,刘父呜呜呜叫唤着被人捂住嘴拖出了正院。 赵氏浑身瘫软,坐在地上,见状勉励起身,想要跟着一起走。 顾秋实看见了,道:“你还不能走。” 赵氏张了张口,坐了回去。 刘红月看着父亲离开,哭道:“孟公子,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没有同住过一个院子,你放我走吧!” “你也不能走。”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是二叔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爹,该认祖归宗,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闻言,刘红月哭声一顿,突然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糟。她不再是孟家的少夫人,却是孟家的女儿……比起做媳妇,自然是做姑奶奶更安逸。 老夫人板着脸:“清刚,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秋实不以为然,孟老爷却不高兴了,儿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好多天水米未进,他真的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时候有多难受,现在就有多愤怒。 “母亲,孟楼毒害我儿子,还把亲生女儿塞过来给我做儿媳,这些事情如果拿到公堂上,他绝对少不了一顿牢狱之灾。我们是亲兄弟,我念着家丑不可外扬才没有把事情闹出去,但不代表我就愿意吃了这个哑巴亏。你们母子干了这么多的事儿,还想来训我儿子,到底哪里来的脸?” 对着长辈吼这样的话,有些大逆不道。 老夫人面色铁青,沉声质问:“这是你对长辈的态度?你的孝道呢?” 母子多年以来从未这样针锋相对,之前退让的都是孟老爷,此时他却一点不怕,冷冷道:“我想问,母亲知不知道孟楼做的事?若是知情,那你就是同犯,若是不知情,你如今的行为就是包庇,无论哪种,你都同样逃脱不了牢狱之灾。话说,你确定真的要做出这种理所当然的样子拿孝道压我?” 老夫人狠狠瞪着他。 孟老爷丝毫不惧,坦然回望。 最后,是老夫人败下阵来,她可以不要面子,不要名声,但是儿孙不行,他们还年轻,不能因为这事被毁了一生。 她磨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想怎么做?” 孟老爷早已经想过了,张口就道:“让孟楼写认罪书!” “不行!”孟楼想也不想就回绝。开玩笑,这玩意儿写了就是把柄! “由不得你。”顾秋实出声,“爹,他们就跟癞蛤蟆似的,戳一下动一步,烦都烦死了。还是直接送到公堂上去吧,二叔被关入大牢,刚好家里的东西也不用分给二房……” 这番话落入孟楼的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之所以敢是无忌惮的对侄子下手,就是知道兄长是个重亲情的人。但是侄子的性子明显和亲爹不一样,这是个无情无义只顾利益之人。 眼看已经有人作势去报官,孟楼慌忙道:“我写!” 立刻有人送上了笔墨纸砚。 孟楼很不甘心,却也知道今天这认罪书不写的话,他怕是今晚上就要去大牢里过夜。忍着屈辱和愤怒,他颤抖着手写下了字据。 孟老爷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不满意就让他重写,写废了十来张后,孟楼知道糊弄不过去,只能老老实实写明前因后果。 胡氏早已气得脸都青了,盯着赵氏的眼神像是要杀人:“这个贱妇,既然忍辱负重给我家老爷生了孩子,那合该留在府里享福。母亲,将她交给我吧,这没有在高门府邸住过的女人不懂规矩,先让儿媳调教一番,回头再让她来给您请安。” 赵氏对上她那阴毒的视线,吓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找孟楼帮忙,奈何孟楼正在气头上,压根顾不上她。 刘红月满脸不知所措。 孟老爷收好了字据,道:“二弟,以我现在的想法,直接把你们二房赶出去。” 孟楼面色大变:“大哥,父母在不分家,长辈还健在,我们不能分家,会让外人看笑话的。” 孟老爷气笑了:“你做那些事的时候都不怕孟府沦为笑柄。我怕什么?” 第060章 冲喜 八 孟老爷身为家主, 其实挺在乎府中名声的,方才那话,不过是气急了故意说来吓唬孟楼。 孟楼确实挺怕, 他知道兄长在乎府里名声,可这人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现在被分出去……兄长正在气头上, 此时分家,他多半什么都拿不到。 “大哥,您先消消气, 不要冲动啊。” 孟老爷沉着脸, 他确实想把这个混账赶出去,奈何两人真的是亲兄弟……外面有不少人愿意卖孟府的面子,这人离了自己眼前, 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祸事,既如此, 还不如把人锁在府里。 “不分家也行, 从今日起, 你们二房所有的人都不许出门。” 孟楼做不到,但是他不能拒绝。 “好!” 老夫人也松了口气,只要还住在府里, 其他的事情都好说。见面三分情嘛,要是被赶出去了,以后都见不到孟深,也没法求情, 兄弟俩之间这份仇怨才是真的结大了。她不想承认,也明白自己的儿子是比不过孟深的, 若是兄弟相斗,她的儿孙一定会倒大霉,别说维持这份富贵了,能保住命都是运气好。 孟老爷收好了认罪书,心里还是憋屈,目光落在刘红月身上,眼神一转,看向盯着赵氏母女恨不能吃人的弟媳妇,心想着绝不能轻易放过了他们,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应对,就听儿子道:“既然红月是二叔的女儿,就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把人认回来吧,写上族谱,还有赵氏,她为了孟府的血脉机关算尽,这样的用心,该得一个名分的。” 顾秋实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了胡氏阴毒的目光,他一脸坦然地回望:“二婶不愿意?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的事是二叔干的,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了,那时候我才多大?二婶恨上我,完全没道理嘛!” 胡氏咬牙:“母亲,我不接受这个贱妇入府,不管是她的家世,还是她已为人妇的身份,都不合适做老爷的妾室。” 老夫人也不乐意让赵氏入门,这个给儿子生了女儿的女人,她并没有多恨,只是儿媳明显因为这事动了真怒,把母女俩赶走了,夫妻俩吵一架后我多久就会和好。可要是母女俩留下……依着胡氏的脾气,儿子的院子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可是,她拒绝没有用啊! 大房父子俩明显不想让二房好过,那边大儿媳妇这会儿还气鼓鼓的,明显对父子俩的决定不满。 刘红月这会儿心里特别难受,胸口很堵,偶然间对上了曾经的婆婆看向自己的凶狠目光,她吓一跳,然后控制不住地哇一声吐了出来。 孟清刚并不知道刘红月腹中的孩子有多大,只是临死之前听了一耳朵。顾秋实猜测她应该是在还没有嫁进来之前与梁万江同房后怀上的。算起来,距离孟清刚离世还有几天,此时吐了多半是有了反应。 第50节 顾秋实眼神一转:“堂妹这是怎么了?” 这声“堂妹”,语气讽刺。 刘红月吐了之后,面色更加苍白。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往她有了身孕那个方向想,都以为她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太过紧张才吐了。 孟夫人倒是听儿子说过刘红月已经与男人圆房,只是她在气头上,没想到这么多。 刘红月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捂着胸口,眼神慌乱地道:“没事,就是有点害怕……” “生病了就要看大夫,以前你在娘家……在刘家的时候忍忍忍,现在可不行,府里不缺这点钱,再说了,府里就有养着的大夫,请他们过来,也就是半刻钟的事。”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看向自己的随从。 随从飞快跑了一趟。 孟楼见状,讥讽道:“少在这里狗拿耗子,之前你都不愿意跟红月住一个院子,说你担心她,你以为我会信?” “你信不信都不关我的事。”顾秋实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喝了。 刘红月越想越害怕,脸色乍青乍白,忍不住又吐了。 这里真正关心她的大概只有赵氏:“红月,你吃什么了?是不是有人冲你下毒?” 胡氏听到这话,直接翻了一个白眼。 就刘红月那个小可怜样,谁会有闲心害她? 刘红月摇摇头,眼泪汪汪地道:“娘,我不想看大夫!” 她意思是让亲娘去求自己亲爹,因为这个屋中只有亲爹可以阻止大夫碰她。 赵氏心里明白,今日过后女儿的身份一变,想要看大夫就没那么容易,万一真的有病,岂不是要被耽误了? “大夫都要到了,也不能把人赶回去,你别害怕,你的身子一直挺康健的,应该不会有大病……除非有人害你!” 胡氏听不下去了:“害啊害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坏人?你指谁要害她?没有证据就别张口乱说,小心被割了舌头!” 赵氏吓一跳,再不敢乱说了。 大夫来得很快,刘红月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是因为有孕才吐,她只希望不是,否则……她要完蛋! 她还想挣扎一下,整个人不停往后挪。 怕大夫怕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看得孟楼直皱眉。老夫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孙女这样胆小,呵斥道:“你躲什么?坐好!” 她侧头看向丫鬟:“去扶姑娘!” 一句“姑娘”,彻底定下了刘红月的身份。 两个丫鬟上前,刘红月瑟瑟发抖。大夫颇有些无语,他有这么吓人么? 看病也半辈子了,见过不少怕大夫的人。但这么怕的,还是头一回见。 “姑娘手别抖!”大夫为了避嫌,把脉之前还冲着丫鬟伸手一引。 丫鬟秒懂,大夫是为了避嫌,忙掏出帕子盖到了刘红月的手腕上。 大夫微微欠身,先是一脸认真,随即惊诧地瞪大眼,手被烫着了似的收回,看了看屋中所有人,重新把脉。这一次,他满脸的严肃,好半晌才退开。 孟夫人心中早有预料,愤怒之余,又欣慰于儿子的聪明,还有点看二房好戏的的爽快。 “这……”大夫退开一步,问丫鬟,“敢问姑娘上一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伺候刘红月的丫鬟一脸茫然:“夫人进门……姑娘进门后还没有换洗过。” 老夫人看到大夫这般,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儿媳不知道刘红月的身份,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大房媳妇,对其下了毒手? 孟夫人压着嘴角,故意呵斥道:“把出什么脉象直接说就是了,吞吞吐吐作甚?” 当家主母发话,大夫苦着脸道:“小的看着,像是喜脉。只是日子浅,还能确定,也可能的姑娘吃了太多凉的,伤着了脾胃……夫人再找别的大夫来看看吧。” 屋中一片安静。 刘红月脸色惨白如纸。 赵氏瞪大了眼,孟楼一脸惊讶,下意识看向侄子,突然想起夫妻二人从来没有在一间房独处过,除了成亲那晚,之后更是分了院子住。 老夫人皱眉,看向刘红月的眼神满是凶光,呵斥道:“不知廉耻!” 胡氏本来还生气呢,见状也气不起来了,矜持地摸了一下钗上的流苏,讥讽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果然母女俩一脉相承,都不是什么要脸的东西。” 孟老爷之前听妻子提过儿子怀疑刘红月不是清白之身的话,却没放在心上……世人对女子的清白很是看重,不管是高官勋贵还是贩夫走卒,家中女儿绝对不会在成亲之前与人不清不楚。 这么说吧,与男人拉个手都会被人鄙视,怎么可能发生更亲密的事? 孟楼不喜欢妻子的刻薄,刘红月再是婚前失贞,也是他的女儿,他呵斥道:“哪儿都有你,闭嘴!” 胡氏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把孟楼气得够呛。 赵氏能够感觉得到屋中所有人对她们母女的鄙夷,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女儿就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刘红月这些人跟前已经没了面子,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说了不嫁,你非要逼着我嫁。我和万江两情相悦,已经约定好共度余生,我就想委身于他,哪怕不能嫁他,也要把清白之身交给他。” 赵氏没想到女儿会吼出这样一番不要脸的话,气得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刘红月被打偏了头,脸颊瞬间就肿了。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孟老爷抬手摔了手里的杯子:“孟楼,你果真是好样的!我上辈子撅了你家祖坟是不是?” “大哥,我也被蒙在鼓里。”孟楼只觉得冤枉,解释道:“赵氏都被瞒住了,这事我真不知道。” 第061章 冲喜 九 孟楼不知道, 这事就不恶心了吗? 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孟楼算计,哪里会发生这些恶心事? 那边的刘红月还在呜呜的哭, 孟楼听了却特别烦躁。本来他还觉得女儿流落在外这些年受了不少苦,他想要尽力补偿,所以才布了这样一个局帮她铺路……依着他的想法,让女儿认祖归宗的可能不大, 胡氏和胡府多半不会答应,知道这件事后,也不会放过他。 嫁给侄子, 用不了几天就把侄子送走, 到时女儿是大房遗孀,不管谁当家,都不会亏待了她。再说, 当下鼓励寡妇再嫁,只要女儿愿意的话, 他可以出面给女儿陪嫁一份丰厚的嫁妆, 跟孟家女儿嫁出去的嫁妆一样, 绝对不让她吃亏。 本来算计得好好的,被侄子发现了端倪,他没有后悔自己为女儿铺的路。但是她女人私定终身就算了, 还搞出了孩子……脑子呢? 还有,孟楼已经看出来了,大哥很生气! 孟老爷确实很生气,他已经后悔把人留在府内了, 这种混账玩意根本就没有把他儿子放在眼里……怕是儿子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 孟夫人面对男人的怒火,忽然冷笑了一声。她就不赞同将算计了自家的人留在府里, 对于老爷的决定很不满。 孟老爷听到这一声笑,怒火又添了一层:“孟楼,今天你就带着你的那些家人滚出去。” 孟楼怕的就是这个。 滚是不可能滚的。 住在府内,做什么都方便。出去了再想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哥,分家是大事。母亲还在呢……” 顾秋实出声:“人都是自私的,会分亲疏远近,祖母肯定是偏心你啊!不然今天这件事情,祖母早就发脾气训斥你了。” 老夫人一直没开口,是被气着了。她知道儿子那些打算,也怜惜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女。谁知刘红月这样不识好歹? 她心里恨不能把那丫头抽筋扒皮,还想过要是这丫头没出生就好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赶紧安抚好继子。 “分家不是小事,阿深,你冷静一点。” 孟老爷又摔了一只茶杯:“母亲,父亲去后我这些年一直拿你当亲娘,可你偏心也要有个度。我把话放在这里,今天你要是不答应分家,那这日子我也不过了。稍后直接去公堂上把事情原原本本报给大人!” 顾秋实接话:“祖母,你还在做让二叔做家主的美梦?再不老老实实搬走,回头二叔就会沦为阶下囚了……我之前昏迷是中毒,那肯定有人投毒,凡是发生过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你说爹能不能把帮我投毒的这条线抓出来?到时顺藤摸瓜找到二叔身上……” “分!”老夫人脸色难看,“我答应分家了。你们不许把事情闹大。”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 孟楼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而胡氏对于男人做的那些事情门清,早已把自己当做了家主夫人,哪里愿意就此搬走? 可事到如今,如果不搬走的话,男人会沦为阶下囚,到时他们母子留在府里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胡氏很生气,又不敢随便冲人发火,她目光落到了刘红月身上,忽然冲过去,狠狠一脚踹出。 刘红月腰上被踹了一脚,整个人趴伏在地,痛得只皱眉。 赵氏看到女儿受伤,急忙上前去扶。 其实胡氏最恨的人就是这些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如果不是赵氏勾引,若不是赵氏生了个孩子跑了求怜,男人绝对不会做出将女儿配给侄子的事,也不会惹恼了大哥。看见赵氏抱着女儿殷殷哭泣,胡氏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扑过去狠狠拽住赵氏的头发,尖利的指甲就往其脸上招呼。 赵氏哪里能想到大家夫人会跟泼妇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下手? 哪怕她力气比养尊处优的胡氏要大许多,时间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尖叫着哭喊。 刘红月当然要帮自己亲娘,她年轻,手上有劲儿,扑过去掐胡氏……二打一,胡氏瞬间就落了下风,被两人压着打。 孟楼脑仁突突地疼,大喝道:“愣着做什么,快点上前去拉开!” 屋子里其实没有几个下人,主子在说的阴私谁听谁倒霉,能够留下来的都是各人的心腹,那孟老爷的随从不可能去帮忙吧? 不过,好歹是拉开了。 三个女人披头散发,互相狠狠瞪着对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别说是孟楼了,就是老夫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孟老爷冷眼看着,孟夫人把玩着指甲,似乎对几人打架的事不感兴趣。 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老夫人率先问:“阿深,咱们母子多年,我也是真的拿你当亲儿子看的,今天的事确实是阿楼对不住你。你执意要分家……我拦不住。现在商量一下这家怎么分吧!你是长子也是家主,该得七成,但是你子嗣少……这样吧,你拿六成,分四成给阿楼,让他带着银子和儿孙出去自力更生,如果他运气好,说不定又会整出一个孟府来。” 孟老爷没有打断她的话,惊得瞠目结舌,母子多年,他从来都不知道继母有这么厚的脸皮。他呵呵冷笑一声,挥手道:“我指的分家,是让孟楼带着他的妻儿滚出去!还分家产,美不死他!” 顾秋实接话:“是呢,二叔都要弄死我,还想让外头的女儿占着我嫡妻的名分吃香喝辣。他算计至此,今天这银子就算我爹愿意分给他,我也是不答应的。” 孟楼:“……” 哪怕他很不甘愿,事情还是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了。 “大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能什么也不分给我呀,说不过去嘛。再怎么着,安一个家的银子你要给我……” “不给!”顾秋实看向门口的管事,“多找几个护卫过来,把二叔一家给扔出去。记得,别让他们带行李。” 孟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说了,大哥这样对待自己的话还说得过去,侄子一个晚辈凭什么? “孟清刚,你别太过分了。” 顾秋实冲他恶劣地笑了笑:“我就过分了,你待如何?要是觉得孟府亏待了你,觉得我爹对不住你,你告状去啊!刚好我还想告状呢。” 第51节 那副模样,让孟楼恨不能扑上去把他掐死。 心里再恨,孟家母子也不敢动手。自家有把柄在别人手中捏着,这委屈是不受也得受。 胡氏皱眉:“我的嫁妆不属于孟府,我要带走。” “不行!”顾秋实语气霸道,“你的嫁妆必须留下,当是赔偿我了。” 胡氏瞪着他:“事情是你二叔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秋实一合掌:“我就是不想讲道理呀。你不服气的话,去衙门告状,让大人帮忙取回你的嫁妆啊!再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我可不觉得二叔做的那些事情你丝毫不知情。若是闹到公堂上,知情不报算是同犯,二婶,你一把年纪,应该不想吃牢饭吧?” 胡氏脸色难看,瞪着顾秋实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顾秋实坦然回望。 很快,管事带了一群护卫进来。 那副架势,好像二房一家子不肯走的话,他们会动手把人抬出去。 孟楼见自己一家人真的再留不住,也不想被人抬出去当街丢人,冷笑着推开了护卫:“我自己走!” 他们一行人往外走,孟老爷这会儿心里又怒又恨铁不成钢,他真的不想闹出兄弟不和的笑话,过去那些年都是能照顾就照顾,能忍就忍。可孟楼还是做了这么恶毒的事。 孟夫人心里欢喜,她早不想忍二房了。看着众人离开,自家老爷却一味沉浸在愤怒中,没有要嘱咐几句的意思,她轻咳一声。 顾秋实率先道:“二叔,稍后肯定会有人好奇,为何你们一家子什么都没有拿到就这么搬了出去,我不希望在外头听到关于我们父子的任何坏话。若是你胡言乱语,那……我绝不会放过你。既然外人猜测纷纷,干脆我们就请大人将真相公布,如何?” 孟楼:“……”不如何! 本来他还想着自己一家人被这么赶出去之后,外人肯定会谴责大哥。到时他装装可怜,大哥受不住流言蜚语多少会分点东西给他。听了侄子的话,他只能打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孟楼的其他几个儿子不知道正院里发生的事,或者说他们猜到了事情和自家有关,但却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赶出门。当看见护卫气势汹汹请自己离开府里时,先是惊讶,随即就拒绝了。 护卫们对视一眼,上前就抓。 孟家的公子从生下来就没有被底下人犯上过,当即又喝又骂,而女眷那边哭喊声一片。 孟楼带着妻子和外室出门,老夫人却没动弹。顾秋实上前:“祖母,你那么疼二叔,跟他一起走吧。” 老夫人一愣:“让我走?我可是孟府当家主母……” 她一脸严肃,态度高傲。 顾秋实笑了:“来人,去报个官。就说有人要害我性命。” 老夫人:“……” “别去,我走还不行么?” 她没想到连自己都要离开,走了两步就想到了自己库房里的嫁妆:“我要带嫁妆走!” “没有。”顾秋实缓缓上前,“那些是二叔给我的赔偿,祖母若是舍不得,那……” 他眼神又落到了方才那个应声准备去报官的随从身上。 老夫人:“……” 她咬牙切齿地道:“不要了。” 顾秋实笑着夸赞:“祖母真慷慨!” 老夫人恨得想一口吃了他。 第062章 冲喜 十 老夫人看着不远处又哭又喊的女眷, 冷笑道:“孟清刚,身为长辈,劝你一句, 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你捏着我儿子把柄肆意妄为,我们是一家人不跟你计较,别人可不一定……” “一家人?”顾秋实呵呵,“都要害死我不许我和妻子圆房, 这种家人我要不起。少在这里倚老卖老,赶紧走快一点!来人,抬她出去!” 几个护卫上前, 老夫人不得不加快脚步。走路从来都有人扶着的她, 好几次险些摔倒。 一行人到了孟府大门之外,女眷披头散发殷殷哭泣,男人们脸色也不好。 胡氏心里明白, 她留在府里的嫁妆多半是要不回来了……想要嫁妆,孟清刚就要去告状。她总不能为了银子把孩子他爹和自己送进大牢吧? 她听着众人的哭声, 回头看到大儿媳还在跟儿子闹, 一下一下捶着儿子的肩膀:“花香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你怎么对得起我?” 孟青知牵着两个孩子烦不胜烦:“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赶了出来。爹, 您说句话呀。大伯他再霸道,什么都不分给您,这说不过去。” “闭嘴!”孟楼呵斥。 太过生气, 他声音很大,吼出了一些口水。 口水喷到了胡氏脸上,她不满地道:“你冲着谁吼呢?要不是你在外头乱来,外面的贱妇也不会养女儿, 哪里会出这些事?做错了事还这么大声,孟楼, 你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跟我爹娘交代吧。” 胡氏越说越生气,看向赵氏,气得解下腰间的玉佩狠狠砸过去:“贱妇!你就是个扫把星!” 玉佩落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胡氏没有多看一眼那枚玉佩,因为她无论娘家婆家都挺富裕,根本不缺这些小玩意儿。 赵氏不敢吭声。 此时她才发现,孟楼除了妻子外,还有十来个女人。他一个女儿都没有,只有三儿子,此时在场的女眷却有二十多人。 方才她已经发现,被赶出来的这些女人都是和主子不清不楚的,纯伺候人的丫鬟,只有胡氏带了一个,那是胡氏的陪嫁。 刘红月眼泪汪汪,蹲在地上可怜兮兮。胡氏气不过,过去又踹了她一脚。 赵氏哪怕恼怒女儿与人私定终身,也不允许女儿被人欺负,飞快扑过去护着,胡氏气道:“来人,给我打烂她的脸。” 这么一大群衣着华丽的人站在大门口半晌没有离去,已经引得路过的人纷纷观望,孟楼很不愿意自己沦为别人的谈资,看到女人们又要闹,怒火冲天地大吼:“胡氏,别闹了!” 胡氏气得跺脚:“明明是你不对,还好意思要凶我。当初你说的是要给孟清刚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所以才给他下药。结果你个骗子,明明是为给外头的野种铺路,你骗得我好惨……呜呜呜……孟楼,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出谋划策。你怎么对得起我?” “闭嘴!”孟楼吼出一句,见胡氏还要说话,气得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还在孟府门口,虽然主子们都不在,可门口那些人的耳朵可不是摆设。有些事情能做,但却绝对不能说出口,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在场二十多个女人,除了母亲之外,都是伺候他们父子三人的,算起来都是自己人,可是,父子几人如今出了孟府,搞不好这里面有人已经生出了外心,万一他们拿这件事情去找孟深父子投诚怎么办? 胡氏摔倒在地,丫鬟来扶她,她并不领情,气得将丫鬟推开。 “孟楼!你个混账!” 孟楼恨不能休了这个女人,可是再生气,他也没有失了理智,这么大的一群人得找落脚地呢。 他跟哥哥闹翻了,这时候借住的人家门第越高越好,如此,别人才不会小瞧了他。只要城里的富商还愿意给他几分面子,他就能借钱做生意,至少要想法子把这一群人给养活了,之后再徐徐图之。 思来想去,城里的富商中愿意收留他的人中,可能只有胡府最为富裕,孟楼叹气,上前将胡氏揽入怀中:“别生气了。这时候咱们不能再吵架,得想对策。先去你家里,看能不能通过你哥哥找几个靠谱的长辈上门求情……回头我还要想法子赚钱呢。” 胡氏不愿意让这一群人占自己的便宜,但她却想让孟楼在自己跟前低头,若是住在胡府,这一大家子都得老老实实,无人敢对她不敬。到时,她想怎么收拾赵氏母女,都没有人拦着。 “花味,去找马车。” 众人等待马车的间歇。刘红月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娘,我们就不去了吧?” 去了胡府,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个干净。 赵氏也知道,到了胡氏的地盘上,母女俩肯定讨不了好。大着胆子上前:“孟老爷,我们母女先走一步……” 孟楼不在乎二人留不留,想着她们留下之后肯定会被人为难,到时自己顾忌着大舅子多半护不住二人,便点了点头。心想着等过了这个难关再去找她们,或者干脆不找了。 胡氏却不允许:“既然是你的女人和孩子,就没有让她们流落在外的道理,带着吧。” 孟楼有些尴尬:“你看见她们会不高兴……” 又是这样,胡氏心里特别烦躁,这男人特别会扯面子功夫,明明是怕她为难母女二人,偏偏口口声声为她考虑。 “我说,带上她们。这不是跟你商量。” 孟楼:“……” 这也太强势了,他忽然觉得一家子搬去胡府不是好主意。 赵氏看清楚了胡氏的霸道,也将孟楼的退让看在眼中,忙道:“我不是孟老爷的女人,红月也不是他女儿,我们没有卖身为奴。夫人不能硬将我们带走!” “姓赵的!”胡氏扯着嗓子喝骂,“勾引男人的时候你胆子不是大得很吗?你不要脸勾引我家老爷,为的不就是想过上好日子?走啊,本夫人给你富贵日子过,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 赵氏吓得连连后退。 “不不不不……不用了……” 胡氏冷笑:“花味,带上她!” 语罢,仰着下巴率先走在了前头。 刘红月见状,忙道:“我们是良家女子,你们这样抢人,是犯法的!” “良家?”胡氏扭头,呵呵冷笑:“别以为我不敢把事情闹上公堂。实话告诉你们,我对老爷瞒着我生这么大一个女儿这件事情很生气,真心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若你们不听话,我拼了命,也绝对不让你们好过。”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母女俩哪里还敢闹? 刘红月跟在人群之中,哭着道:“你们做这些事情都瞒着我,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娘,你害死我了。” 别看赵氏处处护着女儿,其实她心里对女儿也颇多怨气,明明孟清刚父子发现被骗后都还愿意留下孟老爷住在府里,就是女儿怀了身孕,这才连累了一大家子被赶出来。那一群人嘴上没说,心里不知道如何恨她们母女呢。就连以前对她不错的孟老爷,都对她冷淡至极。 “是你害死我了才对。”赵氏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跟男人无媒苟合呢?苟合就算了,还弄出了孩子,你知不知道一碗可以配避子药?刘红月,老娘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讨债鬼,到现在了还念着那个姓梁的……他真是个男人,有担当的话,就不会让你未婚先孕!” 刘红月低着头,看似卑微,实则满脸的不以为然。 知女莫若母,赵氏一看就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入耳里,气道:“刘红月,我是你亲娘,不会害你的,你听听我的话有好处。” 刘红月很不满母亲指责梁万江的不是,两人在一起那天是她主动居多,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问一问就在这里责备人家,纯粹是对梁万江有偏见!气愤之下,她脱口道:“我是你的女儿!当年你是怎么生下我的?” 赵氏瞬间气血上涌,险些气撅过去。 身为女子,有些事哪怕做了也是不能当着人前说的。冲动之下,她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到了女儿的脸上。 “刘红月,你在跟谁说话?” 刘红月捂着脸,冷冷道:“娘,我这是跟你学的!” “死丫头,我这些年过的有多苦你都看在眼里,你怎能跟我学?”赵氏确实很享受孟老爷给的帮助,但偶尔午夜梦回,她也希望女儿真的是刘家血脉。 刘红月看出了母亲眼中对当年所作所为的悔意,撇撇嘴:“娘,万江重情重义,我不后悔。” 第063章 冲喜 十一 赵氏再次抬起手, 想要打女儿,可看见女儿眼中的倔强,又知道无论怎么打, 女儿此时都不会知错。 刘红月看到母亲抬手,下意识缩了缩头。发现母亲的巴掌没有落下后,低声道:“万江一定会娶我的。” 第52节 “蠢货!”赵氏恨恨放下手,加快几步, 再不想搭理这个傻闺女了。 刘红月看着母亲的背影,心头也不好受。从小,父亲就嫌弃她是女儿, 有好东西从来都是两个弟弟的。只有母亲疼她, 在刘红月眼中,母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若是可以,她不想母亲讨厌自己。当即快走几步, 走到母亲旁边低声道:“娘,我的选择不会错, 万江有担当, 他已经承诺过非我不娶……” 赵氏心里烦透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本来不想与女儿在此时争执,可女儿非要说服她, 忍不住道:“我生下你后,这些年始终不能坦然面对你爹。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爹这些年不怎么干活,全靠我一个人养活三个孩子, 花销这么大……”她看了一眼前面的孟楼,“我还有点积蓄。相比之下, 你和梁万江无媒苟合除了会被人唾骂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但赵氏就是这么想的,她跟了孟楼,这事暴露之后她固然会被人骂,但至少得了实惠啊。女儿呢? 刘红月明白了母亲的话中之意,垂下眼眸:“娘,万江会对我好的。” “好个屁!”赵氏见女儿还不明白自己的苦心,暴躁地问,“你现在有了孩子,且不说你能不能和他定亲?就算能,嫁过去后这孩子不到十个月就出生,他娘会不会怀疑孩子身世?就算不怀疑,身为婆婆,他娘会拿这件事情一辈子打压你!你好意思把事情闹大么?听我的,安顿下来之后悄悄买一副落胎药,先把这个孽种送走……” 刘红月摇头:“万江不会允许她这么对我的。” 赵氏:“……” “蠢货,不要再跟我说话!” 母女俩低声吵闹,偶尔会有人看过来,事实上,这么一大群人只有六七个主子,他们不出声过问,其他人就算听见了,也假装不知道。 很快有了马车,母女俩挤在一群通房丫鬟之中被带到胡府。 胡府才知道孟府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在门口多说,将一群人放进了门。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孟楼带着妻子进去见大舅子。 胡老爷隐约知道妹妹和妹夫在算计孟府大房,却没想到他们会被赶出来。 “也就是说,你们就这么被赶出来了?连嫁妆都没能带走?” 孟楼点点头:“大哥正在气头上,还有清刚那孩子不愿意原谅,闹腾着要去公堂上告状。我们只能先避出来。” 胡老爷看到妹妹满脸愤怒,细问了问,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刘红月而起。他顿时就怒了:“孟楼,瞧瞧你干的这些事,你怎么好意思来找我收留你的?让那个姓赵的带你回她娘家去啊。” 他越说越怒,嗓门也越来越大:“我妹妹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什么都依着你,家里给你养了十来个女人,你却还嫌不够,还要在外头找……这么好色,你怎么不干脆住在那些青楼楚馆?为何要跑来祸害我妹妹?” 孟楼知道大舅子会生气,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大哥,事情已经这样了。请您务必收留我们住一段时间,回头找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帮忙求求情。我大哥应该不好意思让我一直借住在别人家,等我们回了孟府,再从长计议。”说着,拱手一礼,“大哥对我们夫妻的好,我心里都记着。日后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我才不稀罕你的报答,只是可怜我妹妹。”胡老爷没好气地道。 得知了前因后果,他也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侧头吩咐妻子:“夫人,准备四个院子……” 胡老爷对自己的亲妹妹没有什么私心,人回来了他肯定是要收留的。可胡夫人有自己的想法,这么一大群人,再分几个院子住,得要多少人才伺候得过来?还有,二十来号人吃喝拉撒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偌大胡府不差这点银子,但胡夫人更愿意将那些钱省下来娶媳妇儿,或者是给女儿做嫁妆。 还想一人住一个院,怎么不美死他们? 妹妹自己回来住一段时间就算了,带上男人和儿子也能理解。带上婆婆算哪门子规矩?更离谱的是,连男人和儿子的通房都带上了,这是把胡府当成勾栏画舫了吧? 胡夫人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笑道:“老爷,您觉得妹妹亲近,可……他们一行人都没有在咱们胡府住过,对他们来说,这里处处陌生,若是一个个隔开,胆子小的都不一定能睡得着。” 这话有几分道理,胡老爷也看出来了妻子的不乐意,问:“你想怎么办?” “妹妹的院子很大,先让他们都住进去吧,反正一家人嘛,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胡夫人不看小姑子难看的脸色,自顾自道:“还有啊,那些丫鬟……算不得正经客人,可她们又确确实实不是府里的人,留着她们,底下人都不知道如何伺候,加上院子也住不下……” 胡老爷一想也对,去别人家打秋风还带着通房,确实不像话,压根没把嫡妻放在眼中,他立即道:“把丫鬟送走,只剩下主子,指定能住得下。” 夫妻俩有商有量,愉快地敲定了此事。孟楼的脸色特别难看,他不是舍不得那些丫鬟,打发通房得是他自己想起来做这件事,而不是被人逼着干! 胡老爷看见了孟楼的脸色,心下冷哼:“妹夫,你觉得呢?” 孟楼:“……” 他咬牙答应了下来。 站在院子里的一群人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有人牙子来将通房带走。 除了孟清知两个生下孩子的妾室之外,所有女人都被拉走了。 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人拉赵氏,因为她身份特殊。 赵氏很害怕自己被卖掉,哪怕她是良家,可气疯了的胡氏非要伪造卖身契将她送走,她也没处申冤去啊。 刘红月捂着肚子,站了太久,肚子有点隐隐作痛。 主子们都被请进去喝茶,通房被拉走后,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年轻妾室和赵氏母女。刘红月紧张地问:“娘,我们不会有事吧?” 话音未落,胡氏就站了出来:“红月。” 刘红月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之前她还是孟清刚妻子时,胡氏这个婶娘对她还算温和,可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份后,她真觉得胡氏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暴起掐死她。 胡氏居高临下看着她:“本夫人想过了,大人之间的恩怨与你不相干,你又已经有了身孕等于名声尽毁。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对我对老爷都不好。且不说你是在外面长大的,就算你是在我身边长大,做出这种事,府里也绝不会留你。稍后你自己离开吧,记住,从今往后,你和胡府还有孟府都没有关系。若是敢打着两府的名头行事,本夫人饶不了你!” 刘红月还以为自己要挨打,或是要吃苦受罪,没想到胡氏居然愿意放自己离开,她一愣过后,瞬间欢喜不已,跪下道:“多谢夫人。” 胡氏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赵氏,日后你去马房伺候吧。” 伺候马儿这活儿特别腌臜,赵氏早有预料,她也跪了下去:“夫人饶……” 胡氏打断她:“如果你不去,我就让红月去。” 赵氏看向女儿,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刘红月没有求情,她很清楚,自己在胡氏那里没有脸面,胡氏不会听她的,她求情,只会让胡氏看笑话。因此,她起身就走。 她背影决绝利落,赵氏看了,心里发苦。 刘红月出门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想到自家所住的三进宅子已经被收回。便去了原先的刘家老宅。 * 孟府。 送走了孟楼一家子,府里空了一大半,顾秋实心情不错,坐着马车又出门了。 他要去瞧热闹。 上辈子孟清刚感念着刘红月的救命之恩,哪怕不能出门,也让人去将刘家人接近府里亲自道谢。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给刘家人脸面。 那时候的刘父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去,开口为两个儿子求了差事,孟清刚答应了。正如回门那天刘父所言,对于孟家公子来说,这压根算不上事,只一句话,底下自然有人去办。 孟清刚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刘家能不能讨着好,但他是长房唯一儿子,他死了,孟府若是不落到刘红月腹中孩子身上,九成九会落到孟清知手中,到时,真如孟楼算计的那样,刘红月和刘家都有人照看。 顾秋实直奔外城刘家的老宅子。 值得一提的是,刘家人在收到了孟府送来的大比聘礼之后各种挥霍,他们也没想到要还回去。 如今孟府要追回,刘父就完了。把自己之前借给亲戚的银子要回来之后,还差千两左右。这千两,纯属是被他们花掉的,根本找不回来。 看见顾秋实的马车,刘父不敢怠慢。他如今不出银子来,只希望孟家大人大量不要追回,或者是宽限一段时间,不然,拿不出银子,搞不好会有牢狱之灾。 华美的马车一停下,引得路人纷纷观望。刘父注意到了众人艳羡的目光,心中把刘红月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么好的亲事,那丫头脑子里都是豆腐渣么? “孟公子,您来了?快请屋里坐。” 笑容满面,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完全找不到上辈子做孟清刚岳父的倨傲。 第064章 冲喜 十二 顾秋实随意点点头, 正准备进门,余光忽然瞥见刘红月失魂落魄而来。 刘父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立刻就发现了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便宜女儿, 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气。 “红月,赶紧进门。” 刘红月还怕父亲不愿意收留自己,她知道梁万江不会让自己露宿街头,可两人如今无媒无聘, 她也不好直接在梁家过夜啊。最好是刘家收留她一段时间,住自己的房子也好,租宅子也罢, 等梁万江找了媒人上门提亲, 再请花轿接她过门,如此,她以后才能顺顺当当地过日子。 听到父亲的话, 刘红月心头一松,加快了脚步。 眼看就要到了门口, 忽然身后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声。 刘红月回头望去。 顾秋实也扭头去瞧, 一眼看到着布衣的妙龄女子被一个妇人揪着衣领狠甩耳光, 女子努力挣扎,奈何力气不够,眨眼间又挨了两下, 两边的脸颊瞬间就红肿起来。除了脸上的巴掌印,额头上还青紫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 两人扭打的地方瞬间空出了一大片,众人只看热闹, 没人上前帮忙。 刘父见顾秋实停住,笑呵呵的解释:“那是我们邻居, 长辈管教孩子呢,说起来是家事,公子就当不知道……” 顾秋实方才对上了那姑娘的眼神,看不得她挨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奔到了两人旁边,伸手抓住了那个凶狠妇人的手腕。 众人都挺惊讶。 被护着的姑娘也傻了,左右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她往后退了一步站稳身子:“多谢公子。” 这眼神熟悉,确实是周玉宜,可看过来的眼神却格外陌生。她不认识他了。 顾秋实没想过会在这里与故人重逢,看到她脸上的伤,心里很是不高兴。他护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能被别人打骂? “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能打人呢?” 那个妇人反应过来:“我教侄女呢……” 本来还想说一句“关你屁事”,看见顾秋实的打扮后,将这句粗俗的话咽了回去。 顾秋实这突然的动作,让刘家父女俩惊讶无比,刘父含笑上前,躬身道:“公子,咱们进屋。”随即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一家子都不讲道理,小心他们讹上您。” 话音未落,那边的妇人眉开眼笑地道:“孟公子,您这是过来做什么呢?” 顾秋实看了一眼挨打后就缩在旁边低头默默流泪的姑娘,跟着刘父进了院子。 刘红月多瞅了一眼挨打的姑娘,这是她曾经的小姐妹秦玉宜,两家隔壁住着,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耍,论家境,刘家差一些,但是秦玉宜的处境并没有比她好,甚至还更差。 刘父重男轻女,张口骂人是常事,偶尔也会动手,但动手都是有分寸的,毕竟他打人多的是想泄愤,不是想打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秦玉宜住的是姑姑家,本身秦家还有间铺子,只是她爹娘先后离世,祖母做主,把她送到了姑姑家中。 没多久,唯一的祖母也去了。 秦玉宜在姑姑家里经常挨打受骂,比刘红月挨的打多,也要严重得多。不光是姑父不待见她,就是亲姑姑都经常对她动手。最严重的一次三天都下不来床,连水都喂不进去了。秦家本家那边有人来过问,意思是秦玉宜死了的话,属于秦家的铺子连家得拿出来分……多亏了本家的人这样着急,连家不想交出铺子,急忙请了大夫来治。秦玉宜才捡回一条小命,只是那次挨打过后她身子大不如前,经常生病。 连家要保住她的命,每次都会帮她请大夫,可配药是要花钱的,但凡花了钱,连家夫妻俩一定不高兴,就拿秦玉宜来泄火。 秦玉宜对上刘红月的目光,又往后退了一步。 刘红月对她的识相颇为满意,见那边客人已经进门,飞快追了上去。 刘家大门关上,没有外人后,刘父愈发谄媚,那腰就没有直起来过,讨好着将银票送上:“孟公子,我只筹到了这么多。您大人大量,能不能放过我们?” 他看了一眼刘红月,恨铁不成钢道:“死丫头做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想到赵氏居然有胆子算计您……我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真的很冤……” 顾秋实打断他:“那些银子不是你们父子花掉的?” 第53节 刘父哑然。 算起来,母女俩确实没花什么钱,最多就是跟着吃点好的。银子多是让他们父子给挥霍了,喝茶看戏逛楼子,他能数出来的就有五百两。其他的,都是买东西花掉的。 “我以为红月的八字真的对你有用,没想过这银子需要还,花得多了点……其实这银子可以问她们母女要,若不是她们误导,我都没机会接触大笔银子。” 顾秋实看向刘红月,问:“你怎么说?” 刘红月还想要和情郎白头偕老呢,欠着几百两的债,她哪里好意思去找梁万江? “那些银子都是他们花的,事实上,之前我一直不答应嫁入孟府,还绝食了几天。吃饭没胃口,都没吃什么东西。” 顾秋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么,这钱还是得刘家还!” 他一句话,将刘家和刘红月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刘父本来也不想认这个女儿,之所以让人进门。是觉得便宜女儿曾经险些做孟清刚的妻子,长相也不错,搞不好能影响他的决定。如今发现刘红月没有这个用处,他立即道:“公子,我也是苦主呀!我把她养到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最可恶的就是她娘,让我喜当爹给别人养孩子不说,还做下这种错事连累我们父子。摊上赵氏,我们刘家真的是倒了大霉。” 在刘红月心里,父亲和母亲让她选的话,她绝对会选母亲听到父亲这样抹黑母女俩,她忍不住道:“你这些年都在混吃等死,全靠我娘拿回来的银子养着,若是没有我娘,你早就饿死了,也不可能有两个儿子。” 刘父一直认为妻子在茶楼烹茶工钱很高,对于妻子拿钱回来养家的事情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媳妇养着的废物,听到女儿这话,瞬间勃然大怒:“闭嘴!” 刘红月梗着脖子道:“我又没乱说!” 刘父抬手就要打人,想到孟清刚不喜欢别人出手教训晚辈,方才在门口还制止别人来着,立即放下手,道:“你一心闹着要嫁给姓梁的,我答应这门婚事也行,让梁家拿五百两来!” 刘红月:“……” 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十两,卖了梁万江看能不能凑出来!依着梁母,五两银子做聘礼怕是都不愿意。 “没有,我这两条命你要不要?” 刘父一愣:“什么两条命?” 他离场早,还不知道刘红月查出有孕,且因为有孕连累得孟楼一房被赶出孟府的事。 顾秋实闲闲接话:“就是你女儿怀上了梁万江的孩子。” 刘父脑子都懵了。反应过来后,恨不能掐死这个讨债鬼:“死丫头,你要不要脸?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他偷瞄孟清刚的神情,见其似乎不太生气,心里微松。 刘红月倔强地道:“反正我这辈子生是梁万江的人,死是他的鬼。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要不是有外人在,刘父还真想把她给弄死。 顾秋实适时起身:“给你们三天时间筹银子。” 刘父苦着脸,别说三天了,就是给三十年,他还是凑不出。他都想卖了这个宅子带着两个儿子跑路……这个念头一起,越想越觉得可行。 顾秋实都走到门口了,回头问刘父:“刚才挨打的跟那个姑娘叫什么?打她的人是她亲娘么?” 刘父讶然,却还是老实答道:“不是,那个姑娘爹娘走了,带着铺子到姑姑家里借住。姓连的两口子不做人,把人当牲口使唤,要不是秦家那边有人觊觎铺子,怕是那姑娘早就死了……我听说,就是因为连家舍不得铺子,有人上门提亲他们都会拒绝。也不愿意让儿子娶了秦家丫头,嫌弃她身子单薄不能生。” 刘红月站在二人身后,听到父亲事无巨细地说小姐妹的事。不知怎的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问:“孟公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打听玉宜的事?该不会看上她的吧?这门不当户不对的……” 顾秋实回头看她,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嫉妒,似笑非笑道:“我打听谁,跟你有关系么?” 第065章 冲喜 十三 刘红月俏脸煞白。 两人曾经是夫妻, 听着是很亲密,但是并没有亲近过。孟清刚从一开始就不愿意靠近她,甚至是怀疑她。如今知道她是罪魁祸首之一, 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 刘父看到便宜女儿神情,暗自运气,狠狠瞪了一眼:“滚进屋去,一会儿我再来收拾你!” 刘红月捂着脸转身就跑。 一般姑娘家哭成这样, 都会有人追上去。奈何刘父从来没有哄过女儿,顾秋实就更不可能,于是, 屋中很快就传来了刘红月压抑的哭声。 刘父有点尴尬, 试探着道:“秦家那丫头确实挺可怜,咱们这些邻居有看不下去的偶尔也会说一说,可连家夫妻俩根本就不听, 还会怪人家多管闲事。公子没必要趟这浑水……” 富家公子突然对一个美貌姑娘的事情好奇,总不可能是突发善心想要帮助她……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去, 也没见孟清刚帮过谁啊! 论起来, 便宜女儿的命也挺苦的, 这一次的事情虽然和她有关,但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若是孟清刚足够善良,不应该与她计较才对, 而事实上,孟清刚对便宜女儿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很明显,孟清刚这是看上了秦家那个姑娘了。 一想到此,刘父就心里很不平衡, 便宜女儿长相也不错,已经嫁进去了还是被孟清刚给赶了出来。先前女儿嫁入孟府, 他在这周围一片很有面子。如今女儿被赶了出来,刘家还被逼着还之前拿到的好处。刘父再不想承认,也知道这一次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 他丢脸,就特别不想让别人风光! 尤其这条街上待嫁之龄的姑娘,也就女儿和秦玉宜最出挑,之前女儿一跃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秦玉宜还是小可怜……如今身份调转,刘家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 顾秋实根本不搭理他。 街面上已经没几个人,但顾秋实出门之后就察觉到了不少藏在暗处的目光。他面色如常,缓缓靠近马车,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靠近秦玉宜,不把人吓着。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和谩骂声。 “你去不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 女子的声音饱含怒气:“你再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顾秋实站在马车旁,能够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出女子细弱的哭声,像猫儿似的,他心中抖然升起一股怒气,奔到隔壁门口就要踹门。随从看出不对,急忙上前敲门。 “我家公子登门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院子里的连家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门后蜷缩成一团浑身都是灰尘和脚印的女子,秦氏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前开门。 门一打开,顾秋实强势地挤了进去,当看到角落中瘦弱的秦玉宜时,心中怒气上涌。 秦玉宜抬头看到他,眼神无措,似乎还想整理衣衫。 顾秋实目光凌厉地看向秦氏:“刚刚我才劝你,让有话好好说,怎么我在外头就听见你们在打人?”他侧头吩咐,“去请大夫,买点上好的膏药。” 随从不敢离开他,跑到外头去请人帮忙。反正看自家主子这个架势,似乎也没想要掩饰他对这位姑娘的好。 秦玉宜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太重,有些直不起身子。顾秋实见状,搬了椅子过去:“坐。” 秦玉宜颇为意外,细声道了谢,小心翼翼坐在椅子边缘。 顾秋实就觉得有些恍惚,他们夫妻几十年,一开始之后她也是这样小心。 连家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狂喜。连父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没有高兴得笑出声来。刚才他就知道,孟公子对这个丫头不同! “孟公子,您这是要回去了?” 其实他更想问是不是看上了这丫头,只是姑娘家要矜持,若是太着急,搞不好会把人惹恼。 顾秋实目光落在秦玉宜身上,道:“听说她是你们家的客人,哪有主人家对客人喊打喊杀的?” “是她不听话。”秦氏接过话头,“她我跟前长大,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样,这身为长辈,晚辈处事不对,肯定是要管教的。” 秦玉宜忽然出声:“孟公子,他们是逼着我出门见客,我不愿意,这才动手打人。” 秦氏狠狠瞪了一眼侄女:“玉宜,我是为了你好。” 刚才夫妻俩都看出来孟公子对她有意,等孟公子进了隔壁,他们就商量着让秦玉宜换一身好点的衣衫在门口等着。如果被孟公子看上了,连家和她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这丫头死活不乐意,脑子就跟浆糊似的想不通,脾气又倔,挨打了也不肯答应。好在孟公子对她似乎真的挺上心,人没出去,他还主动找上了门。 秦玉宜苦笑了下,别开脸。 顾秋实坐在旁边没说话,边上连家的儿媳妇送来了点心和茶水他也没碰。饶是他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个年轻的小媳妇一眼,小媳妇还是羞红了脸。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过后,一脸为难地道:“姑娘身上的伤不怎么要紧,只是身子亏空严重,如果不好好调理,恐怕……” 顾秋实出声:“尽管开方配药,回头去孟府结账。” 此话一出,连家人大喜。 若是孟青刚没有想把人接到身边,此举实在没法解释。 秦玉宜霍然抬头看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对上他温和的眼眸,脸颊泛起一抹晕红,又慌忙低下头去。 连父想要把名分定下来,大着胆子装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公子,这……无功不受禄……” 顾秋实起身:“从今日起,秦姑娘是我的人。日后你们对她客气一点,不许再欺负她!” 连父大喜:“不会不会,我们定会照顾好她的。公子尽管放心!”他还假意训斥家中其他人,“听见了没有?” 秦氏猜到了孟公子看上了秦玉宜,想把这丫头推到门口去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但其实她没抱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真的会落到自己头上,一时间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她很怕这是一场梦,很怕孟清刚将这心思收回,忙吩咐道:“玉宜,快来见过公子。” 秦玉宜也惊呆了。 这太草率了吧? 不过又一想,富家公子纳一个妾就跟他们普通人家买颗白菜似的,不用精挑细选,不用太费心思。喜欢了就多看几天,不喜欢了就抛到一边。 她低下头,烦透了这种命运不由自己做主的感觉。不过,正如她当初拒绝不了被送来姑姑家一般,如今也拒绝不了这门婚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能够离开连家,离开那两个恶心的男人。想到她每夜都得搬柜子堵门堵窗,从天黑到天亮都得提心吊胆,十三岁后就压根不敢熟睡……孟府或许不是什么好去处,可留在这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她心头没有了不甘愿,小碎步上前行礼:“孟公子。” 顾秋实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道:“好好照顾自己,等我。” 秦玉宜咬着唇点点头。 看她小可怜的模样,顾秋实知道她想歪了,低声道:“放心。” 秦玉宜从小身边没有一个人善待她,听到这话也并不能放心。 眼看顾秋实要走,夫妻俩推了秦玉宜一把。 秦玉宜只得跟上去送客。 顾秋实离开前,冲她笑了笑。 马车都走远了,秦玉宜还在想他的笑,笑得她心头小鹿乱撞。 等到马车消失,秦玉宜转身,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连家夫妻脸上的笑容,与此同时,隔壁的门打开,刘红月扶着腰面色复杂地问:“孟公子到你家去做什么?” 秦玉宜不想跟外人说,毕竟媒人还没有上门,事情还没定下,万一生了变故,于自己名声有损。但是秦氏可忍不住,先前刘家人定下婚事之后,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根本不拿正眼看人,还明着用奚落的语气说秦玉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挑来挑去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在一群萝卜里选个好看一点的,最终还是得选一个萝卜之类的话。 “来探望我们家玉宜,说很快就会请媒人上门。” 秦玉宜皱了皱眉:“姑姑,不要乱说。” “事实嘛,有什么不能说的?”秦氏故意道,“你受伤了,孟公子还让大夫给你治伤,完了他来付账。都这样了,就算还没定,跟定下也差不多了。” 第54节 刘红月心里酸溜溜的,她在院子里听见顾秋实去了隔壁连家之后心里就有预感,见又他待了那么久才走,期间还让人请来了一位大夫,她心里就愈发笃定。孟清刚绝对是看上秦玉宜了。 毕竟秦玉宜长得确实美貌,这附近几条街里,再找不出第三个有她们俩这样貌美的姑娘来。 刘红月心里不好受,说出的话便有些刻薄:“孟公子再喜欢有什么用?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终究还得父母做主,之前我是和他八字相合才能嫁入孟府做少夫人。说难听点,玉宜只是一个孤女,普通人家聘她做媳妇都有忌讳,挺多人不愿意,孟府那样的门楣,除了官家贵女,其他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们那么多的选择,绝不会娶玉宜。孟公子再喜欢,最多给一个妾室的名分就顶了天!兴许名分都没有,只是一个通房丫鬟。要是长辈不答应,那更惨,玉宜只能做外室了。外室生的孩子,不说人人喊打,也没人看得起。” 到后来,越说越过分了。 第066章 冲喜 十四 刘红月说得口水狂喷, 越说越来劲。眼神里的恶意几乎毫不掩饰。 秦氏一点都不生气,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秦玉宜能够做孟府的少夫人。她要的就是和孟府搭上关系,到时自家搭上孟府的这艘船, 做生意也好,让两个儿子学手艺也罢,都不用再给人做工看人脸色度日了。 秦玉宜也没有恼。刘红月只看到了她没有名分,却不知道她在连家的艰难。整天从早忙到晚和挨打受骂虽然很苦, 但却不会被毁了一生。如果她要是哪天不小心让连家父子摸进了屋……事情传出去之后,别人都肯定会骂她不要脸勾引姑父表哥,没有人会管她到底是不是被强迫。 眼看无论自己怎么说, 连家人和秦玉宜都不生气, 刘红月气愤地道:“你们家这是自甘堕落,怎么能想着把人送去做妾呢?” 秦氏看出来刘红月没安好心,她的愤怒不是恨铁不成钢, 而是看不得连家好,当即故意气她道:“我知道, 外面的人都在说我苛待娘家侄女, 可是咱们普通人家的姑娘哪个不做事?就你从小到大也没少被使唤呀。凭着玉宜的出身, 如果正常与人谈婚论嫁的话,不过是换一户人家做事而已。跟了孟公子,哪怕只是一个丫鬟, 也能吃香喝辣,还能拉拔一下她两个表哥。” 刘红月眼睛通红:“孟清刚仗着有钱故意玩弄清白女子,你们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对于秦玉宜来说,刘红月说什么都行, 怎么贬低她,她都不在乎, 谁让自己命苦双亲早去还摊上了一个不做人的姑姑?但是,说孟清刚就是不行! “那你们家之前还说孟公子身边都没有丫鬟伺候,他玩弄谁了?你吗?” 刘红月噎住。随即愤愤道:“我是为了你好才说这些话的,狗咬吕洞宾,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转身就要进门,却有一个青蓬马车过来。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整天也有马车来来去去,但是大家互相都认识,也会好奇是谁家找了马车拉了些什么东西回来。于是,她进门的脚步放缓了一些,还回头去看。 只见马车到了几人跟前停下了,帘子掀开,站出来了一位身着玫红色衣衫的胖妇人,她笑吟吟问:“这里是连家吧?” 秦氏眼睛一亮:“对,你找谁?” 妇人眼睛在门口两位姑娘身上转了一圈,见二人都挺貌美,有些拿不准,问:“敢问哪位是秦姑娘?” 秦玉宜到了姑姑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上门来找过自己,还觉得有些新鲜:“我是。” 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样的笑容显得她整个人特别喜庆,她上前一福身,乐呵呵道:“我是送人来的,这两位是孟府公子买的丫鬟,让送过来伺候秦姑娘的。” 两个丫鬟长相寻常,规规矩矩上前磕头,待秦玉宜恍恍惚惚叫起后,就做出谦模样站到了她身后。 秦玉宜很不习惯,扭头去看二人。 刘红月先是不敢置信,见那两个丫鬟确确实实是送过来伺候秦玉宜的后,酸溜溜道:“玉宜,你还没有这两个丫鬟穿的体面呢。小心拿不住她们……” 胖中人瞅了一眼刘红月,想说什么,到底是忍住了,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纸:“秦姑娘,这是她二人的身契,主子是您。以后您尽可以随意使唤她们做事。” 刘红月:“……”她都没有呢。 胖中人准备离开,车夫正在掉头,忽然又有马车过来。这一次的马车要大上许多,一看就是拉货的,到了几人跟前后又停了下来。 有马车在掉头,马车过不去,停下来也正常。可是那个赶车的车夫却跳了下来,直奔胖妇人,问:“大娘,耽误你一点时间,劳烦你告诉一声哪户是连家?” 胖中人到了这里之后,已经猜到这位秦姑娘多半是刚被那位孟公子看上。这来问路的,应该是给孟公子送礼物的伙计。 “就是这里,这位是秦姑娘。” 果然,车夫立即冲秦玉宜行礼:“小的是来替孟公子送礼物的。拢共十二套成衣,配套有鞋袜和首饰,还有八匹料子。放在哪儿?” 秦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顺手一指。 伙计还在搬东西,又有马车来了,这一回是胭脂水粉。 刘红月身怀有孕,站太久了腰有点酸,可更酸的是心,明明以前都是别人羡慕她来着。 “连伯母,这么多东西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银子。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话音未落,又有马车过来。 这一回送来的是玉饰,从发簪到镯子耳坠,玉戒,还有腰间的玉佩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一双玉鞋,晶莹剔透的浅紫色,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一次 ,刘红月再也说不出奚落的话。因为之前刘家收到的礼物之中,加起来怕是都没有这堆东西里的某一件贵重。她张了张口,阴阳怪气地道:“送再多都没有用,回头一翻脸,又全部都要收回去。我们家现在还在发愁呢,你们最好是别乱花,把这些东西收好,省得步我们的后尘。” 连家人看到那些东西,眼睛都直了。本来还想拿点出来换成现银,听到这话,瞬间就打消了念头。暂时先别动,等到秦玉宜入府后,确定不会被赶出来了。再动用这些东西不迟。 两个丫鬟主动上前把贵重的东西接了,问明了秦玉宜所在的屋子后,把东西搬进去。很快又有人送来了被褥桌椅。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秦玉宜住的那个黑漆漆的屋子已经轻沙飘飘,床也被抬走换了时下女子特别喜欢的莲花床。 整个下午,连家门口就没有消停过。好多人都知道,连家那个拖油瓶即将富贵了……不过,有刘红月嫁进去了还被赶出来,不知道连家能风光多久。 * 刘红月心里难受,也没脸见人,她更怕自己有用的事情被外人得知。趁着天黑跑了一趟梁家。 梁万江祖父母都健在,家中兄弟姐妹三人,他是老幺,前头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成亲生子。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其实是有一些小矛盾的。比如今日,大嫂前两天又发现有了身孕,因为前头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她不愿意生这个孩子,明里暗里没少给人甩脸色。梁万江不喜欢看,端了碗到边上去吃。 听到敲门声,他下意识去开,当看见门口站着的刘红月时,瞬间大喜,随即想起不能让家人看见她,急忙端着碗出了门,将她拉到旁边低声问:“红月,我听说你回来了。正想明天去看你,你怎么样?” 刘红月将他看到自己时的欢喜看在眼中,突然就觉得受的那些委屈都不算什么了:“万江,孟家把我赶出来了,还逼着我们家还钱。我爹现在还缺千两银子,根本就凑不齐。他可能会想要让你们家帮忙凑。” 闻言,梁万江一脸的为难:“可是我们家也拿不出来多少银子啊。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五两……还不上会怎么样?” 刘红月摇摇头:“我就不想嫁。他们拿到那些银子之后到处挥霍,我还劝过。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话,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这……”梁万江迟疑了下,问:“你爹有没有可能把你嫁到别人家去换银子?” “他要是敢这么干,我就去死。”刘红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伸手摸着肚子,靠他近了一些,“万江,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咱们有孩子了。” 梁万江愕然。 眼看大嫂有了身孕后不愿意生孩子跟大哥吵得不可开交。他真不觉得有孩子是好事,不过,看见刘红月脸上的欢喜,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是吗?” 刘红月看到了他的勉强,问:“你不高兴?” 梁万江哑然:“高兴是高兴,可咱们俩还不是夫妻,这件事情要是让人知道了,你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刘红月看他为自己担忧,也就不拿着他不高兴的事说了,转而道:“所以我找你来了啊,我被孟家赶了出来,家里把我很快嫁出去也说得过去。咱们的婚事要在一个月之内办完。” 梁万江:“……” “这么快啊。” 两人私底下来往已经有两年了,如今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他脸上没有刘红月以为的那么欢喜。她心头沉甸甸的:“万江,你不想娶我吗?” “想娶。”梁万江看她不高兴,回过神道:“这样,我尽快让爹娘上门去商量婚事,你等我。” 第067章 冲喜 十五 二合一 梁家夫妻当然知道自己儿子跟刘红月之间的那点事。 自从刘红月的八字和孟公子合上之后, 他们家就已经打消了结亲的念头。后来刘红月回来了,外头传言纷纷,梁家哪怕知道儿子还念着姓刘的姑娘, 却已经不打算娶她。 说难听点,梁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是穷到娶不起媳妇的人家。既然是同样给聘礼,那为何要娶一个嫁过人的二婚姑娘? 看见刘红月又来找梁万江时, 梁家人就交换了一个眼色。梁家老太太嘱咐儿媳:“稍后跟万江说说,该不来往就别再来往了。跟她走近了,影响自己的名声, 回头不好说亲。” 梁母也是这个意思, 飞快答应下来:“娘,他们二人来往已经有两年了。我一个人说了他可能不会听,一会儿咱们都劝一劝。” 等到梁万江从外面进来时, 就对上了一家人灼灼的目光。 梁母率先道:“红月来找你说什么?” 此时梁万江心里很紧张,他挠了挠头:“娘, 她和孟家已经没关系了。咱们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吧?” 梁父猛地扔了手里的碗:“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是不是?你眼睛瞎了?娶一个刘红月, 咱们一家子都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你又不是娶不到,巴着她一个二婚,没脑子的东西, 老子白养你了。” 梁万江吓一跳。 他早就看出来,家中长辈在刘红月嫁人后,对她那点本就不多的好感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外头他对刘红月说提亲的事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是因着这份顾虑。 他以为费点心思就能够说服家中长辈上门提亲, 却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大的反应,并且母亲和祖父祖母的脸色都不好看。明显都不答应这门婚事。 梁母冷哼:“她这是攀不着富贵又回来找你, 压根就没拿你当人看……” 女子未婚先孕会让人鄙视,如非必要,梁万江都不想提刘红月已经怀上自己孩子的事,当即耐心解释:“娘,当时红月也不愿意,是她爹娘逼着她去的。” 老太太粗暴地道:“自愿也好,逼着也罢。反正她已经嫁过人了,我们家绝对不会娶一个二婚的女人!” 梁老头赞同,斩钉截铁:“之前你不想议亲,我们也由着你。现在不行了,回头你准备准备,这几天赶紧相看,尽快把婚事定下来。反正,你跟刘家那个丫头再不可能,以后别再提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梁万江明白,家里人是真的没有再考虑过刘红月。可是,如今他不能不娶! 眼瞅着瞒不住,他低下头道:“我怕是不能与别的姑娘相看了,红月她……” 梁母不爱听儿子的话,粗暴地吼道:“她是不是要以死相逼非嫁不可?那这样好了,如果你非要娶的话,你娘我就去一根绳子吊死。我倒要看看,你是要她还是要亲娘!” 梁万江无奈:“娘,你听我说完嘛!红月之所以会被孟府赶出来,是因为她嫁进去的时候孟公子身子很弱,新婚那天两人没有同住一间房,之后更是没有同住一个院,结果前两天红月被大夫把出了喜脉!那孩子是我的,我……我是个男人,得负责呀!” 梁家人没想到还有这一番变故,忍不住面面相觑。 恰在此时,梁家大儿媳哇一声吐了出来,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住,连先前喝的水也吐了。 梁大哥反应飞快,急忙上前去给媳妇拍背。却被嫌弃地推开。 “你别推,要不要喝水?还想不想吐?” 梁家媳妇泪眼汪汪的瞪着自家男人:“滚远一点,看了你就恶心,既然那么心疼我,早干什么去了?有两个儿子了还生,我又不是母猪!” 梁大哥陪笑着上前把媳妇扶进了屋,梁母从厨房里打来水后,二人已经进房,她又把水给儿媳妇送进了房间。 有了这件事情打岔,梁家其他人脸上的惊愕已经不在。梁母从屋中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儿子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冷冷道:“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那丫头,我也养过女儿,也没跟他们家似的不拿女儿当人看。还有她那个爹,好吃懒做,全靠底下的孩子伺候。刘红月两个弟弟年纪那么小,她娘这一次就没回来……之前我就听说她娘在那个茶楼里跟富家老爷不清不楚,这一去多半是不会回来了。到时候,她爹要是银子花了,你说会找谁要?” 梁母痛心疾首:“儿啊,我和你爹生养你一场,不要你孝敬。只在日后我们老了爬不起来的时候,你递一碗汤水就行,我们都没有等着让你奉养,要是你辛辛苦苦赚钱养别人,我舍不得啊!说难听点,既然你可以养别人,那更应该养我们才对!” “你娘的意思是,我们是亲爹亲娘会心疼你。看你拿不出来就不会逼,可别人不一样!”梁父接话,“我听说孟府让他们家还钱,之前他们家拿到聘礼的时候,飘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大手大脚大鱼大肉,现在正到处追债,听说还要卖房子……凭他们父子的花销,我猜卖了房子也还不上。我们这时候凑上去,分明就是冤大头!还有,刘红月到底是为了什么被赶出来的,她有跟你说实话么?” 梁万江哑然:“就……之前她回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去见她,我们俩见面时,被孟公子看见了。” 这又是梁家人不知道的,梁母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那天你浑身是伤的回来,不是摔了,是挨的打?” 梁万江见瞒不住,只能点点头。 梁母:“……” “孟公子怎么没有把你打死?混账东西,人长这么大一坨,不长脑子!”她上前揪住儿子的耳朵,“刘红月那是有夫之妇,还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还有刘红月也是,没脑子的,都已经做了富家夫人了,还跟你见什么面?” 她喋喋不休,梁万江几次想要打断都没找到机会。 “娘,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如今是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得负责。” “屁!”梁母破口大骂,“她又没有天天跟你在一起,谁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梁万江脸色不太好:“娘,孩子肯定是我的。” 第55节 “你个蠢货!”梁父大吼,“她说是就是?就算真的是你的,像这种还没有成亲就与人苟且的女人。我们家绝对不要!” 梁母赞同:“对。当然,如果她不要聘礼,不要名分也愿意跟你过日子的话,让她自己登门吧!” 话刚说完,就对上了公公婆婆和男人凶狠的目光。 很明显,哪怕是刘红月什么也不要主动上门,他们也不愿意。 梁母笃定道:“爹,娘,你们别生气。刘家如今欠着那么多的债,就等着在这丫头的婚事上捞一笔,绝对不可能拿不到好处就放她走。” 梁家人一想也对。 梁万江心都凉透了:“娘,您就跟我去一趟吧,儿子求您了!” 说着,还跪了下去。 梁母看着这样的儿子,气得跳脚:“别人家的孩子做错了事情后会被打得跪下,我从来都不会这样对你们姐弟。你可倒好,说跪就跪,骨头这么软,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去一趟!”老太太舍不得孙子难受,加上方才儿媳那话让她瞬间明悟,如果梁家态度不好,也不乐意出太高的聘礼,这门婚事多半是谈不拢的。 既如此,还不如去一趟好让孙子死心! 梁老头想了想,道:“刘家丫头被孟府赶出来也是因为两人见了面,她不知廉耻在前,可万江自己跑去了见面的地方,说起来,万江也不无辜。” “对对对!”梁万江感激地看着祖父。 “天不早了,我明天去。”梁母明白婆婆的意思,恨恨地扯下护袖一扔:“老娘真是欠了你的,你哥哥姐姐无论大小事都没有这么不听话。” 梁万江还想开口请父亲和祖父一起,可看他们的脸色不好,到底是没敢喊。 翌日一早,梁万江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衫。出了门看见亲娘衣着打扮跟往日一样,手上什么也不拿,抬步就走。 梁万江:“……” 普通人家的亲戚之间走动,送来的糖和料子自家一般舍不得用,等到要走亲戚了就会拿来送礼。 家里明明有这些东西,今日登刘家的门该带上一些,稍后就不用买了。 他不敢多问,猜测亲娘是不是出去买,结果,出门之后梁母一点都没有停,直奔刘家的方向。 刘家附近也有铺子,梁万江压着疑惑,可看见母亲没有去街上的意思,直接就到了刘家要敲门时,他终于忍不住了,飞快上前拦住,低声问:“娘,我们是上门提亲,空着手怎么去?是不是该找个媒人……” 媒人不要钱么? 谁的时间都没有空闲的,人家无缘无故凭什么帮你? 再说,梁母真不觉得这门婚事能成,自己亲自上门问完了就行了。有一个外人在,事情就瞒不住,到时候传得沸沸扬扬,还不够人笑话的。 梁母瞪了儿子一眼:“别说话,我心里有数。” 两人进门时,看到华贵的马车越来越近。梁母也听说过孟公子来找刘家麻烦的时候,看上了住刘家隔壁的那个拖油瓶丫头,低声问:“那是孟公子吗?” 梁万江还在担忧婚事成不成,听到这话,瞅了一眼,道:“应该是。” 梁母想到儿子之前跑去跟刘红月偷见面时被逮住过,不敢与之照面,敲门时手上加重了几分。 刘红月听到隔壁连家的笑闹声,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刚有孕的的人一天都特别困,加上她不爱看刘父难看的脸色,便躺在床上没起。那她也没想到梁万江说的会尽快上门提亲是第二天早上啊! 开门的是红安,他今年十二岁,看见梁万江母子,若有所悟。 外人不知道孟府休妻的真相,他却是清清楚楚。心知姐姐腹中怀的是梁家血脉,母子俩登门可能是谈亲事的,当即扬声大喊:“爹,梁家伯母来了!” 梁母一步踏进门,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桌上还有不少尘土,心中又添了几分不喜。如果家里的女人勤快,是绝对不会弄成这样的,这院子都快下不去脚了。 懒媳妇绝对不能要! 而她不知道的是,刘父平时就不爱收拾,他带着两个儿子回来的时候,院子已经闲置了好多天,父子三人收拾收拾能住下就行,刘红月回来之后,那是看谁都不顺眼,才不会想着干活,再说她嫁到孟府半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已经不习惯伺候别人,自然也没做。刘红月昨天去找了梁万江让他上门提亲,回来时心里还想着睡醒之后找个人来把院子里打扫干净,省得被人嫌弃邋遢,结果完全没来得及。 刘红月在床上听到弟弟这一声吼,慌慌张张起身,急忙将头发整理好,又不敢耽误太久怠慢客人,半刻钟后,收拾到勉强能见人了,就飞快出了门。 彼时刘父已经坐在了院子里,他看出来了梁母对这院子的嫌弃……哪怕知道自己邋遢,他也不想被人挑剔,再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既然是上门提亲,就该摆出一个求人的姿态。这眼睛都快飘到天上去了,分明就是没诚意。 如果有诚意的话,该准备四样或者八样礼物,再请一个媒人。 “梁家大嫂,这大早上的,你们有事?” 梁母看到了刘红月披头散发的模样,应该是刚从床上起来,心里对这个姑娘又否定了一番。才道:“是我家万江,这糊涂的孩子跟红月有了首尾,听说有了孩子。肚子要藏不住了,非逼着我上门提亲……” “你这也不像提亲的样子。”刘父挑剔道:“至少该请个媒人,空着手……我的闺女也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不说要吃你多少东西,你这……我闺女还没嫁呢,你们就这样怠慢,谁敢把闺女交给你?” 梁万江是真的很想娶到心上人,急忙找补:“我们出门的时候太早了,都没开门,买不到东西,伯父放心,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补上的。” 刘父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人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揪着不放,再说,他的目的不是气走梁家人……虽然梁家不算富裕,但他心里清楚,刘红月珠胎暗结,已然不是清白之身,如今也只有梁家人愿意花大价钱娶。他敲了敲桌子:“红月勤快,脾气也好,长相更是没得说!若不是和万江好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这死丫头不听话,不要富贵也要奔着感情去,险些没把我气死。儿女都是债,这话是一点都不错。我拦不住,也不打算拦。” 刘红月松了口气。 梁万江一颗心则提了起来。他心知,接下来才是到了紧要关头。 梁母对于这番话一点都不意外,看了一眼刘红月的肚子,道:“说起来我儿万江也长得不错,在这附近几条街算是有名的俊俏后生,难得的是为人踏实肯干,又重情重义,如果不是她说红月有了孩子,今天我是绝对不会来的。” 她站起身:“既然有了孩子,那咱们也不用多聊了,三书六礼那些礼节能省则省。毕竟这等不得,这又是一家人了,没必要浪费银子。挑个好日子,我们派花轿来接人,这个月三十怎么样?” 刘父:“……”不怎么样! 今天都二十二了,只剩下八天……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还没谈聘礼呢。一文钱不拿就想接人,怎么不美死她? “亲家母,我们家遇上了一点麻烦,说起来这麻烦跟万江也有关系。这聘礼,你们大概得多给一点,不然这婚事难成。” 梁母来这一趟,等的就是他狮子大开口,已经不耐烦应付他了,硬邦邦问:“你打算要多少?” 刘父伸出一只手。 “五两?”梁母满脸讥讽,冷笑道:“当初我娶大儿媳的时候都只要了三两银子,在我们那一片还算是多的。不过我认为她值,果然进门之后三年抱俩,一年给我生了两个孙子,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夫妻两个感情也好,她还勤快,家里家外都一把抓,亲家那边有事情也不找她,之前摔了养了两个月,我儿媳妇想回去伺候几天,当日就被赶了回来……说实话,红月除了比她好看一点,是哪哪都比不上人家。但好看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不当吃不当喝的,还容易招灾招闲话……”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刘父听她话里话外各种嫌弃红月,哪怕知道她这是为了少给聘礼故意贬低,他也还是被激出了一通火气:“我说的是五百两!” “多少?”饶是知道刘家会多要聘礼,梁母也没想到会这么多。她瞪大眼睛:“你可真敢开口,回头看看你女儿值不值吧!” 她扭头就去扯儿子的袖子:“走吧,今天就不该来,浪费时间!五百两银子,去抢比较快。他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真要这么多,你小子就没戏了,就是把我们全家人都割肉卖掉,也是凑不出来的。傻小子,这种贵女,你就别想了。” 刘父板着脸道:“怎么不值?之前孟府出手就是一万两的聘礼,更别提还有宅子和铺子。就是红月那丫头蠢……” 梁母听他的语气不对劲,多半是想讹诈自家,眼看拽不动儿子,也不拉了,拔腿就往外跑。 刘父看她要跑,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好去拉扯,飞快道:“别急着走,我女儿就是有孕了才被孟府赶出来的,本来我刘家已经拿到了那么多的好处,如今孟府一生气,让我们全部还回去。说到底,都是梁万江坏事,不管你娶不娶我女儿,五百两银子你们梁家必须要给。” 梁母:“……”果然被讹上了。 她假装听不见这些话,开门就走。 刘父这几天为了筹银子弄得焦头烂额,但凡有一分机会都不想放弃。看见母子俩要走,他顾不得男女有别,飞快上前把人拉住。 “不许走!” 梁母挣扎着往外跑,奈何跑不动。梁万江上前想要拉开二人,一时间几人就拉扯得难解难分。 * 隔壁的顾秋实是来接秦玉宜上街的,孟家夫妻之前以为儿子会死,以为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看到儿子活蹦乱跳,心里就已经很满足。听说儿子要娶的姑娘是一个孤女,两人虽不太乐意,却还是答应了下来,甚至都没有迟疑一下。 这么说吧,比起与儿子阴阳两隔,娶一个普通人家出生的儿媳妇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他们还年轻,姑娘还小,大不了再花十几年来教她规矩礼仪待人接物。哪怕是个傻子,再教孙子孙女也来得及。更别提儿子对那个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夸赞,那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此,孟夫人很积极地在寻媒人,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她人没出现,就已经备了礼物让人送上门。 秦玉宜收到孟夫人的礼物,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只是纳妾的话,孟家长辈没必要对她太客气,完全可以当做她不存在。她心头生出了几分怀疑,去遏制住自己那些疯狂的想法。 孟府娶刘红月是为了冲喜,刚好八字相合。若不是有这样的缘由,普通人家的姑娘绝对不可能坐上孟府的八抬大轿! 顾秋实正商量着接秦玉宜出门去绣楼定嫁衣……成衣哪怕经人修改,也还是会有些不合适。最好是量身定做,可好手艺的绣娘一般都不得空,得早点去约。 “做嫁衣?” 秦玉宜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娶,不是纳妾! 顾秋实听到隔壁吵闹,声音还越来越大,只得出门去瞧。看见几人拉拉扯扯,他顿时就乐了:“这是在做什么?你们俩感情不是很好么?如今又有了孩子,该喜结良缘才是,怎么打起来了?” 刘红月看见他,只觉头皮发麻,心里越想越慌。现如今刘家是将她被孟府出来的事情全部怪到了这个孩子上,梁家心里有愧。要是让梁家知道了真相,梁家长辈怕是更不喜欢她。 她慌慌张张催促道:“孟公子,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事,您贵人事忙,忙自己的去吧。” 顾秋实点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刘父:“今儿可就是三日之期了,你银子筹足了么?实在不行,就去找孟楼吧。若不是他,你们也不会摸到大笔银子,自然不会挥霍,也不会欠这么多债了。” 梁母正在努力挣扎,听到这话,忽然觉得不对。明明是刘家人欠债,跟孟家的二老爷有什么关系? 她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要么是儿子和刘红月一起骗了家里,要么就是儿子蠢,被刘红月给蒙骗了。 她见孟清刚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孟公子,这和二老爷有什么关系?” 刘红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险些急得跳起来。 “伯母,跟别人没关系……” 顾秋实笑吟吟:“这个嘛,说来话长了。” 刘红月大声阻止他:“孟公子,我们会尽快把银子筹来还上。还有,我们在说私事,麻烦您站远一点。” “呦,都说欠债的是祖宗。今儿本公子可算是见识了。”顾秋实冷笑一声,“刘红月,你真觉得你们父女欠本公子的只是银子?你亲爹为了给你铺路,可是险些弄死本公子!光还聘礼就想两清,做什么美梦呢?”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特别多的信息。 梁万江一脸茫然。 梁母一拍大腿,她就知道这里面有事! 第068章 冲喜 十六 二合一 梁母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内情, 至少,刘红月不是单纯的因为有孕就被休! 刘父对上梁万江怀疑的眼神,忙道:“别误会, 我不是他的亲爹。我也没有那个胆子和本事毒害孟府的公子。” 梁母惊讶问:“那谁是红月的亲爹?”想到孟清刚说刘家可以去问孟二老爷要钱,她失声问:“难道是孟二老爷?那你们岂不是……”堂兄妹? 梁万江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知情,他看向刘红月,却见她左看右看, 就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当今心中就添了几分失望。 “红月,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刘红月清楚, 如果不解释一下, 梁万江兴许会厌恶她,就算最后娶了她,两人的感情也会受影响。 “万江, 我跟你之间从来就没有秘密。当初我因为八字相合被爹嫁入孟府,嫁进去之前我不知道这里面有阴谋。后来孟公子查出了真相, 我才得知这一切都是我娘和二老爷的阴谋。从头到尾我都被蒙在鼓里, 并不知道这是他们为我铺路。还有,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路,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与我商量过, 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嫁。” 梁母眼睛瞪大,半晌才反应过来刘红月都说了什么。也就是说,刘红月不是刘家的孩子,而是孟家二老爷的外室女。 她霍然扭头看向儿子。 第56节 她不愿意让儿子娶一个出身普通还嫁过人的姑娘, 但若是这姑娘是富家老爷的外室女,那又另当别论, 哪怕明面上的嫁妆不多,私底下也能补贴不少。其实私底下补贴的才好呢,明面上夫家是不能用媳妇的嫁妆的,会被人戳脊梁骨。 梁万江明显也想到了此处,看向刘父:“伯父,既然红月不是你的女儿,那这聘礼……” 刘父气得跳脚,妻子在很多年前就跟孟二老爷不清不楚,只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够高,知道了真相后也不能上门讨公道,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么委屈的事情还传了出去,他都不敢想象周围的人会怎么笑话自己。名声被毁就算了,毕竟他如今且顾不上,这银子孟二老爷确实该承担一份,奈何他不敢登门去要啊! 真要是去了,被人家以莫须有的罪名打个半死,他还不是只能自认倒霉? 现如今梁家捏着这事不给聘礼,更是把他气冒烟了。 “红月是我养大的,谁要想娶她,都必须给我一份聘礼!” 梁母接话:“那就三两银子,跟我大儿媳妇一样。” 刘父:“……” 他知道,如果不答应的话,连三两都没。 “十两,什么都不要你们准备,来把人接走就行。” 梁母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不说刘红月肚子里有儿子的血脉,完全可以赌一下她亲爹会来把人带回去……这聘礼是高,可这是梁家离大家闺秀最近的一次,如果错过了,怕是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 几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婚事,秦玉宜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顾秋实离开前,冲着刘红月笑道:“我这也算是帮了你的大忙,不然你们这婚事且难成呢。你不谢我吗?” 刘红月知道他没安好心,扭头冷哼了一声。 梁母见状,立即呵斥:“红月,对你哥哥态度好点。” 刘红月:“……” 她忽然觉得嫁给心上人后自己也不一定过得好,这婆婆忒不讲道理。 顾秋实扶着秦玉宜上马车,低声说着过两天有媒人上门提亲的事。 秦玉宜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她这几天夜里都断断续续的做梦,梦见自己和一个男人坐卧一处,两人如夫妻一般亲密,她总觉得那个人是孟清刚,但就是瞧不清他的容貌。 她感觉自己跟孟清刚好像有宿世的夫妻缘分,只是两人不太熟,她又是高攀,不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来。 两人去街上逛了半日,又买了许多的东西。但凡是秦玉宜多瞧上几眼,那东西转头就被伙计拿去包起来了。秦玉宜想要阻止都不行,两人用膳的时候,她好几次欲言又止,顾秋实注意到了,笑着道:“我们俩是未婚夫妻,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秦玉宜放下筷子,认真道:“我几岁的时候就被我祖母送到了连家,因为我爹娘不在,祖母自觉照顾不了我……姑姑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舅舅那边……我祖母不放心。” 说白了就是老人家的私心,孤女守着一间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值钱到可以传家的铺子,任谁都会起贪心。老人家觉得与其被儿媳妇的娘家贪了去,不如给自己的女儿。 “姑姑和我血脉亲近,对我却并不好。可能你会觉得我是个白眼狼,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夫会这么富贵,会给我买这么多的贵重东西……孟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开始她不敢在孟青刚面前说太多,可自从做了梦,加上两人之间的相处,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孟清刚不会因为她这些要求而对她生出恶感。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可能她猜错了。不过,既然两人要做夫妻,她认为有必要让未婚夫知道自己对待连家人的态度。 顾秋实含笑听着:“你说。” “我希望你不要对连家人另眼相待,不希望他们因为我占到便宜。你都不知道他们家人有多恶心……” 顾秋实嗯了一声:“有多恶心?” 秦玉宜张了张口:“我不好说,反正,他们不是好人,我特别讨厌连家!” 长辈没有个长辈的样子,会偷看她洗澡,还会故意贴近她,有一次甚至还从后面搂她的腰。那些事,秦玉宜没想起来就恶心得想吐,偏偏这种事不能对外说。她想过告状,可这些事要是让姑姑知道了,怕是不会可怜她,反而会责备她勾引姑父。 顾秋实看她越说越愤怒,胸口起伏不止,认真答应了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到丝毫便宜。难道你没发现我买礼物都只是给你一个人买?之前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娘给我定下刘家,刘家上上下下都得了礼物的。两家之间的区别,你没注意到?” 秦玉宜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她顿时欢喜起来:“孟公子,你对我真好。”又有些忐忑,“可是为什么啊?” 孟清刚笑了:“只因为是你。” 秦玉宜一脸茫然。 “吃好了吗?”顾秋实温柔地问,见她点点头,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的是孟府在城内的一处别院,足有五进,占了足足半条街,比起孟府也小不了多少。顾秋实带着她走在园子里:“刚刚你说和你姑姑不太合得来,不怎么喜欢他们一家人。我听完想到了一件事,如果你在连家出嫁,由他们送你出阁,那他们就是你的娘家人,日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逢年过节都得回去一趟,人不到礼也得到。孟府不缺这点东西,但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 秦玉宜点点头:“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和他们断绝关系,以后再不来往。” 顾秋实笑了:“稍后你可以搬来这里,把我送你的东西也挪来。这院子没几个伺候的人,回头我让中人送一些下人。对了……”他掏出一张契书,“这是房契,已经改了你的名,以后这里就是你娘家。” 秦玉宜颤着手接过契书,眼里啪嗒啪嗒往下掉,此时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孟清刚就是梦中的男人。 “我值得么?” “当然!”顾秋实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未婚妻,以后是我妻子,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秦玉宜放声大哭。 自从爹娘走了之后,她从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孩子渐渐变得懂事,知道这个世上不是谁都会照顾自己,稍微大点之后,每日每夜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如今有个人处处周到,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就如爹娘还在世上一般。 足足两刻钟,秦玉宜才止住哭声。 顾秋实递了帕子过去:“擦擦。” 秦玉宜再抬起头时,脸上阴霾去了大半:“多谢。” 顾秋实笑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别说这种客气话。要不要我陪你回家搬东西?” “不用,我自己能行。”秦玉宜身子挺直了些,“就是……把你的护卫借我几个吧,我怕他们耍无赖。” 顾秋实并没有强求,等中人将下人送来后,就送秦玉宜回去。 到了内外城交界的地方,秦玉宜死活不让他再送。孟府在内城,到时候他还得一个人回来。 “你身子刚痊愈,得好好养着。” 顾秋实打趣:“放心,我好得很。” 惹得秦玉宜瞪了他一眼。 顾秋实心满意足,哈哈大笑着往回走。 秦玉宜坐在属于自己的华丽马车中,听这笑声越来越远,然后掀开帘子,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后,这才往回走。 * 连家最近风光无限,走到哪里都是被众人恭维的对象。秦氏从早到晚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因为笑得太多,眼尾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秦玉宜马车到门口的时候,老远就见连家门外一群人在说笑。秦氏站在人群之中,笑得欢快。 随着秦玉宜把车靠近,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这谁呀?” 之前这样华美的马车是孟公子所有,除此外,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其他同样华美的马车,等到马车停下,看到从里面下来的一身浅紫色的美貌女子时,众人都有些不敢认。 最先反应过来的大娘笑着道:“果真是人靠衣装,玉宜衣衫一换,真就跟那戏文里的大家闺秀似的,一身贵气扑面,如果在街上偶遇,我都不敢喊。” 秦玉宜笑着与众人打招呼。 秦氏飞快上前:“玉宜,今天孟公子又带你去哪里了?吃饭了吗?” “吃了。”秦玉宜心平气和地答应了一声,回头招呼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十来个护卫,“跟我走。” 秦氏看到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往院子里走,有点儿懵,忙问:“玉宜,他们是做什么的?” 就算是伺候家里的下人,这也太多了一点,接下来每顿饭得做多少啊? “帮我搬点东西。”秦玉宜像是才想起来事情一般,回头道:“今天孟公子送给我一个五进的宅子,说我没有自己的家,以后那里就是我的娘家。过去那些年,多谢姑姑的照顾。” 秦氏傻眼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侄女会搬走,一直以侄女儿的娘家人自居。还梦想着两人成亲以后孟清刚拿这里当岳家走动呢。 “这怎么行呢?” 秦玉宜反问:“怎么不行?这也是孟公子的意思。” 秦氏急了:“你在家里都住了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一直都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你说走就走,提前也不打个招呼,有拿我当姑姑么?” “有!”秦玉宜认真答道。 如果不是顾忌着那点儿微薄的血脉亲缘,她无助时,早就一把火把这院子点了。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刘父在院子里偷听着外面众人的动静,此时探出头来,乐道:“孟府确实有送人宅子的习惯。当初我们那个三进院落就很大,想要把那些院子都走一遍的话,大概需要一天……” 这话纯属夸张。 秦玉宜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已经道:“我家姑娘的是五进院落。位于朱雀街,足足占了半条街。” 说起来,那种地方的宅子有价无市,不是想买就能买的。毕竟不是天天有人卖,再想买也要等待机会。当初孟老爷出手抢下这个宅子,一来是地方确实难得,买在手里不会亏。二来,兄弟俩早晚都要分家,他怕自己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弟弟不晓得安排家人,所以打算先买下来,分家的时候把二房塞进去。省得孟楼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住得憋憋屈屈,外人再说他苛待弟弟。 孟老爷买这个宅子的初衷是为了照顾弟弟,结果孟楼辜负了他一番心意,那还不如拿来送给儿媳,反正也没落到外处。 在场众人就有人听说过朱雀街,那边最小的院落都是三进,各个宅子又大又豪华。听说街口专门有人守着,外人根本就进不去。 刘父早就看不惯连家人的骄傲,探出头来说这话也是为了看连家人的笑话。并不想和秦玉宜作对,闻言讨好的笑了笑,又缩了回去。 对于秦氏来说,这件事情就跟天塌了一般。她顾不得丢脸,飞快出门请人帮忙传信。 就在护卫们把秦玉宜屋中的东西搬了一半时,连家父子赶回来了。 今天是连家的大儿媳妇娘家有喜,父子三人都去贺喜了,若不是秦氏顾及着家里的侄女,也会跟着去。 连父喝得醉醺醺,脸颊上酡红一片,喝了酒的人做事比较冲动,胆子也大。别看秦玉宜身份已经不同了,连父却一直没把她当一回事,此时趁着酒意,几步上前将人拦住:“玉宜,这不厚道啊。家里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说走就走,还要把这些东西都带走,白眼狼说的就是你。” 秦玉宜瞅了他一眼,转身进屋去看东西还有多少。 连父直接追进了门。 护卫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全都望了过去。有两个人飞快追到了门口,作势要撵人。 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亲爹,在女儿稍微大点之后,也不会进女儿的房了。更何况这只是姑父……姑父很亲,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外男。 外男闯进了他们公子未婚妻的房中,这不合适吧? 秦玉宜因为连家父子都对她动手动脚过,对于这样的事情特别敏感,回头看见所谓的姑父都踏进了屋中,吼道:“滚出去!” 连父醉醺醺的,摇摇晃晃道:“你让谁滚呢?当年求我收留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的嗓门。” 秦玉宜早就猜到自己搬东西的时候会与这一家人吵起来,其实她还在期待着连家人闹事。闹得越凶,以后就互相来往的可能就越小。她大踏步跑到了门外,冲着秦氏嚷道:“姑姑!今天家里所有人都在,有些话我认为有必要强调一下。一,当年是祖母送我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当时我更想去舅舅家,可是祖母不愿意。二,虽然我这些年在连家长大,但我还真没有让你们照顾过。我来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洗漱,不太会洗衣服,但是你们谁都没有帮过我。三,我在这个家里不是白吃白喝。属于秦家的铺子你们拿着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怕是已经把铺子当成了自己所有,但事实是,铺子是秦家祖上传到我爹手中的,哪怕你们就是在那铺子里做上几十年的生意,那铺子也还是姓秦。不提铺子有多少的盈利,光是租金,我一个人是花用不完的,更何况,这些年我没闲过,做饭洗衣打扫,样样都在做!综上,别再说你们照顾我的话,也别再自诩为恩人。不管你们心里认为对我有多大的恩,在我这儿,一点恩情都没有!” “做人要讲良心。”秦氏气得眼圈通红,“姑姑可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你的那间铺子,如果不是我们做着生意,凭你自己,你以为自己能够守得住?这世上可不都是良善之人,外人会把铺子抢走,会欺负你的!玉宜,你都已经是大人了,该懂得许多道理。孟公子看上你美貌,愿意娶你为妻,那是你的运道好。可你不能仗着成为了孟公子的女人后就胡乱行事……我听说大户人家的长辈更看重女子的德行,你忘恩负义的事若是被孟府知道,他们会不要你……玉宜,听姑姑一句话,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若是秦玉宜没有去那间宅子,没有做那些梦。兴许还真有几分顾虑,如今嘛,她无所畏惧。 第57节 “你们继续搬。” 护卫们继续动作,秦氏好话说尽,见侄女心思不改,气得脸色乍青乍白。 “秦玉宜,要是孟府不要你了,我再也不会管你的死活。”秦氏狠狠训斥道,“别以为拿着房契就安稳了,隔壁刘家之前也拿到了房契,结果如何?” 她语气凶狠,满是威胁之意。 秦玉宜若有所思,半晌道:“姑姑此话有理。” 秦氏见自己说动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别看家里还没有动用孟公子送来的东西,但想到即将成为孟公子的亲戚,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开始大手大脚,这几天已经花掉了一多半的积蓄。 若是秦玉宜一去不回,不愿意再与家里来往……连家人根本就承受不起这中间的落差。外人也会笑话他们的。 秦玉宜靠近了秦氏一些:“姑姑,秦家的铺子你做了十年的生意,过去十年里的租金就当是我的花销……反正我是肯定花不完的,多余的我当时您费心照顾我一场的酬劳。虽然你也没照顾我,亲戚一场,这些账根本算不清楚,我就吃点亏,租金不问你要,你也别再提什么恩情。但往后我都搬出去了,再不在连家吃喝,铺子你得还给我啊!之前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好,以防我被孟公子厌弃后孟府把这东西追回去,那铺子到我手中,就是我的退路。姑姑,你都我拿我当女儿了,怎么也要给你的女儿留一条退路吧?” 秦氏惊呆了。 连父的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们夫妻以为秦玉宜搭上了孟府后,自家能够改换门庭。却没想到占不到丝毫便宜不说,连之前得到的铺子也要吐出来。 秦氏再也压不住火气,破口大骂。 “没良心的白眼狼,早知道你这么不知感恩,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出去……” 连父眯起眼,缓缓走到秦玉宜面前,突然弯腰靠近她低声道:“就算孟公子在乎你的美貌,被你哄得五迷三道,不管你的德行如何也要娶你。可……要是他知道你不再是清白之身,早已经是我的女人……我相信任何男人都不会喜欢一个恬不知耻勾引姑父的女子。就像是刘红月,就是与人无媒苟合被他给赶出来了,简直恨不能赶尽杀绝……玉宜,你想自己也落到刘红月那样的下场么?” 秦玉宜气得浑身颤抖,气愤地道:“我没有!” “我说有就有!”连父看她眼神慌张,站直身子,“不想成为不要脸的女人,就把这些东西放下,回头嫁人了,抽空多回来看看。记得……别空手,多带点值钱的物件。” 秦玉宜眼睛血红地瞪着他,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她不愿意下半辈子都被这样一个人威胁着提心吊胆度日,怒得扭头喊看见这情形后蓄势待发的护卫:“麻烦你们,将他狠狠揍一顿!” 连父:“……” 第069章 冲喜 十七 护卫们得了话, 顿时一拥而上。 连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摁倒在地,然后他就再也起不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恍惚间睁眼面前到处都是人头。 秦氏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动作并不快,是突然凑到侄女耳边的。她刚觉得两人离得太近,就见男人似乎在说悄悄话。 这院子里那么多下人都是出自孟府,侄女不愿意与他们单独相处, 他怕别人听了去,凑近一点也说得过去。结果,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侄女突然就炸了, 然后让护卫打人。 秦氏听到男人的惨叫声,总算反应过来他在挨打,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围着揍, 再多打一会儿,怕是命都要没了。她慌慌张张上前去拉架, 结果脸上也挨了几下, 被打得连连后退。 “老大, 快去救你爹呀!” 连家兄弟俩喝了点酒,不想多管院子里的闲事,反正有爹娘在, 不会让他们吃亏。因此,二人进了院子之后也没管这乱糟糟的情形,直接就回房睡觉了。 只有连家的大儿媳妇站在屋檐下悄悄观望。秦氏一喊,连家老大醉醺醺起身, 看见自家爹在挨揍,脑子一懵, 就要扑上前帮忙。刚走两步,就被身边的媳妇给拽住了。 连家媳妇哪里敢让男人去帮忙? 那些护卫个个壮实,下手又狠,这时候上去,那是给人送菜。 连父一开始还反抗,后来就真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开始咒骂:“不要脸的小娼妇,你从十三岁起就开始勾引老子……” 秦氏惊呆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对侄女抱着这么大的恶意。自家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搭上孟府,如果让孟公子听见这些还信以为真,这婚事肯定不成了,她下意识大叫:“闭嘴,你胡说什么?” 她脸上的愤怒不似作伪。事实上,护卫们也没有把这话当真,当即下手更狠。 秦玉宜没想到他真的把这种话说了出来,咬牙道:“给我狠狠的打,大不了我给他偿命!” 偿命? 那可不行! 护卫们看着下手很凶,其实还是有分寸的,连父是普通百姓,真把人打出个好歹,会连累主子。 他们狠狠又打了一轮,直到把人打得吐了血,喊都喊不出来,脸都变成了青色,这才纷纷退开。 秦氏尖叫着扑了上去:“他爹,你怎么样?” 方才秦氏喊儿子上前帮忙是一时冲动,喊完后就有点后悔,她怕儿子凑上去同样被揍。只是儿媳妇把人拉住,她真的很不高兴:“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让人去报官啊!” 秦玉宜面色微变。 如果报了官,连父到了公堂上还在胡扯这些的话,哪怕有人不信,但也还是会有人议论她。 孟府绝对不会要一个名声有污点的姑娘做媳妇。 护卫顿时气笑了,冲着地上的人又踹了一脚:“去啊!我们一定会赶在大人来之前将他弄死,到时你以为主子会倒霉?”其中一位冷笑道:“我们哥儿几个随便哪一位去顶罪就行了。” 秦氏惊呆了:“你们去了大牢,家里不嫌丢人?妻儿老小怎么办?” 护卫哈哈大笑。 “主子会安排好一切,赶紧去。去了我们好动手。” 他们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把连家人给吓着了。 然后,又有一半的人去搬东西,很快将属于秦玉宜所有的所有东西都弄上了马车,屋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桌椅。 秦玉宜心里后怕不已。 临走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众人,一字一句地道:“凭良心说,我不欠你们。但若是你们非要与我为难,非要毁我名声,如果害我不能嫁进孟府的话,回头我就一把火把这院子点了。你们不让我好好活,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 关于秦玉宜离开前发生的这些事,顾秋实很快就得知了,他亲自去了连家一趟,板着脸问他们要了地契。 连家人敢纠缠秦玉宜,却不敢在他面前闹事,乖乖把写着秦玉宜父亲名字的契书送上。 顾秋实收好了,问:“听说你们为难玉宜?” “没有没有!”秦氏连连否认。 连父伤得很重,躺在床上不能动。此时不能出来待客的他却一点都不消停,听到这话扬声大喊:“孟公子,我有话要说。” 秦氏面色大变,奔到门口呵斥:“你闭嘴吧,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不消停。你是想死吗?” 只有受伤的人才知道躺在床上有多难受,连父刚受伤的那天晚上痛得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在苦熬的那一夜里,他心里已经把秦玉宜抽筋扒皮好多遍,做梦都不想让她好过。如今报仇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想错过。 “孟公子,你听我一言。姓秦的那个贱人根本不是好东西,她勾引我,勾引我小儿子,如今攀上了高枝。怕我把她做的那些事情说出去,这才让你的护卫把我打成这样。” 秦氏一闭眼:“……”完了! 普通人家的年轻后生都不会愿意娶一个未成亲就跟姑父不清不楚的女子。更何况孟清刚的妻子需要千挑万选,这门婚事,多半要被毁了。 顾秋实气笑了,起身进了屋中走到床边,问:“那你们成事了吗?” 当然没有。 连父倒是想,可妻子绝对不会允许。加上秦玉宜的性子也不是那种受了委屈不吭声的,他再好色,也不想因为自己好色而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万一秦玉宜再寻个死,事情传开了,他也没脸见人。 “有啊!” 顾秋实冷笑一声,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到底有没有?” 连父哪里想得到富家公子会动手揍人,一下子被砸得昏昏沉沉,唇边又流血了。 秦氏看得胆战心惊,眼看孟清刚还要动手,慌慌张张扑进门去抓住他的袖子:“孟公子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我跟您保证,以后再不让他胡说!” 顾秋实面无表情地甩开她:“我不相信你,你们根本管不住他,还是我把他打死吧。回头就说是我身边的随从失了手……” 连父吓得脸色惨白:“不不不,孟公子,我……我刚才胡说的……没有……我没有欺负玉宜……” 顾秋实提醒:“你说的是她勾引你。” 连父再看不惯秦玉宜过好日子,也没想搭上自己的命,慌慌张张道:“她没有勾引,是我……是我糊涂……” “你以为我不敢杀人,要是让我知道你毁玉宜名声,本公子饶不了你!”顾秋实临走前,狠狠又揍了他两拳,低声道:“这两拳,是替玉宜出气!你欺负她的事,我都清楚,不想死的话,以后老实点,离我们远点!” 顾秋实收回手,再次冷哼一声。 连父吓得瑟瑟发抖。 连家兄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连家小儿子连连后退,顾秋实出门时,拍了拍他的肩:“出门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掉沟里!” 连家的小儿子吓得瑟瑟发抖,等人走了后,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喝了好几碗水,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后,霍然起身:“娘,我去挖矿吧!” 城里有好多过不下去的男人会到几百里开外的矿山找活,那里面几乎与世隔绝,工钱很高,只是没时间花。 秦氏看见儿子吓成这样,心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小儿子多半也欺负过玉宜,当即又恼又悔,拍着桌子哭吼:“这都是什么事啊……家不成家,过不成了……” 大儿媳隐约知道一点,平时对男人耳提面命,威胁说若是男人敢跑去欺负人,她就回娘家改嫁。因此,连家大儿子此时是一点都不虚,也希望弟弟远走。 第二天一大早,连家的小儿子就走了。 * 孟夫人找了城里有名的媒人上门提亲,秦玉宜亲自答应了婚事。 接下来,两家开始走六礼。 每一次送礼物,顾秋实都亲自登门,偶尔还会带上母亲和父亲。送出的礼物贵重,几乎满城的人都知道孟府在搜罗好东西当聘礼。 顾秋实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性子,他更注重实惠,可孟府娶刘红月在前,那时候孟家夫妻想着接人家的姑娘来冲喜,怕亏待了她,各种礼物就已经比别人家贵重。孟清刚这是第二次娶妻,两个姑娘难免会被拉出来比较,外人会格外在意孟家人的态度。因此,他得多上点儿,才能表明自己对秦玉宜的不同。 他有心表现,很快就传遍了内外城。外人最多是感慨一句,可落到刘红月耳中,感受就特别不同。 刘家欠着那么多的债,孟府的人天天登门。刘红月怕惹火上身,催促着梁万江找了花轿接她过门。 从定亲到成亲,前后加起来才十天。 再不讲究的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快,刘红月知道外人会说自己的闲话。比如说她恨嫁,说她可能已经有了孩子之类,但她都顾不得了。 她做梦都想要嫁给梁万江,期间那么多的阻力,就如几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如今这些山好不容易隐藏起来,她当然是嫁得越快越好。 可嫁进去的日子,却不如想象那般美好。 梁家很多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她有了身孕,一家人都照顾她,让她留在家里做饭打扫。 可是刘红月哪里还能习惯做事? 她在孟府的时候,身边可有好几个丫鬟伺候,回到刘家,那也是照顾好自己就行。可到了梁家,众人并没有特别优待她,嫂嫂还各种看不顺眼,脾气大得很。 第58节 梁家人从来不训斥,刘红月看得眼热,也试着吼梁万江,结果,当场梁家长辈就摔了筷子。 刘红月过得特别压抑,大声说话都不敢。夜里,她想起白天听到的孟府对待秦玉宜的郑重,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半夜低声啜泣,浑身颤抖带着床铺都在抖,梁万江因为即将做父亲,最近拼了命的在外干活,只希望能多赚一点钱,让孩子生下来后日子好过些。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梁万江心头烦躁:“怎么了?” 刘红月本身抱住他的腰,娇声道:“我……我感觉好累啊!非得做事不可么?” 梁万江伸手把人揽住,笑道:“红月,过日子哪儿有不累的?赶紧睡,明天我还要早起,多干一个时辰,可是翻倍给工钱,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糖栗子。” 刘红月:“……” 男人给她买东西吃,从来都是先孝敬长辈,买上一斤,到她手里时只剩下几颗了。 这些都不是罪要紧的,要紧的是她不想干活,家里的饭菜也不合胃口啊。偏偏她还不能抱怨,长辈都这么吃,她不吃说不过去。尤其大嫂同样有孕,人家都没挑剔,她哪里好意思提? 此时她特别怀念还住在孟府的时候,想吃什么只需要提一句,底下的人就会送上许多。有一次她说想吃捞面,结果送来了二三十种卤子,她每样卤子尝上一口就饱了。 孟府的饭菜就没有难吃的……可在梁家,唯一的佐料就是盐,那天她说买点酱。被婆婆给骂了。 “不吃酱,花那冤枉钱。再说,饭菜太好吃了,这点粮食就不够了。” 在是原话,刘红月当时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又觉得好有道理,都没发反驳。 她发现自己去孟府一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后,已经过不了普通人家这种贫寒日子。 “万江,我腰有点儿坠坠的疼,你能不能跟爹娘说说,别让我做事了。” 梁万江对她有感情,耐着性子道:“奶奶都没歇着,咱们做晚辈的,也不好意思吃现成的。同样有孕,大嫂不也在做事?” 刘红月忽然就崩溃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我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连富家夫人都不做了……” 梁家的院子挺大的,足有五间屋子,奈何家里人多啊,几乎没有空屋,并且这房子是木质,一点都不隔音。夫妻两人说悄悄话,隔壁都能隐约听到动静。大晚上的,周围静谧一片,声音就更明显了。刘红月越说越激动,吵醒了梁母,她花了银子把这个儿媳娶回来,主要是看儿媳身后的孟二老爷,等了这么多天,孟二老爷一直都没露面,也没有派人送东西来。梁母想着他如今也艰难,等回了孟府之后再认亲也不迟。可是,最近这几天外头都在传孟二老爷亲大哥认错,堵着人好几次,结果孟老爷根本就不搭理他,昨天更是耐心告罄,直接把人打出来了。 梁母特意打听这些消息,得知此事后,急得腮帮子都肿得老高。夜里都睡不着,结果刘红月深更半夜还在哭,似乎在扯着儿子闹,她本就焦虑得失眠,此时掀开被子翻身而起,直接冲去隔壁。 “红月,大晚上你闹什么?开门!” 梁万江睡不成了,迷迷糊糊起身,开门后对上母亲提着的灯,被照得根本睁不开眼,他打了个哈欠:“娘,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做什么?” 梁母质问:“你媳妇在闹什么,吵得我睡不着。红月,刚刚你在说什么为了万江连富家夫人都不做了……你把那话再说一遍!” 刘红月没想到自己私底下的哭诉会被婆婆听了去,不都说年纪大的人耳朵背么? 她今晚上已经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梁母用灯一照,看见了儿媳的肿眼泡,里面还含着不少泪,顿时怒道:“好好的日子过着,你哭什么?这么爱哭,去给别人哭丧啊,顺便还能赚点钱。” 刘红月把头蒙在被子里。 梁万江只觉得头疼:“娘,没什么,红月就是有孕了想吃点好的……” “谁不想吃好的?”梁母当家,日子过得节省。能吃稀的绝不吃干的,米缸的粮食能加五斤粗粮绝不会只加四斤,她恨不能加八斤粗粮进去,反正饿不死就行。 若不是她会省,家里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娶媳妇。 梁万江不想让母亲责备妻子,解释道:“她有孕了才……” “有孕了不起么?”梁母脾气暴躁地吼,“跟谁没生过似的,你大嫂也有孕,就没她这么多毛病。小姐的身子丫鬟命,要是习惯不了过苦日子,哭的日子在后头。” 刘红月越哭越伤心,啜泣不止。 那模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梁母看得烦躁:“红月,当初你和万江好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家并不富裕,给不了你优渥的日子。你嫁给万江,也不是图过好日子来的,你有什么好哭的呢?还哭得人大晚上睡不着觉,让这一家子都陪着你。你倒是哭完了明天还能补觉,我们可还要上工的。万江做的事情那么危险,你就一点不担心?他去码头给人扛活,我是不赞同的。可他为了让你过好日子还是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刘红月忍无可忍,憋出一句:“也不是我让他去的啊。” “可你今天要吃栗子,明天要吃糖糕,后天要吃点心,他不辛苦点,养不起你啊。”梁母语气讥讽,“我还庆幸矿山离家太远,不然的话,就你这娇气虚弱没有人伺候就活不了的模样,他搞不好还要去拼命给你请个丫鬟伺候。” 梁万江低下头。这几天有一批人要去矿山,只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要不是念着红月有了身孕,在家里又不习惯,他真的想一起去来着。 梁母没注意到小儿子的神情,梁父看见了,当即气得跳脚,顾不得会不会吵醒邻居,大声骂道:“梁万江,你个小兔崽子!家里又不是过不去,你要是敢偷偷跑到矿上,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听到男人这样吼,梁母去看小儿子的神情,见他眼神闪躲,险些被气死。 “刘红月,你个害人不浅的狐狸精。我儿子要是真的去了矿上,我一定休了你!” “娘,我没说要去,你别吼了。就算我去了,也跟红月没关系。”梁万江越是解释,就见双亲的眼神愈发凶狠。 闹了这一遭,刘红月下半夜几乎没睡,她这一次连啜泣都不敢,只默默流泪。 梁万江一开始还安慰几句,可他白天太累了,熬不住,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中,刘红月越想越伤心。忽然就觉得母亲的做法没有错,梁家的日子太难过了。还是在孟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逸,尤其亲爹就在旁边,也不会有人给她脸色看……之前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身边只有丫鬟,那时候她还觉得孤独,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哭了一宿,刘红月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她知道亲爹住在胡府,特意找了过去。 胡府门楣看起来和孟府差不多,但看起来比较新,比起孟府少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刘红月穿了一身粉色的纱衣,找到门房说自己要见孟二老爷。 孟楼一家在这里是客人,胡老爷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妹夫,明面上也不会让下人苛待他们。他不是喜欢孟楼,而是给自己的妹妹的面子。别人看不起孟楼,就是看不起他妹妹。 因此,下人打听了一眼刘红月后,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就让人去报信。 孟楼住到了胡府之后特别懂事,由于之前已经打发了所有的通房丫鬟,他每天夜里都陪着妻子住。两人坐卧一处,同进同出,看着感情挺好,加上胡氏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不可能和他断绝夫妻关系,也有意与之培养感情,这些日子下来,二人相处越来越和谐。 外面有人禀告说一位年轻的美貌姑娘来找,正在喝燕窝的胡氏动作微顿,抬眼看面前的孟楼:“该不会又是你在外头招惹的花花草草吧?” 孟楼还真不敢笃定地说不是,摆摆手道:“你别动不动就怀疑我嘛,把人请进来问一问。” 刘红月被人带着一路穿花拂柳,仿佛梦回孟府,她看着周围举止规矩的下人,特别怀念当初住在孟府的那段时间。 很快,下人带着她进了一个院子。里面出来一个婆子,看见是她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而刘红月没有注意到婆子的变脸,因为她看见了路旁跪在地上的亲娘。赵氏手里抓着帕子,边上放着一盆脏水,此时正跪着用力擦院子里的地。 “娘?” 赵氏抬头看见女儿,面色大变,冲着婆子讨好地笑了笑,冲上前拽住女儿胳膊往隐蔽处拉:“你怎么来了?” 她力道很大,刘红月被拽得皱起眉:“娘,我想来见见爹。” 赵氏满面焦灼,急得跺脚:“蠢货!夫人好不容易忘了你,你又冒出来做什么?” 第070章 冲喜 十八 赵氏动作很猛, 刘红月被拽得胳膊疼。好像还有点扯着了肚子,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 “娘,你伤着我肚子了。” 听了这话, 赵氏愈发恨铁不成钢:“红月,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母女俩多日没有见面,刘红月在这个空闲里把自己给嫁了出去,出嫁时婚礼简单得很, 她也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彻夜不眠。那时她特别想在母亲身边撒撒娇……结果一见面,母亲上来就是一通责备。 “娘,我又做什么了?” 刘红月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之前弄丢了孟府的婚事, 那确实是她不懂事。可她又不知道这一切是母亲与人算计。那她一开始就不情不愿,没嫁之前天天以泪洗面,母亲都没有说实话, 这怎么能怪她? 赵氏看着女儿这模样,真不知道从何说起。里面主子已经请了女儿进去, 母女俩根本就不能耽搁太久, 她低斥道:“那你跟我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红月没有把母亲当做外人,听到这话后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实话实说:“梁家日子清苦……其实他们家那么多人赚钱, 也不用天天吃糠咽菜。可一家子俭省惯了,还看不惯我闲着。昨晚上我睡不着哭了下,一家子都指着我的鼻子责备。娘,既然我是孟府血脉, 如今出嫁,是不是该有点嫁妆?” “你是不是想死?”赵氏气得声音都哑了, “如今年老爷都住在夫人的娘家。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老爷天天把夫人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目的就是为了留下来,你这时候冒出来,老爷就算想帮你,也绝对不敢。更别说老爷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帮了你……你都把人害到寄人篱下了,还想让人给你银子花,做梦!呸!老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女儿?早知你现在这么不听话,当初我就不该冒险把你生下。 ” 提起生女儿那时候的艰难日子,又想到女儿天真到愚蠢的性子,赵氏眼圈都红了。听到外面婆子已经在催促,她低声嘱咐道:“一会儿进门后别提要银子的事,只说是来给夫人请安。请安完了麻溜走!” 看女儿还在迟疑,赵氏气愤地吼道:“我是你亲娘,我会害你吗?记住了!” 话音落下,伸手把人往外一推。 这一下动作不算温柔,刘红月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虽然不至于摔跤,可在雅致的院子里这样的动作显得她特别狼狈。 她想回头瞪一眼母亲,见婆子已经不耐烦,这才作罢! 屋中,孟楼夫妻俩坐在主位。 刘红月也赞同亲娘不会害自己这话,进门后头也不抬,直接磕头请安。 孟楼摸了摸鼻子,很是不自在。却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叫起的话,这丫头不知道要跪多久。一直杵在这里,也会惹夫人烦心。 “起来吧。” 刘红月再次磕头谢恩,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胡氏。 胡氏看面前这个丫头是怎么都看不顺眼,冷笑了一声:“鬼鬼祟祟,一点都上不得台面。老爷,这个一点都不像是孟府的血脉,你该不会被人给骗了吧?” 没有享受过富贵的人,在这处处华美的屋子里,一举一动都露怯,刘红月站稳身子就听到这话,心中一片悲愤。 如果不是面前的女人太过善妒,娘也不会在有孕之后跑去嫁人,那她就会在孟府出生孟府长大。 刘红月越想越生气,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爹是孟府二老爷,总不会糊涂到连自己的子嗣都弄不清……” 话音未落,就被父亲瞪了过来。 刘红月心弦一颤,忙低下头。 孟楼来了这些天,一直都在努力回府,回府无望,就更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丫头可倒好,跑出来挑衅夫人,这是嫌他日子太好过。 “夫人说得是,其实我细回想了一下,弄不好真的是被人给骗了。明明是十月怀胎,可是这丫头却是十个半月出生的,生下来还特别弱……” 胡氏脸色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道:“都过去十好几年了,老爷记得这么清楚,可见是真的将她们母女放在了心尖尖上。”她越说越怒,直接就将手里的杯子啪一声砸到了地上,“既然老爷那么喜欢她们,与她们过日子去啊!” 说着,还猛拍了一下桌子。 突然的发作,把孟楼吓一跳。 刘红月更是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孟楼慌慌张张起身去握住了胡氏的手:“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手撒火啊,伤着了没?” 夫妻多年,儿子都生了三个,胡氏也不可能真的把人赶走,别别扭扭的瞪了他一眼:“手上的伤算什么?照你这么弄,我这心里早已经千疮百孔,痛得都不想活了。” “你别急嘛,听我解释。”孟楼语气温柔,耐心十足,“当初是赵氏借口哭诉,说她日子过得不好,连累得孩子生下来像只小猫似的,哭声也不大……我那时候满心都想着孩子弱了不好养,现在想起来,搞不好这丫头是早产的,分明就是刘家的血脉。” 胡氏皱了皱眉:“你说真的?” 刘红月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孟楼点点头:“你要是不信,把赵氏叫进来问。” 赵氏当年生这个孩子,怀孕的时间是比其他孩子的日子要久。她低着头跪在地上,已经猜到了这夫妻俩的打算。在孟楼问及孩子到底是谁的血脉时,她迟疑了。 红月确确实实是孟楼的女儿,当初正是因为有了身孕,她才慌慌张张嫁人,以至于一时半刻找不到好人选,这才嫁了一个懒汉,让自己苦了多年。 孟楼见赵氏不肯回答,意有所指地道:“事关你们母女性命,你可千万要想好了才答。” 赵氏吓一跳,哪里还敢攀扯? “我……我……” 第59节 她忽然想起,若是自己说孩子是刘家血脉,那就是哄骗孟老爷,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孟楼看出了她的顾虑:“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你实话实说,就不追究你骗我的事。” “老爷饶命,那个孩子……不是您女儿,是我想要富贵想疯了,所以才大着胆子攀咬,求老爷饶恕我们一回。” 赵氏说着,不停磕头。 刘红月人都傻了。 这三言两语,她就已经不是孟家血脉,而只是刘家的孩子,想到家里那个好吃懒做的爹,她心中就一阵厌恶。 可是,哪怕她知道内情是怎么回事,也再不敢反驳。因为她看出来了,所谓的亲爹正在讨好他的妻子,想把她们母女彻底甩开。 “行了,带着你女儿,滚吧。”胡氏轻飘飘道,“出去之后,可别再乱说了,否则,我家老爷的名声你赔不起!” 赵氏忙不迭答应下来。 “不敢不敢……再不会乱说了,多谢夫人饶命。” 一边说,一边死死拽着往外挪。 是跪着往出挪,期间好几次摔倒,却不敢喊痛,流着泪咬着牙。 刘红月有些受不住,她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卑微。出了房门,赵氏一刻不停拽着女儿去了她住的那间屋子,很快收拾好了一个包袱,出门后泪水涟涟往外走。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看见母亲这样伤心过。到了无人之处,再也忍不住,低声问:“娘,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何要那样说?” 话音刚落,就惹得母亲狠狠瞪了过来。 直到出了胡府,周围没有人了,赵氏擦了脸上的泪,道:“这世上不只是女人虚荣,男人同样爱虚荣。我再嫌弃,也要做出一副舍不得离开他的模样,如此,若是夫人还不放过我,他也会帮着拦一拦,拦不住也会私底下帮我们。” 刘红月表示自己学到了,她左右看了看:“那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是孟老爷的。”赵氏叹气,“如今老爷有求于人,我们赖着不走,那是为难老爷,不止得不到他的怜惜,还会被他厌恶。这叫以退为进。” 刘红月哑然,如果孟楼一直不能回到孟府,那她们母女也绝对再过不了富贵的日子。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赵氏瞅一眼女儿,“像我这样的身份,本来就该辛苦一生。拼了一把,伺候了孟老爷生下了你,虽说没有过上富贵的日子,却也衣食无忧。这便已经足够了,人不能太贪心。” 刘红月:“……” “孟公子又要成亲了,娶的是秦玉宜。送了她一个五进的宅子,还有不少首饰和衣料。又帮她教训连家父子……老的躺在床上下不来,小的已经吓得连夜跟人去了矿山。” 赵氏听完,叹口气道:“同人不同命呐。不过,你也不用太不平衡。以色伺人,终究不能长久,像我,当年也算是绝色。老爷在我房间住了一个多月,结果还不是被厌弃?当初我让你做孟家的少夫人,是想让你守寡之后拿着大笔银子再嫁。钱是人的胆,没有银子,也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话说到此处,赵氏忽然顿住,因为她看见了孟清刚的马车。 刘红月也瞅见了,心中酸涩无比。 曾经她做孟家少夫人的时候,真不觉得那身份好,做梦都想摆脱……刘红月实在看不惯曾经比不上自己的小姐妹如今被富家公子捧在手心,几步上前:“孟公子,我有几句话要说。” 顾秋实老远就瞅见她们了,只是不想搭理,假装没看见。不成想她们居然还凑上前来,摆摆手道:“把这二人送去胡府,让二叔管好他的人。” 第071章 冲喜 十九 护卫们拥上前去, 也不顾男女有别,伸手就要抓人。 母女俩吓得尖声大叫,为了不被男人抓住, 干脆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去胡府,前后不到一刻钟。 到了胡府门外,赵氏做好了被众人拉扯后痛不欲生要寻死的准备……不是真的想死,只是要摆出这个态度来逼迫孟楼为她做主, 哪怕现在不能做主,这件事情也得让孟楼记在心里,他日有机会, 就该为母女俩讨公道。 结果, 赵氏白准备了一场。 护卫不再拉扯母女二人,直接去了门房,将顾秋实的原话说了。 说完后, 不等门房反应,一行人转身就走。 母女俩也想灰溜溜离开, 但门房却不让。这俩人得罪了孟府唯一的公子, 哪里能放她们离开? 于是, 就在胡氏以为自己以后再也看不见母女俩半个时辰后,二人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还闯了祸。 孟楼脸色阴沉, 是赵氏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难看。 赵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红月当时一句话都没说,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看到母亲这样害怕, 她也很是紧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在气氛凝滞间, 外面又有人进来,这一回是孟府的大管事。 “二老爷,你没有管束好自己女儿,让她们去扰了公子。老爷很生气,刚好杏花楼上门要账,老爷正在气头上,不打算帮你还。那账你自己想办法吧。” 语罢,大管事冲着边上脸色不太好的胡家管事道:“实在是事情要紧,所以才硬闯的。还请见谅。” 谅不谅的,孟府管事话已经说完了,转身就走。 胡府的管事也没有多管屋中的事,行了一礼后很快退走。 屋中气氛降至冰点,刘红月再蠢也知道自己给孟楼闯了祸。杏花楼她听说过,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能够让男人宾至如归,就算价钱贵,很贵! 刘红月不敢抬头,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为自己辩解:“那……我也没说什么,就是有件事想告诉孟公子,谁知道他一看见我们就发了脾气,都没有听我的话,就让人把我们送过来了。您当我们没来过吧……” 说着起身,拉扯着赵氏就要走。 赵氏没有动,她低下头,露出白皙的脖颈,虽然人已年过三十,但腰肢纤细,此时她跪在那里,腰肢细到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整个人单薄虚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老爷,这事……纯粹是孟老爷看不惯您,想要独占家财故意找出的借口。跟红月没有多大的关系,就算我们今天没有上去打招呼,孟府也会找其他的理由不帮您还债的……” “闭嘴!”孟楼大声呵斥。 因为胡氏的脸色此时比锅底还黑。 杏花楼那是什么地方? 里面的花娘环肥燕瘦,个个绝色,不管男人平日里有多正经,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清清白白从里面走出来。只要银子给够,里面的花娘还愿意与客人拜堂成亲……孟楼也来过两次。 赵氏看他怒火冲天,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一片静默里,胡氏冷笑了一声:“夫君,自从嫁给你,我凡事都依你,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宅,为你多方筹谋。你过得不好,我比谁都着急上火,结果却得了这个下场。你答应过我不再去杏花楼的,合着你那张嘴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算数,纯粹是敷衍我!” 她很生气,抬手将桌子都掀了。 孟楼忙起身上去安慰,却连人的袖子都没碰着。 胡氏尖叫:“来人,把这三个人给我打出去。他们在出现在门口,直接打走,不必来禀!” 她明显已经怒极,孟楼不敢继续撩拨,也知道自己今天留不下了。如果被那些人撵走,以后再来也不会有人把他当一回事。看兄长这个架势,一时半会怕是不肯原谅。 于是,孟楼飞快往后退:“夫人,别生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对了,我总共就去过杏花楼一次,就是你知道的那一次,之后再没有去过,大哥故意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我们的夫妻感情。你千万别上当!” 胡氏气得把椅子都砸了:“孟楼,你混账!你当我是傻子?滚滚滚!” 她看着几人屁股尿流往外跑,心里还不解气,想到什么又吩咐道:“把隔壁院子里的孟老夫人也送走!” 她为了孟楼才愿意收留婆婆住在娘家,如今这男人她都不要了,当然不会留着这位长辈。 婆媳是天敌,这话一点不假,哪怕婆媳俩这些年表面上看着挺和睦,但私底下没少互别苗头。 没多久,外面传来老夫人不愿意离去的动静,随着动静越来越小,胡氏却并没有放松,心里沉甸甸的。 * 孟楼还没有到府门之外,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急忙上前去扶。 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这都已经住到了儿媳妇的娘家,儿子却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不知道要把人哄好。她越想越怒,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混账!” 孟楼真心觉得自己冤枉得厉害,狠狠瞪了一眼刘红月母女俩。想要跟母亲解释,又念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有,边上不少护卫虎视眈眈,就等着把他们丢出去呢。 于是,一行人匆匆出了门,到了无人处。孟楼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的,他心里也恼火得很,狠狠一巴掌甩在赵氏脸上。 “贱妇!你养的好女儿。” 他打完了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到了刘红月身上。 刘红月下意识躲了躲,只被脚尖扫到,饶是如此,也痛得面色发白,加上她方才过于紧张,这会儿胸口翻江倒海,张口就吐了出来。 孟楼见了,愈发生气。还要上前打人。 赵氏习惯了装委屈装柔弱,此时却不得不出手护住女儿。 “老爷,不能打!红月有孩子!” 都说这人走一步得看三步,赵氏做不到那么精明,但是三人都被赶出来了,总得找落脚地。跟着孟楼应该不至于饿肚子,可这个男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哄好胡氏,绝对不会把她带在身边。既如此,母女俩就得找落脚地。 一个女人,一辈子嫁过两次已经算稀奇。女儿做梦都想要跟那个梁万江做夫妻……那么,这个孩子就不能出事。 老夫人也不赞同儿子在这两个女人身上撒气,急忙上前阻止。孟楼很生气,还惦记着要回去找兄长求情,瞪了二人一眼,拉着母亲拂袖而去。 刘红月看到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松了口气,浑身瘫软。 赵氏急忙把她扶住。 “回家!”刘红月要是早知道出来一趟会发生这么多事,绝对不会乱跑。 赵氏试探着问:“梁家会不会收留我?” 不好说。 刘红月早就看清楚亲娘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只是弄巧成拙,事情给办砸了。 “去试试吧。” 梁万江早上起来就发现妻子不在,顾不得上工,在这附近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人。回家后就找母亲发脾气。 若不是昨天晚上母亲说的话太难听,刘红月绝对不会独自离开。 梁母看着面前满脸狰狞的儿子,真的有点伤心了。不过,刘红月肚子里怀着梁家的血脉,又已经是梁家娶进门的儿媳,她也有点担心。懒得和儿子计较,发动全家和邻居亲戚帮忙找人。 一直找到了下午,才看到回来的母女二人。 梁母看见儿媳,提着的心放下,随即就是满腔怒火。如果儿媳真的跑去要死要活她还好想点,结果这人一点事都没有,明显不是想寻死,只是不打招呼乱跑。 “还知道回来?大半天不见人,我以为你忘了回家的路了。” 赵氏比较会做人,笑道:“亲家母,红月是收到了我让人带的信,特意去接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梁母没那么好糊弄,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氏,故作稀奇地道:“话说,我和亲家母差不多的年纪,跟你站在一起像是两代人,亲家母平时擦的都是什么粉?我买得起么?” 梁家和刘家差不多的家境,赵氏买得起,梁母自然买得起,她这么问,就是隐隐暗指赵氏靠男人养。 赵氏听了这番话,心里默默叹口气。女儿那脑子真的没有被驴踢么?怎么选了这样一家人? 第60节 * 孟楼直奔孟府,不出意外被拦在了门口。 看不见大哥,没法求情,孟楼就想去自家的铺子里找,刚转身就被门房拦住。 “二老爷,老爷说了,让您在这里等一等,债主一会儿就到!” 孟楼:“……” 他身上连值钱的物件都没有,拿什么还债?以身抵债么? 第072章 冲喜 二十 二合一 孟老爷让人传这话, 不是为了吓唬弟弟。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多的罪,还险些被孟楼算计到断子绝孙。他是真的想教训一下孟楼。 孟楼努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护卫的钳制, 小半个时辰之后,杏花楼的人赶到。 开门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杏花楼是不愿意接那种耍无赖的客人的,孟楼在他们花楼之中消遣不是一两次,每一次都能顺利结账。我哪里想得到, 有一天孟府会不认账? 对付这种耍无赖的人,花楼中自有一套办法。来的是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在跟门房确定孟府真的不还债只给他们人之后, 粗鲁地将人押走。 老夫人站在边上从头看到尾, 方才她还训斥孟府的护卫以下犯上,这会儿看到儿子真的要被花落的人抓走,她顿时就慌了。 她不愿意去求那些出身下九流的贱民, 眼瞅着那些人不给自己面子,她飞快闯进了院子里。扬言要见继子。 底下的人上前去拉她, 又说老爷不在府里。老夫人一想也对, 便说要见儿媳。 “夫人她早上起来就头痛, 说过了不见人。” 孟夫人不是不见人,只是不想见婆婆。若是直接说自己不乐意见面,传出去会对她的名声有损, 便胡扯了一个借口。 老夫人根本就不相信下人的话,继续往里闯,奈何这些下人力气很大,死死将她拽出了府门之后, 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自从嫁入孟府,老夫人就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她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大吵大闹, 只气得险些厥过去。 随着头一阵阵发昏,老夫人眼神一转,真就晕了过去。 家中的长辈在门口晕了,不管大家感情如何,如果孟夫人还不出面把人接进来的话,会被人戳脊梁骨。 孟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便宜婆婆在耍无赖,气得在屋中走了两圈,冷笑一声:“那么想回府,那就回来吧!来人,去将母亲抬进来,然后传出消息,就说孟府的老夫人受了重大的打击,脑子不太清楚,天天发癔症,伤着了不少丫鬟,以后再不能见人了。” 管事讶然,没想到向来宽和的主子居然会这样对待老夫人。 孟夫人看着下人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我只是大度,可不是没脾气!” 老夫人在自己倒下后,立刻就发现有人守到了身边,她心里有些得意,在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儿媳妇身边管事招呼人把她往里抬时,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她已经想好见到儿媳之后就让夫妻俩还债,如果不还,就说这二人不孝! 管事领着一群人将老夫人抬着往偏院走:“走快些!” 老夫人心里愈发自得,再怎么不想管她,只要她往外一倒,夫妻俩不管也得管! “这边杂草多,注意脚下,别把老夫人摔了。” 老夫人听到这一句,察觉到不对劲,她住的院子一直都是府里最好的,哪怕搬走了几天,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杂草就疯长到了会把人绊倒的地步。 随着下人没站稳一个颠簸,老夫人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眼皮,只一眼,她就看见了枯黄的树梢! 不对! 当初她将男人一个得宠的妾室打发到府里最偏僻的院子时,似乎就在这棵大树附近。多年不见,这棵树长得更大了。 老夫人心下顿生不好的预感,顾不得遮掩,睁开眼睛左右观望,发现自己确实是被抬往偏院,并且这条路还很熟悉,正是她当年关押妾室的地方。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半刻钟后,一行人进了一个荒凉的院子。老夫人一直想要跳下来,奈何她怕摔到自己这把老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进了破败的院落,然后她被几人放在地上。 老夫人正想起身训斥几句,就见几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追了几步,就被门外进来的凶狠婆子给拦住。 这位脸上带着刀疤,一脸凶相的婆子,说起来是老夫人的熟人。当初她教训那位妾室,就是让此人盯着的。 大冬天往人身上和床上泼凉水,大夏天把整个院落四周都燃了柴火,把人打伤后拿盐水给人刷洗伤口,都是她干的。 当初老夫人听到那个妾室的下场,心里特别爽快。此时看到这婆子一脸凶狠地瞪着自己,她越想越慌:“你是什么人,离我远一点!我要见你们家老爷。” 婆子面色凶狠:“滚回去!夫人说你疯了,不让你出去伤人,你别想逃,赶紧回去老实待着!” 老夫人:“……” “我没有疯!她才疯了,她全家都疯了。我是府里的老夫人,是她的长辈,她怎么敢这么对我?” 婆子揪住她的衣领,把人狠狠一推。 养尊处优多年的老夫人哪里受得住这番力道?噔噔噔后退几步,狠狠砸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了哐哐哐的关门声,侧头一瞧,看见了锈迹斑斑的大门正缓缓合上。 这门……当初是她下令安上的,算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初装这个门,是为了关押那个宠妾。想到此,老夫人霍然扭头,果然就看到破败的一排房子其中一间门口的杂草要少一些,明显有人经常走动。 老夫人心头一惊,正想赶紧跑到大门之外,就在那间房门从里面打开,门后面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纤细女人。 女人蓬头垢面,发丝间露出来的眼神阴森森的瞪过来。老夫人吓得连滚带爬起身,跑去敲铁门。 身后女子一步步逼近,脚步声沉重,老夫人恍然想起当初她让人将这女人的两条腿都打断了,难怪脚步声拖沓。 “开门开门……” 大门纹丝不动。没多久,老夫人就感觉到乌黑的爪子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尖叫一声,努力甩开身后的人,不停在院子里跑跳。 身后的女子动作笨拙,眼神浑浊。确确实实已经疯了,如今她只记得一个人,就是曾经的仇人。盼了几十年,如今终于看到了正主,她行动缓慢,却一步步朝她靠近,仿佛不知疲惫。 * 孟老爷做家主之后,才知道偏院里关着的这个女人,说实话过得挺惨的。长辈之间的恩怨他不太清楚,找人问了问,得知那女人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的错大概就是得了父亲的宠爱。 犯的不是十恶不赦的事,罪不至死。孟老爷当家后就想把人接出来好好安顿,结果,女人根本就不让陌生人靠近,好不容易带到了干净的院子里,她吓得瑟瑟发抖,后来还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她已经习惯了那荒凉的院子,换一个地方后会让她惊惧交加,日夜不安。若不放她回去,她活不了多久。 无奈,孟老爷也只能把人放回去。再细打听,才知道是继母造的孽。 孟夫人想起来此事,故意把婆婆关进去的。 没多久,偏院传来消息。说是婆婆头发已经被扯掉了几缕,脸也被啃了两口。那个疯女人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孟夫人只说不用管。 顾秋实进门的时候,听见孟夫人吩咐这话,他今天又出门了,这会儿刚回来,不知道府门外发生的事,问:“什么不用管?” 孟夫人眼中,儿子才死里逃生,且在过去的近二十年被二房害了好多次,面对失而复得的儿子,她不愿意让儿子知道自己那些狠辣的手段。 “这几个下人吵闹,说不上谁对谁错,反正都不无辜。” 顾秋实点点头:“若是不会做事又只会惹您烦心,干脆直接把人赶走。” 孟夫人含笑点头:“跟秦姑娘相处得如何?我收到她送来的礼物了,不算贵重,却用了十足心思。看得出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婚期定在年底,刚好咱们家多一口人,也让她不再一个人孤孤单单过年。”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他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外,已经有他的人等在那里。那人迫不及待凑上前来,低声将府门口和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 顾秋实听完,唇角微翘,不打算过问此事。 孟老爷夫妻俩就是灯下黑,不知道二房对自己抱着这么大的恶意,还想着跟人维持面子上的情分。知道孟楼不是好人后,这母子俩压根不用他费心。 翌日,一大早就传来了老夫人的死讯。 对于此,孟夫人早有准备,应对得特别从容。就说是婆婆发了癔症之后,她把人弄到偏院,本意是想把人好好养着。谁知曾经与婆婆有恩怨的妾室跑来把她杀了。 对于两人之间的恩怨……不好说!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有好奇心,越是不好说的事,他们越要打听,于是一问之下,关于老夫人当年如何对待得宠妾室的手段就渐渐传了出去。 众人得知真相后,都觉得老夫人活该。 丧事办得中规中矩,孟夫人在丧事上就说了,儿子大病一场,需要尽快成亲,她打算在婆婆满百天后就娶儿媳过门。 众人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亲生子不该在祖母离去百天时成亲,但是,这不是亲的!哪怕礼法上是,可两房闹得不可开交,大房不愿意因为她的死影响儿子成亲! 值得一提的是,老夫人的丧事上,孟楼从头到尾没出现。胡氏带着儿孙登门想要跪灵,被孟老爷拒绝了。 先前不知道两房已经闹成了仇人的亲戚友人,总算知道二者之间恩怨很深。并且,已经到了不让对方登门的地步。 孟老爷的理由冠冕堂皇:“我那弟弟是个废物,居然在杏花楼欠了一大堆的银子,这种败家子要是出现在灵堂前,会让九泉之下的长辈不安。就当他带着一家子出远门了吧。” 如今孟府是孟老爷做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外人觉得不妥,比如胡府,还试图说情,都被孟老爷给拒之门外。 胡府家主都没能上门吊唁,经此一事,看清楚两家已经断亲的事实。孟府这样不给面子,胡家上下都很生气。 胡老爷带着妹妹回到府里,都等不及进入正院,在门口就开始发脾气:“那个孟楼简直太混账了,你是他的枕边人,他做这么多的糊涂事,你近一点都不知?” 胡氏委屈得很:“她去喝花酒,大哥以为我愿意?要是知道,我早就拦着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丢尽了脸面,连累得胡府没见人。”胡老爷怒火冲天,更气人的是,孟老爷已经摆明了要和这个弟弟断绝关系不打算捞人,若是胡府要脸,就必须出了这个银子把人接回来。 大舅哥给妹夫付喝花酒的银子,胡老爷真的是越想越憋屈。可若是不救……亲外甥的名声也不像样子,会影响他们的婚事。 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尤其他们是被孟府赶出来后,全靠婚事翻身,再憋屈,胡老爷也得救。 且不说胡夫人对此有多不高兴,私底下说了多少埋怨小姑子的话,胡老爷又对妹夫添了多少厌恶。在孟楼被抓进去虐待了五天后,终于被接了出来。 他出来时,孟府的丧事已经是最后一天。 家中长辈去世,不缺钱的人家都要做七天的盛大法事,他娘满打满算才三天,这也太寒酸了。 孟楼不满,拖着一身伤痛到了孟府门外大吵大闹。 办丧事的主家都特别累,孟老爷在出殡后就回去歇着了。顾秋实没躺,特意到了门口。 孟楼闹了半天,眼看出来的不是自己的兄长,只是一个晚辈,更觉得大房欺负人。 “孟清刚,你爹呢?死了吗?” 顾秋实眯起眼:“信不信我让人把你的嘴给缝了?反正没人知道你在杏花楼到底遭了多少罪,一会儿我就说是他们缝的。” 此话一出,孟楼吓得捂住了嘴。这一次的事情让他看清楚了大房父子的心肠到底有多狠绝。手都捂住嘴了,才想起来这个动作很丢人,他鼓起勇气道:“清刚,你祖母的伤事办的太寒酸了,至少也要办七天,这……” 顾秋实打断他:“那也是你的亲娘,现在你家不在这里,既然你觉得寒酸,那自己把人接回去办啊。别说办七天,就是办七十天,也随你高兴。要接的话,你抓紧些,这会儿应该还在垒坟。” 孟楼气得胸口起伏:“孟清刚,你别欺人太甚。”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哪话说得不对么?你都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却要求我们把你娘的丧事办得慎重一点,分明就是强人所难,是你欺负我们才对!” 孟楼:“……” 这么一算,确定是。 第61节 “可我娘是大哥的母亲……”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爹是私底下与你不来往,为此还背负了一些骂名。你非要这么闹,是不是希望我爹把事情闹上公堂,然后光明正大与你断绝关系?” 孟楼像是被噎住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血来。 “滚吧!”顾秋实语气不耐,“再纠缠,我要让人打你了!” 孟楼不甘心,可身上受的伤已经很重,再经不起了。心里再觉得孟深父子不是人,也只能咬着牙离开。 杏花楼在胡府还完了债之后就没有为难孟楼,甚至在他离开前还请大夫帮他上了点药。因此,孟楼的痛苦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他觉得舒坦不少,胡家兄妹可不这么想。 孟楼到了胡府门外,有些不敢进去,门房看到他,飞快上前,生怕他跑了似的强行把人拽了进去。 胡氏眼睛都哭肿了,婆婆去世,她没能亲自相送,关于兄弟之间的那些恩怨都被城里人给翻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可扪心自问,孟府的那些龌龊事都是孟楼干的,她最多就是没有阻止而已。 这一次,她真的清晰的认识到了“夫妻一体” 这四个字的含义。只要男人做了坏事,不管妻子无不无辜,都一样被人唾沫。 孟楼看见妻子的模样,心头咯噔一声,他反应也快,不顾身上的伤痛,呲牙咧嘴地跪了下去。 “夫人,我对不起你。” 胡氏冷冷瞪着他:“别以为我让哥哥救你,就是对你还有多少情谊。我救你纯粹是为了几个孩子着想。早知你这么管不住自己,当初我绝对不会嫁!孟楼,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踏出胡府的门。若是你还管不住自己的腿,我就让人给你砍下来!” 对上她的眼,孟楼那本来隐隐这痛的双腿这一瞬间变得更痛。 “夫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胡氏想得好,可是胡夫人不愿意长期收留小姑子一家子。她找到了自家男人商量:“这人长期关在府里,那是要变成废人的。妹夫还那么年轻,两个儿子还没成亲,他总得想法子赚钱养家糊口,不可能一辈子都靠我们接济,还有那几个外甥,住在府里都由我们养着,这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胡老爷认为这话有理,回头就选了一个两进院落,勒令一家子搬出了府邸。 胡氏很伤心,知道是嫂嫂在其中搞鬼,走的时候很不甘心。这住在高门府邸,和住在外头的小院子是完全不同的。至少,给儿子谈婚事,来往的都是和胡府门楣差不多的人家,真搬走了……哪个大家闺秀会愿意去住那个小院子? “大哥,我们住在府里,你给什么吃什么,又没有闹事,你为何要让我们搬?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我们的坏话?” 说到最后一句,她直直盯着胡夫人。 胡夫人气笑了:“收留你们是情分,不收留你们也说得过去。这话里话外,好像我欠了你们似的。”她扭头看自家男人,“妹妹对我恶意满满,我也不指望与她和睦相处了。既然她说我在刻意为难他们一家子,那我总要为难一下才不算冤枉。那个院子,不许让他们住!” 语罢,拂袖而去。 胡夫人本来还想和小姑子一家维持面上的情分,眼看小姑子不知足,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胡氏不认为哥哥会那样对待自己:“大哥,我不想搬。” “走吧。嫌弃那个院子小,你就别住。”胡老爷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孟楼身上有伤,还不怎么站得起来,见状直皱眉头:“夫人,你都做什么了,惹得嫂嫂这样生气?” “是你做的事情让他们丢脸,所以他们才不收留我们一家的。”胡氏心里烦躁无比,冲着孟楼大吼。 夫妻二人谁也不服谁,在门口大吵一架后,只能灰溜溜搬去那个小院子里。并且,他们当初来的时候下人被留在了孟府,通房丫鬟又已经在入府之前就打发了。如花香花云也被胡氏找机会送走,如今只剩下几位主子。 到了安排好的院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胡氏看见这样的情形,傻眼了。 她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事,难道要做饭伺候一家人? 夫妻俩刚吵了一架,这会儿没说话,可在这么大的困难面前,两人不放下心里的怒气,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 赵氏到底是在梁家住下了,只是一家人对她客气又不客气。 说话挺客气的,但使唤她做事的时候就一脸的理所当然。 赵氏明里暗里受了不少的委屈,听说孟楼已经搬了出来,立刻就动了心思。 她一直很害怕胡氏,说白了是怕胡氏背后的胡府,反正都是伺候人,伺候梁家还不如去孟楼身边,混得好了,女儿也能得益。 也是搬到梁家她才得知,刘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还不起债后,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矿山。 之所以去矿山而不是去别的地方,赵氏猜测,那是刘父给自己留的退路。若是孟府非要抓到他们,到时他还能解释自己去矿山是为了还债……当然,父子三人捏着十两银子,去别的地方也安不了家,还不如去矿山,虽然辛苦一点,至少还能活着。 赵氏离开前,找到了女儿:“红月,孟老爷那边需要人伺候,我还是去跟他们住比较好。” 刘红月很舍不得母亲离开:“娘,那个姓胡的女人就跟个疯子似的,你不害怕么?” 怕自然是怕的,可是赵氏更害怕吃苦,在梁家这些天,她算是见识到了这一家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从早到晚都是喝稀的,十天半月也不吃一次肉,这样的日子她是熬不下去的。其实她可以再嫁,可……她舍不得放弃孟楼。 改嫁之前,她想要再争取一次。 第073章 冲喜 二十一 二合一 赵氏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只道:“在梁家,都是寄人篱下,我住在这里, 会拖累你,咱俩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是实话。 刘红月真觉得婆家的日子难以忍受,她怀着身孕,每天一枚鸡蛋, 就这,嫂嫂还笑说沾了她的光,说之前生两个孩子都没有吃得这么好过。 这叫好? 说实话, 刘红月从小到大虽然每天都要做很多的事, 天天都要挨打受骂。但吃食上,她真没有被怎么亏待过……因为刘父不爱做事却又好吃,赵氏其实不差钱, 一家子各种细粮轮换着吃,几乎每天都有肉, 鸡蛋都不算是荤菜。 如今到了梁家, 真心觉得一家子的饭菜难以下咽, 跟猪食差不多。 “那……娘要经常回来看看我。” 赵氏答应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我这一去,就算是孟二老爷的人。梁家想从你身上得到好处, 就会对你客气一些。回头你千万别忍着,脾气该发就发,想吃什么就说。娘去伺候那一家,为的就是让你得个自在。” 刘红月哭着点点头。 赵氏是个很聪明的人, 否则也不会生下孟二老爷的孩子之后嫁人了还能让他惦记多年。她去跟孟楼商量,为了两人的女儿, 千万派一个华丽的马车来接她。 对于孟楼来说,这是小事。虽然他如今不喜欢两人的女儿,但需要赵氏帮忙,因此,还是租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马车到了梁家。 马车都到门口了,梁家人才知道赵氏私底下和孟楼还有来往。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赵氏这是去给孟二老爷做妾。 看着赵氏离去,刘红月哭红了双眼,一回头发现,梁家人看着她的眼神直放光。 当初梁母愿意花十两银子娶了婚前不检点的刘红月,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她能被亲爹认回去,让自家儿子成为富商的乘龙快婿。赵氏都被孟楼接走了,这日子还远么? 刘红月低下头,装着痛苦的模样:“我肚子好痛!” 梁万江没想太多,急忙将人扶住:“要不要看大夫?” 刘红月张口就来:“不用,可能是娘走了我心里难受,孩子感觉到了折腾我,歇歇就行。” 母亲跑去委屈求全为她争取,她必须得歇着。 梁母立即道:“那就歇着,家里的事有我呢。” 梁家大儿媳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又明白自己争不过,干脆带着俩儿子回了娘家。 * 赵氏买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去干活的,从那华丽的马车上下来就看到满院子的枯枝败叶,还有孟家人的行李到处都是。 孟楼看见她来,当着夫人的面不敢太过与之亲近,甚至不敢冲她笑,只绷着脸道:“快把这些行李各归各屋,完了先把屋子打扫出来,傍晚之前,把院子也打扫干净。明天去买一些花苗,将院子里的要死不活的草都拔掉……”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赵氏一开始还能记住,后来他说得太多,脑子和耳朵都是麻的。 “是!” 赵氏乖巧答应了下来,她惯会以退为进,能够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委屈展露在男人面前。但是她并不喜欢伪装,委屈是真的委屈。 当日,赵氏端着一盆水在各个屋子穿梭,擦到天黑时,几间房已经窗明几净,随便吃了一点外面食肆送来的孟家人吃剩下的饭菜,又开始收拾院子,一直到夜里孟家大儿媳妇睡不着,发脾气说院子里太吵,赵氏才捶着腰去了一间耳房。 耳房是给下人住的,赵氏刻意在孟楼面前眼泪汪汪,却没有说自己不愿意住。 翌日天不亮,她就在院子里忙活开了。真就跟下人一样兢兢业业,日头很大也不愿意歇着。被太阳晒得白皙地脸上满是汗。汗珠衬得肌肤剔透晶莹。 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只是偶尔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孟楼。当然,刻意避开了胡氏。 落在孟楼眼中,就是赵氏明明是自由身,却要跑到这里来当牛做马,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奈何家有悍妇,他回应不了这份感情。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外面的人多送好一些的饭菜,如此,一家人吃不完,赵氏也能吃好点。 随着家里渐渐被清理出来,赵氏的活计变了,她需要给一家子做饭洗衣,因为人太多,事情繁杂,偶尔还要被人嫌弃,挨骂也是常事。 赵氏从来不抱怨。 孟楼不好明着嘱咐儿子儿媳不要欺负她,只将歉疚放在心里。这天他从外面喝了酒,回来时刚好碰见赵氏在擦大门,此时天色已晚,四下无人,加上喝了酒有些冲动,他忍不住握了一下赵氏的手。 触手冰凉,手指细得仿佛只剩下骨头,孟楼心中怜惜更甚:“辛苦你了。” 赵氏试图抽回手,却因为他握得太紧,抽了一下就放弃,低下头道:“只要能够守在老爷身边,能够为老爷分忧,我就满足了。” 孟楼心下感动:“放心,困难只是暂时的,以后我不会亏待了你。我已经在想法子了。” 既然孟深不仁,就别怪他不义。兄弟两个都活着才分家,如果只剩下一人,那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活着的那个人所有。 赵氏心中一动,没有多问。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孟楼刚搬来时,天天在家里,最近的三四天却几乎每天都喝醉了才回。 “老爷,我不在乎您是否富贵,在乎的只是您这个人。” 她没有提女儿,没有道歉,平时都在刻意弱化这些事。 孟楼喝多了酒,脑子不太清楚,也没想起来刘红月给自己闯的祸。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等着!” 一句话落,他醉醺醺穿过院子往里走,进了正房后,忽然里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来是胡氏发了脾气。 “天天喝得这么醉,我看你是想醉死,破罐子破摔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住在这个破院子里你满足得很是不是?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废物,当初什么也不会嫁给你……别嬉皮笑脸,滚出去!醉醺醺的,想熏死我吗?” 大门打开,孟楼被推了出来,踉跄几步后狠狠摔在地上,里面的胡氏动作一顿,又想着男人摔倒是手和膝盖先落地,应该没有大碍,憋着一口气狠狠甩上了门板。 孟楼背对着门,也不知道胡氏权衡过后才关门,只认为她是不顾自己死活,连他摔了也不管。当即心中又恨又气,还觉得悲凉无比。他因为喝了酒,脑子昏昏沉沉,几次想要爬起身都重新摔了回去。 赵氏已经回房换了衣衫准备睡觉,从小窗看到外面的动静,刻意停了一会儿才过去扶人,语气担忧无比:“老爷,您怎么在这里摔了?我去给您叫门……” 她装作不知道人是被胡氏赶出来的,起身作势要敲门。还没站直身子就被拽住了,孟楼抬起头:“别…!别打扰夫人了。” 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被赶出来的事。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更是不愿意暴露自己被人嫌弃的事。 赵氏迟疑了下:“那……老爷去我房中歇一会儿,我给您上药?” 大晚上的,孟楼也不好出去找地方住,花钱不说,还会被人笑话。不出门……就得去边上空着的屋子里住,里面什么都没有,到处硬邦邦的,没法住人。 “好!” 第62节 赵氏的屋子很小,床上的被褥都挺朴素,但却特别干净,带着一股独有的馨香。这味道和胡氏那浓郁的香味不同,闻着特别淡雅。赵氏将他扶到床上坐好,就转身去找柜子里的药膏。 从出了事后,孟楼这几个月身边只有胡氏,本身他是住在大舅子府上,夫妻亲近时他都得小心翼翼。他本就贪花好色,不然也不会再养着那么多的女人,此时看见赵氏纤细的腰,忍不住心猿意马。 等到赵氏拿着药来给他涂伤,除去衣物后,屋中气氛暧昧,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两人滚做了一堆。屋中烛火随之熄灭。 等到胡氏打开门,发现男人已经不在,再一看各间屋子里烛火都已灭了,便以为男人去儿子的房中挤了挤,便放心回去睡觉。 孟楼本来打算完事后就到小儿子的房间睡觉,结果睡得太沉,醒来时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他顿时吓了一跳,来不及跟赵氏打招呼,抱着自己的衣衫就往外跑。 刚刚跑出门,就遇上了出来上茅房的胡氏。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胡氏到他来的方向,气得搬起手边的花盆就砸了过去。 “你是猪吗?什么女人你都摸得上手,那都是个老菜帮子了,还有,她是有男人的,你也不怕她有病……以后不要再碰我,不要再爬我的床……” 男人都住进她娘家的宅子了,还不消停,胡氏越想越生气。 而孟楼也觉得自己委屈,他辛苦苦在外头为夫妻二人的以后筹谋,结果呢,回家连屋门都进不去。 “如果不是你把我赶出去,我会去找她么?” 胡氏大怒:“你可以去跟我儿子睡。天天喝得醉醺醺回来指望我伺候,做梦!” “我那是为了咱们的以后。”孟楼脱口而出。 胡氏惊讶,却也相信了男人的话。如此一来,那她昨天晚上确实不该把人赶出去……对着男人不好发火,她阴毒的目光落在了赵氏身上。 赵氏吓得抖了抖。 胡氏冷笑一声:“都这副样子了,还好意思伺候老爷。你可真不要脸!既然这脸不要了……”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钗,一把将人扯过来,钗尖狠狠划过赵氏的脸。 一瞬间,鲜血冒出,赵氏惨叫连连。 孟楼吓一跳,慌慌张张上前去拉,盛怒中的胡氏试图甩开他,手上的钗划过他的手臂,带出血光一片。 钗尾不算尖,胡氏力气又不大,受伤的二人看着流了许多血,其实伤势一点不重。可孟楼看见血,就觉得胡氏任性妄为,根本就不重视他。 他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神情。只要有这个女人在,他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赵氏脸上受伤,慌慌张张回房包扎,大哭一场后。又擦干眼泪出去干活。 当日傍晚,孟楼找到赵氏,塞给她一包药。 赵氏吓一跳,一咬牙接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吃完饭之后忽然就昏昏欲睡,都回去歇着了。胡氏也一样,孟楼进了房,一个时辰之后,他开始大叫。 他的声音太过惊慌,所有人都冲了进去,然后就看见了胡氏大头朝下,头上的鲜血染透了头发,有一些已经凝结在地上。 “我睡着了,醒了之后你娘就已经这样了,她可能是从床上摔了下来。” 运气不好的人确实会从床上摔下来时跌破头丢命,可是,这种到底是少数,孟家兄弟几个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亲娘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怀疑父亲会伤害母亲,只觉得是母亲倒霉。 胡氏没了,这件事情肯定是要告诉胡府的。胡老爷再恨妹妹惹出了大麻烦,也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他和兄弟三个一样,没想过孟楼会害人,让身边的人开始准备后事。 * 胡氏从床上掉下来摔死了。 顾秋实听说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床上摔到地上,确实会死,可哪儿会有这么巧? 他心生好奇,便主动上门吊唁。 胡府是很愿意和孟府搞好关系的,看见顾秋实来了,胡老爷还挺高兴,亲自领着他往里走。 顾秋实然后不久就看到一身白衣,拿着扫帚扫地的赵氏。还别说,赵氏确实貌美,也保养得不错。这会儿带着面纱,清凌凌的目光望来,确实有几分姿色。 胡老爷很不喜欢这个女人,他还跟妹妹打听过这女人缘何会出现在此,听说了妹妹的解释,他也颇为无语。 哪怕夫妻俩搬出了胡府,也不至于连买下人的银子都没有。说到底是舍不得! “大白天的扫什么,既然脸上受了伤,就站远一点。别惊扰了客人。” 顾秋实好奇问:“脸上受伤?” 胡老爷不好意思说是妹妹发疯给让戳的,只道:“摔的。” 院子里就这几个人,顾秋实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一看胡老爷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到了灵堂,刻意凑到棺木旁边,想要再见胡氏一面。 亲侄子要见,这是说得过去的。 加上胡老爷想要讨好孟清刚,自顾自就将棺木盖子推开了。 顾秋实自己是大夫,又见识广博,只一眼就看出胡氏的伤处是有人从上而下撞击,并非是从床上摔下来。 “这……” 胡老爷叹息一声:“她一辈子为儿女担忧,最近搬到这个院子里之后更是心力交瘁……” “这有点不对。”顾秋实煞有介事地道:“最近我迷上了看古今迷案,这个伤,好像是被人给打的。” 此话一出,跪在灵前的孟家三兄弟都不相信。 “不可能!”孟青知最是激动,从小到大他都把自己当成了孟府的少东家,如今身份一落再落,从前和他来往的那些公子已经不愿意与他交往,他狠毒了身子好起来的孟清刚。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娘不需要你吊唁,滚!” 顾秋实也不生气:“实话实说而已。话说,大白天的从床上摔下来,你们就真的谁也没发现?” 听了这话,兄弟三人面面相觑。 而大儿媳妇迟疑了下,道:“我每天都要睡午觉,可那天困得特别早……” 兄弟三人也想起来他们是突然困倦的,尤其是老三,因为他精力最好,从不睡觉。那天却压根熬不住。 孟楼也是没法子,他也清楚晚上下药不惹人怀疑,可……胡氏睡觉喜欢穿大红,就没有其他颜色的寝衣,有传言说,晚上凶死的红衣女子容易变厉鬼,大晚上的,他害怕啊! 有了疑点,顾秋实热心地吩咐身边随从:“去报官!” 胡老爷:“……” 他只是怀疑妹夫对妹妹下了杀手,其实不打算深究。别说只是怀疑,就算是确定孟楼是凶手,他也不太想报官。 事情闹大了,外人肯定会好奇为何孟家的夫人会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然后会得知孟家兄弟闹翻了的事情,至于为何会闹翻呢?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别人打听的。 妹妹从床上摔下来没了命,如果是意外的话,外人最多叹几句倒霉。若是被人所害……那几个外甥在没了母亲之后还会没了父亲,亲爹杀了亲娘,回头谁会嫁给他们? “别!” 顾秋实才不管这么多,看也看了,他转身就走。 大人来得很快,衙门中的仵作最擅长查找死因,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孟楼被当场羁押,他连连喊冤,死活不承认自己有对其下杀手。他目光落在赵氏身上,大吼道:“饭菜都是赵氏做的,我们所有人同时昏迷,定然是中了毒!” 赵氏:“……” 她心里清楚,大人暂时没有想起她,稍后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毕竟所有人同时睡着了这事,明显是吃食被动了手脚。院子里所有人入口的东西,都是她做出来的,哪怕是外面买的,也需要她拿到厨房摆盘。 她绝对是绕不过的。 做这件事的时候,赵氏评估过自己脱身的可能,她盘算了一下,觉得应该有惊无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哪怕胡老爷知道了妹妹的死因,也会顾及几个外甥不会深究。谁知道会半路蹿出来一个孟清刚? 事已至此,狡辩只会让自己罪名加重,如果把所有的罪名都认下。孟楼看着她帮着顶了罪的份上,多半会对女儿好些……赵氏很快权衡好了利弊,飞快跪了下去:“大人饶命,我……民妇记恨夫人,所以……所以……” 说到最后,她哭了出来。 最后,赵氏被带走了。 至于孟家父子,被勒令案子查清之前,他们都不许离开城里,需随传随到。 * 城里出了人命案,那是一件稀奇事。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内外城,梁家几人分别在各处干活,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 梁万江得知此事,一刻也坐不住,丢下手里的活儿就跑回家,进门时累得气喘吁吁却来不及歇,一把抓住了刘红月的手。 刘红月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抬手去帮他擦汗:“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梁万江抓住她的手:“岳母……岳母杀人,被大人带去关押了。” 闻言,刘红月吓得手一颤,手中的帕子滑落,她顾不上去捡,慌慌张张追问:“你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城里人都在说,不会有假。”梁万江话音落下,看她面色惨白,又捂着肚子,心里后悔不迭,他听说岳母杀了人,已经吓得六神无主,都没想起来还有孩子,怕她动胎气,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赶紧送去了街上的医馆。 一路上许多人都在说这件事,刘红月听得面色越来越白,母亲在她印象中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应该干这种蠢事才对。 因为心情激动而伤了胎气,大夫也只能让她尽快平静下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法子。 刘红月抓好了药,道:“万江,我想去看看娘,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怀疑娘是被人给污蔑了。” 去衙门的路上,刘红月得知死的人是孟夫人。本来她笃定是孟夫人陷害亲娘,如今她也拿不准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到了衙门,已经过了探视的时辰,更何况,刚关进来还需要审的犯人,尤其是犯下了人命案子的那种,是绝对不让外人探视的。 两人纠缠半天,还是没能进去,白跑了一趟。眼看天色渐晚,又纠缠不出个结果。夫妻俩只能回家。 梁家其他人得知这件事情后都按捺住了,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等到下工。到家后,所有人都坐在院子里商量,哪怕饥肠辘辘,却没人吃得下去。 看见夫妻俩进门,梁母的脸色黑得跟锅底差不多。 “万江,你都不告假就跑了,忒不懂事,再来一次,多半会被辞退。你跑哪里去了?” 梁万江不觉得这件事情能够瞒得住家里人,叹口气,把事情说了。 梁母皱眉:“你们见着了么?到底怎么回事?” 刘红月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闻言摇摇头,泣声道:“都没见到我娘。” 梁母愿意聘刘红月过门,是想让她拉拔儿子,如今赵氏胆大包天跑去杀主母,孟老爷那边,怕是会恨母女俩入骨,这场富贵,儿子多半是赶不上了。越想越气,她呵斥道:“哭什么?快想法子把我家的银子还来!你们家都是骗子……” 第074章 冲喜(完) 梁母突然发作, 刘红月吓坏了。 在梁家,她自己是有几分优越感的,认为自己受了委屈之后, 梁家人就该无条件的哄着她,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没有安慰半句,反而还上来就骂, 看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甚至还想打人。 第63节 刘红月连连后退好几步。 梁万江见状,忙将人挡在身后:“娘, 有话好好说, 一家人谈银子多伤感情……” “还感情,我呸!”梁母跳着脚骂,“老娘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蠢孩子, 刘红月亲娘是什么德行她自己不知道么?一个嫁过人还不知廉耻的女人张口就要十两的聘礼,怎么好意思开口?梁万江, 也就是你蠢, 才愿意哄着她!” 刘红月躲在男人身后, 心里没那么害怕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那些银子也没到我手里,是刘家人拿了。你要银子, 问他们去啊。” 梁母气急:“你明明知道这里是你的夫家,夫家好了你才能好,结果你个没脑子的,当时你那便宜爹要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声阻止?” 刘红月哑然。 不管怎么吵怎么闹, 有梁万江在,刘红月不可能离开。 只是, 那天之后刘红月没有好日子过了。梁母知道从哪里接来了一堆很臭很旧的衣衫,堆在家里让刘红月洗,丝毫不顾及她腹中孩子。 刘红月哭诉过后,梁万江跑去跟母亲商量,结果转头梁母就会拿更多的衣衫回来,还扬言如果她不想洗就滚! 这分明就是想把刘红月逼走……或者说,看刘红月能不能承受住她的压迫,若是能委曲求全,那日子就能继续过,但从今往后别想等着人伺候。 刘家父子已经不在,赵氏在大牢中脱不了身,刘红月倒是想走可她没地方去。只能忍着! * 关于胡氏的死,衙门那边很快开始审问,赵氏说自己是凶手,还将她什么时候下的毒,什么时候摸进房去把人砸都编出了确切的时辰。 大人却查出了疑点,因为砸死胡氏的是一方砚台,而赵氏说她用的是石头。 很明显,凶手不是赵氏。 在大人连番逼问之下,赵氏眼看糊弄不了,只得说实话。 孟楼被抓进去了。 孟清知兄弟三人惊呆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亲娘会是亲爹杀的,为什么呀? 大人问及孟楼杀人的缘由,孟楼张了张口,夫妻多年积攒下来的恩怨太多太多,最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胡氏的霸道不讲理。 由于主谋是孟楼,杀人的也是他,因此他被判了秋后问斩,至于赵氏,被发配往千里之外,终身不得回。因为大人认定,她是知道自己下毒后胡氏会有的下场……认为她也蓄谋杀人。 事情到这里,本来该落幕了,忽然孟老爷出面,交了十几个人到衙门。 这些人从贩夫走卒到孟府下人都有,他们串联起来就是一条能够毒死孟深夫妻的线。 本来孟楼就是必死,加上毒害兄嫂的罪名,死罪难逃。 几日后,在孟家三兄弟还没反应过来时,孟楼已经被押到菜市问斩。 赵氏也很快被送走。 刘红月都傻眼了。 梁家也没有反应过来,本来他们以为赵氏杀了人之后,刘红月就没有了富贵的爹。没想到连孟楼都没能逃脱。 那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指望? 梁母很不愿意承认自己花了十两银子娶了一个不如大儿媳的姑娘,从那之后可劲儿地折腾地折腾刘红月。 刘红月每日天不亮就起,深夜了才睡。别人一文钱洗一件衣裳,她洗三件才得一文,因为价钱便宜,几乎囊括了附近所有力工的汗衣。价钱实在便宜,根本舍不得请人洗衣的人也把衣裳送过来了。 天天打水洗衣,刘红月很快就见了红,她当时吓坏了,也隐隐有些期待……实在是这日子太难过,如果动了胎气的话,多半能歇着了。 于是,她不再做事,还请人去告知了上工的梁万江。 梁万江得知见红,丢下手里的活就跑了回来,帮她洗衣不说,还买了一只鸡炖着。 梁母回来后,见状勃然大怒:“使两银子买来的媳妇,连洗衣服都不行,你还要惯着。梁万江,你要是敢让她歇着,以后就别叫我娘。” 梁万江左右为难,他不敢勉强母亲,因为从小到大母亲都很疼他,他不能没良心。于是,转身进屋冲着刘红月欲言又止。 那些话再难说出口,也还是要说:“红月,你再坚持一下吧。” 刘红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江,我已经见红了。动了胎气了……” 梁母冷笑着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我升万江的时候,一直都在见红,最后不也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了?” 刘红月:“……” “如果孩子没了呢?” “那就是孩子与我们家没缘分,合该不是梁家的血脉。”梁母张口就来。 刘红月深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想哭,可看见梁万江也和他娘一个意思,就知道自己怎么哭都没有用,她带着满肚子的怨气继续干活,当天夜里,孩子就没了。 刘红月大哭了一场。眼看梁万江还是那副孩子没有了是与梁家没有缘分的说法,心中彻底死心。她养了两天,在梁母再一次催促她干活时,收拾行李离开了。 人没了,梁万江知道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一天。他发了疯一般到处寻找,最终一无所获。 梁母对这个的结果却并不满意,她花了十两银子娶来的媳妇,什么都没得到,人就不见了……岂不是等于十两银子打了水漂? 不行! 一家子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满城找人,最后一无所获。 梁万江浑浑噩噩,整日酗酒,别说上工了,连正常与人交谈都不行。梁母一边心痛银子,回头看到儿子变成了这样,心里直把刘红月恨到了骨子里。 可再恨,找不到人,徒呼奈何。 就在刘红月不见了的一个多月后,某一日天梁家人下工回来发现白天留在厨房的饭菜没人动。立刻发觉不对,跑去了梁万江的屋中一瞧,酒臭味一如往昔,屋子里到处乱糟糟的。只是少了那个躺在一片狼藉中的男人。 梁母在小儿媳妇跑了之后,一家人找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正常上工了,儿子又不见了。如果说寻找小儿媳是为了银子的话,找儿子就是单纯的放不下他一个人在外头。 梁万江从城里消失了。 顾秋实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踪。知道梁万江是丢了妻子之后不忍心责怪母亲,自己跑去了矿山自我放逐。 而刘红月……她跑去给人做妾了。 赵氏美貌,身为赵氏的女儿,刘红月算是刘家附近那几条街上有名的美人,算不得绝色,却也难得。她从梁家出来的那天,因为身子太过虚弱,没走多远就昏倒在路旁。紧接着被一个中年富商捡了回去。 刘红月没有离开,留在了那个富商身边。 富商只是家有余财,比孟府差远了。刘红月留在那里,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伺候,如果小丫头忙不过来,她还得自己去拿饭菜。反正,比不上孟府的日子,但比留在梁家好多了。 * 顾秋实成亲那天,带着他亲自勾画出让匠人特意打造的花轿登门,接了新嫁娘之后满城绕了三圈,铜钱都洒了十几箩筐,百姓们看热闹也好,为了捡钱也罢,围得街道上水泄不通。 这场婚礼办得盛况空前。 许多年后,都还有人津津乐道。 秦玉宜坐在花轿之中,手中拿着玉如意。身子随着花轿摇摇晃晃,她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曾经压她头上的连家父子如今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父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半辈子好活,前两天传来消息,说他长了褥疮,最多还能熬几个月。 花轿到了孟府,新郎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丝毫不敢怠慢。秦玉宜戴着盖头,听着身边锣鼓喧天,还有众人的笑闹,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有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眼前,按照规矩,应该是将红绸递上,也有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此时携手而行。她将红绸送到一半,顿住后收回,迟疑了下,看着眼前的大手特别稳,特别耐心地等着,她慎重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修长的大手中。 手刚触及,就被那只大手稳稳握住。秦玉宜唇边扬起了一抹笑容,稳稳当当出了花轿,然后进门三拜九叩成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就在行礼时,秦玉宜有些恍惚,脑子里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记忆。等到拜完,她已经彻底想起来了自己和眼前男人的上一世。 二人入了洞房,顾秋实掀开盖头,对上了她满是温柔笑意的眼。他唇边也忍不住扬起了灿烂的笑。 * 孟府公子娶妻,盛况空前,花费银子无数。不少人亲眼见证了这场婚事,到处传得沸沸扬扬。 后宅之中的刘红月也听到了,彼时她正在吃饭,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一荤两素。说实话比娘家的日子好多了。 听到丫鬟提及孟府娶妻,她心里默默念叨,做人要知足,曾经她没有珍惜,现在再想要,都只能想一想,除了让自己不甘心,没有任何用处。 可是……她是这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孟府的少夫人是她! 心中刚升起了几分怨气,忽然听见外面有鸟叫声。丫鬟听到这动静,立刻转身出门,回来时脸色特别难看:“姑娘,老爷又带回来了两位美人儿,听说是一母双生。还有抬她们为妾!” 刘红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瞬间就觉得还不错的饭菜难以下咽。 “那……老爷有说晚上来我这里吗?” 丫鬟摇摇头。 第二天,刘红月早上起来,发觉身边的丫鬟已经不在,并且管事还吩咐她打扫院子。 她从通房,变成了洒扫丫鬟! 刘红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她实在没有勇气提出离开。梁万江对她那么好,娶了她之后,都不能照顾好她。更何况二人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如果她再嫁,也只能选一个普通男人,到时候过的日子怕是还比不上梁家。她只得服从管事的安排。 洒扫丫鬟,需要从早到晚做事。尤其刘红月曾经是老爷的人,夫人要为难她,那些妾室要为难她,以后的新欢也不会让她好过。 刘红月只想一想,就觉得余生艰难无比,都有了不想活的念头。 第075章 赘婿 一 刘红月再不想活, 也没有勇气寻死。 顾秋实一直有暗地里注意着她,刘红月在三十岁那年着凉生病之后发起了高热,病情又急又凶。不知道老爷有没有想救她, 反正她没能熬到天亮。 * 纤细瘦弱如同女子一般的孟清刚,脸色白的跟鬼似的含笑出现:“多谢你让我爹娘安享晚年。” 他自己并没有想接手家业,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是否破败。可他不甘心让爹娘被孟楼那个卑鄙小人算计。 随着他渐渐消散,桌上瓶子又添了一点东西。 * 顾秋实再次睁开眼睛, 发觉自己在一架马车之中,马车摇摇晃晃,晃得人头晕。 他身边还有两个年过半白的男人, 一人手里抓着一本账和一把算盘, 正忙着噼里啪啦算账。 看见他睁开眼睛,其中一位恭敬地把账本送到他面前:“程东家,上个月盈利三千二百一十六两, 所有账目清楚,只除了……周管事那里。” 第64节 另一位接话道:“相差大概二百多两, 说是不盈利还有亏损, 其实是有得赚的。” 说话间, 马车已经停下。顾秋实掀开帘子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花团锦簇的院子之中,左边是一个圆形拱门。若是没猜错,这里应该是一个富贵府邸, 原身从外面回来,直接坐马车入了府内。 “稍后再议。”顾秋实丢下一句话,缓步踏入园子,身后的车夫见状, 忙提醒道:“东家,您得先换一身衣衫, 不然夫人怕是……” 从车夫的神情和语气中,顾秋实看得出来,原身在夫人面前居卑位,似乎很怕那所谓的夫人发脾气。 顾秋实揉了揉眉心,装作疲惫的模样,吩咐路旁的洒扫丫鬟:“带我去洗漱。” 车夫惊讶,丫鬟吓一跳,忙低下头带着他小碎步往左边的小屋而去。 看着那个小屋,顾秋实都怀疑方才那些人叫自己东家是自己听错了。 这怎么可能呢? 小屋旁专门有一个中年男人伺候,看到他来,熟门熟路开始打水,又奉上了干净的白衣。 很快,屋中只剩下顾秋实一个人,大门紧紧关上,大白天的,小屋特别昏暗。顾秋实站在屋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华丽衣衫,只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如果他真的是东家,不至于一个人沐浴……就算是为了避嫌不让女人来伺候,男的总该有两个吧? 一个人洗漱,不符合他东家的身份啊。 顾秋实也不是非要有人伺候才能洗,三两下脱了衣裳坐进了桶中。 原身吴南风,出生在阳城,父亲早早去了,从三岁起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孙氏怕带着儿子改嫁会让儿子受委屈,不管什么人上门提亲,都一口回绝。 孙氏会做点心,她的手艺是跟茶楼学的,以至于不能离开茶楼去别的地方上工,工钱也不太高。但因为手艺不错,凭着那份工钱,足以养活母子俩,吴南风一年年长大,孙氏未雨绸缪,将儿子送去了铺子里做小伙计。 吴南风特别机灵,也会讨好人。八岁那年被大管事看中带在身边,他除了端茶倒水之外,仗着大管事喜欢自己,缠着账房教他,他不止学算账,还学接待客人。十六岁那一年,因为长相出众,人又机灵,还懂得眉高眼低和算账,说话也不会得罪人,他已经成为了大管事手底下的第一人。也就是小管事。 到了这时候,母子俩的日子算是有了盼头。大管事每个月的工钱只有三四两银子,足以供母子俩吃喝,只要不胡乱挥霍,是绝对花不完的。就在吴南风以为自己即将能带着母亲过上好日子时,天有不测风云。孙氏在某天夜里突发高热,找了大夫来看,说是生了怪病。反正,往后余生都得喝药,还得喝名贵的药材。一个月要花七八两银子,如若供不起,随时都会丢命。 母子俩这些年的积蓄总共也才十来两银子,给吴南风娶妻是足够了。可拿来给孙氏喝药,只能喝一个多月。 吴南风能有今日,全靠母亲有意栽培,要知道,他去铺子里先前的六年中,是一文工钱都没有。是母亲养着他,他才能学到这么多东西。 为了救母亲,吴南风愿意付出所有! 就在这个时候,东家程老爷找到了他,上下打量他后,问了好多的话,当天吴南风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一个美人求救……他满心满眼想着回去照顾亲娘,自觉救不了别人。对那个美人不假辞色,都没有听人把话说完就溜了。 翌日,程老爷找到他,直言想招他做赘婿! 吴南风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拒绝之前,他想到了家里生病的母亲。因为药钱不够,母亲已经不能下地走动,他咬牙答应了下来。 程老爷没有立刻让他和女儿定亲,而是又过了好几个月,才为二人定下亲事。 在这几个月里,孙氏喝药的钱都是程府付的。只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吴南风心里就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对程姑娘好。 程老爷的女儿程家宝,已经十九岁,始终没有嫁人,性子比较霸道。对吴南风颐指气使,定下了许多规矩。 比如从外面回来必须洗漱过后才见她,比如不能和其他的女人距离三步以内,哪怕是亲娘也不行。比如五天回房一次,定好的日子不能改,不能是四天,也不能是六天。还有每天早晚都要陪她吃饭。 其实,凡是有几分骨气的男人,谁也不愿意去做赘婿。吴南风也一样,但为了母亲,他忍了! 赘婿分几种,和岳家最亲近的一种就是直接改姓,改为岳家的儿子! 程老爷有这个要求,吴南风拒绝不了。 他改为了程南风,做了程老爷的女婿和儿子。 程老爷本来是不着急给女儿找夫君的,之所以选上吴南风,是因为他被大夫查出命不久矣。最多只有两年可活。他放心不下女儿,也放心不下程府偌大家业,所以特意挑了吴南风! 做生意多年的人眼光就是毒辣。吴南风是个守信重诺之人,他答应了岳父要好好守好程家生意,好好照顾程家宝,真就一心一意。成亲多年,他身边别说丫鬟,连婆子都不留,打扫屋子的都是随从。可以说,除了每五天陪着程家宝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 他自认兢兢业业,对得起程府,对得起程老爷的托付,可是,程家宝不是这么想的。 “东家,您好了么?要不要帮忙?”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惊醒了顾秋实。 现如今吴南风已经入赘第三个年头,就在上个月,程老爷没了。 外面的人应该是怕主子淹死在水里,所以才出声询问。顾秋实答应了一声,披衣起身,然后坐在了镜子前,拿帕子擦干头发。 是的,程家宝不许任何人碰他的头发,必须他自己绞干。 足足两刻钟后,顾秋实手都有点软了,才放下手里的帕子。正准备梳头呢,门被人推开,奶娘抱着一个胖娃娃出现在门口。 那是吴南风的儿子,今年两岁,确切地说,是程家宝的儿子。因为吴南风到死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血脉。 程家宝心中另有心上人,只是程老爷不喜欢,执意给她定了吴南风。 “你怎么还没好?娘要不高兴了哦。” 两岁的孩子吐字清晰,特别聪慧。吴南风很喜欢儿子,只是如今,他知道了真相后,爱不起来了。 顾秋实出门,看了一眼奶娘:“让开!” 奶娘惊了。 顾秋实不管她,自顾自往正房而去。 看见这情形的所有下人在都他身后悄悄交换眼色。 第076章 赘婿 二 所有人都发现, 今天的程东家有点不对劲。 之前性子多温和的一个人,别说对下人发脾气,从来都不会对下人摆脸子, 但凡有人求上门,都会亲自过问,然后想法子帮忙。特别是那种家中有病人生活困苦求上门的,他都会自掏腰包尽力帮忙。 “这是老爷走了, 变脸了吧?” “赘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着吧,夫人的好日子, 肯定是到头了。” “小点儿声, 你是真不怕死。” …… 顾秋实将那些议论丢在身后,不顾正房门口丫鬟的阻拦,抬手推门。 丫鬟着急, 语气就有点凶:“你这样姑娘会生气的!” 顾秋实不管她,自顾自进门。 屋内, 身形丰腴的程家宝一身大红色衣衫, 斜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 肌肤雪白晶莹,姿态优美。她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扭头望来……一切都很美, 只除了她的眼神。 那眼神很凶,仿佛要喷出火来。 “吴南风,你忘了规矩了吗?进门要让丫鬟禀告,你当自己是谁?” 说着话, 桌上的茶杯已经被她掀翻在地,摔成了碎片。 茶水溅一地, 有丫鬟小心翼翼上前收拾。程家宝大怒:“滚出去重来!” 顾秋实没有动问:“你今天出门去见谁了?” 有了记忆的吴南风,已经知道程家宝嫁给他之后,还没有断了和那个男人的来往。两人时不时就在一起鬼混,这件事情程老爷是知道的,就是因为有做家主的程老爷帮着遮掩,吴南风在死的时候才得知真相。 这真相还是程家宝在他面前以炫耀的语气说出来的。 闻言,程家宝蹙眉:“你发什么疯?我让你滚出去,重新让人禀告了再进来!” 她脸上的怒气丝毫未减,一点心虚都没有。 顾秋实转身就走。 只是他没有到门口让丫鬟禀告,而是直接离开了。到了拱门之外,吴南风专属的马车立刻驶了过来。 做了程家的女婿后,吴南风一直很努力的学习程老爷安排的东西,所以才会在他离去后稳住生意,上个月的盈利不减反增。这两三年,吴南风过得不容易,经常四处跑,因此,门口的马车随时都是候着的。 因为太忙,吴南风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 孙氏一个人住,身边有两个婆子照顾,值得一提的是,婆子是程老爷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吴南风安心。程老爷的原话:你不担忧母亲,才会好好做事,好好照顾家宝。 顾秋实上马车时,听到正房内又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暗自摇头,程府富贵,能够摆到程家宝屋中的都是当下最好的瓷器,也就是库房中银子够多,才经得起程家宝这样糟蹋。 马车还未驶动,有丫鬟急匆匆跑来:“姑娘正生气,公子快去劝劝吧。” 值得一提的是,府内和府外大部分的人都称呼吴南风为程东家,但程家宝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唤他公子。之前吴南风满脑子都是生意,没把这件事情放心上,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直到吴南风临死的时候才想明白,这是程家宝压根没拿他当夫君。 说实话,吴南风从来没想过程家宝会害他,因为二人的婚事是程老爷定下来。程家宝对他虽然冷淡,性子也霸道,规矩还多,却还是愿意和他圆房生子……再说,他性子温顺,不管程家宝定下什么样的奇葩规矩,他都全部应下。一心一意只为了做生意,这样好用的夫君,程家宝没道理不要啊! 顾秋实面色冷淡,吩咐车夫启程。 他要去瞧瞧孙氏。 孙氏住在内城的一个小院子里,当初程老爷安排了一个三进大院,孙氏不愿意,她说自己一个人住不了多大的地方,能有栖身之处就成。 顾秋实多了个心眼,让车夫在一条街之外停一下。他自己走过去,也不从大门进,而是翻墙而入。 院子只有四间房,用来栽种花草的地方很大,此时各种青菜郁郁葱葱,原先吴南风回来偶尔也会碰上母亲在菜地里。不过婆子说那是孙氏闲不住,自己非要去种地。 孙氏自己也默认了这话,吴南风就没有多想,因为孙氏是个很勤劳的人,对他特别好,闲不住种菜送菜送到府里给他吃说说得过去的。 可是此时顾秋实看见了什么? 孙氏一身布衣,正挑着大粪浇菜,两个婆子更像是主子,此时各拿一根棍子,站在菜地旁边嗑瓜子。看见孙氏路过,就打上一棍子。 之前孙氏生了重病,需要喝药维持生机,本就瘦弱,挑着胆子走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摔倒。 顾秋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怒,大踏步往那边去。 两个婆子不知道身后有人,站得远些没动手的婆子嘱咐:“记得打身上,别打外面。小心让人看出来。” “我知道!”打人的有些不耐烦,磕了瓜子呸了一声,“其实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现如今老爷不在了,姑娘又不喜欢他。我们可是姑娘安排的人,他想要赶我们走,怕是先要离开程府……啊……” 顾秋实上前就踹,直接把那个不耐烦的婆子踹到了菜地里滚了几滚。 三人这才发现顾秋实到了,孙氏吓得放下扁担,因为太过着急,桶没放在合适的地方,瞬间就打翻了。 满院子里都是粪味,顾秋实将那个摔倒的婆子摁了过去。 婆子尖叫。 另一个婆子慌慌张张上前去拉:“公子,手下留情啊!” 顾秋实余怒未休,还想要动手,胳膊却被焦急的孙氏给拉住了。 “南风,别!” 第65节 太过着急,孙氏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没说两句,还吐了出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顾秋实见状,不再与两个婆子计较,转而将孙氏打横抱起,这一抱,才发现孙氏瘦得厉害,只剩下一把骨头,根本就没什么肉。他飞快出了菜地,将她放在了院子里的摇椅上。 摇椅有俩,并排放着,之前吴南风没有多想,顾秋实瞧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个摇椅根本就不是孙氏在躺,应该是那俩婆子准备的。 顾秋实扬声喊:“春林,帮我请个大夫。去三家请三个!” 后一句话,是他突然想到的。 吴南风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生病是不是人算计,顾秋实却觉得,事情未免有点太巧了。吴南风奉养不起母亲走投无路之际,刚好程老爷缺一个上门女婿还主动找上门来……太过巧合,就不是巧了。 孙氏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快给那二人道歉。”她满眼都是泪,“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给她们道歉,给点银子将她们安抚好。我住在这里不要紧的……南风,好好活着。” 顾秋实听了这番话,直皱眉头:“她们怎么跟你说的?” 两个婆子已经互相搀扶着起身要往外跑,顾秋实动作飞快,直接挡在了二人面前:“想去哪里?” 二人很害怕,对视一眼后,梗着脖子道:“我们是姑娘的人,姑娘好心好意让我们照顾你娘,你却不领情……” 顾秋实掀开了孙氏的袖子,只见好几处伤痕已经是深紫,甚至是黑色,他顿时就气笑了,捡起另一个躺椅砸向二人。两人想躲,却没来得及,挨打后一时间爬不起身,顾秋实捡起她们丢下的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 二人惨嚎不止,在地上滚来滚去,先是威胁,后来变成了哀求。 顾秋实手都挥累了才停下。 孙氏一开始还试图喊住儿子,发现喊不住后,只在边上默默流泪。 有敲门声传来,但是春林带大夫到了。顾秋实恶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二人,二人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关于孙氏的病,三位大夫看过后,似乎有些不太好说。 其中一位满脸愤怒:“不知道是哪位庸医开的方子,这分明是用了相克了药材让人生病,虚不受补还强行补身,既浪费药材,还耽误病情,简直是胡来!” 另两位默默点头赞同。 顾秋实让他们重新开了方,他自己是大夫,确定了方子有用,这才让春林跟着大夫去抓药。他自己则找了绳子将遍体鳞伤的两个婆子捆起来,然后,他陪着孙氏吃了饭,又另外请了两个丫鬟回来照顾她,天都黑了,这才带着捆绑好的两个婆子回府。 程府不算是豪富,但在城里也不是无名之辈,住在最繁华的东街上。顾秋实没有让两个婆子上马车,而是就这么拖着她们招摇过市。 马车的速度不快,不至于把两人拖死,看见马车的人都惊呆了。 哪怕下人签了死契,这也太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了。谁做事这么暴戾? 顾秋实要的就是他们好奇,毕竟吴南风身为赘婿,被欺负是应该的。但是,他娘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程府如此对待? 因为马车不快,顾秋实还没有到府里,消息已经传了回去。 当他到了主院门口,程家宝已经双眼喷火地等着了。 “吴南风,你凭什么这么对照顾你娘的人?” 顾秋实嘲讽道:“照顾?若不是今天我突发奇想翻墙进院,还不知道她们是这样照顾我娘的。对了,大夫可都说了,我娘虚不受补,却一直喝着补药。程姑娘不解释一下吗?” 这称呼不对! 语气也不对! 程家宝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往日无论她做出多过分的事,吴南风都全盘接受,今儿这样的态度还是头一遭。 “大胆!”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把这二人的身契给我!” 第077章 赘婿 三 程家宝不想给! 若是吴南风好声好气地哀求, 她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如他所愿。可他这么粗声粗气语带威胁,她就是不干! “没有!”程家宝厉声道:“我爹当初选中你,你承诺过要一辈子对我好, 如今是想毁诺么?” 顾秋实认真看着她。 程家宝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冷笑道:“居然敢冲我大喊大叫,我看你们母子是不想活了!胆大包天……” 顾秋实忽然上前, 揪住她衣领:“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我再说一次,把这二人的契书拿来!” 程家宝挣脱不开,衣衫被勒紧, 她后脖颈痛得厉害:“吴南风, 你大胆!” 顾秋实掐住了她脖颈,眼神阴狠:“要是你死了,这偌大家业……” 听到这阴森森的话, 程家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惧。因为她忽然发现,院子里除了夫妻俩, 其余都是下人。 下人是签了卖身契的, 身契在谁手中, 谁就是主子。如今人虽然听她的话,可她要是死了,那家主就是吴南风。到时, 还不是吴南风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哪怕有人怀疑她是被人害死,可只要吴南风封紧了这些人的口,再飞快把她下葬,或者更狠一点直接把她的尸身烧了, 到时死无对证,她真的死了也白死。 想到此, 程家宝眼中满是恐惧,愈发挣扎得厉害。 顾秋实掐着她进了二人的屋子,在这间歇中,好多下人赶了过来。都想要上前护主,却碍于主子被人掐着,只能面露担忧。 进屋后,顾秋实直接把人狠狠一扔。 程家宝受不住他的力道,往后跌倒,还带倒了屏风。屋中顿时噼里啪啦,她吓坏了,哭着道:“我给你!” 顾秋实冷笑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 程家宝连连后退,奔进了内室,然后颤抖着手去开柜子,很快搬出一个匣子塞到他手里。 “都在这里了。” 顾秋实也不要多的,只拿了那二人的身契,除此外还拿了春林的,然后他将匣子丢了回去。 程家宝身子一抖,头刚好撞上匣子,她满脸悲愤地质问:“吴南风,要不是我爹,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如果爹泉下有知,一定会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听着这些话,顾秋实面上一派平静:“我是今天才知道,你和那个陈家的三公子暗中来往多年,甚至珠胎暗结,才找我当了这个冤大头。我就说当时你爹观察了我好几个月,虽然帮我娘付了药钱,却一直不冷不热。那时我都以为事情要黄了,突然有一天你爹就说定下了婚期,还让我们半个月之内完婚。想来,那时候你已经发现有孕了对么?” 全中! 程家宝面色微变:“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这些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除你之外,就是陈三公子了。”顾秋实摇摇头,“怪我倒霉,遇上了你们这俩不要脸的。” 程家宝狠狠瞪着他:“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弄死你!”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险些被掐死时脑中的想法,她很害怕自己死了之后下人众口一词的护着吴南风,可若是吴南风死在园子里,哪怕有人看见,也绝对不敢出去乱说。 她眼神越来越狠。 顾秋实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想弄死我?” 程家宝心思被说中,顿时吓一跳,毕竟她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倒不是她善良到不肯做,而是有程老爷在,这些事用不着她费心。她心一横,牙一咬,扬声喊:“来人!多来几个,吴南风这个白眼狼对本姑娘不敬,本姑娘要给他一个教训!” 霎时,外面传来了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程家宝听到动静,满眼的得意:“别看你这府内府外风光无限,其实那都是我爹给的。”她上下打量顾秋实,鄙视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怕是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干到让所有人都言听计从。呸,没有我爹,没有我给你面子,你就是个屁。” 顾秋实沉默听着,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我从哪里听来的你和陈三公子之间的事?” 闻言,程家宝面色微变。 她和陈锦州之间暗中来往还生了一个孩子的事情,一直瞒得很好。这种事情如果传开,于男人而言,不过是风流二字就笑闹过去了,可她……大概会被人说得很不堪,哪怕那些人当面不敢说,私底下却不会口下留情。 “你听谁说的?” 顾秋实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情很隐秘,知道的人不多,有人刻意跑到我跟前炫耀……反正,我已经传出话,若是我出事了,这件事情就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传遍城里!” 程家宝听他话里话外暗指是陈锦州说的,她有些不相信,却也不敢确定。可不管是谁说的,这件事情让吴南风知道了,就有传开的可能。 “你……我放过你,你就不乱说吗?” 顾秋实扬眉:“你可以不放过我,让外头的人把我打死试试。到时你就算活着,也会被千夫所指。” 程家宝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微微一皱眉,就会有人想方设法逗她开怀。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捏住把柄的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似的,越想越烦躁。不过,她很快就有了决断,因为她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肆意。 就在她脸色惊疑不定时,外面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姑娘,要帮忙么?” 程家宝咬牙狠狠瞪着面前的男人,很快就泄气了:“你帮我保守秘密,本姑娘就不计较你今日冲撞之事。” 顾秋实摇摇手指:“你让人虐待我娘,这事从我心里就过不去。我的妻子不需要对我娘毕恭毕敬百依百顺,但必须要给她老人家足够的尊重。你那样的做法,加上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既然你看不上我,我也烦了你,那咱俩分开吧。回头写一封和离书拿到衙门,将婚书换回来。” 程家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今你可是程府的东家,要是你离开,什么都落不着!” “我惜命!”顾秋实言简意赅,“再做程东家,怕是用不了多久我们母子就要一起下地府了。” 这是真的。 因为陈锦州早就看不惯吴南风,他和程家宝两情相悦,连孩子都生了。也就是当初程老爷不答应二人之间的婚事他们才没能相守。如今程老爷都故去了,两人头上的大山已经不在。只要弄死吴南风,二人就能双宿双栖。 上辈子,吴南风突然就浑身乏力倒了下去,他感觉自己是中毒,可大夫说他只是着了凉,养养就好。结果越养越虚弱,只剩一口气时,听说母亲已经先他一步去了,紧接着程家宝出现后送他最后一程,在他床前得意洋洋,炫耀她和陈锦州即将结为夫妻,日后要白头偕老。 吴南风是憋着一口气被气死的。 程家宝垂下眼眸,她在父亲去了之后就一直想着跟吴南风分开,可是府上有三位大管事算是她长辈,他们得了父亲临终之前的吩咐,绝对不允许她赶走吴南风后和陈锦州成亲。 因此,她还准备找机会和陈锦州商量对策,吴南风就主动求去……他自己要走,跟她可没关系! 只要她没有夫君,就算有几位管事阻挠她不和陈锦州成亲,两人也能光明正大地来往。程家宝想到这里,心情激动无比,强调道:“是你自己要走,可不是我赶你走的。” 顾秋实嗤笑一声:“来人,送笔墨进来。” 笔墨摆好,程家宝已经想通了利害关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写和离书……其实她更想写休书,不过为了赶紧打发吴南风,到底是写了和离书。 丫鬟拿到这张纸,满脸的诧异,到底还是让人跑了一趟。 在等待的时间里,夫妻两人相对而坐,程家宝想要问一问顾秋实到底知道了多少,可这种事对她一个没有当过大事年轻女子而言,实在有些张不开嘴。 可再不好意思问也得问,等到过了今日,吴南风搬走了,到时再想说上话就不容易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 顾秋实瞅了她一眼:“你都猜到了还问。” 程家宝没有忘记方才他说的是有人在他面前炫耀……那除了陈锦州,也没别人了。想到此,她心里不是滋味,合着自己在陈锦州心里是他炫耀的本钱? “你这一走,以后我不会让你看孩子……” 顾秋实打断她:“孩子又不是我的,我看他做什么?” 程家宝面色大变,下意识问道:“他连这个都说了?” 第66节 第078章 赘婿 四 自从孩子落地, 吴南风就特别喜欢他。若不是程家宝拦着,他会走到哪儿都带着。眼看带不出府,他几乎每天都会抽上半个时辰跟孩子玩闹。 所以, 程家宝还会下意识的提醒以后不让孩子再与他见面。 方才吴南风一开始说,她发现有孕了才急急拉着他成亲……在程家宝看来这多半是诈她。 没想到,吴南风是真的清楚内情。且暗指这些话是陈锦州告诉他的。 除了陈锦州,程家宝也想不到谁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一时间, 程家宝对陈锦州生出了几分怨气,女子名声何等要紧……若孩子是吴南风所生,那她就算是和离后与陈锦州成亲了, 外人最多是说她夙愿得偿, 终得以和心上人相守。可要是两人有了孩子,那二人就是奸夫□□,程家姑娘没脸没皮赶走了父亲定下的良缘也要和奸夫成亲。 区别就是, 一个是苦恋,一个是两人不顾礼法无媒苟合! 直白点说, 本来外人不知道她程家宝和陈锦州之间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可要是孩子是陈锦州的血脉, 就将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不堪之事明明白白摆了出来! 程家宝脸色乍青乍白:“夫妻一场,我父亲培养你几年,我希望你出去之后不要把这些事情往外说。” 顾秋实嗤笑一声:“出去后我会带上母亲回家, 才不会管你的脏事!程姑娘,你那样对待我娘,就没有丝毫歉意吗?” 提及此事,程家宝有些心虚, 强撑着道:“我一年到头都没有见上你娘一次,她什么样的处境我不知道。底下的人亏待她, 那是她们自己自作主张,不是我吩咐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这就是事实。你若非要因此恨上我,那我也拦不住。” 顾秋实才不相信她真的一无所知,若不是程家宝吩咐下去,那两个婆子也不敢有恃无恐地对付吴南风他娘。吴南风再不得程家宝喜欢,也是正经的东家,教训两个下人,那就是抬抬手的事。 不过,那两人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稍后把人卖掉,能不能活全看她们的命。 “程姑娘果然是……不要脸。”顾秋实话说得毫不客气。 程家宝一拍桌子,正想发脾气,外面管事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取婚书的人回来了。 当初的婚书是由程老爷慎重写下,看着熟悉的字迹,顾秋实心中毫无触动。吴南风认为程老爷对他很好,对母子俩恩重如山,如果不是母亲病重时程老爷恰巧出现,兴许母子俩已经阴阳两隔。 但是,顾秋实发现孙氏的病其实是被人刻意下毒,那当初是生病还是程老爷看上了他找人对孙氏下手,就不好说了! 顾秋实自己就是大夫,反正孙氏的身子喝那些相克的药不是一两天……多半是他和程家宝定下婚事,对程老爷感激涕零时,孙氏喝的药并非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让她久病不愈。 这做法……忒恶心人了! 拿着婚书,顾秋实一刻不停,带上春林抬步就走。 程家宝看着他离开时的决绝,心情很是复杂。她以为自己终此一生都很难摆脱这个男人,没想到这么容易。 至于吴南风会不会报复……程家宝压根儿就没想过这种可能,就算他想,他也没有那个本事。 自从吴南风被程老爷看中后带在身边每,个月都有月钱可领。当初程老爷说这是为了让他手头宽裕一些,不至于伸手问账房要钱。如今想来,程老爷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了吴南风的身份……就是一个拿工钱的管事而已。 吴南风这几年想要给母亲银子,孙氏都不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很小就知道存钱了,因此,银楼中已经攒了三十多两,全是他领来的工钱。 顾秋实走到门口,又回去换了一身布衣长衫。甚至没要他坐的马车,而是带着春林徒步走出了程府。 出了府门,顾秋实回头瞅了一眼。 春林知道两位主子已经和离,他跟了吴南风几年,将主子的辛苦都看在眼里,心中颇为忿忿:“东家过去几年废寝忘食,经常忙到半夜。姑娘什么都不给,直接把您赶走,未免也太……” “是我不要的。”顾秋实笑吟吟看他,“你要是不想跟着我,回头我把身契给你。” “不要!”春林吓得后退了一步,“东家对我这么好,我哪里也不去。” 吴南风是穷苦出身,从来不会看不起下人,也没有将春林当做下人使唤。 而春林在他身边这么久,知道自家的主子有多厉害。离开了程家,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但这只是暂时的。 顾秋实先去了银楼,把之前吴南风存在那里的银子全部取了出来。然后租了马车,和春林一起去接孙氏。 孙氏面色苍白,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看到完好无损的儿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南风,你不要紧吧?” 顾秋实掏出了那张婚书:“娘,以后我不再是程家的女婿了。程家宝心里有人,那个孩子就是她心上人的血脉。” 听到这话,孙氏懵了一瞬,连哭都忘了。她一直以为府里那个千娇万宠的小公子是自己的孙子来着,原来不是么? 顾秋实接下来又说了自己的猜测:“程老爷应该是看不上程家宝找的男人,逼着她和我成亲。我被选中了,你才会生病。” 孙氏一脸茫然,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生病会是一场阴谋。也是她不敢想,别看儿子是程府的姑爷,她却一次都没能进去过……在她眼中,儿子还是程府的下人,只是做的事和其他下人不同。 说实话,她还希望儿子单纯是个管事呢,至少,不用哄娇生惯养的程姑娘,也不用担着那么大的压力。 整个程府的生意都交给儿子,动辄上万两银子。一个弄不好赔了,儿子定然会被指责。压力太大,搞不好就会跑去寻死。 其实,孙氏的这些顾虑不是杞人忧天,吴南风心里确实挺紧张的。因此,他压根不敢歇着,整日盯着这里,盯着那里,没有得闲的时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累得跟牛一样。 “这地方是程府的,娘,我们回家吧。” 吴家所住的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房,之前孙氏生病后,吴南风为了救治母亲,还想把这个院子卖掉。只是孙氏死活都不愿意,认为自己可以死,院子不能卖。 穷人家疼爱孩子的长辈大部分都是这种想法,要是举全家之力把祖宅卖掉才能救回一条命的话,长辈宁愿去死也不肯苟活。 彼时孙氏很坚决,也好在程老爷很快找上门来。因此,吴家的院子还在。 只是院子在外城,所在的巷子一天到晚有许许多多的人进出,周围鱼龙混杂。这地方就算是卖,也卖不出几个钱来。吴南风始终记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平日再忙碌,也会让人十天半月过来打扫一下,此时院子里虽然有些灰尘,却不脏乱。 春林拎着一桶水,里里外外的收拾。顾秋实则去外面的街上买了一些饭菜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以前春林谨守主仆之别,从来没有和吴南风一桌吃饭,哪怕吴南风坚持一起吃,他也是夹了菜蹲在边上吃。今日不同,顾秋实执意让他坐着,还道:“你要是不干,我就把身契还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春林不得不听。 孙氏喝了对症的药,别看才过去半天,身子却已经轻松了很多。 三人其乐融融,顾秋实边吃饭边想以后,忽然有敲门声传来。 春林动作飞快,打开后惊讶出声:“刘管事?” 门外站着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以刘管事为首,三人直接踏进了门,看到顾秋实后,刘管事痛心疾首:“东家,你糊涂啊!老爷生前定好了的事情您怎么能撂挑子不干呢?姑娘什么都不懂,程府交到她手中,怕是………” 顾秋实打断三人,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人愣住。 明显没反应过来。 吴南风在今日之前,对这几人的尊重仅次于岳父,哪怕是在岳父走了之后,任何事都会和他们商量。吴南风从未用方才他那种语气跟几人说话。 “东家,这……”刘管事气得跺脚,“得罪你的又不是我们,冲我们撒什么火呀?老爷临走之前定下来的事情不可更改。您和姑娘吵架,也不该拿程府偌大家业来玩笑,您说走就走,好多事情还等着您用印呢。” 程府的生意,都得吴南风盖上私印底下的人才会认,这是程老爷定下的规矩。 孙氏很是紧张,她总觉得儿子应付不来这些事,万一几人执意,又把儿子带回程府怎么办? “程老爷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程姑娘。一应事物,你们去找她拿主意就是。” 刘管事急得险些跳起来,程家宝什么都不懂……不管做什么事,都怕外行指挥内行。他们这些跟着老爷多年的老人知道,老爷当初发现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实后,试图让女儿跟着学做生意。可姑娘的脑子就跟浆糊似的,当天学的东西转头就忘。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老爷才转而培养得力的管事,后来选中了吴南风。 “东家,不行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行不行的,都与我无关。你家姑娘的心思从未放在我身上,都已经给姓陈的生下儿子了,若是我再不识相,再跑去管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三人一脸茫然。 第079章 赘婿 五 刘管事跟着老爷多年, 要说一点都不知道程家宝和陈锦州之间的那些事是假话。 只是程家宝所生的孩子是姓陈的血脉,这是他们不知道的。 三个管事哪怕知道劝吴南风回去的希望渺茫,也还是不想放弃, 从公心来说。他们和主子有多年的主仆情谊,自然不希望程府落到其他人的手中,最好是由吴南风管上十几年,他们再把小主子给教出来, 然后顺顺利利将程府交到程家血脉手中,算是全了这份主仆情。 从私心来说,吴南风是赘婿, 在程府这样站稳脚跟, 必须得依靠他们三位。如此,只要吴南风在一日,他们就地位超然, 甚至还能把子孙后代也带出来,成为下一任主子的心腹。 三人对视一眼, 心里都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 都要把吴南风劝回去。 刘管事沉吟了下,道:“姑娘和陈家公子之间的事情我们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但东家这么说, 绝不是无的放矢。我等……那是主子,我们只能从旁规劝。但想来花无百日红,姑娘就算是对陈公子情根深重,成亲几年, 感情应该也会淡掉,陈公子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 等到他有了妻子,凭着姑娘的脾气,肯定会君既无情我便休。到时,你们还是亲密夫妻,可以再生孩子,如果东家防备那个孩子,日后我等一定会认真教导您的血脉,扶持您的血脉做家主……” 他们一致认为,吴南风应该不会真的放弃家主之位,之所以闹着要走,不过是为了要更多的保证。这些保证只有他们三人能给。 “不用了。”顾秋实随口道:“我不想和陈公子作对。” 刘管事忙道:“我们会帮你。陈公子再想要插手程府,他也只是一个外人。若是我们不配合,他没那么容易接触到府里的生意。” “程姑娘会帮他。”顾秋实和这些人说孙氏中毒是程老爷手笔的事,因为他暂时不想和这几人做对。若是三人非要为难他,会给他添许多麻烦。 刘管事强调:“可是你才是老爷认定的家主啊。陈公子名不正言不顺……当然,您要是走了,他就名正言顺,到时我们三人没得选,只能服从。” 这番话里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就差明摆着说拿乔也要有个度。 顾秋实根本就没将他们的威胁放在心上,因为他是真的不想再掺和程府的事情。或者说,他在有意放纵,放纵程家宝和陈锦州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让程家宝亲眼看看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情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程老爷有意教导吴南风是事实,可他太会算计,明明可以直接培养吴南风,却非要让吴南风对他感恩戴德。 不知道真相,吴南风可能会为了程府费心费力,哪怕有陈锦州冒出来争,他也不会轻易相让。可知道了真相,吴南风绝不会再帮程府赚哪怕一文钱! “几位请回吧。”顾秋实面色淡淡,“恕我直言,几位只是管事,只能服从主子的命令,你们根本就没得选。” 三人站在巷子里,忍不住面面相觑。到了此刻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刘管事忍不住问:“吴南风真的舍得?” 离开府里的时候甚至只穿了一身布衣,他们以为他还会回去,穿布衣只是为了故意装出淡泊名利的样子。没想到他是真的不打算回。 “这……骨气能当饭吃吗?脑子怎么想的?”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 * 一夜无话。 顾秋实睡了一晚上起来,亲自给孙氏熬了药。哪怕是同样的药,他亲自熬出的药效会比春林熬的要好上至少三成。 三人一起吃了早饭,看着孙氏喝了药。顾秋实才出门。 他手头的银子不多,只能先做一些小生意积攒本钱,接下来一整天都在外头忙碌。 另一头的程家宝也在忙,好不容易把吴南风赶走了,她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成亲。于是,昨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酒楼。 两人成亲之后,经常在这间酒楼厮混。陈锦州为了时常能够见到她,自己买下了三层楼,并且建了一个隐蔽的楼梯。对外是酒楼,整日人来人往,但隐蔽的那个楼梯只有他们二人能走。 程家宝还特意带上了孩子,心情激动无比,陈锦州没来的时候,她在屋中急得转圈。 门一打开,程家宝就扑了上去。 陈锦州很意外,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程家宝乐道:“那个吴南风,他识趣得很,自己滚了。” 第67节 她欢喜于即将与心上人在一起,对于之前陈锦州拿她炫耀的那点事就没放在心上。 陈锦州满脸意外:“吴南风知道了?” “装什么呀!”程家宝睨他一眼,“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陈锦州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将孩子也抱了过来:“家宝,我想照顾你们母子……” 程家宝点点头:“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问一问你咱们什么时候定亲合适?不能太快了,外人会说闲话的。但也不能太久,因为我做梦都想要和你同床共枕,特别想每天早上起来睁眼就看到你。” 她眉眼弯弯,眼睛里是纯然的欢喜。 “这……”陈锦州有些迟疑,“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回去跟爹娘商量一下。” 两人好上已经有四五年了,陈家人还兴致勃勃上门提亲,只是程老爷不愿意。程家宝又闹着非君不嫁,程老爷舍不得责备女儿,就将蛊惑女儿的陈家人恨之入骨,那一次谈婚事,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听到他这话,程家宝有些紧张:“你爹娘会不会不答应啊?” 陈锦州苦笑:“不答应是一定的,不过,我会努力说服他们。家宝,你可能要受点委屈。但你放心,咱们往后还要相守几十年,我会尽力弥补你,你的委屈不会白受。” 程家宝嘟着嘴:“我知道,他们是舍不得让你做赘婿。那你别改姓了,我嫁过来,到时候咱们搬回程府去住。生下来的孩子也可以跟你姓,反正我们已经有了儿子,以后等他长大接手家业就行。” 陈锦州紧紧握着她的手:“家宝,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刁蛮一些,如此,我就能心安理得的放下你娶别人为妻……” 程家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瞪他一眼:“你敢!” “不敢。再说,这世上除你之外,其他的女子都再入不得我的眼。”陈锦州将她抱得很紧,“我们一家人即将团聚,只想一想,我这心里就很激动,回去之后我肯定要睡不着了。” 他的欢喜让程家宝愈发高兴,两人抱在一起腻歪,两人很快就约定好,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将吴南风自请下堂的事情宣扬出去,一个月之后二人再定亲。 * 顾秋实最近都在从码头接货来倒卖,他不是第一回做生意,深谙生意之道。他找到了几个想要和一流富商做生意的船家,从中牵线搭桥,一笔生意就赚了好几百两。 有了这个银子,他在城内买了两间铺子,铺子很快就开张了。 孙氏独自一人将儿子养大,本身就是个外向的性子,顾秋实让她去守铺子,又请了两个小伙计帮忙。 顾秋实腾出空来,又在外头奔波半月,制了许多的药丸子,他是大夫,药丸子如何制有效用他最清楚。 接下来,几乎每天都是日进斗金。 在这一个月内,刘管事三人轮流来劝,就想让吴南风回去。 程老爷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这一个月顾秋实不在,程府的生意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当然,再这么下去会渐渐显露颓势。 这一日,刘管事又来了,坐在顾秋实新开的铺子里不肯走,等到夕阳西下,道:“东家,回去吧,程府现成的生意你不做,何必这样辛苦?” 其实,吴南风一个月就开了两间铺子,是刘管事之前没料到的。一开始吴南风说他不做程府的姑爷了,三人都以为他拿乔,想要他们给出的保证。可现在……刘管事不确定了。 程府固然有金山银山,九成九的男人都很愿意受一时的委屈得这份富贵,可真正有骨气的,能够凭自己本事赚钱的男人,不愿意也很正常。 很明显,吴南风就是那不愿意的。 顾秋实摆摆手:“刘管事,我要关门了,请回吧。” 刘管事:“……” 他还想要再劝几句,突然见身边的小厮急匆匆赶来:“管事,陈老爷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刘管事面色瞬间大变。 第080章 赘婿 六 刘管事特别想和吴南风继续共事, 是因为吴南风出身不高,想要站稳脚跟,就得倚仗他们三位。 还有, 吴南风此人心性善良,又重情重诺,从老爷手里接过了家主之位后,满心满眼都是想让程家的生意再上一层楼。 若是吴南风死活不肯回去, 姑娘又一心扑在陈锦州身上。刘管事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风光多久。 当即,刘管事顾不得其他,起身就准备上马车回去劝说, 临走前, 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了顾秋实:“东家,你去瞧瞧吧。” 顾秋实不打算再掺和程府的事, 不过,他还是愿意去瞧瞧热闹, 于是, 假装挣扎不过, 就被带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狂奔,刘管事还嫌不够快,不停催促车夫快点。 不到两刻钟, 马车已经入了府。有人拦着刘管事不让他进待客的院子……刘管事几人自从老爷走了之后,在府里的地位超然,可以说除了两个主子之外,没有人能越过他们去, 可如今这些下人居然胆敢阻止他。刘管事知道,这肯定是姑娘的意思, 他心中焦急,呵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禀告姑娘,让开。” 下人到底不敢死拦,刘管事拽着顾秋实往里奔,一路上,看见顾秋实的下人都满脸意外,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正房之内,程家宝坐在上首,边上站着她的丫鬟,左边客位上是陈老爷,右边是陈锦州,媒人正眉开眼笑滔滔不绝,说着天赐良缘之类的好话,哄得程家宝羞涩又欢喜。 两人闯进来,屋中欢快的气氛霎时滞住,陈老爷脸上笑容不变,低下头喝茶。 陈锦州瞅了一眼吴南风,也不说话。 程家宝霍然起身:“吴南风,咱们都已经不再是夫妻了,你还来做什么?” 顾秋实抽回了被刘管事拽着的袖子:“我不想来,是被刘管事给拽来的。” 刘管事欲言又止,当着陈家父子的面,他一个拿工钱的管事,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只道:“姑娘,小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陈家父子立即起身,陈锦州笑吟吟道:“家宝,我过几天再带着人上门送六礼!” 闻言,程家宝羞得双颊通红。 陈老爷负手出门:“家宝,我还是那句话,按你爹的意思,他是看不上我家锦州的,其实我也不想勉强谁,但你们一双小儿女感情深厚,我不忍心拆散你们……婚姻大事,你得考虑清楚。今天才下小定,如果你想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一副这婚事你爱定不定,要不是你们俩求,我还不答应的架势。 程家宝笑吟吟上前福身:“伯父,我和锦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陈老爷叹息一声:“我怕对不住你爹!毕竟他不愿意……” “爹很疼我,他如果知道我的心意,一定会成全我的。”程家宝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我此生,非锦州不嫁!” 陈老爷笑着摇摇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随便你们吧。” 陈锦州离开时,狠狠瞪了一眼顾秋实,握着程家宝的手不肯松。程家宝想抽抽不回,睨了他一眼。 二人一副小儿女之间打情骂俏的模样,刘管事一脸麻木,有些不好意思看。顾秋实没这个顾虑,眼神从两人相握的手挪到了陈锦州脸上。 陈锦州满眼都是得意:“吴南风,好叫你知道,家宝是我的人。” 顾秋实点点头:“知道,她都为你生孩子了。可见对你的感情真的很深,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离开啊。在此,我祝二位良缘永结,白头偕老。” 在陈锦州看来,这是吴南风服软了,至于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孩子的身世……应该是家宝告诉他的。 “算你识相!” 刘管事还在,又一副等着他们走了才禀告主子的模样,陈锦州没有多留,拥了一下程家宝后,又在她额头亲吻了下,然后才得意离去。 程家宝吩咐身边得力的婆子去送客,回过头来看向刘管事时,皱眉道:“什么事?” 对于父亲留下来的三位管事,程家宝还是挺在乎的。看见刘管事一脸的不赞同,她率先道:“如果你是劝我不要和陈家结亲,趁早别开口。” 刘管事:“……” 不管是为了自家儿孙以后的发展,还是为了自己的忠心,哪怕知道那些话会让姑娘生气,他也还是要说。 “姑娘,当初您和陈三公子好上,老爷一开始并没有反对,后来骤然变了态度,这其中肯定是有隐情的。小的是下人,多余的话不敢说……但小的和老爷一起长大。在府里兢兢业业多年,按理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混几年就好回去歇着了,府里的事情完全不用我多嘴。可……这门婚事实在不合适。姑娘,我们或许有私心,但老爷只得您一个女儿,他绝对不会害您,若陈三公子是良配,他绝对不会棒打鸳鸯……” 顾秋实站在旁边漠然听着,其实从刘管事的话里听得出来,此人还是有几分自傲的,在程家宝面前也敢称“我”,当然了,如果在朝中,刘管事算是托孤大臣,傲气几分很正常。但是,但凡这样的身份,多半都讨不了好!道理程家宝都懂啊,可她还是定亲了,刘管事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程家宝连亲爹的话都不听,更何况一个下人的规劝,冷笑一声:“姓刘的,你越距了。爹临终之前让你照顾好我,可不是让你拿捏我!” 刘管事面色大变,慌忙跪了下去:“姑娘,那陈家野心勃勃……” “够了!”程家宝呵斥,“锦州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绝对不会这样对我。再说,成亲之后就是一家人,他真的把我的东西拿去,也不会和陈家原先就有的产业合并,最后这东西还是会落到我们生的孩子身上,如今孩子跟我姓……家业又没落到外处……” 刘管事如丧考妣,脑袋都耷拉了。 程家宝却还觉得不够,冷笑道:“倚老卖老,还擅闯本姑娘的院子,如果是父亲在,你绝对不会这样胆大,说到底,你就是没将本姑娘放在眼里,你这种胆大包天,不敬主子的下人留着有何用?来人,给我把刘管事一家子丢出去,日后不许他们再进来!” 立刻有好几个护卫镜门试图拖拽刘管事。 刘管事都傻眼了。 哪怕姑娘不听他的,只看在他是老爷留下来的人,姑娘也不该这样对他啊。 程家宝还不解气,看向顾秋实,讥讽道:“既然都走了,还回来作甚?实话跟你说,本姑娘从来就没有看得起你过,一个出身贫贱的下人,给姑娘提鞋都不配。若不是父亲逼着,你以为本姑娘会委身于你?滚远一点,以后别再出现在本姑娘的面前。” 刘管事兀自失魂落魄,压根顾不得别人。 顾秋实嗤笑:“程家宝,你这是……看即将和孩子他爹双宿双栖,所以不管不顾了?要是外人都知道孩子是陈锦州的,你怕是解释不了吧?” 程家宝面色微变。 刘管事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真相,并不意外,他跌跌撞撞起身:“姑娘保重!” 说完就要往外走。 程家宝心中恨及,哪怕她和陈锦州在一起了,两人早就有孩子这件事还是不能说出去,否则他们俩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刘管事知道了这种事,自然不能走。 “刘管事,你是父亲亲自安排来照顾我的人,不能走!我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不用走了。 刘管事心中发苦,这并不是一件让人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他捏着主子的把柄,很有可能会被主子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给弄死。 顾秋实出府时,心情不错,还没忘了让刘管事找马车送自己。 到家时,天色已晚。孙氏很担忧,她最近身子好转了许多,已经跟正常人无异。因此也明白自己之前是被人给暗算了。 程府如庞然大物一般,母子俩毫无招架之力,她怕儿子被人给暗害了。 “南风,你怎么现在才回?” 顾秋实扶着她的胳膊,把人摁在椅子上,然后才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他坦荡一些,孙氏知道各种内情,也能少些担忧。 “他们明着不会对付你,可暗地里呢?” 顾秋实笑了:“我每天早出晚归,从早到晚见那么多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我把消息告诉了谁,只要二人不想被人唾骂。就不敢贸然对我动手。” 也不会对孙氏动手,因为怕惹恼吴南风,怕他鱼死网破。 * 两家的婚事定下,顾秋实和陈锦州二人之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反正谁也看不惯谁,平时都尽量不和对方碰面。 程家宝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相守,婚期就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如果是头一次成亲,肯定会被人议论。二婚嘛,还算正常。 到了二人大婚那日,婚事办得特别风光。程家宝似乎想要抹除自己嫁过,想跟人强调自己这一次才是真的成亲一般,所有的东西都用最好,路旁跟着迎亲队伍的百姓都捡到了铜钱。最多的,捡到了近一两银子。 第68节 这个消息传入了顾秋实铺子里的小伙计耳中,得空时,两人感慨道:“不挣钱的花钱最狠,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赚银子的辛苦!” 顾秋实最近又积攒了一些银子,在城内最繁华的地方买下了三层楼,准备开酒楼。 府城很大,但也没多大,繁华的地段就那点。这酒楼就在陈锦州开的那一间对面。 第081章 赘婿 七 顾秋实不是故意的, 纯属巧合。 当然,哪怕不在陈锦州的对面,他也打算多找几个人盯着陈锦州。 酒楼整修了半个月才开张, 这段时间顾秋实几乎是天天过去盯着,也看到过陈锦州几次。 做了程府女婿的陈锦州似乎并没有立刻接过家里的生意,还是跟以前一样,今天两头来看看自己的酒楼, 其余的时间都陪着程家宝。 程家宝欢喜不已,还和他几次故地重游。两人之前在这里私会是偷偷摸摸,如今总算能光明正大, 她的脸上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酒楼开张, 当日来了不少客人,大部分都是和顾秋实做过生意的。其实只要有眼睛的人,和顾秋实相处过后, 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反正,无论是谁与他做生意, 要么大家共赢, 要么就只有他一个人赢, 他绝对不会吃亏。 这世上动辄要人性命的人到底是少数,做生意和气生财。得罪不起,那就交好。因此, 开张当日,城里至少三成的富商都携家眷前来捧场。 就如繁华的地段不多一般,城里的富商也就那么些,好些人都程府和陈府有来往。陈锦州听说了对面要开张的事, 心情有点儿烦躁。在他看来,吴南风这样的人被程府抛弃之后, 就该消失在城里,哪怕在城里,也要默默无闻。结果呢,他跟个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还做了好几种生意,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好些人背地里都在夸赞,说他是做生意的奇才。 甚至还有人替他惋惜,如果不是去程府做女婿蹉跎了三年。怕是早就变成城里的新贵。 年轻有为,人又聪明,与人来往进退得宜。已经有好多老爷看中了他,想要与之结亲……成过亲这种事对于男人来说不算是很重要。尤其吴南风连唯一的儿子都留在了程府。 按照规矩,家业由嫡长子继承。尤其吴南风还是陈老爷亲点的女婿。他的儿子,多半会留在程府做家主。就算陈锦州有自己的孩子后想要把人赶走,也要看能不能斗得过吴南风! 这么一算,吴南风等于还没有孩子。 顾秋实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偶尔与相熟的客人寒暄几句。还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有三位老爷夸赞了自家女儿,暗示想要与他更亲近。甚至有人直接把家里的女儿都带了来。 顾秋实有多风光 ,陈锦州就有多难受,他脸色一变,边上的程家宝立即注意到了。 她在吴南风面前向来高高在上,哪怕有把柄捏在对方手中。她从来没有当一回事,因为父亲对他有恩,他只要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要听她的话。 “去,请了吴南风过来,我说本夫人有话要对他说。” 之前她和吴南风做夫妻,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男人。因此,她都是自称姑娘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和心上人结为夫妻,成亲的第二天就改了口。 顾秋实得了吩咐,随口道:“那么多客人在,我走不开!” 程家宝身边的丫鬟和主子一样高高在上,质问:“那公子是不打算去了么?” “敢问你家主子以什么样的身份请我前去相见的?”顾秋实似笑非笑,“如今想见我的客人很多,程姑娘……我说难听点,她不会做生意,只会胡搅蛮缠,我去见她除了浪费我自己的时间,不会得到丝毫的好处。” 丫鬟面色微变:“你大胆!不想活了吗,居然敢这样说我家姑娘……” 顾秋实讥讽道:“那你让她弄死我呀。” 他有恃无恐,丫鬟气得直跺脚,回去后添油加醋的告状,着重强调了吴南风看不起人,各种嘲讽她。 程家宝气得饭都吃不下,冷笑一声:“做他的客人才能与他见面,那我们去吃饭!反正本夫人也不差这点银子!” 陈锦州不想去,可他知道程家宝气头上来没人能拉得住,只能扶着她下楼。 顾秋实的酒楼上下有三层,雅间三十多,大堂中的桌椅有四十多套,能够同时接待不少客人。不过,大部分客人都喜欢安静,因此都在楼上,大堂中的桌椅还有几张是空的。 程家宝一进门,抬步就要往楼上走,她自小家境优渥,长到这么大,就没在大堂里吃过饭。结果才走两步就被人拦住。 “夫人,楼上没位置了。”小伙计一脸为难,“只剩下那边的几张桌子,若是您喜欢楼上,要么去边上等等,要么……您转转再来?” 程家宝瞪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知不知道本夫人是谁?让本夫人等,亏你说得出来。赶紧找个地方,本夫人要跟你们东家说话。” 伙计一脸为难,掌柜见事不对,让身边的人去请东家,自己笑着上前:“程姑娘,稍等。” 事情闹起来,会影响酒楼的生意,顾秋实得知此事后,让人把他们请到了阁楼。 阁楼是顾秋实自己用,里面有桌椅板凳和床铺,用屏风隔开了的。 程家宝进门后,冷哼道:“吴南风,你故意让底下的人为难我,是不是?” “是又如何?”顾秋实反问,“程姑娘,麻烦你讲讲道理。你身边这位陈公子自己也做过酒楼的生意,应该知道像今日这种情形是绝对没有空房的……” 陈锦州接话:“我会预留两间,专门招待贵客。”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确实还有一间专门留出来招待贵客的雅间,可你们二人……分明就是上门来找茬的,我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留出雅间又不是拿来招待你们这种不讲道理的无赖”。 程家宝气急,伸出手指怒吼:“你说谁是无赖?” 顾秋实瞄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程家宝怒火冲天,如果是在府里,她绝对要让吴南风好看。陈锦州见状,拉下了她的手指:“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哼!”程家宝别开脸,一副懒得和顾秋实计较的模样。 陈锦州认真道:“吴东家,你在此处开酒楼,多半是为了抢我生意。我想说的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和家宝好聚好散。如今你二人都过得不错,都该专注自身,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要紧。”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我该怎么过日子,我娘都不管,你算什么?” 陈锦州本来想发火,可想到自己今日的来意,压下了火气,道:“两间酒楼没必要凑这么近,这样吧,你开这间酒楼花了多少银子,说个数,回头我把你这地方买下来。包括这里面的人……”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顾秋实讥讽道,“我这酒楼眼瞅着就能赚钱了,你说接手就接手?麻烦你二人赶紧滚,以后再敢到我的酒楼闹事,我就把孩子的身世告诉所有人。” 陈锦州面色微变:“吴南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罚我一杯试试?”顾秋实逼近一步,“我把话撂在这里,往后你们要是胆敢对我不利,我哪怕拼上这条命,也绝对不让你们好过!滚!” 程家宝还想要说,陈锦州却看出来面前之人不是玩笑,万一真的把孩子的身世说出去,两人定会被千夫所指。到时名声毁了不说,两家的生意都会受影响。他反应飞快,拉着程家宝就走。 两人落荒而逃。 到了楼下,程家宝愤怒地道:“你拉我做什么?” 陈锦州一脸无奈:“咱们俩之前生了个孩子是事实。不能让他乱说。” 程家宝性子冲动,却还是听得进话知道好歹,闻言恨极:“难道我们要被他威胁一辈子?绝对不行!” 陈锦州若有所思:“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就得有人从中说和。吴南风年轻有为,要不,咱们帮他说个媒?”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程家宝一口就回绝了。 陈锦州将她的抵触看在眼中,皱眉道:“为何不行?你该不会还没有放下他吧?” “胡扯!”程家宝更怒了,“他一个出身贫贱的下等人,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我会看上他?除非眼睛瞎了还差不多!也就是爹乱点鸳鸯谱,否则,他这辈子连出现在我眼前的机会都没有。” 她情绪激动,将吴南风贬得一无是处。可这恰巧表明,她对吴南风的很在意! 陈锦州心中不高兴,却没有继续追问,人生难得糊涂,低声哄道:“别生气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吧。” 程家宝冷哼一声,别开脸,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伸手一指对面酒楼廊下:“那个带孩子的女人直勾勾看了你好久,你们认识?” 第082章 赘婿 八 陈锦州已经发现了那边的母子俩, 刚刚还悄悄狠狠瞪了几眼警告。奈何大概是离得有点远,只能看见对方的人,不能看见对方的眼神, 因此,母子俩一直没走。 听到程家宝问,他故作若无其事:“不认识。” 程家宝生来富贵,尤其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冷哼一声:“简直不要脸,哪儿有女人直勾勾盯着其他男人看的道理?” 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抱怨了一句, 看到那边的母子二人没有收敛, 甚至那个孩子还蹦蹦跳跳朝着陈锦州挥手,当场这爆脾气就忍不住了,拎着裙摆小跑过去, 冲着那明显有些害怕她女人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陈锦州不过一个晃眼,身边的人就跑了, 还打了人。他飞快上前, 拽住程家宝还要打第二下的手。 “家宝, 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程家宝狠狠抽回了自己的手,瞪着那个女人呵斥:“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己没男人吗?盯着别人的男人看, 你男人是死的?我要是他,非休了你不可!” 她满脸愤怒,声音尖锐。惹得许多人频频往来。 此处是陈锦州的酒楼……正因为是自家地盘,所以程家宝毫无顾忌。 而陈锦州想法不同, 看到客人被打扰了,他心里无比烦躁。而且楼上雅间里还有不少是看他面子才来吃饭的熟客。尤其对面今天开张, 闹得那么热闹的情形下,客人还愿意过来捧场,真的特别难得。 烦躁之余,他还觉得特别丢脸。 他耐着性子压低声音劝:“家宝,人家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别这么吵,这里是我的酒楼,把客人打扰了,以后他们不来了怎么办?” 程家宝张口就道:“不来就不来,你缺那几个客人?” 陈锦州:“……” 简直没法交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别冲人嚷嚷,她们是客人……” 程家宝愈发不满,瞪着他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是你的妻子,他们只是陌生人,我们两者之间闹了矛盾,你不帮我,反而训斥我……陈锦州,我看错你了!” 她是真觉得陈锦州应该帮自己,看陈锦州没有训斥那对母子的意思,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要回府了。” 说着,转身就走。 陈锦州:“……”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人哄好,他招呼了掌柜,让掌柜来安抚客人,然后急匆匆上了马车。 他不能不快,再晚一点儿,马车就跑了。 程家宝看到他追来,面色和缓了几分。结果帘子落下时,程家宝从缝隙间看到了那个带孩子的女人双眼通红,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那眼神哀怨无比,似乎是陈锦州对不起她似的。 这女人有病吧? 程家宝不顾马车还在驶动中,探出头来大吼:“喂,你再盯,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女人被吓得忙别开脸,眼泪滚滚而落,她似乎不想让自己这样狼狈,又伸手去擦眼泪。 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已经掠过了酒楼,程家宝再也看不见人,这才冷哼一声退回了车厢里。结果转头就看见陈锦州扒在车厢的小窗上往后看。程家宝皱眉问:“你在看什么?” 陈锦州猜测,要说自己没看那个女人,大概她也不信,只道:“家宝,她看我确实不对,可你……” 程家宝怒目而视:“你意思是我错了?” “不是不是。”陈锦州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这么护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刚才你声音太大了,那女人又惯会装可怜,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你仗势欺人!我舍不得让外人指责你。家宝,以后咱们在外头收敛一点,再讨厌谁,也别在人多的时候大吵大闹……真气不过,可以秋后算账,到时神不知鬼不觉,又能出气又能保住名声。就比如那女人,她惹你生气,回头我让人教训她一顿,让她再也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如何?” 程家宝不以为然:“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委屈,忍不了!” 陈锦州面色铁青,见她抬起头看自己,忙扯出一抹笑。 “夫君,你会不会嫌弃我脾气不好?”程家宝嘟着嘴,语气霸道,“不许你嫌弃我!” 陈锦州:“……” 第69节 “不会不会,岳父在的时候,没让你受过委屈。这些我知道,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比如那个吴南风,走了狗屎运伺候了你一场,得了那么多的好处学会了做生意,如今还做出一副你对不起他的模样到处蹦跶,甚至故意蹦跶到你跟前来了,我认为该给他一个教训。” 程家宝煞有介事地点头:“对!要不是我爹,他就一个穷光蛋。想做生意,简直是痴人说梦。若不是他做了几年程府家主,哪里会认识那么多富贵的客人?我怀疑他后厨的那些人,都是他做家主时认识的。” 陈锦州附和道:“对!做生意,人脉很重要。他占了你的便宜,还对你不客气,简直该死!” 闻言,程家宝瞅他一眼,嘱咐道:“你可别想着去杀人给我解气。杀人要偿命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陈锦州面上温柔至极:“放心,我就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这生意做不下去,以后离我们远远的就行。” * 确实有人会说吴南风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是得益于岳父的教导和做家主时的人脉。但总归没有人说到他眼前来。 孙氏觉得自己这日子就跟做梦似的,几个月前她还在那个小院子里被两个婆子虐待。甚至不敢反抗,就怕两个婆子到程姑娘身边进谗言,让程姑娘为难儿子。 这才多久,家里已经有了好几间铺子,甚至还有了一个三层的酒楼,她什么都不用做,身边有人伺候。每天的饭菜都按着她的口味来,各种脂粉香粉往身上扑,还用了上好的嫩肤膏,敷上才一个多月,她已经年轻了好几岁。就连白头发头发的根部都又变回了黑色。 孙氏平时不爱出现在人前,就怕自己不会说话,给儿子丢人。 顾秋实并不勉强,给她配了车夫护卫还有两个丫鬟,这些人每天带着她在外转悠。看她最近迷上了养花种草,又给配了一个花匠。想要什么,只吩咐下去,让管事去采买就行。 孙氏觉得自己的日子掉进了蜜罐里,这一日她正在修剪花枝,就听身边的丫鬟红儿道:“夫人的日子真的是太安逸了。有东家这样的儿子,夫人福气可真好。” 最近孙氏没少听人在自己耳边说这种话,她全当是别人在夸赞自己。听到丫鬟这么说,唇角微翘:“南风很懂事,从小就不让人操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养出这么好的儿子来。其他那些没爹的孩子,十来岁就在外头偷鸡摸狗,原先我们的邻居就是,那个儿子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腿都打断了,结果还是改不过来。累得一家子经常全家出动登门给人道歉。我很害怕南风学歪……孤儿寡母本就容易被人欺负,他要是偷别人东西,人家不一定会接受我的道歉……” “夫人如今是苦尽甘来了。”红儿说到这里,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公子生意做得不错,好多老爷都想要招他做女婿,上一次公子做上门女婿让您受了不少委屈,这一次虽然不上门,可要是未来夫人出身富贵,您大概没有这样安逸了……” 听到这里,孙氏种花的心思都没有了,放下整理的东西,走过去洗手。沉默半晌,才道:“南风是我儿子,他如今在城里根基不深,容易被人欺负。如果能够娶到一位富商之女,对他有好处,我是他娘,他好了我就高兴。至于委屈……现在我不愁吃喝,已经比以前好过多了。” 她是说服了自己,回过头还笑了出来:“挺好的,成家立业,他已经立业,也该成家了。” 红儿哑然,她可不是平白无故提这些事,而是有自己的目的,眼看主子不上道,她只得把话说得更直白些。 “这世上的枕头风最厉害。如果未来的夫人离间你们母子的感情怎么办?” 孙氏失笑:“不会的。” 红儿跺了跺脚,低声道:“您是公子的生母,可以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要出身不高,要对您忠心耿耿,后一项尤其重要。” 孙氏是出身不高,见识短浅。但并不是傻子,听到这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上下打量一眼红儿,说实话,这丫头并不是什么绝色,当初她还怕这院子里来了美貌的丫鬟勾引了儿子,看见红儿长相普通,这才没有抵触儿子安排的人,将人留在了身边伺候。 其实她早发现红儿有些不妥当,做事毛毛躁躁,话也多。不过念及红儿是被中人送来的丫鬟,如果她不要的话,红儿不知道要流落到何处,万一遇上个心狠的主子……不是她吹,她真不觉得世上能找出比她还和善的主子。 没想到这丫头心这么大。 红儿被主子的视线看的发毛,颇有些不自在。 孙氏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你想伺候我儿子?” 红儿羞红了脸:“奴婢哪里配啊,公子那么好……不过,如果夫人有命,奴婢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要去试试。” 她想到孙氏出身低,不懂规矩,试探着提议:“若是夫人直接安排,那公子应该不会拒绝。” 言下之意,如果孙氏不愿意安排,她自己去勾引主子也行。 第083章 赘婿 九 孙氏幽幽叹息, 想着这丫头可真会自找麻烦。留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好么,有吃有喝不被人骂,还不会被主子随意配人。 不过又一想, 最近城里盯着儿子的人很多,搞不好不是红儿自己的想法,她扭头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红儿发觉她脸色不对, 终于害怕起来,忙不迭跪下:“奴婢没有痴心妄想,也没有人让奴婢这么做。都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 夫人要是不愿意, 奴婢就把这些话忘了,当做我发生过这件事。求夫人饶奴婢这一次。” 说完,深深趴伏在地, 浑身瑟瑟发抖。 孙氏心中怜惜,这丫头实在很可怜。但是,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儿子, 就算红儿身后真的无人指使, 她也不希望儿子和还没有进门的儿媳妇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而生出隔阂。 “一会儿你去找管事,领了这个月的工钱。回头跟中人离开吧。” 轻飘飘一句话,让红儿满脸惊恐。 “夫人, 我……我已经被卖了三回,若是再被卖,就要沦落到花楼之中,那里面的女人最多两三年就会死于脏病。您也是女子, 可怜可怜我吧,以后奴婢再也不说话……您要是不信奴婢, 就……就给奴婢灌一碗哑药。求您了……您饶奴婢这一次吧……” 红儿哭哭啼啼,闻声赶过来的蓝儿从言语之间听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跟着跪下求情:“夫人,红儿她就是一时想岔了,您不愿意,她的绝对不敢去勾引公子的,求您饶过她这一次!” 孙氏活了半辈子,都是身在卑位,从来都是她求别人,还一次都没有被人求过。看见两人这样可怜,她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快起来,起来啊!” 两人谁也不起。 顾秋实从外面回来,想来瞧瞧孙氏,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情形,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孙氏张了张口:“南风,她们……” 顾秋实将她拉到边上的亭子里坐下:“娘,不着急,慢慢说。” 红儿不停磕头,没多久就额头红肿,几乎流出血来。蓝儿跪在旁边,不停求情。 孙氏低声,把两人之间的谈话说了。 顾秋实听完后,看向红儿:“你倒是聪明,知道为自己筹谋。也是真的不怕死。来人,去请中人,把她送走。” 红儿吓得魂飞魄散,磕得更狠了。 “奴婢愿意喝哑药,一辈子做个哑巴……” 孙氏满脸不忍,干脆别开头去不看,她很可怜这个丫鬟,可要是让她开口把人留下,她下意识就觉得有诸多不妥。但是哪里不妥当,她又想不出来。 顾秋实讥讽道:“我灌你一碗药,毁了你的一生。还把你留在身边,等着你报复么?” 他一挥手:“拖走!” 蓝儿来了几个月,一直觉得主子挺和善,大家同为丫鬟,看到红儿即将被卖,她当然要求情。结果,一向心软的主子这一次居然铁了心,她顿时有点慌。对上主子看的目光,她下意识就想为自己求情:“夫人,我……” 顾秋实不想多说:“一起带走吧。” 当初选这两个丫鬟的时候,他的生意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是随便挑的人,如今也该选一个合适的管事,再由管事教下人规矩。 蓝儿满脸不可置信:“公子,奴婢什么都没做……” 顾秋实本不想多说,但需要教一教孙氏,道:“身为丫鬟不知护主,还帮着做错了事的丫鬟一起胁迫主子。又不听吩咐,方才我娘叫你们起身,你们怎么做的?不原谅就不起来,我们母子心软,若是遇上狠心的主子,你们不起来,正好跪死在那里!” 两个丫鬟当日就被赶走了。 孙氏出身低,吃过不少苦,起了恻隐之心,嘱咐中人不把两人买到勾栏之地,算是全了这主仆情分。 顾秋实当天就请来了因为人到中年的管事,此人是从京城而来,管的是官员府邸,勋贵世家大大小小的管事几十个,勾心斗角少不了,他因为自己儿子被捏住了把柄,主动退回了家乡。 有了管事,三进的宅子也变得井井有条。 顾秋实宅子的位置不错,生意蒸蒸日上,不少人想要帮忙说亲,他通通都拒绝了。 这一日,他在原先为孙氏开的铺子里转悠时,看见酒楼的小伙计急匆匆而来:“东家,出事了,有人在咱家酒楼吃了饭后吐了,满身的疹子。” 做酒楼生意,最怕遇上这种事。 顾秋实当即就赶了过去,出疹子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崭新的外衫,鞋子和衣服同色,只是内衫……他躺在那里,露出了已经洗色发白且磨破了还黑漆漆的内衫领子。 此时有一个十多岁的小童扶着他,急得眼泪汪汪。 那小童的打扮,像是随从,可他哭了鼻涕之后用手一擦,然后又用那个手去给主子擦汗。顾秋实看得认真,发现了不少蹊跷之处。他蹲下身去把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道:“他应该是不能吃花生。不能吃还点,你们是觉得我这里的花生是假的不是?” 围观人群中有人出声喊:“人家在你这里吃出了问题,你还怪人家不该吃,哪儿有你这种做生意的?” 顾秋实瞅了一眼,看向身边的随从。 随从是他特意挑出来的,立刻带着人不着痕迹地靠近那个喊话的人,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把他的嘴给捂住。 边上立即有人道:“怎么,一说对你们家酒楼不利的话就要闭嘴么?是不是还要杀人灭口?” 群情激愤,众人被几个刻意闹事的人影响,纷纷叫嚷起来。 在一片吵吵闹闹中,顾秋实一抬手,直接把满脸疹子的人衣衫扯开,露出他破旧且带着补丁的内衫。众人先是被他粗鲁的动作给吓住,有人出声指责,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对。 顾秋实站起身:“我做生意是交了税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上门讹诈,想要毁我酒楼的名声。我想请大家帮个忙,随我一起去衙门,做个人证!” 此话一出,反应慢的人也发觉了不对。 酒楼东家坦坦荡荡表示要报官,很明显是清白的,尤其这个人的打扮……能够在这里吃饭的人,就算穿旧衣,也不至于穿得这么破。这件外衫,还带着新衣的折痕,像是今早上才上身。 很明显,这个人应该出身不好,换了一身新衣来点了一盘自己不能吃的花生。 确实有人吃花生会长疹子,严重还会要命。 顾秋实花了半天时间,把这人扭送官府。 陈锦州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这吃了花生会长疹子的人很少,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没想到吴家母子居然听说过,还反应这么快。在那么多人攻坚之下,也没害怕到赔钱。 其实他要的就是酒楼赔钱。 一赔钱,那就证明是酒楼的错,惜命的客人肯定不会再登门。 结果,兄弟俩被扭送官府,如今他只希望,兄弟两个识相一点,不要把他招出来。 可这终究只是妄想,陈锦州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特别希望天快点黑。因为太害怕,他跑回了陈府,若不是想尽快得到公堂上的消息,他甚至还想跑出城去。当看到有管事急匆匆赶来时,他心头咯噔一声,然后,管事焦急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 “三公子,有官府的人来,说想请您去公堂问话!” 这么大的事情,瞒不过陈家的主子,陈老爷急匆匆赶来,他已经得知了前因后果,再联想到不怎么爱回家的儿子突然跑回来闲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老爷一想到自家要丢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儿子胸口:“你脑子呢?咱们这么大的府邸,那么多生意,会怕那一个小酒楼?你想抢生意,手段也要隐蔽一些,如今闹到了公堂上,陈府的名声怎么办?” 陈锦州低下头:“爹,以后我少回来……” “呸!”陈老爷怒极,“你最后一辈子别回来!你这个脑子,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陈锦州绝对不承认自己的计划不够严谨,分明是吴南风太过狡诈。他低声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一遍。 陈老爷皱眉听着,也觉得挺好。反正浑身长了疹子,又没有闹出人命,反正,换了他自己处理,也是把人送到医馆赔钱了事。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封锁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锦州低骂道:“那个吴南风跟个疯子似的,一点点事情就往大了闹,一点不像是生意人!”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赶紧去衙门应付大人的盘问。 第084章 赘婿 十 三合一 已替换 生意人以和为贵, 名声最重要。不管谁在铺子里闹事,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给压下去。 陈锦州这话一点都没说错,不管是谁站在吴南风的位置, 都不会把事情闹到公堂上而是赔钱了事。他也是笃定了吴南风会吃这个哑巴亏,所以才做这些事的。 陈老爷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去,急忙跟上。到了门口碰到另外两个儿子,他没有多解释, 只示意二人一起。 第70节 到了门口,不用他们着急,已经有不少衙差等着, 个个一脸严肃。根本就不接陈老爷递过去的“茶钱”。 公堂外已经有许多人, 顾秋实此时已经不需要多言,因为那对父子没想过自己会犯事,到了这里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大人一问,生怕挨打, 原原本本什么都说了。 吩咐他们做事的是陈家三公子身边的随从……一般这种事, 都是主子授意, 底下人才会去办。 陈锦州得以顺利进了公堂,另外父子三人则被拦在了门口。 相比起没见过世面的父子二人,陈锦州随从的嘴就紧多了, 一口咬定是自己想为主子分忧,主动找了人给对面的酒楼添堵。并且再三强调他针对的只是对面酒楼的生意,而不是吴南风这个东家。 陈锦州心里一松。 只要随从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那这事情就与他无关, 他最多就是个御下不严,赔偿一些银子, 应该不至于有牢狱之灾。 “大人,底下的人做错事,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管好……” 大人一脸严肃,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的人死比活着容易。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很愿意为主子赴死,看见随从的模样,大人心里知道这件事情绝对和陈锦州脱不开关系,更明白无论如何逼问,也问不出真相来。 最后,他让人将随从收监,又令陈锦州赔偿一笔银子,这件事就算了了。 陈锦州赔偿了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多,但是,于陈府而言不过是毛毛雨,尤其陈锦州如今是程府的女婿,就更不会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了。 陈家父子在乎的是赔偿本身,这银子一赔出来,就证明是陈家有错。 虽然大人没判定陈锦州是幕后主使,可城里做生意的众人一看就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此时多半是陈锦州算计人不成,搭上了随从才脱身……也就是说,陈府做生意不坦荡,使阴谋诡计之事,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如此一来,怕是有许多人不愿意再和陈府谈生意。这一次造成的影响,不知道要在多少年之后才能完全消弭。陈老爷一想到此,就看着小儿子连连摇头。 陈锦州知道此次做的事情惹恼了父亲,再不说几句好话,回头父亲一定会讨厌他。 “好在棋子认了罪,外人就算怀疑我,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日子久了,应该就会忘记了。” 陈老爷冷哼:“想得倒是挺美。老子看了你就烦,滚远一点!老子暂时不想看见你!” 陈锦州麻溜地滚了。这种时候上赶着认错,那是上赶着挨打!还是躲了再说。 兄弟二人看着三弟离开的背影,满眼的嫌弃:“爹,三弟也太蠢了……” 陈老爷没好气地道:“你们也差不多。记住这个教训,日后别重蹈他的覆辙。” 陈锦州绕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刚想要上马车就看见吴南风过来了。 看见正主,他是恨得牙痒痒。 顾秋实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先来的,马车停在巷子深处,也就是说此时他要从陈锦州边上路过才能到达最里面。 “陈公子,你看着我做什么?” 陈锦州瞪着他:“吴南风,你根本就不会做生意。出身卑贱,都不懂得做生意的规矩,你一定长久不了。 顾秋实扬眉:“你懂?” 陈锦州总觉得他那一扬眉在嘲讽自己,恨不能把他脸上的笑容撕下来。可这就在公堂之外,且吴南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要是动了手,又闹上公堂怎么办? “咱们走着瞧!” 顾秋实似笑非笑:“陈公子该不会还想使那些鬼魅手段吧?” 陈锦州杀人的心都有,想动手又不敢,干脆上了马车,再待下去,他要被气死了。 恰在此时,巷子口又来了马车,大红色的华丽马车张扬艳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马车停下后,众人就看见从里面钻出来一个比那马车还要华丽的貌美女子。 正是程家宝! 程家宝一眼看到了巷子里的陈锦州,满脸担忧地跑过来:“夫君,你没事吧?” 陈锦州之所以跑回家,除了想让父亲帮忙之外,也怕这件事情被程家宝知道。此时事情已经传开,她急匆匆赶来,脸上没有责备怨怪之类的神情,应该是不在乎他做的事。想到此,他松了一口气,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夫人,我没事。就是被罚了二百两银子。只是……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对我们和陈府的名声都会有些影响。” “没事就好。”程家宝眼圈微红,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要是你出了事,我和孩子怎么办?” 顾秋实在边上看着,吴南风和程家宝夫妻几载,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程家宝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人哄的女子,也从未在吴南风面前这样脆弱过。 两人相拥而立,程家宝很快回过神来,扭头瞪着顾秋实:“好看吗?我们夫妻亲近,你盯着看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果然出身贫贱什么规矩都不懂……” 顾秋实打断他的话,拍了拍自己的马车,道:“大姐,你看清楚没有?这里是死巷子,我的马车被堵在了最里面,你们俩不走,我是没法走的,还是你是想让我带着马车飞过去?我不懂规矩,你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跟个傻子有什么区别?” 程家宝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刻薄地鄙视过,当即气得头发都要炸了,伸手指着顾秋实的脸:“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不想活了吗?” 顾秋实抬手拍掉了她的手指:“你想杀人,杀呀!这里是公堂之外,你杀了人后,直接就能去里面的大牢蹲着了。然后,本来陈锦州还需要哄你半辈子才拿到好处,等你替我偿命了,他也不用等,到时娇妻美妾在侧……” 他说这话时,眼神意味深长。陈锦州总觉得他知道了一些什么,发觉吴南风是一块踢不动的铁板之后,他暂时不想和这个人作对,当即拉住了还要与他争论的程家宝。 “夫人,咱们不跟这种贱民计较,回府吧。爱宝一会儿找不见我们,要闹脾气,前几天嗓子都哭哑了,你不心疼啊?” 程家宝听到这话,认为还是儿子要紧,回头怒瞪顾秋实:“今天就算了,反正你记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要是识相的话,就把你的铺子卖掉搬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夫妻面前。” 顾秋实看着二人上马车,忽然道:“程姑娘,过去几年托你的福,我娘险些命都要没有了。如今不是你不放过我,而是我不想再被你左右。稍后我送你一份厚礼!姑娘可千万要笑纳!” 他似乎话里有话,陈锦州听得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汗毛直竖!程家宝却没察觉到不对,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把吴南风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细细揣摩他说出的话,当即不耐烦道:“本夫人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你的礼物。” “要不要是你的事,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无论如何你喜不喜欢,我都要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顾秋实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锦州心头直发毛,想要试探几句,却发现后面马车的帘子已经落下。 * 顾秋实回府后不久,刚把公堂上的事情跟孙氏说清楚,就有人送来了二百两银票。 拿着这个银子,顾秋实只瞅了一眼就交给了身边的管事:“去,城里有个欢喜楼,里面有一位瑶瑶姑娘,把她赎出来,直接送去程府!” 管事从京城而来,见过大世面。从来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虽然觉得此事过于离谱,还是答应了下来。 孙氏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等管事离开之后,迫不及待地问:“南风,我们还是不要惹程府了吧。” 顾秋实笑着道:“娘,他们做了初一,我就得做十五,要不然都以为我是个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一把。这一次如果不把他们压服了,今天酒楼里发生的事情会没完没了。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怕是被人陷害,这种事也还是越少越好。不然,会影响生意的。” 孙氏张了张口,其实她觉得母子俩拥有的银子已经够花了,没必要贪心太多。但她心里又明白,如果儿子立不起来,陈锦州根本就不会给母子俩留活路。 如今是不斗就得死。 能够活着,谁又想死呢? 孙氏那时候被关在院子里,被两个婆子整日欺负,摔到粪坑里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只要摔进去,稍微两天是洗不干净那个味道的。那时候她都不甘心就此赴死,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我少出门,不给你添乱。” 顾秋实失笑:“娘,你可以随意出门,记得带上护卫,别把护卫甩开了就行。” 孙氏点头答应了下来,暗暗打定主意,这阵子妖风没过之前,她绝对不出门。 瑶瑶姑娘是曾经的红牌,后来和陈锦州好上之后,就不再对外接客了。陈锦州每个月光是养着她就要花上百两银子,喂足了欢喜楼的胃口,欢喜楼绝对不可能把瑶瑶赎给别人,除非是陈锦州自己来。 管事保证了要把瑶瑶送到陈锦州跟前,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成功把瑶瑶接出来。 按道理说,瑶瑶最清楚陈锦州如今的身份,此时她该低调,绝对不能出现在程家宝面前。哪怕有人赎,她也该劝住鸨母。但是,花无百日红,欢喜楼中以色侍人的瑶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陈锦州成亲后,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了。如果她再不拼一把,绝对会被忘到脑后。 因此,她装作身不由己,到了程府面前。 她对于能不能留在陈锦州身边,没有绝对的把握。反正,如果今天陈锦州不能说服妻子把她留下,那她就算能进门也还有好多年要等。她不想等那么久!楼子里也不会纵容她不接客还一直赖着不走。 顾秋实的管事特别会说话,对着门房彬彬有礼:“这是我家主子送给府上姑爷的礼物,瑶瑶姑娘素手纤纤,精通各种乐器。我家主子说了,送礼要送到别人的心坎上。府上姑爷和瑶瑶姑娘是好几年的旧相识了……相信府上的姑爷一定会满意这份礼物。” 门房头皮直发麻。 什么叫姑爷和这位姑娘是旧相识? 那岂不是表明姑爷在成亲前有跑去狎妓? 凭着姑娘的霸道性子,知道这事怕是要炸! 不过,门房也不敢直接拒绝别人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是一张纸,他也得如实禀告上去。 门房知道,不管让谁去禀报这种事情,都是害了人家。反正别人也不一定有他说得清楚,干脆亲自跑了一趟。 程家宝正带着孩子陪陈锦州用膳呢,今天发生了太多的晦气事,程家宝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祛秽的东西,让陈锦州认认真真洗个手。正忙活呢,门房就到了。 听到门房的禀告,陈锦州已经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又冒了出来,在回来的路上,他刻意忘记此事,没想到吴南风真的这么狠毒。他都不敢侧头去看程家宝的脸色。 程家宝气麻了,一拍桌子:“既然是个会弹琴的,那就把她叫起来弹一曲试试,如果弹得好,本夫人就把人留下。” 陈锦州哪里敢把人请进来? “夫人,您别生气。吴南风那个混账看不得我好,又在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你千万别上他的当。” 闻言,程家宝觉得此话有理,面色缓和了几分,逼问道:“你确定没有跟这位瑶瑶姑娘不清不楚?” 陈锦州张口就来:“当然,我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人,咱们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算算时间,我怎么可能和她是旧相识嘛。” 瑶瑶被请进屋中,看到桌前情意绵绵互相依偎的夫妻二人,瞬间什么都明白了。眼睛一眨就落下了泪来。不过她也不后悔,早点来,早点放弃,也不耽误自己再找良人。 程家宝看着面前柔弱无骨的美貌女子,再怎么恼怒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美。几乎是下意识的,程家宝扭头去看身侧的男人,却刚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且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久,她顿时就满意了。 “你和我夫君认识?” 瑶瑶来之前也没有和陈锦州对过话,不知道此时两人该认识还是不认识。 陈锦州额头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瑶瑶已经放弃他,不想与之纠缠。道:“陈三公子的名头,妾身自然是听说过的,以前也远远见过几次……” 要说一点都不认识,那也太假了。 可饶是瑶瑶话里话外尽量撇清,程家宝还是生气了,瞪着身侧的男人:“你居然去喝花酒?” 瑶瑶心里就更沉了,程家宝果然如传言一般霸道。她就算是能留下,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再看陈锦州一副谄媚的模样,原先的那点儿不舍瞬间烟消云散。 陈锦州没有注意到曾经的相好神情上的变化。还在低声解释自己是为了与客人谈生意才去喝花酒,并不是为了去看花娘,还再三保证自己绝对绝对没有跟那些花娘滚做一堆。 程家宝满意了:“来人,把这个花娘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划花她的脸后把人赶出去!” 瑶瑶吓得魂飞魄散,她放弃了陈锦州,还想回去挂牌接客。挨了板子身上肯定要留疤,要是脸再毁了,那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回到花楼也是伺候那些力巴的份儿……花娘接客的价钱越便宜,伺候的客人就越多,伺候的人多了,死得就更快。 她不想死,忙不迭跪下磕头:“夫人饶命。妾身不是自己想来的,而是被人送来的呀……” 程家宝冷笑:“你说在青楼那样的地方见过我夫君,意在挑拨我们夫妻感情。还有,我知道你是谁送来的。我就不相信你来之前没有被吩咐过。赎你的人是幕后主使,你也是帮凶!凡是有意离间我们夫妻二人感情的人,都该死!” 她声音狠厉:“拖下去,记得打人的时候捂住嘴。本夫人不爱听女人惨叫!” 瑶瑶听到身后有人推门,也顾不得撇清关系了……撇得再干净,程家宝都不会放过她,既如此,还不如让陈锦州开口为自己求情。 “姑爷,你帮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在赎出来之前也不知道日后的主子是谁。我真的是冤枉的呀!” 到底是陈锦州宠了几年的女人,看到她可怜兮兮,一副绝望的神情,他心里有些不舍。可要是开口求情,说不定会惹得程家宝更加生气。到时,瑶瑶的处境会更惨! 陈锦州脑子里一团乱麻,此时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吴南风来,这个人果然狠毒,只赎了一个人扔过来,就让他的心七上八下,把他的日子闹得鸡飞狗跳。 第71节 程家宝看到男人在走神,事情明显有点不对。气得想杀人:“快点呀,你们聋了吗?” 瑶瑶被拖出门,她努力想要抓住自己手边的所有东西,却什么都抓不住。 陈锦州被她害怕的尖叫声吵得回过了神来,沉吟了下,慎重出声劝:“夫人,不要伤害无关紧要的人。放她走吧。” 程家宝什么都不在乎,但却特别在意陈锦州神情上的变化。她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什么,道:“夫君,什么样的事情我都能原谅,但挑拨我们夫妻感情的人绝对不能安然无恙!给我打!” 瑶瑶已经被拖到了院子里,身上挨了一板子。只挨一下,她心中就满是绝望,如果真的被打实了,怕是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夫人,妾身有话要说!” 程家宝皱了皱眉。 正要堵嘴的下人见状,忙停了手。 瑶瑶目光落在陈锦州身上,饱含威胁之意。如果她活不了,她绝对不让陈锦州好过! 虽然她没开口,但陈锦州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当下心中满是被背叛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道:“夫人,咱们不要为难无关紧要的人。来人,送她走!” 瑶瑶松了口气。 程家宝最恨别人跟自己作对,从未想过连陈锦州都会违背她的意思,气得尖叫:“谁敢把人放走,我打断她的腿。” 陈锦州成亲之后这些日子一直没闲着,只摆了摆手,就有好几个人上前抢过瑶瑶往外送,瑶瑶想活命,都不用别人抬,拎着裙子拔腿狂奔。 到底是让她给跑了出去。 程家宝见状,简直要气疯了,她方才一直喊人把瑶瑶拦住,结果一个人都不听。她霍然起身,一抬手将桌上摆好的饭菜全部推倒:“把几个管事请来,我要把你们通通卖掉。” 陈锦州急忙安抚,最后还是被卖掉了十多个下人,这件事情才算了结。程家宝卖了人之后,表面上消了气,私底下却找身边的丫鬟去打听那个瑶瑶。 而陈锦州不知道妻子做了什么,他真心觉得吴南风太狠毒了,并且他认为二人需要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顾秋实陪着孙氏用膳时,陈锦州找上门来了。 孙氏一听就害怕,顾秋实也不为难她,起身去了待客的院子。 陈锦州进门看到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处处雅致,很像那种传承了几代富贵有底蕴的人家。 “吴南风!” 他恨不能把眼前的人抽筋扒皮,但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为求和而来。 “你送的礼物就是瑶瑶吗?” 顾秋实点点头,好奇问:“陈公子可喜欢?若是不喜,回头我再寻你的心头好送上就是。” 陈锦州最怕的就是这个,忙道:“吴公子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日子要往前过,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们夫妻作对,不要再挑拨我二人之间的感情?” 顾秋实嗤笑:“你这是在求我?” 陈锦州很不想承认这话,不过,要是服软能够让吴南风收手,他愿意承受这暂时的屈辱。当即点头:“吴公子,以前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我真的很爱家宝,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只要能够和她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有人想要阻拦我二人,我一定会与之不死不休!” 说到后来,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其实,陈锦州把话扯到这里也有点后悔,他是为了服软登门,不是为了惹怒吴南风。不过,让他对着一个出身微贱的人一直低声下气,也实在是为难自己。让人知道一下自己的底线也不是不行。 顾秋实听完这些,忍不住笑了:“陈公子,麻烦你搞清楚,是你们一直在为难我。” 陈锦州站起身:“话已说完,你好自为之。之前家宝就想对你出手,被我拦住了。下一次我可不会再滥发好心。” 语罢,整理了一下衣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抬步出门。 * 程家宝贪图安逸,懒得在任何事情上费心思。但凡是只要她想查,又舍得出钱的话,还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真相的。 前脚把瑶瑶送走,第二天程家宝中午睡醒就得知了真相。本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就被气清醒了。 陈锦州自称是从十四岁那年对她一见钟情,从此别的女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然后他想方设法与她偶遇,还不止一次叙述过得到她芳心时那种兴奋和激动,说他一连几天都没睡着。 骗子! 他和瑶瑶在一起都已经是第五个年头,比她还要早! 扯什么一往情深,说什么海枯石烂?都是胡扯! 程家宝越想越气,掀了桌子还不够,把边上的椅子和小几都给掀翻了。 屋中一片狼藉,丫鬟噤若寒蝉,没得到主子吩咐,也不敢去收拾。陈锦州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一进院子他就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对,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也不见奶娘哄。他心头有点不安,加快了脚步,一进门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程家宝 。 程家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猛然抬头,捡起手边的花瓶狠狠砸了过去。 陈锦州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花瓶在面前碎成了渣渣。这要是被砸中,肯定会受伤。看到女人满是怒火的眼,他猜测事情多半和自己有关,可躲避不是办法。出了问题就得赶紧想法子解决,他小心翼翼的问:“夫人,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爱宝都被吓着了,我让奶娘把他抱下去好不好?” 程家宝冷哼了一声,没有阻止。 人在生气的时候,孩子的哭声会让怒气更甚,奶娘生怕自己被迁怒,上前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跑走。 程家宝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陈锦州,质问:“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瑶瑶姑娘一直是被你养着的,你们俩来往已经有五年。陈锦州,你解释一下,为何要骗我?” 陈锦州:“……” 他和瑶瑶确实相识五年。一开始他没想养着她,后来两人见面次数多了。他见瑶瑶可怜,不忍心让其再接客,这才拿了银子将人养着。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有把瑶瑶接到身边的想法。但是感情是会变的,情浓之后,他渐渐清醒,这想法渐渐淡了,之所以养着瑶瑶,一来是他被欢喜楼架在高处下不来,二来也是不差这点钱。 自从程家宝和离,他就有意甩开瑶瑶,只是为了筹备婚事,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主要是他和瑶瑶已经来往了五年,如果不把这个女人安抚好,让她跑到程家宝跟前去闹,那是要坏大事的。 成亲之后,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然后果然出事了。 “你听我解释。” 接下来,他强调了自己的善良,强调了瑶瑶悲惨的身世,再三强调二人每次见面都是听曲说话,从没有暧昧过。更别提滚做一堆。 “我心里有你,怎么会和别的女人亲近?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被吴南风给翻出来。昨天我下意识否认,也是怕你生气,家宝,你相信我啊。” 陈锦州一脸严肃,又做出一副被她怀疑后心痛难忍悲痛欲绝的模样。 程家宝的怒气渐渐平息,心里渐渐朝着陈锦州这边偏移。 确实,无论是哪位富家公子,只要和花楼女子走得亲近一些,就会被人怀疑两人这样那样。陈锦州喜欢瑶瑶的手艺,花点银子把人养着,也说得过去。谁还没点爱好呢? 不过是陈锦州的爱好和女人扯上了关系,也有点儿费银子罢了。 陈锦州看她神情松动,再接再厉,又说了不少好话,总算是把人哄到了自己怀里。他抱着人,只觉心有余悸,这一次的大难,总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二人腻歪了一番,又让人重新传膳,吃完后陈锦州带着她去了新砌出来的池子……这是他从花楼中学来的,用竹子引热水入池,就和泡温泉一样。 一夜旖旎,程家宝特别满意。 翌日,她在陈锦州的怀中醒来,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互相玩闹着,渐渐弄出了火,就在陈锦州还想胡天胡地一回时,外面又传来了门房惊慌的声音:“姑娘,又有人送礼物上门。” 听到“礼物”二字,陈锦州浑身霎时紧绷。 鉴于上一次收礼物后夫妻二人闹得那么凶,程家宝皱了皱眉:“送的是什么?谁送来的?” 门房决定,自己一定要尽快找管事调职,瞧瞧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天天净惹主子生气。说不定哪天就被迁怒了。他不敢让主子多等,咽了咽口水后飞快道:“是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个孩子。” 陈锦州脑子嗡的一声。 他的手都开始颤抖了,张了张口,发觉自己太过紧张,嗓子都哑了,一时间说不出话,甚至发不出声来。 之前还能说他和瑶瑶清清白白……毕竟他没有让人围观的爱好,之前和瑶瑶亲密,那都是关起门来的。二人在里面做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哪怕瑶瑶亲口指认,他也能狡辩说瑶瑶被人给收买了。 可孩子……孩子都出来了,他要再说两人独处时什么都没干,那是把程家宝当傻子! 程家宝一看男人心虚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像只蠢狗,证据都已经摆在眼前了,昨天还能原谅他。与此同时,她心里真的特别讨厌吴南风,明明她都已经原谅了陈锦州,不在乎陈锦州过去的那些事。结果吴南风偏要让她相信陈锦州是个骗子。 不信都不行! 越想越怒,程家宝直接抬脚去踹陈锦州:“滚出去!” 陈锦州摔下了床铺,不过又一想,自己都没有见到那双母子,兴许不是她们呢?毕竟,两人暗地里来往且生了孩子的事情做得很隐秘,一般人都不知道。甚至陈府众人都不知,吴南风就算有点银子,可根基太浅,兴许查不出来。 “夫人,你别生气,肯定是吴南风一次没有挑拨到我们夫妻后,又使了毒计。” 程家宝定了定神,咬牙切齿地道:“就跟个臭虫似的,绕着我们不放。要是让我知道他骗人,我弄死他!” 语罢,掀开被子裹了披风就出门。 丫鬟见状,吓一跳,忙在前面开路,主要是让所有男人回避。 待客的院子里,一个年轻妇人身着鹅黄色衣衫,打扮简单普通,手上牵着一个白胖娃娃,大概三四岁的样子。 程家宝还隔着老远,就觉得这二人很眼熟。走近后忽然想起来她们正是上一次在陈锦州酒楼中直勾勾盯着陈锦州,还被自己甩了一巴掌的女人。 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如果不是认识,一个有夫之妇是不敢这么盯着别的男人看的。 那女子看到二人进来,带着孩子跪了下去:“冬雪请夫人安!” 程家宝到现在还不相信陈锦州连孩子都生出来了,看这个娃,比她儿子还要大些! 都这样了,哪里能安? “你和陈锦州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这孩子的爹是不是他?” 冬雪偷瞄了一眼陈锦州,看他面色黑如锅底,愣了愣。 程家宝见女人不搭答话,很不耐烦:“快说啊!” 冬雪吓一跳,低下头道:“妾和三公子相识五年,孩子是三公子的血脉。求夫人明查。” 程家宝查个屁啊,都要被气死了好么! 陈锦州觉察到不对,冬雪是个很乖顺的女子,上一次被当街甩了巴掌都没有把身份叫破。今天这一副上门认亲的模样,绝对有猫腻。 “谁让你来的?” 冬雪今天一早就收到了一封信,不管是送信的方式和信上的笔迹,都没有错。她和陈锦州来往很是隐秘,一般没人知道。所以看到信上说让她带着孩子来程府认亲,从此后一家团聚。连说话的语气都和陈锦州一模一样,她当时喜极而泣,认为自己苦尽甘来,总算是能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结果,陈锦州这样一副神情,程家宝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接受了她们母子。 她们被人给算计了! 冬雪想明白这些,后悔自己嘴快,如果她早点发现不对劲,在程家宝问及时就说找错了门,带着孩子赶紧离开……此时却已经晚了。 一个弄不好,她们母子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第085章 赘婿 十一 二合一 程家宝怒火越来越盛, 眼看冬雪不答,怒斥:“我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吗?” 冬雪吓得身子抖了抖, 孩子可经不起,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母子千年在外头相依为命,冬雪下一世就将孩子揽入怀中。母子俩愈发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程家宝见状, 目光落在陈锦州身上:“解释!” 第72节 陈锦州在这个间歇里已经想到了对策。很快编造出了一个他酒醉后被人算计和冬雪滚在一起的谎言,他说得煞有介事,程家宝却一个字都不信。 这男人就是个骗子。 一开始骗她只有瑶瑶, 这又冒出了一个冬雪, 他怀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有春雪,秋雪……程家宝一想到自己嫁人之后还在念着和他白头偕老,从而不好好过日子, 为此让父亲离去时还不放心自己,她就满心不甘。 “陈锦州, 你当我是傻子吗?” 程家宝气得胸口起伏:“你喝醉了酒被人算计。那你身边的人都是瞎子, 他们也醉了吗?还有这个女人, 你口口声声说当时是你强迫了她,她反抗不过,她是哑巴吗?不知道喊吗?” 她越想越怒, 大吼道:“陈锦州,你怎么对得起我?现在立刻,带着这个女人滚!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程家宝太过生气,嗓门特别大, 喉咙都要被吼破了。她眼圈通红,浑身都在发抖, 此时她还想发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她真的会被气疯的。于是,她起身跑到对面的桌子上,捡起茶壶,朝着冬雪丢了过去。 冬雪当然要躲,不说她自己怕不怕烫,绝对不能让孩子受伤。 见状,程家宝就更火了。 陈锦州本来还想把人哄好,瞧这架势,今天肯定是不成了。像程家宝这种脾气,她火气上来了,旁人越劝她越怒。当即来不及多说,慌慌张张护着冬雪母子跑了。 程家宝气得把屋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掉了。 三位管事对这样的情形乐见其成,还跑来劝说程家宝和吴南风和好。 “吴东家是当初老爷在时挑中的女婿。事实也证明老爷的眼光很好。”刘管事叹息道:“如今吴东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多人都说他是得益于做家主那几年攒下的人脉,其实不然,生意人重利,只有他给出的好处足以让对方动心,那些人才会与他亲近。” “不要再说了。”程家宝冷冷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之间已经闹翻。他就算回来了,也不会真心帮我们家做生意,我怀疑他愿意回来,多半也是贪图我程府的家业。再说,我们之间还有一些别的恩怨,此事不要再提。” 她语气不容拒绝,刘管事只能将劝说咽回去。 反正,只要不是陈锦州,换一个野心没那么大,出身没那么高的,他们三人联手,应该能把人压住。 * 陈锦州出了门后,立刻问冬雪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过去对冬雪很好,冬雪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冷的脸色,吓得都不敢说话。可又不敢不回答,她丝毫不敢隐瞒,把自己收到的信拿了出来。 陈锦州接过信,吓一跳,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没有写过这种东西的话,还真以为这是自己亲自写出来的。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 冬雪忙道:“就是往日你给我送信的地方啊。我每天都会去瞧瞧,昨晚看到这个,我很高兴,激动得一宿都没睡着。公子,我不知道这是有心人算计的。” 陈锦州心里明白,这件事情怪不得她。可此事要是处理不好,对他很不利。 身为家里的老幺,分家时本来就得不到多少东西。陈锦州只开了一间酒楼,生意平平,如今对面有了另一家酒楼后,他那边几乎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就要关张了。 以小见大 ,陈锦州做酒楼生意就猜到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是长辈不可能分太多银子给他,他要是再不想出路,儿孙怕是连书都要读不起了。 “这样吧,回头我去跟二哥商量,说你是他的女人。然后让我二哥登门解释一下。” 冬雪闻言,面色黯然。 出身普通的女子想象不到富贵人家的奢华,只要能够衣食无忧,再有两个人伺候,她就满足了。 可是,公子好像永远都不知足。她不想带着孩子继续住在外面,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可是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陈锦州也不要她答应,坐着马车直奔陈府。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大了,以至于他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刚闯了祸,这时候回家,肯定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但是,此时他不回家跟二哥商量冬雪的去处,会影响到他下半辈子的日子。跟半辈子比起来,挨一顿打不算什么了。 * 顾秋实心情不错,又出了几个新菜,并且他点子多,酒楼的菜买一送一……只是送的那个得下一次来,并且一次只能吃一盘。 如此一来,天天都有回头客。有些在陈锦州铺子里用膳的客人来过一次,就再不会回去了。 因为客人多,顾秋实除了做药丸子之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酒楼上。 这一日,他正在楼上试菜,掌柜亲自上来说程家宝到了。 关于吴南风和程家宝之间的二三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因此,程家宝失魂落魄前来,掌柜压根不敢怠慢。 顾秋实听到她来找自己,挺意外的,想到自己送的礼物,他好奇问:“她看起来高不高兴?” 掌柜想了想:“我看那样子,不像是来吃饭的,快哭出来了。” 闻言,顾秋实顿时来了兴致:“请上来。” 吴南风和她做了几年夫妻,直到临死之前。 程家宝都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来都看不起他,把他当下人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别说给予尊重,不打骂就是好的。 程家宝进门后,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也没说话。 顾秋实瞅她一眼,也不催促,继续吃着。程家宝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可自从知道真相后,她从昨天到现在气得连水都喝不下。此时桌上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她从来都没吃过,闻到了满屋子的食物香气后,忍不住口舌生津。 “让你的人帮我准备一桌饭菜,就要你桌上的。” 顾秋实全部都尝过了,又低下头写了一些要改的关键处,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道:“怕是不行!” 程家宝皱了皱眉:“为何?本夫人又不是不付账。” 听到她这自称,顾秋实写字的手顿了顿。 “这些菜刚刚炒出来,我还在试,没到见客的时候。你想吃饭,可以下去点菜。” 程家宝就想任性一下,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当即想也不想就道:“我就要吃这些。” 顾秋实放下了笔,严肃的看着她:“敢问陈三夫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这番话的?别忘了,当初你可冲我娘下了毒手,你是我的杀母仇人。实不相瞒,我让人把你请上来,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可怜。” 怎么会有人这么坏? 程家宝气得眼泪直掉:“吴南风,我爹让你好好照顾我。”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女算计我娘。”顾秋实冷笑,“滚出去!” 程家宝瞪大了眼:“你敢!” 顾秋实顿时乐了,起身揪住她的衣领,打开门就把她狠狠往外一扔。 程家宝没有多少力气,噔噔噔后退好几步,也很想要上前搀扶,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个人仰马翻。 摔得这样狼狈,程家宝顿时就怒了:“吴南风,你想死是不是?” 顾秋实抱臂站在门口:“是我的酒楼,是我的地方。你不到这里来,我也不可能把你推出去啊!” 程家宝恨不能扑过去咬下他身上一块肉:“那个瑶瑶和冬雪都是你送来的对不对?” 顾秋实颔首:“对啊!” 程家宝要是手里有一把刀的话,真的就扑过去杀人了。 “你在看我笑话。” 顾秋实再次颔首:“对!” “啊!你这个疯子!”程家宝爬起来后冲向他,尖利的指甲就要朝着他的脸上招呼。 顾秋实当然不会被她抓到,侧身一让的同时,刻意将一只脚伸出去。程家宝收不住势,也看不清脚下,被绊了一跤后,不受控制地冲进了屋里撞到了墙上。 她被撞得眼前直冒金星,又怒又恨,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秋实摇摇头,让程家宝的丫鬟赶紧把人弄走。 两个丫鬟慌慌张张上前扶人,顾秋实提醒道:“回头陈锦州肯定不会放过你家主子,绝对会再次登门道歉,到时他要么保证将冬雪母子送走,要么就会凭空捏造一个冬雪的奸夫。别让你家主子再轻信于人了。” 丫鬟半信半疑,不过,此时送主子去看大夫最要紧。 程家宝这些年每日都有大夫请平安卖,身体壮实得很,也就是气急攻心才会晕倒。醒过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丫鬟想到吴南风让带的话,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而程家宝听到这样一番话,气得又砸了一通东西。因为她发现,如果陈锦州真的跑来这么说的话,她可能真的会信。 屋中狼藉一片,两个丫鬟慌慌张张收拾着,就看见陈锦州面色苍白地从外面进来,看见程家宝后,眼圈顿时就红了。 “家宝,我被骗了,那个冬雪是个骗子。还有二哥,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恶劣!” 程家宝病恹恹的,闻言心中一动:“该不会冬雪那个孩子的爹是你二哥吧?难道你想说当初是你哥哥算计你?” 陈锦州愣了愣,他确实打算这么编来着,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 程家宝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点都不期待。闭上了眼睛道:“滚出去!” 虽然没有很大声的吼,但陈锦州能感觉到她比昨天赶自己离开时还要生气,他一头雾水,想不出是哪里出了毛病。来都来了,他总得哄一哄再走。 “家宝,我们那么多年感情,你要相信我呀。我这心里真的只有你,如果不是被人算计,我绝对不会和别的女人滚到一张床上。你看着我……看看我嘛。咱俩闹别扭,对孩子也不好啊。” 陈锦州一边说话,手已经不老实的伸进了被子里。 程家宝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之前和吴南风做夫妻的时候,凡是她的吩咐,吴南风都会照办,每次进来,身上都泛着皂香,只闻着就觉得干净。 可陈锦州就没这么讲究,程家宝喜欢从外面回来之后立刻换衣,尤其是床上,但凡是在别的地方坐过,要回床上就必须要换衣。她喜欢自己的床铺干干净净,可是陈锦州呢,经常喝醉了酒想躺就躺,弄得被窝都是臭的。此时她本来就生气,结果陈锦州从外面进来,这手也不知道在哪些地方摸过,洗也不洗就摸被子……程家宝瞬间就爆发了,站起身狠狠踹了他的脸一脚。 “脏死了,滚远一点!” 陈锦州只觉得鼻子一痛,然后一热,伸手一摸,满手的殷红。他会晕血,看到那血,直接就倒了。 程家宝瞪着地上的男人,俩人好了几年,若是现在分开,她真的很不甘心。可是这个男人已经碰了两个女人,连花楼那样的地方都去,想想就脏! 关键是,程家宝惜命,她绝对不会与这种不干净的男人亲密。万一染病,死了还要被人笑话。 “来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丫鬟欲言又止,觉得有些不妥当,主子再恼,这位也是陈府的三公子。 “奴婢们把他送回陈府吧?” 程家宝不置可否:“顺便告诉陈老爷一声,我们两家的婚事作罢。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看着陈锦州被人拖出去,程家宝的心都空了。不过,再难受,脏的男人她绝对不要。 她生来富贵,从小娇生惯养,想要什么东西抬手就有人送上,这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 * 陈锦州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屋子里。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在屋里走一圈。 “我怎么回来的?” 他一出声,屏风外立刻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陈家父子三人都绕了进来。 陈老爷皱眉看着儿子:“锦州,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个程家宝就是个蠢的,人家对你又有感情。你只需要把她哄好了,下半辈子你就是什么也不干,那也是躺在金山银山上。连哄一个女人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陈家二公子也赞同道:“你都不该在外头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来往,忍几年就能荣华富贵一生。也就是你捷足先登,如果换了我结识程家宝,我绝对不在外头找女人。女人再善解人意,还能有银子可爱?” 第73节 陈家大公子摇摇头:“就算是你想找女人,也是要拿捏住程家宝之后啊!现在好了,送你回来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说了,日后不再管你的婚嫁,你也不能管她。” 闻言,陈锦州脸色都变了,下意识把身子坐直。 “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陈老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陈锦州没有将这话听入耳中,想到了什么,又缓缓靠回了床头,道:“家宝就是生我的气而已。她那个人任性妄为,火气一上来就要死要活,恨不能与人断绝关系。不管她说得有多狠,她对我的情意是真的。明天我再去找她,绝对能让她消气。” 这语气太过自信,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些不信,毕竟程家宝的丫鬟当时就已经甩了脸子。都说上行下效,若不是主子真的恼了陈府,丫鬟也不敢做出那样都神情。 陈锦州笃定地道:“明天我再去一趟,晚上就留在那边过夜,不回来了。” 陈家二公子皱眉道:“之前你让我帮的忙,当时我就不愿意,回去我跟你二嫂商量了之后,她还没听完就把我赶出了房门。这件事情不成,你在外头随便找个男人吧,或者找个下人也行……反正下人为了富贵,把自己的孩子塞给主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用麻烦二哥了。”陈锦州语气轻松,“明天我一起带去程府,应该能顺利留下来。” 陈老爷:“……”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去摸了摸儿子额头:“你这是还在做梦,梦没醒吧?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那个程氏脾气怪,也就是出身好,否则我怀疑她要嫁不出去。” 兄弟俩也同样觉得三弟妹有点过分,有银子就了不起吗?陈府在城里也不是无名之辈,三弟若不是看中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会搬到程府去住。男人除了妻子之外,有两个女人很正常啊,三弟这已经很少了。她不喜欢,以后不找了就是,何必闹成这样?人都晕了还往出送,她是真不怕三弟死在路上,这女人的心,真的太狠太狠了。 陈锦州一开始想要和程家宝做恩爱夫妻,自然是处处都特别照顾她的想法。如今程家宝翻了脸,不打算要他了。那他也不用再客气。 翌日一大早,陈锦州就起身了,这一次他带上了冬雪母子。到了程府,他将孩子抱在怀中,直接到了正院。 看到他的下人都惊呆了。 这……这也忒大胆了吧? 明明姑娘的脾气不好,之前就已经为这两人发过火了。陈锦州没想着把这两人远远送走再跟姑娘表明自己的心意,居然还把人往府里带。这真的不打算过了吧? 门房本来要将陈锦州在外头的,一个闪神,人已经进去了,门房急匆匆去追,试图让他等一等,容自己去禀告。向来很好说话的陈锦州一口回绝,且跑得飞快,最后,门房是和他一起到的。 昨晚上程家宝已经打定主意不要陈锦州了,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骗的团团转,她就特别生气。后来快天亮了才睡着,她整天无所事事,什么时辰睡觉都不要紧,还特意嘱咐了丫鬟,第二天早上不要叫她起来。 丫鬟看见陈锦州,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再看见冬雪母子时,都感觉不可思议。 “陈公子,您还是赶紧带着这母子二人离开吧,回头让姑娘看见了,又要生气。” 陈锦州一脸严肃:“让开!” 丫鬟不动,陈锦州直接上手扒拉,他是个男人,力气很大,将丫鬟推开后,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门板弹在墙上,又弹回来,砰砰两声。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死猪都被吵醒了。程家宝脾气不好,又有起床气,听到外面这样吵闹,顿时大怒:“不会做事就重新去学学规矩。毛毛躁躁的,滚远一点!” 丫鬟飞快绕过屏风,低声道:“是陈公子,他不顾奴婢阻拦,执意要闯进来,还踹了门。” 程家宝怀疑自己没睡醒,陈锦州那个混账对不起她后不灰溜溜夹着尾巴,居然还敢发脾气? “他人呢?” “家宝,我在这里。”陈锦州抱着孩子,绕过屏风站到了床前,嬉皮笑脸地道,“一夜没见,你想我了吗?” 程家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陈锦州居然还把冬雪的儿子抱到她床前,这是挑衅吧? 她气得直接将被子砸了过去。 “把这个贱种给我送走!”吼完了还觉得不解气,又扬声喊,“来人,把这一家子不要脸的给我赶出去,以后再也不许放他们进来!” 早在陈锦州强闯的时候,就有管事见事不对立刻叫了护卫过来,只是护卫赶过来时,陈锦州已经带着母子娘闯进了主子的闺房。 护卫们都是大男人,不敢强闯。得了吩咐之后,再无顾忌,纷纷就要往里冲。 陈锦州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冷笑道:“程家宝,你敢让他们进来抓我,回头我就把你们父女干的那些好事通通说出去。比如……你爹看上了吴南风的聪明,就找人给他娘下毒,然后挟恩图报,以此让他帮你们家做牛做马!如今吴南风恨我们入骨,如果知道了真相,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程家宝对上他的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些事情确实是父亲做的,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她。她不拿陈锦州当外人,真心想和他结为夫妻共度一生,所以才把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内情告诉他。结果呢,他居然拿这些事情来威胁。 “陈锦州!你敢!” 陈锦州似笑非笑:“家宝,我就想和你做夫妻,如果你是我的妻子,那我肯定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否则……” 一瞬间,程家宝特别想杀人! 第086章 赘婿 十二 程家宝从来就不是个会忍的, 当场就把屋中的东西全部砸了一遍。好几次还直接把东西往陈锦州身上甩。 陈锦州抱着孩子,闪避了几步后,凶狠道:“再不住手, 我会让你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见人,还有岳父……你也不想让他死了还被人戳脊梁骨对不对?住手!” 最后两个字,又狠又重,程家宝吓得打了个寒颤, 手里的梳妆匣子子怎么都砸不下去了。 陈锦州将孩子交到了冬雪手中:“回头我让管事给你安排一个院子,或者你现在可以出去转一转,看看想住哪里。只要是空的, 我就让人给你打扫。如果不空, 就让人腾了再打扫,然后按照你的喜好布置。 冬雪跟了他好几年,做梦都想要名正言顺跟在他身边过好日子, 可现在好日子来了,她却特别不安。 她想过自己以后可能会在主母手底下小心翼翼过日子。也畅想过主母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 如此就不敢为难她。如今程家宝这模样, 明显已经气疯了, 但却丝毫不敢对付自己……凡事都照着她的想法走,可就是有哪里不对。 不管冬雪心里有多不安稳,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根本也由不得她说不。 冬雪不敢放肆, 嗫嚅了下,道:“随便哪里都行。” 陈锦州点点头:“云儿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可不能住到偏僻的地方。就住对面吧,一会儿我让人打扫出来。” 程家宝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 气得浑身发抖。 “陈锦州,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锦州认真看着她:“家宝, 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让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哪怕是威胁你,我也不想看到你嫁给别的男人。” 程家宝浑身哆嗦,嘴唇打颤,她觉得陈锦州这样的感情特别让人恶心。她咬牙切齿地问:“到底是想和我共度一生,还是看上了我身后的程府和大片家业?” 陈锦州一副无赖的模样。“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你问这些做什么?谈银子就伤感情,事到如今,我如果说自己不是贪图银子,只是贪图你这个人,你肯定也不相信啊。” 也对。 程家宝自觉已经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对她一心一意,在他眼里,无论哪个女人都可以拉上床。如果真对她好,哪怕有了女人,也不应该生下孩子才对,结果呢,他儿子比她生的孩子还要大一岁! 这男人根本就是个骗子,处心积虑骗她真心,就是想要程府的家财! 程家宝闭了闭眼,她确实不能把陈锦州给逼急了,那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不管是为了保住家业,还是为了她下半辈子随心所欲,她都得尽快想法子把这男人摁死。 陈锦州见她不说话了,满意地道:“夫人,不要生我的气了,我是一刻也不愿意与你分开。今天晚上我要搬回来住。” 程家宝特别爱干净,本来就嫌弃他,如今知道他睡了不止一个女人,那是绝对不会让他碰自己的,别说同房了,都不想让他睡自己的床。 “你住隔壁吧!” “不行!”陈锦州饶有兴致地打量屋中,“我就喜欢这间屋子,风水好,通风好,窗户多,屋中也亮堂。” 程家宝咬牙切齿:“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和你睡一张床。” 陈锦州笑了:“夫人言重,你根本不用要死要活,若实在不愿意跟我住的话,你可以搬出去啊!” 程家宝:“……” 她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男人的真心。 根本就没有心,他要的是做程府的家主! 不能再纵容了。 眼看陈锦州主人一般叫来了管事,要把屋中的狼藉收拾出去,还要开库房选摆件和家具。程家宝闭了闭眼,恨恨出了门。 她不愿意离开自己住的主院,只有住在这里,那才是家里的主人。 这个院子里大部分的屋子都是空的,只有简单的摆设。唯有一间,里面床铺桌椅应有尽有,那就是之前吴南风所住的屋子,他在里面住了三年多,家具不算精品,却也比吓人用的要好一些。那些家具不怎么值钱,又是旧的,不配进库房。可要是抬去扔了又实在可惜,便就那么放着了。 程家宝迫切地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应对之策,听了丫鬟的提议后,也不介意,直接就过去了。 一进门,程家宝就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这间屋子和她屋中的香味很像,不是吴南风喜欢熏香,而是她安排的。她不希望吴南风身上带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回她的屋子。 坐在桌旁,程家宝面色复杂。到了此刻,她算是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以前父亲也说过陈家兄弟不老实,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彼时程家宝对这番话嗤之以鼻,认为是父亲先入为主,没有好好了解陈锦州就轻易下结论。彼时她还认为,哪怕陈锦州人品有问题,但对她的心意是真的,算计谁都不可能算计她。 现在看来,父亲果真没有看错陈锦州,自视甚高的人是自己。脑子不清楚的人也是自己! 既然证明了父亲是对的,那……吴南风多半真的是个好人。想过去几年里,吴南风对她真的是百依百顺,还会把铺子每个月的盈利都念给她听,分析赚钱的原因。只是那时候她不耐烦听罢了。 程家宝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了出来。天色渐渐暗了,院子里一直都在折腾。据说陈锦州把库房里的沉香木家具拿出来用了……那一套就要值不少钱,是可以传家的好东西。她这个从小不会省钱的人都有些不舍得将其搬出来糟蹋。 禀告此事的丫鬟看她脸色不对,试探着问:“姑娘有吩咐么?” 程家宝突然就炸了,大吼道:“我能吩咐什么?陈锦州那个狼心狗肺的玩意根本就不肯听我的,我要是出面,除了能得一顿奚落,什么都得不到。不就是沉香木么,等把他赶走了,我重新做一套新的摆在库房!” 旧的就不要了。 她特别爱干净,像陈锦州这样睡了这么多女人的男人,日后他碰过的所有东西,无论有多贵重,她都宁可丢了重新做,绝不会再摸! 一整晚,程家宝都没睡着,这事从她懂事起就从未有过。哪怕是当初被逼着和吴南风成亲,她也没这样烦心过。 天亮后不久,程家宝还在床上呢,院子里就想起了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心里烦得慌,刚想发脾气,就想起来了昨天发生的事。 她彻底睡不着了,起身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帮自己打理。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一身劲装的陈锦州走了进来。 程家宝见状,眉心紧蹙,呵斥道:“滚出去!” 陈锦州与她相处好几年,花费了不少心思讨好她,自然知道她的忌讳,闻言冷笑道:“你这是在嫌我脏?话说,夫人严于待人,也别宽于律己呀!我是跟冬雪生了一个孩子,但你也不清白。你和吴南风做了近三年的夫妻呢,我不干净,难道你就干净了?” 程家宝怒火蹭就上来了,捡起手边的小镜朝他砸了过去。 “滚!” 陈锦州偏头一让,镜子落到门板上,又砸在地上碎成了渣渣。他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严肃地道:“夫人,你这脾气要改。” “本姑娘不改,你待如何?”程家宝瞪着他,“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根本就是个骗子,当初你说不嫌弃我,还心疼我被吴南风欺负,结果全都是胡扯。陈锦州,你根本就不是人,畜生不如的玩意,本姑娘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你这种无耻之徒……” 她说越激动,简直是用尽了自己平生所学到的所有脏话。奈何大家闺秀会的脏话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陈锦州一副吊而郎当的模样,抱臂站着,含笑听她说。 “那你说我无耻,那我总要做点无耻的事。稍后让你父亲留下来的那几个管事来见我,从今天起,我要接手家里的生意。” 程家宝怒目圆睁,她以为陈锦州再怎么也要装一段时间,没想到他都不稀罕装,直接就要出手夺权,若是几位管事都听他的话,那程府中还有什么是她能做主的? 什么东西都做不了主,那还是主人吗? 陈锦州哈哈大笑:“别忘了呦,我相信你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他转身离去,程家宝狠狠瞪着他的背影,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第74节 一转头,程家宝头发还被丫鬟扯了一下,她满腔的怒火瞬间有了发泄处:“来人,把这个丫鬟拖出去杖毙。” 丫鬟纯属无妄之灾,能够到程家宝身边伺候的都是精挑细选的手巧之人,她梳头特别厉害,从来不会扯着头发,所以才被选上,方才明明是程家宝不打招呼自己转头……丫鬟不敢辩解,只跪地求饶。 程家宝一个字都不听,不耐烦地道:“人呢?都死了吗?赶紧拖出去!” 丫鬟被拖到院子里,板子声此起彼伏,丫鬟一开始还求饶,后来就喊都喊不出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丫鬟会被打死时,陈锦州从屋中出来,轻飘飘道:“一点儿小事,至于要人性命么?住手!” 程家宝听到他喊停,更气人的是那些下人还真的停手了。她气得大吼:“陈锦州,关你屁事!” 陈锦州似笑非笑:“凡是你要杀的人,我都要保。” 程家宝:“……” 这个混账,反正非要与她作对就是了。 第087章 赘婿 十三 程家宝看着那个丫鬟被人拖下去医治后, 再也不肯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没什么脑子,自认斗不过陈锦州,昨夜想了一晚上, 也想不到应对之策。父亲曾经说过,自己无力的时候,就要借力打力。 若论陈锦州的仇人……大户人家之间就算有恩怨,也不会告诉外人。哪怕动手, 也不会让外人知道是他们干的。 程家宝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陈府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死仇人。如果单论陈锦州自己,那就只有一个吴南风。 但是, 吴南风应该不会听她的。 不管听不听, 总要去试一试。程家宝打扮好后,换上一身外出的衣衫,也不跟谁打招呼, 直接就出了门。 天气渐渐变冷,人都有惰性, 顾秋实也放任自己睡懒觉。几乎都快中午了才会去铺子里, 孙氏特别喜欢儿子躺在屋中, 她会带着人亲自下厨。 顾秋实听说饭要好了,这才起身。正陪着母亲用膳呢,就有人禀告说程家宝来了。 孙氏很怕这个儿媳, 哪怕如今身份已经变了。曾经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在。 “南风,你去见吧。我就不去了,见了后我连饭都要吃不下去。” 顾秋实笑着帮她盛了一碗汤:“男女有别,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咱们在府里不好招待她, 会毁我名声,不用管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顾秋实吃完了又换了衣才出门,反正程家宝的马车就停在路旁。 程家宝下了马车,走到顾秋实面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都不正眼看她:“我现在才出门,铺子里有许多事。没有空跟你闲扯,玩儿去吧。” 程家宝早就料到了他不会帮自己,可这样的漠视简直是气死个人。她见顾秋实要离开,大声道:“陈锦州野心勃勃,他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而是看中了程府的家财。今天他要开始夺权了……那些本来是我爹留给你的东西,你就甘心拱手让人?” “我从来都不觉得那些东西是我的。”顾秋实认真道:“从一开始,我就当自己是你们家请的管事,顺便给你一个孩子。哦,当初你爹说过,重情重义之人的血脉,虽然不是绝对能承袭父亲的脾性,但相对不容易长歪。我刚和你成亲,你就有了身孕,算是完成了一件嘱托。后来我就一心扑在了生意上,想着帮你们家守好了家业,就算是还了你们父女对我的恩情。当然,后来我知道了真相,就不愿意帮仇人了。所以,你让我去争取,那是打错了算盘。” 程家宝面色复杂:“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对我……” 顾秋实嗤笑:“没有男人会喜欢高傲的女人,更别提你还给我定了那么多的规矩。每次见面,你都板着脸,我又不是受虐狂……再说,你纵容两个婆子欺辱我母亲,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别说我对你没感情,就是有,在知道真相的时候,那些感情都会消失。” 程家宝t忍不住哭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你的爹只有一个,你的眼泪对他一个人有用,别在我面前哭。我不会可怜你,还觉得有点爽快,该!”顾秋实说着,目光忽然落到一个赶车都妇人脸上,那妇人看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得灰扑扑,容貌不算绝色,就是肌肤白到发光,头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系上,浑身简朴至极。 吴南风记忆中没有这个人,顾秋实也怕错过之后再也见不到,眼神一转,离开就有了主意。“哎呦”一声,还隔着马儿十步开外就倒地不起。 马儿跑得不快,女子不得不控马停下,皱眉看着马头前面不远处的男人:“你没事吧,能起来吗?” 顾秋实瘫在地上:“胸口疼……麻烦你送我去一趟医馆行么?” 说话时,他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自己的随从。 不机灵的人都不可能跟在主子身边,随从收到他的眼神,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还是下意识退进了院子。 年轻女子瞅了一眼大门:“你是这家的人?我帮你叫人吧……” 不是她不肯帮忙,而是怕被讹上。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其实是天生坏种。性子之恶劣,让人想象不到。 “我家里人不多,我娘身子弱,身边不能离人,麻烦你了。”顾秋实想了想,掏出了一个荷包,“我有银子。” 年轻女子见状,跳下了马车,确定那荷包里真的是银子之后,顿时有些羞愧。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方才这男人倒下的时候那个动作明显不自然,很像是故意倒的。 既然有银子,应该不可能是骗子:“我扶你上马车吧。” 顾秋实捂着胸口:“多谢。” 她的头发是盘起来的,应该已经嫁为人妇,只是这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头上还是白布……多半已经守寡。 女子爱俏,他的妻子更是喜欢打扮自己,若不是守了寡,再怎么不富裕,一根粉色的发带应该还是买得起的。 这些事情发生得很快,前后不过几息,程家宝正想看看顾秋实要做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他已经要上别的女人的马车了。她张了张口:“吴南风,你要去哪里?” 方才两人离的距离有点远,江玉宜隔着老远也不知道自己没来之前两人在说话,男人摔倒了,主仆几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还以为两人不认识呢。 顾秋实不回答,只对着江玉宜道:“我这胸口就是被她气的,你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恶毒,等我好转了细细跟你说……” 江玉宜没有怀疑他的话,如果不是吵架,陌生人看到他摔倒都不可能不伸手帮忙,这熟人就更应该快些把人送去医馆才对。不过,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两人就是萍水相逢……这人这人长得是挺好看的,但她不认为二人能熟悉到听他说私人恩怨的地步。 “难受就别说话了,先去医馆瞧瞧。” 光是胸口疼又说不出其他不适,十个大夫会有十种说法。虽然顾秋实的脉看起来挺正常,可他连连喊疼,这就是生病了。于是,顾秋实被大夫盘问了一番后,拿到了三包药。 今反正他在卖药丸子,这些药拿回去也不会浪费。 江玉宜见他自己付了诊金药费,从头到尾也没跟人提自己是被马车撞了之类的话。总算放下心来。 顾秋实冲着大夫用夸赞的语气道:“多亏了这位姑娘,不然,我怕是要死在大街上。我这运气可真好,出门就遇贵人。” 江玉宜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我就是顺手救一救而已,没有做什么。” “你的顺手可是救了我的命。大夫都说了,胸口疼痛这种病可大可小,有些人就因为胸口痛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顾秋实振振有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好好谢你。话说姑娘家住何处?回头我亲自带人送上谢礼……” “不用不用!”江玉宜连连拒绝,“千万别这么客气,我……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就这样吧。” 顾秋实的随从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了,他在附近问了一圈,发现没有人认识江玉宜,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得知她住在城外的村里。嫁的男人是个病秧子,在她过门之前就已经起不来床,如今她守着男人的的亲娘和六岁的侄子度日。 程家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方才她特意追了过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吴南风在她眼中,那就是个木头,何时学得这样圆滑?为了认识人家姑娘,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关键是那不是个姑娘,一看就是寡妇。程家宝越想越恼,吴南风是她的人,她这边和陈锦州长久不了,她还想着破镜重圆呢,他怎么喜欢上别人? “吴南风,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 顾秋实自顾自钻入了马车之中,懒得应付她。 程家宝气急:“你是我程府的上门女婿,我还要和你做夫妻,你趁早死了心!如果你敢找其他女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顾秋实嗤笑一声:“纸老虎!你那么厉害,回去收拾陈锦州啊。他可要接手程府家业了,你的家都要被人偷光了,还有空想男人,果真是蠢。” 程家宝:“……” 她特别生气,因为这话里满是对她的蔑视和不屑。 吴南风怎么敢?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顾秋实扬眉:“天真?你以为我会怕鬼?如果你爹真的泉下有知,如今该他怕我才对!信不信我等陈锦州当家后,把你爹的坟撅了?” 程家宝瞪大了眼。 第088章 赘婿 十四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这么对我爹?”程家宝瞪大眼睛质问。 “要不是我和我爹,你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吴南风本身是个踏实肯干的人,但凭他的本事, 想要把生意做到如今的地步还是差得远。顾秋实不好解释这其中的差别,只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你爹给的?” 程家宝反问:“难道不是?吴南风,做人要讲良心, 爹让你照顾我,你却跑去跟寡妇勾搭……” “既然你爹那么本事,该培养亲生女儿才对, 怎么你学了二十年, 还是个草包呢?”顾秋实冲她说话时一点都不客气,“如果你有能力,不会被骗得团团转后跑来求我帮忙了。说实话, 我巴不得有人给你一个教训。” 程家宝恨得牙痒痒。 顾秋实却不搭理她了,这么一耽搁, 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他最近得抓紧一点和江玉宜认识, 然后尽快定下婚事。 * 程家宝跑了一趟,在这里等一会儿,那里等一会儿, 谁能达成目的,反而把自己气得半死。一进府就有管事跑过来欲言又止。 “姑娘,姑爷吩咐,把家里所有的血液都收拾了整理好送去陈府。” 程家宝又气了一场。 “拿去拿去。平白无故要别人的玩意儿, 也不怕吃了拉肚子。”程家宝越想越气,“自家又不缺, 还非要占别人的便宜。怪本姑娘以前瞎了眼……都怪那个混账太会伪装。爹是对的,我当初应该听爹的话。嫁给谁都不应该嫁给陈锦洲。” 说到后来,已经变成了懊恼。 管事得了答复,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鼓起勇气道:“刘管事他们三人不肯屈服,已经被姑爷命人各打了三十大板。现在……他们手头的账本已经全部被姑爷抢走了。” 程家宝面色大变,失去了对家里产业的控制,她离死应该就不远了。就算是陈锦州真的对她有几分感情,不会赶尽杀绝。就陈锦州到处养女人的架势,她也会把自己憋屈死。 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说到底,父亲当年做的那些事情着实不厚道,否则她不会被束缚住了手脚。若不是有这些把柄在,她直接把陈锦州赶走,陈锦州也不能拿她怎样。 越想越后悔,她当年就不该口无遮拦,不该对陈锦州那么亲近。 如今只希望陈锦州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外人……说了也不要紧,只要不是他本人说出来的,其他人要是敢乱说话,她就说那些人是污蔑! 程家宝进了家门后不久,连院子都没回,又重新出了门。 当初父亲在的时候,告诉了她一位姓周的大夫的住处。那位大夫手头有不少的好东西,比如给孙氏的药,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程家宝当天夜里都没回,直接在酒楼住了一宿。 陈锦州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女人就是爱使小性子。要的就是所有的人都照顾她!以前他不得不惯着她这个毛病,现在,他不想惯了,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如今陈锦州强势接过了府邸,明面上大家都对他尊重有加。但程家宝才是真正的主子,从程父对付吴南风的手段就看得出,那是个习惯做好人的。因此,程家宝手底下还是有一批死忠。 陈锦州最近春风得意,天天在外头忙活。哪怕是程府的管事已经效忠了他,愿意把每个月的账本和盈利都交给他。他也不相信他们的忠心,而是想方设法安插自己的人。他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了为难程家宝,见面就要讥讽几句,什么难听说什么。 程家宝从来都不是个能忍的,每次两人都吵的不可开交。不过,每次都落下风。 这天两人又吵了一架,冬雪看得胆战心惊。她小孩子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见程家宝吵架后没有回房而是走了出来,当即吓一跳,抱着孩子就想转身躲藏。 程家宝一看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样,瞬间气不打一出来。扑上去就打冬雪。 第75节 冬雪要护着孩子,只有挨打的份,程家宝看到那个孩子跟儿子的长相很相似,越看越生气。尖利的指甲冲着孩子的脸抓了去。 饶是冬雪拼了命的抱着孩子闪躲,孩子也还是挨了两下。 就两下,脸上破了十多道口子,到处鲜血淋漓。冬雪吓得尖叫。 孩子要是破了相,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陈锦州吵赢了,正觉得舒爽呢,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冬雪的尖叫,他几步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了满脸鲜血的孩子和不依不饶的程家宝。换做以前,他可能还会权衡一下。如今是也不想就冲上去拽住了程家宝的胳膊,狠狠甩了她两巴掌。 程家宝都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捂着脸狠狠瞪着他。 陈锦州把人打完了,犹不解气,怒斥:“你要不要脸?冲孩子动手,你可真是出息,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恶毒。你这种女人,若不是有你爹,吴南风都不会跟你成亲。又娇又傲,老是斜眼看人,你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又上前甩了她一巴掌,把人狠狠一推。看着程家宝坐倒在地,他脸上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愈发凶狠地道:“程家宝,你要是再不识相,我弄死你!” 他眼神凶恶,语气狠厉,程家宝吓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冬雪看到孩子脸上有好几个深坑,真的很害怕这些地方会留疤,忍不住哭了出来。 陈锦州听到她的哭声,又见孩子委委屈屈抽噎。小孩子瘪着嘴抽噎比放声大哭看起来更加可怜,他越想越怒,猛然转身冲进了旁边的院子。 那里面住着程家宝生的儿子爱宝,平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由奶娘带着。陈锦州夺权之后,收拾了不少下人,但念及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院子里的人他一个都没动。 他直接闯进去,将正在闹黄昏觉的爱宝夺过来,在奶娘惊恐的目光中,冲着孩子的脸狠狠抓了一把。 他指甲不尖,可用的力道很大。孩子脸上直接被抓出了五个血槽。 程家宝看到他闯进院子就知道要不好,跌跌撞撞跟上去,刚好看到他把孩子抓伤,她惊恐的尖叫。 “啊!” 陈锦州把孩子抓伤后,直接将哭闹不已的孩子丢给了奶娘。回头冷笑道:“你现在有多痛,冬雪就有多痛。” 程家宝尖叫着道:“陈锦州,这是你的儿子啊,你个混账!虎毒还不食子……呜呜呜……” 陈锦州居高临下地道:“我又不止这一个儿子,别以为你给我生了孩子就能为所欲为。往后你要是再敢伤害冬雪,我一定在你身上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程家宝哭着过去抱孩子。 奈何她平时不怎么带孩子,母子俩虽然亲,却亲不过孩子跟奶娘,孩子死活都不愿意靠近她,不停地往奶娘怀里钻,程家宝看到这种情形,心痛难忍,放声悲哭起来。 “陈锦州,你不是人……呜呜呜……你恶毒的心肠冲我来就行了,为何要这样对孩子?孩子那么喜欢你……呜呜呜……” 孩子才三岁不到,会这么喜欢陈锦州,是因为她平时就在孩子身边念叨陈锦州的好。很多次见面,都会刻意把孩子带上,就怕父子之间生疏了。 程家宝此时肠子都悔青了。她对陈锦州也再没有了留念,满腔都是恨意。想到买回来的药,先前还有些迟疑,如今是恨不能直接亲自灌到陈锦州的口中。 * 顾秋实打听到了江玉宜家里,亲自买了不少礼物送上门。 如今一家子都是老弱妇孺,江玉宜打开门看见他,满脸的意外。 顾秋实笑着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我这是道谢来了。” 江玉宜无端端就觉得他很亲近,但是两人萍水相逢,之前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如今的身份必须要和男人保持距离,否则,既害了自己,也会害别人。 “公子太客气了,我就是顺手带了你一程而已。这些礼物,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顾秋实态度强势,直接让人将东西搬进了院子里。他知道江玉宜的顾虑,但是,他又不是真的上门道谢,而是有所图谋。江玉宜担心的事,在他看来,等到两人结为夫妻后,根本就不算什么。 江玉宜的婆婆白氏今年才四十多岁,看着要比实际年纪年轻一些,从屋中探出头,看到陌生的客人时,眼睛一亮:“这位公子是……” 顾秋实跟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从外人口中,他知道这是一个对待儿媳很严苛的长辈,并且,守寡多年名声有点不好。 “大娘,这些是我特意给江姑娘准备的贺礼。”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意,几乎是瞒不住人的。白氏听到这话,眼神一闪:“玉宜是我的儿媳妇,她已经嫁人了。” 顾秋实扬眉,没有与之争辩。稍坐了坐,就带着人告辞离开。 之后,顾秋实又送了两次礼物,在第二次上门时,趁着江玉宜去厨房泡茶,白氏满脸愁容地道:“我这个儿媳妇啊,样样都好。懂事知礼,善良大度,就是运气不好,我儿和她定亲不久就生病了,在婚期的头两天撒手人寰。玉宜和她家里的人都懂礼,主动嫁了过来。” 居然还是望门寡。 顾秋实点点头:“是挺倒霉的。” 白氏看了一眼厨房:“我儿没福气。之后我就将玉宜当成了女儿。她还这么年轻,多半要改嫁……我看公子的身份,应该也不太可能娶她,但公子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能保证玉宜过好日子,我就……就不拦着你们!” 顾秋实:“……”话里有话啊! 第089章 赘婿 十五 怎么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呢? 世上有许多父母对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是很真心, 指望婆婆将儿媳当做亲生女儿对待,那纯属乱扯。顾秋实没有说自己打算明媒正娶,好奇地问出了心里的想法:“怎样才算是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呢?” 白氏听到儿媳妇盖茶杯的声音, 知道人要出来了,她的时间不多,飞快道:“给她足够的银子,最好是给她一套城里的宅子, 再买几个下人,给上千两银票……” 她见对面的男人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些太多了自己办不到, 还是认为这些不值一提。她猜测应该是前者, 毕竟她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位公子看着气度不凡,其实出身贫寒, 走了狗屎运才富裕起来的。 像这种本身就比较穷的人,不管有多富, 都会比较抠。眼看儿媳妇已经端着托盘出了厨房, 她压低声音道:“这些是我想到的, 公子若是觉得太多了,价钱好商量。” 顾秋实似笑非笑:“大娘,你这是在卖猪仔吗?还价钱好商量, 她是人,不是你手中的货物。” 白氏皱眉:“若是公子不愿意花钱,那就是想白占我儿媳妇的便宜。天底下没有这种好事,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反正, 玉宜是我的儿媳妇,只要我不答应, 她就不可能跟谁暗地里偷偷来往。再说,玉宜对我儿忠贞,如果不是我劝,她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亡夫的事。” 说话间,江玉宜已经端着托盘过来了。她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然后就要进厨房。 顾秋实好奇问:“江姑娘,你这已经守寡多久了?” “还差两个月就两年了。”江玉宜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话,还是老实答了。 白氏眼神中满是自得:“有好些女人不知廉耻,刚一守寡就改嫁。玉宜说了,她愿意往后余生都陪着我过。” 江玉宜一低头,进了厨房。她确实说过这种话,只是婆婆用这样的语气对外人说,她心里有些不高兴,总觉得被冒犯了。 不过,婆媳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这么点儿小事都要记着,以后怕是会两看两相厌。因此,江玉宜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顾秋实端着茶杯,好奇问:“大娘不放人,江家那边也不催吗?” “他们巴不得呢。”白氏呵呵,“玉宜是被她娘带着改嫁过去的拖油瓶,哪里会愿意接纳她?就我刚才的那些条件,你要是不答应的话,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顾秋实点点头:“大娘,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白氏见他没有还价。知道这件事情多半要不成了,当即心里有点失望,想着是不是自己狮子大开口把人给吓着了,她亲自起身送客,到了门口,借着门板的遮挡,低声道:“如果公子只是贪图新鲜的话,那……十两一夜?” 顾秋实眼神一厉,垂下眼眸道:“这种事情,依着玉宜的性子,大概不会答应。” “这不用你操心。”白氏摆摆手,“她还要照顾我呢,不会寻死,既然不死,你怕什么?公子要是愿意的话,让人给我传个信,说定了日子,我灌她一点儿酒……第一晚,价钱要翻倍!” 顾秋实:“……” 原先他以为这人只是严苛一些,没想到这样恶毒。 同为女人,白氏真的是枉为人! 顾秋实怕她转头就把江玉宜卖给了别人,道:“我出五十两,只是这日子不好定,等我定下了,让人来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再把她卖给别人!” “什么卖啊。”白氏一摆手,“我那是满足你的心愿,别说得这么难听。” 顾秋实心里明白,如今他和江玉宜并不亲近,如果贸然告诉她这种真相,她不一定会信。毕竟,在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婆婆和一个陌生男人之间,谁都会选择相信前者。到时白氏绝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说他污蔑,说他故意挑拨婆媳俩之间的感情,好让儿媳妇死心改嫁。 * 顾秋实回城的路上,脸色不太好。 回到家里不久,正在和孙氏说他已经遇上了心仪的姑娘,只等着恰当的时机上门提亲。 孙氏正欢喜呢,外面就有管事来敲门。 顾秋实想出门去问,孙氏出声道:“出什么事了?让管事进来说吧。” 她快要有儿媳妇了,听儿子说出身一般。她嘴上没说,其实很害怕儿子真的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实在是被程家宝给折腾怕了。出身普通的姑娘至少不会看不起她……可她又不知道儿子娶这个姑娘是不是怕她接受不了,生怕自己耽搁了儿子的姻缘。 出身富贵的姑娘,对儿子肯定会多许多帮助,农家姑娘什么也不会,除了能让她宽心,帮不上家里的忙不说,兴许还要给儿子丢脸。 事情还没有说清楚,怎么能让儿子溜出去呢? 顾秋实扬声喊了管事进来。 关于顾秋实让人盯着程府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孙氏,加上他平时有嘱咐管事不要拿太多烦心事去打扰母亲,所以管事得知了程府的消息后,就想着单独告诉主子。 不过,主子都让他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他就不用顾虑了,道:“公子,程姑娘去了一趟外城,今天早上,陈公子已经爬不起来了,据说是病了。这两者之间兴许有内情……小的已经让人去问看诊的大夫,只是还没有消息。” 他怀疑陈锦州是被下了暗手。 顾秋实扬眉,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孙氏害怕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尤其害怕与那些富贵人相处。但她并不傻,从管事那饱含深意的的眼神中,她看明白了某些事。可是这种事情太过骇人听闻,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真相。可心里又实在好奇,等管事告退出去了,她低声问:“被程家宝下毒了?” 顾秋实点点头。 孙氏“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 顾秋实笑道:“所以我当初才会主动离开,娘不用担忧陈锦州,那也不是个善茬。我若继续留下,身边都是这么凶狠的人,怕是活不了多久。” 孙氏满脸的庆幸,用手拍了拍胸口:“好在你机灵。不然,真的会凶多吉少。” 顾秋实宽慰道:“不用管他们,这二人如今互相恨之入骨,定会弄死一个才罢休。当初程家宝他爹给你下毒,等这二人翻脸之后,应该会有人说出来。到时,儿子一定帮您讨个公道。” 闻言,孙氏连连摆手:“我如今身体好得很,你不要再跟那些烂人纠缠了,做好自己的生意要紧。对了,还有儿媳妇,你说她是个很好的人……你选她,该不会是为了我吧?南风,不管你是做生意也好,相看也罢,千万不要被我影响了。” 这个为了儿子付出了一辈子的女人,确实该安享晚年。 顾秋实笑了:“我是真的喜欢她。” 孙氏放心了。 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儿子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 * 陈锦州从前两天开始就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不畅快,胸口堵得厉害。走快一点就累得气喘吁吁,好像要被憋死了似的。 他以为是自己最近太累了……除了忙着接手程府的生意外,他还在外头挑各种能干的人,以前睡个女人要偷偷摸摸,终于能光明正大了,他不想再忍耐。 白天忙,晚上也忙,大夫有说过这不符合养生之道。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荒唐一段时间再保养身子也不迟。发觉自己身上有异后,他立刻就开始修身养性,放任自己睡懒觉,晚上也不去找女人了……如此过了两日,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今早上他直接起不来,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说话时感觉从喉咙到胸口那一片都扯得剧痛无比。 这是什么怪病? 陈锦州让人去请大夫,他不相信府里养着的那些,特意嘱咐身边的心腹去外面请人。等待的间歇,他想到了什么,让人去请了程家宝来。 “让她立刻过来,晚了后果自负!” 第76节 程家宝这个时辰都没起,被人叫起来肯定要发脾气,更别提他还威胁了人。但是走进来的程家宝脸上没有丝毫怒气,一派平和淡然。陈锦州原先只有一分的猜测瞬间就变成了九分。 “程家宝,你冲我下毒?” 程家宝扬眉:“昨晚上我一宿都没睡,到现在都没有困意,看见你这样,我可太高兴了。” 陈锦州追问:“你是不是冲我下毒了?” “话可不能乱说。”程家宝不承认,笑吟吟道:“不过呢,我最近求到了一些养身的药丸子,如果你的病情严重的话,可以试着吃一吃。一个月一粒,保你无灾无病!” 陈锦州眼睛血红,像是要吃人。 第090章 赘婿 十六 陈锦州听到这里,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下了毒? 并且还是需要长期吃药才能保住性命的那种毒,难道从今往后他就要被这个女人威胁? 程家宝对上他的目光,心中有点害怕, 但更多的是愤恨。这个男人太会装了,以前在她面前温文尔雅,对她情根深种百依百顺,都是假的! 不止伤害她, 还伤害他们的孩子。 口口声声说她打了那个冬雪的儿子,就要打回来……贱男人,冬雪生的孩子哪什么来跟她儿子比? “胸口还疼吗?” 陈锦州听到这问话, 闭了闭眼, 他都已经坐不起来了,并且胸口很堵,特别闷痛。再这么下去,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呼吸困难,然后被憋死。再不甘心, 他也点了点头。 程家宝解开腰间的荷包, 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只有她拇指大的瓷瓶。瓶子精致, 上面还雕着花纹。 陈锦州看到那个瓶子,呼吸都粗重起来,他恨不能直接把瓶子给抢过来。 因为曾经二人两心相许, 程家宝已经习惯了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呼吸一遍,程家宝立刻就发现了,瞅了一眼床上的人,笑道:“这药特别有用, 你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既然是好东西, 价钱高是一定的。你先尝尝,若有用的话,两天后再来问我拿。” 说话间,她把瓷瓶打开,倒出了一粒老鼠屎那么大的药丸子。 说实话,如果这玩意放在桌上或者地上,陈锦州都绝不怀疑它的来处。他伸手接了过来,横看竖看,都跟老鼠屎一样。 “你确定这个是解药?” 程家宝嗯哼一声:“长得是不是特别猥琐?你不要看它像什么,吃就行了。没有用的话,再找我算账。” 陈锦州:“……” 他很怀疑程家宝在戏弄自己。 怎么看,程家宝脸上神情都不怀好意,他直接问:“这真的不是老鼠屎吗?” 程家宝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直乐:“我没说不是啊!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陈锦州不行吃,可太难受了,就用手掌摊着这粒药,都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拿水来!” 程家宝没有动,笑着道:“干嚼,嚼得越碎,药效越好!” 陈锦州我已经打算吃下去试试,自然也就不再纠结。直接丢入了口中,那个味儿吧……实在不好形容。反正他尽量忽略口里的感觉和味道,努力拼命地嚼。 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牙齿,嚼着嚼着,忽然觉得胸口的闷痛渐渐减轻,呼吸也顺畅了许多,额头上还出了许多汗。陈锦州心中一喜,下意识抬手去擦汗,这一抬手,才发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大半。 真的有用! 陈锦州霍然坐起身。 程家宝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惊讶道:“真的有用?” 陈锦州:“……”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不是解药吗? 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自己吃下的是什么药,忙问:“你都不确定那药是什么就给我吃了?” “不是不是,确实是解药来着。”程家宝若有所思,“有效就行。那么,既然能动弹了,现在我要你做第一件事。就是把冬雪母子给我赶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陈锦州:“……”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是解了一点,还是全部都解了。他希望是后者,但是,目前不能把程家宝给得罪了。 “来人!” 程家宝见他妥协,颇为满意,厉声道:“冬雪那个贱妇一次次的挑衅本姑娘,可不能就这么走了。走之前先让人打她三十大板。” 陈锦州皱眉:“一个女人哪里挨得了这么多的板子?你这是想要她的命。” 程家宝扬眉,并不否认:“她第一次找上门来,我不承认她们母子身份的时候,那一次我是放过了她的。结果呢,她不走,还要再次上门挑衅。有胆子来,就必须把命留下!陈锦州,你如果真的舍不得呢,也好办,你就这么一直扛着,等到下个月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死了,我把他们母子一起送下去,让你们一家团聚。” 陈锦州闭了闭眼:“程家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家宝呵呵:“我一直都是这样,变的人是你。或者说,你也没有变过,只是你突然不想装了……其实如果你愿意在我跟前装一辈子的话,我不会跟你翻脸。只是你不能管事而已……我不止一次的想过,等到孩子长大能够接手家业了,我就跟你去郊外的山上做一对神仙眷侣。” 要说陈锦州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那绝对是假话,可大笔钱财就在眼前,只需要一抬手就能够的,谁能忍得住? 陈锦州自认是个忍不住的俗人。 “家宝……” 程家宝耐心告罄,越过他直接吩咐:“将府里所有的丫鬟叫过来,将冬雪打三十大板,好让所有女人都看看勾引陈锦州会有的下场!然后将冬雪母子赶走,记住,扔出去之前把衣服扒光,不许他们带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个耳坠都不行。” 将一个女人扒光丢在大街上,这未免也太恶毒了。陈锦州听到这里,皱眉道:“你自己也是女人,怎么能这么刻薄?这做法分明就是想逼她去死。” 程家宝丝毫不掩饰自己恶毒的心思,微微仰着下巴道:“我就是要让他死。” 眉眼嚣张,眼神恶毒。看得陈锦州恨不能甩她两巴掌。 像程家宝这种人,就是不能让之得势,她会把人往死里糟蹋。 过了这么一会儿,陈锦州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自如。看见外面有管事应声而去,才发现那是从未到过自己跟前来效忠的人。当下也明白,这是自己的疏忽,他没有把程府的死忠全部都收拾完,才让自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程家宝,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个天真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程家宝满眼惆怅:“我也想一辈子不谙世事。父亲宠了我二十年,结果……你教会了我管事。陈锦州,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狗,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陈锦州:“……” 还是以前的程家宝可爱。 现在这个,分明就是一毒妇! 两人同处一室,他只觉得窒息,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陈锦州想要去看看冬雪母子的处境,程家宝却不愿意,道:“稍后跟我一起,把铺子里属于你的人全部撤走。若是你不愿,我就让人把他们全部卖掉。” 那些人都是陈锦州精挑细选而来,他用不上,还可以送回陈府。若是被程家宝赶走,就会落到别人的手中。 经过这一次的事,陈锦州算是发现了,无论何时,身边都要有足够多的得力之人。如果他手底下有两三百号能干的人,瞬间就能把府内外所有的管事换掉,也不至于被程家宝反制。 陈锦州答应了下来:“那走吧。” 看着他蔫头耷脑,程家宝特别满意。 两人去各间铺子走访了一番,所有陈锦州的人都被打发,刘管事他们重新得权……程家宝算是发现了,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人虽然会掣肘她,也会说些不好听的话。至少是跟她一条心,不会想着把程府送人。 没有好多人已经朝着陈锦州倒戈,程家宝把那些已经改换门庭的管事全部都赶走,让刘管事他们另外派人。 程府在城内有头有脸,这么大的动作,几乎让所有的生意人看在了眼里。顾秋实紧接着就得到了消息,城内忽然出现了一大批找活的管事,不少人厚着脸皮找到了他面前。 对于这种随意就敢换主子,尤其还是效忠陈锦州的,顾秋实不打算用,只是要了其中两个曾经和吴南风关系不错又是被陈锦州威胁才妥协的管事。 孙氏听说了这件事,惊讶地问:“程姑娘这是把人辖制住了?” 顾秋实点头。 孙氏拍了拍胸口,真心觉得这两人都好恶毒,儿子能够全身而退,实在太幸运了。她这些日子不怎么出门,关于程家宝与人的恩怨都是听人说的,这个前儿媳本来就离她很遥远。如今身边没有了前儿媳的人,她就觉得这些人和事与自家没有多大的关系。她真正需要在乎的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你别天天待在家里,多出门走走,既然认定了人,就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顾秋实也不打算让秦玉宜在那边多待,因此,特意让人传了话,说晚上会过去。且还装模作样地让白氏将床铺好一点。 白氏得了话,一起送来的还有十两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儿媳妇虽然长相不错,但也只是相对村里这些姑娘而言,她是真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愿意出这么多银子只为了春风一度。再有,随从说了,如果主子满意的话,还有赏银。白氏欢喜得都快要飘起来了,连连保证:“放心,让你们家公子天黑前到。我准备晚饭,保证让公子满意。” 于是,顾秋实下午出门,说是有事。 孙氏从来不管外头的事情,倒没有怀疑。 顾秋实坐了一架低调的马车到了村里,白氏已经等着了。 江玉宜有点不高兴,笑容很是勉强。因为婆婆说,家里平白得了人家这么多的东西,不好装傻,回不起礼,怎么也该做顿好饭来招待。这一顿饭囊括了鸡鸭鱼肉……两个寡妇的家里,应该低调些,待客也不应该待男客,真要招待,该去酒楼吃,当着人前坦坦荡荡,才不会惹人议论。 第091章 赘婿 十七 江玉宜恨不能把大门敞开, 让人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如此也能少些人议论。可是婆婆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在把客人引进来之后, 顺手就关上了门,甚至还把大门都给栓上了。 门都关上了,再去打开就显得特别突兀,江玉宜躲进了厨房里忙活。 白氏见状, 压低声音道:“就那壶酒,她一喝就会迷糊……” 顾秋实摆摆手:“这我不管,那么多银子花出去了, 你看着办。” 白氏才拿到十两, 想到事情办好了还有好几十两,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很快,江玉宜就将饭菜摆满了桌, 期间白氏也跑去帮忙了。 饭桌上,白氏口口声声感激顾秋实送来的东西, 还让江玉宜敬酒。 江玉宜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觉得今日的婆婆太过欢脱了些, 对这位吴公子也太客气了。不过,婆婆都开了口,她要是拒绝的话, 显得自己托大。毕竟她只是收了吴南风不少的礼物,咬咬牙起身:“吴公子,我敬你一杯。” 顾秋实摆摆手:“你不会喝就不要喝。” “那……” 江玉宜打了退堂鼓,客气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边上白氏已经板着脸催促,“酒都倒好了, 怎么能不喝呢?赶紧喝,这可是上好的桂花酒,很贵的,平时我还舍不得买呢。” 在白氏的连连催促中,江玉宜苦着脸把那杯酒喝了。没多久,她整个人就昏昏沉沉,起身时往地上倒去。 这要是摔到地上,肯定会受伤。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秋实伸手把人给扶住了。 白氏眼睛一亮,之前看着这位吴公子很正经,她还怕事情成不了银子打了水漂呢,没想到这正经是装出来的,看到人一倒,他扶人的动作那么熟练,可见之前没少干这种事。 “那间屋子,我趁着她做饭的时候已经把被褥全部换过了,都是干净的。” 顾秋实抱起江玉宜,将人放在床上,出门要了一壶茶,然后关上了门窗。 关窗户时,白氏正在从窗口往里看床上情形,看见顾秋实靠近,低声道:“吴公子刚才还不让她喝酒,吓我一跳,万一她真不喝了怎么办?” 第77节 顾秋实漠然看她:“要是我劝,回头她以为我跟你是同谋怎么办?” 白氏张了张口,想说难道不是合谋么? 而窗已经关上,她看不见人了,且里面还传出来了男子不悦的声音:“站远一点。” 白氏恍然大悟,佳人都已经到了床上,温香软玉在怀,她在这里拉着人一直说话,人家当然会不高兴。 顾秋实没有解床上人的衣裳,还把被子给她盖好了。然后,他坐到了桌旁喝茶看书。 外面先是传来有人收拾锅碗的动静,厨房里叮铃哐啷,不是白氏勤快,而是她知道,儿媳妇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回头肯定要怄气,要难受,三两天之内,是不指望儿媳妇干活的。既然都是自己的活,还不如先干了,也省得吴南风以为她在听墙角。 如此过了一刻钟,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卷起了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顾秋实不知道白氏下了多少药,他不想等太久,如果真的在这里过夜,到时江玉宜的名声难免受损,他是想把人娶回去照顾,可不是为了毁她。于是他起身,取出了事先准备好了银针在江玉宜身上扎了好几处。 正在施为时,外面又有轻微的敲门声。与此同时,床上的江玉宜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眼。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顾秋实,先是茫然,当眼神一转看到自己的床顶,瞬间满脸惊恐,张嘴就想吼。外面已经有人进来,顾秋实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江玉宜瞪大眼睛,她发现面前男人并未动情,眼神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像是要对她动粗的架势,顿时愣住。 这一愣,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你怎么来了?” 女声刻意压低,带着点疑惑,还有些欢喜。 “你买了那么多菜,那个城里来的公子肯定吃不完。要是明天吃,味道就会差点,玉宜手艺不错,可不能糟蹋了。” 男人的声音一出,江玉宜眼神微动,这男声她也熟悉,正是住在隔壁的朱大财,家里孙子都两岁了。每天都要从门口路过,看人的眼神特别奇怪,江玉宜平时都是能躲则躲。 院子里,白氏呵斥:“你小点声,别吵着了公子,四十两银子呢,我看他挺高兴的,回头说不定还要多给。” 江玉宜醒过来发现身边有个男人,已经被吓了一跳,不过这男人不吓人,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当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老大,拍开了顾秋实的手,压低声音质问:“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顾秋实一脸无奈:“我没这种想法。不是,我追到村里,确实对你有些想法……” 江玉宜又羞又愤,不待他说完,打断他道:“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你们这样,都会沦为阶下囚,我可不是被糟蹋了就会寻死觅活的性子,谁让我不好过,我一定拖他一起死……” 顾忌着外面的人,江玉宜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一个年轻男人同处一室,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的男人在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顾秋实低声道:“我很欣慰你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方才我没说完,我确实是对你有想法,不过我从来没有看低你,一直想的是娶你为妻。真的!” 他态度诚恳,语气诚挚,江玉宜一时怔住:“可是,我们俩不合适……” 而外面的朱大财似乎已经吃上了,说话时还打了个嗝儿:“进去多久了,成事了么?那公子给了么多钱,今晚上要留宿吧?” 白氏低喝:“你快闭嘴吧,小心让人听见了。” 朱大财又喝了一口酒,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满脸的猥琐:“玉宜不是清白身子了,总可以让我摸上手了吧?” “臭不要脸!”白氏骂了一句,因为有些激动,嗓门大了些,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低声道:“我就知道你馋玉宜身子,趁早给我死了心!” 朱大财呵呵:“放心,不让你吃亏!先伺候了你,我再去伺候她……” 外面的白氏“哎呦”一声,紧接着娇斥:“放手,这还在院子里。” “怕什么,反正那公子做了这种事,就算知道了咱俩之间相好,也不会往外说的,我们这种小人物,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过来吧你!” 江玉宜起身走到窗边,一眼就看到婆婆被那个男人扯进了怀中。更让她惊讶的是,婆婆压根没反抗,还顺势喝了一口酒。 她气得浑身发抖,顾秋实低声问:“你以前没发现?” 真没有!江玉宜想了想:“以前我三两天就要去城里,是婆婆让我去买菜。她说人活在世上已经很苦,如果还不能吃上顺口的,还不如死了。她对吃的一直挺挑剔……我来回一趟,至少要一个时辰。” 现在想来,让她买菜是假,把人使唤走,好跟这个男人幽会才是真。 江玉宜有点恶心。 顾秋实想了想,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江玉宜娘家不像样子,嫁过来之后虽然从早忙到晚,婆婆对她也严苛,可吃穿上从不苛待,还经常拿钱给她进城买菜,对于菜价之类并不会斤斤计较。江玉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扣菜钱,却还是对婆婆的这份信任很是感激。 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想寻个好机会把她卖个好价,所以才把她养得溜光水滑。就跟养猪仔似的,舍不得粮食,猪就长不大。她咬牙切齿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才进了这个屋?” 顾秋实轻咳一声:“你婆婆说第一次二十两,我主动提的五十两,怕她沉不住气把你卖给别人!” 听到这里,江玉宜狠狠咬着下唇,很快就咬出了血。 顾秋实提醒:“别咬。为了别人糟践自己是最蠢的!” 江玉宜松了嘴,很快就有了决定:“我要离开这里。” 但让她就这么走,背负着背叛亡夫的名声改嫁,若是嫁给吴南风过上好日子,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她……这不行! 她转身,推开了后窗。 顾秋实猜到了她的做法,道:“我去吧。” 让外人知道自己被婆婆这样对待,江玉宜有些不自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秋实手撑在窗棱上,一用力就跃了出去,姿势帅气好看。他回头一笑:“不就是想把邻居们喊来瞧他们的丑态么?放心吧。” 说完,他再次一跃,抓住了墙头,然后眨眼间就已经翻了出去。 江玉宜:“……” 还别说,翻墙动作挺好看的。 第092章 赘婿 十八 关于这种事, 知道的人越多,二人越抬不起头来。 顾秋实从院墙跳出来之后,见人就说自己想一些被讹诈。 寡妇门前是非多, 哪怕顾秋实今天来得低调,也还是有不少人暗地里观望着寡妇门口的动静,因此,顾秋实出现后, 有些人惊讶,有些人却觉得正常。 听说白氏为了讹诈他,把他和玉宜灌醉后摆在一起, 众人都挺惊异。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顾秋实从他们的眉眼之中,看得出白氏和朱大财之间的那些事已经被人得知。 江玉宜不知道,是因为她每次都避了出去, 并且平时很少和邻居来往,再说了, 也不会有人刻意跑到他面前去说你婆婆和男人怎样怎样……真说了, 多半要干架。 “我准备从前院出来的, 可是此时那里面……那里面……有些不堪入目。”顾秋实叹气,“还有,我很担心玉宜, 我醒过来的时候她还无知无觉,也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众人听明白了,此时那个院子里有笑话看。立刻有个女人警觉的问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顾秋实并不隐瞒,形容了一下。 女人面色大变, 急匆匆回家了。 巧了呀,朱大财的妻子是在村里娶的, 妻姐也嫁在旁边,就是方才那一位。 任何女人都接受不了家里的男人跟寡妇乱来,如果男人还把家里的银子拿出去给其他女人花,那更是不能忍。很快,朱大财的妻子就跑去了隔壁砰砰砰敲眠,不待众人反应,更是一脚直接踹开了门板。 跟过去的人多,院子里的情形一览无余。白氏正在慌慌张张整理裤子,衣衫也乱了,而朱大财还在拎着裤子穿鞋。 “好你个朱大财,你是畜生吗?光天化日之下还在院子里,你就这样……你自己不要脸,还要把全家的脸也丢光是不是?” 朱大财呵斥:“关上门!” 有的女人被自家男人一吼,不管让做什么都是无条件的服从。但也有的女人吃软不吃硬,若好生哄着,她很愿意为了全家付出,可要是敢对她大声,尤其错不在她的情形下,那真的会发疯! “我就不关,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的丑态。”朱大财的妻子叫嚣着抹了一把泪。 “你这种混账,以后别回家了,跟这个寡妇过就行了。我就说家里的银子怎么花得这么快,原来你都拿来补贴了这个贱妇……以后你别回家,你要是敢回去,我让儿子打断你的腿!” 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朱大财的媳妇是真心觉得丢脸,加上儿子儿媳在边上叫她回家。她就走了。 她人走了,其他人没走。 朱大财整理好了衣衫,扒开人群急匆匆跑走。而白氏地方跑,只能躲回屋中。 顾秋实也离开了,只是临走之前,他提出要带江玉宜离开。 “江姑娘是望门寡,等于还没有嫁过人。我既然跟她躺了一张床,就该为她的下半辈子负责。” 江玉宜心中很是忐忑,她知道两脚靠不住,如今这婆家也不能再继续住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吴南风看着挺不错的,还说要娶她……她虽然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可是他那模样太诚挚,她总觉得他不会丢下自己。 到底还是跟着一起走了……大不了,去城里自己找一份活计。有手有脚的,总能养活自己。 * 顾秋实把人带回了府里,孙氏在听说了江玉宜的身世后,心情有点复杂。 将心比心,谁也不愿意给自己儿子娶一个身世这样复杂的女人。可江玉宜很可怜,加上儿子喜欢,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人的底线都是一次次给刷新的,比起程家宝的霸道不讲理,江玉宜脾气好得就像天上的仙女。 顾秋实并没有让江玉宜住在家里,毕竟两人才定下婚事,还没有成亲,不适合住在一个院子里。 因此,他让人收拾了其中一个铺子的后院,让江玉宜搬了过去,她天的时候可以在铺子里帮忙,夜里住在后面……为此,顾秋实付了她两份工钱。 江玉宜到了城里,有了落脚地,有吃有喝。因为她和吴南风关系,铺子里没人敢小瞧她,对她都尊重有加……得了这么多的好处,她自认为是占了人家的便宜,结果人家还给工钱。 她说什么也不要工钱,于是,顾秋实就给她买了更多的东西,衣食住行都有。还配了一架玫红色的舒适马车。 关于吴南风这段时间的变化,好多人都看在了眼里。尤其是那些富商老爷,都觉得这是一个可塑之才,不止一个老爷想要招他为女婿。 结果,一转头吴南风对一个乡下来的小寡妇那么好……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尤其是婚事,许多老爷都收敛了心思,只想单纯地他做生意。 那些不愿意放弃的,在试探过后,也只能放弃。因为吴南风不是把那个女人当消遣,而是想要娶为妻子。 原先各家老爷想要和他结亲,看他就像是看自家女婿,对他不说有多好,还是稍微给了一些优待的。如今婚事无望,那些优待收回……顾秋实从来就没有从这上面拿好处,因此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顾秋实定亲前后,生意一如往常……就是这个一如往常,其实是不太对的。一般生意人定亲,都会对自家的生意多少有点助益。 江玉宜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只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而这份好落在程家宝眼中,就难以接受了。 最近程家宝重新占据了上风,把陈锦州指使得团团转。她也试图自己去看过账本,奈何就跟小时候一样,看了就觉得头疼,并且觉得那些事情很枯燥很烦。她便也不为难自己,开始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给她管生意。 既然是要管着偌大的程府,那自然是要与之结为夫妻。依着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去找那种已经跟女人勾勾缠缠过的男人,但是她今年已经二十出头,和她年纪相仿的,就算还没成亲,也已经红袖添香。她想想就脏,哪怕努力说服自己,也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至于再从那些小管事里面寻,不说那些管事人品如何,这能力就不够。反正,不知道是不是她在陈锦州身上看走了眼,且陈锦州的品行和当初父亲说的一模一样。现在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想到父亲。进而想到父亲定下的家主。 寻找了一圈,回头发现,竟然真的只有吴南风最好。 洁身自好,本事也不错,最要紧的是人品好,管着程府三年,如今自己做生意,没有刻意和程府作对,也没有做出和程府铺子差不多的东西。生意人追名逐利是常事,吴南风这样,恰恰表明他是真的有底线,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到了手中,他也绝对不要。 程家宝还想着要怎么与他偶遇,然后破镜重圆,再把他请回来呢。结果一转头就听说,吴南风居然从乡下接了一个小寡妇来,对那个寡妇特别好,还与之定了亲。 怎么可能呢? 不是程家宝自吹自擂,而是她自认为怎么也不会比不过一个小寡妇,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男人,在她和小寡妇之间都知道选谁。 第78节 吴南风这是疯了吧? 应该是等不到自己回头,所以胡乱找了个人凑合,也可能是找胡乱找那个女人来接自己心急。程家宝认了! 低这一回头,把人接回来,反正吴南风性子和软,到时再把这份委屈讨回来就是! 顾秋实这两天又去约江玉宜出去喝茶,能够在城里开上十年以上的茶楼和酒楼,都有自己的特色,至少能够拿出几样招牌。他之前一直都在忙,没怎么去尝,如今有了人陪着,加上他也想抽时间陪未婚妻。所以经常让人定位子。 这天两人去吃的是一家烤鸭,鸭子皮烤得酥脆,肉质细嫩,确实是一绝。 江玉宜他面前一直都挺矜持,这一次却有些忍不住。顾秋实看在眼中,笑道: “我能烤出更好吃的,以后有空了,我做给你吃啊。” 闻言,江玉宜有些不好意思,瞅了他一眼:“你那么忙,还有空做饭啊?再说,村里的庄稼汉都不做饭,你跑去下厨,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你?” “这有什么。”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吃吃喝喝才汲汲营营,要是连顺口的都吃不上,那还活着做什么?男人赚钱,到底也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买得到的话,咱们就买,买不到我就给你做。” 江玉宜羞红了脸颊,低下头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顾秋实笑了:“我觉得跟你特别有缘,一看见你,就特别想和你亲近。” 其实江玉宜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她不好意思说,这显得太不矜持。 “我身份不高,家世不好,本身能力也差。如果没有你,我连饭都吃不上。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可要赖上你了。”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这番话并不出格。顾秋实笑容更深:“你不赖着,我也要赖着你。” 气氛暧昧,黏黏糊糊的。顾秋实想趁此机会提出定下婚期,却有敲门声传来。 敲门声一响,屋中暧昧气氛瞬间一空,江玉宜轻咳了一声,拍拍通红的脸,端起茶杯喝水。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争执声,似乎是顾秋实的随从在阻止来人进门。 “谁在外头?” “是我!”程家宝直接推开门,还不满地瞪了一眼门口随从,“我跟你家主子什么关系,你居然敢拦着,不想活了吗?” 第093章 赘婿 十九 这话说的, 歧义甚大。 如果顾秋实没有遇上江玉宜,现在程家宝早找上门来,他不会与之多说一句, 而是让身边的随从直接把他拖走。 现在江玉宜就坐在旁边,若直接把人赶走。她可能还会以为他心虚。 顾秋实绝不允许二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任何怀疑和猜忌,当即看了一眼随从。 随从秒懂,退出去将门关上。 程家宝见状, 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毕竟,不说她脾气暴不暴躁,她身后可是拥有那么多的钱财, 全部加起来, 怕是百万两都打不住。 这么大的一笔钱财,但凡是个正常人,谁能拒绝得了? 程家宝想到此, 满脸都是得意。见桌旁所有的椅子都已经撤开,只剩下二人身下坐着的两把, 她生来娇贵, 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搬。 这时候要说私事, 也不适合让下人进来。她想了想,走到了有些紧张的江玉宜旁边:“让开!” 江玉宜从小到大,不管遇上什么事, 都是退让的那个。曾经她小时候或许也强硬过,但是被棍棒给教乖了,一看程家宝来者不善,她哪怕不愿意, 也还是准备起身。 顾秋实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看着程家宝冷然问:“敢问陈夫人,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程家宝听到他叫自己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南风,以前是我不对,我今天是找你道歉来了。” “你的道歉很值钱?”顾秋实满脸的厌恶,“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我和她正在吃饭。如果你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麻烦你出去。” 程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又想,自己还没有说要和他重归旧好将他请回去做家主的事……如果他听完了,一定会改主意。 “南风,之前我不懂事,最近这几天我才想通了,父亲是对的,他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我好。当初选你做女婿,也是为了我。” 顾秋实扬眉:“所以呢?你现在想请我回去做家主?” 程家宝点点头:“还有……做我夫君。” 到底是姑娘家,她只是霸道,不是不要脸,说这些话时,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廉耻。”顾秋实伸手指着她,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冲着江玉宜道:“这个女人,成亲之前就与人不清不楚还弄出了孩子,我是他爹选出来的女婿,在此之前他爹给我娘下毒,让我以为母亲生了重病需要大笔银子救治。刚好他爹出现,愿意救我娘,但条件是我得听他的话学做生意娶他女儿。我都学了大半年了,他爹没有说要定亲,突然就说喊我们成亲。也就是说,在她已经知道有未婚夫的情形下还在和那个男人来往,并且有了孩子。之后两三年中,两人一直都没有断了来往。还经常带着孩子去见他。玉宜,这就是我娶过的妻子,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今天总算是说出了口。你别怪我。” 江玉宜张大了嘴。 她这段时间里,有意无意听说过吴南风过去的那些事。都说他是被女人给辜负了,又说他比较犟……女人在外头有个相好的不算什么,再说也只是暂时的。等到当了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有骨气。 现在才知道里面还夹杂着这么多的事,气人的是,对不起他的程家宝想怎么打骂都行,可是程老爷已经故去,气也只能忍着,总不能去把坟给掘了吧? 程家宝狠狠瞪着他:“吴南风,你有没有脑子?你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她还是个寡妇,我哪里比不上她?” 她情绪激动,顾秋实面色淡淡:“你哪里都比不上她。还有,你最好收敛一些,不要随便冲人下手,你那些药是挺好用的,但那是对蠢人而言。” 闻言,程家宝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半信半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凭你们父女对我做的事,我没有报复,已经是大度,我知道你小心眼儿,性子还恶毒。怎么可能不找人盯着你呢?别人不知道你的那些底细,我却是清楚的。”顾秋实似笑非笑,“陈锦州为了自己的小命不敢把事情闹大,我可没有这个顾虑。” 程家宝面色变成了惨白,想到什么,她满脸期待:“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要不然,你找人盯着我做什么?你就是希望我和陈锦州赶紧闹翻……他那些相好都是你找了送上门的,我猜对了是不是?” 顾秋实忽然抬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然后把人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程家宝都没反应过来,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了门板上。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她:“清醒一点了吗?如果你还觉得我爱你的话,我就把你从窗户这里丢下去,等你摔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应该会相信我不是爱你,而是厌恶你!” 程家宝很有自信,不管她性子如何恶劣,看在她家世的份上,都不会有人对她口出恶言。可是,吴南风和那些人不同,他就不是个正常人。 “你打我?本姑娘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扶着门起身,打开门后跑了出去,又因为跑得太急,没看清脚下,一脚绊在了门槛上,摔了个大马趴。 没有人笑,但是程家宝长到这么大,很少丢脸,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一把掐住丫鬟的手臂:“走!” 随从进门请罪:“公子,小的没拦住。请公子责罚。” “那是个被娇惯坏了的疯子,别说你了,就是我都拦不住他发疯。”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便带着江玉宜下楼。 江玉宜知道了他前面娶妻的真相,对他明显更加亲近了些。 * 程家宝下了马车后,才想起来自己受到的屈辱,趴在小几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还没哭完呢,马车已经到了正院外。 她搬回了正院,立刻就想将陈锦州赶出去,省得他碍眼,但是她又不想轻易放过了这个男人,所以让他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反正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如果敢不干,程家宝就不给他饭吃。 陈锦州试图讨好过她,奈何这女人性子古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无论他如何伏小做低,从她那里得到的都只有讥讽和嘲笑。陈锦州本身也是富家公子让人追捧惯了的,见耐着性子讨好她不成,便也放弃了。反正怎么讨好都不会改变她对自己的态度,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每次见她都会故意激上几句。 “呦,怎么哭了?这是被人给嫌弃了吧?” 一猜就中。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猜的。陈锦州听她的话,因为小命被捏在了她的手里,并非身后毫无靠山,他手底下也有不少的人,再说了,这边不给饭吃,陈府的人会给他送。 程家宝此时满腔怒火,听到这话,顿时大怒,一脚就踹翻了边上的半桶水。 “陈锦州,你找死!” 陈锦州冷笑:“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到时候,我爹娘绝对不会放过你。” 程家宝眼神一厉,忽然扯下腰间荷包朝着陈锦州扔了过去。 荷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陈锦州微微偏头就躲过了,只是闻到了荷包上的香味后,他突然就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整个人像是离了水的鱼一般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陈锦州紧紧瞪着面前的女人。 程家宝居高临下看着。 “本姑娘不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受点儿罪。大夫说了,你要一刻钟之后才会毙命!” 陈锦州:“……” “我……错了……” 程家宝让人搬来了椅子,坐在他面前,欣赏着他的难受。 陈锦州手不停的捶着胸口,他真觉得自己熬不过一刻钟,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甚至还挣扎着起身给她跪下了。 程家宝满腔的郁气散去,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还没完,忽然看到地上的鱼不动了。 程家宝还在乐呢,边上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好像出事了。” “能有什么呀?说好了一刻钟,过一会儿再给解药。”程家宝白了丫鬟一眼,突然看到丫鬟眼神惊恐。她扭头一望,就看见陈锦州弯成了虾米状,肤色白里泛青。明显是不行了。 程家宝霍然起身:“快来人,去看看。” 她等不及院子外面的人,扯了一把身边的丫鬟:“你去看!” 丫鬟吓得要哭出来,哆哆嗦嗦上前,弯腰抖着将手放在陈锦州的鼻前,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紧张,所以才一点呼吸都探不到。反正地上的人就跟死了似的。 第094章 赘婿(完) 丫鬟害怕死人, 陈锦州这个脸色真的跟死人差不多,她特别想要收手。奈何主子就在边上死盯着,不试都不行。 程家宝也很慌, 眼看丫鬟半天试不出来,发了脾气:“你到底行不行?到底有没有摸到?” 比起地上的死人,丫鬟更害怕程家宝。因为忍前者已经死了,不可能跳起来害她。程家宝可不一定, 这个毒妇一言不发就会要人性命。丫鬟挨了骂,反而镇定下来。认真查看半晌,慌张道:“姑娘, 好像……好像死了……” 丫鬟根本就不敢将自己不确定的事情说出口, 她是真的确定人已经没了呼吸才这样说的,慌张的同时,心里还有点畅快。 让你横! 如今死了人, 看你慌不慌。 这个人和他们这些下人还不一样。下人出身不好,贱命一条, 死了也没人来讨公道。陈锦州可不同, 他家里有父亲, 有两个哥哥。程家宝这一次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程家宝很明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喝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什么叫好像?” 丫鬟吓得急忙跪下:“奴婢没探出来!” 程家宝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痛传来,她镇定下来,道:“去请个大夫来。请个嘴紧一点的, 没有本姑娘的允许,不可以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丫鬟飞快跑了一趟。 等到屋中只剩下二人, 程家宝忽然就觉得特别渗人,身上的汗毛直竖,她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大着胆子上前踹了两脚陈锦州:“你快点给我起来。起来啊,你不是喜欢气我吗?” 无论她怎么踹,地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第79节 程家宝满脸煞白,坐在椅子上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父亲不在了,能够依靠的吴南风彻底厌恶了她。上一次吴南风说讨厌她,甚至对她动手,她都认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自己真心上门道歉,吴南风就一定会原谅。 结果,别说让吴南风对付陈锦州,哪怕自己把陈锦州都收拾了,他还是不稀罕回来做家主。 偌大家业都不要,可见有多讨厌她了。 接下来怎么办? 大夫是在一刻钟之后赶来的,程家宝一直盯着陈锦州的脸,特别希望他醒过来。奈何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泛起了死青,和正常人的肤色已经截然不同。 哪怕大夫才刚到,程家宝也已经知道了结论。 等到大夫看过,说陈锦州已经去了后,程家宝悬着的心邦一声砸到了心底,她闭上眼,道:“大夫,我夫君没有死,只是病情比较严重,记住了么?” 丫鬟选了这一位大夫,自然是有缘由的,大夫颔首:“是,公子只是病情加重,晕过去了,醒过来后就没有大碍。” 程家宝满意,抬手丢出了一叠银票:“等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你带着这些银票离开府城,我不管你去哪儿,反正越远越好,不要让人找到你。记住,陈府不是善茬,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帮我,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大夫拿着银票喜不自禁,闻言慎重地答应下来。 送走了大夫,程家宝看向屋中,这屋子里她重新搬回来之后又从库房里选了许多喜欢的物件摆上,此时想要全部搬走不太现实。想了想,她让丫鬟收好了妆台上的两套首饰,然后问丫鬟要了火折子。 “你去找两桶桐油,越快越好!” 丫鬟猜到了主子的想法,此时她特别羡慕那个大夫,如果自己也能跟大夫一样拿到大笔银子离开就好了。但是,她是有卖身契的,做了这么隐秘的事情后,很可能被主子无声无息的给弄死。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主子的心腹。 可是,程家宝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主子,成为她的心腹后,像这种脏事,不知道还有办多少。 丫鬟暗暗叫苦,却不敢不照办,亲自去库房里拿了一桶桐油浇在了屋中各处,最后,程家宝深深看了一眼屋子,再看了一眼陈锦州,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一扔。 火苗沾上桐油,瞬间燎了一片。 主仆两人往后退,丫鬟还懂事地跑出去让外人站远一点,眼看着火势熊熊,丫鬟估摸着再烧一刻钟,等到屋子差不多变成废墟了,就可以去叫人来救火……程家宝也是这个意思,以防稳妥,她准备多烧一刻钟。 实在是陈锦州后头的那些狐狸特别难缠,想要脱身,就不能让他们抓到丝毫把柄,不然,这偌大家业,多半要被他们抢了去! 若是舍不得钱财,她就得替陈锦州偿命!这可不行,她还没有活够呢。 火势冲天,下人们发现后,一阵恐慌。实在是主子脾气不好,走水了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就在一阵慌乱里,程家宝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平静。忽然,刘管事冲了进来。 程家宝早就吩咐过丫鬟,在她没有下令救火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听到脚步声,她霍然扭头,眼神如淬了毒一般。 “滚出去!” 刘管事不是每天都在府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巡视铺子。今儿是凑巧,他刚从外面回来,准备找姑娘说一说换掉周管事……这个周管事仗着是程家宝舅舅的远房表弟,每个月都要贪墨铺子里的银子。反正货物每个月都得送,盈利就没有,一问就是东西没卖出去烂掉了。 这根本就是把主子当傻子糊弄。 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姑娘,周管事愈发嚣张,刘管事认为不能任由他坐大,再想补贴亲戚,直接给钱就行,否则,其他人有样学样,他们会不好管制。 他特意赶回来跟主子商量此时,可刚到门口就发现有一对官兵过来。刘管事远远看着,还以为是附近哪家出了事,准备去瞧瞧热闹……没想到那些人在自家府邸面前停下,是自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走进后客气地问了问,才得知有人报官,说陈锦州有性命之忧,请大人务必来救上一救。 刘管事让门房把众人请进去喝茶,自己悄悄溜了过来,隔着老远就看见正院里火光冲天,他猜到事情要不好。 如果不是告状之人确定陈锦州真的有性命之忧,是绝对不敢把事情捅到衙门的。诬告会被打三十板,身体不好的人直接就没命了,身板好的人也得去大半条命。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开这种玩笑。 刘管事对上程家宝血红的眼,真心不想管这个脑子不够数的主子了,道:“姑娘,外面来了不少衙门的人,说是来救姑爷的。姑爷人呢?” 闻言,程家宝脸色大变,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把刘管事和衙门的人糊弄过去,还没等她想明白,凌乱的脚步已经赶了过来,已经有人大喊着救火救火。 一大群人提着水来灭火,饶是程家宝希望大火把这个院子烧成灰烬,可因为救火的人太多……不光是衙门的人和下人,还有外面源源不断的其他府邸的下人,前后不到两刻钟,火势就被全部扑灭。陈锦州所在的那间屋子框架都还在,其他的屋子只是被熏黑。 衙门的人闯进去,很快就叫来了大夫和仵作,然后,确定陈锦州是在被烧之前就已经死了。 程家宝盲目地站在人群之中,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到底是谁在害她?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绝对不会放火,而是会找到陈家人商量,用一半的家财换自己平安。 刚想到陈家人,父子几人急匆匆赶来,陈母扑在已经被烧糊了的儿子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反应过来后,抓住程家宝的衣领又抓又挠,有人上去拉,她甚至啃程家宝一口。 “毒妇!我儿子为了你二十出头了还不肯成亲,外头有孩子也不敢接,你个毒妇!你要祸害人,去祸害别人呀,我们陈府没有欠你……呜呜呜……” 白发人送黑发人,陈母哭得伤心至极,边上众人满脸不忍。 “他骗我……” “他骗你,你就要杀了他吗?”陈母哀哀哭泣,“你们这么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程家宝,他骗你,你骗回去就好了呀,为何要下这种毒手?我一定要让你替我儿偿命,若你不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母哭着还要去抓儿媳,被好几个人拉住。 陈老爷一脸严肃,这一瞬间他也想了很多,忽然拱手道:“麻烦几位将此案报给大人,草民想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程家宝霍然抬头:“陈老爷,本姑娘认为咱们可以私底下谈一谈,你觉得呢?” 出了人命,没有闹上公堂的话,两家人坐下来悄悄达成了共识,然后把人下葬。大人是不会多过问的。 陈老爷冷哼一声:“没什么好谈的,我儿死得冤枉,我这个做爹的一定要把罪魁祸首送去陪他的。” “我程府偌大家业,不能没有人看着。”程家宝在“偌大”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不言而喻。 陈老爷摆摆手:“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想拿银子封我们的嘴,此事不成。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比如父子亲缘,如果知道锦州娶你会有性命之忧,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本来我也不愿意,这女人霸道任性,不知何为体贴。”陈母边哭边道:“儿啊,你死得好惨啊,这个女人那么毒,把你害死了还要一把火烧了你……连全尸都不给你留……世上这么毒的女人几十年都没有一个,怎么就让你给碰上了啊?” 程家宝根本就没有听婆婆哭诉了些什么,因为她忽然想到,陈老爷非要把自己告上公堂给陈锦州偿命的缘由……他不是没有为府里的爱宝考虑,正是因为有了爱宝,所以他有恃无恐,只要她没了,所有的家财都是爱宝的,自然也就成了陈府的囊中之物。 太狠了! 自从沾上这一家人的那天起,程家宝就已经没了退路。因为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陈府占便宜。 程家宝正想斥责几句,那边的大人已经问完了话,要把所有的人带去公堂上。 而程家宝这个杀人凶手,再去衙门的路上甚至被带上了枷锁。 她自小养尊处优,所吃所用无一不精。从来就没有碰过枷锁这么又笨重又肮脏的玩意,去衙门的一路上都觉得苦不堪言。 到了公堂,程家宝被人摁在地上,恍恍惚惚间只觉得周围到处都是人。她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侧头一瞧,见竟然是吴南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声音不大,顾秋实却听见了,此时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看见她嫌恶,耐心十足地道:“因为是我告的。” 程家宝脑子嗡的一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她瞪着面前的男人。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陈锦州会死……毕竟,陈锦州死了之后她动作飞快,一刻钟之后就已经将那个院子烧了,结果火势还没燃到最大衙门的人就到了。也就是说,在陈锦州还没有死的时候,或者她还没到家的时候,吴南风就启程去告状了。 他怎么能算得这么清楚? 除非人是他杀的。 一定是这样! “程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程家宝张口就来:“是吴南风,他杀的人!不然他为何会早早知道陈锦州会死?” 从时间上来算,吴南风确实是在陈锦州还没有死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即将发生的事。 众人一片哗然,陈老爷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怀疑。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恨儿子的话,非吴南风莫属。 顾秋实面色淡淡:“关于我为何会提前知情,大人已经知道了。” 大人高居上首,颔首道:“是,等到林乐大夫来了,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程家宝听到这个人名,面色大变。 因为她所有的药都是从林乐那里拿来的,林乐和父亲相交多年,当初孙氏的药,也是从他那里得来。如果大人把大夫都请来了,她不觉得自己能脱身。 “大人,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何吴南风会提前知道……” 顾秋实打断她:“因为我们之前见过面,我从你身上闻到了熏香。当初我母亲中毒,我从那两个被你赶走的婆子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就是那种让我母亲一直久病不愈。我就怀疑陈锦州已经被你下毒!” 程家宝气急,脱口而出:“你胡说,那根本就不是一种药。” 顾秋实要的就是她亲口承认对孙氏下毒……别看他脱离了程府之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任何人看见他都笑脸相迎,实则上还有不少人在背后嘀咕说他恩将仇报。毕竟,他生意越好,名声越大,所有人都会认为如果没有程老爷对他的栽培,他绝对做不到这样成功。 吴南风不愿意背负这份恩情。所以,顾秋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哪怕程老爷对他有过栽培,那也是算计在前! 把人家亲娘毒得半死,然后让人为自己卖命。谁恶毒,一目了然。比起吴南风的忘恩负义,自然是程老爷更可恶! 顾秋实满脸惊讶:“不是?那我怎么闻着是一个味道?难道闻错了?” 就算是林大夫亲口指认说孙氏中的不是那种毒,那又如何?闻错了而已,下毒是事实,陈锦州可是真真切切变成了一具尸首。 接下来,顾秋实控诉程家宝虐待婆婆,让孙氏干活,挑粪,故意推孙氏入粪坑。别说大户人家的主子爱干净,孙氏承受这种羞辱落在程家宝身上怕是早就寻了死,哪怕就是普通百姓之间,如此对待婆婆,也特别过分。 所有人都对着程家宝指指点点。 林大夫被带来,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学医,这种事要看天分。林大夫医术平平,毒术却厉害,尤其各种前所未见的慢性毒,他是信手拈来,为了银子,他这些年卖了不少的药,一开始还不想承认,后来扛不住板子,终于承认了卖给程家父女的那些药。 其中就有下给孙氏的那种……如果连续吃上五年,药石无灵! 顾秋实离开时,已经和程家宝成亲三年,距离孙氏中毒已经近四年。也就是说,若不是他及时阻止,再过一年多就可以给母亲办丧事了。 程家宝面色煞白,险些害死亲生婆婆,加上陈锦州尸首摆在面前,她辩无可辩,虽然这里面有程老爷的手脚,可人已经死了。程家宝被判了秋后问斩。 接下来,程家宝开始控诉陈锦州骗她……前后足足说了半个时辰。但是,哪怕陈锦州欺骗了她,也罪不至死,更不应该由她亲自动手把人害死。 最后,程家宝还是得偿命。 还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关于程府的家财。 陈老爷当仁不让,站出来表示既然程爱宝是他孙子,在孙子未成年之前,那些东西都该交给他照管。 程家宝不愿意,哭喊着道:“不行!大人,这些东西绝对不能交给他。” 程府家财万贯,落一个孩子头上,那个孩子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毕竟财帛动人心嘛!哪怕程家宝要给人偿命,可身为孩子的娘,她愿意怎么安顿孩子,大人还是会权衡着答应的。 “你说怎么办?” 程家宝想了想,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父亲说,你人品正直,又重情重义。你还做了爱宝两年的爹,你对他的疼爱我都看在眼里。曾经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我的错,如今我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我想把孩子托付给你。”眼看人要说话,她加快了语速,“不是让你白白照看,我会让大人白纸黑字写明,回头等孩子长大了,你交还财物给他的时候,只需要交还现有的铺子和库房就行,这些年的盈利都归你!哪怕……哪怕你赶尽杀绝,那也是我识人不明,我认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众人一片哗然。 那么多的铺子,每个月的盈利可不少,傻子才会拒绝,再说了,心狠一点的话直接把孩子弄死,偌大程府就归了自己了啊! 陈老爷明显慌了:“不行!” “不要!”顾秋实几乎和陈老爷同时出声,他摆摆手,“我要娶妻了,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人都是偏心的,亲生的孩子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更何况不是亲生。程家宝,你和陈锦州骗得我那么惨,我看见那个孩子就膈应,又做不到对他下死手。所以,你托付给别人吧!” 听到这样一番话,程家宝惨笑一声:“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你。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第80节 陈老爷松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见程家宝深深磕下头去:“大人,程府只剩下我们母子,我想陪着孩子长大……可惜不能了,求大人帮我……” 大人一脸为难,他身为官员,要是掌管了百姓家中钱财,哪怕是犯人自己所求,也会被人怀疑他胁迫于人。 “本官只能帮你作证,不能帮你养孩子。” 程家宝一脸失望,她眼神在屋中搜寻。 陈老爷低声道:“爱宝是我孙子,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我。” 程家宝看了他一眼,忽然磕头道:“大人,我愿意把程府家财全部捐出,修桥铺路,救助老弱都可。求大人成全。” 这样的哀求,着实让人没想到。 顾秋实也有些意外,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她这是绝对不让陈老爷占便宜。 说实话,程家宝确实自私,还有点疯。 陈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问道:“不管孩子了?你把东西都捐了,孩子吃什么住什么?他会被人欺负的……” 程家宝恨恨瞪着他,眼神里满是快意:“孩子不只有娘,他还有爹。如果你们做祖父祖母的都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欺负,那我这个做娘的为何不能?” 陈老爷:“……”简直服了。 三儿子已经不在,他确实做不到眼睁睁看孩子受苦。 大人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再三询问,见程家宝不改心思,立即答应了下来。 程府捐了! 库房里所有积攒了几百年的好东西,包括家里那些有价无市的铺子,还有铺子里的东西,加上所有下人,全部都归了衙门。 外人不知道陈家人如何扼腕,只知城内外修了不少路,这下,不知道程父那些恩怨的人都听说了程家宝身上发生的事。 哪怕认为她很过分的人,也觉得她还有几分良知。 看在银子的份上,大人改了判决,秋后问斩改为发配。 顾秋实听说过,还特意去送了程家宝一程。 程家宝身上带着枷锁,身子佝偻,眼神中一片茫然。 她捐银子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只是不想让陈府占便宜而已。发配几千里远只是开始,到了地方后她还要做一辈子的活儿。一想到此,程家宝都不想活了。 看见顾秋实,她愣了愣,这是她入了大狱后看到的第一个熟人,哀求道:“吴南风,你救救我好不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忘了,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 程家宝往后退一步,她知道这件事,却极力忽略。不想承认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是她当初欺骗吴南风而起。 * 程家宝跌跌撞撞走了。 半个月后,顾秋实娶了江玉宜,值得一提的是,之后江玉宜婆婆和她娘家人都上门来找过,都不需要顾秋实出面,她自己就把那些人打发了。 至于陈府,顾秋实在往后几十年里,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陈府敢亮爪子,他一定出手给剁了。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陈府也越来越乖,再不敢到他面前蹦跶了。 第095章 国公世子 一 顾秋实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就看见吴南风深深冲自己鞠躬。 吴南风站起身:“多谢您让我母亲安享晚年。” 孙氏在后来的那些年里,真的是随心所欲。江玉宜是个性子和软的女子,婆媳俩相处得不错, 偶尔孙氏会嫌弃儿媳妇花钱大手大脚,顾秋实听说后就会挣更多的银子,故意在孙氏面前漏富,并且不止一次表示, 江玉宜是个福星,有了她,他才能挣更多银子。 后来江玉宜还试着自己做生意, 顾秋实自然是双手赞成, 倾力教导不说,私底下还各种照顾,于是, 江玉宜做生意就不会赔。 孙氏出生不高,独自一个人带着儿子长大, 其中受了多少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想法, 看见儿媳能赚钱后, 对其就更喜欢了。 “应该的。” 吴南风化作青烟渐渐消散。 * 顾秋实还没睁眼,就感觉浑身疲惫,他发现自己靠在一个软榻上, 边上有个宽袍大袖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在转着圈,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发泄的自己的怒火。 “所以让我说中了,每个人都会变。你当初答应我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还跟我谈什么家族责任, 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变了心, 就是想要纳妾蓄婢……” 她满脸都是泪水,对上顾秋实的目光后,大吼道:“你还不承认,把我都逼成疯婆子了,你还无动于衷……姚文韬,姚世子,你到底有没有心?” “放肆!”外面传来了一个比较年长的威严女声,声音未落,门已被推开。一个比屋子女子更加华贵的贵妇人走了进来,板着脸道:“妻为夫纲,丁氏,你在做什么?果然是小户出身没规矩,还怎么都教不会?知不知道,就凭你方才冲夫君大喊大叫这一件事,本夫人就可以休了你。” “你休啊!这地方也不是我想来的,要不是为了夫君,你以为我会来?”丁香儿抹了一把泪,崩溃大吼。 贵妇人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嫌弃:“瞧瞧你这样,哪有一点大家妇人该有的规矩的体统?今儿进来的人是你亲婆婆,万一换了一个外人,你也要这么歇斯底里的发疯么?” 她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当初你带她回来的时候我就不答应,再有救命之恩,你再喜欢,纳为贵妾就是了,非要娶为妻子,过去这三年之中,她在这京城里闹了多少笑话,不要我提你也知道,若不是念及恩情,国公府早就把这个女人休了。” “现在也可以休,不迟。”丁香儿气道。 贵妇人眼神一厉:“闭嘴!滚去佛堂反思,想不清楚,就不用出来了。” 丁香儿甩袖就走。 刚才对长辈出言不逊,此时要离开了,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说行礼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贵妇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手都有点抖:“文韬,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三年无所出,还对长辈如此理直气壮,我活了半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嚣张的儿媳妇。想当初……” 顾秋实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从二人的交谈中隐约能够猜到,但有些地方的称呼不同,他怕一开口就暴露,当下用手捂着额头:“头疼!” “真的?来人,快去请大夫。”贵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小毯子给顾秋实盖上。 原身姚文韬,出身护国公府,他父亲是国公,他是原配嫡子,他头上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入皇宫做了皇后。姐姐大他十二岁,又因为生孩子早,现如今的太子和他年纪相仿,就大三岁而已。 从小姚文韬就做了太子的伴读,不管护国公府有没有帮助太子,在别人眼里,他们都是太子一脉。 既然都已经背上了这个名头,也没必要撇清,随着皇上渐渐老迈,几位皇子也不老实。护国公自然是要帮着自己的外甥太子的。 姚文韬十八岁那一年,陪同太子去梁城赈灾,灾情惨烈,二人四处奔走查看,谁知有人盯上了他们落单的机会,竟然遇上了刺客追杀。刺客有备而来,身边的护卫竟然有些抵挡不住,姚文韬怕太子出事……不管是因为太子是君,他们是臣,还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加上太子若真的出了事,只凭着国公府帮太子,真有别的皇子登基,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命怕是要保不住。 其实姚文韬是个实在人,重情重义,都来不及权衡,就提出和太子换衣衫后两人分开各自行动。 太子知道自己的性命至关重要,他活不成,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大臣和家眷也要死,还有宫中的母后……只有他活着,才能有以后。 姚文韬身上穿着太子的四爪袍服,辨识度极高,加上他并没有不带护卫,那些人果然被吸引了过来。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姚文韬没有停下来,如果他落入了那些刺客之手,那些人就会发现太子是假的,然后真正的太子就危险了。他带着人进了密林,一路狂奔,结果被逼到了山崖边。 若是被刺客追上,只有死路一条。姚文韬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纵身一跃。 他只是希望太子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悬崖生死未卜,别让他们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许是命不该绝,姚文韬在三日后醒了过来,他躺在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之中,墙上挂着兽皮和兽牙,屋中燃着一堆火,上面挂着一口被熏得黑漆漆的锅,锅中嘟噜嘟噜煮着肉汤。 他头上包着纱布,忘了自己是谁,他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待过这么差的地方,可是身上又穿着破衣烂衫,着实贫寒得紧。没想明白呢,就见门推开走进来一个农家打扮的妙龄姑娘。 妙龄姑娘自称丁香儿,就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家中父母重男轻女,她是跟着姑父学打猎的,而姑父已经在几年之前去了……反正,这是个不得家人疼爱,命苦又坚韧的姑娘。 姚文韬在山上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因为他的腿肿得厉害,凭自己根本走不动。而丁香儿没什么力气,平地里拖着他走几步还行,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她能自己下山就不错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前面几天是由丁香儿从山下带吃的来,后来就是姚文韬自己去打猎,哪怕腿脚不变,因为山里的猎物多,他只在草屋附近就能找到猎物。 一个多月后,姚文韬下了山,始终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丁香儿不想让自己救了一个男人的事情被村里知道,姚文韬也能理解,他下山后住在村头的破屋子里,丁香儿三天两头就会来给他送吃的,还帮他打扫屋子,洗衣做饭,姚文韬觉得不妥当,拦都拦不住。 村里多了一个特别会打猎的男人,好多姑娘跑来献殷勤。但是都被丁香儿赶走了,姚文韬对那些姑娘无感,独独对丁香儿不同。救命恩人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都报不起恩了,也不可能冷着脸把人拒之门外。 无缘无故多了一个男人,不光是村里,镇上都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太子脱身后,得知小舅舅落下山崖生死不明,让附近几个府衙的人加派人手寻找,找到了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有人打听到了姚文韬这里。 姚文韬耳后有一枚红痣,还是挺特别的。等到太子亲至,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京城护国公府唯一的嫡子,皇上亲封的公府世子,下一任的国公爷。 村里那个住破屋的是国公府的世子,所有人都惊呆了。丁香儿也很意外。 而姚文韬在见到太子,听说了太子口中自己的身份之后,也渐渐把那些忘记了的事情想了起来。既然是国公府的世子,那肯定是要回京的,只是在回京城之前,得先报恩。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面对一个天天给自己打扫屋子洗衣做饭的妙龄姑娘,尤其是在周围人都有起哄的情形下,有些动心再正常不过。但是姚文韬心里又明白,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他是公府世子,娶一个农女不现实。因此,他更倾向于自己给丁香儿留下一大笔钱财和铺子宅子,到时再嘱咐当地的衙门多多照看,不许人欺负她。 自己有大把钱财,丁香儿哪怕嫁了人,应该也不会被婆家欺负。 当然了,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丁香儿到底想要什么,还是得问一问她再说。 结果,丁香儿什么都不要,只想嫁给他。 姚文韬对她有动过心,眼看自己拒绝后,她哪怕站在门口淋雨也不肯离去,不惜毁了名声也要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对自己的情意……如果他自以为为了她好,把她留了下来,万一她转头就寻死怎么办? 既然要嫁,他就娶吧。 那时候起,丁香儿跟他回了京。 国公夫人知道儿子要娶一个农女,当然是不愿意。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儿子,再说还有救命之恩在呢,几乎是姚文韬前脚进入国公府,后脚他带了一个农女回来要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而那个农女是他救命恩人的消息也一并传开了。 丁香儿如愿嫁入了国公府。 可是,她过得并不开心。 国公府规矩大,姚文韬要帮着太子处理许多事,从早忙到晚。 他不在身边,丁香儿就不安稳。每每看见他回来,就要粘着他不放,有时候半夜了还在抱着他的胳膊诉说自己的委屈。 第096章 国公世子 二 姚文韬很忙很累。 看见丁香儿这样, 他也明白自己得体谅她。因此,每次都耐心地哄。 饶是如此,夫妻俩之间的感情还是越来越差, 两年后,丁香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喜欢发脾气,再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柔似水。她过门后没孩子, 而依着国公府这样的门第,生个十个八个也养得起。国公夫人郭氏就想给儿子纳妾。 姚文韬拒绝了。 丁香儿知道后,大闹了一场。 郭氏因此对这个儿媳愈发不满意, 自己不能生, 还要拦着别人生,就是想让国公府断子绝孙吗? 婆媳之间每次见面都要呛呛,姚文韬尽量护着妻子, 因为妻子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只能依靠他。 “大夫, 怎么样啊?” 顾秋实回过神, 发觉屋中围了好多人, 身边就是大夫和他带来的药童,郭氏满脸担忧。 大夫沉吟了下:“世子耗费心神太过,需要歇一歇。最好是别再劳累, 安心修养几天。” 简单的说,就是得好好睡一觉。 第81节 郭氏闻言,很是自责,让身边的人陪大夫去拿药。后又将其他的人挥出去, 坐在顾秋实旁边:“文韬,娘也不想让你这么辛苦, 只是……丁氏她真的不像样子,你都已经二十一了,平远侯府的世子与你一个年初,一个年末,他还是年末生的,上个月孩子都启蒙了,女儿都已经亭亭玉立,再过个四五年就能议亲……娘这心里也是着急呀。” 顾秋实看她眉眼焦灼,盘好的发髻上都有了几抹雪色,道:“再给我半年时间。” 郭氏当初是快三十了才生的儿子,别人像她这个年纪,孙子都要成亲了。她这孙子还没影儿呢,如果只是单纯的儿媳妇不能生,她还没这么担忧,可那个儿媳妇实在上不得台面,不懂规矩,还不愿意学。动不动就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她都不好意思把儿媳妇带出去见客! 皇后娘娘的亲弟媳妇这副模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皇后娘娘和护国公府。郭氏每每想到这些,就真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以前她没少跟儿子提这件事,儿子都是能推则推,这一次给了半年时间,郭氏眼睛一亮:“你认为半年之内丁氏会有孕?” 顾秋实垂下眼眸,是因为他准备在半年之内打发掉丁香儿。 如果丁香儿只是不懂事,姚文韬在娶她之前就已经知道知道她脾性和见识,本来就打算迁就她,养着她一辈子。可是,丁香儿胆子大得很,为达目的还不择手段。 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丁香儿会提出让姚文韬带着她归隐山林。 姚文韬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当然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说国公府花了多少精力栽培他,就如今皇子们纷纷冒头,正值多事之秋,太子面临的这四面楚歌的境地,一招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到时国公府上下谁都别想活命。他身为国公府的世子,享受了国公府的繁华和尊容,绝对不能这个时候离去。除非……太子登基,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又把儿子教养成材,能够扛起国公府的门楣了,那时候再带着妻子去京城之外幽静之地养老还差不多。 丁香儿见目的不能达成,竟对国公府生出了怨怼之心,从来没有被约束过行程的她从别人那里拿了一些国公府本来没有的东西藏在隐蔽处……没多久,刑部上门,搜出了那些东西,丁香儿还亲自指认,说是国公府帮太子收着的。 皇上年迈,本就疑心很重,底下的儿子一个个长大懂事,他却不愿意交出手中权柄,而且太子和拥有兵权的护国公府拧成一股绳,对他威胁甚大。于是,他顺势就判了太子和护国公府谋逆之罪。 太子被贬为庶人,皇后被废,还被打入冷宫。护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在菜市口被砍头,鲜血都汇成了小溪。 而姚文韬在菜市场被砍头时,看到了不远处二楼上的丁香儿,彼时她一身雪白的裘衣,衬得肌肤晶莹,而她身边的人有些眼熟,姚文韬记得是丁香儿姑父家的表哥,二人互相偎依,早已经超越了表兄妹的距离。 最近已是初秋,秋老虎晒人,但早晚却特别凉快。姚文韬被砍头的时候,雪花飘飘扬扬,算起来,也不到半年了。 郭氏连连叫好,起身愉悦地道:“文韬,你好好睡,我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走,不让他们来吵你。” 语罢,人已经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 姚文韬确实挺辛苦的,这一次他刚从离京城最近的通州赶回,通州知府对码头收了重税,您只收一份税,暗地里还要收一份好处。此事被瞒得极好,有人告到了太子面前。 住在天子脚边的官员是没有胆子干这种事的,既然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靠山。太子自己从来都不会做这种事,他因为还是底下的几个兄弟为了敛财收买人心而为。 果不其然,查出来是二皇子干的,通州知府严姜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投靠了他。 姚文韬去查这种事情,威胁自不必说,期间险些丢命,结果回来了还要应付丁香儿的吵闹。而归根结底,就是姚文韬离开的五天内,郭氏接来了娘家侄女,又找了两个貌美的婢女伺候侄女。 顾秋实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他正想起来吃点东西以后继续睡呢,门被推开,熟悉的轻巧脚步声走了进来。他都不用扭头,就知道是丁香儿进来了。 丁香儿进门后,坐在他旁边郭氏坐的椅子上,半晌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是真病还是装病?” 顾秋实打了个呵欠:“睡得太少,头疼。” 丁香儿咄咄逼人:“你是看见我才头疼的,对吗?” 顾秋实反问:“就你这么一场场的闹,换了谁都头疼。” 丁香儿立刻激动起来:“你果然后悔了。现在不比咱们初相识的时候,那时我救了你的命,还帮你洗衣做饭,你觉得我善解人意,勤劳善良,如今我做的那些事随便一个丫鬟都能做到,我对你不再重要了是么?既然如此,你找那些丫鬟去呀,刚好母亲还帮你准备好了。身形凹凸有致,容貌也好,一看就好生养。” 其实挺多乡下妇人,一吵架就会胡搅蛮缠,就如此时的丁香儿。 顾秋实侧头看她:“你真这么想?” 丁香儿噎住,梗着脖子道:“我出身低,配不上你。勉强做了这个世子夫人也被人看不起,你从来就没有拿我当妻子尊重过。睡女人而已,你想睡就睡,问我做什么?我若是不答应,你娘就不给你塞女人了吗?” “你救了我的命没错,但你没有救我娘。”顾秋实面色淡淡,“所以,我只能做到拒绝那些女人,不能做到让我娘放下帮我送丫鬟的心思。咱们成亲三年,我对你什么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 丁香儿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文韬,我害怕……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找别的女人,好不好?” “好。”顾秋实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因为姚文韬娶她的那天,在她的要求下就已经承诺过除他之外没有别的女人。 哪怕后来丁香儿的肚子一点都不见动静,姚文韬想的也是过继弟弟的孩子来养,并没有想纳妾蓄婢。 成亲三年,郭氏总共送了四次丫鬟,一次都没有送进这个院子过。有一回想送个丫鬟去书房,还被国公爷出面训斥了一顿。 书房重地,不是搞这些风花雪月之事的地方。能够进里面的人一定是自身有本事,且是国公府的死忠,而不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这样严肃的地方,丁香儿却可以随便进。国公爷不满,姚文韬都挡回去了。不是姚文韬被一个女人蛊惑到昏了头,而是他认为自己把丁香儿从乡下带到京城来,就得照顾好她。他每天都在外头忙碌,回来后多半是待在书房,一个月至少有五天都是在书房过夜,丁香儿疑心重,如果不让她去书房,闹起来让人笑话不说,夫妻之间没了信任,也会渐行渐远,他也害怕自己有一天厌恶了这个女人,辜负了当初的承诺。因此,想尽办法维护着二人之间的感情。 丁香儿听到他的答复,满意了,又偎依得近了些,低声道:“文韬,当初我真的不知道做世子夫人会这么难,住在这个府里,我过得压抑,你也左右为难。要不,你带我归隐山林吧。郊外有不少风景不错的山头,我们去那里建一个小院,男耕田来女织布……” 第097章 国公世子 三 “不可能!” 顾秋实说出了和姚文韬一样的答复, 语气严肃且不容反驳。 丁香儿脸色一变:“你……你怎么这么自私?自从嫁进来,从来就没有好好过一天日子,府里的规矩那么多, 母亲还严厉,出门与人交往,那些人都在笑话我,夫君, 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带我走好不好?” 顾秋实义正言辞:“我是公府世子,生来就被父母寄予厚望……” 丁香儿一把推开他, 后退两步大吼:“说到底, 你就是舍不得这一场荣华富贵。世上那么多的人,缺了谁别人都一样过日子,府里除你之外, 还有四位公子,他们怎么就不能做世子?” 当初姚文韬答应把她带回来的时候, 也考虑过门当户对所带来的冲突。就比如丁香儿此时说的这番话, 她理解不了勋贵之家嫡长子生来该有的责任……姚文韬以为这些都可以学, 毕竟丁香儿嫁给他时才十六岁,花十六年的时间教她读书习字明理,怎么都够了。 可惜, 这只是他以为,丁香儿根本就不愿意花费心思学这些,她只喜欢打扮得美美地出门转悠,想买什么买什么。 什么都干不成的当家主母也有, 可丁香儿始终不知足。家里没有人要求她做别的事,只是希望她生个孩子……姚文韬以为是她不能生, 其实是她不想生。 “不能!”顾秋实打断她,“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放不下这一场富贵,就是要帮太子殿下。” 要是不帮,太子一倒,全家都得死。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置全家的安危于不顾。 丁香儿气得嘴唇哆嗦:“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去郊外吗?” 顾秋实摇摇头。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听说玲珑阁又新来了一批精致的首饰,回头你去挑几样喜欢的,别再跟我娘吵……” “你不后悔?”丁香儿咬牙问。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不跟你去郊外,有什么好后悔的?还是,你要因为这事离开我?” 丁香儿瞪着他:“姚文韬,我恨你!” 说着,跑了出去。 丁香儿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经常说“我恨你”之类的话,所以姚文韬没有放在心上。 在今日之前,丁香儿出府随心所欲,只要她身边带着护卫和丫鬟,没有人会管她的去向。现在不成了,顾秋实想了想,找来了姚文韬的贴身随从喜年,吩咐道:“稍后你去挑两个丫鬟,聪明点的那种,换掉夫人身边的人,再定一下她的护卫,不要轮值,就定那四个人。记住,盯紧了她在外头的见的人,看见她带不能带回府的东西,及时来报!” 喜年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答应了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顾秋实正在用膳,丁香儿气冲冲跑了进来,吼道:“你凭什么换掉我身边的人?连商量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人?” 顾秋实不疾不徐,喝完了碗里的粥,放下碗筷用帕子擦嘴,然后才抬眼看她:“夫人,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丁香儿一挥袖子,宽大的袍袖甩出阵阵香风,“我最讨厌就是你说为了我好,让我学这个学那个,说话也要挨骂。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嫌弃我……” 顾秋实一巴掌拍在桌上,力道不大,却吓得丁香儿住了嘴。 “我是公府世子,当初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咱们两人身份悬殊,你哪怕嫁给了我,所有人都会认为你配不上我,这些事情在你提出要跟我回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你身份不高,被人嫌弃是正常的。”顾秋实面色淡淡,看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继续道:“事实上,我母亲对你的耐心已经很足,也都尽量尊重你,就拿给我送女人这件事来说。你出去打听一下,跟儿媳妇商量着后才送人的婆婆多不多?有些对儿媳不满,那是不打招呼直接安排,还有待人接物,别家的儿媳若是说了不合适的话,跪祠堂是常事,被休回家也不是没有先例。你还屡教不改,母亲只是让你禁足反省,从不为难你,我还每次都很快把你解救出来,最严重的一次,你跟勇武伯夫人大打出手,也只禁足了三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是丁香儿嫁进来之后,第一次被夫君疾言厉色,之前夫妻俩不是没吵过架,但每次姚文韬都会耐心十足的哄她。我怕当时她跑走了,回过头姚文韬也会带着礼物来道歉。 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一脸平淡的男人是哄了自己几年的夫君。 “你变了!”丁香儿流着泪,摇着头,“此时在我面前的是护国公府的世子,不是和我在村里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姚文韬。” 顾秋实认真看着她:“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人的耐心有限,以前我愿意哄,现在不愿意哄了而已。最近我真的很忙,你能不能听得懂话?既然你不懂得那些阴谋算计,那么,换丫鬟这种事你只要接受就好了,别再寻根究底!” 丁香儿这回听明白了,好奇问:“你的意思是我那两个丫鬟有些不妥当?” 疑人就不能用! 顾秋实怀疑那两丫鬟已经被人收买了,不管有没有,直接把人换掉比较安稳。 “稍后我要出门,你……” 丁香儿梗着脖子:“我也要出门,你不是说让我去选首饰吗?我要去选最好的!” 顾秋实垂下眼眸,丁香儿就是这样,不管夫妻之间吵得有多凶,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她都能转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跟姚文韬如常说话。 他确实要出门,之前送给太子的那些东西还不知道如何了,有人在算计护国公府和东宫,这件事情得跟太子说一说,最好是让太子亲自跟进。君臣相疑是大忌,不管什么时候,都别留下这样的隐患。 太子殿下住在东宫,不太容易出来。顾秋实借着去给皇后请安,顺便见一见。 皇后娘娘三十出头,看着像是二十五六的女子,一身明黄衣裙,雍容华贵,看见弟弟,她脸上多了几分真切的欢喜。 “文韬,我就猜你这两天会回来。”一边说话,一边挥退了大殿中伺候的人。 哪怕大部分人退了下去,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却还站在原地。这几个人里就有皇上的人,皇上年纪大了后,疑心很重,防备着几个儿子。尤其是太子这个储君,随着朝堂中夸赞太子的大臣越来越多,皇上对太子已经没有了疼爱,只有防备。在护国公府查出龙袍那些玩意儿时,一看就知其中有猫腻,皇上却懒得细查,直接就废了太子。 因此,皇后没有问及弟弟办的差事,只说家事。 “香儿又闹了是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她就那个脾气,跟孩子似的。好像所有人都该纵容着她,皇后娘娘不必忧心此事,她闹不出大事。最多就是让人笑几场。” 皇后叹气,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弟弟也不至于摊上这种疯女人。有时候,她真心觉得,正人君子太难了,不如卑鄙无耻翻脸无情之人好过。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一句:“委屈你了。” 顾秋实客气了几句,很快退了出来,他也不是真正来探望皇后的。路过东宫时,在路上捡着了太子的香囊,便亲自送了进去。 太子今年十九,气度不凡,英伟中带着几分儒雅,看见姚文韬后,他有些激动,拉着顾秋实进了内室,才低声道:“就凭这些,二皇弟此次绝对难以脱身,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下,“父皇疑心那么重,二皇弟这些年从通州拿到了不少银子,堂堂皇子这样敛财,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父皇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对着亲兄弟举起大刀,太子心里很不好受。 顾秋实垂下眼眸:“殿下,务要妇人之仁。” “本宫明白。”太子一脸正色道:“如今本宫不是一个人,若是让底下的几个弟弟坐大,会有许多许多人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他叹息一声:“舅舅,我好怕啊。” 说到底,这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而已,从小就被人寄予厚望,不敢有丝毫行查踏错。 别人做错了事,可能只是被人笑话几句,而到太子这里,就会上纲上线被所有人攻坚,因为他是储君,容不得有丝毫瑕疵。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背:“别怕,我陪你。不会有事的。” 太子面色微松,他最信任的人是母后,其次就是舅舅,无论谁害他,这两人都绝对不会。 第82节 接下来,顾秋实说了有人要从丁香儿那里对护国公府下毒手的事。 太子面色微变:“那干脆让……”他不怎么能出皇宫,却也见过这位舅母。说实话,他不愿意称呼她为舅母,真心觉得舅舅委屈。 不过,那女人有实实在在救了舅舅的命,只为了这,他又该对其宽容一些。 “别让世子夫人出门。” 顾秋实摇摇头:“我好不容易收到的消息,就让她出去转转,如果能够钓出幕后主使自然最好。” * 丁香儿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护卫出了门,护卫是轮值的,每次出门的人都不一样,她倒没有发现今天的护卫有什么区别。 心情不好,只有买东西才能让她高兴一点。她早上没吃东西,直奔城内最大的酒楼。 结果,就在酒楼门口,她准备进门时,看见了一个熟人。 “表哥?” 第098章 国公世子 四 那是姑父家的表哥于阿宽吧? 一身破衣烂衫, 跟在乡下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听到唤声,落魄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后, 眼睛一亮,猛然起身。 出门迎客的伙计见状,呵斥道:“你要么老老实实蹲着,要么就离我们酒楼远一点, 这些都是贵客,要是冲撞了,你这条命都不够赔。” 阿宽吓一跳, 下意识就往后推。 丁香儿板起脸来:“退下, 这是我亲戚。他才不是不知进退的人。” 伙计见状,立刻变得谄媚起来,弯腰躬身笑道:“原来如此,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夫人别生气, 快请往里进。这位……” 丁香儿看了一眼阿宽, 道:“也请进去。麻烦你去对面的铺子帮我挑一套他能穿的成衣。”说话时, 示意身边的丫鬟付钱。 这一次挑来的丫鬟看着机灵,其实木呆呆的。半晌都没反应,丁香儿气急:“付钱!” 丫鬟啊了一声:“可是, 这……这是外男,要是和夫人一屋用膳,世子爷能体谅,国公夫人怕是要生气。” “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出了事情, 本夫人顶着!”丁香儿怒斥,“让你去你就去, 再不去,回头我换了你。” 丫鬟这一次像是被吓着了一般,飞快跑到了对面去买成衣。开玩笑,主子可吩咐过,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让夫人近身,怎么能让伙计去买呢? 丁香儿做了国公府世子夫人之后,自觉风光无限。尤其在自己家乡的人面前,更应该是所有人羡慕仰望的对象。今天初见,丫鬟不够机灵,有些失了她身份。 不过不要紧,光是她的这身打扮和排场就已经很风光了。 “表哥,我们进去吧,你饿了吗?” 于阿宽忙不迭点头,却没有跟进去,而是踌躇着站在大门外:“这地方那么富贵,会不会太让你破费?” 丁香儿笑了,笑容有些得意:“不贵,我经常来吃。现如今已经是里面的熟客,都不用自己付账,每个月他们把账本送到国公府,自有账房先生跟他们结账。” 于阿宽听了,满脸的羡慕。 “表妹的日子过得真好,你走了之后,娘还很担心你,经常提起,怕你吃不饱穿不暖,怕你被人欺负。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就是被长辈训斥了,也没人帮你讨个公道。不过娘又说,世子爷不是那种任由你被欺负的人,他知道感恩,只看看当初你救他一命的份上,他就会好好对你……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满脸黯然:“我希望你过得好,又希望你过不好,心情复杂得很,不过,看到你如今这样风光,我就放心了。” 看他这样一副真心为自己担忧的模样,丁香儿心情也有点复杂,府里的事情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也不好在分别几年之后重逢的亲人面前说自己受的委屈。笑吟吟带着他上楼,又让伙计送最好的饭菜来。 饭菜很快就摆了一桌,于阿宽都惊呆了。 “这么多饭菜,咱们吃不完,别再上了。” 丁香儿摆摆手:“你放心,这些东西不会扔。就算我们不带走,还有酒楼里的伙计和外面的乞丐呢。” 于阿宽听到这话,低下头苦笑道:“我这些天就在酒楼外面捡剩饭吃。所以,这些菜我基本都吃过。” “啊!”丁香儿惊了,“表哥,我都还没有问你,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又为了什么来?来了为什么不去国公府找我?” “没什么。”于阿宽拿起筷子,作势要吃饭。 丁香儿霸道惯了,一把扯过筷子:“别急着吃,把话说清楚了再说。” 于阿宽像是做错了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年的时候,娘生了一场大病。严重的时候病得迷迷糊糊的,就说还没有见着你,她不敢死。后来整上熬了过来,熬过来了,也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就……我就跟她留了信,说来京城找你,看看你如今的情形,然后好回家让她安心。最近我都在外头打听护国公府世子夫人,听说了一些事,但又不相信那个人是你。” 听到这些话,丁香儿颇有些不自在。她到了京城之后,不愿意学规矩,也不愿意学待人接物,经常跟婆婆吵闹。她都不用打听,就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 之前就有不少人说,若不是姚文韬护着,她早就被休了八百次了。 “你都听说了什么?” 于阿宽不好意思提:“传言嘛,都是别人胡扯出来的,就像咱们村里流传的那些事,能有一成是真的就不错了。我都没有相信。” 他重新抓起筷子,开始大块朵颐。 丁香儿今天到现在还没有吃,也有点儿饿,一边吃一边问:“姑姑现在身子如何?” 于阿宽头埋在碗里忙活,含含糊糊道:“好多了,就是去年病的时候看起来吓人,如今已经恢复了康健。要不然我也不敢丢下她一个人。” “那就好。”丁香儿不得双亲疼爱,只有姑姑愿意照顾她,这世上她牵挂的人也只有姑姑了。 于阿宽吃饭很快,一刻钟不到,就已经放下了碗筷,他面前的盘子好多都空了,看到他吃得香,丁香儿特别欣慰。 “表哥,要不你跟我回国公府住吧?” “不不不!”于阿宽扯了一下身上破烂的衣裳,“我这个样子登门,肯定会给你丢脸。要是让娘知道我跑来京城给你添麻烦,回头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丁香儿忍不住笑了:“夸张,不至于的。不管你什么样,只要你是我的表哥,国公府的人就不敢笑话你。” “我不会去的。”于阿宽满脸执拗。 穷了一辈子,突然出现在富人聚集的地方,只会不自在,感觉自己跟个猴子似的被人观赏奚落。丁香儿能够理解他,她当初也有过,不过她克服了,只要自己脖子仰着,谁也不敢小瞧。 不过,于阿宽来京城只是暂时的,又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没必要让自己不自在, “那你就住在这个酒楼吧,一日三餐想吃什么就让伙计给你送。回头花了多少银子我付就是。” “太贵了,你帮我找个小客栈吧。”于阿宽低下头,“我来的时候带了八两银子,现在已经花得精光,本来我也没打算麻烦你,打算这几天就回去的……” “咱们俩之间,你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丁香儿板起脸来,“你再这样,我要不高兴了。” 表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丁香儿才出门,她没有去买首饰,而是去铺子里挑了不少成衣让人送去给于阿宽,想了想,又买了一些乡下没有的料子也送了去,打算让他带回去给姑姑。 忙活了半天,丁香儿回府时已经夕阳西下。与家人分别后几年重逢,尤其以前她是靠着于家施舍,如今自己变成了让于家仰望的贵人,尤其她还从表哥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艳和黯然,这半天好几次都在偷偷瞧她。这感觉……真的很爽。 一进门,她就看见姚文韬负手而立,夕阳的暖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仿若神仙公子。 丁香儿脚下一顿,只见神仙公子扭头望来,眼神淡淡。 对上那样的眼神,丁香儿清醒了过来:“夫君,今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秋实颔首:“你去哪儿了?刚才有人送来了你今天的账目,你挑了一些男人穿的成衣,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闻言,丁香儿特别尴尬。 她没想起来这件事。 “不是……我……我本来想给你买的,买了又怕不好,就……送给别人了。” 她不想把表哥来了的事情告诉姚文韬。 顾秋实当然知道她今天都干了什么,也不拆穿,这远在千里之外小山村里的人突然就到了京城,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敢见人。要说这后面没有阴谋只是巧合,顾秋实是不相信的。 因此,发现于阿宽的行踪后,顾秋实已经已经派人紧紧盯着他了。 “送给谁了?”顾秋实不满,“府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没约束你花多少,但你也别胡乱挥霍啊,还有,奢靡无度,会惹宫中不高兴的。” 丁香儿满腔的高兴瞬间不翼而飞,哭着质问:“如今你烦我了,看我不顺眼了,我做什么都是错。对么?既然如此,你放我走吧,省得我们两看两相厌。” 以前她说这种话,姚文韬都会服软。 这一次,顾秋实没有哄她,只上下打量她全身:“你来京城这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得许多人尊重。放你回去,你能习惯么?” 第099章 国公世子 五 丁香儿惊呆了。 她都没想过要怎么答话, 此时她满脸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她不是没有说过这种话,每次一开口, 姚文韬都会紧张地劝说她留下,各种伏小做低。 从未想过有一天姚文韬会问她离开国公府后能不能习惯。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丁香儿瞬间就怒了,气冲冲道:“你尽管放人。没遇见你之前, 我过得好好的,如今我回去了同样也能过好。不就是没有富贵了么,至少自在。” 她仰着脖子, 满脸不服输。 姚文韬心力交瘁的时候, 不是没想过送她离开。可如此一来,那就不是报恩,而是报仇了。正如丁香儿当初非要跟着他回来时, 知道她嫁过来后即将面对许多困难一般。姚文韬点头娶她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她可能不习惯国公府的严苛, 因此, 那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日后无论丁香儿能不能变成合格的国公夫人,他都要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努力做让她满意的夫君。 因此姚文韬对她有无尽的耐心, 在她面前,他不是国公府世子,不是太子的舅舅,只是她救的人。 而这所有的耐心在知道丁香儿毁了护国公府还坦然回乡度日时, 全都消失不见。 所以,顾秋实不用对这个女人太客气。看她仰着头, 满脸的倔强,顾秋实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拦着。来人,准备笔墨纸砚来。” 下一瞬,七八个人过来,摆桌椅的,拿镇纸和笔墨纸砚的,瞬间就将书案摆好了。 丁香儿惊了。 她以往只嫌弃下人不够贴心,此刻却特别讨厌他们的听话。 夫妻俩吵架,这些人过来掺和什么? 动作这么快,早就想把她赶走了吧?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滚出去。” 顾秋实板起脸来:“丁香儿,过来的这些人都是本世子身边的得力人手,他们祖祖辈辈都在国公府伺候。论及对国公府的忠心,所有人都比不过。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那就不再是世子夫人,不能对他们颐指气使。退一步讲,就算你现如今还是主子,也不能对他们大呼小叫。我爹他们面前都没你这么大的谱。” 换句话说,你算什么东西,比国公爷的脸面还大? 丁香儿有些不明白他的潜意思,但却知道姚文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是很认真的在嫌弃她。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丁香儿想不明白哪里出了毛病。如果只是因为吵架的话,除了她刚到的那半个月两人感情不错,后来经常都在吵啊,尤其是今年,她没少耍性子,姚文韬都能耐心地哄,也就是之前出门一趟,回来就变了。 眼看男人真的跑到书案后提笔,丁香儿慌了:“姚文韬,你什么意思?你要写什么?” 顾秋实头也不抬:“你想回家乡,那就是不想做这个世子夫人,我们好聚好散啊。写和离书,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大家各不相欠。” “不!”丁香儿冲上去,一把扯过写了一半的纸,疯了一般将其撕得粉碎然后一把扬了。 第83节 顾秋实面无表情,并没有立刻放下手里的笔,而是立刻又扯了一张纸继续写。 “你住手!”丁香儿再一次扯过,崩溃大吼:“姚文韬,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秋实抬眼看她,淡淡问:“那么,你不走了是吗?” 丁香儿张了张口,她还想像以前那样拿走来威胁他妥协是不行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厌恶了她,不说哄她了,甚至想借着她闹事的由头直接把她送回千里之外的乡下。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来没想离开,干脆闭嘴,倔强地站在原地。 顾秋实放下笔:“既然不走了,那么从今日起,你每日早晚去给我母亲请安,跟她学管家理事,记得说话轻言细语,不要再大吼大叫,人要懂得基本的礼貌,哪怕你是主子,也别对没有做错事的下人太凶。若是下人错了,该罚就罚,别弄得自己跟个疯婆子一样。” “你说的疯婆子是谁?”丁香儿再一次炸了,“我就不,看不惯我,你休了我吧!” 语罢,扬长而去。 顾秋实没有出声喊她,以姚文韬和她做了几年夫妻的情形来看,越是喊,她跑得越快。 边上的随从凑了过来:“世子爷,您看……” “收了吧。”顾秋实摆摆手。 随从心下暗暗替主子不值得,主子是国公府下一任主子,皇后的亲弟弟,储君都得称呼一声舅舅,怎么看都该风光无限过得肆意……果然老天是公平的,官场得意,家事上就得失意,若没有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主子真的是上上等的日子。 * 关于此处发生的事,根本瞒不过府内的主子。 别说国公夫人被这个儿媳气得够呛,就是国公爷都惊动了,夜里,夫妻俩特意派了管事接儿子一起吃饭。 国公爷除了姚文韬外,还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都十五,已经在办一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兄弟四个平时各忙各的,偶尔才能聚在一起,国公爷很在乎嫡庶,每个儿子他都愿意教。但姚文韬在兄弟几人中地位超然。因此,那仨谁都没想过能做世子,只想着老实干活,分家后自己也能有本事立起来,最好还能带着姨娘一起。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兄弟三人早早就知道,只有讨好大哥和嫡母,自己的日子才好过。而姚文韬在父亲的教导下也愿意照顾几个弟弟。因此,兄弟几人的感情还不错。 顾秋实到的时候,只有夫妻俩,并且桌上饭菜已经摆好,很明显,只叫了他一个人过来。 郭氏没让儿子行礼,摆摆手道:“赶紧坐下用膳,有话也吃完再说。” 夫妻俩食不知味,草草收场。 顾秋实倒是没受多大的影响,姚文韬平时太忙了,哪怕身边有人照顾着,三餐也没好好吃,看着是文武双全,身子被糟践得有点差。 郭氏看儿子吃得认真,只想叹气:“刚才你在门口又和你媳妇吵了?” 顾秋实颔首:“还是那样,一有点不顺心就说要回乡下,不过,这一次我答应了。” 郭氏:“……” 以前她也给儿子出过这种主意,在她看来,丁香儿就是个势利眼,当初救人……保不齐也是看儿子身上衣衫华贵想要占便宜。当然了,儿子在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形下,哪怕被人占些便宜,她也愿意。 只是,丁香儿说不听,又不肯学,只想享受世子夫人带来的尊容和华贵,不愿意付出一点。这些都算了,大不了找两个得力的内管事,不让她管事也行,可这三天两头的拉着男人闹,谁受得了? 也就是儿子韧性较好,或者说朝中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强大,否则,儿子早被那个女人给闹费了。 国公也皱了皱眉:“她愿意么?” “跑了。”顾秋实耸耸肩。 闻言,国公爷脸上有了几分怒气,如果这女人真的是个有骨气的,不愿意承受国公府的规矩,真的说走就走,他还会有几分尊重。结果,就是个纸老虎。 说白了,就是贪图这份富贵,又不愿意承受这份富贵带来的约束。 “文韬,当初你被人追杀落下山崖之后,我是真的很感激她救了你一命,也想着要对她宽容一些。无论她做什么,我们国公府都不该生气,可……她如果只是拿着银子挥霍便罢了,这自己不生孩子,又要阻止你纳妾,还找你吵闹。传出去你还要背上一个内帷不休的罪名。” 顾秋实起身:“父亲,儿子心里有数。有人盯上她了,只看她怎么选吧。” 国公爷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从来都不提?” “儿子也是才知道。”顾秋实将对太子说的那番话重新讲了一遍。 “她救儿子一命,只看她这一次怎么选了,如果她愿意拒绝那些人。那么,儿子还会对她比以前更宽容,若是她接受了那些人给的好处对国公府下手……那此后恩义不在,儿子绝不会放过她!”顾秋实说到这里,看向郭氏,“娘,你不用对她太客气,今天儿子已经试探出来了。她口口声声说要走,其实从来没想过离开。” 郭氏面色复杂,儿媳是个乡下来的农家丫头,她确实不喜。相信这城里所有的官夫人都挑不出来一个会喜欢丁香儿的婆婆,但是,丁香儿到底救了儿子的命,两人又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肯定是有感情的。 郭氏希望儿子身边有个贴心人……这么说吧,不管丁香儿吵也好闹也罢,只要夫妻两人好好过日子,儿子在丁香儿面前能真心笑出来,她都绝不会出面做恶婆婆。 “苦了你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姚文韬偶尔也会觉得累,认为自己身上的责任太重,不想生在国公府。但是,在他带回来的女人将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全部害死后,他对国公府就只剩下了愧疚。 夜里,顾秋实回到自己房中,发觉屋中已经灯火通明。 丁香儿一身轻薄纱衣,坐在妆台前,纱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面对她的求怜,姚文韬从不会拒绝,哪怕自己很累,也会给她这个面子。 顾秋实却不愿意碰她,问:“不生气了?” 丁香儿嘟着嘴:“你还问。明明就是你不对,我生气了你也不哄我。” 顾秋实负手而立:“我以为这一回至少要气个七八天。” 丁香儿:“……”以前确实是这样的。 可是今天的姚文韬让她心慌,她感觉自己要拿不住他了。 第100章 国公世子 六 夫妻吵架, 床头吵架床尾和。 丁香儿真心觉得姚文韬不如以前那样重视自己,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能够在国公府过得肆意, 大吵大闹过后还能安稳度日,都是因为姚文韬护着。若是他变心了,她就真的完了。 顾秋实看着她背影,道:“我还有事, 今晚上住书房。” 早在两年前,丁香儿就找了借口自己住一个屋,姚文韬经常死皮赖脸跑过去, 有时候她生气了, 将门栓上,姚文韬就跑去跳窗。 总之,为了让丁香儿不生气, 他没有丝毫公府世子该有的骄傲。 丁香儿着他的背影,站起身来, 追到门口:“姚文韬, 你去了就别再回来。” 顾秋实跑得更快了。 丁香儿:“……” 她越想越郁闷,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丁香儿坐起身:“去请世子爷过来一起用早膳。” 丫鬟战战兢兢答:“夫人, 世子爷已经走了。” “砰”一声,丁香儿发了脾气,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还不解气,又把被子也踹了下去。 二皇子被贬为庶人, 送去了皇陵守墓,无召不得回。 今日走在街上, 所有的人都在说这件事。丁香儿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当然了,她知道自家是太子的外家,二皇子倒了对于国公府来说是好事。她想着姚文韬心情好些,说不定今天晚上愿意哄哄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到了于阿宽所在的酒楼。 丁香儿不差钱,给自己的亲表哥订了酒楼里最好的屋子,里面就跟一个小院子似的,屋子足有三间。 她走进去,看见于阿宽正在院子里喝茶,今日的他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衫,整个人气质大不相同。 “表妹来了。” 丁香儿心情有点郁闷,只点点头,坐在了他对面:“我还没有用早膳,表哥用了吗?” 于阿宽没有回答,反而问:“我看表妹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别提了。”丁香儿不想在他面前说自己的不得意。 于阿宽却不放过,焦急地问:“表妹,你要是过得不好,可千万要告诉我。我娘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还有……还有我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磕磕绊绊,脸都红了。 丁香儿早就知道表哥对自己有意,其实没有遇上姚文韬之前,她也想过嫁给表哥。至少,表哥对她一腔真心,姑姑也不会为难她。 想到姑姑做婆婆一定会跟郭氏一样处处为难自己,丁香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因为有姚文韬护着的缘故,别看她已经做了世子夫人几年,却还是学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想什么都摆在脸上。 于阿宽见了,霍然起身:“是不是世子委屈你了?” 丁香儿没有回答。 没回答就是默认,于阿宽忍不住了,撸袖子就要往外冲:“我去问问他。看着人模狗样,就不干人事,明明你救了他的命,还愿意嫁给他,当初在村里,你都不知道他是世子就愿意嫁。如此重情重义,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背井离乡跟他千里之外,他不好好对你,反而让你愁容满面……我杀了他!”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丁香儿可不想让表哥把事情闹大,她心里很享受表哥的爱慕,但身为有夫之妇还惹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这可不是好名声。 “表哥,别去!” 于阿宽就跟听不见这话似的,埋着头往外冲,丁香儿急得跺脚:“你再去,我死给你看!” 闻言,哪怕于阿宽半个身子已经冲出了院子外,也急忙忙收回:“别!” 他满脸焦灼,似乎真的很害怕她寻死。 丁香儿有点感动:“你别去找了,身份悬殊那么大。回头你肯定要吃亏的,我……其实也没受什么委屈,就是国公府的人看不起我,虽然没有露出来,但我就到觉察到了,真闹起来,还是我不懂事。” 于阿宽满脸的心疼:“当初娘和我都不愿意让你嫁这么远,你……表妹,如果你嫁的人是我,我绝对舍不得这样对你。” 丁香儿有些无措,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我都已经嫁人了。” “不管你有没有嫁人,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于阿宽一本正经。 “羞死人了,你在说什么啊。”丁香儿蹭他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于阿宽见状:“表妹,你生气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这就走,以后再也不出现,永永远远消失在你面前。” 丁香儿怕他太老实了一会儿真的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回头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都嫁人了,你别再说这种话。让人听见不好。” “以后我都不说了,绝对不会牵连你的名声。”于阿宽急忙保证道,“你别走嘛,我们好不容易重逢,还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呢。” 丁香儿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坐了回去。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丁香儿家人不喜欢她,她小时候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姑姑家度过的。二人坐在一起,难免就会说起童年时的趣事,丁香儿笑得眉眼弯弯。 于阿宽很享受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光,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有些粗糙,温热无比,丁香儿吓一跳,下意识想要收回。 于阿宽握得更紧,看着她的眉眼,认真道:“香儿,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觉得你会是我的妻子。谁知……娘已经催了我好几年,但我就是不想成亲,我想……我想你。” 丁香儿羞涩无比:“我已经嫁人了,你还是早点成亲吧,别再耽搁了。万一让姑姑临去前还抱不上孙子,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于阿宽一本正经:“本来我也想随便找个人凑合,可……可我放不下你。如果你过得很好便罢,可到了京城之后,无论出现在我面前的你有多风光,外面的那些传言都已经表明了你过得并不好。” 丁香儿是真心觉得自己在国公府受了一些委屈,听了这样一番话,忍不住放声大哭。 第84节 于阿宽见状,将她揽入了怀中。 而守在旁边的丫鬟都看傻了,这可是自家的世子夫人,哪怕那位是表哥,可也是外男啊。别说外男,就是跟亲爹,也不该这么搂着啊。 “夫人!” 丫鬟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她。 丁香儿讨厌极了这些动不动就规劝自己的丫鬟,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她本就不爱听从这些人的话,此时更是生出了逆反心理。 “滚出去!” 丫鬟跺了跺脚:“夫人,您这样,奴婢没法当做没看见,回头一定要禀告给府里的主子!” 于阿宽松了手,退开几步:“香儿,咱们如今确实不适合走得太近,除非你愿意放弃荣华富贵跟我回乡……” 听到这句话,丁香儿清醒过来,忽然转身就走。 她呵退了丫鬟,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就在她路过其中一个客院时,被里面的下人叫住。 丁香儿其实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在京城之中,她只是世子夫人,但能让她纡尊降贵的人已经不多,她以为又是哪个想要阴阳怪气说自己坏话的官夫人,本不打算理会,余光却忽然瞥见亭子里坐着的年轻人腰带是黄色的。 本朝普通百姓不能用黄色,尤其是明黄,用了就是藐视皇室,会被满门抄斩。 这样的情形下,里面黄腰带的主子是谁,根本不需要多想。丁香儿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 等到丁香儿从那个院子里出来时,手脚都有点软。她心绪很是不平,上了马车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以往觉得坐马车的时间很无聊,今日却觉得特别快,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还没理出个头,马车已经到了护国公府世子院外。 丁香儿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拱门处的男子。 姚文韬还是那样好看,威仪万分,又清俊儒雅。丁香儿顿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世子爷是在这里等我么?” 顾秋实瞅她一眼。 姚文韬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何丁香儿要那样对待自己。其实,丁香儿救了他的命,若是后悔嫁给他,直接弄死了他,他也毫无怨言。可是国公府上下做错了什么? 他们并没有得罪丁香儿啊,有姚文韬在,底下人根本就不敢做出对丁香儿不敬之事,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国公府所有主子都对她格外纵容,除了郭氏偶尔会与她因为子嗣起冲突,没有人对她疾言厉色过。 “你去哪里了?见了什么人?” 丁香儿心头一慌。 第101章 国公世子 七 丁香儿确实在外头见了一些不该见的人, 且还商量了一些对国公府不利的事。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说考虑。 但是,她已经很想答应了。 知道了这种隐秘的事, 如果不答应的话,她不会有好下场。 除非……把这件事情如实告诉姚文韬。 丁香儿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梗着脖子道:“你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我闲着无聊, 连出门都不行?本来呢,没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但是, 就凭你对我的这种态度, 我偏不跟你说!” 顾秋实深深看她:“真不告诉我?” “不!”丁香儿怕他派人去查,刚想说几句,回头又一想, 堂堂皇子出门与人商量这么大的事,肯定没那么容易被人查出行踪来。 顾秋实点点头:“那么 , 就这样吧。” 丁香儿看他离开, 有些呆愣, 这就行了? 她以为男人会寻根究底来着,不过,应付过去了总是好事。 当夜, 丁香儿住在自己的房中,一点都没闹。 顾秋实回了姚文韬的屋子,书房里的床不如屋中的舒适,姚文韬年纪轻轻累得心力交瘁, 可得好好养着。因此,他来了之后,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是早睡早起。 翌日,丁香儿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大早又出门了。 今儿城里有喜事,郭氏得去贺喜,那是她的表姐夫家,说亲近也挺亲近,她想早点去帮忙,那家对她表姐不太好,她早早到了,好歹是个亲近的态度。 这样的场合里,郭氏以前喜欢带着儿媳妇,想让儿媳跟自己一样和各家夫人来往。结果,丁香儿去了只会让国公府丢脸,因为这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想吃就吃,想看就看,也看不懂眉高眼低。郭氏耐心引导了半年,发现丁香儿不是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她就是不愿意学,故意装做粗鄙的模样肆意妄为……真的闯了祸,她来自乡下不懂规矩嘛,也没人好意思与之计较。 郭氏看透了后,就再也不带她了。 丁香儿还乐得清闲,因为宴席上有的东西府里都有。赴宴一次,衣衫首饰要提前准备,当天还要打扮,明明是下午的宴会,却要起个大早,还不能吃太多,省得到时候尴尬。 世子所住的院子门口比较宽敞,所有的主子都会到这里来上马车。婆媳俩碰见后,丁香儿只一眼就知道了婆婆的去处,之前她也听说过婆婆那位表姐家中有喜。 说起来,那只是个六品小官,能够请到国公府这样的亲戚,绝对是蓬荜生辉。 “母亲,为何这么早?” 越是身份贵重,越要去得迟,早早跑去算什么? 郭氏无奈,她早前跟儿媳细细分析过城内各个府邸,还有自家的那些亲戚。曾经她是真的很用心在教儿媳的,也说过有哪几种情形必须提前去。 到了时间再去,那是普通走动,她和表姐感情好,就得早到。 郭氏张了张口,想多说几句。看见儿媳妇眼底的青黑,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儿子之前的话。 已经有人在接触儿媳,想要通过她陷害护国公府和太子,瞧儿媳这模样,明显没有睡好。对于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来说,这真的很难得,她顿时就明白,幕后之人已经出现。 “香儿,你要去哪儿?” 丁香儿心虚不已:“就是出去走走啊,天天闲在府里,人都要闷坏了。” 郭氏心下摇头,也就是丁香儿好意思说这种话,这城内有规矩的人家,儿媳妇就没有轻省的,都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到婆婆院子外等着,伺候婆婆梳洗用膳,有些头上还有几层长辈,全部都要去请安。每天两趟跑下来,再抽点时间看看孩子,给夫君做些针线,再看看账本,根本忙不过来。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到底是救了儿子的恩人,哪怕她性子恶劣,郭氏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走错了路。见她摇头,便提醒道:“出门在外,行走坐卧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一言一行都牵连甚大,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丁香儿不耐烦听她说教,率先上了马车。她知道在长辈面前,晚辈不打招呼先离开不太好。但她就是想走,不想让自己受委屈。 看着丁香儿马车离去,郭氏叹气,边上所有下人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这番情形。 顾秋实得知了郭氏赴宴,当天还抽空去了一趟。 国公夫人和世子亲至,至少两代人都表达了对家中夫人的在意,郭氏的表姐夫家只要不蠢,就知道该怎么办。 * 丁香儿再次去了表哥所在的酒楼。 于阿宽还是没吃早膳,已经点好了,只等着她。 今日的丁香儿有些心不在焉,于阿宽说童年趣事,她都没仔细听,更笑不出来。 于阿宽见了,好奇问:“表妹,你脸色很难看,昨夜没睡好吗?” 丁香儿“啊”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脸:“没什么,就是睡不着。你方才说什么?” “说你小时候从山上滑下来,鞋子摔破了的事。”于阿宽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表妹,我要跟你道歉,昨天唐突你,实在是很不应该,我……我这样的人,就算娶了你,也不能好好照顾你。” 丁香儿霍然抬头:“如果你有足够的银子,能够让我过优渥的日子,你愿意娶我么?” “当然!”于阿宽苦笑,“但是我没有啊,往上数八代,于家就没有一个富裕的长辈。娶了你,难道让你跟我一起去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忙到头还填不饱肚子吗?算了算了,你能天天吃山珍海味,睡高床软枕,挺好的。我真心替你高兴。过两天我就回乡去。” 他的感情这样卑微,丁香儿心里颇不是滋味。 “再住几天吧,兴许……兴许有转机呢。” 丁香儿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于阿宽眼睛一亮,激动地起身:“你……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丁香儿用眼神制止了他,又看了一眼边上的丫鬟。 于阿宽秒懂,这是她生出了与他一起离开的想法,只是当着丫鬟的面不好说,他努力按捺兴奋的心情,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会不会很难?” “不难。”丁香儿随口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点儿也不难,因为护国公府自身难保,没有空阻止她。 兴许,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一家子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想到此,丁香儿有些坐不住了:“表哥,你安心住着。等我消息!” 于阿宽拽着她的衣袖:“如果你觉得为难,就不要勉强了。我不希望我的存在给你带来负担,你可以当我没有出现过。” “不会。”丁香儿红着脸,低声道:“表哥,你找来京城,我很高兴,也很感动。真的!” 边上的两个丫鬟看天看地,假装没有看二人,实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丁香儿出了门,又让丫鬟去门口等,她要自己走一走。 丫鬟没有强留,乖巧地行礼退下。 丁香儿去了昨天的院子,这一次待了两刻钟,然后她去了玲珑阁。那里,已经有人寄放了三个大箱子,她不需要暴露自己,只要去挑一堆东西,自有管事将箱子放在属于她的马车上。 出了酒楼,丁香儿面色如常,带着两个丫鬟和护卫去了玲珑阁。 她故作镇定,进门后选了一些东西,然后她站在门口,看着伙计装车。 只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国公府分散放在指定的位置,事情就办好了。 丁香儿想到那人许诺的好处,越来越激动,心跳得扑通扑通,声音特别响,仿佛就在耳边。直到有人都往东边看去,丁香儿才反应过来,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还有一大群马蹄声。 什么事这么急? 像抄家似的。 难道二皇子的同党还没有抓完? 这些话从丁香儿脑子里闪过,忽然看见一群骑兵溅起一大片烟尘滚滚而来,打头的人一身官袍,很是眼熟。 正是姚文韬。 丁香儿有些意外,这是去抓谁? 哪怕到了此刻,她也没把事情和自己联想到一起。直到一群人在面前停下,丁香儿还好奇地上前询问:“你是要去哪儿?” 语气熟稔,态度自然,和往日一般无二。 她就是这样,不管吵得有多凶,转头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要心情好了就能轻言细语。 顾秋实瞅她一眼,狠狠一挥手。 他身后的众官兵纷纷下马,走到丁香儿所在的马车旁边,将那几个抬箱子的伙计制住。 看见这般情形的人,都知道是那些货物出了事,丁香儿面色大变,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会出意外,因为那人再三保证,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她只要到玲珑阁选些东西,然后将三箱货物拉回国公府,悄悄放入他说的几个密室,事情就办好了。 眼看姚文韬一言不发就去开箱子,丁香儿吓得魂飞魄散,勉强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娇声问:“夫君,出什么事了?” 第85节 顾秋实瞅她一眼:“放手!” 丁香儿从来都不怕他,此刻他板着脸特别渗人,她一想到箱子里的东西,就不怕了。 “夫君……” 她继续撒娇。 顾秋实已经烦透了这个女人,之前还虚与委蛇,如今再也不用,他扭头吩咐:“拉开!再要挣扎,就是妨碍公务,直接棍棒伺候!” 几个官兵上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狠狠把丁香儿扯开,她没站稳,当场就摔了。 第102章 国公世子 八 丁香儿摔了个人仰马翻。 第一个反应就是疼痛, 然后就觉得丢脸。当街这么多人,姚文韬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回头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 国公府世子对夫人不再疼爱怜惜,到时谁还会拿她当一回事?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她是在府内还是府外的处境,都和姚文韬对她的态度密切相关。若不是姚文韬处处以她为先, 过去几年她不可能过得这样肆意。 比起丢脸,丁香儿更想知道姚文韬此刻的脸色,如果他满脸担忧 , 扑过来救她, 那么,问题就不大。 丁香儿翻身坐起,边上丫鬟上来扶人, 她看着姚文韬冷肃的脸 ,一时间心里特别慌, 当听到箱子被打开锁扣的声音, 她这才想起里面都装了什么, 慌慌张张上前去拦,这一次,那些官兵再无耐心, 直接一脚就将她给踹飞了。 “哎呦!”丁香儿惨叫一声,却没有人搭理她,所有人都被箱子里的东西给惊着了。 只见那个大箱子里,明晃晃摆着一副皇上所用的头冠, 黄金打造,做工精湛, 就连上面的珠串都圆润饱满。而头冠下面是一整套明黄色的金龙袍,最下面还放着一双黄色的龙头鞋。 这一套,竟然是皇上所用。 官兵面色大变,纷纷退开,对视一眼后又去开剩下的两个箱子。 那两个箱子装的则是皇上才能用的配饰,从五爪龙纹的腰带到龙纹玉佩,应有尽有,其中还有两套皇上穿的常服。 这些东西若不是皇上所有,那就是为了登基所备。 丁香儿感觉到了肃穆的气氛,此时她心里特别后悔答应了那么荒唐的事,早知道,她就不沾这些,也就不会出事。 “姚大人,这些东西既然是从姚夫人的车架上查出,麻烦你们夫妻跟我们进宫。” 顾秋实点点头。 太子只要不蠢,应该在得到消息后就找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上。 只要皇上事先知情,那么就不会动怒,只要不动怒,脑子就是清明的,那护国公府和太子就会安稳。 丁香儿吓一跳。 她来京城几年,进过宫,见过皇上和皇后。她特别害怕那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因为他们就能要人性命,比阎王爷还要快。 “夫君,我跟你一起吧。” 顾秋实漠然看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翻身上马,带着这些东西直接朝皇宫而去。 丁香儿见状,心里越来越慌,总觉得有许多事情已然不受控制。 “夫君……” 她想要追上前去,记得当初从乡下回京城时,她提出两人共乘,姚文韬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答应了的。 奈何前面马儿跑得飞快,丁香儿还想喊,身后的官兵已经不想纵容:“姚夫人,快上马车。您要是再耽搁,我等就要动粗了。” 脸色阴沉沉,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丁香儿动了动唇,想要呵斥,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骂人后全身而退的勇气。 她上了马车,看着前面姚文韬头也不回,突然就特别心慌。她刚想把这些东西带回府里,姚文韬就带着这么大一群人赶来了,也太巧了。 但是,若此时他赶来不是巧合呢? 丁香儿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根本不敢深想,如果是姚文韬看准了时机带着人出现。那么,她这几天做的事情全部都在他的眼中,不管是与表哥见面相拥,还是和……那人相商。 是了。 姚文韬对她那么好,等闲也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这突然的转变,肯定是有缘由的。 她那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姚文韬会提前得知,一时间,只觉如坐针毡。如果不是怕跳下去摔得头破血流,她真的想跳下马车消失在京城。 姚文韬进宫算是熟门熟路,门口的人都认识他了,不需查验,直接就进。 其他的人想要进去,就得卸掉兵器,还有专人搜身,哪怕是丁香儿,也不能免除。 以前丁香儿入宫,确实不用搜,人家信的不是她,而是姚文韬! 面对那些婆子的凶狠,丁香儿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姚文韬的庇护有多么要紧。 丁香儿一路都没有追上人,进宫后更是看不见姚文韬了,再见面已经是在大殿上。 皇上的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满脸的皱纹。此时一脸严肃,听姚文韬禀告。 无论哪一任帝王,都容不下有称帝之心的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丁香儿偷偷抬眼去看皇上的脸色,见没有多怒,她暗暗吐了口气。 玲珑阁中从管事到的小伙计全部都已经被押了来,皇上没有出声,坐在他边上的刑部尚书亲审。 谋朝篡位这种大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因此,所有的人都被拖出去打板子,说了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什么都不吐露,那就是死路一条。 而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就真的死得很冤枉了。 丁香儿听着板子声和众人的惨叫声,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连箱子都没有碰过的人都被打成了这般,她这个准备把箱子带回去的,怕是逃脱不了。她越想越害怕,没有人要她跪,她却站不住,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她反应也快,干脆摆成了跪着的姿势。 刑部尚书见状,质问:“你有什么话说?” 丁香儿颤着声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清白的,我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箱子里所装的那些,他们想要诬陷我,诬陷护国公府,求大人明查,求皇上明查。” 说话时哭哭啼啼,已经没有了平时的骄傲。 姚文韬眼观鼻,鼻观心。今日查出来的那一批东西做工很是精致,只有这样的精致才会让皇上愤怒。东西一定不是出自无名氏之手,他来了后不久,花费了一番功夫就查到了做这些东西的大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幕后主使。 三皇子府的幕僚周欧,他的夫人在半年之前定了这样一批货。至于那几个手艺人为何要干这种事,纯粹是被逼迫的,不干就得死,干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了,如今事情闹成这样,那些手艺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看着一个个被打成血葫芦一样断气后被拖下去,丁香儿实在熬不住了。她不想死,悄悄挪着跑到了顾秋实身边拽他袖子。 顾秋实侧头看她:“何事?” 丁香儿张了张口:“夫君,我……我不知情的。” “是么?”顾秋实语带嘲讽。 丁香儿听到这声音,身上的冷汗都出了一身,她总觉得姚文韬什么都知道了。 案子最后查清楚了,这是玲珑阁的人想要陷害护国公府,故意换掉了世子夫人买的东西,只是护国公世子之前得了密信,带着人刚好把东西截下。 三皇子无故陷害大臣,皇上大怒,将其送往皇陵,无召不得回。这处境竟不比二皇子好多少,虽然没有被贬为庶人,可去了皇陵之后,几乎就与皇位无缘了。 等到太子登基,身为陷害过太子的人,不被赐死,已经是太子大度。 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平安脱身的只有护国公府,最后,国公爷都赶到了,跪在大殿上声泪俱下的表明自己的忠心。 一行人走出大殿时,石缝里还有不少血迹,丁香儿闻着,忍不住吐了出来。 她忍不住那番呕意,连连干呕。之前她有一次吃坏了肚子,还没有吐这么厉害,就惊动得护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来探望她,但是今日,她肠子都要吐出来了,父子俩却面无表情。 完了! 丁香儿心里很害怕,一路忐忑不已,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晚。 今天在大殿上审了许多人,这都是需要时间的。顾秋实站了半天,腿都有点酸,他如今只想保养好身体,只和护国公打过招呼后,就回房睡觉。 丁香儿回到自己的房中,立刻叫来下人准备热水。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血腥味,若是不洗,她连床都不想上。 洗完了之后,已经夜深。院子里都没有几个人了,丁香儿心里很不安稳,知道自己就算躺上床也睡不着。于是,她脚下一转,开门去了姚文韬所在的屋子。 屋中昏暗,里面的人明显已经睡下。丁香儿抬手想要敲门,手刚抬起,边上黑暗中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夫人,主子已经睡下了,您有事明日再来吧。” 丁香儿从来就不喜欢听别人的话,尤其是下人,想让她乖乖听从下人的建议,简直是白日做梦。 “滚开!” 她抬手将人推开,顺势就踹开了门。 门没有栓,就是为了方便下人进去伺候。丁香儿看门开了,想着这刀悬在脖子上也不是个事,反正都是一刀,早砍早了。 “姚文韬,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女人一闹,肯定是睡不成了。顾秋实今天没有把那些东西往丁香儿身上扯,就是为了把国公府摘出来。只有丁香儿毫不知情,国公府才能平安脱身。 若不然,扯出丁香儿和三皇子勾结。护国公府丢人不说,还容易惹祸上身。 顾秋实坐起身:“掌灯,准备笔墨纸砚。” 丁香儿心头一惊,紧张地问:“你想写什么?” “休书。”顾秋实催促,“快点。” 大半夜的,只有两个守夜的人,见主子要急用,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丁香儿急了:“凭什么?” 顾秋实质问:“就凭你和于阿宽两人相拥互诉衷情,凭你从三皇子那里拿了好处试图陷害护国公府和太子殿下,这些够不够?” 丁香儿吓得后退一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第103章 国公世子 九 “你别胡说, 证据呢?” 丁香儿不愿意失去现有的身份,当初愿意舍下护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是因为三殿下承诺过, 会给她几万两银票做酬劳。 有了银票,她回到家乡可以自立门户。如果一切顺利,等三殿下当了皇上,到时还会封她一个县主当。到时, 和现在一样又尊贵又有钱。 可是,三皇子自己都完蛋了。被罚到皇陵去,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 哪里还能翻身? 退一步讲, 就算是三皇子运气比较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还能翻身又如何? 今天的事情可以说是她没有处理好才变成了这样。三皇子翻身之后绝对不会放过险些把他害死的罪魁祸首。 也就是说,不管三皇子能不能翻身, 她都完了。还想要继续过富贵日子,就只能留在护国公府。 顾秋实漠然看着面前的女人:“我知道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就行了, 也不会费心找证据。如果你不服气的话, 去告状啊, 直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皇上,到时我可能会脱不了身,但是你, 能不能留住命就看天意了。” 第86节 丁香儿浑身开始哆嗦。 “姚文韬,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救了你的命。” 顾秋实早就不想忍这个女人了,之前说把她赶走, 没有动手,就是为了等今日查这几箱东西。 如今东西已经冒出来, 幕后主使已经倒霉,顾秋实哪里还愿意忍? 他当场一把推开想要阻拦他写字的丁香儿,刷刷几笔,就写了休书。 休书上写丁香儿不敬长辈,爱生口舌,恶毒不容人。险些害死了姚文韬,念在多年前救命之恩的份上,多余的事情都不想计较。大家好聚好散就行。 丁香儿来了护国公府后,无论是长辈还是姚文韬都特别希望她能学几个字,至少要做到拿着书能畅读。 结果,她不愿意吃那份苦,总是左推右推,后来长辈也不逼了,她就更不上心了。至于到了现在满篇的大字,她只认识“休书”二字。 但就两个字,她已经接受不了了。 “姚文韬,你忘恩负义……” 顾秋实气得踹了她一脚。 “抱歉,本世子从来不打女人,今日实在忍不住了。丁香儿,你把那几箱东西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要我们国公府上下的命。我欠你一条命,你杀我就行了,为何要牵累无辜之人?” 丁香儿被踹到了角落里,捂着肚子眉头紧皱,听到这番话,她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顾秋实耐心告罄,扬声吩咐:“把这个女人拖出去,不许她再进府。以后她上门直接撵走,不用回禀!” 丁香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明明从宫中回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当时姚文韬没有发脾气,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跟以前一样,夫妻两人吵过一架就能过去,所以她大晚上的跑过来吵……早知道姚文韬这样生气,她就不来了。 “不要赶我走,我这就老实回去睡觉,不来烦你……” 进门来的下人有些迟疑,是他们不听从主子的吩咐,而是过去几年中,姚文韬有多疼爱这个女人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快点!”顾秋实催促,“大晚上的磨磨蹭蹭,还睡不睡了?本世子明天还有要事。” 丁香儿耍赖惯了,自己不愿意走。底下的人无奈,伸手就要去拉,如果是正常的女子,看见男人要碰到自己的话,哪怕不愿走也只能被逼走。她就不动,或者说,她笃定那些人不敢碰自己。 不过,这一次她猜错了。 两个随从像抓小鸡似的,直接把她拎出了门。不顾她的哭喊,一路抬着往偏门而去。 不是他们不愿意去大门,而是大门太远了,就偏门近点。按主子这个架势,应该不会再原谅她,那么,走哪个门都没区别。 丁香儿被丢出偏门之后,很不甘心,爬起来就要往里闯。 奈何守门的人动作很快,直接将门给关上了。无论丁香儿怎么敲,里面都不开。她砰砰砰敲着门,心里越来越凉。 来了京城几年,她虽然不爱守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但该知道的都知道。比如大户人家最好面子,如果真的看中一个人的话,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都不会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比如,绝对做不出半夜把人丢出偏门的事。 丁香儿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明天城里众人会有的谈资。本来那些人就看不起她,觉得她早晚会被抛弃,如今看她真的被丢出了门。不知道还要在背后如何笑话呢。 天越来越冷,丁香儿去找姚文韬理论……也有求怜的意思,虽然没有穿清透的纱衣,却也只着了一层薄薄的中衣,冷风一吹,只觉得透心透骨的凉。 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会生病的。 丁香儿想过作病了使苦肉计,却只想一想就放弃了。如今姚文韬一副铁石心肠,怕是她死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主要是……生病了她自己会特别难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丁香儿很快打定了主意,也不敲门了,转身就往街上走。她愿意舍脸的时候,还是很舍得的,没多久就在路旁找了一家马车护送自己去酒楼。 酒楼位于繁华的街道上,大晚上还灯火通明。丁香儿这样的衣着打扮不适合出现在此……她没有其他的法子,用束头发的华美发带,跟车夫换了一套下人所穿的衣裳。 发带再好,那也只是一根发带,没有其他的用处,车夫自己是绝对不舍得花买一套衣服的钱去买这个玩意的。之所以愿意换,还是看的国公府世子夫人的面子。 等到丁香儿与夫君和好了,会不会任由自己的东西流落在外,一定会花大价钱赎回……至于丁香儿回不去,车夫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护国公世子夫妻二人之间吵吵闹闹的事情,很多人都有所耳闻。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丁香儿裹着带着汗臭味的衣裳进了酒楼,在门口就被伙计拦下。 虽然打着灯笼,可光线不太好,伙计没有认出她来,一把将人给拦住,皱眉道:“你这是个什么打扮?如果是来找人的,麻烦先报备一番,说清楚是找谁,要去哪间房,怎么能没头没脑的往里闯呢?这么没眼色,你主子是怎么挑中你的?” 张口就是训斥,态度很不耐烦。 丁香儿从当年来到京城到现在,被人这样说教还是第一次。她瞬间大怒:“吼什么?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夫人到底是谁?” 她最近天天都来,以前也常来。伙计就听到这嚣张跋扈的语气,瞬间想起来了她的身份,当即点头哈腰,弯腰躬身走在前面带路。 至于好好一个主子为何要打扮的跟个要饭的似的,伙计不好多问,自觉不提。 丁香儿很顺利的走到了表哥所在的院子。 这个院子有好几间房,甚至还有厨房,可以自己做饭。丁香儿进去后,于阿宽被吵醒了。 于阿宽脸上一点睡意都无,看见表妹这样的打扮,顿时就急了:“表妹,出什么事了?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的丫鬟呢?” 连问了好几句话,丁香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表哥不是外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万一表哥有办法呢? 于是,丁香儿把自己做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完了之后,于阿宽面色复杂:“表妹,你胆子可真大,那可是皇子之间争储君,从龙之功那么好得?这一次有国公府帮忙,把你摘得干干净净。日后,你可千万别在私底下做这种事了。” 丁香儿最不耐烦听人说教:“哎呀,你少说两句,我知道错了。你倒是快点帮我想想法子,要怎么样才能让我与夫君和好。” 于阿宽想了想:“我刚来京城不久,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只是……你身边没有丫鬟,我也没有要伙计伺候,如果你真的在这个院子里和我单独相处一夜,之后世子肯定不会再原谅你了。” 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下用夜,好说不好听啊,说两人之间没有亲密,多半也没人信。 丁香儿皱了皱眉,她洗漱完是准备睡觉的,身上自然不会戴各种首饰,唯一的发带还换了这套衣衫。重新住一个院子,没有打赏的话,也不知道伙计愿不愿意。 她走出了门,找来了一个伙计,板着脸道:“帮我另开一院。” 伙计一脸为难:“夫人,刚刚护国公府的人来说,您所有的花销都得自己付,国公府不帮您付了,院子倒是还有一个,您……”有钱么? 第104章 国公世子 十 大晚上的, 丁香儿哪里有银子? 别说晚上了,她就是白天出门,身上也不会带多少银子。丫鬟没带的话, 真就一点儿都没有。之前她出门是不用带钱的,只凭着这张脸,想要什么尽管拿。或者让人把东西送到国公府结账。 几年都是这样,一直没有出过岔子。丁香儿久而久之, 也就不带银子了。 看她面露尴尬,伙计比她更为难,两人僵持着。 一直耗下去不是法子, 还是丁香儿打了退堂鼓, 这大晚上的,她想早点歇下,然后想对策。 她转身就走。 伙计叫住了她:“夫人, 咱们这个院子您一直没有付银子,连押金都没有, 既然国公府那边不愿意结账了。麻烦您明天先付一些, 不然, 最近京城的客人多,我们要收回来了。” 丁香儿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勉强应付了一声, 因为她心里清楚,天亮后她同样没有钱付账。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姚文韬从来没有冲她发这么大的火,以往她自信能够拿捏住这个男人, 如今……心里实在没底,如果不能得到姚文韬的原谅, 她怎么办? 惦记着这些事,哪怕困意滚滚,她始终睡不着。天蒙蒙亮时,她想到天亮之后伙计就要问自己要银子,干脆起身,去敲了隔壁的门。 于阿宽被吵醒,火气很大。 “吵什么?” 丁香儿被吼了,皱了皱眉,扬声道:“表哥,是我。” 不管是冲着谁,这张口就吼人,都不太合适。 一个乡下庄稼汉而已,京城的伙计再伺候人,那也比他要高贵。别以为住进酒楼成为了客人,就能随意使唤别人了。 里面的于阿宽听到她的声音,很快传来了起床的动静,披衣起身:“表妹,什么事?” 丁香儿张了张口,转身道:“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这大晚上的,说完了我还回去睡呢。”于阿宽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丁香儿听出来了,有些不高兴:“我要你跟我出去一趟。” “天都没亮,去哪儿啊?”于阿宽开始整理衣衫。 丁香儿也不知道去哪里,她只知道留在这里不行,等到伙计来要钱,她拿不出后,到时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能够在京城里把生意做得这么大的,都不是普通人家。他们两人跑了之后,就楼一定会跑到国公府去要账。而国公府……不可能为了这点银子跟酒楼掰扯。 “你先跟我走嘛。” 于阿宽这下没有说话,整理好衣衫穿好鞋,跟着就往外面走。 两人刚刚走出院子门,就见到有个伙计在路旁打盹儿。丁香儿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还回头示意于阿宽。 于阿宽以为表妹要去做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也轻手轻脚。奈何那个伙计根本就没有睡熟,两人从他身边路过时,他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且站起了身:“夫人,天还没亮,你们都没洗漱,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用你管,我去去就回。”丁香儿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 “那不行。”伙计立刻拦在了二人面前,“大管事说了,您要离开,必须先付账。” 丁香儿:“……” 她就是付不出账才要跑的。 “我让你们去国公府收钱……” 伙计打断她:“可是国公府昨天就已经让人来传话了,关于您在这间酒楼的花销他们不会管。麻烦您不要为难小的,那么点儿银子,您抬抬手就行。” 问题是丁香儿再没有了以前的财大气粗,她拿不出钱,被伙计再三纠缠,既怒又羞:“你都不让我出门,我怎么去给你取钱嘛!” 伙计立即侧身:“小的陪同您一起。” 反正,必须给银子才能脱身就是了。 丁香儿气道:“我又不会赖账!你们这样,哪里还会有回头客?” “还请夫人多担待。”伙计行礼,却并不让开。 于阿宽看看表妹,又看看伙计,从两人之间的交谈之中,听出了一些不好的事,好奇问:“国公府为什么不管我表妹的账?连世子夫人的花销都不给,这也太抠了吧?我表妹还是国公府世子的救命恩人呢。” “表哥!”丁香儿不想让自己被休的事情闹开,阻止他继续说话。 于阿宽闭了嘴。 两人出不去,只能掉头回到院子里。丁香儿不知道该怎么跟表哥说自己身上的那些事,干脆回房一个人静一静,主要是想对策。 唯一的对策就是让姚文韬原谅她,来接她回去。可这……不太可能了。 天越来越亮,于阿宽过来敲门。 “表妹,你要不要用早膳?” 第87节 丁香儿应了一声。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可这人不吃饭是不行的。等她磨磨蹭蹭出门到了院子里,看见桌子上摆了满满当当。从小面到各种点心应有尽有。 丁香儿过去几年里的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坐下来时没发觉不对,吃着吃着,想到什么,脸色都变了。 “表哥,这些是你自己点的,还是伙计送上来的?” 于阿宽不知道表妹的紧张从何而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该吃什么,就让他们随便送一点。” 闻言,丁香儿眼前一黑。 只有不差钱的客人,才会让伙计随便上菜。而伙计愿意送上来的一定是酒楼里有口皆碑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一般都很贵。 就比如这几样点心,因为太贵,丁香儿都知道了价钱。 本来他们就没有钱,现在拿什么来付账? “表哥,把没吃过的退掉吧。” 于阿宽没有异议,伙计却不愿意。 “这些点心都已经送上桌子了,两位客人都吃了这么久,谁也不知道这有没有多出其他的东西来……咱们酒楼有规矩,东西但凡离了伙计的眼前,就再也不能送进厨房。这样吧,二位要是吃不完的话,我们拿回去,下一顿给你们热了送上来。不会影响口感的。” 丁香儿在乎的也不是饭菜的口感啊,她想的是少吃一点,就多退一点,自己少欠一些债。 看退不掉,丁香儿烦躁地摆摆手。 于阿宽见状,追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眼看瞒不过去,丁香儿也不费那心思,直言道:“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差点牵连了国公府,姚文韬一生气,把我休了。并且,那件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所以不能闹大。” 于阿宽眼神微闪:“那现在怎么办?” 丁香儿也不知道啊! 酒楼是午饭左右退房,如果用了午饭还不退,就要多算一天。而酒楼已经事前打过招呼,再也不会赊欠给二人,他们如果不付账的话,就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了。 到了中午,大管事亲自到了。 “两位如果不付点定钱,就不能继续在这里住。” 丁香儿手头没有钱,但几年世子夫人的身份让她养足了一身骄矜之气,冷笑道:“不住就不住,像你们酒楼这种追着客人要房钱的小气劲,你们这生意也做不长久。” 她转身就要回去收拾东西。 虽然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输人不输阵嘛,不生气也要做出一副气冲冲的模样离开。她还没走两步,就被大管事给拦住了。 “既然不住了,麻烦二位结账。” 总之,不管要不要再住,今天都必须给钱。 丁香儿:“……” 她一生气,干脆开始耍横。 “我没有银子,你就说怎么办吧?” 但凡是开门做生意,都会遇到这种人,酒楼对此早有一番应对。首先让客人自己付账,如果付不出钱来,那就让客人写信去请人帮忙。给出半天时间,实在筹不到钱,那就只能做工抵债了。 丁香儿写了信,奈何那封信石沉大海,也不知道姚文韬是没收到,还是收到了信却不管她的死活。 傍晚时,两人被拉到了后院。等待他们的,是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杯盘碗碟,面前一片狼藉。 于阿宽瞪大了眼。 “让我们洗碗?” 丁香儿知道,如果姚文韬不肯帮忙的话,两人除了洗碗没有其他的办法。她老老实实捡起帕子蹲下,开始盘算着洗多久才能偿清债务……这一算,她就特别后悔让表哥住在这里。 这地方住一晚都价值不菲,何况表哥还单独住了一个院子,每顿饭都大吃大喝,不管能不能吃完,先点上一大桌。 照这么算,两人怕是得洗上十年八年的碗筷了。 * 顾秋实确实收到了丁香儿的求助信,当着送信的伙计的面,他直接就把那封信给撕了。 “麻烦你帮我传出话去,以后不管丁香儿欠了谁的钱,不关我的事。因为昨天我已经把她休出了门!” 伙计哭着脸道:“可是,她让人入住我们酒楼的时候,还是您的夫人呀。” “那个院子是谁住的?”顾秋实似笑非笑,“难道她养着奸夫,我知道了还要帮她付钱? 伙计张了张口。 “他们二人是分房住的。” 顾秋实摆摆手:“我就是打个比方,反正,这笔账我不会给,让她自己想办法。” 收不到账,酒楼就亏了。 可这是堂堂国公府世子……丁香儿也确实是瞒着国公府安排的客人。 伙计无奈,只得回去加倍压榨二人。 而顾秋实在收拾了三皇子之后,终于能够喘一口气。其他的几位皇子年纪都比较小,就算有野心,暂时也没人敢帮忙。 太子最好是趁着这几年登基,这一代有了新的皇上,那些皇子就消停了,不然,每一个都不愿意屈居人下,到时还要闹出许多风波来。 顾秋实出了门,这一回去了外城,他是去办正事的,要找一个在三教九流中混迹的混混来给他作证。 刚到外城,他就被路旁屋檐下一个年轻女子吸引了目光。 第105章 国公世子 十一 那处屋檐低矮, 已经是许多年的老房,看着挺旧。 可是那姑娘一身衣衫比那房屋更旧,看着破破烂烂, 头发枯黄,原先十分的颜色都只剩下了四分,只是个比较顺眼的女子,仔细一瞧, 就会发现她五官精致,如果好好养护,绝对是个美人。 美人儿大概也没少被人观望, 察觉到顾秋实盯着后, 警惕地望了过来。 对上她眼神,顾秋实打马上前。 “姑娘,你需要帮助么?” 女子很警惕, 摇头。 顾秋实笑了笑,努力做出和善的模样:“可能你已经把我忘了, 但我还记得你呀。几年前我办差时被人追杀。落下了山崖, 被人救了后还在你们村里养了许久的伤。” 女子惊讶, 随即跳了起来,惊喜地大叫道:“你是阿俊!” 当初姚文韬落下山崖之后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就被丁香儿取名“阿俊”,大概是夸他长得俊俏。 顾秋实却认出来,这女子是他几辈子的妻子。当即好心询问:“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需要帮忙么?” 见女子迟疑,他补充道:“可能你也听说过, 我是护国公府的世子,不管你遇上了什么难处, 只要你没有犯错,我都可以帮上你的忙。” 女子迟疑半晌,见他一脸耐心,磕磕绊绊道:“我……我是来找你的。” 顾秋实有些意外:“哦?” 她这样子,不像是故人重逢,而姚文韬记忆中,从来就没有与她说过话。 孔玉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秋实看她的脸色,猜到她没吃东西,道:“咱们去那边的酒楼坐下之后慢慢说。” 孔玉宜有些紧张:“这……不太方便吧?男女有别,再说我没有银子付账。” “我请你吃。”顾秋实笑吟吟,“今天在这儿遇上也算有缘,我不差一顿饭钱。” 去酒楼的路上,孔玉宜低着头抹泪,到了地方坐下后,哽咽道:“本来我都想回去了。” 顾秋实掏出帕子递给她:“先别急着哭,慢慢说。既然是来找我的,你就该直接往国公府去啊,千里迢迢都到了京城,怎么没见着人就要回去?” 若是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护国公府上下已经倒了大霉,她就算找来,姚文韬也不一定帮得上忙。 饭菜上桌,孔玉宜饿得太狠,满脑子都是饭菜香。再说她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目的说出口,干脆低头吃饭。 她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一般,却并不粗鲁。顾秋实始终含笑看着。 孔玉宜吃着吃着,吃不下去了,对面那人含笑的眼神实在让人误会。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从家乡到这里,几乎一路要着饭来的,哪里合适就在哪里睡。此时她蓬头垢面,怕人盯上自己的容貌惹麻烦,她还特意把脸涂成了黑面。可是,姚文韬那个模样……好像她是绝世美人,他正在欣赏绝世美人跳舞一般。 可是,他的眼神又和那些想要欺辱她的男人不一样。没有丝毫让人厌恶之感。 她一边吃,一边沉吟,既然她不打算找上门,而人都已经送到了眼前,那么这就是天意,天意让她摆脱那个恶心的婚事。她顺手接过了对面男子递过来的汤,喝完后道:“我确实是来找你的,求你帮忙。我今年十六,你在村里住了那些时日,可听说过我家的事?” 顾秋实摇摇头。 姚文韬每天都不出门,因为丁香儿几乎从早到晚都在,那他就算想出去走走,也不能落下客人自己在家呀。 “我娘早早就去了,五岁那年,我爹再娶,娶进门的后娘待我苛刻,日子还能过。可是,我十二岁那年,爹在冬日里生了一场大病,没能熬过来。后娘守了两年,再次改嫁,这一次她把男人招进了家里,说是要照顾我。就在今年,他们做主要把我送给城里的大官做妾,我听说那个大官是想把人往京城送……我……我不想死,前些年村里送了一个姑娘出来,可是两个月之后就收尸了。所以我想来请你帮忙。” 顾秋实含笑听着,突然觉得不太对。 如果只是在村里的几面之缘,孔玉宜凭什么笃定姚文韬会帮忙? “你怎么能确定找上我就能摆脱?” “我……”孔玉宜咬了咬唇,“因为当初是我把你从山崖下拖到那个小屋里的,还是我帮你包扎。” 顾秋实一脸惊讶,这些事,姚文韬死过一回了也没听说过啊。 “那为何丁香儿说是她救的人?” 孔玉宜垂下头:“我们俩去山上打猎……我在家里吃不饱,到山上就算没肉,也能掐野菜煮粥,那天我救了你之后,丁香儿过来说听到有人在喊我。我以为是家里在寻人,就回家了。后来,村里人都说是她救了你,那我……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来解释这个事。” 顾秋实好奇:“那我在村里住了一个多月,你完全可以在我走的时候说啊!” “我要是说了,倒像是邀功,问你要钱。再说,丁香儿找到了我,说她和你两情相悦,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后心里有负担。”孔玉宜满脸紧张,说到这里,强调道:“我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帮忙,不是来仗着恩情威胁你……我都没打算去国公府,今天要是没遇上你,我就要回去了的。” 顾秋实心里有点堵。 不过,他倒是能够理解孔玉宜的想法,她做好事不是为了要钱,只是单纯的想救人。而被救的人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如果自己找上门,她可能会认下这份恩情。可被救之人提都不提,她要是主动说了,姚文韬一定会给好处,这好处她推脱不了,到最后,显得她救人就是为了拿这份好处一般,有违初衷。 “我为了恩情娶丁香儿……” 孔玉宜抬头:“但你们在那之前已经两情相悦了呀。若不是有感情,你也不可能单纯因为这份救命之恩就把她带回京城。” 这倒也是。 丁香儿照顾姚文韬那一个月,堪称尽心尽力,且是不顾自己名声,也不管村里人的非议。这样的感情,加上救命之恩,姚文韬哪里好拒绝? 顾秋实点点头:“你的为难处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第88节 得了准话,孔玉宜浑身都放松了。 顾秋实好奇问:“那你还回乡去吗?” “回啊,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人欺负。”孔玉宜低下头,红着脸道:“阿峰哥还等着娶我呢。” 顾秋实正准备喝汤,听到这一句,汤都不想喝了。 阿峰哥是什么鬼? 哪儿冒出来的? 顾秋实耐着性子:“你们两情相悦,你非君不嫁?” 她要是敢说是,顾秋实可能会气得把这只碗也给啃了。 孔玉宜讶然,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番话,见他还等着自己回答,反问:“姑娘都要嫁人啊,我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不认识的人么?知根知底,阿锋哥厚道,会对我好的。” 顾秋实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你们俩是凑合喽?” 这么说,也不算错。孔玉宜点点头:“我爹以前说过,这世上大部分的夫妻都是凑合。只要不讨厌对方,日子就能往下过。” 顾秋实:“……” 他也不纠结这个要娶她的阿峰了,只要还没嫁,他就有机会,当即道:“你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放你回去,你先跟我回国公府吧。” 他不给孔玉宜拒绝的余地,起身时又道:“对了,丁香儿嫁给我之后过得不太好,经常都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反正她口口声声说我对不起她,最近更是暗地里和其他皇子勾结,想要害死护国公府,我已经把她休了。” 孔玉宜惊得张大了嘴。 “你对她不好么?” “我自认为算是好,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说。”顾秋实一边说,一边带着她下楼,不着痕迹地把她送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都动了,孔玉宜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跟着去国公府……这一去,就显得她救人目的不纯粹。 顾秋实把人带回去后,先去跟国公夫妻俩说了当初的真相。 郭氏听完,笑道:“之前我就觉得丁香儿那个脾气不像是爱救人的,娇纵成那样,处处都要别人哄着……如果救的另有其人,这就说得过去了。” 她起身,“我去瞧瞧那个姑娘。” 如果和丁香儿一样难以相处,她不打算和其深交,赶紧给点银子把人打发算了。 经历了丁香儿这个儿媳,郭氏算是看出来了,能够用银子打发的人,千万别用上感情,那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一相处,郭氏发现,孔玉宜和丁香儿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同样是寄人篱下长大,丁香儿莽撞得跟个炮仗似的,而这个姑娘,就懂得眉高眼低,绝对不做让人讨厌的事,说话也特别小心。 * 丁香儿每天从早到晚的洗碗,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嫩白肌肤已经被泡白泡皱,几天下来,已然粗糙干裂。 她之前发脾气摔了几个碗碟,还挨了打,此时心里窝着火也不敢再拿碗碟发泄。 忽然,她听见厨房里有人在说护国公府。 “据说这一位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呢,难怪之前的世子夫人会被休了。” “不是她救的人,她也好意思去顶替,这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脸皮不厚,也干不出白吃白住的事。” 丁香儿本来就特别注意护国公府等字眼,闻言抬头往去,就见说话的两人满眼鄙视地看着自己。 第106章 国公世子 十二 只一眼, 丁香儿就确定,那些人在奚落她! 并且,他们不怕她知道。 不能让人害怕, 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只是长相上稍微的不同,就分出了三六九等。这人并不是以长相论尊卑, 而是掺和了权势和利益。 身份越高,别人越害怕,就会愈发客气。 如今这些人当着面贬低她, 并不怕与她吵闹。就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同了。 明明之前她刚来洗碗的时候都好好的, 送水的端碗的还对她特别客气,哪怕看不惯她,也不敢当面给她难堪。这说变就变, 跟她不再是姚文韬的救命恩人密切相关。 孔玉宜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跑来说这件事, 那么, 姚文韬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他刚刚醒过来时, 丁香儿可是明里暗里打听了好久,确定他不知道拖他离开山崖的人到底是谁,甚至还以为帮他包扎的那块布是自己的, 后来她开口讨要,他立即就给了……而那块带血的布,她压根没洗,直接就丢入了灶火毁尸灭迹。 这阵妖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丁香儿越想越慌, 她本来还等着姚文韬念及救命之恩来捞自己,若是姚文韬找到了真正的救命恩人, 还有她什么事? 当即,丁香儿霍然起身,叉腰道:“你们说谁呢?” 那两个人既然敢当面说,就是不怕她,其中一个叫六娘的大娘讥讽道:“说你呀!你不是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却在这个城里张牙舞爪好几年……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绝对不会让品德败坏之人嚣张太久。” 丁香儿气得将手里洗碗的帕子丢到了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明明就是我救的人,谁敢说不是我?” 六大娘的儿子是酒楼中新任的大厨,人年轻,手艺还好,很得东家看中,因此,这个六大娘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没有靠山的小伙计是不敢得罪她的,此时她特别嚣张:“真正的救命恩人已经被国公府世子爷接回了府中,你算什么东西,还不快点干活,信不信我明天让你去刷恭桶?” 丁香儿:“……” 她不敢再犟,重新蹲下去洗碗,心里却跟长了野草似的。 难道孔玉宜找来了? 都说好了的事情,这女人怎么回事? 丁香儿越想越生气,洗碗的手就重了些,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于阿宽低声提醒:“小点声。” “我就这样,小声不了。”丁香儿怒火冲天,“若不是你每天点那么多菜,我们俩不至于这么惨。简直丢死人了。” 于阿宽也有话说,他皱眉辩解道:“那我也不知道你堂堂国公府世子夫人会付不起账呀。再说,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也不会点菜,只能让伙计自己上。那些伙计为了把酒楼里的菜色卖出去,当然是每一顿都乱七八糟给我塞一桌,又不是我能吃,大部分的东西我都没吃完。” 关于这件事情,两人在知道要洗碗抵债之后,就已经跟酒楼抗议了。都表示酒楼在强买强卖,然而伙计也有话说。 如果上多了,那么就该提醒两句,下一顿酒少上一点啊。于阿宽从头到尾都没提,还每一盘菜都去戳一戳。 伙计也满脸委屈,他解释说自己只是不想怠慢客人,加上于阿宽也没有说太多了,他还以为客人就喜欢吃这么多样呢。 反正,不管怎么扯,两人就是得把所有的账目都抵清楚才能离开。 于阿宽在这里全部加起来花费了一百多两银子,对于曾经的丁香儿来说,这就是一个数目而已,都不需要她亲自付账。可现在……两人一起洗碗,得干十二年。 丁香儿听到这个时间时,险些气晕过去。 十二年之后,她已经三十多岁,还有什么盼头? 因此,她这些日子特别想要和护国公府搭上线,前天才打听到酒楼里有一个伙计是国公府小管事的儿子,她准备找机会上前套近乎,然后让那个小管事帮自己传话。结果就听说孔玉宜找来了京城的事。 如果姚文韬真的知道了当初他被救的真相,那她……就真的完了。 丁香儿越想越心慌,一不小心,手里的盘子滑落砸到了盆里,又砸了两个口。 有管事进来,听到动静,立即呵斥道:“说了让你们小心小心,咱们这里是专门接待贵客的酒楼,但凡有一点豁口,这盘子就不能用了。你还一下子砸坏了三个,那个谁,去告诉账房先生,把这盘子的账目记上,回头让她赔!” 丁香儿:“……” “动不动就说赔,你干脆把我的命也拿去好了。” 管事气笑了:“这会儿外头正忙,老子不跟你计较,你等着!” 等就等! 丁香儿干脆也不洗碗了,就蹲在角落。 小半个时辰之后,另外一个管事过来,板着脸道:“你去后面刷恭桶吧,工钱高一些。那玩意儿也瓷实,不容易坏。” 丁香儿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惊声问:“让我去干,我是……” 管事接话:“你是吃白食的客人,还当自己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他冷笑了一声,“我劝你还是少在这里摆贵人的谱,你天天窝在后院不知道。世子爷已经带着那位救命恩人在城里采买,衣衫首饰都要最好的。对了,昨天还处理了一大堆,价钱特便宜,跟不要钱似的,好多人都去抢了。” 丁香儿一听就知道那些送出来的首饰,就是属于她的。虽然她不差银子,但那些首饰都是她精心挑选,尤其是其中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全部都是她的心头好,自己平时都不怎么舍得带……一想到那些东西被别人挑挑拣拣,她气得胸口都堵了。 “不可能!” 管事呵呵:“可不可能,事实摆在那里,这也不是我编出来的。” 两人正纠缠呢,忽然听到传菜的伙计低声跟相熟的人低声道:“世子爷来了,就带着那位救命恩人。” “真的?”听到这消息的人一脸惊讶,探着头就往外瞧,“长什么模样啊?” “长得挺好的,就是黑了点,肌肤有点糙,等养一养,估计不比城里的闺秀差。” 小伙计会这么说,是因为孔玉宜看起来就温柔婉约,得知今天要出门,昨儿连夜跟嬷嬷学了行走坐卧的姿态,就怕被人笑话。 孔玉宜这样好学,郭氏特别喜欢,相比起丁香儿处处要别人谦让,孔玉宜这般入乡随俗,不让别人挑刺的姑娘就显得特别可爱。因此,她看见儿子似乎对这姑娘上了心,也并不阻止。 护国公府已经贵极,再找一个高门联姻,上位者肯定要不高兴。哪怕是太子登基也一样。 顾秋实确实在有意无意的告诉众人,他想要娶孔玉宜,比如下马车走进酒楼,他刻意靠近了些,那么外人一瞧,就知道他对这位姑娘的心思。 两人坐在大堂,顾秋实点了好几样菜色,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就是想让孔玉宜挑自己喜欢的吃。 其实她喜欢吃酸辣,几辈子都这样,这一次也是,虽然极力克制,顾秋实还是看出来了她的口味,当即主动起身,把菜色给她摆在跟前:“这里没有外人,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委屈自己。” 孔玉宜:“……”他不是外人么? 两人也没多熟。 她能够感觉得到这位世子爷对自己的亲近之意,说实话,这人太贴心了,长相好,家世也好,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她很难不动心。 但是,凭着他的心意就肆意妄为,她没有那个底气。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他乐意,国公府长辈不一定愿意,就算都愿意,她嫁进去和各家夫人来往,那些夫人怕是要笑话她,笑话国公府。 “世子爷打算怎么帮我?其实您找个人回去传个信,我家人就不敢……” 顾秋实打断她:“但是你还要嫁人啊,我想过了,有一个法子特别好,可以保你下半辈子都再不被人欺负。” 孔玉宜讶然问:“什么法子?” 顾秋实笑吟吟:“我娶你呀!你嫁给我,要有我这一天就没人敢让你受委屈。” 孔玉宜羞得满脸通红。 而四处寻找机会想要和护国公府搭上线的丁香儿在得知姚文韬亲至,哪里还忍得住?拼了命的奔出来,结果刚好听见姚文韬这样一番话。 “世子爷!” 顾秋实循声回头,看见丁香儿,好奇问:“你这是个什么打扮?对了,我听说你在这里洗碗,债还完了么?” 丁香儿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89节 她以为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 知道还冷眼看她洗碗抵债,这压根不是曾经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姚文韬。 “你……”你能不能帮帮我?丁香儿有些说不出这话,她很害怕自己听到的是拒绝。一抬眼看到对面坐着的孔玉宜,她压下心头的愤怒,问:“玉宜,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孔玉宜面色有点复杂,关于丁香儿干的那些事,姚文韬已经找机会跟她原原本本说过了。听完后只觉得像是看戏一般,丁香儿怎么敢的? 一个乡下丫头,居然跑去跟皇子殿下谈事,居然敢卷入储位之争,那简直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我才到几天。” 丁香儿意有所指:“我以为咱们家乡离京城这么远,没有人带,你一个人不敢来呢。” 孔玉宜听出了她的责备之意,板着脸道:“之前我没拆穿你,不代表我愿意将救命的恩情拱手相让。我想让就让,不想让就不让。你待如何?” 丁香儿:“……” 第107章 国公世子 十三 都当面说了, 姚文韬肯定是知道了! 一时间,丁香儿不敢去看姚文韬的脸色,心里慌乱不已, 努力想要找出描补的办法,可越是慌张,就越找不到。 看丁香儿脸色青青白白,顾秋实敲了敲桌子, 招呼伙计过来:“你们家洗碗的厨娘可以到前面打扰客人用膳?” 那自然是不能的。 之所以没有人上前,不过是想看清楚国公府世子对待丁香儿到底是个什么脸色。如此,他们以后也知道了要如何对丁香儿。 现在看来, 姚文韬已经彻底厌恶了她。 管事立刻上前:“丁姑娘, 麻烦你快点回去干活,那么多碗筷没洗,不干完不许睡觉。” 如果不是当着姚文韬的面, 他会直接喊名字。并且,管事说这些话时, 一直都在偷偷瞄世子的神情, 见对方面色不变, 还抬手给另一位客盛汤,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再也不用对丁香儿客气。 丁香儿很不甘心, 可是,姚文韬明显已经不想再护着她,她再留下,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哭着转身, 临走之际,质问道:“玉宜, 你害我落到这种地步,满意了么?” 孔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让你嫁的……”更何况,丁香儿落到这种地步,纯属咎由自取。一个村里长大的姑娘,居然妄图在皇子之间搅风搅雨,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若不是有护国公府,丁香儿早已经命都没了。现在酒楼洗碗底抵债,虽然艰难一点,至少还活着啊! 丁香儿哭着吼道:“我都已经嫁了,已经是世子夫人,你横刀夺爱……” 顾秋实声音沉沉:“丁香儿,你是不是想死?想死直说,我成全你。” 丁香儿吓一跳,慌慌张张转身就跑。 孔玉宜看着她的背影,面色复杂。 “在想什么?”顾秋实可不想在她心里落下一个翻脸无情的印象。 孔玉宜回过神:“没什么,曾经丁香儿在村里是个很骄傲的人,她除了和她表哥黏黏糊糊,还与阿牛哥暗中往来,两个月之前,阿牛哥还在跟媳妇吵架,就是因为阿牛嫂子说丁香儿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贪心女人……” 这些又是姚文韬不知道的。 “不提她了,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她还她的债,我过我的日子。” 顾秋实说着,转移话题:“你喜欢吃这道烧鸡,回头要是想吃又不想出门,就让下人来帮你买。” 孔玉宜脸一红:“府里厨子做的菜,不比酒楼里差。” 她嘴上不嫁,心里有种种顾虑,却控制不住自己朝他靠近。 半个月后,孔玉宜松了口,愿意嫁给他。 顾秋实当然很欢喜。 郭氏得知后,立即去与孔玉宜商量成亲事宜。 丁香儿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可都随便长辈怎么安排,只要她的嫁衣够华美,排场足够大就行。而孔玉宜不同,她开始细细询问办婚事有什么讲究,比如聘礼多少抬,嫁妆需要些什么,甚至是喜宴上盘子的花纹,喜事要办成什么样才不算失礼。 她不是为了想把自己的婚事办得尽善尽美,而是已经在学京城各家夫人该懂的规矩礼仪和待人接物。并且,她学得很快。几乎不要郭氏说第二遍。 两个月后,大婚的日子到了。 顾秋实一大早就带着迎亲队伍去孔玉宜所在的宅子接人,这场婚事办得并不盛大,但所用的东西样样都是精品。就迎亲用的玉如意,就是皇后娘娘所赐。 有了丁香儿作比,皇后娘娘还是比较喜欢孔玉宜,因此,特意选了一柄品相上佳的如意,能当做传家宝的那种。 皇后娘娘添妆,这可不是小事,城里众人对这事津津乐道。 丁香儿还是在洗碗。 姚文韬成亲,在酒楼里用膳的客人更多了,因为他们想来看热闹,站在路上有失身份,许多人都跑到酒楼的雅间里等着。 于是,外头源源不断的送进来了许多碗筷杯碟,丁香儿每天都要把这些东西洗完才睡,只要遇上客人多的时候,她几乎要洗到天蒙蒙亮,然后第二日中午之前就得在这里等着。 丁香儿看到那一堆堆的碗筷,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一回头看到边上的于阿宽在发呆,当即大吼道:“你能不能快点?债都是你欠的,我是帮你的忙!不要搞错了主次!” 于阿宽看她一眼:“你能不能想法子帮我们俩赎身,我想回家了。” “我也想回家啊,你想想法子行不行?”丁香儿如今在京城里再没有了以前的风光,如果说以前的她风光无限,现在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无论遇到谁,那些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 于阿宽摇摇头:“我没法子。” 丁香儿:“……” “穷鬼!” 这话于阿宽可忍不了:“我确实是穷鬼没错,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么,非要让我在这种地方住……如果不是你让我住在这里,我们何至于欠下那么多债?” 丁香儿气急了:“我还不是想让你过得好点。” 闻言,于阿宽冷笑一声,直接戳穿了她:“你就是想显摆,显摆你如今过得好。本来就是偷来的日子,都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胡乱挥霍银子。还有,门当户对的护国公府世子夫人都不能拦着男人纳妾,你算什么东西?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了不起,但凡你要是多几分谦逊,知道孝顺长辈,哪怕你不是救命恩人的事情暴露,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被赶出国公府,不是因为这个……”丁香儿下意识想要解释。话说到这里,立刻就闭了嘴,再往下说,她的命都要留不住了。 于阿宽瞅她一眼,没有再撩拨。 丁香儿生着闷气,手上却轻柔无比。她受了不少的教训,已经不敢再拿碗碟来发脾气。之前摔了碗,她刷了好多天的恭桶,感觉自己身上都有味儿了。人呢,就怕对比,洗碗特别难特别烦,可相比起刷恭桶,洗碗还是要轻松许多! 她一边洗,忍不住走神,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将手里的碗放下,捏着帕子狐疑地打量对面的于阿宽。 于阿宽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般,干得特别认真。并且随着她看的时间越久,他手脚都有些不自在。 正常人对于别人的注视不可能这么久了还没反应。于阿宽一直不抬头望过来,本身就是心里有鬼! “表哥,你到了京城,怎么会知道我经常到这条街上逛而故意等在这里?” 于阿宽抬眼,皱眉道:“这里离护国公府近啊。” “你放屁!”丁香儿来了京城几年,并非一点长进都没有,比如她知道,身份尊贵之人想要算计某些事,是不怕麻烦的。 怎么那么巧,她每次来见表哥的时候都能碰上三皇子? 这事情太过巧合,那就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算计。 “于阿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三殿下的下人?” 于阿宽皱了皱眉:“三殿下已经被送到皇陵了,你还在这里胡扯,是不是想害死我?” 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慌张。 丁香儿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就是这个男人算计她! 过去几年里,她和姚文韬没少吵架,哪怕今年姚文韬不怎么宠着她了,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至少,姚文韬面上对她再不客气,也没有接受国公夫人送来的女人。 不接受那些女人,就代表他愿意遵守二人之间的约定,愿意给她足够的尊重。于她而言,姚文韬能够做到这些,她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可是,于阿宽出现了,又说了那些故作情深的话,让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在三殿下找上门来时,认为拿着银子回家乡过富裕日子还自在些……如果没有于阿宽那些话,她不会那么快就答应三殿下的提议,对护国公府下死手。 她如果不对护国公府下死手,没有把那些要命的东西往回拿,姚文韬再恨,也不会休她!两人已经做了几年夫妻,哪怕孔玉宜找上门来,知道了救命之恩的真相,姚文韬也不一定会休她。 退一万步讲,就算姚文韬要休了她娶真正的救命恩人。在她没有做出对国公府不利之事时,决定送她回家,也会给她足够多的银子! 自己本该安逸顺遂富贵的一生,被这个男人给毁了。丁香儿越想越气,再也忍不住,将手里的帕子丢过去不算,还把面前的碗碟全部搬了朝着于阿宽砸去。 “混账东西,你毁我一生,害死我了……我打死你!” 碗碟碎了一地,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特别清脆。所有人都惊讶地望来,几乎忘了手里的事。 外头好多客人还等着上菜呢,管事看到这番情形,立刻赶过来,看到是丁香儿在发疯,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故意毁坏酒楼财物,我看你这辈子都不想离开酒楼了是不是?外面还有客人等着这些盘子上菜呢,你把东西砸了,是想砸酒楼的招牌吗?” 理智告诉丁香儿,这时候应该跟管事道歉,然后重新坐回去好好干活,但她这几年脾气越养越大,是真的忍不了。 “这个混账害我,我要见世子爷,我要跟他解释……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引诱,我不会做那些事……” 她越吵越凶,有两个婆子上前来试图制住她,她疯狂地把人推开。太过愤怒,下手没轻没重,其中一个婆子被她扔到了柱子上,当场撞得头破血流。 第108章 国公世子(完) 婆子倒在地上, 先是吐,然后就晕了。 众人一片哗然。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撞了头的人如果吐的话, 问题就大了。 管事被吓着,立刻让身边的人去禀告给东家。想了想,还是让人去报了官。 酒楼中多半都是请来的伙计,这位大娘就是其中之一, 人家没有卖身。如今出了事,酒楼要负责,最好的法子是把伤人者推出去, 任由其处置。 在管事故作沉着的吩咐声中, 丁香儿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慌慌张张上前去扶那个大娘。 奈何大娘昏迷不醒, 丁香儿一个人根本扶不动,她去推, 人没反应, 她喊叫, 大娘额头上的血流得更厉害了。 丁香儿吓得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人听。 外面一片嘈杂,似乎迎亲队伍刚刚路过, 丁香儿心中也乱糟糟,半天静不下来。 在她的一片慌乱之中,官兵来了。东家也到了。 东家是官员的亲戚,别看有钱有势, 其实最怕上人命官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眼瞅着事情按不下来,立即表态:“你们把凶手带走,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这不是我们酒楼的伙计,是在这里做工抵债的。如果她真的要替死者偿命,就当我们酒楼被人赖了账倒了大霉。” 言下之意,酒楼愿意吃了这个亏。 丁香儿也听明白了,东家舍弃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替她辩解一句。 第90节 她浑身瘫软着被拖走,眼瞅着要被拖出大门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尖叫着喊道:“是于阿宽,如果不是他故意气我,我也不会动手……他也是帮凶,你们必须把他一起带着。” 于阿宽:“……” 被官兵一起带出酒楼时,于阿宽心里特别后悔自己为三殿下办事的时候,没有大着胆子先要一些银子。 他其实开口要了的,只是三殿下说,要穷得真实才能取信于人。他还想让三殿下拿点银子自己藏起来不花,当时一个迟疑,就再找不到机会了。 丁香儿还想好好活着,到了公堂之上,也没有说自己跟三殿下私底下干的那些事,只说于阿宽故意点了不少贵菜害她。 关于她让人到国公府结账这件事情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国公府突然不结账,才害了她。 大人想到姚文韬今天成亲,也不好大喜之日把人请到公堂上,于是押后再审,当天夜里,丁香儿在大牢里度过。 养尊处优几年的她很不习惯这种脏乱的地方,但她曾经在小山村里住,山林里到处乱蹿着长大,穷了十几年,倒也不是忍不了。 但是,谁也不乐意在这样的地方待啊,丁香儿暗暗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说服姚文韬帮忙。 * 顾秋实成亲,把新嫁娘接进门,他没多久就故意装醉回了新房。 孔玉宜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心里肯定会害怕。果然,看见他回来,她整张脸都亮了几分。 新婚之夜,烛火亮了一宿。 翌日早上,顾秋实亲自帮孔玉宜梳妆,夫妻俩你侬我侬,孔玉宜的脸越来越红。 到了敬茶的时辰,郭氏看着走进来的一双壁人,几年前儿子拉着另一个姑娘走进门,那时候她就觉得二人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尤其是儿子,好像有几分强颜欢笑。今日不同,她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儿子这么欢喜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挺喜欢人家。 孔玉宜的规矩都是现学的,却并不生疏,动作行云流水,不止是郭氏,就是国公都挺满意……特立独行的姑娘也不错,只是国公府消受不起。 刚刚把孔玉宜的名字写上族谱,衙门的人就到了。 顾秋实在听到丁香儿发脾气把人害得昏迷不醒后,一点都不意外。她那个人,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被国公府宠了几年,脾气愈发了不得。 到了公堂上,所有人都已经在了,包括那个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的大娘。 顾秋实听完了前因后果,直言道:“丁香儿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当初骗了我,我也是在知道了这个真相后才将她赶了出去,也不愿意帮她那个所谓的表哥付房钱……因为两人既是表兄妹,也有男女私情。” 众人一片哗然。 难怪国公府不愿意付账……本来他们还觉得国公府帮突然不帮丁香儿还债有些不厚道,毕竟,若不是有国公府兜底,丁香儿也不敢花费这么大一笔银子。自己惯的,自己得受着。 结果,丁香儿居然是个骗子,她根本就没有救过姚文韬,而是冒领别人的功劳。记得当初娶她才算报恩这件事也是她自己提的。 真不要脸! 如此算来,丁香儿落到这样的境地纯属活该。 顾秋实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妇人,道:“酒楼里欠的债我帮忙还了,就当是我当初眼瞎,这银子我拿来治眼睛了。毕竟,当初你们确实是看在国公府的份上才赊欠的。这事我认,但是丁香儿杀人一事,得她自己承担。这位大娘,所有治病的药钱,都由国公府负担……若不是我识人不清,把这个疯子带入京城,这位大娘也不会被害成这样。” 此言一出,大娘的家人感激涕零。酒楼不想负责,该负责的那一位穷得叮当响,国公世子愿意付药钱,自然再好不过。 丁香儿本来还想着说服姚文韬帮自己……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她失手伤人,那个妇人既然跑去给酒楼帮忙,就证明家中不算富裕,只要给予足够的好处,让妇人的家人不再告状,那她就能平安脱身,可是,姚文韬冷着一张脸,丁是丁卯是卯,算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求着姚文韬帮忙脱身的想法多半是不成了。听到这里,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是失手伤人,没有杀人。我和那个大娘无冤无仇,没道理杀她。”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那个臭脾气一上来,简直就是胡来,府里的下人好多都被你责罚过,若不是府里有规矩说发生多大的事情都不能要人性命,你怕是已经打死过人了,你还别辩解,至少有四个人是管事求情后救下来的。若不是有家规约束,你手底下绝对有冤魂。” 丁香儿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他的翻脸无情。 这都什么呀? 过去几年的事情还拿出来说,这是不踩死她不罢休啊! “不管我有没有想打死人,我都没打死过人。”丁香儿怒瞪着他,“姚文韬,就算我救你性命这件事情是假的。那我不顾名分照顾你一个多月是真的啊,当初你答应娶我,并不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还因为咱们一个多月的相处生出的感情。救命之恩是假的,但感情是真的!你怎能见死不救?” 顾秋实摆摆手:“跟我扯这些没用,我最恨的就是有人欺骗我。当初你还威胁真正的救命恩人,不许她说出真相,你这种人品卑劣之人,不值得我救!大人,还请按律法办。” 丁香儿:“……” “姚文韬,你不是人,你个畜生……” 她脾气一上来,几乎是口不择言。 之前两人是夫妻,无论她怎么骂,姚文韬都忍了,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不计较不说,还各种哄她。 顾秋实可不打算惯着:“大人,辱骂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 伤人加上辱骂官员,丁香儿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她不甘心,非要拉于阿宽一起下水,眼看自己的一生被毁,大吼道:“大人,这个人和三殿下勾结!” 于阿宽脸色大变。 其实大人也很不愿意继续查三殿下的事情,因为这件事皇上会亲自过问。 此时的顾秋实已经不怕深查,归根结底,丁香儿是受了于阿宽的影响才和三殿下来往,而不是因为国公府……只要那些龙袍不是太子做的,那护国公府就能安然无恙。 表兄妹二人互相攀咬,连小时候去偷掐别人的菜花这种事都说了出来。 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谁,只要沾上了三殿下,就别想再活。 别看皇上对三殿下的处置雷厉风行,他虽然特别讨厌儿子惦记自己的位置,却又觉得,如果不是有外人引诱的话,儿子一定不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因此,凡是投靠了两位皇子的官员,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丁香儿气急之下,都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直到被押上了法场,她才恍然回神。 但让她说自己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她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后悔,真的肠子都悔青了。 不是后悔没有好好和姚文韬培养感情,只后悔不应该答应三殿下做那些糊涂的事。最后悔的,还是当初没有趁着孔玉宜下山的时候把人推下山崖。 如果孔玉宜死了,救人的真相不会暴露,孔玉宜不会有如今和护国公府世子夫君天天把臂同游的风光,她也不至于落到人头落地的境遇。 刽子手大刀高高扬起,丁香儿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纷乱的思绪,血光飞溅中,她的头咕噜噜滚落,眼前天旋地转,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不应该说出三殿下。 迟了! * 三年后,太子登基。 顾秋实花了十年时间帮着安稳朝堂,然后带着孔玉宜离开了京城满天下的转悠,遇不平事就管一管,大部分的时间,二人都在欣赏山川河流,哪里有美景,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并不是顾秋实贪玩,而是姚文韬真心觉得他短暂的一生太忙太忙,从来没有好好歇过,只想放下所有走一走。 这么朴实无华的梦想,顾秋实当然要帮他实现了。 第109章 重女轻男 一 只要保住了国公府, 在姚文韬做世子和国公期间,府内平平安安,姚文韬就没有不满意的。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姚文韬, 一身血迹,脖子上很明显有一道血道道,他是身首分离了的 ,此时脸上带着几分笑容:“我就想浑身轻松地到处走走, 丁香儿提出让我归隐,我其实很心动来着。你走过,也算是我走过了。” 他临消散前, 叹息道:“我以为丁香儿只是脾气不好, 性子霸道。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危害护国公府的事情。” 顾秋实想了想道:“在你眼中,夫妻一体,成亲了之后, 她就绝对不会害你,因为你好了她才能好。但是在她那里不是这么算的。只要她能过得好, 可以牺牲所有人。那个女人, 没有感情的。” 像她口口声声说姑姑养她长大, 结果在长大后跟着一个男人远走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从来没有说过要回去探望, 甚至连派人回去送点东西都没有。 姚文韬面色复杂:“我早该怀疑的。” 顾秋实不置可否,说到底,姚文韬因为丁香儿见识短浅又心思简单,还是轻视了丁香儿。因为不在乎, 所以都没发现丁香儿身边的人已经被人收买。 若不是那两个丫鬟被收买,光凭丁香儿自己, 想要把那些东西放到指定的位置还不被人发现,其实不太可能。 看着姚文韬渐渐消散,顾秋实重新闭上了眼睛。 * 还未睁眼,顾秋实就感觉到了身上的重压,眼前直冒金星,脚下腿颤颤,睁眼就看见了路旁的悬崖,他心一惊,然后才发现面前是一条悬崖上的小道,道路特别窄,只容一个人路过,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悬崖,他所站的位置距离谷底,足有几十丈。 这样的地方,空手走着都特别吓人。何况他身上还挑着……黑漆漆的石头,隐隐发亮,好像是煤。前后各一箩筐,扁担都不堪重负,被压弯得像月牙一般。 “别站着啊,你这突然停下来,险些把我挤下去,快点走。”身后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催促声,顾秋实侧头瞧去,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满脸黝黑,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沟壑。此时语气和神情都很不耐烦。 顾秋实前面一个人都没有,也就是说,由他开道。 多想无益,顾秋实换了下肩,小碎步往前走。他会巧力,加上原身长年做这些事,本身耐力和力气都不错,他小跑在前,后面的人渐渐落下。 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离了悬崖,进入了一片小树林里。身后的人远在悬崖上,还有一节路没走完,顾秋实把箩筐一放,坐到了树旁靠着闭上眼睛。 原身周大川,出生在汪城辖下的村里,家里姐弟两个,他是双亲唯一的男丁。但凡是靠种地为生的人家,都是喜欢男娃多过女娃。周大川的双亲和别人不同,他们是反过来的,从小就舍不得让闺女做事,至于儿子,那就跟畜生一样,什么都要干,干不好就要挨打挨骂。 周大川的日子过得比同龄的小伙伴要苦得多,跟他一样大的孩子还在满山转悠,他已经在跟着下地。小时候不懂,只能逆来顺受,稍微大点,他怀疑自己不是双亲所生,还悄悄打听了一下。 然而,他确实是周家的孩子没错。 周大川就认了命,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谁让他摊上了呢? 汪城有码头,此处并不贫穷,但凡是勤快的人,都能在码头上找到一碗饭吃,因为从桐城那边的石炭想要运往全国各处,都只能从汪城码头走。 只是这运石炭的路特别崎岖,别说省劳力的马车了,就是人推的板车都去不了。全靠人力背和担,而商人重利,并不按人头付钱,而是按运出来的石炭算账。 一斤石炭一文,一趟挑个二百来斤,那就是二百文。说起来是不少,可这一趟要进到大山里,来回需要五天,大半都是各种崎岖的山路,加上卖石炭和在家休整,需要六天,也就是说,一个月一天也不歇,能赚一两银子。 可是这一两银子有多难拿,只有挑石炭的短工才知道。挑少了不划算,挑多了受不了,道路崎岖,一摔跤肯定要受伤。他们运石炭需要自己在炭场过称付钱。要是箩筐不太好,漏上几块,运到城里称不够了,搞不好还要亏。不管是受伤还是亏钱,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路上要走好几个悬崖上的小道,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周大川从十三岁起就在干这个活了,他年轻身体好,从来也不休息,一开始力气不够,两个月才能凑一两银子。可这力气是越练越大的,从十四岁开始,每月一两银子。后来更有一两二钱。 只要家里不是等米下锅,等闲没几个人愿意做这个活,别人家的孩子要做挑炭工,都会挨骂挨打。而周大川……他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想不起来做这些,还是周家夫妻主动提的。 周大川今年都三十岁了,二十岁娶了个媳妇,还没圆房,他出来挑炭,回去后人就已经跑了。从那之后,周家夫妻再没有帮他说亲。 要说周大川自己心里没有怨气那是假话,因为他赚的所有银子都被家里收走了。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刻薄的双亲,如果双亲对姐弟俩一视同仁他也想得通,可只刻薄他一个人,这算什么? 周大川发现自己是他们亲生时,实在想不明白双亲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忍不住跟同行的一个大叔吐槽,大叔是周家的邻居,后来开玩笑一般问过周父……周父当时的答复,说周大川的娘生他险些丢命,说他是讨债鬼。不值得夫妻俩疼爱。 得了这样的真相,周大川心里难过,可又能怎么办?还是那话,谁让他摊上了呢? 自从媳妇儿跑了,周大川也多了个心眼,他在那之后不久摔了一跤,然后就说他的腿再也担不起太重的东西,每次只能挑一百二十斤,实则他还和以前一样能挑二百二,如此一来,攒下来的银子让他在外头的时候偶尔能打打牙祭,还能存下一点。 三十岁的他,除开花销外,悄悄攒了四两银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凡是挑炭工,有的三十岁,最迟四十岁,就已经挑不动了。年纪大了还在继续干的,都是忍着,四十岁后病痛缠身,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周大川害怕自己老无所依,病了没钱治……他不奢望双亲能疼爱自己,只希望他们走了后自己有钱养老。 是的,哪怕日子这样艰难,周大川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死。 可只是辛苦的活着,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在周大川又一次去山上挑炭时,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悬崖上能够挑着炭稳住身子就不错了,挨了这一下,他整个人就飞了下去。 彼时是两人同行,身后的那人满脸歉然:“不关我事,你……” 再然后,周大川就听不见了。 第91节 他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两人都是挑炭工,年纪也相仿,十多年来,虽然没有每次都结伴,但也算是特别熟的人,周大川很确定两人之间没有恩怨。加上那个人说的话,很明显,这是有人要杀他。 周大川满腹怨气,他都活得这么艰难了,从来不与人结怨,赚了钱就交回家里,算是特别老实的人,这招谁惹谁了? 他就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他,还想被人疼惜,想老有所依,有儿孙在跟前绕膝。 “你倒是跑得快,再加个五十斤都没问题。” 说话的是方才那个呵斥周大川的男人,看着五十左右,头发花白,身子都佝偻了,一边说话,胸膛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还带着风声。迎风吹了一会儿后,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水。 顾秋实回过神,也解下葫芦喝水。原身渴得厉害,挑了二百二十斤,也着实到了极限。主要是走悬崖这一段路中间不可能停下来歇,越磨蹭越费力,还得特别小心看路。 “水猴叔,你还要挑多久?” 水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那丫头的病不好,我哪里敢歇?” 顾秋实沉默,别看水猴方才对他疾言厉色,人家对自己的女儿那是没话说,他闺女十六岁那年嫁人之后,很快有了孩子,只是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双脚无力,勉强能够走路,但是做不了其他的,身下恶露不尽,孩子两岁多,人就被夫家休了。 他闺女是想寻死的,水猴不允许,把闺女救回来后狠狠将其骂了一顿,然后他主动提出与儿子儿媳分开住,和妻子带女儿单独住。 这一养,已经快十年了。 这病需要四处寻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但却始终不见好转。那边像个无底洞似的,水猴一天也不敢歇。 “我之前好像听说过一个偏方,只是没有细细打听。你要是愿意试,回头我帮你问一问。” 十年来,水猴让女儿看了不少大夫,还被骗过不止一次。名医也好,偏方也罢,都试了许多,始终不见好转。听到顾秋实这话,没抱多大的希望,却也不想放弃:“那就麻烦你……” 说话间,他已经掏出了一个白馍馍,挑炭工只是互相结伴,都是各吃各的。话赶话说到这里,水猴不好意思吃独食,不舍地分了一半递过来。 “尝尝。” 第110章 重女轻男 二 顾秋实哪里咽得下去? 见他不接, 水猴笑道:“你别嫌弃少。我就这一个白馍,我那闺女生病了你是知道的,大夫说她得吃点好的, 咱们家就指着我一个人。还要给她买药,只能让她每天吃一个白馍,就这,还没舍得吃, 悄悄给我塞进了干粮袋子里。我都出门了才发现。这眼瞅着就要下山,要是回家了这个馍还在,她要生气。” 顾秋实看他一直递着, 没有收回的意思。这种时候要是拒绝, 那就是看不起人。他笑着接了过来:“叔有福气。” “我一把年纪了还不能歇,哪里有什么福气哦。”水猴见他接了,笑容更深了些。 顾秋实解下自己的干粮袋子, 这力气大的人都不扛饿,要是只吃干粮, 那真的受不住, 周大川在自己悄悄攒钱后, 经常去买肉干。 这玩意儿价钱贵,但是这肉能放好多天,里面放了特别重的盐, 可以当零嘴吃,嚼下去还抗饿。周大川都是一路走一路吃,也省得无聊。 水猴看到他递过来的肉干,笑着摇摇头:“你呀。”到底还是接了, “这玩意我媳妇会做,加点中药, 味道特别好,还不伤胃。就是肉太贵,做起来也太费时间,我一年也吃不上几次。” 两人在这里闲聊,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地方,没多大的功夫,小树林边所有的空地都已经放满了炭。 顾秋实粗粗瞧了瞧,这一行至少有三四十个人。 “我们走吧。”水猴提议,“我还是喜欢跟你一起走,跑得快。除了方才你突然停下来,一般也不让人讨厌。” 顾秋实解释:“刚刚我走神了,险些摔下去,有些吓着,所以才磨蹭了下。” 一行这么多人,但有些人不喜欢与人挤太紧,本来悬崖就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周大川算是挑炭工中跑得快的,不喜欢坠在后面,所以才会和那个害他的人单独在一起。 水猴听到他这么说,皱了皱眉:“你要是觉得太累,就赶紧歇一歇,千万别太拼了。细水长流嘛,咱们的活儿这么危险,想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太危险了。我今年都比去年少挑了十斤,就怕出事。” 顾秋实随意点点头:“以后我会小心的。” 接下来一路,两人走在最前面,比其他人先半个时辰到了码头。走到后面那一截路,越来越繁华热闹,路旁都是好闻的各种香气。 顾秋实额头上都是汗,顾不上左顾右盼,只埋头往码头赶。周大川干这个活已经很多年,用行话说已经是老挑了,跟码头上那些人也算是熟识,一路还算顺利,没有人克扣他,拿到了二百二十文,他从码头挤出来,已经不见了水猴的身影,他也不纠结,拿着扁担和罗筐找了个摊子,先大吃一顿,然后坐上了回村的马车。 到家时,天色已晚,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在家里睡一晚上,明天又会启程。 周家的院子前些年翻新过,三间的茅草屋已经修成了九间大瓦房,院墙用青砖围得高高的,大门都是新的,不算是村里的独一份,也算是最好的大门之一。 顾秋实敲门,半晌才传出来一声懒洋洋的男声:“来了。” 大门打开,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正房的屋子亮着。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还没说话呢,就听到周父道:“怎么又弄得这么晚?” “山路不好走,码头上人多。”顾秋实张口就来。 “下次早一点,我都躺下了,这种天气起来给你开门,会生病的。”周父很不耐烦。 辛辛苦苦拼了命的走一遭,回来冷锅冷灶,面对的还是家人这样的责备。难怪连周大川这种老实人都悄悄攒银子了。 顾秋实一步踏进门:“照你这么说,我干脆不要回来,直接就在城里住一晚,明天早上继续去干活就行了。” “那不行,你得把钱交给你娘。”周父想也不想就道,“你个不懂事的,银子捏在手里肯定会乱花,到时辛苦一场,什么都剩不下。你别跑啊,赶紧把钱给我。” 顾秋实头也不回,先进了厨房,点亮烛火后烧了一锅水。火才刚刚烧起,周父耐心已经告罄:“你聋了吗?” 回来没有热饭热水,夫妻俩只知道问儿子要钱。周大川还是太老实,换一个人,早不干了。 “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澡,吃顿热饭再说?”顾秋实扭头看他。 周父并不会心虚,冷着脸道:“你娘这两天着凉了,身体不好,所以没给你烧水。” 顾秋实心底呵呵,反正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就对了。以前周大川不是没有试图跟双亲讲道理,但每一次都被孝道压得直不起腰来,久而久之,他也懒得说了。 “娘生病了,你也病了吗?方才你还说再出来开门才会病,还是你手断了,或者脚断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别人这样问自己,好像诅咒似的。周父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你什么意思?嫌家里薄待你了?” 顾秋实反问:“没有吗?” “好啊你,如今你翅膀硬了,现在敢跟长辈顶嘴了,早知道你长成这样,当初我说什么也把你溺死,养出你这种白眼狼,还不如不养。”周父勃然大怒,手指几乎戳到了顾秋实的脸上。 对于这种亲人,实在没有必要将就,顾秋实起身拿起菜板上的刀,狠狠一劈。 下一瞬,足有成人巴掌厚的菜板破成了两半。 周父吓一跳,惊声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要是再胡来,我这刀落在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顾秋实瞪着他,忽然一扬手里的刀。 周父冷笑:“你要杀亲爹,来啊!” 周大川与父亲争执到这一步就会打退堂鼓。顾秋实才不管这么多,举着刀大步朝他走去。 周父看他要来真的,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回了屋,砰一声将门关上,还用门栓把门栓死,想了想不稳妥,跑去把窗户也关上了。 这一下,耳朵边终于清静了。炉火旺盛,一刻钟后锅中的水已经热了,顾秋实把水打去了准备好的净房,这是专门用来洗漱的。 这么说吧,周家夫妻拿着儿子赚到的银子把这个院子修得很规整。用得上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用不上的也好好修了,比如鸡圈和猪圈。一点东西没养过,但圈舍清透明亮。 夫妻俩平时吃的肉蛋和青菜,都是去城里买。 顾秋实洗漱完出门,发现正房的门已经打开,此时屋中还有说笑声传来。他拿着水桶和脏衣到了院子……这衣裳太破,他不打算要了。 路过正房时,周母梁氏探出头来:“大川,你姐夫来了,快进来陪你姐夫说说话。” 姐夫卢松林,同样是村里的人,就住在周家的后面一排,周家开了个后门,离他家走路只需要几息,声音大点都能听到对方的动静。 顾秋实只点点头:“我很累,想早点儿歇着,你们也早点睡。” “大川,你姐夫都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梁氏板着脸,“赶快进来,我有正事要说。” 卢松林探出头,笑吟吟道:“今天我在城里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回来时比较晚,在路上看见大川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一桌子菜,当时我还以为看错了,所以回来后问一问。” 梁氏脸色更沉了几分:“大川,家里什么都有,你为何要在外头吃?村里的张家夫妻俩就在城里摆摊子,一个月都要赚好几两银子,赚的就是你们这种人的钱,低买高卖,你还觉得好。拼了命赚来的银子就这么被他们给哄去了……下次不许在外头吃了。” 顾秋实目光落在卢松林脸上,看到了他眼中的挑衅,顾秋实心里明白,这男人是故意的。 大晚上的不睡,还要跑来找晦气,顾秋实心下呵呵,冷笑道:“姐夫既然看见我了,为何不喊我一声呢?我也好请你一起吃呀。毕竟,姐夫做的那个事情也挺费体力的。” 卢松林疑惑:“我做什么了?就是顺路去给你姐姐买几块蒸糕,她这两天心情不好,我想哄她高兴。” 周家夫妻听到这话,都颇为满意女婿的贴心。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买蒸糕,姐姐吃了高不高兴我不知道。但你买蒸糕时顺便做的那个事,姐姐知道了是一定会生气的。” 周父听出来了不对,呵斥道:“你姐夫到底做什么了?” “啊这……”顾秋实故作为难,“我听说姐夫和小花船里一个叫花姐的女人好上了。姐夫晚上还去城里……” 说到这里,他用手捂住了嘴:“姐夫,你知道的,我最孝顺了,爹一板着脸,我就不敢说假话。你……其实我早就想说,你做的那件事情不对,姐姐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你总说想让姐姐高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我听说有一回你带姐姐去逛街,让姐姐喝茶的功夫,你也去找那个花姐聊了聊,前后不到一刻钟……” 卢松林都傻了。 因为这些事情确实是真的,他一直以为没人发现来着,没想到小舅子早已看在了眼里。 男人最了解男人,周父一瞧女婿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得拿起凳子就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怎么对得起我闺女?怎么对得起我?” 卢松林急忙闪躲,见岳父还要砸人,飞快挪动着解释:“爹,你听我说,都是大川胡扯的,我没有……真没有……啊……” 最后一下,是被砸中了发出的惨叫声。 第111章 重女轻男 三 大晚上的, 周家院子里吵闹起来。 梁氏自己是女人,很烦男人在外头乱来:“那种便宜的女人一天要接那么多客人,你也不嫌脏, 万一染了病怎么办?” 周父听到这话,愈发生气,也不管手边是什么,拿着就砸。木盆和椅子到处乱飞。 卢松林不停的躲, 后来烦了,捡起地上还没有砸坏的木盆扔了回去,直接扔到了周父的头上。 周父被砸得头晕眼花, 一想到自己被女婿打了, 那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大川,你爹都要被人打死了, 你是死的吗?” 在周家夫妻的眼中,儿子是一个可以赚钱的壮劳力, 他们老了, 儿子就是养老的保障。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 儿子就是他们的护卫。 顾秋实本来不打算管两人之间的争执,已经准备回房睡觉。看着周大川的屋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尘土都足有拇指厚, 心中怒气上涌,听到这话,忽然就有了主意,他捡起周大川放在门后的扁担, 冲出去对着卢松林就是一顿乱挥。 他下了狠手,扁担在卢松林浑身上下到处敲, 卢松林跳着脚躲避,尖叫着喊痛。 顾秋实知道,等到夫妻俩回过神来,肯定会出声阻止,因此他下手又快又狠,不过眨眼之间,卢松林已经挨了十多下。 卢松林开始想要躲避,发现躲不了后,就想要还手,在察觉到自己的力气不如小舅子,还击毫无作用后,又开始闪躲。眼瞅着躲到角落避无可避,他也没法子了,心中一动,干脆闭眼往地上一躺,直接赖着不动了。 顾秋实见状,狠狠又是两下,卢松林惨叫连连。 周家夫妻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快要被打坏了,急忙阻止:“大川,住手!” 第92节 他们喊了住手,顾秋实也还没有停,又挥了三下,才将已经打破了的扁担一扔。 “骨头挺硬,这扁担跟了我十五年,算是大功臣,居然就这么坏了。” 卢松林痛得直喘粗气,真的是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喘气时,伤处痛得让人撕心裂肺。他眼前阵阵发黑,一瞬间真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梁氏飞快上前想要扶人,可她一个女人,哪里拉得起来人高马大的卢松林? 周父见状,只得上前帮忙。 大晚上的光线不好,周父拿着烛火靠近,才看清楚了女婿身上的伤,就露出来的那些肌肤上,巴掌那么宽的红肿青紫,女婿痛得浑身直抽抽。 “这……伤得也太重了。”他回头怒吼,“周大川,你下手也太狠,是真不怕把人打死让你姐姐守寡。” 顾秋实没什么诚意地道:“对长辈动手,活该被打,再有下一次,我弄死他!” 梁氏快要被这个老实的儿子给气死了,没好气地道:“把人打死了,你要偿命的。” “偿命又如何?反正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就是死,也绝对不让人欺负你们。”顾秋实义正言辞。 周家夫妻并没有觉得欣慰,只觉得他榆木疙瘩脑子笨,不知道圆滑处事。此时最要紧的不是责备谁,而是赶紧请大夫给卢松林治伤。 周父张口就道:“别睡,去请大夫。” 顾秋实:“……” 周大川刚刚九死一生从悬崖上下来啊!按往常的习惯,明天又要走那样的险路,大晚上不让人睡觉,还让人跑去城里请大夫。这老头,是生怕儿子摔不死是吧? “我腿有点疼,回来的时候崴了一下,旧伤复发了。”顾秋实装模作样的叹气,“刚打姐夫的时候又扯着了。再不歇,明天我可能没法出门。” “那你赶紧去睡。”于梁氏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比赚钱更要紧。女婿痛呼声还这么响亮,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大夫来得早点和迟点都没什么区别。 顾秋实回去睡了。不过,他本身觉浅,院子里一整晚都闹哄哄的,周大川的姐姐玉琴得到消息赶了回来,甚至连卢松林的爹娘都到了。 他们把卢松林弄进了屋,听了大夫的话后给他敷药。 因为浑身上下的伤处很多,药敷了近一个时辰,期间卢松林叫得跟杀猪似的。哪怕就是一头猪睡在隔壁,也会被吵醒。 周玉琴在知道男人是被弟弟打的后,立刻就要跑来找弟弟算账。只是被周家夫妻给拦住了。 天蒙蒙亮时,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不是他们睡了,而是梁氏给亲家煮早饭,卢母也去帮忙。 男人坐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话说。折腾一晚上,大家都累,顾秋实闻到饭香起床的时候,卢父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打瞌睡。 “周大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让我守寡?” 周玉琴双手叉腰,满脸凶狠地质问。 顾秋实打了个呵欠:“你都不知道那个混账昨天晚上有多凶,他对爹动手啊。既然娶了你,跟你生了孩子,那他不算是爹的儿子,至少也是半个儿子吧,怎么能这样对待长辈呢?要是爹没有生我,那挨打也就挨了,当着我的面打我爹,他怕是跟天借了胆子!” 说到这里,他反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了什么?他跑去找花娘,甚至还在带着你上街的时候,把你撂在茶楼,自己一个人去找花娘逍遥!” 这件事情周玉琴昨天晚上已经听爹娘说了,不过,当时卢松林痛得厉害,卢家夫妻连连保证儿子不是那种人,又说如果他真干了这种事,会好好教训儿子,给她一个公道。 周玉琴看到男人已经凄惨无比,又见公公婆婆态度这样好,心头的怒气已经散了。 “那又如何?” 顾秋实听到这句问话,瞬间就笑了:“以后我要再管你的事,我就是猪!你就是被他打死,我也会假装看不见的。” 他说这话时,嗓门刻意拔得老高,左邻右舍的邻居都听见了。 邻居们昨天晚上就发现周家院子里不清静,此时又听到院子里高声说话,本来还不好意思上门询问内情的他们纷纷出现在门口。 “大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在闹什么?” 别人家要是有人去做挑炭工,回家的那天家人都会做好饭菜烧好热水等着,等不到人,是不会睡的。 一家子都在,人回来了后,动静就很大。 而周大川呢,回家冷锅冷灶,也没热水,甚至没有人与他打招呼。这样的情形下,他就跟个鬼似的,来去都没什么声响。除非邻居刚好遇上,否则真不知道他回家。 顾秋实当然不会为这家人隐瞒:“昨晚上我回来时太饿了,就在城里吃了饭,让我姐夫看见,他还特意跑回来跟我爹娘说一声。看那意思,好像我不应该在街上吃这顿饭似的,我就说他也去找了花娘,然后……他们翁婿俩打了起来,我当然不能让人欺负我爹呀,所以就还了手,我常年干重活,手上力气大,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他受伤了……现在我姐姐怪我不该动手,那我就只能说以后他们夫妻不管怎么吵,我都不再管……” 一番话说得飞快,邻居听完了,也觉得周玉琴也不识好歹。 说到底,弟弟这是为她出头啊! 若不是周玉琴,周大川何至于动手? 所以说,人家夫妻吵架,外人最好别掺和。很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 邻居听完了前因后果,也不太好劝。只问:“你今天是又要走了吗?” 顾秋实点点头:“再留下来,也是看人脸色,我还不如去干活呢。虽然累点,至少银子是真的。” 说着,拿起扁担就要走。 梁氏一直注意着儿子的动静,见状忙上前:“大川,你这一次的钱还没有给我。” 顾秋实摆摆手:“等我回来再说吧。” “别等啊!你姐夫受伤了,这些都得花钱……”梁氏说着,上前拉人。 顾秋实抬手避开了她的拉扯。 “他如果其他地方需要用钱,我可以给,但你要说拿来治伤,这我绝对不给!”顾秋实啐了一口,“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好啊,把人打成这样,毫无悔改之心,居然还说这种话。”卢母从厨房里冲出来,大吼道:“你打啊,你打一个试试。” 顾秋实拿起扁担朝着卢父就敲了过去:“养不教,父之过。姐夫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没教好。” 他说打就打,卢父在边上都没吭气,哪里知道他会突然动手?年纪大了,也抵不过,很快毫无还手之力。 顾秋实真把卢父敲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才收手。 周大川从十三岁起,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跟家人相处时也很少说话。周家夫妻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时常在外抹黑儿子,说儿子不听话不孝顺胆子大。 此时顾秋实突然动手打人,除了周家夫妻之外,其他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因为周家夫妻口中的儿子就是这样的。 卢父爬都爬不起来,气得大叫:“你们家这儿子太恶了,你们家的闺女我也要不起,松林,回头你就把媳妇儿休了,你要是不休,就别再认我这个爹。别再进我卢家的门。” 这样的狠话一出来,周玉琴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她嫁入卢家已经有十七年,大儿子都已经十五岁了。现在要是被休,她下半辈子怎么办? 周玉琴急得直跺脚,回头瞪着父亲:“爹,你赶紧管一管啊。” 周父能怎么管? 周大川这孩子以前挺乖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真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谁知道他这两天发什么疯? 第112章 重女轻男 四 方才周父只觉得眨了一下眼睛, 儿子突然就动了手,然后亲家就已经被打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大川,你疯了吗?” 顾秋实对上他牛眼一样的眼睛, 拿着扁担转身:“我还是走吧,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是错,做了也是错。反正我就没有对过就是了。” 关于周家夫妻是怎么对待儿子的,村里人都看着眼里, 邻居们其实也觉得夫妻俩有点太过了,再怎么喜欢女儿,也没有让儿子赚钱补贴女儿的道理啊。就他们知道的, 周玉琴那个儿子今年十五, 已经读了十年的书,这些年,卢松林都没怎么干活, 倒是周玉琴经常回来问爹娘要钱……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周玉琴儿子读书的钱, 都是周大川赚来的。 做挑炭工很赚钱, 许多人趁着年轻干个十来年, 回来造一个房子买点地,然后踏实过日子。而周大川今年都三十了,已经干了十七年, 早就该歇着。之前更是伤着了腿,这些年赚的钱大不如前……如果是疼孩子的人家,早就在他受伤的时候就不让人去了。 不知道这夫妻俩是怎么想的。 邻居们摇摇头,各自散去。 卢家父子都受了伤, 卢母不想把人接回去照顾。卢松林的伤很重,几乎起不来身, 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而卢父受伤后也不灵便,夫妻俩要是把儿子弄回去,实在没法伺候。 就留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帮忙。并且这人是周大川伤的,周家夫妻对他们必须要客气一些。 顾秋实不太想去干那个挑炭工的活,但是周大川不清楚同行的人为何要那样对他,两人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偶尔同行,也是沉默着往前走,累都累死了,哪有心思闲聊? 周大川想要知道真相,顾秋实就得去查,其实他自己也挺好奇。于是,他决定不打乱行程,还是和周大川一样的日子和时辰进山。 不过,他在进山之前,先去了一趟城里,去了三间医馆,买了九副药材,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九副药材全部打开重新配,还扔了一些。最后把药包好,跟医馆中药童包的那样规整。 到了进山的地方,不出意外的,他又看到了水猴。 水猴并没有将他说的偏方放在心上,过去十年,夫妻俩生出了无数次的期待,又一次次失望。他们对于女儿痊愈已经不抱希望,继续买药,不过是想让女儿过得舒坦点罢了。 因为两人一起吃了白馍和肉干,水猴对他挺热情的,隔着老远就挥手。 顾秋实将手里的药递给他:“这就是那个偏方。” 水猴有些意外:“就一晚上,你真找来了?” 顾秋实随口道:“家里闹得不行,我就去把药抓了,记得吃。那个大娘的特别擅长治这种病,村里有些小年轻不懂事,还在月子里就圆房,然后落下病根,一直好不了,都是她的药吃好的。” 他已经三十,别人像他这个年纪,早已经生了一串孩子。成亲早点,儿子都能跟着一起进山了。 水猴并没有起疑心,听了这番话,他倒对这药多了几分重视,想着这药拿进山里也不合适……挑炭工很多很多,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进山之后,进山和出山的路就不是一条了。如今他们所在的位置,还和出山是一条路。水猴正觉得为难呢,忽然就看到了一个熟人,忙伸手招了招。 “他叔,那你帮我把这三副药带回家,嘱咐我家老婆子把药煎了给我闺女。”当着顾秋实的面,水猴夸赞道:“这是偏方,一个特别有名的大夫配的。记得嘱咐我媳妇,让她一定要熬。” 在水猴看来,无论周大川为了什么帮他配药,这份心意特别难得,不能辜负。 而带药的人不知道啊,看他这样郑重其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接过药道:“我交了炭就去送。” 再一次进山,顾秋实跟水猴同路,周大川是在下一次进山出来时被人推下去的。因此,他这一回走得很顺利,崎岖的山道上,能够远远看见挑炭工像蚂蚁似的连绵不绝。 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应该能够把这条路开出来。 顾秋实歇了脚,继续走。他这一次挑了一百八,本就是为了查事情而来,可不是真的为了赚这份苦力钱。 水猴挑得跟往常一样,走得特别费劲。顾秋实看他走路,心里都跟着颤巍巍的。 五天后,顾秋实重新回到了城里。跟上次一样,他先去交了炭,然后就在路旁大吃了一顿。 回到家里,院子里特别热闹。 卢家人都在,连周玉琴生的两子一女也搬了来。 院子里闹哄哄,属于周大川的门开着,里面床铺被褥桌椅板凳乱七八糟。 顾秋实都要气笑了。 上辈子周大川没有跟他一样在回来时吃路旁的摊子,卢松林没来告状,自然也没有发生打架的事。没有打架,一家子也不会搬来。周大川的屋子跟往常一样满是尘土。 顾秋实来了,到底生出了一些改变。然后屋子就变成了这样。 “娘,我没有奢望过让你帮我打扫屋子,但你们能不能不要我弄好的东西搞乱?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第93节 周玉琴立刻跳了出来:“你说谁是贼?周大川,我告诉你,这院子里没有一个外人。你少指桑骂槐!” 顾秋实摆摆手,将扁担放回了屋中,也不指望这群人来帮自己收拾。很快进屋去将所有被摔坏的东西都丢到了院子里,然后拿着扫帚打扫,前后不过一刻钟,屋中就已经看着像样了。主要是屋子实在不大。 这里一片狼藉,周玉琴气道:“把这一堆拿去烧了,放在这里让谁收拾?我么?我是客人!” “尊贵的客人,你可以不用动手。”顾秋实满脸讥讽,“我就没见过哪家客人到别人家一住就是五天,还把主人家翻的跟鸡窝一样乱,脸皮可真厚!” 顾秋实心底里还是倾向于周大川不是夫妻俩亲生……哪怕生孩子让梁氏吃了苦头,也不至于这样磋磨孩子。 是不是亲生,周玉琴应该知道。夫妻俩这么多年嘴那么紧,从来不提这事,甚至把村里人都瞒过去了,兴许只有从周玉琴嘴里才能撬出真相。因此,他故意强调主人和客人。 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周玉琴险些要气炸了。 梁氏接过话头:“大川,你怎么回事?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家里都好好的,一回来家里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想要安静,那我不回来就是了。”顾秋实拿着扁担转身就走。 “你敢走出这个门,我打断你的腿。”周父叫嚣。 虽说孝道压在头上,儿子不能对老子动手。但这老头儿一把年纪,根本就追不上顾秋实,他一定都不在意这话,继续往外走。 梁氏想到他银子还没给,要真搬出去住的话,兴许以后都不会往家交银子了,立即吼道:“你今天要是敢走,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叫我娘。” 顾秋实巴不得呢,跑得更快了。 梁氏:“……” “不孝子,你要气死老娘么?周大川,你要是走了,我去衙门告状,告你忤逆不孝!你要是不怕,尽管走。赶紧给我滚回来!” 顾秋实回头:“娘,我真的是你亲生的么?” “要不是亲生,我会忍你?”梁氏满脸不耐烦。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门口来了人。 来人是已经洗漱干净换下了脏衣的水猴,他兴冲冲而来,看着院子里情形,猜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转头看见顾秋实还是回来的那身衣裳,好奇问:“你都回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洗漱?” 水猴交了炭就回家,他家住在码头那一边,离家很近,进门就有热水热饭。而顾秋实回来的路上还吃了一顿饭,加上距离远,又收拾屋子,所以还没来得及换衣。 这情形不对,一家子好像在吵,水猴心里不赞同,周大川可是拼了命的干活,那么累,回来还要应付一家人。这家里人怎么回事? 不赞同归不赞同,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当即笑道:“亏了你拿的偏方,我女儿已经好了。老婆子带闺女去看过,大夫说以后只要好好补养就行,不需要再喝药,刚才我已经让老婆子去买菜,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到我家里去喝一杯,我得好好谢谢你。” 有外人在,周家人不好太过分。顾秋实回头瞅了一眼众人,道:“卢松林,你一个大男人,妻子不管,儿女不养,全靠媳妇娘家补贴。我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男人,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周玉琴惊呆了:“周大川,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松林的家!爹娘收留谁那是他们作主,你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家里做主?不是要去吃饭么,滚滚滚,有本事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 水猴见他还要说话,也觉得一家子再吵下去会伤情分,人在气头上都是哪里痛戳对方哪里,吵完了就算和好,情分也回不到从前,他急忙上前一把将人拽住:“走走走,我那好酒好菜都备着,先去吃饭。” 顾秋实顺从地跟着他离开。 水猴走了老远,还在回头看周家:“你爹娘这想法真奇怪,再疼女儿,也不能越过儿子去啊,拿儿子来补贴女儿,这是在姐弟俩之间下蛆呢。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我这些年花了不少钱,也没有朝儿子生过手,他要愿意给,那是情分,不给,我绝对不会主动要。”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挑拨周大川和双亲之间的感情,只是想让这个傻小子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的把所有钱都交给家里。 顾秋实沉默听着,两人走到了热闹的街上,忽然他脚下一顿,侧头望去。他看见了那个朝周大川下黑手的挑炭工,正朝着一个小巷子而去。 该不会是在与人接头吧? “叔,我有点尿急,你在这里等我一等。”顾秋实话音未落,人已经溜进了巷子。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灯火通明,但小巷子里没什么光亮。顾秋实进去后走了一段才看得清脚下,可一直走到了巷子底,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难道是进了巷子里的某个院子? 顾秋实来回走了两遍,还是看不出丝毫端倪,猜不到人在哪家。就在他想放弃出去和水猴汇合时,右边的院子门打开,一个矮瘦的身影像耗子似的钻了出来。 就是他! 第113章 重女轻男 五 周大川就是这一次去挑炭在回来的路上被他推下山崖的。算时间, 明早上就要启程,那么,这个是瘦耗子刚才见的多半就是想要害死周大川的罪魁祸首。 顾秋实没有上前打草惊蛇, 而是等耗子走了之后,悄悄翻进了院墙。 四处寻了一圈,发现前院后院都无人,而院子有个后门。 很明显, 那个约见耗子的人已经从后门离开。 没找到幕后主使,顾秋实也不失望,反正时间还长着。 等他回到大街上, 水猴已经等了好久。 “来了, 你这真是尿急?” 水猴打趣他,也没有真的揪着不放,转而就说起了路旁的铺子。这家卖的东西好吃, 那家价钱贵还不爱干净之类的话。 别看水猴住在城里,听着是不错。可他的家其实只有一间屋子, 一间屋隔出了两间房, 除了床之外, 摆一张桌子都勉强。他生病的女儿住在里面,夫妻俩住外间,吃饭也就在床边。 几人一坐下, 屋子里所有人都彻底动不了了,要拿东西,只有门口的那个人能起身。 顾秋实面无异色。别说他看过不少穷人,就是他自己, 也不止一次这样窘迫过。 水猴见状,笑容更深。 三菜一汤端上来, 每一个碗中都有肉,就连汤,也是骨头熬出来的肉汤。 对于水猴来说,这一桌子花费不少,算是特别有诚意,顾秋实笑着道了谢,然后开吃。 “该是我谢你才对。现在仙儿病好了,以后我再赚的钱就能攒下来,再过两年,我也能歇了。不然,不晓得还要干多久。” 他真的很高兴。边上母女俩劝他少喝,他还是喝了三碗酒,突然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眉眼间和水猴有些相似,他手里端着一只大碗,碗里是满满当当的鸡肉。 水猴的媳妇立即起身:“老大,吃饭了么?” 来人是水猴的儿子,闻言点头:“不用管我,我回去就吃,听说家里有客,我让孩子他娘炖了一只鸡。这些拿来招待客人。” 说着,看向顾秋实笑道:“我妹妹的病多亏了你的方子,回头大家常来常往。你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将鸡肉递给母亲,不顾一家人的挽留,告辞离去。 水猴一把年纪了还在做挑炭给女儿治病,好多人都觉得他儿子有点过分。但顾秋实看到那碗鸡肉里两只腿和翅膀都在时,心下忍不住叹息,说到底,都是普通人罢了。 他愿意照顾爹娘,实在扛不起妹妹的病。只能先图自保。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水猴昏昏沉沉的嘱咐:“喝了酒,明天不要出门。咱们歇一天,后天再走。” 周大川不想改变行程,他想尽快把这个幕后之人揪出来,也没有出言回绝,因为此时的水猴脑子已经不清楚,他就算说了,水猴也听不见。 他不想回周家去与那些人吵架,干脆就在城里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顾秋实让伙计送来了热水,洗漱过后,容光焕发的出门。 进山的时候一切如常,顾秋实没有看到那个耗子一样的瘦小男人,前后走着的都是周大川的熟人……也没有太熟,都有几面之缘。 到了挑炭的地方,顾秋实因为看起来沉稳可靠,被叫到了前面。这一次比周大川启程回家的时间要早半个时辰。 顾秋实挑着炭走出人群,然后发现那个耗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也挑着一担子,几乎和他前后脚踏上了回家的小路,两人中间夹着十来个人。 走着走着,耗子就到了他的背后。 两人之前不熟,耗子也没有要找他闲聊的意思,就这么沉默地跟在后面。 不是所有的挑炭工在五天内都能走一个来回,慢一点的六天七天都是有可能的。以往周大川跑得特别快,顾秋实在遇上了耗子之后,也不急了,各种磨磨蹭蹭,走一个时辰,他要歇半个时辰。还有闲心在路旁扯干柴来烧着烤馒头片吃。 耗子跟得很紧,几乎是顾秋实一停下来,他就要停,但是顾秋实停下来的次数太多,也没个规律。刚刚才吃了馒头片,半个时辰不到,人又停下来钻进了林子。小半个时辰之后启程,走了没多远,干脆停下来摘路旁的野果子了,摘完了还要坐在边上啃,啃满意了才起身。 这样的情形下,耗子要是再跟着停,就显得太奇怪了。 然后顾秋实就发现,耗子走在了前面。他只要一停,前面的耗子也会停下,看到他起身了才会继续走。 转眼就到了周大川摔下山崖的那条小道,这条路很窄,空着手的两个人勉强能交错而过,挑着担担不可能越得过前面的人。谁走在前面,这条路走完了人也还是前面。 顾秋实刚刚踏上小道,耗子紧随而至,此时四下无人,前面的人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后面的人也没有撵上来。 刚踏上悬崖不久,顾秋实感觉到身后的耗子在撞自己的筐。他干脆身子一扭,将箩筐放下,叉腰看着身后的人。 这一番动作突兀,耗子有些被惊着,因为无论是谁走在悬崖上,都不会轻易把箩筐放下,万一放不好,筐子掉一个下去,一个月都要白干了。再说,地方实在是窄,放下后再起身没那么容易。搞不好人都要被带滚下去。 反应过来后,耗子惊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自己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呀,老子还想好好活着呢。”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谁让你跟着我的,你想做什么?” 耗子吓一跳,想着自己停下来的次数太多,到底还是惹人怀疑了,当然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承认,他冷笑道:“路只有一条,你下山我也下山。你说我跟着你,我还说你非要跟我一起呢。” 顾秋实忽然一伸手,拨掉了耗子肩膀上的扁担。 箩筐不稳,摔下山崖,一路摔得稀里哗啦。眨眼间,炭和筐子都已经滚入了山崖上的草木之中不见了踪影。 耗子大惊,顾秋实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颈,一用力,将人摁倒。 顾秋实越过了自己身后的那只箩筐,将耗子的头往山崖下摁去。 耗子吓得魂飞魄散,双手用力掰着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却怎么都掰不开,他的脸涨得通红。 顾秋实微微一松手,耗子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忙道:“你做什么?杀人犯法,赶紧放……放……放开我……” 下一瞬,他的喉咙又发不出声音来了。 “昨天晚上我在城里刚好看到你从一个小巷子里出来,当时就觉得你尖嘴猴腮不像是个好人,所以多瞅了一眼,把你给记住了。结果你今天就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刚才我停下你就停下,有一段路我把你甩开了,你跟身后有鬼似的撵了上来,到了这悬崖上,你那筐不停撞我,你当我是蠢货感觉不到么?”顾秋实眼神凶狠,“我给你一个说真话的机会,如果你不说……” 他探头望了一下山崖底下:“这地方山清水秀的,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你从这里落下去,回头人就算发现我们俩走在一起,找上门来询问,我也可以说是你失足落崖。反正,每年都有那么多人掉下去,都是意外,不会有人怀疑是我杀了你。” 耗子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不……有事好……好商量……” 顾秋实面色淡淡:“说!” 耗子颤巍巍,说话都带上了哭音:“真的是巧合,我不是要对你动手。”话音未落,就察觉到脖子上的手一用力,他自己半个身子都被推了出去,当即脑子一懵,再也不敢隐瞒,大吼道:“有人……有人让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顾秋实嗤笑一声:“放屁!我活了三十年,从不与人结怨,谁会那么恨我?” “我……我不知道啊……”耗子涕泪横流,“我就是拿了点银子,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得罪了谁,自己好好想想嘛……我……我不知道啊……” 顾秋实冷哼一声:“一问三不知,蠢成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说着,就把人往山崖下推。 耗子尖叫:“啊……我说……那个人是城里夏家公子身边的随从福成。”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随从做事,一般不敢自作主张,都是听从主子的吩咐。顾秋实皱了皱眉,记忆中,周大川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夏公子,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交集。 第94节 他心中思量,手上并未放松。耗子努力用手掰着他:“放……放……” 这路太窄了,两人纠缠成这样,很可能会一起掉下去。 顾秋实相信耗子说的是真话,于是松手起身,开始整理扁担挑筐,正收拾呢,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他侧头一避,就见耗子一脚踹空稳不住身子,整个人扑到了山崖底下。顾秋实下意识想拉人,手伸出去只抓了个空。 拉人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抓空后反应了过来,当即也不失望。结果一抬眼,看见身后不远处有四五个人满脸惊诧,悬崖上不该停,他们却站在原地没动,胆子小的已经在发抖。 两人耽搁这么半天,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顾秋实叹气:“他的筐子掉下去了。” 后面的五个面色各异,这一两筐炭价钱不便宜,若是接受不了箩筐落下山崖血本无归,冲动之下跳下去,也挺正常的。 就是……刚才那人好像是要把前面那个挑筐的人踹下去来着,结果没踹着,惯性往前冲,然后才掉了下去。 悬崖上路这么窄,前面的人想回头去看身后人的脸色都不敢动。万一箩筐打架,这么重的东西,容易把人带到底下去。 前头掉下去的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消失在了草木之中,他们哪里还敢大意? 顾秋实很快整理好了箩筐,小碎步往前走。走完了悬崖,后面五个人也追了上来。 “那个人好像是想推你!” “对啊对啊,我瞅着也像。” “我当时没注意,你们确定看清楚了?这也太恶毒了吧。” …… 顾秋实听完,皱了皱眉:“他真想推我?”然后他满脸惊讶地道:“难道他想抢我的炭?亏我还想救他来着。” 说到后来,已然义愤填膺。 当时顾秋实确实有伸手去拉人,只是没有拉住而已,几个人都亲眼所见。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着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撵了来,他们隐约看见前面悬崖上出了事,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问之下,得知有人掉下去了,并且在掉下去之前还丧心病狂的想要抢前面那个人的炭,都觉得这人疯了。 于是,下山后,这件事情以很快的速度传开,也是给各个挑炭工提醒。千万要防备炭落下山崖的人狗急跳墙。 顾秋实心里明白,如果那个夏公子真的想要致他于死地,看见他没有死的话,肯定还有后招。 交了炭,顾秋实跟往常一样坐在路旁吃饭,此时天色已晚,街上灯火通明。本身顾秋实继续干这个活就是为了引出耗子,如今人已经引出来了,他不打算再干了。 凭他的机灵,不可能掉下山崖,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技巧的事情上面。 正吃饭呢,面前忽然坐下来一个人。顾秋实抬眼,认出是同为挑炭工的熟人,人称老六。 老六笑吟吟问:“听说你这一次险些被人推下山崖?” 第114章 重女轻男 六 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秋实也并不打算瞒着这件事, 之后找到了幕后主使,这事情他还要翻出来呢。当即点点头:“他好像是箩筐掉下去了想抢我的。” 老六笑了:“可见你还是有几分运气的。”说话间,他已经倒了桌上的酒, 自顾自喝了一碗。 看见这熟练的动作,顾秋实忽然就想起来了此人的名声。特别喜欢蹭,吃什么东西他都喜欢凑过来分。顾秋实瞄了一眼自己桌上的四菜一汤,瞬间明白了什么, 干脆白头苦吃,吃完了将银子一放,抬步就走。 老六没吃到什么, 也不生气, 笑吟吟道:“兄弟,你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劫难过去, 好日子就来了。” 这人! 顾秋实忍不住失笑,果真是千人千面。老六虽然爱蹭别人的东西吃, 可人家会说话, 吃完了还让请客的人通身舒泰, 也是一种本事。他掏出一把铜板递给炒菜的东家:“给他做几个菜。” 老六见了,伸出大拇指:“讲究!” * 顾秋实不打算再干这个活,将箩筐和扁担都扔在了路边, 他也没地方去,干脆回了家。 周家院子里还是跟他离开时一样热闹,那些人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卢家所有人都在,并且这一次更过分, 将原先周大川的被子和衣物都扔了出来。 那些东西就这么放在院子里,这五天内下过几次雨, 衣衫被褥全部湿透,上面还积了一层尘土。 看见这情形,顾秋实都气笑了:“这是不打算分我屋子住了吗?” 周玉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你那么凶,那么有本事,连爹娘的面子都不给。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顾秋实一本正经:“若只是因为院子里的这些人,我肯定不回。但这个院子是我拼了命赚钱来造的,亲人可以不要,院子我必须讨回。” 此话一出,周家人和卢家人都坐不住了。 周父呵呵:“那是我儿子赚来的钱,本就该孝敬长辈。这院子属于谁,那得看我们百年之后,在我们临终之前愿意将院子留给谁。” 梁氏满意:“你爹说得对。” 顾秋实目光落在了周玉琴身上,最后看向卢松林:“你啃岳父啃习惯了吧?这都惦记着他们百年之后的财产了,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们夫妻俩可真有意思,不想着如何赚钱养家糊口,只想着从娘家抠银子……” 周玉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地道:“我抠得出来,你倒是想抠,长辈不愿意给你,至于你媳妇的娘家……呵呵,人家都不愿意跟你过日子,悄悄就跑了,一个男人混到你这种地步,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事。” “我从十三岁开始挑炭工,除了成亲的时候歇了几天,一直没停过,就是那次受了伤,也在第二天强撑着出门了。”顾秋实面色淡淡,“这些年我赚了多少银子,账目都是可以查的。” 梁氏气笑了:“你的命都是老娘给的,跟我算账?那你算一算,你这条命值多少,算清楚了再来跟我说话!” 顾秋实认真道:“有人要杀我!” 此言一出,院子里一静。 卢家人只觉莫名其妙,周玉琴和老两口面色微变,还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看来知道内情的只有他们三人。本以为抓到了耗子就能知道真相,谁知还是白忙一场,顾秋实有点烦了:“那个人故意撞我的箩筐,我要是没注意的话,此时已经落下了山崖,再回不来了。” 周父反应飞快:“我都说了让你在外头不要得罪人,你要是害了别人,被别人杀了也活该。” “我没有与人结仇,这人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顾秋实张口就来,“我已经准备去报官了,所以,明天我不去挑炭,你们不用叫我起床,我要睡一会儿。” “不是,人家杀你,你有证据吗?”周父追问。 “当然有。”顾秋实语气笃定,“当时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可以帮我作证的。” 他又没说谎,确实是这样的。 顾秋实说完之后,也不要院子里的被子了,进屋后看见光秃秃一片,踹了一脚门口的凳子:“今晚我去外头住,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住衙门附近,明早上一开衙,我就去告状。” 走出门时,还听到身后周家夫妻在喊他。 顾秋实心里明白,夫妻俩已经慌了。毕竟往常周大川不管去哪里,夫妻俩都只会撂狠话或是骂人,从来都没好言好语的留过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村里大部分人都睡了,顾秋实借着月光往出走,周大川走惯了夜路,倒也没什么不习惯。到了村头的小树林中,顾秋实不再走,爬上一棵树,靠在树枝上开始打瞌睡。 天蒙蒙亮时,周家夫妻鬼鬼祟祟过来,顾秋实看着他们上了官道,这才追了上去。 从村里到城里走路也才大半个时辰,顾秋实隔得远,跟着他们进城之后,看他们找了马车。他也赶紧租了一架跟上。 城里的码头上特别热闹,内城同样热闹,这里还多了繁华之感。周家夫妻俩进了一个特别大的酒楼,顾秋实从后门进,在伙计要出声阻止时,塞了一两银子过去。 此处再繁华,伙计也很少能够拿到一两的好处,当即眉开眼笑,在顾秋实表示要自己挑一间屋子时。伙计也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早就看准了的,选了周家夫妻的隔壁,他将朝内的窗户开着,半个时辰之后,有一个着深蓝色衣衫的富家公子摇着折扇上楼。 看到他的眉眼,顾秋实心中一定,他脸上有周家夫妻二人的影子。若是没猜错,这才是周家的儿子。 顾秋实早就猜测周大川不是夫妻俩所生……因为不疼孩子的夫妻,那是谁也不疼。而周家夫妻既然知道疼女儿,就不可能不顾着儿子。 这样对待周大川,多半因为这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听到隔壁的房门关上,顾秋实起身出门,看见那门口站着一个随从。 随从眼神警惕,暂时还没发现他,顾秋实若是退一步,随从不可能发现。他在退回自己的房和站出去之间,稍微一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事情发展到如今,心慌的人不应该是周大川。 下一瞬,随从看了过来,看见顾秋实后,他脸色明显变了。 顾秋实缓步上前,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问:“认识我?” 随从别开脸:“不认识,就是觉得你眼熟,所以多瞧了一眼。” 顾秋实嗤笑一声,抬手推门。 随从急忙伸手拦住:“里面是我家主子,您不好进去打扰……” 顾秋实一下子挥开了他的手:“挡什么?我又不是去找你家主子的,我找我爹!” 话音落下,他将房门一脚踹开。 这一脚动静颇大,底下大堂中的人都抬头望来,酒楼的伙计也飞快往这边赶。 门被踹开,屋中三人扭头,看见门口站着的顾秋实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梁氏质问:“大川,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缓步踏入,看了一眼摆着的色香味俱全的一大桌饭菜,笑道:“爹,娘,你们拿着我的银子,过得可真逍遥。我活了三十年了,辛辛苦苦十七年,这样的酒楼一次都没有踏足,更没有吃过里面的一粒米。你们呢,上来就是这一大桌,这不是自己赚的银子,花着就是不心疼!” 梁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孩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嘲讽道:“你赚的那点钱,哪里能供得起我们在这里吃饭?这也不是我们结账。” “哦?”顾秋实目光落在了有些紧张的贵公子脸上,惊讶道:“呀,这位公子,你怎么跟我爹娘都有点相似?难道他们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儿子?” 此言一出,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梁氏否认:“不是!” 顾秋实敲了敲桌子:“你们也别拿我当傻子,事实摆在眼前,内情如何我已经猜到了。”他目光落在那位贵气公子身上,“敢问公子可是姓夏?之前有一个瘦得跟耗子似的人试图把我推下山崖,当时他就说是听了一位夏公子的吩咐。你这是想杀人灭口?” 夏明朗冷着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本公子从来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若你非要告我,麻烦你拿出证据来。” “昨天我说要告状,今天你们三人就急吼吼地凑在了一起,要说这事与你无关,反正我是不信的,当然了,耗子已经落下山崖死了,死无对证。”顾秋实上下打量面前的夏公子,“你这身量不高啊,长得也不甚俊俏,果真是种什么瓜结什么果,爹娘歪瓜裂枣,儿子就好不到哪里去。” 周父呵斥:“你别胡说!我们跟这位公子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顾秋实似笑非笑:“就凭你们三人之间这长相,你说说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父:“……” 梁氏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夫妻俩是中了周大川的计了。昨晚上他离开时,是故意说的那些话。 夫妻俩没怎么和夏明朗相处,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生怕夏明朗真的找人杀他还留下了证据,所以起了个大早跑来提醒,想在大人还没有出面找证据之前,让夏明朗知道此事,尽量把那些证据能毁就毁掉。 夏明朗冷着一张脸:“我之前在偶然的机会下认了你爹娘做义父义母,所以才会越长越像。既然遇见了,那就是缘分,大家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顾秋实摇摇头:“可不敢吃,我怕有毒。” 第115章 重女轻男 七 第95节 顾秋实一拒绝, 周父立刻跳了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面子才让你坐下来吃, 你以为谁都可以跟夏公子一桌吃饭吗?” “你说得对,我一个下苦力的,不敢和夏公子坐在一起。”顾秋实说着,转身就走, “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里?”梁氏追到门口, “不要乱跑, 一会儿跟我们回家。” 她真的很害怕周大川跑去告状……哪怕夏公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夫妻俩还是不希望让夏公子惹上官司。 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证据,夏公子的麻烦会更大。 顾秋实假装没有听到这些, 自顾自往楼下走。他不打算直接上门去认亲,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去报官。 周家夫妻看到他不听话, 气得七窍生烟, 周父追了出来:“周大川, 你要是敢去报官,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爹,我周家没有你这么会惹事的儿子。” 不认就不认。 又不是亲爹。 是的, 顾秋实已经能够确定那个所谓的夏公子才是周家夫妻的孩子,至于原身的身世……不知道两人是从哪儿把原身抱回来的。 既然不是亲生,顾秋实会听他们的话才怪了。哪怕别人说有养恩,他该孝顺长辈, 他也有话说,毕竟, 周大川过去三十年日子怎么过的,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还有那些跟他一起挑炭的人,也隐约知道周家夫妻对待儿子的态度。 见状,周家夫妻真的急了,飞快冲下了楼,一左一右就想把人抓住。 别说只有他们两人,就算再来两个人,也是抓不住顾秋实的。 夫妻俩看到便宜儿子就跟鱼一样蹿出了门,急得追了出去。 “大川,站住,我有话跟你说。” 梁氏见儿子没有停下,气急败坏大吼:“周大川,你聋了吗?我们不许你告状,你听见了没有?” 顾秋实没有回头。 夫妻俩拿他无法,累得气喘吁吁,眼瞅着人要消失了,都彻底慌了起来。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挺慌的,就是夏明朗。他后一步下楼,坐上马车追了上去。 马车在身边停下 ,顾秋实也不侧头去看,只专心赶路。 夏明朗探出头来:“我们谈谈吧。” 顾秋实并不想谈,脚下不停。 夏明朗继续道:“周大川,你如果真的要去告状,会牵扯出许多人。只凭着周家人养大了你,你都不该这么对他们。” 根本就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周大川到死都以为自己摊上了一双没良心的爹娘,如今发现自己的身世有疑,顾秋实并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追查。他一定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发现是周家夫妻害得周大川半生辛苦,他绝不会轻饶。 “周大川,你是聋子吗?” 顾秋实不管不顾,再转过一个街角就是衙门,夏明朗彻底慌了:“就算有人追杀你,可你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吗?只要你不追究,提什么条件都行,你想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我一定给你筹来。” 听到这话,顾秋实终于站定,侧头看着他,质问:“是你找人杀我?” 笃定的语气。 夏明朗张了张口:“我是不想让义父义母担忧。你如果非要这么认为也行……” 顾秋实嗤笑:“我可不想冤枉你,还是让大人查个水落石出吧。” 眼瞅着人还要往前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明朗也不好让人将他抓住。事情闹大了,夏明朗更脱不了身。 “是我!” 夏明朗张口就来:“我是看你惹义父义母伤心,所以想要帮他们教训一下儿子。我没想要你的命,只是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满口谎言!”顾秋实扭头就走。 夏明朗:“……” “你就算去告了,最后的真相也是这样。说不定最后还拿不到我给的这么多银子。” 顾秋实轻哼:“那是我的事。” 两人还在衙门外纠缠,一个要进去,夏明朗又让身边的人拦着不许他进。 就在顾秋实好不容易甩开几人准备往里走时,围观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随从打扮的中年人。 “公子,主子有令,让您带着这位公子一起去见主子。” 顾秋实清晰地看见夏明朗的脸色变了,变得特别难看。 “财伯,你怎么在这里?” 财伯低下头,他当然不会说老爷早就看出来了公子是个惹祸精,特意派了几拨人盯着。只要公子敢干坏事,都会分出轻重缓急。不着急的就当天夜里禀告,着急的事,立刻就要告诉主子身边的他。 今儿公子跑出来见了一双乡下夫妻,期间还说了什么买凶杀人之类的话,并且苦主已经逃脱,还准备去告状。这么大的事情,底下的人根本不敢隐瞒,即刻就报了上来。 也是老爷运气好,他们就在这附近。得到消息就过来阻止了。 哪怕主子还没有见几人,财伯却已经猜到了结果。老爷就得公子这一根独苗,不管公子犯了多大的事,都不会让公子成为阶下囚。无论花多少银子,最后都得让这位苦主答应不要告状。 夏明朗从来不敢忤逆父亲,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白。他看了一眼顾秋实,“这个人污蔑我,你先找人把他看住,我去找父亲说清楚内情。” 财伯是夏老爷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板着脸道:“主子要见他!还有,刚才公子见的那一双老夫妻,也要带过去。老爷已经等着了,公子请吧!” 一时间,夏明朗只觉双腿如有千斤重,再回头看向周家夫妻的眼神,如粹了毒一般。 夫妻俩对上这样的眼神,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们不敢拒绝,顾秋实想法却不同:“我不去,谁知道你那个主子是什么人?万一他想帮着儿子杀我灭口怎么办?” 闻言,夏明朗心头一松。 他没想到周大川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方才在酒楼之中,周大川明明看出来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他还以为这个男人迫不及待要和父亲相认,没想到周大川居然不去。 不去好啊! “财伯,他不愿意去。” 财伯皱了皱眉,忽然看见了手下人带过来的一双夫妻,那眉眼……他在夏明朗长大之后,很少直视这位小主子。但他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闭着眼睛都能临摹出小主子的容貌。 怎么会这样? 小主子怎么可能跟一双乡下夫妻长得相似? 财伯身为夏老爷身边的第一人,知道的事情比其他人要多一点,想到三十年之前。他脸色大变,厉声呵斥:“带好这几个人,别让他们跑了。跟我走!” 他再看向顾秋实的眼神中,就带上了几分打量和审视。 周大川这些年辛辛苦苦挑炭,日晒雨淋的,看着比同龄人要苍老,而夏明朗养尊处优,又比同龄人要年轻,两人放在一起对比,说是两代人有些夸张,但只看容貌的话,大概相差了十来岁。再开口,财伯语气变得客气又恭敬:“这位……公子,您今日要去报官,想来也是猜到了一些事。我家老爷就在那边的茶楼中,您先去一趟吧……我家老爷是正经的生意人,做不出害命的事。” 顾秋实嗤笑:“就算是坏人,也不会有人主动说自己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啊!” 财伯:“……” 看出来了夏明朗的慌乱,顾秋实对这位夏老爷也有了几分猜测。 反正就算夏家父子突然翻脸,他也能脱身。并不怕走这一趟。 一行人沉默着去了茶楼。路上,周家夫妻什么都没说,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不过他们很不甘心,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瞪着顾秋实,恨不能用眼神把他戳死。 到了茶楼的雅间外,财伯先进门去了,随着门关上,里面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夏明朗再也维持不住翩翩公子的风采,此时满脸铁青。看着顾秋实的眼神狰狞无比。 周家夫妻则很是害怕,互相搀扶着。眼神慌乱又忐忑的四处扫视,似乎想寻找机会逃跑。梁氏看到自己周围都是人,她一把年纪,不可能跑得过年轻力壮的护卫,歇了逃跑的心思后,心中特别恐惧,恐惧里又生出了愤怒来:“周大川,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养你一场,你一句话都不听。你就是个白眼狼,是个犟种,当初我们就该在你小时候把你掐死……” 她别说怨恨,周父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闭嘴!” 梁氏想到什么,乖乖闭了嘴。 半刻钟后,门重新打开。财伯站在门口,伸手一引:“几位请!” 他这番恭敬的态度,主要是对着顾秋实的。 夏明朗有些踌躇,却还是一掀衣摆走了进去,举手投足间尽显雅致。他阴沉的面色在踏进门那一瞬如冰雪消融,脸上甚至带上了柔和的笑意。 “爹,您怎么在这里?” 夏老爷扫了一眼他的眉眼,目光又落在周家夫妻脸上,审视半晌,看向了顾秋实。 “你近前来。” 顾秋实上前几步,也不行礼。 “夏老爷,你儿子找人杀我,先是死不承认,看我要报官,阻止不了后,又说要拿银子收买我。” 夏老爷严厉地瞪了一眼夏明朗,呵斥道:“跪下!” 大概是夏明朗从小到大没少跪,几乎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已经扑通跪在了地上。 顾秋实有些惊奇,家教这么严,应该不敢瞒着长辈做这么恶毒的事才对。口中道:“我可差点死了,只是跪一跪就想让我原谅,做梦!” 第116章 重女轻男 八 夏老爷重新看向顾秋实, 上下打量过后,道:“我想说的是,他做这些事情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一定会阻止。我夏府家风严谨,绝对不让后代子孙仗势欺人,更何况, 他这已经触犯律法,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阿财,请这位公子坐下。” 财伯搬了一把椅子。 顾秋实也不客气, 自顾自坐下, 还倒了一杯茶喝着。 他这份坦然让夏老爷眼睛一亮。 许多穷苦人家出身的人,在富贵老爷面前总是放不开,各种小心翼翼, 抬个手都怕做错事。 夏老爷糟透了的心情稍微好了点,目光重新落在地上的便宜儿子脸上:“说吧, 你为何要杀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 夏明朗张口就道:“都是他污蔑儿子的, 儿子没有要杀人……” “夏明朗!”夏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 将手里的茶杯也丢在了他的面前,杯子落在地上碎了一堆,有一些茶水溅到了夏明朗的脸上。 茶水滚烫, 夏明朗忍不住缩了缩。 夏老爷动了动手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疼惜儿子已经成了习惯。都想要让阿财去查看伤势,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夏明朗干的好事。他又瞅了一眼周家夫妻:“你跟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不等夏明朗回答, 夏老爷呵斥道:“你如果再敢有所隐瞒,老子一定不会再给你机会!” 此话一出, 夏明朗吓着了,忙不迭磕头:“爹!这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他们……他们……” 没到最后关头,夏明朗不愿意说出真相。 因为那些话一说,他就不再是夏家的公子,只是养子了。 第96节 夏家有自己的儿子,哪里还会看重他? 过去三十年中,他经常做错事。但是父亲都各种维护于他,有人提出过继孩子,父亲一口就回绝了。看他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早早就给他娶妻,让他生孩子。现如今他生下的四个儿子,全部都由父亲请来的夫子教导,他不得插手! 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是不说就能糊弄过去的,夏老爷并不是傻子。他目光落在梁氏身上:“混淆我夏府血脉,意图谋财害命。你们有几个脑袋来砍?本老爷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等到本老爷去查出来,你们这一家子,谁也别想脱身。” 梁氏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当年的事情做得隐秘。几乎无人知道,但若夏老爷铁了心要去查,就算查不出来细节。他们也脱不了身。 不管他们有没有做错事,只是儿子替真正夏公子过了三十年优渥日子,夏老爷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梁氏想要说实话来求得一个宽恕的机会,但是,夫妻俩这些年来是如何对周大川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周大川以前挺听话的,所有的银子都交回家里,但自从半个月前回来后,简直浑身反骨。在家里又吵又闹,甚至还动手打人。这样情形下,想让周大川帮着求情简直是做梦,不踩夫妻俩几脚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说了实情要倒霉,不说还是要倒霉,梁氏特别纠结,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老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生意人最擅长玩弄人心。他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喝了后道:“看来你们三人都知道真相,这样吧,你们谁先说,这银票就是谁的。” 他掏出了厚厚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夏明朗做了多年的夏家公子,什么都不缺。但是周家夫妻不同啊,他们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不错,却也只是不错而已。就像之前那个酒楼,哪怕有周大川累死累活挑炭赚银子,夫妻俩也是绝对不敢进去吃饭的。 有了这些银子,两人完全可以在城里买个宅子,再请几个人伺候。 周父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儿子在夏府长大,他都打听过了,夏老爷很疼唯一的儿子,更疼几个孙子,更是把几个孙子叫到了身边亲自考问功课,就怕他们学歪了。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多年的父子情分不是假的,哪怕知道了真相,应该也不会对明朗做什么。更何况,当初做这些事的时候明朗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他是被迫的。不知者不罪嘛! 至于夫妻俩……他说了实话,得以顺利脱身,拿着这些银子安稳过下半辈子。到了他这个年纪,图的也就是个安稳和安逸。有了这些银票,就有什么都有了。 “我说!” 三十年前,夏府的夫人回外地的娘家奔丧,彼时她已经有孕九个月,随时可能临盆,可是夏夫人父亲没了,这必须要回去一趟。夏老爷也陪同了的,只是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夏夫人的马儿受惊,不受控制地往前奔,这一下直接把她带到了远处。 受了惊吓,夏夫人当场破了水,身边只有车夫和两个丫鬟。她拼了命生下孩子,自己已经奄奄一息,当时她嘱咐车夫和其中一个丫鬟把孩子送回去,让另一个丫鬟陪着自己等夏老爷找来。 孩子刚生下来,红彤彤皱巴巴的。丫鬟喜儿抱着孩子回去找夏老爷的时候,发现夏老爷已经去各处村子里找人,行踪不定。无奈,她只能先把人送回城里。 到了城外,天色已晚。城门关上后,要第二天才能打开。喜儿便带着孩子去了村里,一路奔波,她特别疲累,靠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车夫也在另一间房中,当时梁氏刚刚生下夫妻俩的小儿子,只是那时候家里穷,她吃得不太好,儿子生下来瘦巴巴的。大夫都说了,很可能会养不活。 夫妻俩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儿子,且梁氏生这个孩子伤了身,以后再也不能生,两人哪里舍得眼睁睁看着儿子离世? 眼看儿子又开始咳嗽,夫妻俩看到丫鬟抱着的襁褓就动了念头。两个孩子的身子都比较弱,又都刚出生,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于是,梁氏大着胆子去把丫鬟身边的孩子抱了过来,然后给两个孩子换了衣裳,把自己的小儿子放在了丫鬟身边。 夫妻俩的孩子身子很弱,但是夏府这样的人家,不缺人力物力,只要孩子生下来有气,多半都能养得活。而夏夫人的孩子别看早出生几天,但她孕期养得好,孩子没怎么得到照顾,也还是健健康康长大了。 其实周家夫妻俩在孩子小的时候,有想过把这孩子弄死。但是,这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两人有些下不去手,再说了,如果哪天夏府知道了真相找来,发现儿子已经没了,夫妻俩一定活不成。 留着这个孩子,也是给他们留一个退路。 小时候的周大川很乖,梁氏一开始也挺喜欢的,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开始调皮捣蛋,她也想念自己的儿子,便越来越烦他。嫌弃这个孩子让他们母子分离,下手越来越狠,孩子再大一点,夫妻俩听说挑炭工很赚钱,就逼着孩子去干……如果孩子从山崖摔下去没了命,那也是他自己命苦。夏府找来,他们也有话说:周家这样的人家,孩子还不干活儿是不可能的,出了事他们也不想! 本来周父还想把换孩子的事情推到丫鬟身上,又一想,能够被主子托付子嗣的丫鬟,身份一定不错,多半还活着。 现如今的他们,再不敢撒谎惹夏老爷生气……万一拿不到银票怎么办? 梁氏看到男人滔滔不绝地将当年的真相合盘托出,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当即气得七窍生烟,也想为自己争取。于是,男人在说,她就在边上补充,夫妻俩说完了后,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夏老爷脸色阴沉。 夏明朗心里很慌,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辩解一二:“爹,我不知情的。就是前天有人送消息到我手里,说是关乎我的身世。儿子明明是夏府的公子,当时想着这幕后之人别有用心,刚好儿子闲来无事,所以就出来走走。正和他们说话呢,周大川就到了,然后周大川就说我和他们两人长得很像……当时儿子也吓着了。” 顾秋实嗤笑:“夏老爷,你这个儿子满口谎言,当时他还说那是他的义父义母呢。麻烦你问一问,这三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来的。” 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了夏明朗凶狠的目光。 顾秋实气得踹了他一脚,他下手很重,一脚就把夏明朗踹得吐了血。 “你再看!再盯着我,你拿双招子就别要了!” 夏明朗痛得直咳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117章 重女轻男 九 夏明朗说不出话, 眼神却不老实。 从小到大,父亲就不让他做坏事,再三强调人要坦坦荡荡。因为这世上想要达成目的有许多法子, 不止是只有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如今他做了这种事,父亲肯定要生气,并且父亲的亲生儿子冒了出来,很可能会舍弃他。 夏明朗都不敢想象自己自己不再是夏府公子后的日子, 他从记事起就养尊处优,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有人把想要的东西送到手边,不够机灵的人都不配伺候他。 不! 他不能失去夏公子的身份。 反正夏府不缺钱, 养上几十位公子都不成问题, 多他一个不多。 当即,夏明朗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蜷缩着:“当年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我那时候还在襁褓之中, 只知吃了睡睡了吃。我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周家的孩子,可那时候我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夏公子了啊……再说,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我你是父亲的儿子……” 这番话与其说是对着顾秋实说的, 不如说是跟夏老爷解释。 夏老爷脸色阴沉, 瞪着便宜儿子:“你是几岁知道真相的?” 夏明朗刚刚就已经在想要怎么答复这话,此时张口就来:“就在上个月,上个月有人把消息送到了我面前……” 夏老爷目光落在周家夫妻身上:“你们是何时找上门的, 找的是谁传消息?” 周家夫妻俩不敢直接找上夏明朗身边的随从,最开始,他们是在城内夏明朗经常去的酒楼之外等着,那时候夏明朗才十一岁, 夏老爷还没有放弃他,经常带他出门做生意。 十一岁的夏明朗心不够狠, 手不够辣。还被周家夫妻给威胁了,如果他敢不认亲生爹娘,就会把真相告诉夏老爷。 夏明朗害怕了。 他过不来苦日子的!本来大家公子不知道穷人的日子有多难,但夏老爷教孩子的方法和别人不同,他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带着他们去那些穷巷子里转悠,听那些普通百姓的家长里短,看他们吵架,跟儿子分析他们吵架的缘由。说到底,都是穷闹的,有些人甚至为了家里谁多吃了一块肉而吵。 如此种种,在年幼的孩子心里强调了他只是运气比较好出生在富贵之家,所以不用挨饿受穷,不用辛辛苦苦做事。银子是很好的东西,不能随意挥霍。 十一岁的夏明朗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真的很怕夫妻俩接自己回去,于是答应和他们暗中往来……真的只是暗中往来,夫妻俩害怕问儿子要银子让夏老爷看出端倪,也是知道讨要银子会让儿子认为他们是贪图钱财。因此,这些年几乎每个月都见一次面,但多半都是夫妻俩主动送东西给他。 将近二十年的走动,总算是让夏明朗对他们出了几分孺慕之情。 夏老爷垂下眼眸,动了一下指头。 财伯立刻出门,跟着夏明朗的几人都是老爷的人,一问就知道他经常在哪几个地方挥退下人,比照过后,很快就发现了一家悄悄团聚的地方。 正是城内的一处小院子……夏明朗对外说的是,这对夫妻是他的义父义母,二人的八字旺他!一个月见一次,他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为了圆这个谎,夏明朗还煞有介事的找来了一位道长,准确算出了周家的夫妻的八字。并且,道长算过后分文不取,就这么飘然而去。 这件事情是有点荒唐的,知道此事几个下人都在暗地里嘀咕,认为夏明朗是被一对乡下的穷夫妻给忽悠了,底下的人有把这件荒唐事禀告上去,只是听到这件事的管事没有告诉夏老爷……说到底,周道长没要钱,周家夫妻也是老实人,此事对夏府没有丝毫影响。夏老爷整日那么忙,不可能样样都过问。管事想着,等夫妻俩真的会影响公子,再禀告主子不迟。久而久之,管事都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不是骗子,居然是亲爹娘! 夏老爷得知了真相,看向夏明朗的目光中满是失望,方才他没有问周家夫妻,就是想给便宜儿子一个机会,如果他能做到坦坦荡荡,毫无隐瞒。夏老爷也不在乎养着他。 但是,夏明朗满口谎言,到了这个地步还试图瞒他……如果哪天他再也做不到对夏府上下清清楚楚,怕是真的要变成聋子,对外无知无觉。夏明朗此人,对待长辈没有尊重,只有糊弄,只有谎言。 “混账东西!滚出去!” 夏老爷越想越生气,扬声吩咐:“来人,去把夏明朗的妻儿妾室全部撵走,不许他们带走夏府财物!” 方才夏老爷脸色不好看,周家夫妻一颗心就提着。本以为夏老爷只是冲他们,没想到连儿子也要被赶出来。 夫妻俩顿时就急了,急忙磕头求情,郭氏哭哭啼啼:“老爷,这件事情和明朗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一时想岔,后来我也后悔,只是没有弥补的机会……” 夏老爷再也听不下去了,嗤笑一声:“那混账从很小的时候就爱撒谎,本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正经跟他讲过道理,结果,全部白费心思。他该如何还是如何,原先我以为他是天生坏种,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源头。歹竹出好笋到底是少数,老鼠生儿会打洞,这话一点都不假。你们俩满口谎言,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如此……我问你,你说你想过弥补,那为何没有好好待我儿子?你们母子相认时,我儿子还没有去做挑炭工!说什么弥补,纯粹是糊弄我,想让我放过你们而已。我儿才十三岁,就被你们撵上了悬崖,若不是他运气好,我们父子早已经生死相隔!” 他越说越怒,一抬腿,直接将郭氏踹了出去。 “本老爷活到这把岁数,从来不打女人,你是第一个!” 郭氏滚了几滚,胸口剧痛,却不敢喊叫。忙不迭起身跪好继续求情:“挑炭是他的主意,我没有想过这样对待孩子。” 竟然是想把错处推到周父头上。 周父刚要解释,顾秋实已经率先出声:“事情过去多年,我不记得是谁让我去挑炭的,但是,这些年都是你催我交的银子,最后这两次没交,你那嘴脸……啧啧。” 郭氏:“……” “大川,你很小的时候是我照顾的,你吃的是我的奶,换尿布的是我,我就是习惯了当家,习惯了收着银子,那些银子我都给你收着,准备再给你选一门合适的媳妇,真的。” 给周大川再娶这件事,周家夫妻俩后来那些年提都没有提过。倒是经常嘲讽他没本事,连媳妇都留不住。 周父很清楚,现在只有周大川帮二人求情,才有可能得到夏老爷的谅解,他们夫妻俩才有可能平安脱身。哪怕知道说服周大川很难,他也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大川,我也是这种想法,本来想跟你说村头的孙寡妇,奈何她不愿意,嫌弃你太老实……” 顾秋实嗤笑:“娶不到媳妇儿,是怪我自己没本事,是吧?” 夏老爷听到这里,脸上怒色更浓。儿子第一门婚事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来,新媳妇偷跑,一定与周家夫妻有关。 两家谈婚论嫁,肯定不会是不愿意结亲,既然都愿意结亲,人家又为什么要跑呢? 多半是这夫妻二人苛待人家,把人逼得在家住不下去。 “别说了!”夏老爷大怒,“你们先回去吧,那些年你们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你们说了不算,回头我一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别想着求情,此时本老爷恨不得杀人,你们最好是闭嘴!” 周家夫妻本来还想求情的,看到夏老爷这样的脸色,再也不敢开口。两人跪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其实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夫妻俩也时常担忧事情败露。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渐渐的,那份担忧消失殆尽,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满心后悔。 哪怕当年为了让儿子活下来换掉了孩子,也不应该苛待周大川……如果他们好好教养周大川,不让他干那么危险的事,给他娶个媳妇,再帮他带孩子,夏老爷绝对不会这样生气。 财伯带着几人进来,直接把他们丢出了门。 很快,屋中只剩下父子俩,夏老爷在今天早上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换了,只以为自己倒霉,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坏种。他那也没有指望过让夏明朗接手家业,一直好好教导家里的几个孙子,想从孙子里挑出一个天赋异禀的做下一任家主,至于夏明朗,等着儿子养就是了。 此时,夏老爷看着面前肌肤黝黑的年轻人,心里格外复杂,面前的人和他手底下请来的那些力工几乎一样……不要紧,把儿子接回去,赶紧给他娶个媳妇生孩子,他今年五十岁,再活二十年,应该能等到孙子长大。 问题不大,不过是比原先晚十三年而已。 夏老爷教养的长孙,今年已经十三了。人挺聪慧的,有望接手家业……如今,他不要夏明朗,自然也不能留着他们了。 “你……听说你被人追杀?” 顾秋实点点头:“如果不是那个凶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对我很不好,曾经我有怀疑过,但是二人信誓旦旦,表示我就是他们亲生,村里人也都不知道。按理说,村里没有秘密,若是我身世有疑,外面该有所传言,但是没有!所以在很早之前,我就认命了。” 夏老爷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孩子,跟我回家吧。” 第118章 重女轻男 十 第97节 听到这话, 看见夏老爷神情激动,眼圈通红,顾秋实心里也很不平静。 周大川在活着的三十年中, 一直想要寻求认同。这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从来没有被偏爱过的孩子,只是想要双亲一碗水端平而已。 如今得知那些所谓亲人不是亲人, 亲生父亲也在期盼着他回家,他心里真的特别高兴。 顾秋实用手捂着胸口:“以前我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是一点委屈也不想受, 如果你做不到纵容, 那我宁愿不回去。” 夏老爷哑然,他皱了皱眉:“我是你父亲,不会看着你做坏事而不闻不问。” “我不会做坏事!”顾秋实接话。 夏老爷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黝黑汉子, 本应该俊秀的长相因为长年累月地风吹日晒,显得特别粗糙, 他到底是退了一步:“如果你没有做错事, 那么,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站起身:“阿财,你先走一步,多带几个人把红院收拾出来, 里面伺候的人你亲自挑选,不许出丝毫纰漏。” 财伯慎重答应下来,然后飞快离去。 “吃点东西。”夏老爷叫来了伙计,正准备吩咐菜色, 想到才认回来的儿子,“你喜欢吃什么?” 顾秋实随口答:“饿了什么都吃, 能填饱肚子就行。” 随意的一句话,听得夏老爷心里都痛了。 用膳时,顾秋实好奇问:“周家人确实换了你的孩子,但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孩子一定是我?” 夏老爷看着他眉眼:“你跟我一点都不像,但与你舅舅很相似,外甥似舅,这话该有几分道理。你娘身子弱,当年生孩子落下来的病根,平时也不能见风,她看见你,一定会高兴的。” 顾秋实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一顿饭吃完,夏老爷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或许……儿子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废。 夏府大门宽朗开阔,马车在门口不停,直接入了内宅。 红院就在主院旁边,夏老爷带着顾秋实进门时,叹息一般道:“这是你祖父母在世时住的院子,算是府内另一个主院,之前夏明朗不止一次提出搬进来,那时候我嫌他太废物,一直没有答应。现在想来,应该是我心底里在抵触他。仔细想想从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 顾秋实进了主屋,屋子分内外间,每间都很大,摆设雅致又不失华贵,可见是用了心的。他转悠了一圈:“我搬回来住,夏明朗一家子被赶走,你不会有麻烦么?” 夏老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意外之余,又有些欢喜,试探着问:“比如说?” “比如你儿媳妇,夏明朗不是你儿子,你说丢就丢了。可当初你不知道真相,以为他就是你的亲生儿子,那么关于他的妻子你肯定是用了心思挑选的。” 说话间,财伯到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绣娘。 这是来为小主子量身裁衣的,夏老爷一挥手,三人进门,绣娘行礼过后,上前给顾秋实量尺寸。 “这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不过,跟认回亲儿子比起来。那些都是小事!” 绣娘动作麻利,一人量,然后低声报出数字,另一个绣娘拿着本子记,两人正忙活,门口又来了人,一脸慌张模样。财伯见状,走了出去,没多久重新进门,看着绣娘行礼退下,才道:“余老爷到了。” 原先称呼亲家老爷,现在自然是不能这么喊的。 顾秋实提议:“这屋子也不用我亲自收拾,我陪你去看看吧。” 凭着短短一个时辰的相处,夏老爷已经看出来自己这个儿子看是木讷老实,其实很机灵,说话总能挠到人的痒处,一次可以说是巧合,次次如此,那就不是巧,而是他真的会揣摩别人心思。发现这些,夏老爷心里很是欢喜。本来打算独自打发余家的他,想也不想就带上了儿子。 做生意的人,太过圆滑,没有锐气,不懂得拒绝也是不行的。 “两家结亲后,我们合起伙来买了一艘船。对于夏府来讲,那只是许多赚钱生意里的其中一样,而对于余府,那是他们家最赚钱的生意,没有之一。” 顾秋实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夏老爷叹口气:“我也想过帮他娶一个好点的姑娘,他议亲那几年,夏府生意做得不错,如果不是他早早就和一些女人不清不楚,我拦都拦不住,甚至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本来我想给他娶首富南家和知府妹妹家的女儿。他不争气,我也怕他娶妻后不好好对待妻子害我与人结仇,干脆选了余家。这些年,余家一直仰仗我,因此,无论明朗如何胡闹,儿媳妇除了他太过分的时候会来找我做主,其他的时候都安安静静。” 出现在父子面前的余老爷满脸焦灼,边上余氏也在,年近三十的她,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年轻一些,此时未语泪先流,眼泪汪汪的,看着格外可怜。 余老爷起身,等到父子俩坐下,迫不及待地道:“亲家,这阵妖风是怎么起的,我怎么看不明白。这不清不楚的,你就把我女儿赶出去了……说明朗不是你儿子,但是,当初我女儿嫁的是夏家公子啊,如果你早说夏明朗是一个庄稼汉,我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答应这样荒唐的亲事?亲家,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夏老爷饶有兴致地听着,也没有急着辩解,等他说完了才问:“夏明朗不是我儿子,他以后也再做不了夏家公子,你就说想怎么办吧。” 余氏面色苍白无比:“爹,夫君他……他什么也不会,养不起家呀。您能不能……反正家里不缺银子,也不缺下人,你完全可以继续接纳我们……我们会乖,不会惹事……” 话里话外都表示他们还想继续住在府里。 夏老爷颔首:“府里是不缺养你们几个人的银子,但是,周家夫妻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你们绝对不知道,都说父债子偿,我做不到这么过分,但是,我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在别人把我儿子险些欺负至死后,我还对人家的儿子各种照顾。所以,搬回来住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我确实有些对不住你,但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你可以选择与夏明朗和离,只凭着你嫁进来这些年余家得到的好处,他们也会好好善待你的。” 其实余老爷是这个意思,初听见此事,他只觉跟做梦似的。听完了细节后,他知道夏明朗完了……之所以追到讨要说法,其实是怕两家的生意有变。 毕竟,夏明朗都不再是夏府的公子,他女儿也不是夏府儿媳,气头上的人是不讲道理的。万一夏老爷非要把船收回,余家日后又该何去何从? 余氏面色变成了惨白:“我为夫君生了两个儿子,如果我和离,孩子怎么办?” 夏老爷皱了皱眉,他讨厌夏明朗,却不讨厌自己养大的孙子,沉吟半晌道:“其实你带着孩子离开,对孩子来说还是好事。周家人……我接触过,说句不好听的,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留在那里,不过是带着孩子受委屈罢了。” 余氏眼泪夺眶而出。 她得好好想一想。 另一边,夏明朗被扫地出门,除了他身上穿的那一身衣衫之外,什么都没能带走。 因为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属于夏府所有,如今被撵出来后,孑然一身,连落脚地都无。他带着一大群女人和孩子,只能往村里去。 先安顿下来,然后再商量解决之法。 周家的院子修建得宽敞明亮,还是近几年才修出来的,在村里不说是独一份,也是最好的院子之一。但是,夏明朗却觉得处处不合心意,到处都是尘土。 看见这个院子,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一进门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摆设和一大群人,真的想掉头就走。 卢家人都在,看见夏明朗的第一眼,他们都有点害怕。还是周玉琴含笑上前:“明朗,我是姐姐。” 夏明朗看着面前尖嘴猴腮的女人,一副刻薄相,穿着打扮……怎么说呢,就像是穷人偷穿了富人的衣裳,各种不协调。这么丑的人,往常都到不了他跟前。 “这么小的院子,要住这么多人吗?” 周父早就盼着和儿子相认,虽然如今家里倒了大霉,但父子俩能够团聚,还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他兴致勃勃道:“住得下,玉琴,赶紧跟你娘去铺床。” 当他看见夏明朗身后的六个女人四个孩子时,笑容僵住了。 第119章 重女轻男 十一 周父早就知道, 儿子在夏府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却也没想到儿子会养这么多的女人,瞧这花枝招展的样子,真的是个个美貌。 果然会享受! 好生让人羡慕呢。 院子确实很大, 可要是安顿这么多女人,怕是有些紧张。 周玉琴看到面前那一群女人,个个都比自己美貌,一回头发现卢松林眼神黏在她们身上似的, 心里很不高兴。 “铺床也要先安排好怎么住才好行事。家里八间屋子,现在只有三间空的。这些孩子也不小了,四个人挤一间么?” 村里人的房子每一间都不大, 此时院子门开着, 夏明朗一眼就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了。 那么小点儿的地方,床也不大,好像还铺的是干草……他怀疑草里有虫。万一咬人怎么办? 再说, 那屋子要住四个孩子,进屋后怕是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晚上睡觉也别翻身, 也不能起夜, 否则,起夜回去肯定没有地方睡了。 “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就只能腾出来三间房?”夏明朗从小到大在衣食住行上都没有被委屈过, 他希望每个女人一间屋子,然后夜里想去哪间都可以。把这些女人全部塞一屋子,他还怎么去睡? 再是自己的女人,当着人前, 他也不好意思跟人行周公之礼啊。 梁氏心里,女儿很重要, 但到底敌不过儿子。她扭头看向闺女:“松林在这里养了十多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是咱们这院子住得下,你们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你弟弟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咱们总不能把这些人赶出去吧?玉琴,你是姐姐,得懂事,把你公公婆婆带回去……” 看女儿脸色不好,她压低声音嘱咐:“这个家里无论何时都有你的屋子,你把他们弄回家,让两个孩子回去住一段儿,稍后你自己过来与你弟弟团聚。” 言下之意,闺女可以随便住,其他人就算了。 周玉琴不乐意:“以前弟弟不在的时候,你们说养老要靠我。处处都捧着我,现在弟弟回来了,说翻脸就翻脸。合着你们对我好并不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只是因为想要让我养老送终?他一回来我就得让?” 话有些绕,周家夫妻听明白后,脸色当场就黑了。 摸着良心说,梁氏真觉得自己对女儿特别好。在这个村里,像她这样纵容的女儿算是头一份,没有谁能比得过……收留女婿住在家里一段时间很正常,试问谁会把亲家公亲家母也放在家里养着? 明明只有夫妻两人住的院子,多了卢家人之后,吃饭的时候桌子都挤不下。梁氏自己做饭,两天就累得腰酸背痛,她没有出声赶卢家人走,而是花钱请人来照顾一家子的起居。 她自己都没舍得请人伺候,却花钱请人照顾卢家,这还不够好? 梁氏在儿女面前从来都有绝对的威势,她对女儿好,那是她愿意,可不是应该的。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银子,结果女儿还大呼小叫,嫌弃双亲付出不够多,她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结果? “玉琴,你要是理解不了我和你爹的做法,就带着你们一家人回家去吧。” 周玉琴气得跺脚:“娘,你在说什么呀?你们这是想把我扫地出门,想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简直是胡扯。 这丫头一点良心都没有,周父也生气了,过去那些年里,夫妻俩是怎么对待女儿的,外人不知道,女儿是一清二楚。她怎么能说这种话来伤夫妻俩的心呢? “你非要这么想也行。为此生气了也是你的事,反正现在你弟弟回来了,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你必须要带着一家子搬出去,以后你要是不想回来,不想认爹娘,那也随便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玉琴气得眼圈通红。 “爹,我讨厌你。” 她大吼完,气冲冲回去收拾东西。 卢家夫妻俩并没有非要留下来。一来这院子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主人家都住不下,哪里还有收留客人的道理?二来,夏明朗这通身的气派看着就是城里的贵公子,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哪怕是被富贵的父亲将其扫地出门,那认识的亲戚友人总是真的,回头随便一开口,拿到的银子就可以让卢家一辈子都花用不完。 再说,夏老爷如今是在气头上,才会把他们都赶出来,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不是假的,回头夏明朗回去哭一哭,兴许又能搬回夏府了。 总之一句话,他们得罪不起夏明朗,得罪他不会有任何好处。如果讨好了他,以后多少都能沾一些光。 想明白这些,卢父一点都没有纠缠,立刻吩咐儿子和孙子收拾东西回家。卢母上前劝说儿媳:“你说这话太伤人心了,你爹娘那么疼你,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弟弟回来是好事,这家里确实住不下,我们回家去住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说了,看你弟弟那通身的气派和他身边那些美人与这个院子格格不入,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住多久。回头等他们搬走了,咱们再搬来住也是一样的。” 梁氏火气上来才跟女儿说了几句难听话,并没有真的想和女儿翻脸,听到亲家母这么说,面色和语气都缓和了下来。 “玉琴,听你婆婆的话没错。你们就算住下来,家里这么多人,我也顾不上你。” 周玉琴也不收拾行李,转身气冲冲就走了。 卢松林身上的伤已经养好,只是有一些地方的青紫还没有退去,痛倒是不痛了。就是不太好看,他有点不好意思见人。 他龟毛的性子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出门,于是,卢母跑出去找到儿媳,颇费了一番功夫找了一架马车。这才把人和东西全都拉走。 从夏明朗进门到卢家人离开,前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实话说,周玉琴口口声声说爹娘偏心,夏明朗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父母偏爱。 卢家人走后,先前各间屋子都被住过,他们又走得匆忙,到处都乱七八糟。住惯了富贵府邸的人,只觉得这个院子灰扑扑的,到处都不干净,东西也不够鲜亮。 别说夏明朗,就是他身后的那些女人都对这个地方格外嫌弃,一步也不想挪,更别提进屋了。 反而是四个孩子受过良好的教养,哪怕心里不喜欢这种地方,也还是强迫自己接受,没有上前,不过是因为父亲还没动弹,他们不好意思先动而已。梁氏给他们倒茶,夏明朗根本就不接,他身边的女人碍于这是长辈,只能捏着鼻子接下,却不愿意喝水,都觉得杯子不干净。倒是几个孩子接过茶水后道了谢,末了还喝了几口。 哪怕只是沾沾唇,好歹态度摆出来了。 周家夫妻看到儿子这样的态度,心里不是不难受的,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几个孩子对他们格外恭敬。 第98节 梁氏不去触儿子的眉头,只找几个孩子说话。 “你是老大吧,叫什么名儿啊?有没有读过书?” 老大夏林,今年已经十三岁,是余氏所出,老三夏森也是原配嫡子,剩下的两个都是妾室所出。这些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夏老爷派专人照管,不许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多探望,因此,兄弟几个感情不错,待人也有礼貌。 “读过。” 夏林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儒雅气质,和村里那些疯玩的孩子一点都不同。梁氏看得特别满意,随即又转头去问二孙子。 夏明朗再也受不了了,转身就走,让车夫把自己送回城里去。 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更别提在这里住了。 周家夫妻没想到儿子一言不发就跑,追出去时,马车已经离去。 那几个女人有点慌,不过看到孩子也在,便都镇定下来。往好处想,夏明朗肯定是出门寻落脚地,能够不住在这样的院子当然是好事。一瞬间,平日里勾心斗角不断的女人这一刻想法出奇的一致,都希望夏明朗一切顺利。 * 夏明朗不敢立刻去找父亲,此时父亲肯定还在气头上。此时登门,不止不会让父亲心软,甚至还会把人给惹恼了。 他直奔余府。 此时的余老爷满脸不耐烦,主要是女儿固执己见,怎么说都不听。 “我就不明白了,夏明朗有哪里好?他娶那么多女人,丝毫不给你面子,以前你说为了家里必须要委曲求全,现在不用了呀,夏老爷都已经直说你可以离开他,家里又不是不接纳你。你把孩子也带回来,随他自生自灭。反正大孙子都已经十三岁了,再给他五年,怎么也要娶妻生子。你带着孩子和孙子过有什么不好?就夏明朗那脾气,有钱的时候还能拿钱来平事。现在落魄了,出了事怕是只有硬扛着。你是我女儿,如果还是他的妻子,到时他出了事,就得我帮他摆平那些麻烦,你爹我也就是这几年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真没有那个本事帮他善后……” 余氏哭得伤心:“他本来就不是良配,当初你们就不该答应这婚事,现在我孩子都生了,哪里能说回就回?” “你……”余老爷气得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榆木疙瘩,气死我算了。” 恰在此时,门房前来禀告,说姑爷在外头要进来。 “不许进!”往日里夏明朗位尊,余老爷在他面前摆不起老丈人的谱,如今身份调转,余老爷却做不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并没有因为曾经在女婿那里受过气就想要把人踩上几脚,此时他只希望和女婿一辈子也再不来往,特别害怕女婿提出住进来。 第120章 重女轻男 十二 夏明朗没能进门, 在门外气得半死。 想着到底是不同了,曾经岳父看到自己,就跟见着了祖宗似的……真的, 一点都不夸张,对他各种追捧,逢年过节不等他送礼物,反而是岳父每次都会送上合他心意的东西。 如今他身份一变, 余家说翻脸就翻脸,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而余氏看见父亲将男人拒之门外,也气得不行:“爹!那是你外孙子的亲爹, 你不让他进门, 干脆把我也赶出去好了。” 余老爷被女儿这话气得险些厥过去,他拢共四个女儿,因为这个女儿带来的好处最多, 平时在夫家受的委屈也多,往日里他最偏疼的就是她, 结果, 这丫头蠢成这样, 一点都不体谅他。 她也不想想,就凭周家夫妻干的那些事……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富贵人家过富贵日子,把人家富贵公子弄到自己家里做挑炭工养活一大家子, 甚至还不给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三十岁了光棍一个,将心比心,他儿子要是被人这样对待, 气也要气死了,怎么可能会放过罪魁祸首? 既然不肯放过, 那夏明朗这辈子就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当然了,这世上不是没有凭自己的本事白手起家的人。 可那绝对不包括夏明朗,因为那是他女婿,过去十几年里他没少打听女婿的事……贪图安逸,好美色美酒,一点本事没有,待人特别刻薄,仗着身份没少欺负手底下的人。如果懂些道理,余老爷也会替女儿争取一下,那个混账女婿随心所欲惯了,谁的面子都不给。余老爷根本不敢去说这事,就怕被撅回来再丢了身为夏公子岳父该有的体面。 如果连女婿都不拿他当一回事,他走出去,也会被人欺负。还有,余府赚钱是扯着夏府这张大旗,若是女婿对他的不恭敬摆在面上,他生意还怎么做? 这些年,余老爷早就看不惯女婿,早就不想忍了。 好在如今也不用忍……一个人想要成事,得有天时地利人和。夏明朗如果还是夏府的公子,那就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不缺,他用点心,凭自己养活一家子不难。可他如今不是了呀,只要不是夏府唯一嫡子,加上周家夫妻干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全部被毁了个干净。这样的人想翻身,重新投胎还差不多。既如此,没必要再对他客气。 “你如果非要跟他,那就滚吧。” 余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父亲,见父亲没有丝毫要说软话的意思,气得起身就走。 夏明朗还在门口生闷气,就看到了妻子走出来,他急忙迎上前:“岳父怎么说?” 余氏就是水做的,未语泪先流:“爹要让我们和离。” 闻言,夏明朗的心哐当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活了三十年,到现在也没有几个真正的友人,家中那些成器的子弟看不上他,来往的都是酒肉朋友,感情不深,在他不再是下府公子后,那些人应该也不可能再见他了,如今最稳妥也最富裕的关系,就是余府! 如果没有了这门姻亲,他就真的只能指着父亲心软将他接回去了……甚至在回去之前连余府这样的院子都住不进去,只能回乡下住那个破宅子。 “夫人,你别哭啊。是我让你为难了,要不……你……你回去吧,这样对你最好,我也舍不得让你跟着我吃苦。” 他看清楚了余氏舍不得自己,所以才以退为进说这样一番话。 往往这样的话特别有用,果不其然,余氏听到这话后,含着泪水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爹嫌贫爱富,但我又不是他。我已经嫁给你了,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想赶我出门,除非我死!” 闻言,夏明朗心定了定,装着一副感动的模样将人揽入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他的感动是真的,也暗暗下定决心回头要好好对待妻子。 “我们去夏府吧,好歹求求情!”夏明朗提议,“刚刚我带着孩子去村里了,以前他们说那个宅子造得还不错。根本就是乱说,砖到是新的,整个宅子也就这一个优点了,到处都乱糟糟的,院子里没有铺青砖,还是泥地,一点都不平,我走着都怕摔跤。”夏明朗兀自抱怨着,无意中瞥见余氏吓得脸色都变了,后悔自己嘴快,下意识就想要挽回,叹息道:“我一个男人皮糙肉厚的,住哪里都行,但是你不行啊。要不这样好了,一会儿我们要是回不去夏府,你就回来住。” 余氏皱了皱眉,她不乐意住泥地院子,可回来住也不是法子:“咱们夫妻总不能长久的两地分别,我还是跟你一起吧,你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夏明朗面上这出感动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憋闷,因为余氏那话的意思,就差明摆着说他想要住好院子,暂时是不能了。 余家父女今天才去过夏府,此时她下意识说了这样一句话。夏明朗心里沉甸甸的,这证明情况不容乐观,父亲比他以为的还要生气,暂时没有原谅他的可能。 这可不妙! 两人到了夏府外面,只见正门处停着不少马车,好多人来来去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搬东西的伙计闻言,下意识停下来,当看见是夏明朗时,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夏老爷要给新回来的公子裁衣选料,还要买首饰。管事也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所以让我们把料子都带一些来,让公子亲自挑选。” 瞧着这架势,拉来了十来架马车。这怕是把铺子都搬来了吧? 夏明朗脸色阴沉,吓得小伙计瑟瑟发抖。主要是他们本身就是夏府的人,这位是原先的少东家,虽然被赶出去了,可万一哪天又回来了呢? 小伙计得罪不起夏府公子,哪怕是过气的公子也一样。 余氏痛呼一声:“夫君,你拉疼我了。” 夏明朗回过神,没什么诚意的道了歉,拉着余氏就往里走。 门房在接到上头的吩咐后,就知道这几天的差事不好当,看见曾经的少东家上前来,心下叫了一声苦:“公子,老爷吩咐过,不许您进去。” 夏明朗皱了皱眉:“那麻烦你去跟父亲禀告一下,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人命关天!” 下人禀告此事时,顾秋实正陪着夏老爷去见夏夫人。 夏夫人当年受了惊吓,九死一生才生下孩子,回府时呼吸微弱,昏迷了半个月,好几次大夫让准备后事,能醒过来真的是奇迹,她这些年一直都不能见风,身子特别弱,大夫还吩咐过,别让太多的人与她见面。因此,夏老爷每次过来都会先洗漱换衣,因为夏明朗嫌麻烦,经常从外面回来后直接到这边,夏老爷干脆定下规矩,让他一个月来一趟。 夏明朗每天忙着花天酒地,有时候一个月日子到了也没来,母子之间的情分薄弱得很,偶尔夏老爷都特别后悔生这个孩子……若是没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妻子不会变成这样,他也不至于拿着一个草包孩子束手无策。 没有自己的孩子,过继之事不难,照着聪明懂事的挑,总不会太差。可自己都有儿子了,他又不舍得把这偌大家业交到别人的血脉手中,真的为难得很。 “娘。” 周大川是被人算计才落到了周家坎坷半生,不是那种双亲不喜欢的孩子,此时顾秋实这一声娘,喊得真心实意。 夏夫人常年不见阳光,肌肤呈病态的苍白,伸手摸着顾秋实的脸,感受到手掌下的粗糙,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怪娘……娘要是中用一些,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的苦。” “不怪您。”顾秋实握住了她的手,“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儿子很高兴。” 夏夫人知道这话的缘由,人就怕对比,儿子被周家夫妻虐待多年,只要亲爹娘不是丧心病狂,他都会特别高兴。明白其中缘由后,夏夫人心里就更难受了。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禀告。 “老爷,明朗公子在大门之外,说是有人命关天的要紧事要告诉您。” 夏老爷还没说话,夏夫人已经呵斥:“让他滚!” 太过生气,又哭过一场,吼出这话时,嗓子都是沙哑的。 夏老爷担忧她的身子:“你别激动,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依你。” 夏夫人揪着他的衣领,窝在他怀中,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虚弱地道:“我们的儿子吃了那么多的苦,险些没能活着回来。我不许你原谅他,原谅他也可以,让他去做十七年的挑炭工,挑够了我儿赚的钱,再说原不原谅的话。” “好!”夏老爷侧头,门外禀告的人立刻应声离去。 夏夫人却还觉得不够:“我儿过去那些年被那对夫妻折辱,被他们冷嘲热讽各种贬低,三十岁了还没媳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照她的说法,哪怕夏明朗去挑了炭,同样挑了十几年,挑够了周大川所挑的那么多,也还是不能得到夏府的原谅。 夏夫人握住了顾秋实的手:“你别难受,咱们不原谅他啊!” 语气温柔,像哄小孩子似的。 顾秋实垂下眼眸,眼圈已然红了。 门外的夏明朗以为这一次多半能进去,因为父亲是个很谨慎的人,但凡是和人命扯上关系,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结果,等了半天才看见报信的人回来。 他一掀衣摆,准备跨进大门。 门房将他拦住,态度比方才进去报信时还更冷了一些:“夫人说了,让您去挑十七年的炭,且每一次挑的都不能比公子挑的少,十七年后,再说原不原谅的话。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等,速速离去吧。” 夏明朗惊了。 让他做什么? 挑炭? 他自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吃饭都有人布菜,就差让人喂进嘴里了。哪里能去做那种粗活? 再说,挑炭工走的那一路特别凶险,别说是要走十七年,就是只去一趟,他大概也回不来。 余氏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问:“夫君,你行吗?” 夏明朗:“……”肯定不行啊。 这是会要命的! 他想要进门,无论怎么纠缠,门房都再也不肯帮忙禀告,哪怕他发了脾气,门房都不肯后退一步。 无奈,夏明朗只能灰溜溜地离开,没有地方去,只能带着余氏回村里的周家去住。 周家已经重新整理过一遍,因为几个女人嫌脏,梁氏特意让人打水把所有的屋子都擦洗了一遍,结果院子里的地上也洒了一些水,因为是泥地,沾水特别滑,余氏一进门就摔了个人仰马翻。 第121章 重女轻男 十三 余氏一摔, 夏明朗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自己也摔了,两人滚做一堆, 特别狼狈。 第99节 这就有点尴尬了。 周家夫妻早在当初还没有敢认回儿子的时候,就听说儿媳妇也是出身富商之家,虽然不如夏府,但也传了几百年, 颇有底蕴。夏府唯一的公子娶的妻子,再是往下找,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反正, 周家绝对是高攀的, 若不是儿子的这番奇遇,他们就是垫着脚够着手,大概都摸不到人家的脚。那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怠慢不得。再说,儿子已经这样了, 只能看能不能被妻族拉拔, 否则这辈子都难有翻身之力。 因此, 两人看到门口的马车到了,已经笑脸迎人,结果……笑着看他们摔了一跤。 两人站得这么明显, 也不能假装没看见。迟疑了下,飞快上前去扶人。 余老爷有些生女儿的气,眼看女儿真的铁了心要跟着夏明朗,一怒之下, 直接把丫鬟给扣下了。 没有了丫鬟,此时余氏摔倒, 只能借着夏明朗起身。奈何地上太滑了,起到一半又摔了。见名义上的婆婆过来,她下意识想要推拒,结果被人一下子就拽了起来。 梁氏再不怎么干活,也是农家妇人,手上的力气大,再说了,夏明朗喜欢纤弱的女子,余氏有刻意控制体重,本身又不重。 “太瘦了,还是要多吃一点。这么个小身板儿,能做什么?” 梁氏话说出口后,就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立刻去偷瞄儿媳妇的神情。 余氏听了这话,心下冷笑,根本就没有将这话当一回事,此时她衣裙上已经满是厚厚的泥土,黏在料子上,衣裙都扯变形了。 她活了近三十年,平生第一回这样狼狈,就是在和公公婆婆第一次见面时,余氏欲哭无泪,心里恨这个地……也有些迁怒周家。 再怎么穷,把这院子铺上青石板怎么了?能花几个钱? 还有,这几天都没有雨,这地上的水是哪儿来的?明明知道这地方路过的人多,却在这里洒上水……如果是丫鬟这么干,余氏一定会将丫鬟打一顿板子,然后定下规矩。 夏明朗脸色很不好看,扶着妻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呵斥:“怎么在门口放上水呢?谁干的?”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是不是有人故意如此,故意给夫妻俩难堪。 出身富贵的人,凡事都喜欢往深处想,一点小事都觉得有阴谋。周家夫妻根本就没注意到二人的脸色,一边道歉一边给二人准备椅子。 看到夏明朗回来,已经安顿下来的一群女人从屋中冲出,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捶肩的捶肩,捏背的捏背,还有人端茶倒水,个个身娇貌美,手若柔夷,一时间院子里香风阵阵,甚至还有两个去伺候浑身狼狈的余氏。 周家夫妻被挤到了另一边,看到这番情形。二人眼中满是羡慕。尤其是周父,以前他觉得自己拿着周大川挑炭赚来的钱花用着已经过得很安逸,跟儿子一比,简直是拥有一根草和拥有深山老林的区别。 几个孩子出来了,在边上恭顺地站成一排。反正,让人一瞧就觉得特别有规矩。 周家夫妻看见孙子,眼神里都是满意。两人戳穿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此时一点都不悔,如果不是大着胆子换了孩子,孙子绝对不会这样优秀。 很快,夏明朗换一下了身上的脏衣……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是就这么被赶出来的,一点行李都没有拿,此时夏明朗穿的只有周父做的新衣,是没有上过身的绸衫,平时他都舍不得穿。 一分钱一分货,夏明朗穿惯了城里最好的料子,再穿这个,只觉得又扎又闷,浑身刺挠。偏偏他无力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越想越气,直接把桌子都掀了。 彼时菜已经上了一半,所有人立刻起身退后,就怕被菜汁沾上……今天梁氏准备了十六个菜,请来的大娘忙不过来,她自己也进厨房帮忙了。她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因为准备的菜多,想到那些贵人都是小鸟胃,每盘菜就只装了一半。结果,现在打翻了八盘,剩下的那点摆在桌上,实在是不够看。 可住在村里哪有城里那么方便,家里准备的东西就这么多,没有就是没有了。一时间,菜有点不够吃。 夏明朗活了三十年,从来就没有饿过肚子,不吃饭也有点心茶水。今儿饿了大半天,结果回来还吃不饱,他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无比。 几个女人见事不对,悄悄退下。 余氏穿着梁氏的新衣,处处都不合身,举手投足都不方便。饭也没吃饱,她心情很不好……此时她已经有点后悔拒绝父亲的提议。如果留在余府的话,她的日子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哪怕吃穿用度上不如原先那么宽裕,至少有人伺候,饭菜按时送上,也不会不够吃,更不用看夏明朗难看的脸色。 梁氏心里有点堵,却不得不笑着解释,不看儿子,还得哄好儿媳呢:“今天我准备的菜不多,明天我多买一点。” 像买菜这种小事,以前是绝对说不到夏明朗面前的。他眉头紧皱:“我住哪儿?” 当他看到灰扑扑的床铺时,真的想转身就走。 梁氏看见儿子脸色不对,解释:“这被褥都是新的,前几天我刚晒过。很干净,难看是难看一点,但睡着特别舒适,真的!” 夏明朗不愿意睡,可是,不睡这里,他就没地方睡。 * 相比起夏明朗的处处不习惯,顾秋实的日子就安逸多了。夏老爷初初把儿子找回,并且儿子的性子并不让人讨厌,他真的特别欢喜,连手头的生意都放下了,亲自带着儿子跟他说园子里的各处景致,亲自看着绣娘给儿子裁剪衣衫鞋袜,一有不对,他会亲自出面教训。 底下的人又不是瞎子,将主子对公子的看重瞧在眼里后,只要不傻的人,都不会对顾秋实不敬。 一时间,顾秋实在夏府内如鱼得水。 既然周大川是夏老爷唯一的儿子,那么,夏府的生意顾秋实自是当仁不让,安顿下来后,顾秋实就琢磨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入书房。不能太着急,太着急会让夏老爷对他生厌。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去陪着夏夫人用早膳……夏夫人体弱,他早上起来先洗漱过后换上干净的衣衫,没有任何熏香,进门时没有人阻拦。 夏夫人看见亲儿子这样乖巧,眼神都比往常亮了几分,顾秋实悄悄替她把脉,然后表示自己要孝敬亲娘,准备亲自帮母亲熬药。 底下人想要拦,夏夫人含笑阻止了她们开口。 这件事情可不小,丫鬟立刻报到了夏老爷面前……万一刚回来的公子对夫人有怨,这不是把脖子伸过去让人家割喉吗? 夏老爷沉默:“让他熬,准备几只兔子,喝药前先喂一点给兔子。” 再怎么喜欢儿子,他也不想拿妻子的身子来讨好儿子。实在是身子很弱,承受不起丝毫意外。 顾秋实知道他们做的这点防备,却不会放在心上。他腰间荷包准备来药材,暗地里增减了一些,熬好后送到夏夫人面前就找理由告辞,特意留出来让她试药的机会。 夏夫人含笑看着儿子的背影渐渐离开,眼圈越来越红:“小喜,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懂事?” 丫鬟只得点点头。 夏夫人笑容苦涩:“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人专门教导礼仪规矩。但你看他,进退有度,从不让人为难。比那些专门教过的孩子还要懂事,不知道是吃了多少亏才学会的。” 丫鬟急忙安慰:“夫人,公子回来是好事。现在回来也不晚,要是还没回来,岂不是还要被人磋磨?” 这是事实。 如此过去了三天,这一日,顾秋实被夏老爷带去了书房。 “你在这里陪陪我。”夏老爷不是需要人陪,他只是想看看儿子在这里能不能坐得住。 顾秋实随便拿了一本书翻着。 夏老爷随口道:“要学认字么?我找个夫子教你呀。” “好啊!”顾秋实笑吟吟,“穷人家的孩子可读不起书,以前我也特别羡慕那些可以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小伙伴。” 孩子肯学,总比回来后什么都不管只贪图安逸要好。夏老爷还挺欣慰,让人去找了一个空闲的账房先生来。 光是启蒙的话,账房先生足够了。 顾秋实当然“学”得很快,短短半日已经认得了二十多个字,会认会写还会默下来。 账房先生跑来道喜,夏老爷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特别高兴地教儿子拨算盘珠子。 这世上不缺乏有天赋的人,顾秋实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之前被耽误了的年轻人,学什么都快。半天过去已经能算简单的账目了。 夏老爷原先在夏明朗身上没少费心思,真的可以算是呕心沥血。结果夏明朗那个脑子,什么都装不进去,无论怎么教,都脑袋空空。费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教会了一点儿,待睡一觉起来,全部都忘了。 如此,夏老爷也没有立刻放弃了儿子,而是仔仔细细教了七年。眼瞅着孩子都十二岁了,他才放弃……再过几年,教孙子算了。 孙子平平无奇,不算蠢笨,夏老爷从来就没有教过这么聪明的人,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还是夏夫人让二人用膳,才停了下来。 夏老爷高兴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晚饭后,财伯前来禀告:“明朗公子去找了三老爷,想要让三老爷上门提过继的事。” 夏老爷:“……” 第122章 重女轻男 十四 夏老爷心头火起,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怪谁。 当年的丫鬟已经不在,把孩子送回来后没多久就生病了。是真的病了,彼时夫妻俩都挺感激她将孩子送回, 还特意请了大医馆的大夫,结果还是没能把人留下。现在的小喜,是后来重新选的。 难道怪夫人? 夫人在那样凶险的境地里能够把孩子生下,自己也得以保全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当时她还没有脱险,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抱着孩子跑,奈何她跑不动……这样的情形下, 把孩子送走是最正确的决定。 真要怪, 就怪起了歹意的周家夫妻! “喊什么公子?他什么东西,也配称公子?那个混账,简直就不知道什么叫感恩, 本老爷养了他那么多年,他还不知足, 居然会想到给我添堵, 简直畜生都不如, 果真是老鼠生儿会打洞。周家夫妻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怎么都教不好。天生的坏种!” 财伯并不紧张,因为他知道主子的火气不是冲自己来的。听到主子说天生坏种, 他忍不住出声:“其实明朗小时候还是挺懂事。大概是后来跟他们认了亲之后才被带坏了。” 不管他的人品是怎么坏的,反正不是个好人。 难怪夏老爷会这样生气,夏老太爷生了三个儿子,他是嫡子又是长子, 顺理成章做了家主。底下的两个弟弟,二老爷还好, 对他挺恭敬的,逢年过节也不会忘了来往,平时和他说话都会格外注意分寸。但是老三……就真的气死个人,看到他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太成器,话里话外没少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以前也说要过继孩子,被夏老爷一口回绝……不光是因为他自己有儿子,还因为夏老爷后来查出,夫妻俩会被山贼刚好撞上,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通风报信。 这个报信的人和老三有拐弯抹角的关系,关系离得有点远,夏老爷心里很清楚,就算绑了那个人质问上门,老三也能撇清自己。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老三交恶,并且对自己的儿子耳提面命,不许与老三来往。 结果呢,夏明朗以前还在府里的时候,就经常跟老三的儿子一起喝酒,还当他不知道。现如今愈发离谱,自己得不到,也不让明愉得到么? 夏老爷已经决定将刚刚认回来的儿子取为明愉,希望他往后余生都能欢愉。 他越想越气,自己不好过,就不想让别人也好。想了想吩咐道:“做一份账送去周家,让他们把我这些年帮他们养儿子和孙子的银子都还来!” 饶是如此,夏老爷还是不太高兴。对于生意人而言,固然希望能多赚钱,但对于赚回来的一些小钱还是不太在意的,就比如他用来养夏明朗的那些银子,知道讨不回,他也懒得费这个心神,所以之前提都没有提。 哪怕银子讨回来了,费的心思又怎么算呢? 财伯知道,夏明朗此举惹恼了自家主子,一刻也不停歇,让账房先生粗略地列了几本账,然后拿着账本跑了一趟村里。 他从马车上下来,还没有敲门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吵闹声。 “这能花多少钱?就铺一个青石板而已,屋子这么破,我都没让你们重修。” 夏明朗的声音,带着熟悉的颐指气使和高高在上。财伯早就习惯了,夏明朗除了对着老爷,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 周家夫妻拼了命的把孩子送去富贵人家,结果养成了这样一副性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财伯上前,他身边的小童已经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梁氏,看到财伯,她就像是看到了夏老爷似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财伯不等她问,直接将账本送上:“这是老爷让账房先生理出来的公子和几位小公子的花销,老爷说,既然公子是你们的儿子,那么这些银子该问你们要。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你们要是不给,老爷大概会生气。” 梁氏看着那厚厚的三本账册,只觉得脑子晕得厉害。 “为……为什么呀?” 如果要让他们还钱的话,之前得知孩子身世就该提出,不会过了几天后突然让人将账本送上门。 也没有人惹夏府,怎么突然要钱了? 财伯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明朗:“老爷讨厌的人和事始终是那些,哪怕公子不再是夏府的公子了。也还是要谨言慎行,否则,老爷一生气,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夏明朗面色微变。 他以为此次做得隐秘,没人知道来着。 第100节 明明白天他才去三叔的府上商定好了,三叔答了过两天再上门……人都还没去呢,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父亲让人盯着他,看他的所作所为。 梁氏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关键在自家儿子身上? 自从一家子搬进来,儿子除了晚上会回来睡觉,在这个院子里一刻也待不住,白天都会进城,至于进城做什么,她不知道,问了也不说。 梁氏回过头看向儿子:“家里没有银子,更何况你们还花销了这么多。” 还钱是不可能还的,别说家里没有,就算有,那也不可能给。 财伯不爱听这种话,将账本塞到梁氏怀中:“老爷对唯一的儿子特别看重,吃穿用度都是最好,除了花银子之外,还费了不少心血,心血这种东西不好算钱,算了你们也还不起,所以只将公子和几位小公子的花销还了就行。这里是三千七百五十两银子。给你们两天的时间筹银,到了时间,如果银子没有送到府里的话,老爷肯定要生气,到时候是报官还是为难你们,谁也说不准。” 语罢,他不顾周家人的哭喊,上了马车离开。 梁氏追到了路上,看到邻居探出头来,而马车跑得飞快,她凭自己的两条腿根本不可能追上,怕被人看了笑话,慌慌张张抱着账本进了院子,看到儿子垂头丧气,忍不住质问:“你做了什么?” 夏明朗除了在父亲面前会服软,从来也没人能让他乖乖听话。尤其一个村妇对他大呼小叫,那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你嚷什么?不管我去做什么,那都是为了我们这一家子。” 梁氏听到三千多两银子……关键是耍无赖不行,回头搞不好就有牢狱之灾。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出声责备:“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有点算计?不能把你如今的处境变好,也不能变得更差呀。我和你爹当初冒着坐牢的风险那把你送去做富家公子,你真的……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多年,你不能讨得老爷的欢心就算了,那么多的夫子教导,你居然一点本事都没学会……” “我让你们送我去的?”夏明朗怒吼着打断她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在夏府有多难?天不亮就要起来读书,稍微一点还要练剑,学不好还要挨打。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个农家孩子,不要学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你们都不问我的意思,强行把我送到那种吃人的地方,还嫌我学得不够好,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疼儿子才把人送进去,而是为了贪图儿子学好本事后带给你们的好处才拼命送的,所以,别说是为了我,我背负不起你们这样沉重的期盼!” 梁氏惊呆了。 她还没想到儿子居然是这么无赖的人,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嘛。 “你学不好,那几个孙子怎么学得像模像样?”梁氏是村妇,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怒极之下,脱口道:“你根本就是个废物,就是懒。” 周父听着母子俩吵架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出声阻止:“别吵了,好听么?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赶紧想想解决之法吧。话说,明朗,你是怎么把下老爷给惹着了?” 夏明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应付不了夏老爷的针对,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哪怕是村妇,说不定也有法子应对。 “我去找了三叔,让他主动提出过继孩子……周大川一个乡下庄稼汉,只知道下苦力,蠢得跟头猪似的,怎么可能接手家业?我这也是为了父亲好。” 周父皱了皱眉:“不应该呀。自己的孩子不成器,过继弟弟的孩子也说得过去,夏老爷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怒?” 夏明朗轻咳一声:“他们兄弟之间有些恩怨。”他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些年三叔一直有意过继孩子,只是爹不答应而已。” 周家夫妻无言以对。 将心比心,如果他们是夏老爷,那真的是宁愿把家业拱手送人,都不会交给险些害得自己断子绝孙的人。 有敲门声传来,周家夫妻以为是看热闹的人,都不想去开门,开始思量着怎么教训儿子……可是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不急不徐,一直在敲。 梁氏烦躁不已,上前开了门,当看见门口站着的便宜儿子时,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 理智告诉她,如今自家得罪不起周大川,得好好把人捧着。奈何她对周大川习惯了冷脸,一时间腮帮子都是僵硬的,愣是扯不出笑容来。 “大川,回来了?快进来坐。” 顾秋实站在门口:“我就不进去了,这些年我干活赚的银子,你们算清楚了还给我就行。” 梁氏:“……”又要银子? 干脆把她的命拿去好了。 周父听到这话,瞬间怒火上头,奈何如今得罪不起周大川,他只得耐着性子道:“银子已经花完了,你看在我们养你一场……” 顾秋实打断他:“你确实要拿养恩说事?” 周父:“……” 没有恩,只有仇! 第123章 重女轻男 十五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 只要把孩子长大,给他娶妻生子,不管是有没有宅子, 反正只要尽力了,那孩子就必须得记住生养之恩,必须得孝顺长辈。 但是,夫妻俩对待周大川是真的没有用心。在很小的时候, 周父就从来没有过问孩子吃喝拉撒,稍微大一点,连梁氏对孩子都没有了耐心, 夫妻俩那时候看到他, 就会想起自己骨肉分离。对周大川就愈发的不耐烦,平时冷嘲热讽就算了,孩子五六岁起, 他们就从来不管他吃不吃饭。 哪怕是亲生的孩子,这样对待也会让人寒心。何况这还不是亲生, 尤其周大川本来应该是富家公子, 因为他们才吃了这么多的苦。 “大川, 我们真的没有银子……只剩下这个宅子,但是你如今富贵,也不可能搬来住。就看在我们把你养大的份上, 把这个宅子借给我们吧。” 他说得可怜兮兮,顾秋实却只想呵呵。 说了这么半天,一个铜板都不想给,甚至连宅子也要继续住……我就是亏待你了, 但是我穷,赔不起!且我还得继续占你便宜才活得下去, 脸皮简直厚如城墙。 “不行,我从小到现在,至少赚了几十两银子,你把银子还给我,咱们两清,不然……我不针对你,也会让我爹来问你们要债。” 周父:“……” 刚才送来的账本,他们欠着夏府已经几千两,再加这点,也多不到哪里去。 欠的债多到一定程度,那就是一个数字,反正也还不起,无所谓有多少了。 “我没说不还呀,只是我现在没有。”周父叹息。 “让你们家的人搬出来!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我,我就不再针对你们。”顾秋实退了一步。 周父不愿意。 哪怕他心里清楚,照着周大川说的办才是最划算,可是这个宅子是全家安身立命之本,他不能让! 顾秋实看他不动,耐心告罄,回头一挥手:“进去把里面的人丢出来,记得把银子留下。” 居然是要明抢。 院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夏明朗早就发现了门口的动静,只是一直没有冒头,此时忍不住跳了出来:“你敢这么做,我们就去报官。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 “报报报,不报就是孙子。”顾秋实催促,“刚好我觉着拿回自己的银子还亏得很,你去报官,也让大人给我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夏明朗卡了壳。 周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当年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再翻出来。否则他们夫妻俩绝对有牢狱之灾,更何况,夏明朗和夏府之间还有多年相处之情,虽然那情分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但那可是夏府,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他们花用不尽。若是对簿公堂,再多的感情也会消磨殆尽。哪里还能将情面占便宜? 不能闹大! 于是,面对护卫的催促,所有人都退了出来。夏明朗的那些女人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全部抱在一起嘤嘤嘤的哭泣。余氏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本以为住在这个破宅子里已经是人间最惨之事,结果还有更惨的,她连这个破宅子都没得住,一家子就要流落街头了。 一群人还没有回过神呢,就已经全部站在了路上,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来,顾秋实也不隐瞒,直言道:“当年我还没有去做挑炭工的时候,我们家每年都要拉饥荒。绝对不可能有存银,那时候这院子还是个半拉子,破得外面下大雨,里面也下大雨。后来我做了挑炭工了,他们俩的日子才好过,几年之后才修了这个宅子,所以,这宅子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我不是他们亲生的,还被他们虐待了这么多年,所以我要把宅子收回来。” 顾秋实把话说完了,也不管众人赞不赞同,直接就让护卫把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烧掉,里面的银子就当是他们的辛苦费了。 梁氏看到自己多年积蓄成为周大川的打赏银子,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着院子里的情形,没人注意到梁氏站不住,于是,她一头栽倒在地,扶的人都没有。 这个院子耗费了周大川半生的心血,顾秋实围着走了一圈后,打算将这个院子拆掉,全部推平! 因为周大川过去的艰辛和苦难都是在这院子里发生的,他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亲生的爹娘,然后回到亲生爹娘身边。看见这个院子,顾秋实心里都有点堵。 “拆了吧,然后重新建三间瓦房,院墙也拆掉,种篱笆院。如果没有人买,价钱就便宜点。” 护卫们面面相觑,拆了他们那理解,再建了拿来卖掉,好麻烦呀! 不过,主子的心思别猜,非要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一群人纷纷上前。 顾秋实就不希望这个院子存在,如果就这么卖出去,肯定会保留原样。还不如重新修过。 周父忍无可忍,大吼道:“我不许!要是想拆院子,先拆我的命!” 太过生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谁要是敢上前阻拦,直接把人推开。” 梁氏和周父眼看自己威胁无用,真就冲了上去。 夫妻二人比起城内养尊处优的贵人力气要大一点,但是和村里经常下地的庄稼汉比,那就差得远了。更何况,拆这个院子的都是练家子,二人连他们的边都挨不着,就被推得远远的。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护卫们也很耐心,不下重手,每次都只是把人推开,饶是如此,夫妻俩也很快就撑不住了,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 小半个时辰之后,院子包括院墙全部付之一炬。 顾秋实特别满意:“回头找几个匠人来……” 周父咬牙切齿地道:“我看你是有钱烧的。” “我就是有钱啊,花不完的钱。”顾秋实似笑非笑,“夏明朗长这么大,花掉了两千多两银子。你们什么时候还?” 梁氏还不起,宅子被拆,也拆掉了她的理智,她大吼道:“我们没有银子还,院子都没有了。你们如果非要追债的话,直接把我们的两条老命拿去好了。” 顾秋实嗤笑:“就你们这帮老骨头能干什么?让你们去做挑炭工,怕是都有去无回。”他想到什么,眼神一转,笑吟吟道:“之前我母亲说过,只要夏明朗去做十七年的挑炭工,赚够了我赚的那些银子,就会重新承认他的身份。这事你们知道么?” 夫妻俩当然知道,却没打算这么干,因为夏明朗从小到大连粗活都没有干过,哪里能去挑炭? 顾秋实兴致勃勃:“其实可以试一试的。如果他真的能吃下这个苦头,重新做回了夏府的公子,到时你们的身份过了明路,他也能从夏府拿银子来好好孝敬你们呀……十七年而已,到时你们正是需要银子养老的时候,你们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连坐牢的事情都干得心甘情愿。现在只是让他辛苦一点,让你们颐养天年,这都不愿意,可真是你们的好儿子。” 他说完,看到一群人脸色愈发难看,当即哈哈大笑着离开。 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就算抢回来也不能住了。夏明朗只觉得方才拆院子的时候,自己身上沾了不少的灰,抹了一把脸,灰头土脸地道:“夫人,先去你家住一段时间。” 余氏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觉得父亲连自己都撵出来了,很可能不会收留夏明朗和他的妾室。 所有人的行李都已经被烧掉了,只剩下身上的衣衫。还恰巧穿的都不是最好的那一套,只有几个妾室特别注重自己的容貌,身上还带着点首饰。 摘了首饰,找了一架马车,一行人直奔余府。 余氏猜到父亲可能不会收留他们一家人,却没想到她在大门口就被人拦下了……不是夏明朗和那些女人被拦住,而是她都进不去! “放肆,本姑奶奶回来了,你们不想活了吗?” 门房公事公办的模样:“老爷吩咐过,不让您进去。” 夏明朗:“……” 他真觉得特别丢脸。 周家夫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刚才到这里下了马车后,看到儿媳妇娘家的府邸,还觉得兴许因祸得福,以后就能住在这光鲜的园子里……脸上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心思已经飞到了院子里了。 结果呢,进不去! 连儿媳妇自己都已经被娘家逐出了家门。 现在怎么办? 夏明朗没有在这里纠缠,主要是太丢人了。于是他就着方才送他们来的几驾马车,让车夫将他送去了夏三叔的院子外。 第101节 之前他登门,夏三叔还愿意见人,两人兴致勃勃商量着让三叔上门提过继……主要是把夏三叔的孩子过继到夏老爷名下。可是,他才从这个宅子里出来,财伯就到了。 夏三叔大概也知道了此事,避而不见就算了,还让门房直接撵人。 兜兜转转一圈,夏明朗回到了夏府。 此时天色已晚,还下起了毛毛雨,冬日里的雨水落在身上就跟下雪似的,他们出来得匆忙,所有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巴不得有一间房有一盆火可以暖身。 夏府大门紧闭,夏明朗硬着头皮去找门房,说起来都是熟人。他想着门房就算是奉了主子的命不让他进去,也该借两盆火给他。 结果呢,别说火了,门房压根不开门。 周父跟着辗转了半日,已经疲惫不堪,看到这样情形,心中失望无比:“咱们还是走吧。” 车夫急了,他们虽然拿到了不错的酬劳,可是也跟着辗转了大半日,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算起来也差不多,这些人一直没有个目的地。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明天还要跟着一起送他们? 没这种道理嘛,那些东西再值钱,又不是无价之宝。 “我们要回家了,你们找别人送吧。” “刚好,我们也回,顺路。”梁氏看出来了三位车夫的想法,“把我们送回村里,咱们两清。” 车夫本来都要回家,闻言也没拒绝,就是觉得这些人忒会折腾,如果一直留在村里,首饰不救省下来了么? 夏明朗听到母亲的话,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好奇问:“咱们回去住哪儿?” “找亲戚借住,实在不行搭个窝棚吧。”梁氏张口就来,“我还不相信周大川能找护卫守在那里,咱们在这家的地方搭窝棚,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余氏:“……” 窝棚不是乞丐住的么? 第124章 重女轻男 十六 余氏不知道夏明朗和那些女人能不能受得了, 反正她是绝对不住窝棚的。 “夫君,要不这样,你让他们回去的时候绕路去余府, 把我放在门前。我嫁给你后家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只为了这个,我若是在门前磕头跪求的话,父亲一定不会不管我, 我先回去,回头见缝插针给你求情。找机会说服父亲接你进门,或者……如果你真的回不去夏府的话, 干脆留在我们家做个管事, 也可以想法子让父亲拿银子给你做生意……你觉得呢?” 夏明朗一听就知道妻子这是吃不了苦要跑,但是妻子口中描述的前景太让他憧憬,当即也没拒绝, 做出一副情深模样,握着她的手:“得妻如此, 夫复何求?夫人今日对我的深情厚意, 我一辈子都不敢忘, 日后若是有翻身之日,一定会好好对待夫人,绝不敢负!” 余氏点点头,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让两个孩子跟我一道吧,都说隔辈亲,父亲以前很疼他们,有他们在旁边帮着求情, 许能事半功倍。” 不让孩子吃苦,夏明朗也挺愿意的。 于是, 母子三人在夏府门口与众人分别,为了让余老爷相信女儿已经对夏明朗死心。余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带着两个孩子直直跪在了大门前。 余老爷是从心底里认为女儿为了这个家在夏府受了不少的委屈,毕竟夏明朗是个风流公子,家里养着那么多的女人,时不时还带回去一个,外头还养着那么多的相好。女儿一直不敢闹,都是为了家里的生意。 听说女儿带着两个外孙跪在外面,余老爷立刻让门房将他们接进了门,只是他没有亲自见三人,将几人放在了客院。 余氏带着两个儿子有了着落,夏明朗一行人还不知道夜里在哪儿过呢,他也觉得搭窝棚过夜这个提议很不靠谱。想了想问:“姐姐家里就不能收留我们吗?” 梁氏一拍大腿:“对啊!”她掀开帘子,让车夫送一行人去卢家。 去卢家的路和回村不是一个方向,车夫有些不愿意。梁氏好说歹说才说服他们答应下来,几乎是赌咒发誓:到了卢家外面,车夫可以转身就走,他们绝对再不纠缠。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马车在卢家外面停下的时候,已经是瓢泼大雨。 冬日里很少有这么大的雨,车夫耐心已经告罄,特别想回家喝口热汤。眼瞅着几人不下来,还催促了一番。 开门的是周玉琴,看到大雨中的爹娘,她没有多想就把人引进了门。 众人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是不想淋更多的雨,看到大门开了,纷纷往里闯。周玉琴还没反应过来呢,一群人已经冲进了屋中,她再回头,发现车夫已经调转马头跑了,像是身后有狼在追似的。 这……至于这么急么? 周玉琴点亮烛火,看到一大群人,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这么大的雨,不可能把人撵出门。这么多人,住哪儿啊? 梁氏也怕女儿说出赶人的话,毕竟之前母女俩分别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她率先出声:“玉琴,我们奔波了大半日,还没有吃饭,热茶先送一碗,然后想法子给我们做点吃的,哪怕是面汤也行。” 周玉琴:“……” 行吧! 到底是亲爹娘,没吃饭难道还能让他们饿着睡觉? 家里来了这么多的人,卢家众人就算是聋子也发现了。本以为说句话就走,结果这些人居然还在堂屋坐下了,这动静不对,卢母披衣起身,看到屋中落汤鸡一般的众人,地上都已经积了一滩水,心生不愉:“亲家,亲家母,你们这是……” 梁氏也能猜得到亲家母的心思,将心比心,这么大一群人上家里来求收留。她也不愿意,怕众人说漏了嘴,她率先道:“我们到城里来走走,看到下了雨,就想着避一避,结果这雨越来越大,所以就找了几个车夫把我们送到这里来。” 周玉琴没有怀疑母亲这话,端着一壶热茶进门,道:“那几个车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我眨一下眼睛,人就不见了。” “那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他们还不愿意送我们过来,花了高价钱的。”梁母张口就来,热茶下肚,只觉得身子都暖了起来,不会再哆嗦了。 “亲家母,这大晚上的,我们也没法儿回去,叨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卢母在人家那里住了大半个月最近才搬回家,哪里好意思拒绝? 婆媳俩去了厨房煮面汤,听着堂屋内一片安静,卢母嘀咕:“你娘可真坐得住,十几口子的饭,真让我们俩忙活?她自己不愿意做,那些丫鬟还使唤不起吗?你爹娘是我们的客人,那些丫鬟可不是……” 周玉琴知道婆婆的脾气,今天要是不让那些丫鬟过来帮忙的话,回头她能把这事儿念一辈子,碰上邻居和相熟的人会说,看见亲戚也会说。 她想想就觉得丢脸,当即跑去了堂屋,喊道:“娘,让这些丫鬟来帮个忙。又不是什么主子,等着谁伺候呢?” 她这番话是冲着那几个通房,而实际上,这里面有三个女人出身富商之家,就是家里没有那么富,只有几间铺子而已,为的就是搭上夏府,让自家能从夏府手里捡点肉渣。 那三个女人已经在想着回家的事了,其中有两个为夏明朗生了孩子……现在她们纠结的是,自己回家再嫁的话很容易,可要是带上孩子家里会不会接纳?带着孩子改嫁方不方便?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所以就跟到了现在。 而另外的三人中,有俩是曾经的花魁娘子,不是妾,也不是通房丫鬟。当初夏明朗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直接把赎回来的卖身契送到衙门消了。 剩下的那一位算是良家女子,只是容貌姣好,机缘巧合之下跟夏明朗相识,想要做妾,可身份太低,就这么没名没分跟了他,但她和夏明朗情谊不同,比其他人要深一些,于是,她真不觉得做饭的事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将目光落到了良家女子身上,她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后,咬牙道:“我不饿!” 我不吃,总不用做饭了吧? 周玉琴收留这一家子,本来是没有抵触之意的,毕竟她经常会回娘家常住。哪怕知道婆婆可能会不高兴,也想着礼尚往来。不可能只有卢家去周家住,而周家不能来卢家住吧? 可看到一群女人谁也不肯动弹,她就不高兴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 若是正经的弟妹登门,那她伺候了也就伺候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居然等着她来伺候。 “明朗,你倒是说句话呀。” 夏明朗还在回想今日被拒之门外的事,总不能进不去就不进了啊,还是得想法子,听到周玉琴这话,看了一眼几个女人:“你们也去帮忙。” 这里头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会做饭的人,以前洗手做羹汤,冲着夏明朗说是自己手艺,其实都是拿着帕子站在厨房门口吩咐丫鬟干。 还是没有人动。 周玉琴冷笑一声:“不干就别吃。” 不吃就不吃! 几个女人别开了脸,反正她们平时为了保持身段也没少饿肚子,都饿习惯了,一天不吃,饿不死人的。 周玉琴见状,都气笑了。 这些人,真把她们放在外头过日子,怕是要饿死。简直是懒到了一定境界。 于是,面汤只有周家夫妻和夏明朗喝了。 那些女人说不喝就不喝,哪怕是周玉琴懒得跟她们计较,亲自相邀,也没有人去动。周玉琴更生气了。 “我家里只有两间空房,你们自己看着住吧。” 要是男女各一间,那女人那间要挤死了。 三个富商之女坐不住了,率先起身告辞,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人要把孩子也带上。 夏明朗沉默半晌,答应了。 走了几人,松散了不少,但是卢家的床不大,两个屋中的人都跟腌咸菜似的挤在床上,根本就睡不好。 天亮后,夏明朗起来上茅厕,忽然看到卢家的大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他以为有贼呢,当场就喊了出来。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睡得迟,几乎都没有起,听到动静后纷纷起身。当所有人都到了院子里后,夏明朗就发现,他的两个花魁娘子不见了! 这人跑哪儿去了? 他昨天还想着走投无路的话,就把两个人先送去花楼,赎的时候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卖掉哪怕折价一半,也还能有二百两……他的二百两,跑了! “快追!” 第125章 重女轻男 十七 两位花魁娘子既然想要跑, 又怎么可能天亮后再跑? 天亮了再溜,那不是等着被人抓吗? 夏明朗说了自己的想法过后,周家夫妻慌慌张张去追, 问了一条街,没有人看见两个美貌女子跑出来。问到了隔壁街上,才有人半夜回家时偶遇上,据说两人后半夜的时候往内城的方向去了。 听到这个话, 夏明朗满腔追人的劲头瞬间就卸了大半。花魁娘子的恩客很多,他只是其中之一。虽然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两人都表明了对他情根深重, 说一些要与郎君共白头之类的话。夏明朗从来没有为此感动过, 因为他知道,花魁娘子不管面上笑得多好看,伺候人时多贴心, 都是是没有真情的。偶尔他也会为自己生出的这份怀疑而歉疚,现在看来, 他果真没有看错二人。 如今他这里刚出事, 两人掉头就跑了……此时怕是已经又去找了以前的客人, 他就算找上门,也不敢和她们背后的恩客吵闹。 “算了,回家吧!” 周玉琴带着一家子追了一早上, 闻言皱眉:“那可是几百两银子,你说算了就算了?” 夏明朗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对着身份不如自己的普通百姓,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 加上他此时心情不好,当即反问:“不算了能怎么办?花费人力物力找到人后, 再让她们身后的客人把我打得半死?” “你这是什么态度?”周玉琴恼了,“我是你的姐姐,不是外人,我在帮你啊!我这一大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为了谁?没良心!” 她生气了,转身就往家走。 周家夫妻看到姐弟二人吵闹,只觉胆战心惊。女儿是有些任性的人,一个弄不好把女儿惹恼了,她要把全家赶出去怎么办? 梁氏也看明白了,如今去哪个亲戚家里求收留都不如留在卢家,因为这是她的亲闺女。她不走,卢家就不好赶人! 果然,一行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卢家夫妻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就是饭菜一般,一碗粗粮粥,还有几碟小咸菜。 普通人家吃的都是这样的饭菜,夏明朗却接受不了,因为以前还在夏府的时候,他一天想吃几顿就能吃上几顿,每顿饭都可以点菜。如果要吃凉面,厨房恨不能做出几十种卤子来配。粗粮粥这种东西,他一次都没有吃过,光看那个黑黄的颜色,就没胃口了。 不过,昨天晚上他就喝了一碗汤,今儿又忙活了一大早晨,已经饿了。他苦着脸,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实在喝不下去了,把碗一放:“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姐姐,爹娘养你一场,好不容易来住几天,你得用心招待呀!” 第102节 此话一出,别说周玉琴了,就是卢家人都很不满意。 客人登门,讲道理的人家都会尽力招待,这是待客之道。不管吃得好坏,客人端着碗吃现成的,好不好吃都夸上几句,才是为客之道。 卢母对他们昨天晚上不打招呼就直接登门的做法已经很不满,一开始想着他们可能到城里耽误了时间遇上大雨才没法回去,可是一大早两个花魁娘子跑了,加上昨晚上几个女人带着孩子离开。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家指定是出了事! 搞不好,夏明朗已经被夏府给厌恶了……虽说多年相处攒下来的父子情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可辛辛苦苦养了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儿子却被人虐待,换了谁,心里都会不高兴。 更过分一点,夏府很可能还会追究之前养孩子的银子,如此一来,周家肯定是还不上的。卢母越想越觉得自己需要试探一下,可不能做了冤大头。 “明朗可能是刚从大户人家出来,还不习惯。但是咱们普通人家吃的就是这样的早饭,明朗要是吃不下去的话,可以出去买一点。或者让酒楼直接送过来,也好让我们打打牙祭……” 若是以前,夏明朗肯定是要让酒楼送,但现在他没有钱付账,只能忍下。 “熬点黄米粥都不行吗?” “太贵了,家里买不起,主要是人多呀。”卢母意有所指。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周家一串儿上上下下加起来十一位,陆陆续续走掉了七位,现在还有四个人,加上卢家自己六口人,熬了很大一锅粥都喝得精光。 “我看明朗好像不习惯我家的日子,刚好天也放晴了,你们回家去吧。”卢母笑吟吟,“我娘家今儿有喜事,一会儿我们全家都得出门贺喜呢。” 梁氏笑容有点尴尬,她不想对亲家母说实话,鬼鬼祟祟将女儿拉到屋中。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周玉琴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周大川把院子都拆了?” 哪怕过了一宿,梁氏说起此事还满是愤怒: “何止,咱们住的房子和猪圈鸡圈。全部都拆得干干净净,就连里面的家具也搬出来烧得精光。”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周玉琴愤然道:“就没人管吗?你们怎么不去报官?” 梁氏:“……” “闺女,当年是我换的孩子,事情要是闹大了,我跟你爹会有牢狱之灾,到时候对这些孩子没好处!” 周玉琴哑然,孩子有坐牢的外祖父母,不说外人会如何笑话,她在这个家里都会被公公婆婆各种贬低。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就认了么,你们住哪儿啊?” 梁氏也想问这话。 周玉琴见母亲不吭声,心知他们大概是要在卢家住一段时间,可是公公婆婆平时就不是愿意待客的那种人,爹娘住个三两天还好,要是住个十天八天,公公婆婆的脸色肯定不好,她也会被牵累。 可是,爹娘连落脚地都没有,她也做不到直接把人赶出去睡大街呀。心里越想越烦躁,忍不住埋怨道:“你们还说什么重女轻男,全都是屁话。分明就是看重弟弟多过看重我,瞧瞧你们为了他冒了多大的风险。结果他对我连个好脸都没有……要想在我家里住,至少嘴要甜一点呀。刚刚我婆婆还在念叨说,明朗对他们一点都不尊重,从昨天到现在饭都吃了两顿,还没有叫过一声伯父伯母。娘,您自己说这像话吗?” “回头我就让他叫。”梁氏嘱咐,“你公公婆婆那里,记得去给他们说一说,千万让我们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半月。你放心,明朗在夏府长大,不说他本身能力如何,认识的那些世交家的公子随便借点银子,我们家就能搬出去住了,说不定还能在附近买个院子跟你做邻居呢。放心,娘那么疼你,要是银子还有多的,绝对有你的好处。” 周玉琴知道母亲说的都是真的,放松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嫉妒:“当初你们怎么没有想法子把我送去大户人家过几天好日子呢?明朗就算以后真的沦为了村里的庄稼汉,那也做了三十年义正辞严的公子哥呢!” “扯什么胡话呢?”梁氏拍了一下女儿,“明朗他习惯了吩咐人,有时候语气不太好,你这个做姐姐的,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周玉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卢家夫妻从儿媳妇那里得知弟弟要来跟他们家培养感情,这也是周家夫妻俩的良苦用心时,觉得这话有道理。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以往姐弟俩都没有见过面,想要让明朗心甘情愿照顾姐姐,怎么也得相熟起来啊。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就算夏明朗以后都回不去夏府,只要不被夏府追债,他肯定能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不需要有多好,只要比卢家好,就能照顾他们一家。 卢松林这些年来偶尔打打短工,三天两头的在家歇着,从来没有正经做过事,家里的花销都是儿媳妇从娘家拿来的。那时候用周大川养着,现如今……就指着夏明朗了。 抱着这种想法,卢家夫妻对着这几位客人愈发上心,中午吃饭的时候,足足五个菜,个个都带荤。 饭菜上桌,夏明朗却并不满意。 因为这五个菜里有三个都是猪内脏,剩下的两个炒得不怎么样,一看就不好吃。 “怎么吃这个?在夏府,下人都不吃这个玩意儿。” 卢母努力说服自己自家以后还要仰仗夏明朗,不管他说多少难听话都当他放屁,可还是忍不住了。 如果跟早上一样,他们随便糊弄做出来的饭菜让人这样贬低,她认了。可是这一桌夫妻俩忙活了大半天,内脏做好了也很好吃的,就是洗起来特别麻烦。 结果呢,辛辛苦苦半天,客人连筷子都不伸。 周玉琴看见公公婆婆脸色不好,知道内情的她不打算惯着弟弟:“要吃就吃,不吃就饿着!你觉得不好吃,那是你还没饿。” 夏明朗气笑了,直接将筷子一拍。 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边上那个跟他谈了感情无名无分跟着他的女人见状,起身悄悄溜了。 今时不同往日,夏明朗却还是这个狗脾气,别说是亲姐了,就算是亲爹,大概也容不了他几天。她还是回娘家去,先等上两个月,如果夏明朗这头不见好转,她也可以改嫁了。 等到夏明朗发现往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已经不在时,越想越生气,起身就要出门去找。 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已经有敲门声传来。 夏明朗听到这敲门声就心慌,身后父亲又在催促,这才上前开门,当看到门外站着的是皮笑肉不笑的财伯,他就知道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财伯板着脸:“公子,你换地方应该告诉我们,你们欠夏府那么多债,总要给我们一个追债的地方吧?下不为例,再要搬家,记得派人去夏府说一声。不然,主子让人去报官,衙门把你的画像贴出来悬赏,丢脸的还是你!” 卢母听到这话,头皮一炸,夏府这分明就是要赶尽杀绝啊!她下意识追问:“他欠多少?” 财伯老实答:“三千多两!” “什么?”卢母白眼一翻,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卢家父子也惊呆了,每个月一两银子买米买菜,全家人就能过得特别滋润。夏明朗居然欠了三千多两……光是还零头都够呛。 是两个孩子反应快些,上前将卢母扶了起来。 卢母恍恍惚惚:“真的假的?” 俩孩子不敢隐瞒,也烦透了家里这么多人,急忙点点头。 将卢家人炸得头晕眼花的财伯像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似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卢母努力撑起身子:“让他们滚!滚!” 第126章 重女轻男 十八 卢母情绪激动不已。 卢松林眼神微闪, 上前去扶岳父:“爹,我娘之前就落下了病根,不能生气, 万一气出个好歹可不得了,你们先出去,别让她这么激动。” 他动作强势,周父力气不如年轻人, 等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大门之外。 梁氏气急,女婿根本就是个没良心的, 过去那么多年, 夫妻俩补贴卢家多少银子,这混账心里都清楚,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简直畜生不如! “松林,我们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吧, 如今遇上了难处, 你不说帮忙, 反而把我们往外撵,哪儿有这种道理?” 卢松林并不与他们讲道理和情分,直接把老两口推出门, 然后目光落在妻子身上。示意她出声撵人。 周玉琴:“……” 虽然爹娘很要紧,但还是自家人比较要紧。同样的,她在爹娘心里,肯定也不如弟弟。如果让爹娘做选择, 被放弃的人肯定是她。 这么想着,她看向夏明朗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敌意:“明朗, 我婆婆被气成这样了,你……” 夏明朗从来都不会朝人低头,虽然这两天让他处处碰壁,但他却不想低声下气换来的只是粗茶淡饭。这么说吧,如果是冲着夏三叔或者是余府的人,他姿态低一些可以,对着卢家……他实在说不出软话。 当即冷哼一声:“你会后悔的。” 三人离开了,卢父皱了皱眉:“万一他以后过得好了,非要和咱们断绝关系怎么办?” “亲生的血缘,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弟俩,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真有那天,咱们上门道歉,再有长辈说和,问题不大。”卢母语气轻松,哪里还有方才呼吸困难的模样? 周玉琴把人赶走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娘,其实留他们在家住一段时间也不要紧……以前我们家也没少去周家住。” 卢母瞪她:“你可别犯傻,你要犯傻也别带着你男人和儿子。那可是三千多两银子,你拿什么来还?玉琴,你还年轻,有些道理你不明白。如果夏府真的要给你那个弟弟脸面的话,不会追债追到家里来。既然都不给他留脸面了,以后不会帮衬他,兴许还要在后面扯后腿,有夏府针对,你觉得明朗还有翻身之力?” 周玉琴觉得婆婆的话有道理,可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卢父见状,呵斥道:“又到月底,该交束脩了,你有闲心,不如操心一下自己儿子。” 卢母催促儿子:“你那伤要是好了,赶紧去找个活干。以前咱们家有盼头,我也不催你。现在不行了。” 卢松林若有所思:“我再去找找周大川?” “你大概连人都见不到,别想了。”卢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感情,之前还吵成那样。周大川如果顾及姐夫,也不会那般不客气。 “试试嘛。”卢松林振振有词,“现在的周大川跟以往不同,他要是愿意出手帮忙的话,至少也是上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他看向妻子:“要我说,爹娘以前就是傻。明朗守着金山银山,就该问他要点银子回来藏着。若是那时候藏了银子,现在也不至于跟没人要的小狗似的到处求收留。” “你说谁小狗呢?”周玉琴心情本来就不好,卢松林还撞了上来。 以前卢松林看在妻子拿回家的那些银子的份上,会对她客气一点,现在周家都已经这样了,他哪里还会忍? “我又没说错,你不爱听,别听呀。你要是愿意跟他们一起,也没人拦着。” 周玉琴气急,扑过去就挠。 卢松林也不是站着挨打的人,狠狠一巴掌就甩了回去。 这男女之间打架,如果都认了真,除非女子练过,否则是绝对打不赢的,还没纠缠几个回合,周玉琴脸上手上身上都挂了彩。打不赢,她张嘴就嚎! 院子里一时间特别热闹。 * 夏明朗离开卢家后,心里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才去求收留的人家他再没有登门,而是去了以前的友人那里。 结果,到了傍晚,还是没能寻到落脚地。 无奈之下,夏明朗到了以前他经常光顾的酒楼之中。 “上一桌饭菜,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 伙计笑容有些勉强,现如今谁不知道夏府公子被人掉包的事? 这位可是假的,出生农家,大抵付不起账。 “公子,咱们这里改规矩了,上菜需要先交一点定钱。” 夏明朗一听就知道,根本就不是改规矩,而是伙计看人下菜碟,他瞬间怒火冲天,一拍桌子:“本公子什么时候缺过你银子?就是以前留在这个酒楼的打赏,也足以让我在这里吃一个月了。” 伙计点头哈腰,掌柜凑了过来:“客人,以前你打赏酒楼的那些银子是为了买咱们这些伙计的乖巧听话的,东西都买走了,还问咱们要钱,这也太无赖了吧?” 周家夫妻本来还觉得跑来白吃有些不太好,听到儿子这话,又见掌柜也承认曾经拿了打赏银子,立即开始跳脚:“一分钱一分货,你们的菜都是有定价的,我儿子多付了钱,你们就该把账算出来。多付了多少,都得退到咱们手里!快点去算,否则我跟你没完,你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做生意的人确实怕有人在铺子里闹事,退钱这个事,掌柜做不了主,因为当初那些银子拿到之后,都是从上到下分给了所有伺候夏明朗的人。如果要退钱的话,得让上上下下的人把拿到的好处吐出来,可是在这里面伺候的人并不都富裕呀,银子拿到手里后,总有这样那样的花法,兴许连渣渣都没有了。让人怎么退? 第103节 再说,来酒楼里吃饭的客人有一半的都会打赏,虽然打赏得不多,但要是有人提退就退了,还不够麻烦的呢? 万一其他的客人也想退怎么办? 有时候不是客人要退,而是客人身边的下人狐假虎威闹着退,他们退还是不退? 不能开这个先例!掌柜认认真真道:“赏银已经分给伺候您的伙计,退不出来。当初这赏银也不是我们主动要的,是您主动给的。就算闹大了,酒楼也不怕。” 顾秋实正在楼上陪着夏老爷用膳,夏老爷听到底下大堂的动静后真心觉得丢脸,他以前压根没发现夏明朗脸皮这么厚。 “我瞧瞧去吧。”顾秋实喜欢看他的笑话,不待夏老爷有反应,直接就冲出了门。 “掌柜的。” 掌柜听到楼上有人喊,下意识抬头。见是正经的夏公子,忙不迭扯出一抹笑:“公子有何吩咐?” 顾秋实靠在栏杆上,手里抓着一把扇子,点了点手心,姿态闲适又雅致:“他以前给你们的赏银都是夏府的银子,不属于他自己。今儿本公子做主了,那些银子不用退!” 夏明朗霍然抬头,看见楼梯上一身深蓝色衣衫的周大川时,心中升起了几分嫉妒。明明就是一个靠下苦力为生的黑汉子,衣衫一换,肌肤养白了,真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风采,看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竟然比其他富商家中的公子也不差什么。 “周大川,怎么哪都有你?”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他:“夏明朗,你如今还欠着夏府一大笔债呢,不赶紧想法子还钱,还有闲心跑到这里来找掌柜的麻烦。这地方,都不是你该进的。” 夏明朗心中怒火熊熊,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报复他当初的傲慢。 “周大川,你这么霸道无理,父亲知道么?” 闻言,顾秋实顿时一乐:“知道啊,爹在里头呢。” 夏明朗面色大变。哪怕他早就知道父亲对自己失望透顶,当自己遇上难处,父亲只是冷眼旁观时,他还是止不住的心凉。 说实话,夏明朗到现在也还没绝了回府的心思,总觉得父亲过了气头后,一定会原谅他。 他这边兀自难受,门口又来了客人。走在最前的是一身红衣的貌美女子,身后带着一大群丫鬟,浩浩荡荡进门,掌柜飞快迎上前:“客人几位?” “一位!要个大一点的雅间。”女子身边的丫鬟答。 顾秋实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个红衣女子身上,长得是真好看,看那浩浩荡荡模样,也是真的张扬。他顿时一乐。 夏老爷看到儿子的笑容,低声提醒:“那是知府大人家中的幺女,生来受宠,你别招惹人家。” 顾秋实扬眉:“贵女?” “对,你家只是有几个臭钱,她家可是有势,咱得罪不起。”夏老爷苦口婆心,“这种娇花,咱们家也不配养。” 第127章 重女轻男 十九 顾秋实起身就要去“偶遇”。 夏老爷魂儿都险些吓没了, 一把拉住儿子的袖子:“你要做什么?” 他发现自己对儿子的认知是错误的。 从父子相认的第一天起,夏老爷眼中的儿子就特别稳重懂事,从来不做让长辈操心的事。结果呢, 居然会去喜欢那个张扬霸道的贵女。只看一眼就要冲。 “那位可不能要,你娘身子弱,你爹我年纪也大了。经不起她折腾。” 顾秋实扯不出自己的袖子,而底下的一行人已经入了隔壁的房, 只能作罢。 夏老爷看儿子似乎心不在焉,应该还在想隔壁的女子,低声道:“人家母亲是县主, 与皇上有拐着弯的关系, 算起来都是亲戚,咱们什么人呐,你一个商户子, 配不上的。赶紧趁早打消了念头。” 顾秋实若有所思:“她不像是十六岁。” “二十二了。”夏老爷语气古怪,“皇上的表妹不愁嫁么, 知府大人可能不想让她嫁在咱们这种偏僻地方。之前她十六岁的时候, 知府大人把人接来, 发现不合适就把人送回去了。耽误好几年,前两天才到。” 顾秋实有些意外,这其中……多半是有阴谋, 皇家的女儿是不愁嫁,可也会事先把夫家挑好了,与人家打好招呼,不能随随便便就和女子亲密。这位都二十二了还没嫁人, 甚至没有定下,也太不寻常了。 夏老爷看到儿子的神情, 眼皮直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起身拽儿子:“走了,咱们给你娘带些点心回去。” “你先走,我再坐会儿。”顾秋实摆摆手。 夏老爷:“……” 这绝对不行! “走走走,别在这里磨蹭。儿子,你爹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要是能够得着的,爹肯定拼了命的给帮你,够不着啊,放弃吧!” 顾秋实看他满脸担忧,只得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二人下楼到了大堂,即将出门时,却见红衣女子所在的房门打开,其中一个丫鬟走出,站在栏杆处扬声喊:“伙计,你们的红豆糕怎么是凉的?我家姑娘吃不得凉的,赶紧来换……” 话未说完,就见她身后一抹红色的身影掠出,根本收不住势,撞上栏杆后上半身翻倒。 大堂中众人因为丫鬟的喊声都看到了这般情形,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呼。 红衣女子从楼上落下,一抹艳红张扬无比。正对着的桌子下方客人纷纷起身往后退。 好多人都在惋惜这红衣女子大概要香消玉殒时,却见一抹月白色人影不退反进,掠近后踩上凳子,整个人跳起,将人揽入怀中,结果没站稳,实在也是距离太近了来不及。然后俩人摔倒,男子垫在了底下,红衣女子惊魂未定,尖叫一声。 与此同时,大堂中发出了另一个人的尖叫。这声音嘶哑尖锐,正是夏老爷。 夏老爷心里正在惋惜,女子要从高处落下,可能会受重伤,余光就瞥见儿子掠了出去,想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提着一颗心看到儿子把姑娘救下后,狠狠砸在地上,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就得这一根独苗,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回,还没有给儿子娶媳妇,还没给他抱孙子呢。儿子怎么能出事? 酒楼出了这么大的事,掌柜最先反应过来,带着伙计冲上前去扶人。 顾秋实躺在地上当了肉垫,哪怕女子纤细,可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他也承受不住,肋骨似乎断了,胸口有点儿疼,张嘴就吐了血。 他的血喷在女子的红衣上,瞬间消失无踪,只有几滴落在了地上。 乔玉宜吓坏了。 她被丫鬟推了一把,整个人从高处落下,以为小命休矣。不成想会被人冲出来救下,她摔落在地,并不怎么疼,魂儿刚刚才归位,看到救自己的男子吐了血,她慌慌张张起身,伸手去帮他擦嘴:“你有没有事?” 声音清悦,带着哭腔。 此时夏老爷也赶到了,推开伙计到了儿子跟前:“明愉,你怎么样?” 顾秋实自己是大夫,被砸了一下,虽然受了点伤,但应该不要紧。他摇摇头。 夏老爷只觉得天都塌了,忙不迭吩咐随从去请大夫:“天啊,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吐血……明愉啊,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怎么办?我拿什么跟你娘交代?” 他越说越慌,眼圈都红了。 顾秋实:“……” 他忍着疼痛,利索地翻身坐起,然后站起身拍胸口:“真没事!” 夏老爷的嚎哭顿住。 那边准备哭一哭救命恩人的乔玉宜打了个嗝儿……没事啊。 不过吐血可不是小事,乔玉宜侧头吩咐:“去知府后衙,把林大夫请过来。” 顾秋实忙推辞:“不用不用,就是一点小伤,回头养养就好了。” 夏老爷将儿子盯着那姑娘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咬牙,却不得不认:“胡扯!你都吐血了,这能是小事?”他侧头看向乔玉宜,“乔姑娘,我听说林大夫是您从京城带来的,医术非同一般,麻烦您了。” 乔玉宜连忙摆手:“令郎救了我的命,这是应该的。要不是他,现在我可能已经……可能已经不在了。” 那还真说不准。 酒楼的大堂是故意挑高的,只一层就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真要是实实在在砸下来,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 大夫来得很快,换了别人来救人,可能会受重伤。顾秋实特意避开了要害,真就如他所说,只是吐血吓人,其实伤势不重。 后来林大夫也来看过了,乔玉宜才放他走。 回去的路上,夏老爷冲着儿子咬牙切齿:“让我说你什么好?为了个霸道姑娘,你居然险些搭上自己的命。蠢不蠢?” 顾秋实捂着胸口装虚弱:“我是您的儿子嘛,当初您……” “住口!”夏老爷老脸通红。年轻的时候,他为了和未婚妻见面,爬过狗洞。还不止一次! 这件事情是夏夫人之前跟儿子玩笑一般提起的……因为顾秋实很好奇为何夫妻俩只有一个孩子,夏老爷还不肯纳妾。 两人年轻的时候感情很好,夏老爷那时候就承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是说到做到,别看夏夫人身子弱成那样。夏老爷从来不住书房,每天夜里都会回去陪她!不管多晚,他都会先洗漱了才进房。 到了府门之外,夏老爷嘱咐道:“今天你干的事情太凶险了,会吓着你娘,这事不要提,一会儿我也嘱咐底下伺候的人,让他们闭嘴。” 顾秋实点点头。 夏老爷想到儿子吐的血,有些不放心:“回头我还是让人给你好好瞧瞧,该喝药就喝药,别逞强。” 回到院子里,顾秋实刚刚安顿好,就听说乔玉宜带着人到了。彼时,夏老爷正准备离开,听到管事禀告,瞪了一眼儿子:“满意了?” “总要找个见面的机会嘛,今天我要是不凑上去,可能就……”顾秋实皱了皱眉,玉宜每一次的处境都不太好,今日可能就是她的死期。 “行了,有救命之恩在,你小子也不算妄想!”夏老爷想了想,嘱咐道:“不要强求,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别把你爹这条老命搭进去……我不怕死,就怕连累了你娘。” 顾秋实笑着点点头:“你快走!” 夏老爷:“……” “哼!” 他故作生气,甩袖而去,走到门口又瞪着儿子哼了一声才离开。 看夏老爷的背影消失,顾秋实心下叹息,若是周家夫妻没有换掉孩子,周大川在这样的府邸长大,肯定会过得特别舒心。 乔玉宜送了不少东西来,且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她母亲。 她母亲是红阳县主,这个封号是先帝赐的,红阳县主的母亲和先帝感情不错,到了皇上登基,皇家子弟越来越多,皇上又有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算起来她们又远了一层。因此,母女俩在这个地方显得特别尊贵,可在京城,这身份也就那样。什么东西多了都不贵重,皇亲国戚也一样。 “多谢你救我女儿。”红阳县主面露感激。 顾秋实没有托大,客气地道:“当时我都没多想,只想着救人了。伤势不重,县主不必挂怀。” 红阳县主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乔玉宜站在边上,一眼一眼偷瞄着顾秋实,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男人救了自己的缘故,她总觉得他很亲切,两人可以更亲密。 这不好! 难道她红鸾心动,看上这个男人了? 母女俩告辞时,乔玉宜都没有敢多看,就怕收不住自己的心,父亲的意思还是想让她嫁回京城去,最好是等着明年一起选秀。 皇家是这世上最肮脏的地方,姑侄同伺一夫是常事,就因为外祖母嫁了出来,所以她就能入宫为妃了。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皇上的年纪,比他爹还大。没有嫁回皇宫,她是县主女儿,要是嫁回去,她就是一个妃子,若不得宠,娘家也帮不上忙,只能自生自灭。 红阳县主还带着女儿去见了夏老爷,两边相谈甚欢,等到红阳县主离开,夏老爷跳起来赶到了儿子的院子。 “如何?” 不如何。 红阳县主对他真就是对待女儿的救命恩人一般,送了许多的贵重东西。 第104节 东西越是贵重,就证明她越想要用东西来算清楚这一次的救命之恩。 夏老爷叹气:“别想了,之前我跟杨府提过,那位杨姑娘今年十八,为了给祖母守孝耽误了花期,回头你去见一见。” 第128章 重女轻男 二十 顾秋实已经找到了人, 当然不会去见什么杨姑娘。 但是夏老爷执意,他也只能出面。见面可以,见面后他会把话说清楚。 本身周大川前三十年是个苦力, 就一个夏府公子的身份拿得出手,对于杨姑娘而言,不是非嫁不可。顾秋实相信,只要他冷淡一些, 杨姑娘绝对不会愿意嫁他! 两家约在酒楼门口见面,就是那么巧,正是乔玉宜摔下来的那一间, 顾秋实下马车时, 瞅一眼夏老爷:“爹,我这伤都还没好,也不嫌忌讳, 就不能换一个地方?” 夏老爷无奈,凑近儿子低声道:“这是你杨伯伯定的地方, 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定好雅间了。求娶求娶……咱们是男方, 不好太挑剔。” 说到底, 是因为周大川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夏老爷不好意思提太多条件。 当然了,夏老爷眼中的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 懂事懂理,学东西特别快,不管忙不忙,每天至少十篇大字, 还没学多久呢,那笔字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如果这个孩子没有被人掉包, 没有耽误的话,夏老爷相信他一定不输于现在城内的那几个有名的后生。 但是他觉得再好都没有用,跟人议亲时,夸赞自己的儿子也要有个限度,夸得多了,有自卖自夸之嫌,反而惹人厌恶。 父子俩上了台阶往里走,都在低声说话,前面的路上也没几个人,因此,两人都没太注意周围,忽然从旁边窜过来了一抹粉色的身影,直直往顾秋实怀里冲。 顾秋实一眼就分辨出这女人是故意冲自己来的,如果真的是不小心绊着了要摔跤,他当然会伸手扶。可是这种故意的,他才不会让其沾边。当即侧声一让,还顺手扯了一把夏老爷。于是,姑娘实实在在摔倒在地上,脸都砸青了。 伙计上前去扶,顾秋实才看见女子长相不错。 夏老爷也不傻,刚才女子摔过来的动作太过突兀,针对性太强。多瞧了一眼,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姑娘长得怎么和三弟妹有些相似? 姑娘被伙计扶到了雅间请大夫,父子俩都是男人,也不好多过问。再说,那位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挨着他们的边,又是自己摔的,两人才不要自找麻烦! 跟着伙计上楼,到了杨家人定的雅间之内,顾秋实一进门就看见杨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而妙龄女子则一眼都不看他,还是在杨老爷的催促之下,母女俩才不情不愿地和他打了招呼。 很明显,没能相中。 顾秋实无所谓,夏老爷有点儿受不了,这杨府已经是往下找,他们家的生意甚至还不如余府。 不过呢,年轻小姑娘不懂事,板着个脸就算了,连杨夫人都这个样子……不提相看的事,只因为夏府在城内的地位,自家有求于人,杨夫人再不甘愿,也该扯出个笑脸来。 结果呢,拉着个脸,一点事都不懂,不顾身份地位场合的甩脸子,这样的一个女人,真要是成了儿子的岳母,会给儿子拖后腿的。 表现热络一些怎么了?不答应婚事,难道夏府还能强抢民女? 夏老爷不在乎看人冷脸,可他舍不得让儿子受这份委屈。当场就歇了结亲的心思,转而让伙计送上热菜热饭,相看不成,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家。杨老爷特别尴尬,一直都在陪笑,还在提合伙造船的事。 夏府生意做得很大,名下的船有十来艘,与人合伙的船就更多了。现如今余府那艘都还没收回……夏老爷本来对于跟杨家合伙买船这件事情无可不可,毕竟多一艘船就多一份盈利,有人合伙还能降低风险。可是,他不乐意看到杨夫人的脸色,求人不说摆出一个求人的态度,至少别甩脸子啊,谁欠了她的? 饭菜上桌,顾秋实看到便宜爹不高兴,主动给他盛了一碗汤,又把他爱吃的丸子端了过来。 杨姑娘见状,忍不住了:“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哪儿有把喜欢的菜端到自己面前吃的道理? 顾秋实抬眼看她:“这位姑娘,我没有惹你吧?” 她不想嫁一个乡下长大的汉子,可是爹娘非要逼着她来。刚刚这人还在底下面对一个摔倒了的姑娘扶也不扶,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分明就是个木头。 这样的木头,长得再好看,她也怎么看都不顺眼。让她嫁给这种人,还不如杀了她呢。 “没有,那你该知道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面对我,是不是该客气一点?” 顾秋实好笑:“那么,姑娘冷着一张脸,难道是看上我了?” “做梦!”杨姑娘冷嗤。 “既然没看上,我还顾忌什么?”顾秋实振振有词,“再说了,这菜不是我想吃,是我想孝敬我爹。退一步讲,就算我真的没规矩,那也是我爹的事,你一个外人操什么心?” 这话很不客气,杨姑娘眼睛都气红了:“爹!” 杨父:“……” 妻女总是念叨着夏家这位刚回来的公子不通文墨,家教不好。率先就看不上人家,却从来没想过人家也看不上杨家。 “别闹!吃饭!” 杨姑娘委委屈屈,低下头喝汤,偶尔还哽咽出声。 顾秋实侧头看夏老爷,眼神示意他瞅那杨姑娘:“瞧瞧你干的好事。” 夏老爷:“……” “我还不是为了你。” 都说这丫头喜欢去庄子上住,他还以为杨姑娘对于出生农家的人要宽容几分呢。 一顿饭,宾主都不欢快。 吃完饭,杨夫人带着女儿头也不回就要走,杨老爷喊都喊不住。 杨老爷正在道歉,就见乔玉宜探进脑袋:“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对她不敢有丝毫隐瞒,笑道:“我爹让我来先看人家姑娘,结果姑娘生气跑了。” 杨老爷:“……”更尴尬了。 夏老爷瞪着儿子:既然没成,你提什么提?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不好么? 乔玉宜皱了皱眉:“真的?”问出这话,她心里有点憋闷。 红阳县主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把探进头的女儿拉退了一步:“夏老爷,好巧!” 其实并不巧,母女俩到这里来是为了还原乔玉宜摔倒时的情形,因为里面是一群丫鬟,谁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推了人,当时形势紧张,也没人发现到底是谁动的手。 丫鬟们都是红阳县主亲自挑的,好些是她从公主府带来的。当初跟着她到夫家的时候还是几岁的孩子,她不想冤枉了好人,却也不想含含糊糊掠过此事,至少要把害女儿的凶手给找出来。 问了半天,人已经寻出,并且红阳县主还问出了幕后主使……正是家里老爷的安姨娘干的好事! 红阳县主心里烦透了,因为当初她嫁给老爷的时候,乔良说自己还没有娶过妻子。两人都成亲有了女儿,突然冒出了一个安姨娘,还带着三子一女。 后来红阳县主才知道,那个安姨娘是他的原配……可惜知道得太迟了,如果她把真相捅上去,已经和她不太亲近的皇上应该会为她做主,但是乔良这辈子都没有了翻身之力,那么,对女儿和对她都没有好处! 红阳县主可不认为自己还能再嫁到良人,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这些年,安姨娘给她添了不少的堵,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她女儿头上,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正想着回家算账呢,女儿就遇上了救命恩人。 夏老爷看出红阳县主不太高兴,寒暄了两句就表示自己有事,红阳县主率先告辞离去。 杨老爷很歉疚:“内子不懂事,夏老爷千万别与她计较……” “是有点不太懂事,当初是你主动找上门来的,可不是我先提的结亲。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你们夫妻还是商量好了再决定,决定好了再相看比较好。”夏老爷语气很不高兴。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太好,特意选了一个主动巴上来的的人家相看,结果呢,还是让儿子被嫌弃了。 要知道,儿子有吃了半辈子的苦才回府的经历,容易自卑!他小心翼翼呵护,却被杨家嫌弃,万一儿子因此不敢见外人了怎么办? “是是是。”杨老爷连连答应。 夏老爷觉得没劲:“走吧。我也不吃人,谈不成就算了。” 至于做生意的事,想都别想。杨老爷也不敢强求。 出了酒楼,夏老爷心情不太好,想了想道:“明愉,咱们去你三叔府上走走。” 想要毁他儿子姻缘,老三简直是老虎头上拔毛,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第129章 重女轻男 二十一 周大川一切苦难的源头, 应该是夏刻才对。 顾秋实本就不打算放过他,如今能够堂堂正正登门,当然不会放过。 父子俩的马车到了门口, 门房认出二人后,没有让两人下马车,而是直接大开中门迎二人进去。 只看这个做派,算是很尊重夏老爷这个大哥, 马车在正院之外停下,车夫被引走,立即有人迎二人进门。 夏老爷冷着一张脸, 进门后看见三弟坐在主位上, 另一边坐着三弟妹水氏。 此时水氏怀中趴着一个粉色的身影,她正在低声安慰。忙得都没有跟进门的父子俩打招呼。 顾秋实也没有盯着人家的女眷看,不过他的眼力好, 都不用瞧第二眼,就认出那个趴着哭的女子就是方才在酒楼之中往他怀里扑的那位。他没有主动戳穿, 而是端着茶杯喝得一本正经。 夏刻正在和兄长寒暄:“之前我听说大哥的孩子养错了, 被别人给调换过。这么大的事情, 都不知道要不要登门安慰,不过呢,孩子找回来总归是好事。”他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仔细打量, “听说孩子在农家长大还吃了不少苦,看这气度不错啊,不愧是大哥的血脉。哪怕没有学过规矩,走出来也板板正正。” 顾秋实似笑非笑:“谢三叔夸赞。可是我怎么听说三叔有些放不下原先那个冒牌货, 在他被赶出门后还与之见面,并且要依着他的意思上门将儿子过继给我爹?” 他这么不客气, 夏刻有些下不来台。打了个哈哈笑道:“过继的事情是我早就提过的,不关明朗的事。” 水氏突然出声:“大川,是叫大川吧?” 夏老爷出声:“明愉,夏明愉!不要乱喊!还有,我有儿子,不会过继别人的孩子!” 水氏当没听见这话:“明愉啊,刚刚你在酒楼,将我娘家侄女推倒,都没跟人道个歉。”她适当地露出了一些不满,“倩儿一直哭到现在,眼睛都肿了,你心里当真一点歉疚都没有吗?” 就算他们主动不提这件事,夏老爷也会提及,听了这话,夏老爷冷哼一声:“本来我是不来这一趟的,就说这丫头眼熟,看着像是三弟妹家的亲戚。所以我才来登门问一问,你们娘家的闺女到底是怎么教的?怎么见了男人就往人身上扑呢?方才我带着明愉去相看,就因为她扑过来时明愉没有伸手去扶,人家姑娘看不上明愉了,觉得他不够怜香惜玉。三弟妹,这也就是你娘家的侄女,如果是外人的话,今天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毁我儿子姻缘,还好意思哭!居然还好意思让我儿子道歉,本老爷没有找她麻烦就是好的了!” 水倩抬头:“夏老爷,当时我是没有站稳,不是故意扑过来的,我的脸都摔成这样了。这要是毁了容,一辈子就毁了……姑姑,脸伤成这样,以后我还能嫁给谁啊,你要替我做主……呜呜呜……” 她哭得浑身发抖,水氏急忙又将人揽入怀中安慰。 “别哭了,别哭了,你的婚事姑姑会放在心上的,要不这样好了,反正明愉婚事成了老大难,你们俩凑合一下?” 水倩惊讶抬眼,然后打量顾秋实。 “这……会不会为难夏公子?” 水氏接话:“不为难,他虽然出身夏府,可却是在乡下长大,规矩不通,礼仪不懂,什么也不会。再说他都三十岁了,你才十六,说起来还是你吃亏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夏老爷惊讶急了:“弟妹,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娘家的哥哥已经把家产败完了,连祖宅都没能留住吧?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你居然认为配得上我儿子?”他抬手,连连摇头,“看来我们俩对于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的认知是不同的,这婚事还是不要提了,我儿的婚事自有我自己操心,不麻烦你。” “可是倩儿摔成这样……”水氏一力想要促成此事,急切道:“不能做妻,做妾也行!” 顾秋实忍不住了:“爹,这家里的姑娘能够嫁给三叔,应该也不是没规矩底蕴的人家,怎么做不了妻还能做妾?” 有些讲究的人家,自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出,也是让闺女嫁给庶出的子弟,而不是送人作妾。 水氏:“……” “明愉,你这是什么话?我侄女就是伤了脸……” 顾秋实不耐烦了,父子俩明明是上人来找夏刻算账的,怎么在没谱的婚事上扯得没完没了。 “爹,这个女人故意出现在我们相看的地方,故意让我丢人,故意毁我婚事。闲事别扯,只让三叔解释她为何会出现我相看的酒楼就行了。” 夏老爷不是轻易会被带偏的人,方才没有阻止夫妻俩胡扯,也是想知道这俩人会有多不要脸。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姑娘借居三弟府上不是一两天,似乎和两个侄子都不清不楚,到底是谁的女人,怕是夏刻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想要塞给他儿子,实在不知道这夫妻俩哪里来的脸皮? 第105节 “你如果非要把这丫头塞到我府上,给我儿子做妾是不行的,洗脚婢还差不多。如果愿意,一会儿把人送去就行了。” 水氏气得胸口起伏:“大哥,这是我娘家的侄女。” “我府上连洗脚婢都不缺,你非要把人塞来,我有什么法子?”夏老爷冷哼,“三弟,我想说的是,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这女人搞不好已经有了身孕,你却想让她做我儿子的女人,当我是傻子呢?你们如果真的敢把她送来,回头我一天三顿的打她!” 他目光落在水倩脸上:“你在我手底下,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没有天天挨打,算我输!” 长年做生意的人,温润起来特别好相处,可要是板起脸,能够让人吓破胆。水倩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水氏不高兴:“大哥,你不要吓唬倩儿。” 其实方才夏老爷那番话很难听,既是看不起她,也是看不起她的娘家。如果她硬气些,就该与之断亲! 奈何她没这个底气。 夏老爷站起身:“三弟,我发现你永远都学不乖,永远想给我添堵。既如此,三合街的那个铺子,回头你还是卖掉的好。因为我要去开一间味道比你好,价钱比你还便宜的点心铺子。” 三合街的点心铺子在这城内很有名,是夏府几辈人的心血,算是夏府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当初夏父临终时,非逼着儿子答应了把那间铺子给老三才咽气。 此时夏刻听到这样一番话,心知大哥真的恨上了自己,且会针对自己。如果没有了那间铺子,他连家都养不起,当场就慌了:“大哥,凡事好商量。” 夏老爷摆摆手,打蛇打七寸,想要收拾一个人,就得往他最痛的地方戳。 知道急了,才是戳中了位置。 就连水氏都追了出来,奈何夏老爷铁了心要给二人一个教训,无论两人如何求情,他都不松口。 夫妻俩看着马车走远,夏刻再也忍不住,狠狠一巴掌甩在了水氏的脸上:“看你出了馊主意,别以为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傻子,现在咱们家连唯一的铺子都没有了,以后你让三个儿子如何立足?还有这个女人,不清不白不知检点,你不想着把人弄走,还让她在家里跟两个儿子勾勾缠缠,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周大川身上,你当真以为她生下来的孩子能够顺利接手大哥的大片家业?这女人的小心思一箩筐,就算夏府家财真的落到了她儿子的手里,也跟你的儿子没关系。滚!让她也滚!” * 为难了夏刻,夏老爷还不满意,想了想吩咐道:“去问夏明朗要银子,这么多天了,一文钱都没有拿回来,都干什么吃的?” 夏明朗这些天日子很不好过,女人和孩子走的走,跑的跑,现在他身边已经只剩下了双亲。 周家夫妻当初压榨周大川时,得了不少的银子,反正积攒下来的银子在村里算是挺富裕的人家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那天他们从酒楼里灰溜溜出来之后,夏明朗又试着去找了几个曾经的友人,有夏老爷吩咐过,根本就没有人收留他,甚至都没出来见面,几人也进不去大门。 无奈,夏明朗只能跟着双亲灰溜溜回到卢家的院子。 卢家夫妻不想管这三人,好不容易都把人赶出去了,又怎么可能把人领进门?可是一家子狼狈不堪,跟乞丐似的赖在门口不走,引得邻居和路人纷纷张望,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主要是卢母以前为了炫耀儿子得了一个好岳家,没少说儿媳从娘家拿银子的事。拿人手短,不好翻脸不认人,她怕被人议论,只能把几个人领进去。 只是,周家三人再进门就不是客人了。之前卢母还想着把他们招待好,现在完全没了这个心思。反正家里本来吃什么,如今还吃什么,绝不会为了几人添菜。 周家夫妻在孩子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吃过苦的,经常饱一顿饿一顿。可夏明朗不一样,生来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吃糠咽菜过,端着一碗粗粮难以下咽,真觉得这伙食狗看了都要摇头。 他吃不下,可不吃就要饿肚子,于是每天只吃一顿。这天他又不想吃,周母怕他饿坏,连连拍门让他出来。 夏明朗正在困劲上,说了不吃,可砰砰砰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气得打开门出来,走到院子里把桌子都掀了。 这一下,卢家人不依了。卢母正准备好好理论,最好是趁此机会把这三个人赶走,就听到了敲门声。 那敲门声不疾不徐,很有几分稳重劲儿,于夏明朗而言,这声音很熟悉。他下意识转身就跑。 卢母以为是来找自家的,上前开门看到是财伯,除了有点担心自家被牵连外,满心的幸灾乐祸。 财伯进门看到了夏明朗躲进屋中的身影,道:“明朗公子,老爷吩咐,你今天必须要拿点银子出来。” 梁氏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把我们逼死好了!” 财伯并不怒,淡淡道:“你们欠了那么多的债子,只待在家里是不行的。从明天起,去挑炭吧!” 周父:“……” “我一把年纪,干不动这么重的活。” 财伯冷笑:“说笑了,当初我家公子十三岁就能干,你肯定可以。再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年长的人五十多了还在干呢。这是老爷的吩咐。” 周父:“……”他会摔死的! 摔不死也会被累死。 第130章 重女轻男 二十二 除了梁氏外, 谁都不能幸免。 夏明朗挑着担,只觉得处处不妥当,走起来路来特别别扭, 但是,不走不行。 财伯要管夏府中上上下下,他不可能去亲自盯着,也不舍得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派去走那个险道, 顾秋实给他出主意,让他拿点钱给那些挑炭工,由他们来盯着。 挑炭工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来的特别辛苦, 如今走一趟, 除了挑炭赚到的银子外,能够另得一两银子。并且这不只是一趟,往后的每一趟都有。 水猴被挑中了, 他很欢喜。女儿的病已经好转,他还想赚点钱来养老, 打算到年底就不干了, 被财伯挑中之后, 他就想着,等到哪天夏府不需要他了,他就回家养老。 走一趟能得一两银子, 水猴也不再逼迫自己挑太多。夏明朗挑个空筐子,走得跌跌撞撞,站在悬崖之上看着底下云雾缭绕,腿都软了, 险些一头栽下去。 除了险道之外,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他到了地方时已经站不起来, 双腿又酸又痛,像是被人敲了无数棒似的,软得跟面条一样。 周父倒不至于有这么惨,虽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事,但到底是乡下人,以前做过事,经常走山路,只是他走这一趟也够呛,别说挑东西了,让他空手回去,怕是都不能安全到家。 别人称炭的时候,父子俩瘫坐在旁边,心里特别后悔。 周父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对待养子,其实在最早之前,他就不应该换孩子……就夏明朗这拈轻怕重的样子,留在家里以后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夏明朗看着蔚蓝的天空,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学算账。但凡他多识得几个字,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夏老爷亲生,也下定决心想要好好学一点东西,可是每次一开始他就觉得太累太烦,又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的身世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什么都不会干,连做苦力,都没有力气。 他还想再歇一会儿,就听到那边的管事在催促,让他赶紧把箩筐挑开。 “你们给我装了多少?” “不多,就一百斤。”管事催促,“快点的,后面那么多人还等着呢。别磨磨蹭蹭,以为谁都跟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似的挑个新鲜么?” 夏明朗:“……” 他不是贪图新鲜,是真的要来挑炭。 一百斤的煤炭并不多,看起来就小小的两筐。夏明朗在别人的催促下,也想赶紧挪开……挪到边上歇一会儿再走。 他弯腰下去挑,一下子没人将扁担撑起来。整个人还险些摔倒,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少少的煤炭。 边上的人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哪怕是善意的笑声,夏明朗也承受不了,抬眼吼了回去:“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谁还没有个第一次了。” “后生,你还是少挑一点,挑个五十斤吧。” 有人如此提议。 夏明朗急忙点头。 管事摇摇头,上前重新上称,边上人群里有人嘀咕。 “前天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因为家里的爹受伤了跑来干活,也挑了八十斤呢。站着这么高的个子,也不瘦弱,连个孩子都不如。六天赚五十文,何苦来受这个罪,就在城里随便找个短工干,也不止这点钱呀。” 听了这话,夏明朗心里发苦,他也不想来啊! 早知道当初花掉的银子都要这么辛苦来还,他说什么也要省一点。 周父没有多少力气,也挑了八十斤。少是少了一点,至少他能轻松挑起,没有引人注意,也没被人笑话。 父子俩离了人群,夏明朗再也受不住,跌倒在地上,煤炭也掉得到处都是,水猴看见了,忍不住摇摇头。 “这个东西巴掌大就有两斤左右,你们最好还是别掉,每次只有三斤的差额,要是掉在地上了,就得赔,赚不到钱还得往里搭。” 周父没有走多远呢,已经汗流浃背,他方才只是有点后悔自己以前苛待周大川,此时已经毁得肠子都青了,十三岁的孩子就受这份罪,也难怪夏老爷和周大川那么恨他。 夏明朗也忍不住道:“当初你们要是对周大川好一点,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周父瞪他:“马后炮,老子要是知道会受这份罪,用你提醒?” 父子两人一开始挑着还觉得勉强走得动,渐渐地就力不从心,走了一段路就要歇,有时候才走出几丈远,就不得不停下来。水猴都烦死了,要不是看在那一两银子的份上,他真的不忍了。 别人六天跑一个来回,父子俩花了十天才下山,挑着担站在险道之上,整个人抖得厉害,等到脚踏实地站在码头上时,真觉得跟死过一回似的,将炭交了之后,摊坐在边上再也起不来了。 顾秋实知道两人下山的时间,特意跑来偶遇,同样是晚上,他看见满脸黑灰的周父,笑盈盈道:“呀,怎么在这里赖着呀?赶紧回去睡觉,天亮还得起程呢。说起来,你们也比我命好,当初我从山上回家,热饭热水什么都没有,在路旁吃了一顿饭,还被姓卢的跑到家里去告状。你们也是听了他的话就跟我吵,还不让我好好睡。” 周父此时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带的水不够多,路上也买不到,他又不敢喝河水,此时嘴唇干裂起皮,翕动着唇道:“大川,对不起……” 顾秋实嗤笑:“呦,知道错了啊,可惜已经迟了。” 周父:“……” 顾秋实起身:“这才第一趟,早着呢。我在十七年里可是跑了无数趟,六天就一趟哦,你们这拖拖拉拉,挑得还少,怕是三十年都干不够我挑的那些。抓点紧!” “我真的挑不动啊!”夏明朗不想冲他服软,此时却忍不住了,若求饶能够让他免除上山,他给人跪下都行。 顾秋实面无表情:“跟谁挑得动似的,当初我的腿受伤了,本来二百二十斤的,我只能挑一百多斤,他们夫妻把我好一顿教训,说我是个废物。那么,连我零头都挑不到的你们,是什么?” 他侧头吩咐:“下一次,让这两人挑一百斤。” 有人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特意派了一个人去守着他们,不能歇太久,不能挑太少,不能把东西往外扔。 “没你们以为的那么难受,忍忍就好了,等到习惯了就不觉得痛了。” 夏明朗听着他轻飘飘说出这话,忍无可忍,大吼道:“合着上山下山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痛!” “夏公子,我可是干了十七年呢,曾经还被你派人从山上往下推。要不是命大,现在我已经死了。话说你要是不出手的话,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突然想起来杀我灭口了?”顾秋实是真的挺好奇的。 夏明朗没有回答。 为了什么? 从十二岁那一年起,他从周家夫妻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说实话,他很不想承认自己只是个农家孩子。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确确实实不是夏府的富贵公子。 也是和周家夫妻相识起,他时常都在担忧自己的身世被查出来。刚开始很害怕,后来渐渐就不怕了,那天他突然想起要对周大川动手,不是有别人提醒,而是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父亲发现了他真正的身世,本就对他失望透顶的父亲毫不犹豫将周大川接了回来,然后将他赶出了大门。 夏明朗在被赶出大门的时候就吓醒了,醒来后发觉自己一身冷汗,他根本就不敢想象自己回到周家后会有的日子。 只有周大川死了,他才能安安心心做夏府的公子。 如今回想起来,如果没有那个梦的话,他不会对周大川下杀手,那么现在他还在富贵窝里悠闲度日! 一切都是天意。 “赶紧起来,回去歇一晚,天亮的时候水猴会来叫你们。” 第106节 夏明朗这会儿全身酸痛,胳膊和大腿像是被人敲了几棒似的,走路都费劲,哪里还能爬山?再看面前站着的富贵公子不像是开玩笑,他忍无可忍,大吼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本事,你直接把我弄死算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死?太便宜你们了,杀了你们我还得偿命,我才不干这种蠢事,好好受着吧。” 周父看着便宜儿子负手而去,尽显翩翩风采,心里又添了一层后悔。 如果没有换孩子,一家子是辛苦一点,但是他绝对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 顾秋实如今还没有接手家里的生意,大部分的时间都闲着,故意和乔玉宜偶遇了几次后,这日,他接到了乔玉宜送来的帖子。 佳人相邀,他自然是要赴约的,出门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胡子都刮过了。 夏老爷在百忙之中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身白衣如浊世佳公子一般的儿子翩然上了马车。动作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还别说,挺好看的。 他用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有点不太正常啊,以前他看到夏明朗打扮,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但凡瞅见一定会训上几句。如今这心态完全不同,他甚至还有点想让管事再给儿子做几身好看衣裳的冲动。 “阿财,明愉穿白衣好看,回头再给他多做几身。对了,库房里我记得有白虎皮,找出来给他做成披风。” 财伯抽了抽嘴角:“是。” 夏老爷又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你说明愉能不能把县主的女儿哄回来?” 之前他觉得一点可能都没有,儿子是痴心妄想。 可如今儿子天天打扮得盘条亮顺,不说女人了,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也一样,搞不好真有几分可能。 他可都听说了,乔家姑娘对儿子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从两人相识至今,就没有朝儿子甩过脸色。 财伯没法回答,按身份来说,两人确实不相配,这婚事想要成,难得很。他不好说实话败主子兴致,只傻笑糊弄过去。 夏老爷不满:“哼,看不起人!” 财伯:“……” * 顾秋实提前到了约定好的酒楼,上楼才发现乔玉宜已经等着了。 乔玉宜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因为上头的哥哥姐姐很会欺负她,只有她冷着一张脸发脾气,他们才会收敛一些。 但是,她莫名就不想在夏明愉面前表露自己的霸道和坏脾气。总觉得自己晚到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夏公子,坐。” 顾秋实颔首:“姑娘找我,可是有事儿?” 乔玉宜脸一红:“确实有点事情要麻烦你。” 上一次安姨娘找人推她的事情被查出后,母亲很生气,立刻就把丫鬟送到了父亲面前。 清官难断家务事,也可能是乔大人不愿意委屈了原配,总之,事情被他糊弄过去了。哪怕是红阳县主发了脾气,他也只说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摁着安姨娘道歉,就当是扯平了。 在过去那些年里,这种事情不止发生了一次,红阳县主心灰意冷,为了女儿,她不可能把男人告到皇上面前。 如果乔大人是负心汉,还宠妾灭妻,不止前途没了,名声也要毁个精光。 红阳县主一生气,干脆甩了安姨娘几巴掌,然后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顾秋实喝了一口茶:“姑娘尽管吩咐。” 乔玉宜瞅他一眼:“前天我去看母亲,母亲最近心情不好,让我去库房挑首饰戴,然后我发现,有一套红宝不见了。那是我外祖母从太祖母那里传下来的,特别精致的东西,是宫里出来的首饰,价值不菲,意义非凡,我当天发了脾气,带着丫鬟把后衙都收了一遍,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寻着,我怀疑东西已经不再后衙,而是被当掉了。我想满城寻找,父亲不让,我也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怕她再气出个好歹,所以想先找一找,我在这个城里也不认识别人,刚好你们家生意铺得宽,名下也有不少当铺。就想请你帮忙。” 说着,给他续了茶。 顾秋实想了想:“上半年的时候,我父亲买到了一套红宝,簪子上是不是水滴状?” 乔玉宜惊讶:“真的?东西呢?能不能给我看看?” 她满脸急切,顾秋实哑然:“我母亲说,那东西要留给儿媳妇。” 这不是他故意跟乔玉宜开玩笑,而是夏夫人真的这么说过。 乔玉宜脸愈发红了:“上一次你似乎在相看,结果如何?” 顾秋实一脸无所谓:“人家看不上我。回头我把红宝带出来,你看看是不是再说。如果是……我可以不要银子,你能不能……” 乔玉宜瞪他一眼:“你想什么美事呢?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会谢你。” 话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凶,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咱俩说了不算。” 顾秋实扬眉:“那我可以找人上门提亲吗?” 乔玉宜羞得不行,她心知二人的身份不对等,可就是控制不住想要与他亲近,她不想拒绝,脱口道:“不怕被打出来的话,你就去吧。” 她愈发羞涩,起身道:“明天这个时辰,你把红宝拿来,我要亲自看看。” 说完,起身落荒而逃。 关于上门提亲这件事。顾秋实早就在心里琢磨了。贸贸然登门,绝对会被打出来。主要是乔大人把县主生的女儿留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让她嫁一个商户子的。 想要结成这门亲事,还得从安姨娘那里使劲。顾秋实早就打听过了,安姨娘很喜欢吃三合街那个点心铺子里的东西,几乎每天都要让身边的人去买。 而安姨娘谨慎惯了,一般出来买东西的都是最得她信任的丫鬟腊月。 顾秋实特意去偶遇了腊月。 当日夜里,乔大人回到安姨娘的院子。 安姨娘温柔小意伺候了半宿,睡觉的时候感慨了一下乔玉宜二十多岁还未出嫁,还说了一下老姑娘的名声不好,回京城也寻不到好人家云云。 当初乔大人费尽心思去了红阳县主,贪图的并不是县主的名头,而是想靠着红阳县主让自己青云直上。他想得挺美,实际操作起来很难,因为红阳县主母女俩说是皇亲国戚,其实是已经沦为了边缘人……母女俩都没什么上进心,没想着和上头那位拉近关系。就是老老实实领俸禄的废物一个。 这些年,红阳县主看不上他,而他也特别后悔娶了红阳县主。占不到丝毫便宜,又不能把人甩开……再不济,那也是皇亲国戚,他只有一条命,不敢怠慢她! 翌日,乔玉宜出门的时候被父亲身边的人拦住,没多久父亲就来了。 乔大人看着面前一袭红衣,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女儿,只觉头疼,能够入宫为妃,或是嫁入勋贵人家做当家主母的姑娘,绝对不是女儿这样的。 如果红阳是郡主的话,不管乔玉宜多大年纪,都不愁嫁,可是乔玉宜已经没有封号,只是他的女儿,回京……确实选不到对他有助益的人家。最近红阳挺过分的,该给一个教训。 “你这是要去哪里?” 乔玉宜微微仰着下巴:“母亲的首饰不见了,您不愿意帮忙找,我自己去找还不行么?” 乔大人被噎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去找那个姓夏的,别隐瞒了,你是不是看中了人家?” 乔玉宜确实有点喜欢,可一个姑娘家,哪儿好意思承认这种事?她再一次觉得,父亲一点都不贴心。于是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乔大人皱了皱眉:“你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姑娘了,不是小孩子。天天往外头跑,跟人家单独相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怎么了呢。既然你一心奔着他去,那就赶紧让人上门提亲。” 乔玉宜瞪大了眼。她喜不喜欢人家是一回事,关键是夏明愉的身份确实拿不出手啊,父亲就这么草率的把她婚事定下了? 一时间,乔玉宜心中特别愤怒,甩袖就走。 另一边,顾秋实得了腊月的回复后,转身就去找夏老爷。 “上门提亲?”夏老爷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真的是跳了起来! “你怕不是想让你老子被打出来哦。”夏老爷见儿子不是玩笑,“真的?” 顾秋实点点头:“应该不会被打出来。不过,您态度要好一些,回头礼物厚重一些。” 夏老爷:“……” 怎么……好像一个不小心还是会被打出来似的。 第131章 重女轻男 二十三 夏老爷很害怕。 不过, 为了儿子,他愿意一试。 说实话,如果让他上门提亲的人是夏明朗, 他多半会回绝。太离谱了! 明愉在外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他心头很是歉疚,哪怕被人打出来他也认了。其实被打出来不算是多惨, 最多就是丢脸嘛,他更害怕因此惹恼了乔大人,让自家的生意被为难。事关祖宗基业, 他不想沦为罪人。 带着礼物去的路上, 夏老爷一脸慎重,就想着这话应该怎么说。媒人也满脸忐忑,这婚事根本不对等啊。要不是看夏老爷给的百两酬劳, 她才不会大着胆子来这一趟。 还因为夏老爷承诺过,不管婚事成不成, 百两银子的酬劳都会爽快给……大不了, 以后不做媒人了, 就拿着这银子养老。 两个同样忐忑的人,到了后衙门口,都有些不敢进。 还是媒人见多识广, 一咬牙,带上一抹笑容进门:“府上大喜呀!我今儿带着夏老爷上门提亲来了。” 下人们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把后院的红阳县主找了出来。 红阳县主是府里的当家朱母, 这种事情就该她来应酬。最近她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多管府里的事情, 不过,听到是有人上门提亲,她却不得不管。 因为这府里没有成亲的只有她那个老姑娘,她要是不管,乔良那个混账搞不好会被安阿姨娘哄着随便将闺女随便给许了。 在这偏僻的府城之中,根本就找不到几个好后生。红阳郡主这段时间也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她想着反正乔良已经这样了,夫妻感情名存实亡,还不如带着闺女回京,可是,回去了可能也寻不到什么特别好的人家,这一路上颠簸,还可能会遇上危险……看见夏老爷,她有些意外。 如果没记错的话,夏府就只有那位从外面寻回来的公子。 这位可是皇亲国戚,夏老爷是生意人,平时喜欢维护各种关系。但是,遇上红阳郡主,他都是能躲则躲,就怕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再毁了自家。 “县主安!” 红阳郡主若有所思,闺女和夏明愉走得近,她隐约知道此事,之前一直觉得女儿有分寸,如今人都登门求亲了。该不会两人有了首尾吧? “听说夏老爷登门是为了求亲,为谁求的?” 夏老爷尴尬:“内子身子弱,不能见风,所以没能登门。今儿草民斗胆前来,是为犬子求亲的。” 红阳县主听到这里,心中再无侥幸。 恰在此时,乔大人从外面进来了。 “这婚事我答应了。”他往主位上一坐,摆摆手拒绝了夏老爷行礼,“既然以后都是亲家了,不用这么多礼。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女儿算不上金枝玉叶,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你家那个孩子在乡下长大,规矩可能不太好,本身我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我不要求你儿子拿得出手见得了人,只一样,必须要对我女儿好。” 红阳县主听到他答应了婚事,心中一慌,听到最后一句,满腔的怒火消了大半。理智回归,她张口就想质问男人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甚至在事前都不与她商量一下。 看男人答应得这么爽快,她也总算明白为何夏老爷一介商户竟然也敢登门求亲了……这分明就是两家有了默契! 什么时候有的? 夏老爷懵了一瞬,他都做好被打出去的准备。结果竟然答应了? 第107节 反应过来后,他心里就有点欢喜。果然不愧是他的亲儿子,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不会害亲爹。 接下来,两家要商量小定的日子和礼物了。红阳县主再也忍不了,起身送客。 夏老爷人精似的,哪里看不出来人家夫妻之间有话说? 他再喜欢自己儿子,也不能掩盖儿子只是一个商户子的事实。红阳县主看不上是正常的,其实看上了才不正常。 他飞快起身告辞,也觉得这门婚事兴许还有变数,并不敢托大。出门后不敢露半点风声,哪里也不去,急忙回府。 此时顾秋实已经把红宝送到了乔玉宜手中。 乔玉宜捧着失而复得的首饰,就怕自己在外头转悠再把东西丢了,一刻也不停,直接赶回了后衙,刚好与离开的夏老爷错开。 后衙中,气氛凝滞。 红阳县主很不高兴:“夏府虽然传承了几百年,可只是富商,几百年了都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现在更是人丁单薄,玉宜这一去,万一没孩子,人家还能不纳妾……” 乔大人打断她:“我都已经答应了婚事,不好反悔。玉宜肯定要嫁进去,你最好别说不好的事,像诅咒似的。” 红阳县主没把这番话当一回事:“那是你答应的,我可没有应。今儿我要是去退亲,夏府难道还敢拒绝?” “哎呀,你这脾气也太急了,这门婚事明明是玉宜自己答应的,他们俩已经……”乔大人皱了皱眉,“闺女长得这么大,从来也没有对哪个男人另眼相待。上次那个尚书府的嫡长子,两人相看过后她就吐了。女儿是你自己的,你总不可能给她找一个看了就要吐的夫君吧?” 红阳县主沉默下来。 这确是事实,闺女总共相看过两次,两次回来都吐了,好悬没吐在客人面前,红阳县主在那之后,就不怎么逼着闺女,加上乔大人也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才将乔玉宜的婚事拖到了现在。 乔玉宜就是这时候进门的。 红阳县主立即把女儿扯了过来,语气不太好地质问:“你和那个夏明愉到底亲近到了什么程度?” 乔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亲近?”她看到父亲的脸色不好,道:“我是有事请他帮忙,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呐,这本来应该在库房里锁着的首饰,我找不到,就想让夏公子帮着找一找,挺巧的,东西落到了夏府夫人的手里,人家都打算拿来当娶儿媳的聘礼了。” 闻言,红阳县主接过了匣子,打开后看见确实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红宝首饰,似乎还被人保养过,看起来特别鲜亮。 而乔大人就有点尴尬了。 很明显啊,这首饰不是母女俩动的,而他又没碰。那就只剩下安姨娘母子几人。 红阳县主现在才知道首饰丢了,气得冷笑:“好啊,钥匙我好好收着,东西却已经流落到了外面。乔大人,你这院子里养的是老鼠吗?” 乔大人下意识道:“这中间肯定有误会,肯定是下人……” 又推下人出来顶罪。红阳县主已经忍受了太多年,忍受了太多次,如今不想再忍,她一拍桌子:“乔良!” “凶什么呀?孩子还在这里,别吓着玉宜。”乔大人色厉内荏,“东西找回来就行了,还想怎样?闹大了是好看还是好听?” 红阳县主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呵呵道:“我闹?东西流落到了外面,闺女从外头找了回来,我就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丢的,就成了我闹?乔良,我在你眼里从来就没有通情达理过,干脆我把所有库房的钥匙都送给你那位安姨娘,随便她处置我的东西,是不是就算善解人意了?” 乔大人不好接这种话:“你不要吵嘛,我也没不让你查。” 红阳县主忽然抬手,拽着女儿就往外走。 乔玉宜临走之前,还没忘了抱上那个匣子。 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的花树下,红阳郡主沉默半晌,问:“你真看上那个姓夏的了?” 乔玉宜有些不好意思承认,但她又怕自己摇头拒绝后让母亲会错了意再乱点鸳鸯谱。当即低下头:“他挺好的……这么贵重的东西直接就让我带回来了,也没有提银子的事。” 红阳县主恨铁不成钢:“人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至少他愿意舍了孩子来套我啊 !”乔玉宜振振有词。 “娘,他是真的不在乎这首饰,我问这么好的东西不见了他怎么回去跟家里人交代,他说让我不用管,保证没有人来寻我要这个东西。” 红阳县主也见过那个夏明愉几次,本身是个不错的后生,就是出身低了一点。她沉吟了下:“真看中了?” 在看到女儿点头后,红阳县主就不想忍了。以前忍着这个男人就是想为女儿寻求一门好婚事,如今女儿的婚事往下找了,哪怕没有乔良,女儿在夏府同样过得好……她愿意为了女儿受一些委屈,可如今这份委屈不用受,且女儿也心甘情愿。那她还忍什么? “乔良,你出来!咱们和离!” 乔大人惊了:“县主,你说什么?” “和离!”红阳县主挥挥手,扬声吩咐道:“冬月,带着人去库房里清点本县主的嫁妆,不管少了什么,都只管让安阿姨娘补。如果她不愿意,那咱们就回京告状!” 冬月带人去了,红阳县主只觉心口的郁气瞬间散了大半。她忍这不要脸的俩人已经很久了,她的丫鬟叫冬月,安姨娘找个丫鬟叫腊月,非得表示自己跟她身份一样,恶心谁呢? 以前还能忍,现在知道可以离开且对女儿没有影响,那是一刻也忍不了! 乔玉宜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以前她不是没有试探过让母亲离开,可每次都刚刚开一个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如今竟然真的要和离了? 乔大人脸色不太好:“咱们当初成亲,是郡主许亲,你这……咱们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九泉之下的郡主怕是要不安宁。” “少拿本县主的母亲说事,当初你承诺过要对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呢?你个混账居然先娶了妻!要不是本县主给母亲面子,没有把事情闹大,你早就完蛋了。”红阳县主做了决定之后,整个人反而轻松下来,走到边上的躺椅上靠着,悠闲地等冬月来回话。 乔玉宜若有所悟,如果她还没有定亲的话,母亲可能还要忍着。因为京城那些勋贵人家选媳妇,都希望媳妇双亲健在,家风和睦。如今她选了夏府……商户之家,不敢挑拣她,哪怕母亲和离人家也不会有意见。 想到此,她就后悔自己以前没有早点定下婚事,早点定,母亲也会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冬月回复很快,库房里除了红宝首饰之外,还少了许多名贵的料子,其中有一匹凤凰锦,那是宫中的贡品。是当初皇上给红阳县主母亲做嫁衣的,只是郡主有那时候跟皇上关系很好的公主母亲准备嫁妆,这匹凤凰锦到底是没用上,然后就压到了现在。有人问红阳县主讨要,她都拒绝了,就是想留着给女儿做嫁衣。 结果呢,闺女的婚事好不容易定下,凤凰锦却不见了。 乔大人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红阳县主冷笑一声:“除此之外,还少了什么?” 冬月低着头,态度谦卑,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难忍的愤怒:“还少了许多的小物件,前朝的古画古书,桌上的小屏风,还有小玉如意,总共加起来少了三十六件,件件都是精品。” 乔大人在此赴任已经有五年,这几年间红阳郡主不是每时每刻都守着他的,期间回了京城一趟,住了一年多。 “乔良,咱们算是和离,大家好聚好散,我也不要求你把那些东西找回来,只把银子补上就行。”她接过冬月的账本翻了翻,“补十六万两吧,补完了,我就搬走!”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乔良从一个穷小子走到今日,要说一点好处都没收,绝对是假的,有时候不是你想收,而是别人的孝敬你不收人家就不放心。一起的上官都收了,就你不要……那不是讨收拾么? 但是,乔良因为娶了一个县主,家里不缺银子的缘故,很多时候都是能不收就不收。所以他手头所有的存银只有几万两,加上收来的贵重东西,可能刚刚好够红阳县主提的数。 也就是说,打发了红阳县主,他会变得一无所有! 虽然他有官职,有俸禄,也有底下人的孝敬。可是手头捏着大把银子的人,突然就把所有的银子都清空了。心里会不安稳的! 再说,他那些银子可不是平白得来,哪儿能全部抬手送给别人花? 红阳县主看到他一脸吃了屎一样的神情,心情畅快无比,笑吟吟道:“为人父母,该把孩子养大,帮其成亲。当初你说过每个孩子的婚事花一万两银子来操办,前面的几个你都这么办了,到了玉宜这里,她是你唯一的嫡女,至少要翻倍吧?再加上两万白银,回头我们母女再不来找你要银子了。” 乔大人胸口像是被人用力锤了一下似的,痛得厉害:“县主,和离之事,从长计议吧。” 红阳县主冷笑:“怎么,这是舍不得银子又想挽本县主?现在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何要对我的玉宜下杀手了,如果我女儿没了,等我百年之后,库房的那些东西就只能归了你的三个子女。果然不愧是你生的孩子,可真会算计!” “县主,说话不要这么刻薄。”乔大人皱眉。 红阳县主突然就怒了,讥讽道:“乔良,本县主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不该由你来管教!你有那闲心,还是管管自己的孩子,别让他们跟老鼠似的到处偷东西,今天偷了嫡母的不要紧,回头要是偷了外人的,别人怕是不会如本县主这般好说话!” 乔大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凶,语气软了下来:“和离的事,我们俩还是好好谈谈……” 话音未落,院子里的桌子都飞了。红阳县主掀了桌,再次冷笑道:“本县主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告知于你!以前本县主看上你,愿意受委屈,现在不乐意了,你就得麻溜答应不得纠缠!” 她扭头吩咐:“冬月,去找夏老爷,问他有没有闲置的院子给我们暂住。不,请他帮忙买一个大院子,日后我要在那里发嫁女儿!” 冬月立刻让人去了。 夏老爷恍恍惚惚,回到府里后,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真的把县主女儿这朵娇花摘了回来做儿媳妇了,他霍然起身,跑回了主院,本来每次都要洗漱过后才见妻子的他此时按捺不住,站在院子里就喊:“夫人,明愉的婚事定下来了,是县主的闺女!贵女啊!” 夏夫人惊讶急了,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你莫不是还没睡醒哦。居然敢做这种梦,快小点声吧!让人听见了,咱家要倒大霉!” 那话里话外和神情语气,都当这话是玩笑。 夏老爷:“……” 第132章 重女轻男 二十四 夏老爷见夫人不信, 恨不能冲进去解释。 不过,他还顾忌着自己没有梳洗,耐着性子让人给自己打水, 两刻钟后,他顾不得头发还没干,立刻冲进了正房。 夏夫人看他风风火火:“什么事这么急?先把头发擦干了再说,你这是作病呢。咱家已经病了一个, 你可不能再倒下。” 说着,看向丫鬟小喜。 小喜拿着帕子急忙上前去擦,夏老爷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我自己来。” 夏夫人愈发疑惑。 其他人都走了, 夏老爷才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明愉昨天晚上让我准备今日上门提亲,我真的怕被打出来,就没跟你说。没想到成了!乔大人亲自答应了婚事, 红阳县主虽然没松口,却也没一口回绝。就是……”说到这里, 他一脸纠结, 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二位好像都以为家里的姑娘和咱们的明愉那什么了。” 夏夫人讶然:“这不可能。明愉不是那种人!” 儿子话里话外,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外面的女子都特别尊重,绝对不会在还没有婚约的情形下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他言语间特别温州,和夏明朗提及女子时的轻佻完全不同。 夏老爷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其实他心里并不确定,只是看夫人对此深信不疑,不好反驳, 怕惹她生气罢了。 “人呢?把人找回来问一问。”夏夫人拍着被子,“他要是真敢, 我打断他的腿。” 夏老爷哑然,他发现妻子对明愉的态度和以前对明朗完全不同。对亲生的,妻子似乎要严厉一些。以前……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 夫妻俩还没有等到儿子回来,先等到了县主的人。 听说县主要搬出来,让他们帮忙买宅子。夏老爷一口答应下来,保证天黑之前就会把地契送上,又慎重吩咐了财伯将丫鬟送走。 看见丫鬟消失在院子之外,夏老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刚才他上门提亲,转头红阳县主就出言请他帮忙,这两家结亲的事多半有谱! 否则,红阳县主身份摆在那里,请谁帮忙都可以,如果不答应这婚事,只为了避嫌也不会找他。 这找他帮忙,明显就是不见外! 夏老爷也不嫌弃麻烦,将刚刚才弄干的头发重新梳了扎好,风风火火换了衣衫出门。当真在下半晌的时候选到了合适的位置,就是夏府对面,两家只隔了一条街。这个院子人家东家原本不想卖的,他咬牙加了五百两银子才说服人家转让。 县主既然要搬出来,多半是和乔大人过不下去了。而县主的亲人都在京城,在这个城里唯一的牵绊就是女儿,当然是离女儿越近越好。 果不其然,县主拿到地契,看到位子后特别满意。亲自接见了夏老爷不说,还要留他吃饭。 夏老爷拒绝了,实在是乔大人的脸色不好,他不敢多留。 顾秋实已经回到了夏府,夏老爷进门看见母子二人,问:“明愉,你怎么笃定人家一定会答应婚事?” 对此,顾秋实并不隐瞒:“这门婚事最大的难处在于乔大人,我怕他不答应。花了大价钱收买安姨娘身边的丫鬟腊月。” 夏老爷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妻妾之间的争斗,他没有亲身体会过,但却看过不少。安姨娘绝对不愿意让红阳县主的女儿嫁得太好,夏府公子是商户子,还在外头被当做力工多年,不通文墨,不懂规矩,嫁给夏府公子于这城内的其他姑娘而言或许是一门好亲事,但对于县主的女儿来说,真的是低嫁低到了谷底! 第108节 夏夫人面色复杂:“你这不是算计人家姑娘吗?婚事已定,回头对人家好点,要是敢辜负人家,老娘绝对不会放过你!” 夏老爷:“……” 看得出来,夫人从儿子回来之后活泼了不少,连“老娘”都出来了。 “他敢不对人家好么,那可是县主的闺女。要是辜负了人家,咱们夏府上下全部都要完蛋。明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秋实好笑地宽慰二人:“你们儿子活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媳妇,我肯定对她好,只一样,你们可千万不要欺负她!” * 红阳县主在定下婚事的第二次带着女儿搬了出来。 与此同时,红阳县主和乔大人和离的消息也传遍了城内,一同传开的还有县主女儿花落夏府的事。 所有人都挺意外,包括夏明朗。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山上下来……他已经跑过一趟,这一次他还是觉得自己险些把命也交了出去。 手软脚软,全身都痛,闭上眼睛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仿佛随时会昏过去。他真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干了,否则真会英年早逝。 周父虽然比他力气大点,但是挑得也要多一点,同样遭罪,同样难受。 父子俩交了炭后瘫睡在地上,夏明朗再也顾不上规矩礼仪,软成了一滩烂泥。 “听说他以前叫周大川,就是咱们这里的挑炭工!” “所以说人这一辈子三穷三富不到老,谁能想到一个挑炭工还能做县主的女婿呢?那可是皇亲国戚,等闲可不能惹!” 夏明朗:“……”他听到了什么? 周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坐起,问身后的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情满城都传遍了,俩人也不怕,刚好闲着无聊,就想看别人震惊的神情。这二人一看就是挑炭刚从山上下来,还没有听说过此事。于是,耐心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父子俩面面相觑。 周父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周大川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居然能得县主女儿下嫁? 夏明朗酸溜溜道:“还是当初的救命之恩占了大便宜。” 周大川冲上去救下县主女儿的时候,他们刚好在场。那时夏明朗就猜到周大川会因此得到不少好处,或是名或是利,没想到那混账运气这么好,居然能得佳人芳心。娶了县主女儿,一辈子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发愁了。 “都是命!”周父叹息,“起身,回家!” 两人力气都不大,辛苦一场,拿不到几个钱。不过,卢家从来都是手心向上问别人拿钱过日子,每一个铜板都被他们算计在内。 上一次两人跑一趟赚到了一百多个钱,进门饭都没吃,就被卢母要了过去。照这么下去,他们要何年何月才能还上夏府的银子? 一直还不上,就一直得这么辛苦。想到此,夏明朗眼前阵阵发黑,真觉得下半辈子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还不如现在就去死了呢! 欠那么多的债,反正也还不上,干脆破罐子破摔。夏明朗想了想:“我们去吃顿好的,把钱花了再说。” 周父这些天啃的都是粗粮馍馍,特别噎人,做梦都想要吃顿好的。于是拉着夏明朗去了路旁的一个小摊。 小摊子味道一般,只是量大管饱,夏明朗以前吃的东西都特别精致,看着这饭菜粗糙,吃着竟然也觉得好吃。他一边吃,一边觉得自己堕落了,真的很害怕自己哪天夹着一块白白的肥肉也觉得香。 两人大吃大喝,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 梁氏知道他们今天下山,特意央求女儿买了一些好菜备着,所谓的好菜就是一盘肉炒菌子,确切的说,只有半盘。卢家人都睡了,她却毫无困意。看见父子二人垂头丧气归来,总算放下了心:“先吃饭!” 周父打了个嗝……吃饭的铜板来得太辛苦,他不舍得浪费,最后的菜汤都是用馒头蘸着吃掉了的,几天都咽馍馍,这一放开就吃得有点多。 梁氏闻到了他口中蔓延出来的韭菜的味道,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卢家夫妻所在的屋子,道:“洗漱睡觉,那些东西我吃了就行!回头问起,就说是你们吃的,记住了没有?” 夏明朗很看不惯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偷偷摸摸,冷哼一声,打算先去洗漱,喊:“打水!” 梁氏急忙去了。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周父疑惑,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谁,他不想吵醒了卢家人,飞快过去开门,当看到外头站着的人时,险些都不敢认。 “大川?” 顾秋实挤开他,一步踏进院子:“最近我挺忙的,都想些把你们给忘了。听说你们今天下山,所以我特意去码头等着。” 周父不知道他的来意,只知自己如今得罪不起他,勉强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对了,我在码头上听说了你定亲的事情,那些人都在羡慕你呢,恭喜呀!” “刚刚我在码头上看到你们了。”顾秋实自顾自往院子里走。 方才周家三人一直都有刻意压低声音,回来半天了动静也不大。顾秋实这一进门,又是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本来就惦记着等周家父子回来好收钱的卢母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打开门,看清楚院子里的顾秋实后,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原先她对着儿媳妇的这个小舅子可不太客气,甚至还在周家都把人赶了出去。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确实挺过分。 卢母下意识就想解释:“大川啊,原先我那样对你,都是你爹娘纵容的,他们要是对你好点,我也不敢啊。要不要喝茶?我去给你烧热的。”说着,就往厨房挪动。 “不必麻烦了。”顾秋实语气不疾不徐,“这大晚上的,本来我是不该来的。刚才我在街上看到有两个人在路旁的摊子上大鱼大肉,还以为自己看错,所以就想来问一问是不是他们父子二人。” 屋中被吵醒了的卢松林这话有点耳熟,曾经他好像就是这样去告状的。 卢母瞬间就怒了:“你们在外头吃了?” 顾秋实见状,顿时一乐。 他一笑,卢母就清醒了,说到底,周大川就是故意来看一家子笑话的。 顾秋实起身:“明朗公子,你欠我们那么多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呀?最近我要娶妻,花销甚大,麻烦你抓抓紧!虽然红阳县主和乔大人分开了,但是乔姑娘可还是乔大人的女儿呢,我这一转眼就是知府大人的女婿,你欠谁,都不应该欠我的。” 夏明朗:“……” 做了知府大人的女婿了不起么? 事实上,就是了不起! 他憋屈地道:“我会想法子尽快还上。” 顾秋实并不放过他,追问:“尽快是什么时候?麻烦你给个确切时间。” 梁氏受不了了,这混账跑来挑拨离间,一看那边卢家人的脸色,她就知道一会儿免不了要干一架。结果周大川还在不依不饶,她往前几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把我杀了吧。” “跟我耍无赖?”顾秋实似笑非笑,“原先报官不方便,现在可方便多了哦,你要是非这样,那我就只能麻烦未来岳父帮我做主,算一算当初你们换孩子的账了。我猜,至少也要蹲个十年八年,也不知道你这把年纪还能不能熬到出来的那天……” 梁氏听到他说方便的时候就后悔了,越听越害怕,怕他真的跑去告状。忙不迭求饶:“大川,我错了……” 顾秋实嗤笑一声:“快点啊!这钱要是不还,下一次我就不来了,直接让官兵来把你们带到衙门去。” 语罢,嚣张地扬长而去。 卢家人和周家人看着他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卢松林那个儿子因为交不起束脩,已经被夫子赶出来了,话还说得特别好听: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该教的我都教了,剩下的就是回去摸索,自己往深处挖! 说到底,就是没钱了人家不爱教! 十多岁的孩子,正是要脸的时候,已经在家里闷了两天了,看谁都不顺眼。此时看到富家公子上门挑衅,他满腔的憋屈找到了发泄处,不耐烦地道:“正常人去别人家做客,最多就是待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家要待到什么时候?院子里这么多人,我都没法看书了!夫子让我回家是在家里认真读书的,可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这么多人吵吵嚷嚷,我学会的都被吵忘记了。” 卢母知道儿子指望不上,满腔的期待都在孙子那儿,闻言立即道:“玉琴,让你爹娘他们搬走吧,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实在是帮不上他们动辄几千两银子的忙。” 周玉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过,不管是谁,都不能打扰了她一家子安宁的日子。 “爹,娘,你们走吧。算我求你们了!” 梁氏:“……” 第133章 重女轻男 二十五 梁氏看着面前的女儿。 “玉琴, 过去那些年,我可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你们这一家子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给的?还有孩子读书的束脩, 那都是我给的钱。” 之前梁氏被女儿赶,被亲家往外赶,她都没有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就是知道一说这些,两家大概要撕破脸了。 果然, 周玉琴脸色刷就黑沉下来:“娘,我确实是从你手里拿了一些银子,但是绝对没有你说的这么多。你这话里话外, 好像我们一家全都是废物似的。” 周父辛苦了五六天, 此时站着都能睡着。加上浑身酸痛,一步也不想挪动,看女儿要翻脸不认人, 他不高兴地道:“以前我们夫妻俩最疼的就是你。说难听点,如果不是为了从周大川那里多讹诈银子来帮扶你的话, 我们夫妻也不至于被他恨到骨子里。” 周玉琴瞪大眼:“明明是你们嫌弃他不是亲生才苛待他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明朗听着几人吵架, 跑去洗漱干净了,出来后道:“走吧,这本来就不是咱们的家。” 不是他想要另找地方, 而是卢家越来越过分。夏明朗活了三十年,从来都是他甩脸子,没有看过别人的脸色。 周家夫妻听儿子语气笃定,猜到他可能又有了去处。干脆地跟着一起出门。 卢母在几人身后将门甩上, 扬声喊:“希望你们以后也跟此时一样有骨气,再也不要找上门来了。” 梁氏听到这话, 气得又想回去找她理论。 “别吵了!”周父打了个呵欠,“这大晚上的,我都困死了,赶紧找个地方睡觉,明天我们还得上山呢。” 夏明朗不打算去山里了,他想要现在就把夏府的债还上。 他认识的能够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帮他的人家,只有余府。 夫妻俩分别多日,余氏从来没有派人找过他,也没给他送过东西,其实夏明朗心里清楚,余氏肯定是不打算再和他过日子了。 既然她无情,就别怪他无义。 余氏在娘家的日子,虽然要看人脸色,但是,明面上来说还是安宁。至少她不用亲自做事,吃穿用度上,家里并没有亏待她,两个孩子也能继续读书。 晚上都睡下了,忽然听到丫鬟禀告说,夏明朗在偏门找她。 夫妻多年,又看在孩子的面上,余氏到底还是披衣起身。 半个月不见,夫妻俩都觉得对方挺陌生。主要是夏明朗这日子一直都在那些又脏又臭的苦工堆里打转,乍然看到妻子身上鲜亮的颜色和她白皙的肌肤,忽然就觉得她光彩照人,比以前美了很多。而夏明朗心里又清楚,变得不是她,而是自己。 “夫人,卢家不愿意再收留你们,所以我来找你了。” 余氏哑然:“可是我也不能做家里的主啊,父亲他……” 夏明朗抬手一把将她抱住就往后退。 余氏有些被吓着,却没有喊叫。因为这是她孩子的爹,她不认为他会伤害自己。 “做什么?” 夏明朗将她扯进了对面的巷子里,才低声道:“夫人,我想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余氏没有一口回绝,好奇问:“什么?” “周大川那个混账要赶尽杀绝,让我们父子天天去山上挑炭,你都不知道那些路有多难。我有好几次都险些摔下悬崖,再也见不到你了。今天晚上才到家,他让我们明天早上又出门,这分明就是想把我们逼死。”夏明朗越说越愤怒,说实话,过去的半个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他是不打算再过了。 “你假装被人绑,然后写一封信送回去。让岳父帮我们筹三千多两银子,四千两……五千两吧,把夏府的债还了,我们还能剩下一点儿过日子。” 周家夫妻听到这话,顿时大喜。 第109节 他们也不想去为难女儿啊,实在是没法子了嘛。如果能够自立门户有吃有穿,谁乐意跑去寄人篱下? 余氏皱了皱眉,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嫁妆才三百两……这已经是看她高嫁特意多给了,余府跟着夏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大概都没有赚到五千两! 两家结亲时,余府已经只剩下面上光鲜,背地里负债累累。如今也不过是稍有结余,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退一步讲,就算拿得出来,父亲愿意……她那些兄弟也不会乐意。 “夫君,你这是在为难我。要不这样好了,我要个八百两,父亲可能会给。” 夏明朗迫切的想要摆脱夏府,正如周大川所言,夏府和知府大人做了亲家,以后告状会很方便。欠谁也不能欠夏府! “不行,必须要拿五千,最少四千!” 余氏:“……” “夫君,最多一千两!我是你的妻子,夫妻一体,我不会害你的。” 夏明朗拽着她往更深处去,然后从小路绕出了巷子,避开了余府追来的丫鬟,拉着余氏往城门外赶。 周家夫妻一路跟随,因为太过紧张,困意都不翼而飞。 他们再次停下,已经站在了城门之外。夏明朗摸出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让余氏书写。 “就按我说的写,让你爹准备五千两银子。若是少了,我就……砍你手脚!” 余氏叹气:“除非把和夏府合伙做生意的船卖掉,加上余府老宅和名下所有铺子,否则,府里是绝对凑不出这么多钱来的。” 梁氏一喜:“能凑得出就行!” 余氏对着公公婆婆只有基本的尊重,这一份尊重是因为她是二人的儿媳,实则她对两人没有丝毫好感。此时她真的很想劝夏明朗收手,结果这两个老人家不帮着劝就算了,还跟着煽风点火……余府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给这一家子? “你会在有儿孙的情形下,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包括宅院田地拿来救女儿吗?” 梁氏噎住。 那肯定不行。 别说有儿孙了,哪怕只有一个女儿,她可能也舍不得。人年纪大了,不光是靠儿孙,还得有银子才行。 无论余氏如何劝,夏明朗都打定了主意,当余老爷睡一觉起来,得知女儿跑去跟周家人见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并且门房在天亮后收到了一封要银子的信后,只觉得满心无奈。 他早就说过了那一家子不是好人,结果女儿还是毫无防备的撞上去。 余老爷的大儿子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看过了信后,一巴掌将信纸拍在桌上。 “太过分了!” 夏明朗这确实挺过分的,明明是他从小到大挥霍的银子,算起来应该让周家人补这个窟窿,结果这债最后落到了余府的头上。 “爹,咱们可不能让他如愿,万一他借着妹妹的性命再要其他的东西,我们给还是不给?” 余老爷也是这个意思:“我早就嘱咐过你妹妹,让她老实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底下的人都说了,她是自愿跟着周家人走的,既然如此,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以后不许她再进门!” 两个外孙还不错,并且夏老爷已经吩咐过,不要让孩子吃苦,给他们读点书。至于读到什么程度,看他们自己。只一样,不许孩子认爹,但凡发现孩子有心疼父亲的苗头,直接把人撵出去。 夏老爷亲自教导的孩子,自然是明事懂理,在外祖父问及他们要不要照顾父亲时,连连摇头。 父亲在襁褓之中被长辈换到了夏府,确实不能怪他。可是他在得知真相之后没有找到长辈坦白,而是继续隐瞒,甚至在多年之后伤害真正的夏府公子,这就不是正直之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兄弟俩还商量过,夏府养他们一场……哪怕最后他们吃喝的银子还上了,日后长大也要想法子还了夏老爷在他们身上费的心血。如果可以,他们愿意在夏老爷跟前尽孝。不过,二人也清楚,夏老爷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孙子。他们这些养孙,最好是离他老人家远点,省得给老人家添烦恼。 这件事情,余老爷干脆就没有告诉两个外孙。本身余氏呆在娘家也没有天天去探望儿子。所以,都已经到了信上说好的最后期限,两孩子还不知道母亲已经不在府里。 夏明朗守着大石头望眼欲穿,路过的每一个人他都会仔细瞧,以为他们就是来送银子的。 结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时辰。 财伯出现在他视线中:“明朗公子,老爷有令,让您赶紧去上工!” 夏明朗气急,忽然转身薅住了余氏的头发,一挥手将一把头发都割了下来。 余氏无所事事,正在和蚊子作斗争,以为他不会对自己动手,看他朝自己伸手也没放在心上。不过一眨眼间,满头的秀发就被削了下来,夜风吹来,头皮凉飕飕的。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即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财伯面色淡淡,仿佛夏明朗削的不是秀发,而是路旁的一把野草似的。 “明朗公子快些启程……” 夏明朗咬牙:“还请您再宽限一日,明日我肯定把银子送上门去。” 财伯点点头,转身离去。 余氏摸着光秃秃的后颈,眼泪汪汪地质问:“你怎么能削我头发?” “不动点真格的,岳父以为我不会伤害你。”夏明朗叹气:“夫人,委屈你了。再给个手指吧!” 余氏瞪大眼,反应过来后,拔腿就跑,可惜她没有走过这么烂的路,在一片草丛里跌跌撞撞,走一步滑三步,特别狼狈。 第134章 重女轻男 二十六 余氏一个人, 哪里顶得过三个人的围追堵截? 更别提她在这种满是杂草的地方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而梁氏已经习惯了走这种路,还没有跑多远,就被三人拦了下来。 * 余老爷哪怕对女儿恨铁不成钢, 却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担心。几乎是一整夜都没睡着,天蒙蒙亮他就起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只能按照往常一般去铺子里。中午时, 有人送来了一个上锁的小箱子。 看到那个箱子,余老爷心里一突,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也没有让底下的人帮忙, 而是亲自取下箱子上的钥匙打开。 箱盖一打开,先闻到了血腥味。 余老爷看见了箱子里如云的黑发,还有发丝中间血迹都干枯了的小手指。手一颤, 手中的盖子砰一声砸了回去。 箱子盖上了,余老爷却难以忘记自己看到的情形。 好半晌, 他才鼓起勇气重新打开, 从发丝里翻到了一封信。 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让他送五千两银子, 如果天黑之前不见银子,就会要了余氏的命。 余老爷真的是又气又无语,余府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折到五千两银子……卖宅子, 卖铺子包括卖船的都是要时间的,十天半个月至少,哪儿能当天就能拿到钱? 他早就提醒过女儿,不要太信任周家人。可是女儿还是一门心思奔着周家去……不救女儿, 他会心中有愧,不过, 夏明朗给的时间这么近,他刚好可以抹掉心头的愧疚。 不是他不想救,而是来不及! 如果夏明朗胆敢对女儿动手,他一定不会放过。到时把人送到公堂上给女儿偿命! 夏明朗送出箱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没有看到有人送东西来。余氏没被捆着,缩在旁边瑟瑟发抖。不是她不想跑,而是跑不了,她之前也跑了的,结果被拽回来砍了一个手指。 如今手指受伤,都不敢去扒拉路旁的草,拉不到草,跑得会更慢。会更快被捉回。 随着天色暗下,夏明朗脸色越来越难看,余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完蛋! 这男人脾气不好,绝对不会放过她……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她说什么也不会出来见面。 是家里的被子不够软,还是丫鬟不够贴心? 余氏真的是越想越后悔。 那边的夏明朗心里盘算着时辰,眼看城门已关。回头看向余氏的目光满是不善。 余氏吓一跳:“夫君,我……你再等等,父亲想要卖宅子没有那么快,至少也要给个两三天的时间。” 夏明朗摇摇头:“你想多了,如果他真的想救你的话,会把家里的现银凑一点来。现在我连人都没看见,根本就是不想救你,你没有那么重要。” 周家夫妻听到这话,心里也很失望,其实他们早就猜到了余老爷可能不会举家之力救女儿,却没想到,他们连意思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余氏满脸是泪,慌慌张张摇头否认,因为太过害怕,她一个字都说不出,看着夏明朗越靠越近,她吓得不停往后挪。 “不要动!”全是杂草的地方,每一步都不好走。夏明朗不愿意跟猫捉老鼠似的去追人,把人喝住后,上前一把掐住了余氏的下巴,“曾经你说,愿意为我付出所有。实则你一点用都没有,那些山盟海誓就是废话一句,本公子身在高位的时候,处处都照顾着你。身份一调转,你比我还废。遇上你,本公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当初就不该挑你。” 越说越愤怒,他把人狠狠一推,还不解气,又抬脚踹了两脚。 余氏胸口剧痛,敢怒不敢言。 当初两人的婚约确实是夏府提出,只是那时候夏老爷怕儿子不愿意,让他们年轻人先见了面,互相有了意才开始谈婚论嫁!也就是说,夏明朗当初挑中她,本来看的也不是她的娘家。而是她本身容貌不错! 夏明朗看她跟个闷葫芦似的,拿出昨天切小指的匕首,冲动之下,抢过她的手就切。 余氏当然不愿意,拼命挣扎,拼命往后挪。她自己的手死死捂在身下,无论夏明朗怎么扯,都不肯拿出来。 夏明朗本来就在气头上,几次抓不到人就烦了,拉着她的腿就开始切:“夫人,余府不缺下人,你没了腿,回头找个大力婆子背着就行,岳父以为我跟他开玩笑才不肯帮忙。我得动点真格的,你再委屈一下。” 余氏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次周家夫妻也上前帮忙,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惨叫声惊起飞鸟一片。可惜,他们所在的地方实在偏僻,都没人路过。以至于夏明朗用钝刀子割人,甚至因为没有力气,割了近半个时辰,始终没有人来。 到了后来,余氏晕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看到自己左脚已经不在,小腿末端用衣衫包着,渗出了不少血迹。甚至已经有虫子在那里爬,余氏尖叫连连,刚吼出声,就被扑过来的梁氏捂住嘴。 余氏一想到自己腿没了,就冷静不下来,早知如此,就是打死她,她也绝对不会跑到偏门去见周家人。这一家子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 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月亮高悬,周围一片黑漆漆的,余氏自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待过这样的地方,大晚上的也不敢乱动。可是,她不得不动! 忙活了这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水,可她还是尿急。当着夏明朗对面她都不好意思方便,更别提边上还有周父。 余氏也不好把自己要方便的事情嚷嚷出来,干脆悄悄往草丛里挪,打算挪远一点后再解决。 她的小腿很痛,脚也痛……明明那只脚都已经不在了,可是脑子告诉她脚痛得像是被碾成了肉末似的,不挪动她都痛得满头汗,哪里挪得动? “娘,我要方便!” 梁氏被叫醒,听到这话,只觉得烦躁,她走这样的路如履平地,却不代表她能扶着一个人走,边上两个男人此时睡得很香,她不想打扰。 “就拉裤子里吧,你早晚都要习惯的。” 余氏:“……” 她才不要! 畜生才到处拉呢。 “我不!” 余氏摆摆手:“那你就忍着吧。” 当余老爷收到女儿一只纤细惨白的脚时,吓得隔夜饭都吐了出来。昨天收到秀发和手指,他虽然担忧,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头发和手指都可以借别人的嘛。可是今天这只脚……女儿的脚背上有一颗黑痣。此时摆在面前的脚因为没了血色,衬得黑痣更黑! 余老爷吐完后,确定这是自己女儿的脚,直接将桌子都掀了,咬牙切齿地道:“夏明朗,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已经派人去找周家人的落脚地,奈何没有寻到丝毫踪迹。女儿都已经受伤了,再耽搁一天,搞不好要的就是女儿的命。他立即起身去了衙门,状告夏明朗为了一己私欲害他女儿性命。 乔大人听到出了人命,只得放下手里的事,其实做一方父母官很忙很忙。辖下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有修桥铺路,春耕秋种,河道改良,他样样都要过问,这两天家中还不安宁。 他不想和离! 第110节 奈何红阳县主根本就不是与他商量,只是告知他。然后带着女儿搬了出去,说什么也再不与他碰面。 乔大人娶红阳县主,让自己的妻儿憋屈了好多年,却半分好处都没有得到,哪里甘心? 红阳县主做他的妻子,至少这个名头能够唬人,现在她带着女儿离开,他连这名头都没有了。思来想去,他总算知道了源头在何处。 起因就是安姨娘让他把女儿嫁给夏府的公子……红阳大概是因此心灰意冷。 安姨娘看男人心情不好,谨小慎微在旁伺候。乔大人一抬手,直接将杯子都打翻了。 “不想喝,不想喝!你天天就让人炖,不要银子吗?” 安姨娘险些被烫伤,委委屈屈道:“郎君,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你天天那么忙,我怕你虚嘛。” “不虚!”乔大人很不高兴,“安娘,当初是你说这门婚事不错。你提议时,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发生今日的事?” 安姨娘惊讶:“不是。” 真的不是,其实红阳县主还行,只要她生气的时候不与她顶。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好说话,安姨娘只是不想让男人的嫡女嫁得比自己的女儿好。 她的女儿嫁的就是一个商户子,当初老爷初到此处,女儿就和一个富家公子看对了眼。她借口说女儿嫁了能够尽快融入当地。男人对此很是感激,这些年对女儿也不错。 如果不是红阳县主身份太高,她的女儿应该是原配嫡女才对。她已经输了许多,女儿的婚事上绝不能输。 乔大人也知道安姨娘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偶尔也会挑拨他们夫妻感情,但却绝对不敢把他们俩闹到和离的地步。 “反正你没安好心就对了。” 安姨娘哪里好承认这种话? “大人,我没有私心,就是觉得玉宜性子霸道。如果要是高嫁,肯定会给您惹不少麻烦,妾身这都是为了您着想啊,嫁入商户之家,不管她做什么,夏府都只能忍着!” 乔大人也知道自己小女儿性子霸道,所以才顺着安姨娘的意思答应了夏府的求亲……谁知道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都不能细想,越想越后悔! “外头那个告状的说凶手是谁?” 第135章 重女轻男 二十七 听到有人状告夏府的养子, 乔大人顿时来了兴致。 如今跑去说退亲,会毁了女儿的名声。红阳肯定会更生气。他如果明着为难夏府,那就是为难女婿, 红阳还是会生气。 这个养子来得正是时候! 乔大人兴致勃□□身:“点人,跟我去抓凶手。” 余老爷在女婿失势过后,不止愿意接纳女儿,甚至连外孙都接回了家, 落在夏明朗眼中,就是余老爷看重家人。 既然看中女儿,就一定会想法子救人。夏明朗是真心认为自己送的秀发和手指不够吓人, 所以岳父才不愿意出银子。 送了一只脚……岳父一定会吓破了胆, 也会想法子救女儿。到时候,就算没有五千两银子,两三千两是有的。 因为最近几天特别疲累, 本来在杂草上睡不着的夏明朗,闭上眼睛脑袋就昏昏沉沉。他以为自己一觉睡醒就能拿着银子还清夏府的债, 然后用剩下的银子买一个小院, 再买两个丫鬟伺候, 回头得空了,再去找那几个女人算账! 心里正盘算着呢,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这不对劲! 普通人的脚步声不会是这样齐整, 只有府衙里的官兵才会走出这种动静。 在城内长大的人确实会多几分见识,就比如夏明朗,他不止一次亲眼看到过官兵拿人。只是以前他都站在旁边看热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热闹。 是的, 哪怕官兵还没有撵过来,他就已经能够确定, 官兵肯定是来找他们一行人的。 因为这附近就没有其他的人,昨天余氏叫得那么惨都没人出现……官兵到这里来,也找不到其他人! 夏明朗反应过来后,推了一把边上的父亲:“爹,快起来,官府的人来了,咱们要被抓了。” 周父做梦啃烧鸡呢,一张嘴,口水先流了出来,听到儿子的话,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夏明朗慌慌张张跳起,路过母亲时,他伸手推了一把,想让母亲给自己让出一条路来。 梁氏是半靠在斜坡上的,她的另一边是空的,就这么一推,身子有些不稳。她努力想要稳住身子,反而踩空了,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她那身后有人来砍过柴火,全都是比拇指粗一些的的木头桩子。而且那个桩子是斜着向上的,梁氏整个人砸上去后,身下立刻流出了鲜血,她痛得厉害,看着跑走的父子俩,吸着气大喊:“救……救我……” 父子俩都没有回头,只是脚下停了一停。停了一瞬后,加快速度奔跑,很快消失在了杂草之中。 余氏跑不动,她也挪不动,看见梁氏身下的血像是泉水似的不停往下流,也有些被吓着了。她的脚痛得厉害,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大喊:“来人……来人啊……” 梁氏狠狠瞪着她:“嚎什么!闭嘴!” 余氏呆住了。 如果刚才她没有看错的话,梁氏会摔倒在那个桩子上,纯粹是被夏明朗推的,父子俩明明可以回来将她抬起来止血,却头也不回的跑了。两人这样绝情,梁氏居然还要护着? 官兵来得很快,看到地上半身鲜血的两个女人,愣了一下后,纷纷上前救人。 余氏一动就痛,被别人挪动也一样,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最惨的是梁氏,她后背受伤,脑袋也砸上了一个桩子,说是皮外伤,但是却流了许多血,官兵前来抓人,没有大夫。梁氏身上的血一路滴滴答答,到了官道上时,她已经奄奄一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官兵还要找人呢,不可能一直抬着她,于是将他放在了路旁。 有赤脚大夫路过,但是对她的伤却束手无策。 梁氏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费力。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人在说丧气话,说她救不活了。 她渐渐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过不了这个坎。 好不甘心啊。 眼前阵阵发黑时,他她忽然想起自己是被夏明朗给推的。那个孩子对自己没有半分的母子之情,推人可以说是失手,可听到她的哀嚎,连头都没有回。 梁氏不想死,她一把抓住了身边余氏的手:“夏……夏明朗……杀我……” 余氏哑然,这是让她帮着告状的意思? 官兵听见二人说话,却又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有个为首的人过来问:“她说什么?” 余氏沉默,两日之前,她肯定会护着夏明朗,亲眼看见他杀人也会斟酌一下到底要不要说出真相。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夏明朗有多绝情。对着发妻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丝毫不念旧情,下手狠辣……如果她被砍掉腿的时候和梁氏一样止不住血,怕是昨天晚上就死了。 她能够活到现在,不是夏明朗手下留情,而是自己的命足够硬。 “她说,是夏明朗杀了她。” 余氏一想到自己的双腿,一想到夏明朗把自己害成了残废。心里就恨得不行,但是让她亲自手刃仇人,她又做不到。如今官兵就在眼前,只要说了实话,大人一定会帮她讨个公道。连亲娘都杀,夏明朗肯定是活不成了,想到此,余氏再不隐瞒:“我亲眼看到他逃跑的时候推了一把母亲,母亲就撞在了桩子上,当时母亲身上就流了好多血,他们明明听见了母亲的呼救,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那两人都是杀人凶手!你们不要放过他们,他们在那种草丛里跑不远的,肯定就在附近,你们仔细找一找,多半能找着!” 附近的几个官兵对视一眼,问得更仔细了一些。 余老爷知道自己报官之后才能救女儿,看到真的缺了一只脚的女儿,他后悔不迭。恨恨道:“就该把你捆在家里,不让你见外人。” 看到亲爹,余氏哭得肝肠寸断,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再也见不到父亲和儿子。 关于夏明朗做的这些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 把妻子的脚给砍了,送给岳父要银子,威胁说如果不给钱就直接把妻子杀了……还把亲娘推了撞死,无心之失却不肯回头救娘,简直是畜生都不如。 所有人都在骂夏明朗,周玉琴都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见人。最近家里无人接济,一家子只能出去找活干,卢家夫妻年纪大了,只能干一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工钱不高,还要忍受别人的挑剔。两人想了想,还不如留在家里照顾孙子孙女。卢松林从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他赚的那点钱,连自己都养不活。以前就算了,赚不来钱,家里人也有得吃,可现如今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他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养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周玉琴身上。 周玉琴在酒楼里洗碗。按时辰算钱。愿意的话可以从早干到晚,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要被婆婆挑刺,还不如到酒楼里多干点活,能多拿点工钱。因此她每日都是能熬就熬,经常半夜下工回家。 回家的路上,周玉琴累得腰酸背痛,揉着胳膊垂着腿时,她忽然就想起来了周大川……周大川这个弟弟在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因为挑炭工的工钱很高,双亲根本花不完,一个月分一半给她,她就能把卢家人全都养活了,还能攒出银子来给儿子读书。 可是周大川不是她的亲弟弟,那时候她特别厌烦这个野种。做梦都想要和做富家公子的亲弟弟相认。可是,换回了亲弟弟之后,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差,连房子都被人扒了,落脚之处都没有。关键是回来的这个弟弟看着光鲜,养成了一身细皮嫩肉,其实也就皮相好看,什么都干不成,家里没有钱,他也不知道去找,甚至不能安排好爹娘。挑炭工也干不成,拈轻怕重,废物一个! 就因为娘家人在家里住了这段时间,客人却没有客人的自觉,哪怕后来人走了,周玉琴也被公公婆婆好一顿埋怨,直到现在对她都没个好脸色,如果不是她生了一双儿女,怕是要被赶出去。 周玉琴心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到了自家的门前,她最近经常半夜回来,已经习惯了,并不注意周围,直接就想推门而入,结果,门推到一半,角落的黑暗中突然穿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她的心瞬间狂跳,一瞬间以为自己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是我!” 听到人声,周玉琴镇定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确定面前的人是夏明朗后,周玉琴瞬间更慌了,甚至比以为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时更慌:“大人在找你……啊……” 后面一声是尖叫,周玉琴不敢把声音放大,因为她能察觉得到抵着自己肚子的东西特别硬特别尖……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匕首。 夏明朗可是敢用匕首花半个时辰把人的脚割下来的狠人,周玉琴还没有活够,还没等到儿子考中秀才,她不想死! 一时间,周玉琴浑身都在发抖,说话时声音也是颤抖的:“明朗,我是你的亲姐姐,你先把这个东西拿开,有事情都好商量。” 夏明朗放在她肚子上的匕首特别稳:“开门,我要进去。” 周玉琴不愿意引狼入室,刚有些迟疑,就感觉到肚子上的匕首狠狠刺来。她吓得低叫:“我开!” 不开门就要死,开门了还能拖一拖。 到了院子里后,夏明朗放开了她,像猴子一样蹿进了卢茂山的屋子。 “我的好姐姐,不想你的儿子出事的话就给我做一顿好吃的,记住,我不想吃你那些粗粮馍馍,我要吃肉,吃白面馒头。还要喝汤,喝鸡汤!” 周玉琴:“……” “明朗,天都这么晚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就算现在杀鸡,等你喝到也天亮了……” “闭嘴!”夏明朗又饿又困又累,过去两天的经历他根本不愿意回想,此时他看着很凶,其实随时可能会倒下,“你不知道去街上买吗?我就不信你连准备一顿饭的银子都没有。” 周玉琴无言以对。 她转身出门,心里评估着喊人来救儿子的可行性。 夏明朗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姐,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周家就得我这一根独苗,你千万别耍歪心思。你要是让周家断子绝孙,那我也只好让卢家绝户了。” 周玉琴忍无可忍,回头吼他:“明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从来都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放屁!”夏明朗呵呵:“如果不是你们一家子亏待了周大川,他不会这么恨我。父亲也不会把我赶出来,我如今跟丧家之犬一般到处逃窜,都是拜你所赐!少他娘的给我装无辜,最毒的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带着卢家人让周大川养活,我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么?周玉琴,不想让你儿子死的话,你最好老实一点。要是官兵上门来抓我……反正我已经杀了人死路一条,到时我一定抓你的儿子陪葬!” 周玉琴吃了他的心都有。 这什么弟弟? 与这种混账做姐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早知道,还不如好好对待周大川,不认这个混账呢。 不管周玉琴心里有多恨,儿子的小命在他手上,她就不敢乱来。忍着心疼,拿着银子买了一桌菜回来送进屋中,夏明朗几乎是狼吞虎咽。 周玉琴站在门口看着,忽然问:“爹呢?” 夏明朗动作微顿:“不知道,我们在草丛里跑散了,他可能也在哪个隐秘的地方躲着吧。” 周玉琴心头咯噔一声:“你没骗我?” “滚远一点,有人在边上盯着,我吃不下去。本来我肚子就饿,如果填不饱肚子的话,回头我就会生气,一生气……”夏明朗作势要捅人。 周玉琴面色复杂:“那是你的亲外甥,不要伤害他!” 第111节 “你们都有娘疼,就我没有!”夏明朗恨得咬牙切齿,“明明娘不指认我的话,我就只有伤害余氏这一条罪名!她口口声声说拼了命送我去大户人家过好日子,其实是骗人的,骗子!”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匕首乱挥,吓得周玉琴连连后退。 “明朗,你冷静一点。” 夏明朗情绪激动无比,大吼:“我冷静不了,亲娘为何要害我?为何要这样对我?” 周玉琴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众人也都是从余氏的口中听说的。说夏明朗为了逃命,把母亲扒拉到了夺命桩子上。 母亲临终前,到底有没有告状,谁也说不清楚。弄不好是余氏自作主张也不一定。 “娘真的很疼你。”周玉琴试着劝。 夏明朗听了,特别激动,大喊大叫:“骗子,都是骗子。爹说疼我,为我筹谋,都是骗人的,给我娶的妻子是个废物,给我选的岳父那么无情……” 他眼神癫狂,手中匕首乱挥,周玉琴吓得连连后退,还使眼色让儿子也退。 卢茂山根本就挪不动,手脚都被捆着,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近,他刚刚一动,匕首就挥上了他的脸,当场就飞掉了一块肉。 “啊!” 大半夜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别说是卢家院子里的人,就是隔壁的邻居都被吵醒了。 卢家夫妻出来就看到疯掉了的夏明朗,都吓得不轻,互相扶着往后退还,没忘了把孙女挡在身后,一叠声地吩咐孙女赶紧回房关好门窗。 “玉琴,他怎么进来的?怎么疯成这样了?” 周玉琴:“……” 人是她放进来的,可这是能说的吗? 第136章 重女轻男(完)三合一 周玉琴心里明白, 在这个家里卢松林地位最高,其次是儿子,其次是老两口, 然后是女儿,最后才是她! 她为了自己的安危把疯子一样的夏明朗放进了院子,这事情要是让二老知道,她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知道, 一回来他就已经在院子里了,用刀比着让我准备饭菜,我说去买来做, 他还不满意, 非要让我去酒楼里买现成的。” 说这话时,她目光满是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奈何卢茂山此时只顾着脸上的伤, 根本没有看见母亲的眼神。 周玉琴很怕儿子戳穿自己,试图上前给儿子包扎, 却被夏明朗拿着匕首吓退。 “不想死的话, 最好别过来!” 院子里的动静太大, 刚才卢茂山那个惨叫声几乎掀破了屋顶,邻居们都听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赶到了门外, 敲门声响起,卢父下意识想去开门,多找两个邻居帮忙,说不定就把夏明朗给制服了。 “你再动一下, 我戳死这个混账。” 卢茂山委屈坏了,他活了十三年, 一件正经的事都没做过。没做过好事,也没做过坏事,怎么就混账了? 卢父就得一个宝贝孙子,读书还算有几分天分,夫子还夸赞来着,说假以时日一定会有所作为。 卢家夫妻没指望孙子能够封侯拜相,只要能在他们临死前考一个秀才,夫妻俩就能含笑九泉。夏明朗拿他来威胁人,真的是掐在了卢家夫妻俩的七寸上。 敲门声越来越响,门外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邻居按捺不住大声询问是否发生了大事,需不需要他们撞门。 听门口的动静,如果里面的人一直不应声,他们绝对会闯进来。 “没事!”卢母不能容忍孙子现一丝一毫的损伤,如今脸上已经伤了,她心疼得不行,好在于性命无忧,不过,说什么也不能再添新伤了。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还有人询问要不要进来帮忙,卢父一口回绝! 夏明朗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对他们的识相很满意。 “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也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只要让我一日三餐吃好喝好,夜里让我睡好。我就不闹事!” 卢家夫妻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家里没有多少银子,自家吃饭都成问题,哪来银子供养一位公子哥儿? 还有,这位可是逃犯! 收留逃犯,按同罪论处。卢家人哪里能背上的弑母的罪名? “别想了,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按我说的做,现在,你们所有人都退出去,把门给我关好,我要睡觉了。” 一家子只能往后退。 卢父把一家人带到了门外,低声商量道:“不能把这么凶的人留在家里。茂山的脸都还没有包扎,多半要留疤。这一次伤的是脸,下一次伤到要害处怎么办?” 说着,他将目光落到了儿媳妇的脸上,呵斥道:“瞧瞧你惹的乱子!当初我们就不该选你当儿媳妇,你们那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老的不慈,小的不孝,一家子畜生白眼狼。” 这话很不客气,周玉琴却无力反驳。 卢母迟疑:“你找谁来帮忙呀?老头子,我们可没有太多的机会,如果不能一次把人摁住,孙子可就危险了。” “我知道。”卢父满脸烦躁,负手转了一圈后忽然停住,眼睛一亮道:“最好是借力打力!谁最讨厌夏明朗?” 自然是夏府中的周大川! 而现如今能够将夏明朗制住而不让伤及他人的,也只有周大川能够办得到。 毕竟夏府养着那么多的府卫,都是练家子。五个不行就找十五个,二十五个练家子人家也找得出来,若是愿意,请满城的人来吐唾沫都能把夏明朗淹死! “我去找他!” 说干就干,卢父抬步就走。 卢母不放心地拽住他的袖子:“周大川当初跟咱们家闹得那么凶,现在对我们也没什么好感。让他来帮忙,他会诚心帮么?万一在抓人的时候手一松,咱们的孙子可就危险了!” “道理我懂,可现在除了他,谁能保证一次就抓住夏明朗而不让孙子受伤?”卢父扯出自己的袖子,“试试吧。” * 最近顾秋实日子过得春风得意,对外他所有的账本都会算,并且基本不会错。夏老爷还给了他两间铺子练手,因为是初初开始做生意,夏老爷怕儿子受打击,给出的铺子都很省心,看着就是了。 顾秋实即将抱得美人归,平时又闲,便多睡了一会儿,刚好和夏夫人起床的时间一样,他溜溜达达过去陪母亲用膳,然后才换上衣衫准备出门。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披着一层露水的卢父。 卢父试图让门房帮自己禀告,奈何好话说尽,门房就是不肯帮忙传话,他不想就此放弃,毕竟来内城一趟不容易,于是就缩到了大门的旁边。府卫一出面,他就站远一点,府卫一退回去,他就跟着站回来,狗皮膏药似的,别提有多烦人了。 门房看见卢父冲过来,吩咐两个人去把人拦住,又急忙解释:“公子,他说有人命关天的事情要告诉您,又摆了一副无赖样子,小的怕他赖上咱们,所以没敢强行撵人……” 顾秋实摆摆手,挥退了府卫和门房。 “什么事?” 卢父搓着手,佝偻着身子靠近:“夏公子,我是来请您帮忙来了,这件事情您大概也很想做。” 顾秋实若有所悟:“夏明朗藏到你家去了?” 一说就中。 卢父睁大了眼睛,想到什么,笃定道:“你是不是派人跟着夏明朗了?” 顾秋实摇头失笑:“没呢,我的人没有找到他。不过呢,夏明朗活了半辈子没有赚过一文钱,根本养活不了自己,他如今如丧家之犬一般,能去的地方就那几个,余府被他得罪光了,也只能去你家躲。怎么,他伤害你孙子了?” 卢父真的很怀疑周大川在夏明朗身上安了几双眼睛,不然,哪能说得这么准呢?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周大川到底要不要报仇。 “他非要跟我孙子住一个屋子,让我们送吃的穿的进去。还说我要是敢把他在家里的消息透露出去,就宰了我孙子。此人实在太恶劣了,亏得我们家之前还收留了他一家子那么久,简直一点都不记恩。”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才收留几天?我爹养了他三十年,他心安理得的看着我爹骨肉分离。这种人,只会嫌别人付出得不够多!” 听着这话里的怨气,卢父眼睛一亮:“夏公子,你带几个府卫去把他抓出来吧。先把人打一顿泄愤,然后送到衙门。” “不用这么麻烦。”顾秋实面色淡淡,侧头吩咐随从,“你跑一趟衙门,告诉乔大人夏明朗的落脚地!” 卢父惊了。 直接让官兵上门,夏明朗一定会疯的,到时候全家就都危险了呀。 “夏公子,不能……” 顾秋实打断他:“你在教我做事?不管夏明朗在哪个地方,我不知道他的消息便罢,知道了,我肯定是要让大人去抓他的。” 卢父哭丧着一张脸:“可是他和我的家人在一个院子里,官兵一出现,他肯定要拿着手里的刀乱砍人,到时候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怎么办?夏公子,我好心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不能这么害我全家啊。” “好心?”顾秋实满脸讥讽,“当初我做挑炭工赚到的银子,有不少的花在了你们家人身上,不说别的,你孙子读书花的银子,一多半是我赚的。拿了我的银子,周玉琴还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们一家子也冲我阴阳怪气,为了住在周家,甚至把我赶了出来。我这个人小气记仇,这些事可一点儿都没忘。从公心上说,夏明朗是衙门通缉的要犯,任何人知道了他的下落都该告诉衙门。从私心上说,咱们两家之间有那么深的仇怨,你们家的人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卢父:“……” “您辛苦赚的银子花到了我孙子身上,这件事我不知道啊。都是玉琴回娘家去拿的,您为了这点事恨我的家人,我们实在冤枉。” “冤枉?”顾秋实啧啧,“你这脸皮可真厚。周家老两口成天好吃懒做,家里的银子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就是用脚趾头想,应该也知道那些银子是我辛苦赚来的,现在来跟我装傻,当我是傻的?” 他没法反驳,只能哀求。 后来甚至险些跪下了。顾秋实面色淡淡,没有叫他起,只道:“我的人已经去衙门报信了,我就算现在改主意也来不及了。” 卢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儿。但他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周大川。看着周大川的马车离开,他眼神几乎喷火。 心里再恨,他也不敢纠缠,也没有时间纠缠。卢父跌跌撞撞起身,找了马车就往家的方向赶。无论如何也要在衙门的人到达之前让家里人退出来,能退几个是几个,否则,一家子都危险。 他跑得很快,回到自家院子所在的那条街上时,周围和往常一样安宁,卢父慌慌张张推开自家的院子门,喘着粗气看着满脸担忧的妻子,手狠狠一招,压着嗓子道:“快出来!” 卢母看见男人满头的汗,心知不好,跑去叫了孙女,三人往外退时,卢父低声问:“松林呢?” “放心,今天出去上工了。不在家!”卢母以前不是没有埋怨过儿子的好吃懒做,可是,今天儿子的做法就很得她的心意。遇上危险,能躲就躲,绝不给人添乱。 卢父颇有微词,家里这么危险,儿子一个大男人不守在旁边,竟然躲开了。万一出什么事,想要救人都来不及。 官兵到的时候,夏明朗正在呼呼大睡,听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瞬间就惊醒过来。下意识就去看床脚蜷缩着的卢茂山,见人还在,顿时松口气。 突然他脸色变了,外面那些官兵可不是卢家人,会为了一个卢茂山退让。挟持着此人,只能让卢家人妥协而已。 “你们家不想要卢茂山的命了吗?居然还敢报官!”夏明朗此时一点困意都没有了,打开门看到慌慌张张的周玉琴。冲到院子里把人拽回了屋中。 周玉琴努力挣扎,奈何她是女人,根本就敌不过男人的力道。 是因为此时夏明朗,正在气头上,不敢省力气,抓人时特别用力。 到了屋中,夏明朗越想越气,一把揪过周玉琴的衣领,手里的匕首狠狠扎了出去。 周玉琴惨叫连连,看着肚子上的血洞,颤声道:“我是姐姐!” 她流血太多,又被吓着,声音虚弱。夏明朗压根没听见。 外面的官兵听卢家夫妻说里面有两个手无寸铁的母子,本来还想着要如何与里面的人周旋,听到惨叫声再也不停歇,不管不顾就闯了进去,周玉琴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墙角的卢茂山不停地往里缩,不愿意将要害之处露出来,夏明朗心中恨急,也只能冲着他的后背使劲儿扎。 官兵冲了进去,很快制服了夏明朗。 卢茂山整个后背都是鲜血,周玉琴地上流的血已经积了很大的一摊,并且速度很快,根本就止不住。 第112节 有人已经去请大夫了。 顾秋实带着人溜达过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却毫无歉疚之意。如果是真正的周大川认祖归宗,只凭着以前姐弟之间那恶劣的关系,他不可能出面救下母子俩,也是因为没那个本事! “你满意了?”卢父大吼。 顾秋实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该不会以为我的这些随从比衙门里的官兵更厉害吧?” 没有事先制住夏明朗,不管是谁来救人,都是差不多的结局。 官兵闯进去,结果让坏人伤了母子俩,卢家夫妻都已经把他恨成这样。如果是夏府的人进去救,没能把人救出来,怕是夏府要摊上人命案子。 卢家从来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为了银子没脸没皮的事情没少干。顾秋实根本就不愿意与他们扯上关系。 他就要成亲了! 即将和心上人相依相守,怎么能被这些人影响心情呢? 乔大人听说夏明朗抓到了,还有点兴奋。因为夏明朗在夏府过了三十年,只要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夏老爷就一定脱不了身,夏老爷脱不了身,夏明愉就别想好! 夏明愉不好了,红阳县主不管是退亲还是想要保全女婿,都会来找他帮忙。 只要找上来了,夫妻之间有来有往,肯定能够找到和好的机会。 乔大人磨拳擦掌,派人去请了夏老爷过来。 顾秋实跟到了公堂上,他到的时候,夏老爷也刚到,父子俩见面一碰头,他就低声提醒:“千万不要和夏明朗亲近,否则要完蛋。” 听了儿子的话,夏老爷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疯了才会去维护夏明朗,那可是杀人凶手。而且还虐待了儿子多年。不过他也明白儿子的意思了,但凡和夏明朗扯上关系绝对没好事,于是进公堂之后,夏老爷掀了衣摆跪下。也不看上头,直接纳头就跪。 “大人,草民要告这个人。告他和周家夫妻合起伙来骗我夏府的银子,还害我儿子的性命。这是谋财害命!” 只看夏明朗做的那些事情,确实够得上谋财害命这几个字。 可是,夏明朗做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想要扫清障碍,不让人影响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已。 “大人,我都是被人逼的。”夏明朗被摁到了公堂之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即将完蛋,满心都是绝望,他不甘心,只想要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于是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不是夏府的孩子,后来知道的时候还不懂事,周家俩人威胁我,如果我不认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戳穿我的身份,我从小就没不会做事,根本就养活不了自己,哪里敢不听他们的?后来我渐渐长大懂事了,懂得自己的身份不堪,瞒着父亲不好,但是我又不敢告诉父亲,我怕一说了之后父亲会讨厌我……” 夏明朗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没理,再说下去得把自己给搭进去,于是也住了嘴,开始磕头求饶。 可是,梁氏确实是他杀的。 周玉琴只剩下了一口气,大夫都已经让准备后事,反正就这两三天的日子好活,说不定今天就要断气。 连杀两人,前者可以说是失手,后者可是他故意的。 此时的乔大人有点郁闷,牵连夏府,至少得夏府出面想要保全犯人,结果夏府的老爷没想要救人就算了,甚至跑来状告夏明朗,且怎么看夏府都同样是受害者,这样的情形下,再把夏明朗做的事情往夏府身上扯,说不过去嘛! 没能达到目的,这案子还是得办。 夏明朗必死! 连杀两人,重伤一人,这都不死,说不过去嘛。 夏明朗被判立即问斩。 秋后问斩还能活两个月,立即行刑,只有半天可活。 夏明朗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几个月之前的他风光无限,儿女双全,娇妻美妾在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直到被押到了菜市口,夏明朗背上了要被问斩的牌子,还是想不通。一抬眼,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儿女。 养在余家的两个孩子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几乎白里透红,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陌生。 而两个妾室带回去的孩子,其中一个坐在了远处的酒楼之中,遥遥望着这边。另一个干脆就没出现。 夏明朗很不甘心,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忽然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时他的父亲。 周父没有避讳众人,拎着一壶酒颤颤巍巍上前。 “儿啊……喝点酒暖暖身子,路上不冷。” 夏明朗都不想死,才不想知道冷不冷:“你少在这里假好心。如果不是你们夫妻,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你滚!滚!” 他没有手,直接用头撞掉了周父手中的杯子。 也是这个时候,众人才看见周父的一条腿很不方便。别人不清楚他是怎么受的伤,顾秋实却打听过,父子两人在荒野中奔跑,周父年纪大了没看清路,被崴了一下,当场摔到了草丛之中爬不起来,也因此幸运的躲过了官兵的追捕。 周父本身是没有什么错处的,他自认为最多就是对妻子见死不救,而对着妻子见死不救,可以算作家事。若是梁氏跑来告状,周父或许会被入罪。如今梁氏都死了,民不举官便不究。 但是,夏老爷告他了啊! 告他调换孩子,图谋夏府家财。 周父猜到自己可能会一出面就再也不得自由,可是眼看着儿子在面前,都要被砍头了却连口酒都喝不上,他还是大着胆子站出来了。儿子都没了,他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活头,死就死吧。 他自认为为儿子付出了许多,命都不要。结果,儿子却不领情,甚至还怨恨他。 夏明朗确实挺恨他,也没掩饰自己对父亲的憎恶:“你假惺惺跑来做什么?如果不是你们夫妻俩不肯去死,如果你不是你们为了女儿亏待了周大川。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你们当初要么不要换孩子将我留在身边?让我从小就吃苦,让我习惯苦日子。如果真的要把我送走,就应该在我走了之后全家去死,你们都死绝了,不来打扰我的日子,父亲就一定会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疼。再不济怎么也要把周大川掐死啊,你们把人留着做什么?留着他就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换回自己的身份,让我回到你们身边,给你们尽孝,你们太自私了。” 他一连串吼了许多,将死之人心中慌慌张张,说话语无伦次,可是,就凭他吼出来的这些话就可窥见他的心性,此人真的是无可救药,到了此刻还在怨天怨地。 要知道,他三十年的优渥日子都是偷来的,偷来的啊。居然还在怨恨双亲没有让他过一辈子的富贵日子。 “快点让开。”时辰到了,刽子手的大刀高高扬起。 周父大受打击,一个人恍恍惚惚跌坐在地上,他不肯退开,那边的刽子手也不想再等,一刀下去鲜血飞溅,刚好飞到了周父的脸上。滚热的鲜血烫得他一个机灵,看到儿子的脑袋咕噜噜在地上滚,周父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如珠如宝的儿子已经没了。 他捂着脑袋大声尖叫。 叫声尖锐,有人上前阻止,他却不管不顾继续吼,后来被衙门的人给打晕了。 本来大人还要追究周父的罪名,可周父从昏迷之中醒来后变得疯疯癫癫,什么都听不懂,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什么,却谁也听不明白他说的话。 都已经这样了,乔大人找到顾秋实,问怎么办。 就凭周家夫妻做的事,合该被清算。奈何周大川在他们的手底下长大……不管是怎么长大的,总归是好端端活到了三十岁,如果顾秋实非要赶尽杀绝,外人一定会说他绝情。 顾秋实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是周大川不行。 周大川活了三十年,一直都活在大部分人鄙夷嫌弃的目光之中,他特别想要寻求别人的认同。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既然已经疯了,就算了吧。” 顾秋实有亲自去看过,周父是真的疯了。其实他如今这模样,就跟死了差不多。 乔大人也倾向于不再追究,跟一个疯子计较,得有多闲? 搞不好外人还会以为他要包庇真正的凶手,所以才抓了一个疯子来定罪。更气人的是,如果传出这样的流言,不明真相的百姓可能真的会信。 夏老爷有点不甘心让害了儿子的人好好活着……变成疯子活着,关于以前做过的恶事一点都不记得,更气人了好么! 他还想着要怎么调节心情呢,就得知了周父的死讯。 周父是在巷子里走着的时候,没有看清脚下的路,直接撞上了井口,整个人栽倒进去,等发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人死了,卢家人承受不住外人的指指点点,到底还是出面将人接回去葬了,只是,葬得不情不愿,一副薄棺埋了就算完,连墓碑都没有。 * 事情告一段落,顾秋实安安心心准备着成亲事宜。 红阳县主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好说话,曾经她没有与乔良计较,是因为发现真相的时候两人已经成亲,孩子都生了,闹大了除了自己能出一口恶气,对孩子并不好。 如今孩子出嫁,有没有亲爹都一样,她自然是再不会客气。 就在乔大人等着女儿成亲时与妻子见面好求原谅时,京城中忽然有官员到了。 来的官员是两波,一波是接他回京复命,另一波是来接替他的。 顾秋实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上门接新嫁娘时,刚好乔良也被京城过来的官员带走。 红阳县主再怎么是皇室边缘人物,那也是皇亲国戚,还是有人愿意给她面子的。 “犯人而已,别打扰人家的喜事了,哪怕只是普通百姓之家娶妻,算起来也是别人一辈子的大事。咱们让一让。” 乔良:“……” 他这……也是一辈子一次啊! 乔良被带往京城,人只要在官位上,就清白不到哪儿去,尤其乔良出身不好,还得想法子养活自己的原配妻儿,私底下收了不少银子,并且这些事情都是瞒着红阳郡主,他直接将好处交到了安姨娘手中。 现如今被清算,安姨娘和几个儿女也不能幸免,全部都被带着一起回京。值得一提的是,安姨娘的女儿在出城时,收到了其夫家的一封休书。 乔良在城门口,看见了红阳县主。 他顿时眼睛一亮,如果说现在有谁能救他的话,非红阳县主莫属。 红阳县主却并非如他所愿那般是来与他叙旧情并安排一些能救他的流程。她看见一行人停下,刚刚送走女儿还着一身朱红衣裙的她逶迤着裙摆,就像是两人初见那般高傲如一只孔雀,大踏步走到乔良面前,啪啪啪啪连甩了乔良四个耳光。 “本县主早就想打你了!混账东西,滚!” 乔良:“……” 安姨娘以前特别讨厌红阳县主,但是,如今能够救自己孩子爹的也只有她,她未语泪先流:“县主,救救大人吧!” 红阳县主嗤笑一声:“实话跟你说,我恨乔良,巴不得把他踩得一辈子毫无翻身机会,你算是其中最大的缘由!” 安姨娘心中惶恐不已。她想要争辩,奈何两人身份悬殊巨大,以前她就不敢与红阳县主争执,如今二人不再是一家,她就更不敢了。 红阳县主打完了巴掌,又说了想说的话,看见了安姨娘眼中的恐惧,顿觉心情舒畅,摆摆手道:“既然还要赶路,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慢走,一路保重!” 她这番话是冲着官员说的。 还是那话,红阳县主再和皇上不亲近,也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在没有利益纠葛的时候,朝中大人都不会得罪她。 从那之后,乔良再也没有出现在红阳县主和顾秋实夫妻二人面前。 红阳县主暗地里出了一把力,让他们全家都去了偏远的地方服劳役,一辈子都不得离开! * 顾秋实娶到了乔玉宜。 新婚之夜,旖旎非常。 刚刚成亲的小夫妻俩感情很好,顾秋实不要求乔玉宜天天关在府里,只要她愿意的话,他去哪里都喜欢把她带上。 夫妻和睦,夏家夫妻俩很高兴,红阳郡主看到女婿看着女儿那眼神中真切的恋慕,心里明白,夏明愉对闺女真的就是单纯的喜欢,不掺杂任何利益。 她没福气,好在女儿和她不一样。 夏明朗那四个孩子,后来不算太有出息,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到夏府来占便宜。也没有试图和夏府走动。 夏老爷既难受,又有些欣慰。他有自己的亲孙子,再和这些孩子来往,万一让夏明朗的孩子生了异心,徒增烦恼。 第113节 周玉琴死了。 卢松林还好好活着,卢茂山背上受了伤,有一刀伤着了他的肾,他身子破败不堪,别说参加科举,家里的事也一样都拿不起。后来为了给他成亲,欠了一大堆的债,还把孙女嫁给了一个跛子,才从村里选了一个勤快的姑娘。 姑娘除了勤快之外,没有任何优点,脑子有点不够数。特别老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卢家夫妻在娶孙媳妇之前,不知道姑娘是这样的性子,成亲后,始终没有孩子。 卢家夫妻年事已高,做梦都想要抱上重孙子。 奈何家里欠了一大堆的债,不可能再娶一个孙媳妇……且他们心里清楚,这生不出孩子应该不赖孙媳妇,应该是孙子的身子被毁了。 孙子废了,想要传宗接待,就只能指望儿子。 卢松林在妻子走了后,已经暗地里处上了一个相好,反正有钱了就能去过一夜。没钱就不要去找她,去了多半也会被赶出来。 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去女人那里都得看看兜里的银子,人家怎么可能会帮他生孩子? 卢家老两口没能达成心愿,郁郁而终。卢松林有一次和相好的正打得火热,刚好遇上了相好的另一个男人喝得醉醺醺前来,那人说了一些难听话。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卢松林没能打赢,受了重伤。 那一次后,他身子大不如前,全靠儿子养着。奈何卢茂山也穷啊,后来追债的人追的太狠,他们只好把城里的院子卖了,搬去山里住。 从那之后,顾秋实再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消息,因为他也要离开府城 ,搬去京城了。 于做生意的人而言,搬到京城算是更上一层楼。顾秋实之所以要搬,是因为红阳县主的家乡在京城,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让县主嫌弃,还是得争口气让人看得起自己,如此,乔玉宜才不会夹在母亲和夫君之间左右为难。 夏老爷早在抱了孙子之后,就把手里的生意全部交给了儿子,没什么不放心的。后来儿子把生意做到了京城,更是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偶尔午夜梦回,夏老爷都怕自己醒来后发现这一切是一场梦。 梦境太美,过得太安逸,他不想醒! * 乔玉宜嫁人之前还挺担忧,就怕自己嫁到一个伪君子。可是到了夏府,除了过的日子比以前更加优渥,伺候的人更加贴心,头上多了两个好说话的长辈之外,再无其他的不同。并且,她还随时都可以去对面跟母亲相处,夜里想不回就可以不回。因为夏明愉会过去陪她。 她也看到过不少小姐妹成亲之后的日子,再骄傲的人,到了夫家后,都得为了长辈妥协。就连得父亲疼爱的乔玉梅,在夫家不也得乖乖孝顺长辈?受了委屈回来找父亲做主,也不是一次两次。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以为自己要孤独一生,嫁人了大概也跟母亲一样遇不上良人,成亲后各过各的,都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老天却让她遇上了夏明愉。 他真的很好! 乔玉宜特别知足,至于身份……身份那是给外人看的,她在府里过什么日子,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都说成家立业,顾秋实初初回到夏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如今学得差不多,他能表露出自己的天赋。于是,夏府生意越做越大,后来生意还做到了京城,在全国都挺有名。 他做了皇商,在京城中有了一定的地位,夫妻俩甚至还进宫见皇上皇后。他私底下与皇上往来,明面上是商人,实则朝堂上得皇上重用的几位大人都对他客客气气。 第137章 外室子 一 周大川一辈子都在寻求别人的认同, 顾秋实走的时候地位很高,他自然是满意的。 而周大川最高兴的是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我以前也怀疑过周家人不是我的爹娘,每次一问, 就会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村里人都没有发现疑点,我就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是父母缘浅,没想到我真不是他们亲生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都很痛苦, 痛苦自己有这样的爹娘。多谢你,让我知道我的爹娘很疼爱我!” 周大川大概真的很高兴,消散时笑容都扯到了耳根。 * 顾秋实睁开眼睛, 发现面前一片富丽堂皇。但是, 他是跪在虎皮地毯上的。 外面寒风呼呼,屋中暖意融融。原身并不冷,只是, 在他来之前,原身已经不知道跪了多久, 此时膝盖一片酸麻疼痛。 “起来吧!” 慢悠悠的散漫女声响起, 带着点不耐烦和不屑。 顾秋实余光将屋中情形收入眼底, 这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凭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瞧见屋中摆设每一样都是精品。 而屋子里除了主位上坐着的中年女子之外, 其他的人都站着。很明显,这声“起来吧”是对着他说的。 顾秋实缓缓起身,膝盖只剩下了酸麻疼痛,他起身时脚下一软, 整个人摔倒在地。 凭借着他的意志力,其实可以不摔的, 但如今他没有记忆,不知道如何应对,得找机会独处。 这一摔倒,主位上的女子直接砸了杯子。 “没用的废物,这才跪多久?赶紧起来!” 杯子落在了顾秋实面前不远处,滚烫的茶水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身上。 边上的下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面色都不变,有两个人上来直接把顾秋实架起,动作……粗鲁至极,甚至还有个下人狠狠掐了他一把。 疼痛传来,顾秋实忽然发现手臂上有一些没有被掐的地方在被人触碰后也在隐隐作痛,哪怕还没有先掀开衣衫查看,他也知道那些地方应该受伤了,从疼痛的轻重来看,这受伤的位置大小不一,时间也不一样。 “去吧,一个时辰之内,你必须出现在我面前。” 顾秋实不知道原身要去哪里,不过,刚好有人扶着,他假装自己脱力,顺势靠在了没掐他的随从身上,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另一个随从。 出了正厅,入目是花团锦簇的园子,各种花卉争相绽放,到处都是花红柳绿。杂乱中又带着几分雅致……偌大的园子,竟然找不到一片破败的花瓣。 想要把这地方打理成这样,至少需要七八个花匠从早到晚的干活。且这还只是一个园子,其他地方的花草还得需要人收拾。 好奢侈。 马车已经等在了拱门之外,顾秋实见随从是扶着自己往马车方向走,稍微占据了几分主动,进了马车后就闭上了眼睛。 原身魏志康,出身在苏城,此处是南国有名的鱼米之乡,富裕程度仅限于京城和靠近京城的两个府城。 苏城有码头,全国有一半的地方运货都要经过此处,加上这里水源充足,每年都能收不少粮食,住在此处的人只要勤快,很少有饿肚子的。也有许多外地人跑来此处求生。 这地方的人,只要家中没有病人,本身又不懒的话,日子都很好过。魏志康身份有些特殊,别看顾秋实穿了一身华美至极的衣裳,实则衣衫下都是各种伤,掐伤棒伤烫伤刀伤,样样齐全。 究其原因,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魏志康的母亲是一位花娘,六岁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母亲原先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母亲是个很温柔很美貌的女子,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亲人和亲戚。 他和母亲住在一个雅致的小院子里,院子前后两进,偶尔,父亲回来探望他们。 在他五岁那一年启蒙之后,每天都有一位夫子过来教他读书。而他也能偶尔出门转转……就在这一年里,他发现了一件对自身来说不太好的事。 别人家的孩子,爹娘都在身边。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庶子,每天早晚还得去给父亲请安,也就是说,只要是父亲健在的孩子,除了父亲在外做生意的,都能天天看见亲爹。 他不能! 亲爹不和他们住一个院子,每次离开也没有说归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母亲是外室。 魏志康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不好意思逼问母亲。因为母亲对他很好……哪怕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看不起作为外室的母亲,他也不能! 本以为他会和其他的外室子一样,在这个院子里长大之后,或是凭借自身的本事在这世上立足,或是从父亲那里拿到一笔安家的银子。 他那时候还懵懵懂懂,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多读书,读好书。可是七岁那年,有一天他早上还没起床的时候,院子里闯进来了许多人。魏志康吓了一跳,有个中年男人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揪了起来丢到院子里,砸在了一位富贵夫人的面前。 富贵夫人就是他的嫡母庄氏。 庄氏直接把他抓走了,魏志康想要反抗,可根本就反抗不过。再加上他挣扎的时候对上了母亲的眼神。母亲冲他摇头,示意他别闹。 魏志康听话,被庄氏带回了魏府。 也是到了府里,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城内富商魏继东,算是最富裕的人家之一。 他之所以会被嫡母抓回家,是因为魏继东没了,说是去京城谈生意的路上船沉了,人就此消失,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庄氏没有生下孩子,府里没有其他妾室,有两个通房丫鬟,被庄氏远远打发走了。 看得出来,庄氏对夫君的感情很深。船都沉了,她却不愿意办丧事,连衣冠冢都没立。 家中的女主人是这样的态度,下人们不敢提。庄府提了几次无果之后,懂规矩的人是不会揭别人伤疤的,外人三缄其口,渐渐地,所有人都默认了魏老爷已经不在,只是庄氏不愿意承认而已。 人在水上消失了,一年又一年过去,却没有看到人回来,不是死了是什么? 庄氏将魏志康留在身边,找了夫子教他读书,要他听话,要他将她当亲娘一样恭敬伺候……魏志康来的时候已经是懂事的孩子了,并且庄氏行事很是霸道,自然是不情不愿。 奈何,庄氏拿他母亲蝶舞的性命来威胁,如果他不听话,母亲蝶舞就会死。 魏志康为了母亲,只能听话。 庄氏让他们母子每个月见一面,目的就是为了让魏志康对生母念念不忘,如此,为了生母的安危,他才会乖乖听话。 只是,在魏志康十三岁起,庄氏就不爱让母子俩见面了,见面日子每次都会往后推,有时候一年才见上四五次,到了魏志康十九岁那年,彼时他已经成亲,见母亲的次数就更少了,只能一年两次。每次想要见面,都得跪上许久。 这个许久……指的是一个日夜打底,最多的一次,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了和母亲见面的机会。 魏志康不是没想过反抗,而是庄氏手头不缺银子,在城内城外买了许多的宅子和庄子,将蝶舞挪来挪去,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会换地方,有几次甚至在不同的船上。而魏志康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庄氏安排的,经常都在换,最多半年就会把他身边的人换上一波。 总之,魏志康做着这个魏府唯一的公子,却半分自由都没有。除了读书算账,就是挨打受骂! 人前风风光光,人后的日子连狗都不如,任何一个下人都敢对他动手。 他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母亲就能好好活着。可是,他有一次跪了四个日夜之后,去画坊上见到母亲,才发现母亲已经病得很重,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转头就回去求嫡母救人,直到跪晕过去,庄氏都没有松口。没两天,家中大管事带他出门,让他看一座新坟头。 母亲不在了,魏志康心里很难受,难受之余,因为威胁自己的把柄已经不在,他不打算再留在魏府……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根本就没有死。 正因为魏继东没有死,且已经归家,庄氏不再需要他这个稳定人心魏公子,所以才对蝶舞下了狠手。 “公子,到了。” 顾秋实睁开眼睛,掀帘子就看到了一排排华丽的画舫。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后,落在了离马车最近的一艘粉色画坊上。 画舫很美很精致,上面的画一看就出自大家, 木质的地方都刻上了各种雕花,雕工精致。 蝶舞就在这艘画舫之上,魏志康每次见母亲的时间都很短暂,并且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之前。顾秋实做出满脸急切的模样,跳下马车就往画坊上奔。 “娘!” 他大吼,在船上的各个房间飞快寻找,还是车夫冷着脸过来,带着他上了顶层。 冬日里,在屋中都特别冷,在床上就更冷了。蝶舞所在的屋子冷得像个冰屋一般,顾秋实一步踏入,寒风呼呼,吹得他打了个冷颤。 床上女子朝他伸出了纤细瘦弱的手,黯淡的眼神亮了几分。 蝶舞已经瘦脱了相,浑身只剩一把骨头,眼底青黑,眼眶深陷,肌肤白得透明。饶是如此,她也是美的。 “志康。” 顾秋实心里难受得很,飞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哽咽着问:“娘,您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何没有看大夫?母亲明明说过会照顾好你的……” 蝶舞看着他的眼神满是不舍,温柔抬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想要将他容貌刻进心底。 第138章 外室子 二 第114节 顾秋实心里有点急, 因为按照魏志康的记忆,蝶舞在此之后只活了两天。他一把握住了蝶舞放在床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替她把脉。 这一握, 才发现蝶舞瘦得只剩下骨头,并且指甲变成紫青色,应该还中了毒。 毒入五脏六腑,身子虚弱, 应该是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吃也吃得不多,勉强吊命而已。除此外, 蝶舞身上还有……脏病。 魏志康陪着母亲住的那几年, 院子里只有魏继东一个男人偶尔会过来。也就是说,蝶舞身上的病应该是后来才染上的。 蝶舞由庄氏的人看着,却染了病……那些男人, 绝对不是蝶舞愿意碰的。 “见也见到了,回吧。” 身后传来了管事的声音, 这是庄氏的陪嫁管事, 名富贵。算是庄氏最信任的人之一。 顾秋实有注意到, 他一出声,蝶舞的身子居然开始微微颤抖,好像是在害怕。 眼看顾秋实不动, 富贵催促:“快点啊,回去晚了,夫人要生气,到时还是你自己受罪。至于你娘, 我会照顾好她的,反正下个月就能见上了嘛。” 说到“照顾”时, 他语气带上了几分轻佻。 顾秋实感受着掌心下的脉搏,蝶舞的身子受到了很多摧残,但是也不至于两天后就要没命。照这个架势,至少还能拖几个月……但是魏志康在两日后看见了她的坟头,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是病死,而是意外而亡。 “娘,你会好起来的。” 蝶舞笑了笑:“志康,不管以后我在不在,你都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上辈子魏志康听了母亲这番话,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回家后接连两个晚上的没睡好,然后果然等来了母亲的死讯。 “你一定会在的。”顾秋实侧头,看向富贵,“我娘病成这样,身为儿子该孝顺生母。今天我就不回去了,一会儿带我娘去看大夫。” 富贵惊讶:“这里有人伺候,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如果夫人等不到你又要发脾气,到时你自己不好过,我们这些下人也要吃挂落。” “母亲如果要罚我,我认了。”顾秋实起身,打开了边上的柜子。一眼就看到里面全部都是各种颜色的轻薄纱衣,根本就什么也遮不住。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面无异色地扯出了一件粉色的披风,掀开被子,将半裸着身子的蝶舞裹好。 在他即将把人抱起来时,富贵冲了过来,阴阳怪气地道:“公子,不开玩笑,你真的很忙!至于你娘这里……交给我,我来帮你照顾。” 他眼神特别猥琐,看着蝶舞的身子,下一瞬就要上手。 蝶舞揪着顾秋实的衣衫:“志康,你走吧。” 富贵特别满意蝶舞的识相,伸手就去摸她的脸:“放心……” 之前当着魏志康的面,富贵从来不会这样嚣张。再怎么拿大,也从未在他面前如此玩弄蝶舞。顾秋实顿时就怒了,一把掐住富贵的手腕将人一扯。 富贵毫无防备,整个人往前扑倒。头和脖颈趴在床上,下半身还在地上,顾秋实抬脚,朝着他悬空的后腰狠狠踹了过去。 富贵惨叫出声,滚落在地,再也动弹不得,脸都痛得发青了。 周围的下人都呆住,包括蝶舞。 反应过来后,蝶舞眼中满是担忧,下人们围拢过来。顾秋实冷笑一声:“欺负我娘的人,都得死!” 他语气凶狠,眼神阴森森的,下人们有些被吓着,不过还是没当一回事,凶神恶煞的朝着顾秋实扑来。 魏志康这些年读了不少书,也会算账。他想过各种反抗的法子,奈何自己身边随时都有十多个人守着,他想要学武,试探着提过一次,被庄氏一口回绝,且还因此大怒,让人狠狠教训他。 那一次他被打到只剩下一口气,一个人在屋中躺了七八天,只有丫鬟进去喂水,好多次他都以为自己睡着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此后,他就学乖了,但也不敢提练武的事,有一次他趁着身边只有六个随从时还手,结果又被打得半死,并且,那一次连蝶舞都挨了一顿板子。 为了自己的小命,为了让母亲好好活着,魏志康动手都特别谨慎。只是每一次都被身边的人压服,且还会被更狠的教训。后来他就乖了,想着自己听话一点,身边的人应该会少点。 庄氏不管他乖不乖,反正伺候在他身边的人从来就没少过。 那些人名为伺候,实则是看守。但凡他有丝毫的反抗之意,一群人就会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魏志康回府今年已经是第十二年,在这十二年之中,他经常都在养伤,十天半个月不出门是常事,还有几次足足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 也正是因为他需要养伤两三个月不能出门,所以和蝶舞见面的时间被越拉越长。以至于母子俩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半年之前。 面对扑上来的众人,痛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富贵眼中满是畅快之意,声音嘶哑的道:“打他!” “不要!”蝶舞眼中满是泪水,她知道儿子打不过这些人。而在这里唯一能够阻止儿子被打的只有富贵,她努力伸出手去,抓住富贵的衣衫:“放过志康,求你!” 富贵却一把推开了她:“闭嘴!老子稍后再来收拾你,当着你儿子的面与你……嘿嘿嘿……” 蝶舞手一颤:“不要!千万不要!” 富贵唾了她一口,这一下又扯着了腰上的伤,疼痛之下,他满脸狰狞:“打,快点……剩一口气就行。” 船上的家具都是死沉死沉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船摇晃时不滑动。顾秋实眼神一扫,目光落在了床前的小几上,他伸手抓起,朝着富贵劈头盖脸就砸。 “本公子记住你的话了,只剩一口气是吧?”顾秋实下手狠辣,真的是把人往死里招呼,三两下后,富贵已经满头血。且被砸晕了过去。 下人们想要上前帮忙,都被他很大的动作给挥开了。 等到富贵昏迷倒地,顾秋实回头,用手指擦了一下额头上被溅上的鲜血,瞪着众人冷笑道:“来啊!谁来谁死!” 他眼神阴鸷,如同恶鬼索命。但还真有不怕死的,富贵的两个死忠对视一眼后猛然冲了上来。他们还拿着匕首。 有刀就更方便了,顾秋实手里的小几狠狠砸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之上,那人吃痛惨叫松手,匕首落地,顾秋实伸脚一勾,弯腰捡起匕首扎向另一个人的大腿,扎了就收,血光飞溅中,匕首又入了另一人的肚子。 一系列动作又狠又迅疾,看着并没有多少技巧,反而像是被逼急了之后与人拼命,加上运气有点好,才一连收拾了三人。 剩下的还有八个人,这人是血肉之躯,谁都怕伤怕死。地上三人两个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一个大腿受伤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嚎。 见状,有人打了退堂鼓,大叫一声:“我去告诉夫人,让夫人增派人手,你们先顶着。” 开玩笑,这谁顶得住啊? 一时间,两边对峙着,顾秋实不想浪费时间,弯腰将蝶舞抱起。她轻飘飘的窝在怀里,跟孩子似的。 蝶舞面上一丝血色都无,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紧紧揪着顾秋实的衣衫:“志康,放下……赶紧放下我,去给夫人认错。” 顾秋实执拗地道:“今天你必须要看大夫。” 蝶舞眼泪汪汪:“不值得。娘已经……已经这样了,你不要为了我惹夫人生气。” 她很虚弱,声音特别小,如果不是顾秋实靠得近,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顾秋实不管不顾,抬步就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被一群人给拦住了。为首的人冷着一张脸,色厉内荏大喊:“你娘生病之后,夫人有给她请大夫,不用另外找大夫来治,公子此时最好是跟我们一起回去给夫人请罪。不要一错再错!不然,夫人生起气来,谁也救不了你。” “非要拦我是吧?”顾秋实质问。 为首的下人后退了一小步:“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顾秋实转身将蝶舞放在床上,重新拿起匕首,直接朝门口冲去。 在当下,匕首是个金贵物件,要卖到三两到几十两不止,这些人身上都没有配,看见利器,都有些慌张,纷纷往后退。 顾秋实忽然转身,揪起富贵那个大腿受伤的小跟班直接从窗户把人丢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受伤的人在水里扑腾,不停惨叫。 苏城水源充沛,除了码头上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河流。大部分人都会一点水,八个下人见状,都惊呆了。 腿上受伤的人到了水里,怕是不容易起来。就奔着要人命去的啊! 反应过来后,众人下意识想要跳下去救人。顾秋实拿着匕首守在船上:“谁要下去救,我就杀谁。今儿我反正已经动手了,夫人不会原谅我,杀一个人和杀十一个人结果是一样的。本公子是魏府唯一的公子,谁死了我都不会死,哪怕你们全部被我所杀。夫人最多就是把我教训一顿,不会要我的命。来来来,谁想死,赶紧过来!” 面对他招手,众人不进反退。 顾秋实呵呵:“都怕死就给我站远一点。” 他转身抱起蝶舞,这一次没有人敢拦着他。只是所有的人都站在了他的前后左右。下船后到了街上也一样。 码头上有不少接客的画舫,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确实亲密了些,在这地方也算是常事。蝶舞却来不及想这些,一想到儿子稍后会有的下场,脸都吓白了,紧紧揪着儿子的衣衫。 “志康……” 顾秋实轻柔且坚定地道:“娘,我愿意在魏府忍辱负重,可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如果你不行了,那我就像方才一样拿着匕首跟所有人同归于尽,如果运气好捅到了夫人,也算是替我们母子报了仇。” 蝶舞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猛摇头:“不不不……” 码头上有很多医馆,顾秋实挑了最近的一家门脸比较大的,将蝶舞放在了医馆中准备好的小床市。 下人们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不敢离太远,也不敢靠太近。 大夫看到蝶舞的模样,皱了皱眉:“你是她什么人?” 顾秋实坦然:“我是她的儿子,她遭遇了一些很不好的事,麻烦大夫尽力救一救。” 大夫看他衣着富贵,便转身去配药。 顾秋实回头看向堵在门口的下人:“滚远一点,本公子心情不好得很,再不滚,一会儿我砍死你们。” 第139章 外室子 三 “”下人们可是亲眼看到他杀人的, 方才被丢下水的那个下人,肯定现在已经没命了,那地方河面又宽又深, 人掉下去之后,如果当时没有捞上来,基本只有喂鱼的份。 看到他凶狠的眼神,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等他们都退远了一些, 顾秋实靠近了柜台,低声道:“大夫帮我拿一些药。” 顾秋实并不是照方抓药,而是胡乱要了一大堆。大夫听得直皱眉。 “你这药拿回去准备怎么办?可千万别吃偏方啊, 吃死了人, 我这里不负责的。” 顾秋实摇头:“不是偏方,我一个叔叔会治病。只是大家关系太近了,他经常都不要我的钱。那我也不好白占便宜, 所以干脆自己带了药去,到时他帮着配一配, 我能少欠人情, 心里也好受点儿。大夫放心, 剩下的药我会留在叔叔那里,由他拿去救别人,不会浪费。” 大夫有些惊奇, 因为面前的这位公子看着真的很富贵。他的叔叔应该不至于落到给人治病的境地。 不过呢,人家也没必要骗自己。 开医馆既是为救死扶伤,也是为赚钱,顾秋实把原身头上和身上所有的首饰取下, 就连腰带上的宝石都抠下来,全部送到大夫面前。 “那些下人蠢笨, 气死本公子了,本公子不想和他们说话,这些够不够药钱?” 魏志康在人前很是风光,衣裳料子和身上的首饰都不是便宜货。 大夫想着,乱七八糟的药配出去后就能得这些,这一把赚了! 拿着一大堆药,顾秋实又要了一个药碾子,然后转身将蝶舞抱起,重新回到船上。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富贵还没有醒,另一个昏迷的下人倒是醒了,似乎想要救富贵,正忙活呢,就看到母子俩进来。 他有些惊了,抬眼看到一群下人跟在顾秋实的身后,大吼道:“你们居然放公子出去了,不怕受罚吗?” 众人:“……” 主子的脾气并不好,谁不怕罚啊? 不过,比起现在被人砍死喂鱼,还是在等一等受罚比较好。 蝶舞从头到尾所有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隐约发现儿子似乎在准备反击,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儿子根本就没有一个会治病的叔叔。那些药拿过来,绝对是有其他用处。 “滚出去!”顾秋实大喝,肚子受伤正在忙活救富贵的随从根本不听他的,大声吼了回来,“公子,我这是在救你,我劝你赶紧回去找夫人认错,不然……” 顾秋实不爱听了,揪住他的衣领,再次把人拖到窗边,在随从惊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把人推了下去。 第115节 人掉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门口众人再次惊住。 他们在商量蝶舞已经看过大夫,魏志康应该会放心跟他们离开,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劝呢。 这么凶,明显还在气头上,还是等一等吧。 这一次不要顾秋实吼,众人纷纷往外退,还有人贴心地关上门。 反正窗户外是河水,魏志康不想死的话,应该都不会往下跳。只要人还在,他们就能交差。 顾秋实取过了茶杯,把药丢进去,用烛火烘烤。虽然慢点,但他不需要多少药材,一刻钟后,他取出药碾子,将所有烤好的药碾成粉末,然后搓成了药丸。 一番动作迅速,乍一看有些手忙脚乱。蝶舞细细看着,问:“你做的是什么?” “毒!”顾秋实正在忙活,头也不抬地道:“夫人不是个好东西,知道我今天做的事情之后,一定会生气。我得想法子自救啊,虽然她不会弄死我,但这一次我不想再挨打受骂,不想再养伤,还想要把您接在身边亲自盯着。” 蝶舞哑然:“志康,不要救我了。反正我也……” 顾秋实认真道:“刚刚大夫说了,只要你按时喝药,还有痊愈的机会。” 实则不然,一般大夫根本治不好蝶舞,大夫没有把话说绝,不过是医者的习惯罢了。 蝶舞无言,她想说那不过是大夫随口的安慰,可看着儿子的眼睛,她说不出这种话来。 顾秋实很快就搓好了两粒药丸,然后他飞快将屋中的痕迹处理干净,药碾子和茶杯直接从窗户丢入了水中。 庄氏得知便宜儿子不听话,气得摔了满桌子的茶具,然后让手底下另一个随从带着二十多个下人过来抓人。 顾秋实哪里也没有去,就在船上坦然等着,不过在那些人即将靠近船只时,他出现在外面:“你们要是敢直接闯上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看看是你们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人,以前魏志康没少这么做。也只有如此,才能让除了庄氏以外的人稍微妥协一二,只是那些被威胁的下人会特别生气,回头总要在他身上找回来。 这一次来的管事叫富有,见状直皱眉。 “公子,夫人很生气,您还是赶紧回去解释一下吧。不然,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会有好下场,夫人的脾气您也知道,您不想活了,咱们这么多人可都上有老下有小。” 顾秋实嗤笑一声:“本公子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你们?滚远一点!” 富有一怒,一挥手:“公子要跳河,你们还不去把人抓住?” 一群人拥了上来,顾秋实掏出匕首连扎两人,血光飞溅中,众人在受伤之人的惨叫声中纷纷后退。 富有惊了:“你真敢!”随即又吼众人,“快点去把匕首抢过来啊!”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左右为难。 两边互相僵持着,反正冲上来总有几个人要受伤。他们要是不过来,顾秋实便不着急。 庄氏是个暴脾气,等了半个时辰没看到有人回来,一问之下得知人还在码头上,当即气得亲自坐着马车赶了过来。 光看容貌,庄氏长得也不差,五官端正,脸型圆润,是那种长辈特别喜欢的长相。只是,此时庄氏满脸戾气,眼神阴狠毒辣,像是要吃人,原先八分的容貌只剩下了五分。 “魏志康,你是不想活了吗?本夫人成全你。”她一挥手,“去抓人,如果他要跳下去,别拦着,也不许去捞。” 也就是说,可以把人往死里收拾。 众人再次一拥而上,庄氏前后带来了二十八人。加上跟着顾秋实过来的,足有三十九人,除了下水的两个,受伤的十来个人之外,其余人都冲了过来。 从岸上到船上搭着的一片大木板,顾秋实就站在那处,很快又伤了五个人,推下水还有好几人。 庄氏皱眉,以前魏志康根本就没有这么灵活的身手,她冷笑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魏府养着一群府卫,不过那些人轻易不出门,平时都会在院子的各处巡逻。庄氏侧头,“去调十个人来。” 话音未落,众人一阵惊呼,原来不知何时,站在船上的人忽然冲了出来,撞倒了两个人之后,直接站到了庄氏的面前,并且,手里的匕首放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于庄氏而言,真的是眼前一花,站在一群下人身后的她就已经变成了刀下之人。 反应过来后,庄氏大怒:“混账东西,赶快放开我。魏志康,你不想活了吗?” 庄氏的丫鬟和管事还有下人都冲上前想要救人,顾秋实手一用力,庄氏尖叫一声。 随即,众人就看见匕首下白皙的肌肤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动。 “我娘都要被你害死了,你还想好好活着。”顾秋实阴森森道:“母亲,你可答应过要好好照顾我娘的,说话不算话,别怪我下手狠辣!” 庄氏再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傲气,浑身颤抖不止,若不是顾秋实拎着,她都要滑落到地上去了,颤着声音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刀……” 说着,抬手去推面前拿刀的胳膊。 顾秋实手却特别稳,讥讽道:“母亲,现在的你和你往日刚硬的脾气一点都不相符啊。此时你应该大骂我一顿后坦然赴死,临终前再让他们将我大卸八块或是凌迟处死才对。” 庄氏:“……”她才不要死! 顾秋实突然揪住她的衣领,直接把人往船上拖。 众人想要救人,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有人试图扑过来,被顾秋实一脚踹到了水里。他还没生气,庄氏已经大怒:“别动!你们是想害死我么?” 主要是身后男人抬脚踹人之时,手上的匕首很不稳当。庄氏真的很害怕那匕首一不小心割破自己的喉管。 有了庄氏这话,顾秋实很顺利地把人带进了船舱直接拖到了顶层舱房中蝶舞的床前。 这里没有别人,顾秋实将庄氏狠狠一扔,然后转身去关上了船舱门。回头就看见庄氏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蝶舞的胸口。 有了人质,庄氏又有了底气,怒斥道:“混账东西,赶紧自己用匕首扎肚子一刀,扎得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娘,否则,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顾秋实冷笑一声,欺身上前,打掉匕首后还不解气,把人推在地上,狠狠碾了一脚她拿刀的那只手。 庄氏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伤,十指连心,她痛浑身颤抖惨叫连连。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不想活了你直说就是,早说这种话,我也不用费心把你拖上来,直接抹了脖子把你往水里一扔就完事。” 疼痛中的庄氏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听到这话,顾不得手伤,吓得不停往后挪。 第140章 外室子 四 顾秋实漠然看着。 魏志康活了二十年, 从来没有看到嫡母这样狼狈过。 蝶舞很害怕,儿子再闹下去,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志康, 不要再杀人了。” 刚才那些下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有卖身契,死了之后只要魏府不追究,儿子就能平安脱身。但是庄氏不同, 若是死了,儿子兴许要赔上自己的命。想要安然过下半辈子怕是不能。 她怕刚才儿子说的杀了庄氏报仇那话是真心的。 庄氏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养了你这么多年, 给你优渥的日子, 虽然对你严厉了些,但是我都是为了你好……志康,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以后还要指望你养老呢,不管嘴上有多凶, 心里都特别疼你, 满城的人都知道我拿你当亲儿子, 这绝对作不得假!” 顾秋实一撩袖子,露出了满是青紫伤痕的手臂,真的是新伤叠旧伤, 没有一块好肉。 以往,魏志康跑来见母亲的时候,因为相处的时间很短,母子俩日子各有各的难, 怕对方为自己担忧,都是报喜不报忧。蝶舞这是第一次看见儿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 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么疼儿子的母亲,书上也没找见过。母亲,你让我浑身是伤,还指望我感激你?就算是狗,也知道分好赖,你说这种话,是觉得我连狗的脑子都没有吗?” 庄氏对那大片大片的伤习以为常,不过,伤没在自己身上,是不能切身体会到疼痛的。此时她手背被踩了一脚,只觉得半边手臂都又麻又痛。对上魏志康阴森森的眼神,她吓得闭上眼睛:“我只是让底下的人稍微教训你一下子,你伤得这么重,我也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早就阻止了,这是他们私底下的作为,你放心,母亲回头就去狠狠教训他们,绝对不让你白受罪。志康,扶我起来吧。” 蝶舞很心急,她知道庄氏这个女人有多狠。 看人,不能看人家说了什么,得看人家做了什么。蝶舞看见儿子靠近,急忙道:“志康!” 千万不要信了庄氏的鬼话! 而地上的庄氏也挺心慌,她觉得今日的魏志康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往她拿捏这个孩子简直是随心所欲,当时她还以为自己捏住了魏志康的七寸,所以他才会这么听话。 现在看来,魏志康分明隐藏得很深,就这利落的动作和狠劲,在今日之前从未露出来过。如果她早知道魏志康敢眼也不眨的杀人,一定不会让普通的下人跟着他,而是让府卫出来! 越想越后悔,庄氏努力扯出一抹和善的笑,朝着面前的便宜儿子伸出手。 顾秋实靠近后,居高临下看她,伸手拉人的同时,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药丸。 庄氏起身,刚想说两句话,一张口,只觉得口中一苦,那苦味从口中顺着喉咙滑进了肚子。东西都咽下了,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魏志康,你给我吃了什么?” 太过害怕,她是大声质问,霸道凶狠的性子展露无遗。 顾秋实掏出了另外一粒药:“这还有一颗多余的,你让别人来试一试,就知道你吃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庄氏脸色难看至极,捂着肚子皱眉,不自觉挪开了一步后,感受到什么,若有所悟,很快又挪一步:“倒是我小瞧了你,你可真会装。” 她接过药丸,叫了富有进来。 富有几人能够得她信任,除了本身能力不错之外,还对她百依百顺,让杀人就杀人,让下毒就下毒。只要是她的吩咐,就不问缘由。 “吃了它!” 看着递到面前的药丸,富有伸手接过,想要问这是什么东西,看见主子脸色不好,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当即一仰脖子,直接将药丸下了肚。 顾秋实放下心来,收好了匕首,合掌赞道:“不愧是忠仆,吃毒也吃得心甘情愿。” 富有面色微变。 “公子,你还是赶紧给夫人认错。夫人秉性善良大度,一定会原谅你的。” 若是之前,魏志康绝对不敢反驳。因为他试了太多次,只要说了庄氏不高兴的话,一定会被责罚,有时候连蝶舞都不能幸免。顾秋实就不管这么多了,呵呵道:“这种话,也只有母亲身边最忠心的狗才说得出来。善良大度?呵呵……我读过书,母亲的脾气,跟这几个字不沾边,别骗人了。” “放肆!”富有扑上前来,“对夫人不敬,我……”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倒在地上,痛得满脸扭曲。 其实庄氏已经发现,只要靠近魏志康,身上就会隐隐作痛,尤其是肚子那一片,靠得越近,疼痛越是剧烈。因此,她不知不觉往门口挪了好远,距离一丈以外,就只是稍微有点不适。 顾秋实抬眼看向庄氏:“母亲,从今天起,我不要和我娘分开,麻烦你安排人给我娘准备一个院子。大点的,我要陪着她住。” 庄氏:“……” 她最恨的就是蝶舞这个勾引男人的贱妇,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之所以留着蝶舞的性命,就是为了让魏志康听话。若不然,她早就把人给弄死了。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接蝶舞入门……外室入门,就等于她这个正室承认了蝶舞的身份,这怎么行? 心里百般不愿,嘴上却道:“好!” 下船时,庄氏走在前面,一路飞奔。不明真相的下人凑了过来讨好主子:“夫人,您还是先包扎一下脖子上的伤吧……” 庄氏生来富贵,养尊处优多年,从来没有受过伤。脖子上的伤于她而言确实挺严重,但是,跟中的毒比起来,那都不能算是伤。 “滚开!” 她飞快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府!” 魏府养着三位大夫,三位大夫只伺候庄氏一个主子,曾经魏志康受伤,都是几位大夫的药童过来包扎,或者是丫鬟直接拿些药回来熬。 第116节 顾秋实到了新安排好的院子外停下,亲自将蝶舞抱进了屋中放好,冲着冷着脸凑上来的丫鬟道:“你连同这院子里所有伺候我的下人,都给滚出去。告诉你们夫人一声,让她找城里所有的中人过来,我要亲自选下人!” 丫鬟惊奇不已,刚刚得到上头的吩咐,让她好生伺候母子俩,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往日里在府里毫无威势的公子居然会说这种话。 想也知道要求让夫人知道之后,那边肯定会生气,丫鬟没有将顾秋实放在眼里,皱眉道:“府里的所有下人在伺候主子之前都已经学过了规矩,公子若是不喜欢谁,直接让管事换掉就是。只是,换人的事情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夫人一定会生气,我劝公子还是老实一点……” 顾秋实不想听她废话:“呱噪!”他抬手,直接狠狠推了一把。 丫鬟后退好几步,摔出了门外。似乎扭着了脚,半天爬不起来。 顾秋实头也不回:“告状去吧,顺便告诉你家夫人一声,如果她不听我的,回头我就去给她请安。” 丫鬟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魏志康打人这件事情确实要告知夫人一声。 按照往日里夫人的脾气,魏志康一定会被责罚。丫鬟不需要别人代劳,只是找了相熟的人将自己扶到了主院。 刚到主院之外,就听到屋中传来一阵瓷器碎裂之声,还有夫人的大吼:“废物!我明明吃了药的,还痛得厉害,怎么可能没有中毒?” 丫鬟探头往里瞅了一眼,守门的婆子很不高兴,呵斥道:“往哪儿瞧呢?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有事快说,没事滚。” 看见婆子面色不善,丫鬟委委屈屈,露出自己崴伤的脚踝,将方才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恨恨道:“公子真的是长大了,居然还说夫人必须要听他的,若是夫人不愿意找中人,或是中人送来的人他不满意。他就要杀人!” 丫鬟添油加醋,这话落到庄氏耳中,吓得她立刻吩咐另一个管事富全去请中人。 “务必将城内所有的中人都找来。” 富有此时身上不痛,但是他被吓得浑身乏力,连自己站立都难,哪里还能伺候人? 富全有些不明白,因为几位大夫都说主子没有中毒……既然没中毒,还怕什么? 庄氏很怕便宜儿子来请安。往日里,她还让便宜儿子跪在自己的脚前,有时候她还要踩上几脚或是踹人……若现在距离这么近,她一定会痛死。 不能让他来请安! 第141章 外室子 五 变天了! 魏府内看着是井井有条, 伺候的下人往日一般规规矩矩,乍一看没什么不同。实则所有下人都在提醒相熟的人。 “不要惹公子,夫人对公子的态度变了!” 哪怕是消息不灵通的, 在顾秋实打发掉了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下人,又从中人那里选来了六十人……最重要的是,卖身契他自己收着了。得知了此事,众人也知道, 公子再不是曾经那个可以捏揉搓扁的小可怜了。 魏府下人都觉得很奇怪,夫人往日里对公子身上的事情恨不能事无巨细都盯着,如今怎么突然就撒手了? 要知道, 那些买人的银子可是中人去账房结的, 也就是说,夫人出钱让公子培养了自己的人手。 但凡府里的老人,都觉得这件事情跟天方夜谭似的。 有人打听到了富有面前, 富有不敢多说。 顾秋实将院子里的人敲打了一番后,这才放心将蝶舞独自留下, 而他则去了主院。 跟往常一样, 顾秋实刚刚到了门口就被守门的婆子拦住。 “等着吧, 奴婢去禀告。”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要快点,本公子今日心情不太好,要发脾气的。” 能够在庄氏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是傻子, 婆子没有多说,跑去禀告的速度比往日快了一些。 “夫人,公子来请安了。” 庄氏:“……”这么客气作甚? 她如今真的承受不起这个便宜儿子的孝心。 “让公子回去,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婆子听出来主子并没有生公子的气, 反而有点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重新面对公子时,话也说得客气。 “夫人免了请安, 公子请回!” 顾秋实振振有词:“那不行,母亲早前说过,我得每天请两次安,得站在旁边伺候母亲用早膳和晚膳。为人子女,孝心为要,你不让我伺候母亲,是不是想要害我?再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母亲商量。” 婆子又跑了一趟。 庄氏心里很害怕,但是不得不见魏志康,还得问人家要解药呢,她捏着鼻子请人进来,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稍后就把这个院子里的人手多加一倍。以后不许魏志康进门,如此,她应该就不用受那些苦痛了。 顾秋实进门,看见庄氏如往常一般坐在主位上,笑道:“母亲院子里的人好大的威风,没有您的允许,愣是不让我进。我这也不像是府里的主子呀,要不这样好了,把所有的人都换掉。就像是我住的那个院子,那些人换掉后,特别听话。” 他一步步靠近,庄氏伸手捂着肚子。她看过大夫了,大夫说她没有病,也没有中毒。可是,魏志康一靠近,她就特别难受,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死过去。 一定是魏志康身上带了不该带的药味。刚好那药会诱及她毒发。 “志康,有话你就说,不要再靠近了,我好痛!” 顾秋实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母亲,你忘了?以前你最喜欢我跪在这里,你好坐得高高地俯视我。” 他伸手摸着身下那比别的地方稍微秃一点的地方:“这块虎皮是你入冬之前铺上的,你看这地方……我进来的时候,不用抬头,就知道该跪在哪里。” 庄氏听出来了,他在记恨自己。 “志康,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那样苛待你。”庄氏是真的有点后悔没有将魏志康压服,她当初应该下手更狠一点,让这个孩子生不出反抗之心。 “但是,你得理解我呀。我生来就是庄府的嫡长女,双亲宠着长大,想要什么都有。我嫁的夫君也是城里有名的年轻后生,我本来就应该和夫君相亲相爱,生三五个孩子,然后夫妻俩互相扶持……可是你爹是怎么对我的?我才刚刚进门不久,他就把你娘接到外面养着,很快就生下了孩子,那之后更是连我的房间都不进。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独守空房?这些都算了,你爹这样,让我沦为满城人的笑话,我……” 顾秋实满脸讥讽:“你的意思是,都是我们母子的错了?” 男人在外头乱来,她不想着教训男人,反而怪外头的女人会勾引人。典型的挑软柿子捏! 庄氏真心认为是蝶舞的错,可看便宜儿子的神情,她不敢承认这话:“不不不,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却半天也说不出来。 顾秋实也不想跟她掰扯谁对谁错,他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想了想道:“按道理来讲,我是这府里唯一的公子,这家应该让我来当。我到现在没有和任何一个管事接触过,这些都算了,毕竟长辈还在嘛,你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府内府外井井有条,觉得我年轻,不放心让我管家也是正常的,但是……我连好多地方都进不得,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庄氏:“……” “以后我这个院子,你想进就进。稍后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不要拦你。” 她实在不敢惹恼了魏志康,还得问他要解药呢。 顾秋实摇摇头:“今年我也十九了,记得去年冬日里的时候,母亲帮我娶了个媳妇。成家了就该立业,当然了,我没有接手府里的生意,母亲肯定不放心直接交给我。但是,我总要学着长大,学着理事,先把这个宅子交给我管吧。稍后再把中人找来,让他们把手头所有的人都带上。回头呢,我把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人全部都换过……” 全部换掉? 那怎么行? 庄氏如今中了毒,不得不暂退一步。可要是府里的人都不再听她的话,她还算什么主子? “不用这么麻烦,回头我让管事都来找你。不听话的,你再换掉就是了。” 顾秋实起身,靠得更近。 “母亲,这府里的下人许多都羞辱过我,一看见他们,就要想起自己曾经那些不堪的处境。一想起就会生气……” 因为距离拉近,本来就痛苦不堪庄氏更是难受得吐了出来,她手捂着脖子,只觉呼吸不畅,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憋死过去。她不想死,艰难的伸出手来推顾秋实:“好!” 顾秋实后退两步:“那么,富贵……我要杖毙了他。” 庄氏惊了。 顾秋实本来不想解释富贵做的龌龊事,可又想知道到底是富贵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是庄氏本来就知情。 “那个混账欺辱我娘,当着我的面就敢对我娘动手动脚。我要杀了他!” 庄氏面色微变,好半晌才想起来解释:“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看她眼神闪烁,不敢与自己对视,顾秋实就知道,这是庄氏知情,甚至……富贵兴许是得了她的授意才敢这么干的。 顾秋实霍然转身:“让那些中人赶紧来,今天之内我就要把人挑好。” 他带了四个新买的随从过来,出门就吩咐:“你们去把府里的管事富贵抓来,就在这个院子里杖毙!” 富贵腰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正哎呦哎呦叫痛,希望主子得知他痛苦不堪,尽快给找个高明的大夫看看。结果没有等来大夫,反而等来了几个生面孔。 那些人直接就把门给踹开了,富贵吓一跳。伺候他的两个半大小子上前,被那几人直接推开。 “公子有令,富贵管事做了错事,杖毙!” 富贵脑子嗡的一声,船上的时候他虽然昏迷,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他最清楚主子身上发生了什么。这种时候如果魏志康铁了心要自己的命,主子一定不会护着。 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拉到前院后看到廊下的魏志康时,想也不想就开始求饶。 “公子饶命!小的……小的对您不恭敬,那都是夫人的意思。” 到了此刻,他也顾不得维护主子了。没把话说得太明白,是为了维护蝶舞。 顾秋实听明白了,气得冷笑,一挥手,四个人拎着棍棒上前。 院子里的其他人没得到主子吩咐,便不好上前阻止,都悄悄别开了脸。 富字辈的管事总共有四人,都是庄氏的陪嫁。庄氏在府里的地位无人撼动,她就是天! 而庄氏最信任的就是这四位管事,因此,富贵几人在这府里的地位仅次于庄氏,都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富贵好色,府里好多美貌的小丫头都遭了他的毒手。这件事情有一次闹大过,两个丫鬟住一屋,富贵夜里过去,大概丫鬟反抗了,被他打得浑身是伤,翌日早上,两个丫鬟一起自尽,但是夫人只是罚了他半年的工钱就抛开了。 像富贵这样的管事,平时巴结他的人多着,捧着银子送上门的不在少数。他本来就没有把那点工钱放在眼里,这个惩罚于他而言,压根不痛不痒。那之后被他欺负的小丫鬟要么受不了自尽而亡,要么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倒霉事。 此时富贵趴在地上惨叫连连,心疼他的人几乎没有。不过大部分人都别开了脸,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不想被记恨。 别看富贵已经被惩罚,公子也说要杖毙,但他可是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如果夫人出声要保,很可能留得一条命。他若不死,看着他挨打的人都要遭殃! 富贵的求饶声一开始还挺大,后来渐渐变小。再后来,他只剩下了哀求,最后,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有人过来把他拖开,还有人拎着水桶过来刷地。从头到尾,不管富贵如何哭喊,庄氏都没有冒头。 府里……真的要变天了。 一时间,院子里伺候的这些下人个个都紧张起来。尤其是曾经给魏志康难堪的那些人,恨不能自己就没存在过。有好些人悄悄往外溜,想着赶紧赎身,赎身银子没攒够的,也想着找些门路把自己挪到偏院去,先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庄氏不想听外面的动静,可是那些动静直往她耳朵里钻。她忍不住瞄一眼,就看到了满地鲜血。 魏志康……真的会杀人! 她突然就特别害怕,因为这个府里只有她一个主子,除她之外,就只剩下魏志康。如果她死了,魏志康可以顺理成章接手府邸和生意。 这绝对不行。 忽然,窗户被粗暴地推开。庄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吓得身子都抖了抖,看见出现在窗外的魏志康,她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志康,什么事?” 顾秋实食指敲着下巴:“母亲,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富有,经常在我受伤之后拿盐水给我擦伤口,说是为了我好。盐擦伤口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能把人痛死,我受伤最严重那一次,感觉自己都被盐腌入味儿了,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第117节 第142章 外室子 六 庄氏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对你。” 顾秋实呵呵, 这纯粹是胡扯,富有几人做的事,庄氏可能不知道么? 哪怕不是她吩咐的, 至少也是默许,富有几人乐此不疲的折腾魏志康,不就是因为庄氏喜欢? 顾秋实点点头:“我猜你也不知道,毕竟, 我好歹算是主子,他们只是下人。记得我那一次是起得太早,头有点晕, 从你这里请安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门口的丫鬟。结果你说我想占丫鬟的便宜, 此风不可长,必须要惩罚。那一次我挨了二十板子,被人抬回去的, 富有私底下让人加了五板子,后来还让人送来了不少盐水, 说是要给我洗伤口。” 这么一说, 庄氏想了起来。 “富有确实不对, 你把人找来教训吧,不用问我。” 庄氏原先还想着把魏志康哄好从他手里拿到解药。但是,魏志康居然借着她中毒威胁她换掉所有的下人, 如果不能掌控府里,那她还算什么当家主母? 在这个府里没有了话语权,生意也早晚被魏志康拿去……就现在魏志康张口要,她还能不给? 不能这样下去! 顾秋实吩咐人去抓富有, 这一次动弹的人就更多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庄氏一家独大的日子已经过去, 以后得听公子的话。 富有简直不敢相信魏志康居然针对到自己头上,两人说是主仆,实则怎么回事富有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落到了魏志康的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被七八个人摁着,根本挣扎不动。眼瞅着是到了主院,富有眼睛一亮:“夫人,小的对您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主子看在我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宽恕一二。” 这番话既是求情,也是威胁。 庄氏脸色很难看,四个富字辈的管事,富贵是她的心腹,有一些不好做的事情那都是让富贵去办,这个院子也归富贵管。富有是府里的大管事,上上下下所有下人的吃喝拉撒还有各个园子的修剪,包括府里主子的膳食,都是富有看着办。也因为此,富有欺负魏志康最狠,且都是奉她的命。 此时富有说的是他自作主张,但如果她不救人,他肯定会说是奉命行事。 到时,本来就恨她的魏志康,怕是会直接把她弄死。 “志康……” 顾秋实不接受她的求情,也不听她废话,直接一挥手,让人收拾富有。 富有被打了三十板子,痛得死去活来。他这些年一人之下,在府里很有脸面,本身就是半个主子,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算是养尊处优。三十板子打完,整个人都昏过去了。 这期间,自然没少说自己的身不由己,虽然没有明着指认,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顾秋实没打算放过他,让人找来了一桶盐水……半桶盐兑水,然后直接往他身上泼。 许多人看不下去,闭上了眼睛。 顾秋实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眨眼,当初魏志康被盐水洗伤口不止一次,这才到哪儿? 富有痛苦不堪,趴在地上滚都滚不动,因为喊痛声音都吼哑了。后来喊都喊不出,只能轻声哼哼。 庄氏不敢看这么血呼啦的场面,直接躲进了房中。 顾秋实似笑非笑:“母亲放心,到底是伺候了你多年的得力之人,我不会害死他的。回头就让府里的大夫来给他诊治……说起来,当初我不管受多重的伤,都是几个药童来包扎,偶尔大夫到了,也是站在旁边指点,从不亲自上手。富有只是下人,总不可能比我一个主子还尊贵。” 他侧头吩咐,“去请三位药童来,其他人不许帮忙。” 魏志康受伤时,药童包扎,也没有下人帮忙。不过,不是药童不需要人帮,而是没有人愿意帮。当然了,也可能是那些下人不敢靠近,因为伤得太重了。 富有能不能活,全看他的命够不够硬。 庄氏胆战心惊,看见重新进门来的便宜儿子,吓得往后挪身子。 顾秋实好笑地问:“母亲,您怕我?我是您的儿子,您怕谁也不该怕我呀。这可是当初您冲我说过的话,完了还让我跪好。过去那些年,我因为没有跪好被您罚了不少次,但如今我的跪姿是最标准的,这和您多年悉心教导息息相关,儿子心里,您的份量重着呢。” 他越是尊敬,庄氏越是害怕,只觉得周围阴森森的,冷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抖着声音道: “要是没事,你就赶紧回去歇着。” “那不行。”顾秋实一口回绝,看了看天色道:“这已经过了用晚上的时辰,今天发生了一些事,耽搁了这么久,母亲肯定是饿了。让丫鬟送饭菜来,儿子要亲自伺候您吃。” 庄氏肚子痛得厉害,呼吸都有点喘不过来,哪里还吃得下去? 再说,院子里先后打了两个人,血腥味那么重,庄氏想到那样的情景都想吐,别说今天晚上,怕是往后两天都没什么胃口。 “我不吃了。” “不行的,儿子必须看你把饭吃了才走。”顾秋实看向门口的丫鬟,“快点去送饭菜来呀,傻站着作甚?” 庄氏的贴身丫鬟,当然是看她的脸色。被顾秋实一催促,还是没动。 此时庄氏只想吃了饭后把这个煞星送走,点点头。 丫鬟这才挪动,顾秋实不满:“没眼力见儿,果然还是该换一批人,中人什么时候到?” 庄氏心弦一颤:“好多下人世世代代都是魏府的人,这一部分人很难得,把他们送走了,你一时半刻找不到那么多的人来顶上。有一些要紧的地方必须得放自己的人手,就比如厨房,如果不是对主子忠心又知根知底的下人,做出来的饭菜你敢不敢吃?” 其实庄氏这话是对的,但顾秋实要当家,就不能留着她的人,张口就来:“母亲放心,以后这些下人进出都要搜身,我也会养一堆兔子来试毒,不会让你被毒死的。” 庄氏:“……” “可是,好多下人的家人都在铺子里帮忙,万一他们全都撂挑子不干,生意还怎么做?下人的事情牵扯甚大,换也不能像你一样满府上下瞬间换掉。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顾秋实忽然笑了:“母亲,身为主子还能被下人给威胁住了?天底下能干的人那么多,只要有钱,不怕请不到人。还有,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过去那些年你名为教养我,实为虐待我,我不说你就当真以为自己是慈母了?你要是不害我,这世上也没人会害我。这些人呢,必须要换,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告知你一声!不过你放心,回头新管事入门之后,这种小事我就不会拿来烦你了。” 庄氏惊了,这是真的打算架空她,把她当个吉祥物一样养起来。回头她在这个府里就是眼瞎耳聋的废人,什么都做不了。等着别人投喂,给什么就吃什么,要是不给,她就只能饿死。 那样的情形太可怕了。 庄氏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本来打定主意不与魏志康翻脸的她此刻也忍不住板起脸来:“魏志康,如果不是我,你就是一个花楼女子生的低贱杂种!我是对你严厉了一些,但你也学了不少东西,并且,府里只有你一位公子,以后你是要做家主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偏要这样对你呢,你待如何?”顾秋实一步步逼近。 庄氏脸色突然就变了,想要起身逃走都不能,只能无助的捂着自己的肚子。 顾秋实其实不爱欺负女人,可是庄氏做的事情太恶! “母亲,关于你身上的秘密,我不希望让太多的人知道,如果庄府敢过来插手,对我指手画脚。那我就只能……和庄府断绝关系了。反正,咱们府里和庄府唯一的牵绊就是你,只要你没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登门。” 庄氏太难受,又吐了出来。听到这话,身上的鸡皮疙瘩冒了又一层又一层。 她只恨当初下手不够狠,没有把这个杂种直接弄死。 顾秋实见状,侧头吩咐这个院子里的新管事:“我母亲胃口不好,今天都吐了两次,方才也没吃什么东西。这种时候,得控一控肚子,今天晚上除了茶水之外,什么都不要往里送。要是我母亲吃多了病情加重,拿你是问!” 管事一进门,就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在面前这位公子身上。谁捏着契书,谁就是主子!闻言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一直忙到了天色将晚,从中人那里挑来了一百五十人,替换了原来在府里伺候的一百八十多人,除了几个庄氏的死忠,还有魏志康妻子贺氏的陪嫁之外,其他的人全部都让中人带走了。并且吩咐过,先把这些人关押三个月,三个月后,即刻送走,他不想在城内再看见这些人。 府里的下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魏志康伸出援手,当然了,下人身不由己,不敢做多余的事。帮助魏志康就是忤逆主子,将心比心,他也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的命。 可理解归理解,魏志康做不到再用寻常心对他们,继续让他们留在自己眼前,这里面有不少人曾经顺势踩过他,对他说风凉话的更是比比皆是。 魏志康不打算计较,只希望离他们越远越好。 顾秋实心里清楚,有了他的那番话,中人们会把这些人全部送往外地。三个月时间,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那种曾经欺负过母子俩却被赶走了的漏网之鱼。 事情办完,顾秋实打算回去歇一晚上,刚刚出门,就碰上了路上的贺氏。 贺氏一身红裙,在这冬日里添了几分热烈活泼,感觉她身边都不冷了。听到他的脚步声,转头望来,福身道:“夫君。” 顾秋实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名为夫妻,实则比陌生人还不如,成亲后,魏志康还没有与她圆房就受了伤,之后小伤不断,大伤常有,贺氏在娘家不得宠,到了婆家后,看见夫君处境不好,她试着在婆婆面前争取了两次,发现毫无效果后,就沉寂了下去。 贺氏上下打量他:“夫君这……看起来比往日鲜活了不少。” “再不鲜活,要被弄死了。”魏志康的处境如何,贺氏最清楚不过。 “方才母亲身边的红豆来找我,让我劝一劝你,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贺氏不敢忤逆婆婆,不想来也得来。 第143章 外室子 七 不过, 贺氏站在这里的时间里,又听身边的丫鬟打听到了府里的一些新鲜事。她认为,自己以后可能不需要再惧怕婆婆了。 当然, 在夫君最难的时候她没能帮上忙,如今魏志康一朝翻身,可能也不会多看重她。 想到此,贺氏有些心虚, 起身道:“我就是帮母亲带话而已,话说完了,夫君早点歇着。” 语罢, 拔腿就跑了。 顾秋实没有回魏志康住的院子, 自然也就没有与贺氏同房,他还是去找了蝶舞。 现如今蝶舞喝的药是他去外头“求”来的方子……反□□里所有的人都认定魏志康之前在未雨绸缪,私底下做了不少事却瞒着所有人。 至于他什么时候做的, 谁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府里的夫人也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了。 蝶舞看到进门来的儿子, 急忙起身, 她喝了药又喝了汤后有了一些力气,只是脾胃还很虚弱,吃不下多少东西, 饶是如此,她也让身边的丫鬟准备了一桌饭菜,就是想让儿子多吃一点。 “志康,我听说你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赶走了?” 顾秋实点点头:“有这回事, 以前的那些人都看不起我,还对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不想与他们计较,但是也不想再看见他们。再说,如果不换人的话,我们母子在这个府里大概连茶水都不敢随便喝。” 蝶舞听到儿子耐心跟自己解释,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我以为自己这一次会死,志康,活着真好。夫人那边,你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太大了,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可是夫人出身名门,庄府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 “娘,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你放心,谁死了我们都不会死。”顾秋实说着,又给她盛了一碗汤,“这算是药膳的一种,里面加了许多补身的药材,您再多喝一点,也能好得快些。” 蝶舞特别想养好身子,哪怕不想喝了,也还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志康,娘不求别的,只求咱们母子平平安安。” * 又是一夜过去,顾秋实洗漱过后走在园子里,很直观地发现他的处境已经不同。 不管走到哪里,底下的人都恭恭敬敬,还隔着老远就开始行礼,再没有了以前当着魏志康的面嘀嘀咕咕或是翻白眼的情形。 此时天才蒙蒙亮,庄氏还没起身,察觉到肚子有点不对劲,她想到什么,瞬间翻身坐起,然后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下人请安的声音。 要不要这么早? 顾秋实站在门口,慢悠悠道:“母亲,儿子来了。”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脚下那一块比旁边光亮的青石板,心下冷哼。请安的时辰是庄氏定下来的,魏志康每一次都要在这里站上一个时辰才能进去。要是不好好站,同样要受罚。 庄氏躺不住了,慌慌张张起身,她都没发现以前自己给魏志康定下了那么多的规矩。这才什么时辰,外头天还没亮呢,那么冷,她哪里起得来? 可是魏志康就在门外,她不敢把人晾在那里,只能飞速起身收拾。 红豆知道主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忙活,梳头时,忍不住道:“夫人,若是一直这样过日子,您……奴婢心疼您。” 也心疼自己,主子在府里的地位不高,下人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不会一直这样的。”庄氏并不是甘心受委屈的人。再说,她身上还中了毒,得过且过也要把毒解了再说。 屋中暖意融融,顾秋实进门后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忽然笑道:“记得晚上的时候把火盆撤了,小心被烟呛死。这可是有先例的,母亲对我那么好,若是被烟熏死了,我这心里会不好受。” 第118节 原先庄氏就以疼爱儿子,怕儿子出事的由头,直接撤掉了魏志康屋中的火盆。 冬日里的苏城特别冷,不点火盆的屋子就跟冰窖似的,被子不够厚的话,冻死人都有可能。 庄氏敢怒不敢言。 没过多久,贺氏也到了。 她和魏志康一样,每天早晚都要给婆婆请安。不一样的是,她晚上那一趟不来的话庄氏不会计较。早在贺氏发现自己怎么做都讨好不了婆婆之后,她就直接停掉了晚上的请安。 庄氏不敢再拿大,热情地邀请二人一起坐下用早饭。 她不敢不客气啊,魏志康突然暴起反抗,动作迅速,庄氏根本就没来得及查出他翻脸的底气来源,如今她唯一能够求助的只有娘家。 可是昨天晚上红豆已经去府里的大门偏门试过,无论哪个门,她都出不去。就连原先听说过专门给下人偷跑出去买东西的狗洞,都已被堵住了。 “志康,过两天是你外祖母的生辰,我想出去给她准备一些礼物,咱们府里就得这一门正经的姻亲,可不能怠慢了。” 顾秋实端着碗:“母亲不饿么?不饿的话就让人把你的碗筷撤下去,中午再吃。” 这没有答应,那就是拒绝了,庄氏不甘心:“今儿是初五,咱们铺子里会新来一批货,我想去挑。” 顾秋实直接把碗一放,发出轻微地砰一声。声音不大,庄氏却吓了一跳。 “母亲,现如今家里是我做主,亲戚要不要紧我心里有数。要不要来往也是我说了算,庄府的礼物,我会让人准备,你就不用操心了。” 庄氏:“……” 那是送给他她亲娘的礼物! 她不操心,别人肯定不会送到她的心坎上。再说,她今天争取的可不是出去买礼物,而是过几天母亲生辰的时候顺理成章回娘家。 “我娘想见我……” 顾秋实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声轻笑打断了庄氏未尽的话,顾秋实抬眼看她,道:“这人从母亲肚子里生下来之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人活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为难,不能随心所欲。母亲,这些话可是你原先跟我说过的,你都忘了吗?现在府里有点不方便,到了日子,我让人把礼物送过去就行了。如今的家主是我,庄府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有礼物收,代表两家正在来往,想这就足够了。” 庄氏脸色铁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曾经有一次魏志康求她,想要回去给蝶舞庆生。她就说了类似的话。 “老实点吧,不要想着请庄府来帮忙。别人再能体会到你的切肤之痛,也不可能替你痛。” 庄氏心弦颤了颤。 不管是谁来,只要魏志康不肯帮忙解毒,如果魏志康宁死不给,她就得一直忍受这样的疼痛。 贺氏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她嫁过来已经快一年了,跟婆婆相处的时间不多。却知道这是个很强势的人,在这个府里,没有人敢与婆婆顶嘴。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事。 她听出了一点苗头,又看婆婆似乎在忍受痛苦,却不敢细问。 事实上,贺氏嫁过来之后,回娘家的次数很少。如今家里的男人做主了,她是不是可以回去看看? 庄氏因为身上疼痛,早饭没吃,顾秋实临走之前吩咐道:“一日三餐要定时定量。到了时间没吃,那就是不饿,等中午的时候再吃……母亲曾经说过,畜生才会随时饿了随时吃。除了茶水之外,不许送任何东西进去。” 红豆心里不愤,却不敢反驳。 走出院子,贺氏提出想要回娘家,顾秋实随口就答应了。 还没走两步,门房忽然来禀:“公子,外面有客人来访,说是家里的老爷。” 魏志康是在去郊外看望母亲的新坟头后,回来时从马车上被人推下。推他的人是很少见面的富全,当时他摔下来后身受重伤,没有立刻断气。富全勒停了马车,走到他面前,把他掐死的。 当时魏志康不想死,强调自己是府里唯一的公子。富全冷笑着告诉了他真相。 魏老爷当初去京城,根本就没有死,只是在京城那边做生意,又在那边养了个相好。庄氏一怒之下,才说家里的老爷没了……之所以要杀魏志康,就是因为老爷要回来了。庄氏不想让自己虐待外室子的事情被他知道。 —— 蝶舞病重撒手人寰,魏志康去探望后,回来的路上伤心过度从马车上摔下不治身亡。 这是庄氏想出来的应付老爷的话。 庄氏本就一直注意着便宜儿子的动静,听到这话从屋中冲了出来,脸色似喜似悲。 顾秋实面色淡淡:“请进来吧。” 庄氏带着那复杂的神情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她这才回过神,看向便宜儿子:“老爷回来了,他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对我!” 顾秋实好奇问:“母亲要怎么跟父亲解释之前虐待我多年的事?” 庄氏:“……” 第144章 外室子 八 庄氏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夫君, 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当即也不管顾秋实的神情,就赖在旁边。 实则上,魏老爷从外面进门时根本就不顾下人的阻拦。在他眼中, 这是自己的家,且他是家主。他想回就回。 下人们看到他强闯才派了一个跑得快的前来禀告,人才刚刚退下,魏老爷就已经进了院子。 魏老爷还不到四十, 没有中年男人的发福,一身月白长衫,料子细滑发量, 简单又不失富贵, 气质儒雅,神情温和,不像是生意人, 像是个书生。 他进门后,目光率先落在了顾秋实身上, 然后瞄了一眼庄氏。 “夫人, 别来无恙。” 庄氏对这个男人爱过, 期待过,恨过怨过,等待的时间越久, 心里就越恨,可是在男人与她见面后问出这话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这些年,你连个消息都不送回来, 到底是去了哪儿?” 魏老爷神情舒缓:“等有空了,我再慢慢跟你细说。这就是志康吗?我进城的时候已经打听过, 听说你这些年教养孩子费了不少心思,孩子被你教得从来没有在外乱来过。夫人,你辛苦了。” 庄氏哭得更凶:“老爷,你让妾身等了好久好久……妾身以为要等不回你了……” 她兀自哭得伤心。 顾秋实是理解不了她这番激动的情绪的,别说他了,就是真正的魏志康在这里,面对一个记忆中容貌都模糊了的父亲,大概也不会哭。他瞄了一眼庄氏,眼神一转:“母亲,你确定这人是父亲?之前你不是说父亲已经没了?” 庄氏哭声一顿。 “在呢。” 顾秋实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全城的人都知道父亲的船在水上出事,连尸身都没找到。” “我那是气急了胡编的。”庄氏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哀怨地瞅了一眼自家老爷,“当时老爷弃我而去,无论我怎么求老爷都不肯回头,所以……” 魏老爷皱起眉:“所以你就说我死了?这不是咒我吗?” 他勃然大怒,“我说在外头表明身份之后,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奇怪呢,原来根子在这里!” 其实送他回来的车夫在进城的时候已经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只是不敢提。反正主子早晚都要知道,不管是从哪里得知,绝对不能由他说出……人到中年,都会渐渐开始信命,开始怕死,想也知道,主子得知此自己被诅咒多年后肯定要生气。 果然,魏老爷问出这话后,怒气越来越甚:“庄氏,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编排我?” 庄氏被他的怒气吓一跳,她最近受了不少的委屈,男人回来丝毫不体谅,没有试图帮她报仇,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张口就是责备,还说没有地方对不起她……她本来就不是个能忍的,当即就大吼出声:“你没有对不起我?那你扪心自问,你什么时候对得起我过?我嫁给你二十多年,帮你送走了双亲,你说守孝,不愿意与我圆房,这些我都忍了。可是,嫁过来的第三年你在外头就有了一个女人,连孩子都整了出来。你可以跟花楼女子生出孩子,就是不愿意与我生。现在我已人到中年,膝下空虚,想生也生不出来……你一走这么多年,府里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管着。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闲话?” 她一激动,加上靠近魏志康后腹中疼痛,忍不住大喊大叫。 魏老爷皱了皱眉:“我对不起你,你就可以胡乱诅咒我?庄氏,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为何不愿意与你亲近吗?就因为你这睚眦必报的坏脾气!做人一点都不坦荡,一点都不真诚。” 听着他的责备,庄氏泪眼模糊,本来还指望男人回来帮自己撑腰的,瞧这架势,不帮着魏志康踩自己就是好的了。她眯起眼,忽然就有了个主意,看了一眼便宜儿子。 “来人,将这个招摇撞骗的混账赶出去,我家老爷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没了,这是满城人都知道的事,此人仗着和我家老爷长相相似,登门来胡说八道,甚至意图欺辱于我。”庄氏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说到后来,已然底气十足。 魏老爷:“……”这不胡扯么? 他就站在这里,怎么就不是魏继东了? “我有路引……” 这就要伸手掏。 庄氏看也不看,接了东西顺手一抛,动作丝滑地将东西丢入了不远处的风水池子中:“假的!” 顾秋实:“……”啧! 厉害啊! 不愧是凭借女子之身也能将魏府生意做这么多年的人。 魏老爷都傻了。 那张路引,上面记载了他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对他的容貌和身量都有描述,算是一个身份凭证。 顾秋实虚握拳,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走到风水池子边,伸手将那份路引捞出,只见上面的字迹和公章都已经糊成了一团,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两个简单的字。 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害了原身母子。顾秋实不愿意让他们任何一方坐大,势均力敌才好。想了想道:“这玩意儿,衙门应该有存根,可以补办的吧?” 确实可以补,就是有点麻烦,离这里最近的府城坐船也要三天。奈何魏老爷没去,他上一次出的府城是在六百里开外,那里有前朝诗人写出的漫天红枫,景致绝美,所以他才跑了一趟,一路游玩回来,花了一个多月。如果要去补办路引,来回一点不耽搁也要半个多月。 只有赶路的人才知道赶路有多辛苦,魏老爷这一路都想着到府里就能好好歇一歇,此时只觉浑身乏力,哪里还愿意出门奔波? “疯子,我懒得跟你说。”魏老爷一甩袖子,“来人,给本老爷准备一个院子,将外面的女眷好生安顿。” 一言出,没有人动,所有人都悄悄盯着顾秋实的神情,等着他发话。 当初庄氏恼恨男人离开,想要以女子之身接手家中生意,虽然长辈已经不在,可是,任何人都是贪权的,底下的好几个魏府干了多年的管事并不服她,各种阻拦。 庄氏本就是逆我者亡的性子,颇费了一番心思,将那些管事关的关,打的打,吓得一批胆小的主动离开,胆大的也被她出面撵走。哪怕有几个特别识相主动投诚当时被她留下,也在后来的这些年里找机会给换掉了,也就是说,如今魏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是魏老爷的人。 而府里就换得更厉害,不说庄氏有私心,将原先的下人换过,到了顾秋实手中,又已经从上到下全部换过一遍。能够认识魏老爷的,大概只有庄氏身边有几人。 但那是庄氏的陪嫁,是她的死忠,绝对和她是一根肠子。她说不认识此人,说他是骗子,那几个人必然也会附和,绝对不可能站出来说主子撒谎。 眼看没有人动弹,魏老爷回头看向母子俩:“府里是谁当家,管事卖身契在谁手中?” 庄氏根本没有把这话听入心里,还沉浸在他口中的“女眷”上,质问:“你带了女人回来?” “嗯。”魏老爷倒也坦荡,“白兰伺候我多年,我们感情很深。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也不求名分,不会与夫人相争,希望夫人不要为难她。” 庄氏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冲得她理智全无,再次质问:“你这些年不回,就是一直和她在一起?” 魏老爷颔首:“若不是长辈阻挠,她该是我的妻子才对。” 庄氏简直要被气疯了,语气尖酸:“照老爷这么说,我要是懂事的话,该直接自请下堂,将这个魏夫人的位置给她坐?” 谁都看得出来庄氏在生气,也都听得出来她这是气话。魏老爷叹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无论如何,你是父亲为我指定的妻子,又替我为双亲守孝,如果你要留下,我不会赶你。” 庄氏:“……”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要走,他不会拦着?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肚子,一时间分不清是肚子更痛还是心更痛。 “魏继东,你怎么对得起我?” 魏老爷皱了皱眉:“我走了这么多年,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改嫁。我也没拦着你啊!” 第119节 顾秋实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后,道:“母亲,你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不拦着你改嫁,你也不能拦着他找新欢。”然后,他看向魏老爷,“你是这个意思么?” 魏老爷点点头。 庄氏:“……” 她真觉得自己这个月简直倒霉透顶,这都是什么事。 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主,庄氏不是个草包,不过是被气糊涂了,情绪激动才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事情已经这样,发脾气无济于事。而魏继东这也不像是愿意跟人讲道理的模样,她垂下眼眸:“你在外头这么多年,可有生下孩子?” 魏老爷点点头:“有二子一女!” 庄氏一口老血梗上喉头,险些吐出来。 “志康,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你爹,咱们把他赶出去吧……反正我是觉得他是个骗子,这还带了儿子回来,这分明就是想抢走属于魏府的财产。你认为呢?” 人都有贪欲,庄氏认为,没有人愿意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送给别人。魏志康应该也是一样的,现如今她中毒了,整个魏府都是魏志康的囊中之物,只要他不傻,一定会答应她的提议。 将这个男人赶出去,打死不认他的身份,那么无论魏继东在外头生多少孩子,都不会动摇魏志康的身份。 顾秋实一本正经:“父亲长什么样子我早已忘了,母亲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庄氏一喜,哪怕知道魏志康会答应,也没想到会这样爽快。她扬声喊:“来人,把这些骗子丢出去。如果他们还敢纠缠,直接给我打。只要不打出人命就行,打伤了我请大夫治!” 魏老爷:“……” “庄氏,你疯了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路引丢了,虽然麻烦一点,但那玩意儿是可以补办的!” 庄氏寸步不让,冷着脸道:“那你就去补啊,东西拿来了再说。” 大不了到时再给他丢进水里,补去吧! 与此同时,外面已经有管事和几个壮府卫进门相请。 “这位客人,请吧!”眼看魏老爷不动,补充道:“主子要不高兴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老爷都气笑了。 “你们等着!” 语罢,拂袖而去。 第145章 外室子 九 庄氏追了上去。 一来是她想离开魏志康, 越远越好。二来,她想要见一见那位得了魏继东宠爱的白兰到底长什么模样。 顾秋实不疾不徐,也跟了上去。魏府正院对面是一大片空旷的地方。府里的人上下马车多半都在那处, 因为魏老爷吩咐车夫直接往里闯,加上他对于自家府邸很是熟悉。因此,他的马车也在那处。 魏老爷冷着一张脸催促马车旁边的几人上车 ,伺候的人上了后面两架马车。 是的, 魏老爷一连带了三架马车回来。 白兰同样一声月白,举手投足间和魏老爷特别亲近,离得远, 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看行为举止,应该是个美人。至于二子一女,全都长大了, 身量和魏志康差不多,女子纤弱, 跟她那个娘很像。 看着马车离去, 庄氏指甲嵌入掌心, 都掐出了血来。 “志康,这家里的生意不能交给外人。所以,咱们不能真的把人认回来。” 顾秋实一脸无所谓:“母亲看着办吧。” 庄氏扭头看他:“我确实有些事情要做。只是你如今管束我太紧, 我身边没有人手,什么都做不了!实不相瞒,路引这种东西,不止一处府城留存, 本人没有亲自去,也能由别人帮忙补办。还有, 之前有过案例,但凡惹上官司的人,有需要的话,衙门里的大人就会去把他之前的路引找出来。老爷如果有心,甚至都不需要派人去外地,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些都是事实,顾秋实沉默听着。 庄氏冷冷道:“本夫人习惯将一切威胁都扼杀在萌芽之中,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我。所以,我准备派人带他们去取路引的路上动手,他十多年前已经丧命水中,这十多年来都是多活的,早该去死了。” 顾秋实:“……”真狠呐。 “我不做这种事,也不允许我的人去做。” 庄氏瞪着他,质问:“你想跟在我身后捡现成的?” “母亲可以不让我捡啊。”顾秋实挥挥手,“我得去书房瞧瞧,这些年的账本都还在吧?我记得是富全管事收着的,他要是不听话……母亲的管事可都已经去了两位,希望他是个聪明人,不然的话……” 他吹了一下手指,“我也不想沾血的,被逼无奈而已。” 庄氏面色大变:“富全与你没有恩怨。他整日那么忙,从来都没有针对过你。” 顾秋实没听到这话似的,到了书房之后,直接命人将富全给摁住捆了关起来。 人活在世上,都会分个亲疏远近,富全娶了妻,也有许多妾室和女人,但是没有生出儿女,于是他收养了十多个孩子。如今那些孩子都已经长大,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做了铺子里的大掌柜。 顾秋实接过账本之后,找了人将富全儿女的差事都接了过来。不管位置要不要紧,手头的活计一撸到底。 富全就被关在书房的暗室中,得知此事后,气得大叫:“公子,你这根本就是针对,那些孩子里有性子踏实的,你看也不看……这种做法,会弄出大乱子。” “我就是针对啊。”顾秋实摆摆手,“把他的嘴给堵住。就凭母亲这些年对我做的事,我针对一下有何不可?” 富全:“……” 之前庄氏有派人教过魏志康学算账,但也只是算账而已。生意上的事情一点没教,更别提让魏志康管事了。 不过,顾秋实从一开始动手的时候就表明了自己在暗地里安排,那么他会做生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日他把所有的管事都叫了进来,对他有敌意的全部换掉,哪怕是铺子关张也在所不惜。发现账本有问题的全部送到衙门,一点情面都不讲,不接受任何人求情。 短短半天,魏府的管事和伙计就经历了大变动,有七间铺子直接开不起来了……庄氏为何能把生意做顺,正是因为她对于手头的蛀虫不怎么严厉。毕竟魏府生意遍布衣食住行,每个月的盈利有很多,被那些管事贪墨之后,剩下的也根本花不完。 顾秋实送到衙门的管事足有二十一位,因为庄氏宽松,富全收了好处也不会细查,他们的账目上错漏百出,大人那边的师爷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午饭顾秋实就在书房吃了,回院子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他溜溜哒哒走在路上,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红豆。 此时的红豆急得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跪下道:“夫人忽然腹痛难忍,府里的大夫奴婢请不动,请公子看在夫人照顾您多年的份上去看看吧。奴婢求您。” 说着就要磕头。 顾秋实忽然想起今儿已经是庄氏吃下药的第三日,一拍额头:“我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还没有准备药呢,前面带路吧。” 光是待在他身边疼痛可不够,之前不过是跑去请安故意让庄氏难受而已。如今这才是正经的中毒。不然,庄氏找到机会把他害死,岂不是可以解脱了? 红豆眼皮一跳。 主子发觉身子不适,就猜到是自己中毒的缘故。没想到还真是……这可不妙。 之前公子去请安的时候,主子靠近了才会难受。只要想法子避开了公子,日子就还能过。这要是没看见公子也会疼痛……该怎么办? 此时的庄氏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仪态,痛得滑落在地上打滚。顾秋实不愿意让太多的人伺候庄氏,倒不是想苛待她,而是人越多就越容易被钻空子,只留了红豆一个人在屋中伺候,其他的人是不许进这间房门的。 红豆一走,就只剩下了庄氏,哪怕她痛得死去活来,也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庄氏在一片疼痛中,叫声越来越大,听到外面有下人的脚步声和低声说话的动静,但就是没有人推门进来。她越想越害怕,很怕自己痛死在这里。 听到门推开,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便宜儿子。 “志康,我……我好痛……” 顾秋实叹气:“母亲,我一回来就这么多的事,忙忙碌碌的,都忘记给你配药了,你先痛着。我尽快给你把药配出来。” 庄氏:“……” “要多久?” 问出这话,她已经痛得满脸是泪。 “大概…明早上吧。”顾秋实转身离开,“母亲最好省点力气,要是把嗓子吼破了,可就再也养不回来了。” 庄氏方才想叫人进来才那么大声的,痛都要痛死了,她哪里还有力气去喊? 关键是,配一个药,快的话只要一刻钟,怎么就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她感觉自己随时随地会痛死,一刻钟都熬不过去,哪里能熬到明早上? “志康……志康……我对不起你……不该拿你来撒气,不该苛待你母亲……”她痛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断断续续,“你原谅我,你想要什么赔偿直接说……只要能够……我能够办到……一定不会推辞……啊……好痛啊……” 顾秋实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听着她喊痛,笑着道:“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们母子经常遭受你这样的疼痛,说不定还没有你痛苦。这才到哪儿?忍着吧。” 庄氏大喊:“我忍不了……我……我要死了!” “忍得了,不至于去死,就是痛一点而已。”顾秋实摆摆手,“我曾经被你教训了那么多次,经常躺在床上七八天下不来床,有时候一躺就是几个月,你连安神药都不给我喝,有个大夫看不下去悄悄给了我止疼的药丸,结果你把人打得半死,还逼得人家离开苏城。我常常一痛痛一宿,一宿都没法睡。那时候我就想着,要是你能体会到我的疼痛,应该就不会这么过分了。母亲,忍着吧,从现在起,你每喊一声,我就推迟一个时辰给你吃药。啊对了,我这个也是跟你学的,以前我痛得不行,你也不让我喊来着。” 他缓步踏出主院,身边的下人看到他都会行礼,神情态度都比往日更恭敬了几分。 一整个晚上,庄氏的屋子就没有消停过。红豆险些要被折磨疯了,她被疼痛的夫人咬了好几口,最严重的一处,手臂上都看到了森森白骨,那块肉都被咬了下来。 翌日天亮,顾秋实一大早就过去了。直接递出了一个瓷瓶:“从今天起,每日早上辰时你都要吃药,如果没吃的话,就会发病。” 庄氏浑身狼狈,头发凌乱不堪,像个疯子似的,连滚带爬上前抢过瓷瓶,将那里面的红色小药丸倒出来放进嘴里。 不是她对魏志康没有防备之心,而是痛了一晚上的她简直恨不能直接一头撞死。哪怕这个不是解药她也认了,被毒死了至少能够解脱。 药丸入口即化,庄氏很快就察觉到身上的疼痛渐渐退去,随之蔓延上来的是无力。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皮也重得厉害,就想睡觉。 “明明……明明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才会痛。” 顾秋实笑了:“那个啊,那也是在给你下毒。你闻得越多,就越疼痛。如果你能忍住疼痛在我身边待上一天,毒就解了。” 庄氏:“……”不早说! 早知道的话,她也不会把人往外头撵了。 身上不痛了,庄氏也有了几分精神:“我要出门。你都不知道魏继东有多恶劣,可能你会想认亲爹,但我是不打算容忍他的!我得把他弄死在路上!” 顾秋实往后退了两步:“母亲,你这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好吓人啊。” 庄氏:“……” 这两天杀人最多的不是他么? 第146章 外室子 十 顾秋实要不要杀人, 什么时候杀,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跟庄氏商量。 不过,这次他确实不打算动手。庄氏做当家主母多年, 在这个府里说一不二。说不准有什么后手。 这一次,庄氏铁了心要对魏继东动手,顾秋实不愿意帮忙的话,她只能动用后手。 庄氏见他这样的态度, 气得直跺脚:“魏志康,你在自寻死路知不知道?” 顾秋实慢悠悠道:“母亲,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 你好完了么?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客气一点。” 庄氏:“……” 第120节 * 蝶舞这些日子都在养病, 等闲不出门。顾秋实每天至少会陪她吃一顿饭。 其实蝶舞并没有顾秋实以为的那么软弱,到了陌生的地方,她没有抓着儿子不放, 转头就和小丫鬟一起研究新菜色。顾秋实每次去,都有她亲自做的饭菜。少有色香味俱全的菜, 多是各种怪味。 顾秋实很捧场, 不管好不好吃, 都会尽量多吃。蝶舞见状,愈发乐此不疲。 除了母子俩之外,要说这府里最悠闲的人, 就还有贺氏。 贺氏那天得以回娘家之后,发现自己出入时没有人过问。并且魏志康也没有找她谈话,她便每天都热衷于出去转悠。 这一日,顾秋实刚刚从外面理顺了一个铺子归府, 进门时他放在府里的管事大海立刻凑了上来。 “今日夫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哭了。” 顾秋实点点头,直接去了原先魏志康住的院子。 他一进门, 门口的下人急忙行礼,正房的门关着,有丫鬟守在门口,看见顾秋实出现,大声请安:“公子安。” 嗓门儿特别尖锐,意在提醒。 顾秋实瞅了她一眼。 丫鬟吓得胆战心惊,府里卖了好多人,她因为是夫人身边的人,所以逃过一劫,若是被公子记恨上,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门从里面被打开,顾秋实还听到了打开门栓的声音。出现在他面前的贺氏双眼通红,哪怕尽力用帕子擦过,也还是看得到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 哭都不愿意在丫鬟面前哭,应该也不愿在丫鬟面前说实话。顾秋实问出这话后,顺手就关上了门。 贺氏哀怨地瞅他一眼:“当初我们俩的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当时你没有不愿意,可成亲之后,你总是在养伤,最近又总是在忙,从来没有抽出时间陪我。我们俩到现在还……还……还没有圆房。” 没有圆房这件事,魏志康有责任。但是贺氏也有,大概是女子的矜持,魏志康好不容易养好了上又有空回来想靠近她,她却在推拒。 魏志康因为自己的经历,本身就挺自卑的。毕竟在这个府里,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哪里能护得住别人?他觉得妻子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不愿意与自己亲近都很正常。 再说,他心里还有点其他的想法,比如这圆了房就很可能会有孩子,他自己的日子都过成这样,有了孩子之后,也让孩子承受庄氏的坏脾气么?如果孩子跟他一样长大,那还不如不要来这个世上。 贺氏若愿意与他甘苦与共,他自然会对她掏心掏肺,贺氏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顾秋实想到她最近天天出门,应该没少回娘家,问:“岳父岳母催你了?” 贺氏低下头:“是!问我为何成亲这么久还没有喜信?” 也是因为,贺家的长辈看见魏志康最近开始当家做主,连生意都接了过来。俨然一副未来家主的模样。 这样情形下,当然要尽快生下孩子才稳妥。不然,在外头做生意的男人,不管是应酬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身边的美人绝对不会少。府里很快就会有新人。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尤甚。现在不生,以后就更不好生了。 顾秋实看着她的发顶:“你想跟我生孩子?” 闻言,贺氏面色僵硬,往后退了一步,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顾秋实。 “我……我还没想好。” 顾秋实点点头:“等我把这半个月忙过,铺子里的事情都顺了之后,我会去贺府表明立场,府里只要有我在,不管你有没有孩子,都没人能越过你去。” 按理说,这算是在贺府面前保证了贺氏的地位,应该能让贺家人宽心。有了这样一番话,贺家人就算再着急,也不会太过于催促女儿。至少能够消停半年到一年。 但贺氏听了这话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急忙推拒:“不用!” 顾秋实扬眉:“让岳父岳母宽心,本就是做女婿的应尽的本分,再说,没孩子这事,我确实是有些做不到的地方。” 看见贺氏这样抵触,顾秋实猜到了什么,侧头吩咐:“小海,你去告诉我娘,中午我会回去陪她用膳,晚上我就不回了。”他目光落在贺氏自始至终垂着头露出的发顶上,语气温柔了些,“晚膳我来陪你吃,吃完……” “不不不!”贺氏后退了好几步。话都说出口了,才发觉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她眼神左看右看,“今晚上不行,我来月事了。” 如果这是个男人或者坏人,顾秋实一定会紧追不舍,不强迫她也会晚上来陪她用膳。但贺氏嫁进来后没有过上好日子,魏志康面对她时心里有愧,顾秋实便也不逼了,只要她不做对他有害的事,不伤害他人,都随她去。 就在顾秋实转身要离开之际,贺氏飞快道:“公子,我爹娘那里,我会哄好他们,你忙你的,不用去跟他们解释。” 顾秋实回头,贺氏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她这么心虚害怕,加上不愿意圆房……顾秋是个大夫,大夫讲究望闻问切,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贺氏并没有来月事,刚才那话分明是想要拒绝与他亲近的托词。他若有所悟,贺氏多半是起了离开的心思……如果她要留下,顾秋实登门表态对贺府而已是态度,对她也有好处。 哪怕日后纳妾蓄婢,也不能让她们跳到贺氏头上欺负她这种态度一出,算是给贺氏的身份添了一层保护,魏志康若是想要违背,贺府第一个不答应! 而贺氏拒绝要这份态度,就表示她不在乎。并且她是害怕顾秋实登门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贺氏已经生出去意,此时顾秋实登门肯定她的身份,会让贺府拒绝她和离的请求。 当下的女子,嫁人之后,如无意外都不会离开夫家。贺氏在过去的一年里做不了家里的主,甚至连出门都不方便,虽然庄氏过分了些,但是城里至少有一半的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管束儿媳的。贺府那时候也没有提出不满。如今女儿能够随意出门,以往少出现在人前还需要在嫡母面前小心翼翼的女婿现也当家做主,还上门表明了会善待妻子……这种时候贺氏想要和离,谁都会觉得她疯了。 也就是说,此时在贺氏的心里,他跑去贺府,不止不能帮她忙,还会帮她的倒忙,会增加她和离的难度。 对上顾秋实眼神,贺氏愈发心虚,浑身都是紧绷的。 半晌,顾秋实点点头:“依你。你知道的,过去一年里我没本事,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为了弥补,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忙。” 贺氏听到这话,心里一松,随即又有些发苦。和离没有那么容易,至少,没有几个男人在自己的妻子心里有别人并且想要和离与之双宿双栖时会大度成全。 她不认为魏志康会是其中之一。 * 顾秋实跑去陪着蝶舞用了午膳,今天是煎出来的烙饼,面有点硬,这都不是弹牙,而是硌牙了。蝶舞大概也知道做得不好,又在边上煮了一碗面汤。 面汤用的是和烙饼一样的面煮出来的,居然煮来还是硬的。好在调味不错 ,顾秋实也不管东西好不好吃,秉着不浪费,一连喝掉了大半锅。 他这样爽快,看得蝶舞都有些不确定了,连连喊他少吃点。 “别撑着了,这可是面。” 顾秋实摆摆手:“挺好吃的,要是能做软一点就更好了。我还有事,你们先忙。” 他确实挺忙,魏府的生意遍布衣食住行,除此外还有十来艘船,后者才是魏府立足的根本。 光是府里的生意,每月的账本就有一大箱子。船上的事更是复杂,堆账本都有一个专门的库房。 顾秋实在书房看最近几年的账目,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海凑了过来:“庄老爷携夫人上门,说是来探望女儿。” “请吧。”顾秋实想到什么,补充道:“请到这里来。” 此处是书房,算是魏府的要地,等闲人踏不进来。 顾秋实坐到了外间,外间是一套桌椅,专门待客所用,因为是用屏风隔出来的,隐约能够看得到里面的摆设。 庄老爷五十多岁,看着挺年轻,精神也好,走路龙行虎步,有点像是行武之人。 “志康,你母亲最近怎么了?怎么是你在视察铺子?富全呢?” 顾秋实站起身,心下了然,庄氏一个女流之辈想要把魏府的生意管的井井有条肯定不容易,多半是请了娘家帮忙,现在看来,富全搞不好是庄府的人。顾秋实一接手就把管事送的送,换的换,庄老爷能容忍才怪。 “母亲身子不适,不宜见人。” 庄老爷看向屏风之后,板起脸:“不可能,是不是你伤害她了?” 不然,女儿绝对不可能再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形下就让便宜儿子接受生意。 “这话说的。”顾秋实一点都不生气,“两位去瞧瞧,亲自问一问就是了。” 庄氏小命被人捏在手里,哪里敢说实话? 看见爹娘,她泪眼汪汪。 庄老爷皱了皱眉,女儿不是爱哭的人:“出什么事了?” 庄氏:“……”出大事了! 碍于魏志康在旁边,她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没……没事,我好着呢。” 分明就是有事,庄母不满地瞪了一眼顾秋实:“志康,你们都先出去,让我们娘俩说说话。” 顾秋实颔首:“母亲,我就在外头,若是有需要,您尽管吩咐。” 庄氏心弦一颤,她很想把真相告诉母亲,让爹娘帮自己寻解药,可是……这不能说!稍有失误,丢的可是她的命。没有十足解毒的把握,她才不要冒风险。 人都走了,只剩下母女二人。庄母低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想的?居然把家里的生意交给魏志康,事前怎么没有与我们商量?” 庄氏硬着头皮:“老爷就只得一个儿子,不交给他交给谁?” 庄母惊讶反问:“不是说好了并入庄府?” 庄氏:“……”所以说有问题啊! 发现不对,赶紧查啊! 奈何母女之间没有默契,庄母特别生气:“女子外向这话果然没说错!” 庄氏:“……” 第147章 外室子 十一 庄氏冤得很。 “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之前她一怒之下说魏继东死了, 并不是想谋夺魏府的家产,只是气糊涂了随口一说。她没想到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城,再想要澄清, 认识的人都说她太伤心以至于生出幻觉,都在劝她接受事实。 庄氏那时候想着,反正男人还没有回来,也不急着澄清。 后来有几个管事对她不敬, 她想要接手生意时又被许多人阻挠,一生气,便使了点手段, 跟父亲借了几个人把那些管事都换走了。 然后她发现, 所有人都对她尊重有加。越是凶狠,底下的人越是乖巧。 庄氏一开始还想着,等到男人回来了, 谣言会不攻自破。没想到一等这么多年,男人就跟真死了似的, 人不出现不说, 连个消息都没有。什么东西在手里留得久了, 感觉就跟自己的一样,魏府这些年不光喂饱了那些管事,还扶持了不少庄家的生意。 要钱就给钱, 要货就给货,至于货款……反正是没人催的。 庄氏对于家财落到谁手中是无所谓的,魏继东刚走的时候她还隐约知道他的行踪,后来这个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她就真的当他死掉了。 她只想着自己优渥一生,养着魏志康也不过是怕外人生出其他的想法。爹娘提出让她在合适的时候把魏府的家产一点点挪到庄府, 她是拒绝的,只是双亲不依不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道理也说了不少,她也是听得太烦了,才答应了下来。 庄夫人声音加大:“魏志康都已经做生意了,你跟我说还不是时候,接下来他就要把咱们的人全部赶走,说不定还要翻出过去十多年的账本让我们还钱……总之,不能让他接触家里的生意,如果他真的要管事,你又推脱不掉的话,就拿两间铺子给他练手!听见了没有?” 庄氏烦不胜烦,她都已经这样为难了,母亲竟然没有发觉丝毫不对。 顾秋实抬手敲门:“母亲,你们在吵架么?” 庄氏:“……” “没!” 她霍然起身,故意做出一副畏惧模样。 第121节 庄夫人惊讶地看着突然站起来的女儿:“你怕他?” 庄氏眨眨眼,否认:“娘,别乱说!” 庄夫人气笑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魏志康,你给我滚进来!” 听到里面的喊声,顾秋实并不意外,因为庄氏习惯了颐指气使,不可能乖乖认命。他含笑进门:“庄夫人,何事?” 庄夫人上下打量顾秋实:“你做了什么?” 顾秋实一脸疑惑,问庄氏:“母亲,这话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呀?儿子不明白。” 庄氏:“……” 她有察觉到便宜儿子眼神变沉,吓得连连摆手:“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外祖母认为你还年轻,可能管不好家里的生意,想让你先拿两个铺子试手,其他的生意由富全看着。” 庄夫人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点了点头。 顾秋实似笑非笑:“母亲,这里是魏府,庄夫人再是您的亲娘,也是姓庄的。家事怎么能让外人插手呢?” “大胆!”庄夫人勃然大怒,“若不是我庄家的女儿,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讨生活呢,面对我们那么生疏,连一声外祖母都不喊,现在更是说我们是外人。不记恩情的玩意,简直畜生不如!” 魏志康在小的时候想要讨好庄府的人,所以称呼庄家夫妻为外祖父,结果一开口,就被好一顿冷嘲热讽。简单来说,就是庄家夫妻认为魏志康一个外室子,这样称呼是高攀。庄府不承认他是自家外孙。 因此,顾秋实从头到尾都很客气的称呼他们为庄老爷庄夫人,结果又惹得庄夫人不满了。 “养我的人是母亲,母亲是花魏府的钱财将我养大的。你们……哪里来的恩情?”顾秋实说到这里,一拍额头,朝着小海伸手,“之前我让你准备的账本呢?” 小海身后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就是厚厚一叠账本。顾秋实端了过来,送到庄老爷面前。 “我发现有王刘周朱严五位管事的船上账本乱七八糟,许多货物都送到了你们庄府的铺子里却没有结账。这只是最近三个月的,我会尽快将这些账目理出来,到时咱们两家算一算……亲兄弟明算账嘛,银子这个东西,丁是丁卯是卯的算清楚,才不会伤了亲戚间的情分。” 庄老爷面色铁青,这些银子他从来就没有打算付过账。因为这些年许多货物都不用花钱买,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优渥,花钱也不如以前那么省。也就是说,许多的银子都被挥霍了。再说,多年的账目全部累积在一起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看向女儿:“你要跟我算账?” 庄氏当然没有想跟双亲算清楚,顾秋实率先道:“母亲,哪有送货不给钱的道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说呢?” 他开口了,庄氏没胆子反驳,硬着头皮道:“志康说得对!” 庄夫人气急了,狠狠甩了女儿一巴掌,然后拂袖而去。 “你如果真要让人来要账的话,我们庄府从此以后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庄老爷怒极反笑,拂袖而去。 庄氏浑身的力气都没了,瘫坐在椅子上:“志康,非得这样么?咱们魏府又不缺那些银子……” 顾秋实面色淡淡:“再不缺银子,也没有平白送人的道理。现在我是家主,你也看到他们对我的态度了。大把银子花掉对我却没个好脸色,我可不欠他们的。” “但你欠了我啊,如果不是我给你找夫子,你会有做生意的本事?” 找了夫子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凭着魏志康的那些东西,出去做个管事养家糊口是足够了,想要管魏府……很难。魏府真落到他的手里,生意会越做越小。 这些事,顾秋实没法解释,就让庄氏以为魏志康是个没有人教也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奇才好了。 * 顾秋实几乎每天都会出一趟门,铺子里一团遭,他打算每天整理一个。 这天刚出门不久,就察觉到身后有马车跟着自己,于是他没有直接去铺子里,而是去了魏府的酒楼之中。 刚坐下不久,果然掌柜就进来说有人找他。 上门来的人是魏继东,他打听到补办路引不用人亲自过去,就让手底下的人去办了。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所以找上门来:“志康,当初这名字还是我替你取的呢。你们母子俩这些年过得可好?” 他问出这话时语气轻松,听说蝶舞已经搬进了府里,并且庄氏行事都要问过儿子,母子俩应该过得不错。 “不太好呢。”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娘被虐待得只剩下一口气。我三天两头受伤,一年到头就没有几天安逸日子过,如今府里的老人都在一位姓周的中人那里,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去问一问。” 魏继东面色尴尬。 “我不知道庄氏会这么……” “你知道的。”顾秋实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地道:“你就是不想管。” 魏继东哑然,强调:“你小的时候,我对你还不错。” 顾秋实呵呵:“那么,当初我娘跟你,是她自愿的吗?” 不是! 魏继东面色愈发尴尬,蝶舞出生青楼,偶然的机会下魏继东看到了她,瞬间惊为天人,提出要赎人。 别看蝶舞柔柔弱弱,她很小的时候就在花楼里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琵琶和二胡都有涉猎,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十二岁时已经凭借一手琴技扬名,想要听她弹琴,得捧着大把银子相请。交到画舫中的银子她拿不到,但是那些老爷的打赏她都能自己收着,到了十六岁时,已经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彼时她还卖艺不卖身,想赎身之后就去京城寻找自己的亲人。 不管亲人接不接纳,她都想找一找。 可惜,遇上了不拿银子当回事的魏继东。 当时蝶舞已经跟画坊的东家谈好了赎身的价钱,只等着交钱走人。结果魏继东出了双倍的价钱,拿到了卖身契,将她接到了小院子里藏着。 蝶舞要是逃了,那就是逃奴。 魏继东知道蝶舞不想伺候自己,他强调:“我又没有亏待了她。” “你指的是你在家的那几年,这些年,你知道我们母子是怎么过的吗?”顾秋实一撩袖子,露出还没褪完的伤痕,“我是最近才翻身的。想要我帮你,做梦!” 第148章 外室子 十二 魏继东确实是来找便宜儿子帮忙的。 他在这城里有妻有子, 不管是谁愿意认他,回府这条路都能事半功倍。但要是母子俩拧成了一股绳,就算将路引拿来了。可能也还会起波折。 看到儿子手臂上的伤, 魏继东满脸惊讶,他这些天没有闲着,一直在外打听关于魏府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就是庄氏做主。魏志康也是庄氏找回去的。但是,没有人说魏志康母子在受苦。甚至蝶舞的存在几乎被抹掉了, 城里人都不知道魏志康的生母还在不在,又在何处。 当时他就觉得有点蹊跷,搞不好是庄氏那个女人善妒没有善待母子二人, 不过他又想着蝶舞已经住进了府里, 兴许庄氏还有点良知……如今看到儿子的伤,所有的侥幸尽去,在他走了之后, 母子俩就是没有被善待,以至于魏志康对他和对庄氏都满腹怨恨。 “对不住, 我不知道。”魏继东满脸歉疚, “你是我儿子, 若我知道你在受苦,一定会阻止。” “儿子多了,我又不稀奇。”顾秋实摆摆手, “你当初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关于你的长相都早已忘了。你是不是我父亲,我说了不算。” 魏继东:“……” 他就是想让魏志康回去游说庄氏来着。 既不能动之以情,那就将利益摆在面上, 人都是贪心的,只要有好处, 一定会全力以赴。魏继东沉吟了下:“有句话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太多的儿子,亲生的儿子只有你一个。” 顾秋实一副你别骗我的神情:“你带回来的那些是什么?养子?” 他本是随口一问,魏继东却一本正经地点了头。 “兰娘身子虚弱,一直怀不上孩子。我怕她老来无依,所以收养了兄弟俩人,我最小的女儿月儿,那才是你的亲妹妹。” 顾秋实好奇:“不是不能生吗?” 魏继东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白兰的丫鬟紫衣一直伺候在她身边,有一回我喝醉了,酒后乱性,然后才有了月儿。白兰是个很大度的女子,她怜惜紫衣无依无靠,逼着我纳了她。” 顾秋实点点头:“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如果你不是我父亲的话,你有多少女人,生多少个孩子,都与我无关啊。” 魏继东无奈:“我就是想说,我带着他们一家子住进去,对你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魏府钱财很多,这两天你问庄府讨要银子的事情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讨回来的那些,分给我带回来的兄弟俩就行了。” 闻言,顾秋实气笑了:“府里银子再多,也没有平白送人的道理。我辛辛苦苦讨要的银子,凭什么分给他们?” 魏继东哑然:“做家主的人要大度容人,做生意嘛,有舍才有得。” “舍不了。”顾秋实摆摆手,“这位老爷,你说的那些话我听进去了,但是呢,我母亲说你是骗子。我在母亲和你这个外人之间,肯定是相信我母亲的话。分家财这种事,还是等你回家后再决定吧。” 魏继东当初走的时候留有后手,在城里最大的钱庄存了不少银子,那个钱庄全国各大府城都有,他拿着凭证,不管在哪儿都能兑出银子来。因此,别看他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却很少受苦,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风光无限的魏老爷。 向来被人追捧着的人,都不愿意伏小做低,魏继东都这样耐心了,便宜儿子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当即就怒了:“我就是你爹啊!庄氏那个毒妇胡作非为,你帮我一把后有你的好处。若不然,我回头把银子全部捐了,一个子儿都不给你留。” 说到这里,他满脸自得,就等着儿子来求。 顾秋实怎么可能求? 魏志康不是蠢人,这么多年被庄氏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见庄氏的厉害。 魏继东想要回府做回魏老爷,还得庄氏点头,只这一步就不容易! “东西是我父亲的,如果你真是我父亲,又愿意将家财捐掉的话,我无所谓。”顾秋实笑了笑,“我争这个家主,不是为了银子。你拿银子来威胁我没有用。” 魏继东好话说尽,威逼利诱都用上了,奈何魏志康油盐不进,当即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拍在桌上:“逆子!” 顾秋实冲他一笑,扬声吩咐:“来人,把这位客人请出去!” 魏继东:“……” “我才是这个酒楼的东家!”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觉得你就算不是骗子,也是个疯子,发了癔症才胡说八道。” 言下之意,他也不承认魏继东的身份。 有掌柜推门进来,魏继东冷笑一声,不等掌柜相请,甩袖就走。 顾秋实确实是有事情要忙,用过膳后,过了半个时辰才出门,打算再去看一间铺子。结果出门不久,马车就被人拦住。 站在马车前面的人是白兰,她一身白衣,五官精致,整个人苍白瘦弱。也因为这份羸弱,让人论不清她的年纪,顾秋实看到她的脸后,微愣了一下,因为此人和蝶舞有些相似。 现如今蝶舞身子也很虚弱,两人至少有七成相似。 蝶舞身世未明,搞不好和这位白兰有些血缘。因着白兰的容貌,顾秋实盯她的时间有点长。 白兰低下头,提醒道:“魏公子,论年纪,我大概可以做你母亲了。”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看上你了?” 白兰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她不觉得自己有会错了意。男人看女人,如果细细打量,那绝对是上了心。哪怕白兰笃定,可魏志康否认,她也不好揪着不放,那样显得她自视甚高,对自己的容貌特别自信似的。再说,她站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老爷刚刚去找你,回来勃然大怒。听说是你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魏公子,我想说的是,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没有人跟你抢。” 顾秋实立即问:“既然不抢,那你们回来做什么?” 白兰哑口无言,魏继东当初离开时带了一大笔钱,可再多的银子都有花完的时候,要是不赚钱,那就是用水瓢从缸中往外舀水,早晚都会舀个干净。 “老爷淡泊名利,是个文人雅士,不会花心思做生意。哪怕我们回了府,你也还是家主。” 顾秋实好笑:“好像你们吃穿不要钱似的。他要真是我爹,给我留了这么多的东西,我肯定愿意伺候他,把他当祖宗供起来都行。可他要真是骗子,凭什么让我伺候?” “我们不是骗子。”白兰强调,“当初老爷是为了满足我想行遍天下的心愿,所以才离家的。是你母亲对他心有怨气,才故意这么说。老爷是不是魏府家主,你母亲心里最清楚。” 第122节 顾秋实知道白兰说的多半是真的,很可能当初白兰闹着要走,魏继东是后来追上去的,因为走得急,所以才什么都没有交代。以至于离开后庄氏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也没人出来反驳。 “你的意思是我爹娶了妻子之后又不愿意和妻子好好过,而是奔着你去。而且一去就是多年?” 白兰当初刚离开的时候有些不安,可是这些年两人在外过得逍遥,就和天底下的夫妻一样,渐渐地,她也就忘了当初魏继东抛弃妻子跟上来的不妥当行为了。 此时被一个晚辈问到面上,白兰哪怕不愿意承认,可这就是事实,到底还是点了头。 顾秋实见状,呵呵道:“那他不是活该么?你是需要人呵护的娇弱女子,我母亲还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更别提还有我娘……魏继东对得起你们,但是,他对不起我母亲和我娘!好叫你知道,当初我娘是想赎身回家,结果被魏继东抢先一步赎出关在小院子里。一步错,步步错,我娘当初没能自己赎身,所以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之前我以为是我们母子倒霉才遇上了魏继东这个不讲理的混账,今儿看见你,才知道一切的源头是你。” 白兰沉默。 关于蝶舞的存在,白兰早就知道,后来魏继东仔仔细细解释过养着蝶舞的缘由。她一开始不能接受,后来受不住他的磨缠,也原谅了。 虽然她没有看见过蝶舞,但是魏继东说过,蝶舞有一张和她很相似的容貌,所以他在求而不得,看她嫁人之后,偶然之间认识了蝶舞,想着得不到正主,找一个相似的放在身边也能聊以慰藉。奈何假的就是假的,魏继东始终不能忘了她,所以在得知她要离开苏城云游天下时,才会丢下一切追上来,死皮赖脸也只要留在她身边。 “关于这件事情,我很抱歉,当年的事情很复杂,不是我不愿意接受你爹……” 顾秋实就不爱听她扯这些:“你和魏继东两情相悦却没能做夫妻,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你受的那些苦痛和为难不要告诉我,因为不是我造成的。我只知道,我们母子受罪,是因你们二人就行了!” 白兰哑然:“老爷对不起你们母子,这些年在外偶尔也会提及。你把他接回去,也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弥补什么? 上辈子魏继东回来的时候,魏志康母子早已经变成了两抹冤魂。他拿什么来补?就算自尽而亡,母子俩受的罪也不会抹除,更不会活过来。 “还是那话,当初你们走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根本就不记得父亲的长相……再说,父亲当年也没有经常来探望我们母子,我能记得才怪了。” 白兰见他不愿意,急切地道:“能不能叫你娘出来辨认?” 顾秋实瞅她一眼:“凭什么?魏继东带给我娘的只有伤害,我娘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悲惨的大半生,你们要认主归宗也好,跟庄氏作对也罢,跟我娘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为了你们这些害了她半辈子的人重新让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你就是自私。”旁边巷子里马车上坐着的就是魏继东口中收养的兄弟二人,此时跳过来的是弟弟魏志勇,他真就如自己的名字那般,特别勇猛。冲过来的同时,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直冒,一副要把人打死的架势。 “我们兄弟又不跟你争家产,你凭什么不让父亲回去?你们这些年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父亲的银子?翻脸就不认人,没良心的白眼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魏志勇说话将要打人,白兰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袖子,哭着道:“志勇,不要打!你要是动手了,会让你爹更加为难。” 第149章 外室子 十三 魏志勇看着很凶, 其实一直都在距离顾秋实三步外的地方比划。 顾秋实冷眼瞧着,白兰几日的做法和魏继东一样,都是威逼利诱。 眼瞅着软的不成, 就想来硬的。而他们又知道真的把魏志康打伤后会更麻烦,干脆只是吓唬。 只看架势,若不是白兰,魏志勇真的会动手。 两人在那边一个要打, 一个要拦,还有个劝架,正忙活呢, 一回头发现马车已经走了。 * 顾秋实喜欢看戏, 可这种故意演出来了的,他没兴致。 忙了半日,回到府里, 立刻有丫鬟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用膳,还说了厨下有哪些新鲜的菜色。 “今儿有松茸, 还带着露水呢。公子可喜欢?” 顾秋实随口道:“做些吧, 我陪娘一起吃。” 丫鬟退下, 蝶舞走了出来,她眉眼间的愁绪淡了不少,端着一盘烙饼过来。 “快吃, 刚出锅的。” 顾秋实哭笑不得:“我刚吃了饭,这会儿不饿。” 话是这么说,还是伸出手去抓了一块吃着。蝶舞看儿子愿意捧场,眉眼弯弯地道:“这个院子里的丫鬟都尝过, 说味道不错,你觉得如何?” 比起上一次, 确实好了不少,顾秋实吃到一半,有人送来了甜汤。 甜汤的味道也不错,就是这又是咸的又是甜的,顾秋实不喜欢混着。蝶舞学东西很快,一开始厨艺不好,最近突飞猛进……可能她觉得从小学的琴棋书画,任何一样都帮不上儿子的忙,干脆就在厨艺上下功夫,让儿子吃点顺口的。 顾秋实感念着她的这份心意,于魏志康而言,生母将他看得这样重,也不枉费他过去受的那些苦,值了! 甜汤还没有喝完,小海面色复杂地过来,看了一眼蝶舞,似乎有话想说又不好说。 在蝶舞面前,魏志康不能有秘密,那样的话会让蝶舞担心,也会让她难受,毕竟谁也不想自己拼了命护着的儿子跟自己生分。这些事情顾秋实原先就已经强调过,小海还这样,可能是真的有话不好说。顾秋实疑惑地看过去,小海凑过来:“夫人到了门外,说事情要和您谈。” 顾秋实恍然。 贺氏要见他,这很正常。之所以瞒着蝶舞,因为贺氏自从蝶舞搬进来之后,从来没有主动登门请安,她没有正式见过这个婆婆。 直白点说,就是贺氏没将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她认得只有庄氏! “让她进来吧。” 贺氏到了院子里,发现只剩下母子俩。她微微福身:“夫君。” 顾秋实伸手一引:“这是我娘,你可以称呼婆婆和母亲。” 贺氏沉默:“她没有名分。” “在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娘。”顾秋实认真看着她,“你想在我这里得到足够的尊重,先得尊重我。忧我之忧,喜我所喜,厌我所厌。” 非要把庄氏当正经婆婆孝敬,那是不行的。 贺氏再次沉默:“其实我觉得,我认不认婆婆都不要紧。因为我今天是来跟你商量和离的事。” 她是鼓起勇气后才说的这番话,一开口便说得飞快:“魏公子,咱们俩成亲到现在,从来没有好生培养过感情。咱们就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陌生人,后来甚至还分了院子住。我也不瞒你,最近我天天出门,偶遇上了曾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他还没有忘了我,承诺要照顾我一生。所以……” 蝶舞在儿子要求儿媳妇称呼自己为母亲时就很是紧张。见儿媳妇不答应,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一转头,儿媳妇居然起了离开的心思。 她慌张扯着儿子的袖子:“志康,是不是因为我?” 顾秋实刚想否认,贺氏像是怕他不够讨厌她似的,接话道:“算是有一部分原因。魏公子,你如今看着是很风光,府里归你管,生意也归你管。但我刚好知道一点内情,并且父亲也回来了,你这一份风光只是暂时的,我希望……你不要拖着我一起去死。” 贺氏是无辜的,顾秋实本来打算好好养着她呢,没想到她真的心生去意。他沉吟了下:“你想好了?” 怕他不答应,贺氏立即点头:“想好了!” 顾秋实颔首:“让我放你离开也行,但我有条件。” 贺氏飞快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那些事情告诉外人,对我爹娘也不说,只是如此一来……你可能要背负一些骂名。” 无所谓。 在当下人眼中,女子嫁人之后没能过到头,虽然女子会被责怪,但男人同样也有错。尤其贺氏嫁人后没什么错处却被和离,那她的夫君一定逃脱不了外人的指责。 “既然你懂得我的忌讳,那么,你随时可以搬走,将你的嫁妆带上。”顾秋实不打算多问,可想到魏志康对妻子的歉疚,便多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贺氏有些紧张,怕他之后报复。可想到魏志康这四面楚歌的境地,就算想报复,大概也有心无力。她咽了咽口水:“是何府嫡长子。” 何府同样是城内的富商,比起魏府就差一些,拥有的船只大概要比魏府少一半。饶是如此,在这城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富户。 顾秋实循着记忆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我记得何府的大公子是娶了妻的。” 贺氏哑然:“他会对我好,不会让我受委屈。” 啧! 傻不傻啊? 奔着给人做妾,有几个得善终的? 蝶舞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影响儿子,因此,低头喝汤,只当自己不存在。顾秋实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那你觉得,假如我们俩人不和离,而我又喜欢一个女子将其纳了进来,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贺氏一脸莫名其妙,不过看他不像是玩笑的样子,摇摇头:“做你的妻都不好做,更何况是妾!” 顾秋实提醒:“我记得何家的夫人是继室,和你喜欢的那位公子不是亲生母子。说起来,母亲对我的态度很恶劣,且她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这份厌恶,你认为何夫人会不讨厌何公子么?” “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放我走,想在日后被府里赶出去的时候能靠着妻族继续过优渥日子。”贺氏有些激动,“我都已经快二十岁,能够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 顾秋实并不生气,若有所悟:“你爹娘不让你和离?” 贺氏咬唇。 很明显,顾秋实说中了。 还是那话,一般姑娘家嫁出去,是好是歹都是一辈子。和离再嫁,不说会毁名声,也嫁不好。而贺氏找的下家,人是不错,可这身份只是妾,魏府的未来当家主母不做跑去与人为妾,长辈只要不蠢,都绝不会答应。 “我刚才说了,你想要走的话,我有条件。”顾秋实想着,看在魏志康对她的歉意上,试着伸手拉一拉,如果还拉不回,那就随她去。 “一是你不许把知道的那些事说出去,二是你从这里离开之后,两年之内不许嫁人,也不许你和任何男人亲近。” 贺氏瞪大眼:“两年?凭什么?” 顾秋实笑了:“就凭我不答应和离,你就不能和心上人双宿双栖。哦,你们俩算不上双宿双栖,而是不知道几人一起宿几人一起栖……” 贺氏瞪他。 “魏志康,你竟然是这么恶劣的人。” “实话不好听,但你去了何府,这些就是你要面对的。”顾秋实提醒:“你可别说过分的话,我要是生气了,就不放你走了。这天底下有男人会把妻子在家里关到死也不许人离开,甚至男人自己变了心,另外娶妻之后还不许原配妻子嫁人。我愿意放你走,不拦着你改嫁,已经很不错了。” 贺氏瞪他:“我今天就要搬走。我会做到你说的条件,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和离书写完了还要去衙门取婚书,顾秋实向来是个面面俱到的,他将两样东西一起亲自送到了贺府。 贺家夫妻听说女儿闹着要和离,简直都要气疯了。正想找个机会去跟女婿解释一下,没想到女婿已经答应,甚至还把婚书都送了回来。 “志康,阿莲还是个孩子性子,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又好了,你千万别跟着她胡闹。” 顾秋实含笑道:“贺姑娘跟我强调过她已经想好,强扭的瓜不甜。最近魏府乃多事之秋,我也很忙,没时间陪她,既然她执意要走,我不好拦着。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 贺家夫妻隐约知道女婿在府里的难处,但是,现如今都熬出头了啊。 顾秋实没有多说,很快告辞离开,贺家夫妻揪着女儿不放:“你脑子怎么想的?” “魏府的当家主母哪里不好?你居然要奔着给人做妾去,你知不知道与人为妾不能随便回娘家,娘家人想登门都得问过你主母,登门了也得矮人一头?” 第150章 外室子 十四 贺母看着低着头一个字都不说的女儿, 心头气急,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夫妻两人说半天,看这样子, 女儿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般男人是不会愿意放妻子和离的,魏志康登门送和离书一点都不勉强,也不见丢了男子尊严的不甘和怒气,搞不好是这丫头捏住了人家的把柄。 贺老爷质问:“你们夫妻俩成亲一年多, 按理说应该是情浓的时候,他为何愿意与你和离?” 贺氏不想说夫妻之间的那些事,也不愿意将魏志康如今的处境告诉这二人, 因为她答应过不说出去。 “爹, 您就别问了,我们夫妻俩没有你们看上去的那么好。” “胡扯!”贺母大怒,“志康跟你一起之后, 从来没有听说跟哪个女人走得近,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最近这段时间, 我都听说有几位老爷想给他送美人的事, 他通通都拒绝了, 有人甚至直接送到了府上,他都把人送走了。什么爱不爱的,他愿意守着你一个人过, 这就是诚意。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想找一个不在外头养女人的一家之主有多难?魏府哪里配不上你了?” 第123节 贺氏张了张口,有种想要告诉夫妻二人真相的冲动。魏志康如今的处境一点都不好,跟庄氏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还不认亲爹……可真的就是真的。魏老爷回不去府那只是暂时的, 但凡让魏老爷回了府,或者庄氏靠着娘家一翻身, 魏志康能得个全尸,都是他们大度! 现在看着是风光,最多也就风光两三个月。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倒大霉。 她就是不想被魏志康拖着一起死,所以才跑得这么快。 眼看双亲都在劝说她赶紧回去找魏志康认错,贺氏开始发疯,直接把桌子都掀了:“谁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你们如果非要逼我回魏府的话,我现在就去死。” 贺母惊着了。 “至于么?” 贺老爷反应过来后,大吼:“你这个死丫头,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姓何的给迷了心窍了。老子自己是男人,对女人,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够说到做到。万一你去了何府之后受委屈怎么办?” 贺氏梗着脖子道:“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是甜是苦我自己尝。不需要你们操心。” 贺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丫头,这天底下谁都可能害你,唯有我们不会!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她要去就让她去。”贺父烦躁不已,“我贺家就没有这样的女儿,你如果非要奔着与人为妾,以后就没有娘家,没有亲人!” “没有就没有。”贺氏吼完,哭着跑走。 何家的公子听说贺氏得以恢复自由身,特意派人送了信过来,约她在茶楼见面。 贺家夫妻得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让女儿出门。男女之间单独相处,要是这婚事能成,自然是无所谓。夫妻俩是一万个不愿意让女儿去做妾的,这一去,毁的可是女儿的名声。 贺氏铁了心要去,夫妻俩无奈,干脆跟着一起。他们也想看看女儿的决心,如果真的非要奔着何府去,干脆就当没生过。 结果,贺氏看到了何家的那位公子之后,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贺老爷心里一沉。 何瑞平看到贺家夫妻前来,心头有点慌,不过早晚都要面对,他努力镇定:“贺伯父。” 贺老爷冷哼一声。 贺氏嫁入魏府,算是高攀,实则贺何两家的生意差不多,之前也经常往来。当初贺母还有意把女儿嫁入何家,只是才试探着提及,就被何夫人挡了回来。 看不起谁呢? 何家不愿意,她还不想让女儿在继婆婆手底下看人脸色呢。 贺母立刻就打消了与何家结亲的念头,女儿嫁入魏府,贺母狠狠得意了一把。却没想到女儿闹着和离也要奔着何家的公子去……何家那女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得意。 “如果二老放心将闺女交给我的话,我会尽快上门提亲,一个月之内就会接莲儿过门。” 贺老爷还没说话,贺氏忙道:“不行!” 何瑞平惊讶地看着她。 贺氏不好说这是魏志康的要求,两人都已经不再是夫妻了,她再遵守和魏志康之间的约定,何瑞平肯定会多想。 “就是……太快了,我才和离呢,魏志康还没有再娶,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和离是他的错,如果我这么快嫁给了你,那……那外人会怎么看我?瑞郎,为了我的名声考虑,婚期往后推一推吧。” 可何瑞平着急呀,他皱了皱眉:“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魏志康一辈子不娶妻,你就要一辈子不进门?” “不会的。”贺氏立即道:“两年!我们等他两年,如果两年之后他还没有娶妻的话,我那时候再嫁人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们早有来往。” 这不是何瑞平要的。 不过,贺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执意提前结亲,岂不是表明他不在意贺莲儿的名声? 两边分别时,气氛有些尴尬。贺家夫妻觉得有点不对劲,女儿明明就是奔着何瑞平来的。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又和他们大吵一架,这种时候当然是尽快入何府不至于夜长梦多才好。怎么何瑞平都提了,她还要推迟呢? 贺老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没发觉不对便罢,发现了不对劲,自然要查清楚。 “莲儿,你为何要等两年?” 贺莲儿知道瞒不过双亲,她也怕双亲背着自己与何瑞平定下婚期,干脆实话实说。 贺家夫妻得知是前女婿的要求,心里生出了几分感激。 两年不长,可对于一个家中有妻有妾的男人来说,这期间会生出许多的变故。比如会多几个孩子,又比如会多几个女人,这些都会让即将与他为妾的女人打退堂鼓。 于是,顾秋实收到了一份贺家夫妻送来的礼物。 他忍不住笑了笑,看到里面多是补养身子的食材和药材,就知贺老爷用了心,吩咐人将东西送到了蝶舞那里。 庄氏因为被盯得太紧,始终找不到机会对魏老爷下毒手。忍不住又找上了顾秋实。 “现在必须把他摁死,不然,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顾秋实似笑非笑:“母亲,你太急躁了,这满城的百姓可不是瞎子。你有把握瞒住所有人吗?若没能瞒住,人又被你弄得半死不活,到时你会有牢狱之灾,还会牵连上我,因为在别人的眼中,咱们母子是一体的。我还有母亲要照顾,不想去吃牢饭,有我在,你别想乱来!” 庄氏瞪着他:“你就不怕手头的东西被夺走?” 顾秋实笑容更深了几分,反问:“夺我的东西?” 对上他自信的笑容,庄氏恍然,魏志康能够拿出这么高明的药,那自然有收拾魏继东的法子,大不了,再来一粒。 可是,她不行啊! 魏继东回来后,一定会休了她给那个女人腾位子的。 顾秋实每天早上都会过来送药,顺便看庄氏无能狂怒。 庄氏看着便宜儿子离开,急得在屋中团团转,良久,咬牙道:“红豆,去厨房,找那个哑婆,然后把这个交给她!” 她掏出了一包药粉递给红豆,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顾秋实虽然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给发卖了,但也有例外,比如身有残疾之人,出去后大概只能挨饿受冻,如今已经立冬,他不会做这么缺德的事。 没想到这留下来的一个哑巴婆子就是庄氏的眼线。 不得不说,庄氏很高明,明明手中握有全府上下,却还是买一条暗线。 顾秋实的眼线也多,红豆将东西放在收走的碗碟之中,他就知道了。 “不拦。” 哑婆身后还有好几个人,当天夜里,魏继东上吐下泻,折腾一宿后脸色都不对了。他怀疑自己是中了招,却又没有证据,只能慌慌张张在城里请大夫。 值得一提的是,魏继东当初走的时候带了几十万两银票,这些年挥霍过后所剩无几,因为手头渐渐拮据,他才想起来回家。 此时他生了怪病,喝了大夫的药没有好转,只能换大夫诊治,折腾到中午,钱财去了一大半,人已经奄奄一息。 魏继东痛苦不堪,闭着眼睛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想死,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吩咐:“去贺府!” 贺府有大夫,但凡有一分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这一次,顾秋实将庄氏放了出来。 庄氏听说魏继东找上门来,也想看看他中毒后的情形如何,魏继东不死,她就不能安心! 夫妻俩是在大门外见面的。 庄氏最近想方设法解毒,办法没想出来,人已经消瘦了不少,天天关在屋内,她眼神渐渐阴鸷。 魏继东醒来就看到妻子用那样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顿时吓一跳:“是你!” 庄氏微微仰着下巴:“这位老爷,你有事吗?这里是楼府,所有的下人都刚刚换过,你要找的人肯定不在这里,还是赶紧走吧,省得门房赶人。” “本老爷找你!”魏老爷虚弱不堪,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翻身而起,一把拽住了庄氏大红色的裙摆。 庄氏往后退,退不开后吓得狠狠抬脚去踹。踹了好几下才拔出了自己的裙子。 她踹人的动作很是粗暴,魏继东人都翻滚了半圈,趴着半天翻不回来。白兰看不下去了:“你未免也太恶毒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病人呢?” “若杀人不犯法,本夫人都想拿刀砍他了。”庄氏瞪向白兰,将白兰瞪得后退一步,逼上前道:“这里是魏府,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这样对他。” 白兰眼睛一亮:“你承认我们的身份了!来人,快把你们老爷扶进去。” 没有人动。 庄氏冷冷道:“当初你说走就走,如今一不要回来!” 白兰手头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还要承担这么多人住酒楼的花销,他们一行人这些年从来都是有好的就不要差的,如今住的是城里最好的酒楼,每日的房钱和饭钱都不是一笔小数,今日看病花了许多,若是再没有银子,他们最多两日后就要露宿街头。 今儿必须进去! 住在魏府,几乎能成全城的高明大夫上门看诊,不用折腾魏继东到处奔波。 实在是,现如今魏继东已经站不起来了,虚弱得水都喝不下几口。 “进!” 魏志勇兄弟二人要抬着父亲往里闯,顾秋实出现在门口,吩咐道:“打出去!” 府卫们拿着棍棒跃跃欲试。 魏继东:“……”这倒霉孩子! 若早知道,当初就不生! 第151章 外室子 十五 魏志勇认为, 父亲确确实实是魏府的家主,没有被打出去的道理。府里的人绝对只是吓唬他们! 兄弟俩对视一眼后,闷着头往里闯。 顾秋实手一挥, 府卫朝着父子三人冲了过去。 棍棒加身,三人都没有受过这种苦,在地上滚来滚去,可怜魏继东因为生着病, 身子虚弱,滚也滚不动。兄弟俩眼瞅着在他边上能躲一躲,就都过去了, 后来因为实在太疼, 会把他抬了放在身上盖着。 顾秋实看见这情形,顿时乐了:“我是不是不孝子轮不到你们评说,但是你养的这两位, 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继东:“……” “放……”本来想说放屁的,可是志勇兄弟俩干的事情实在太气人了, 话到嘴边, 就改成了, “放我下来!” “滚吧,如今我是家主,我说不许进!那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都进不去。”顾秋实面色淡淡,“不怕死的话,你们可以再试一试。反正,魏府银子很多, 打伤了我会尽力医治!” 魏继东生来富贵,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只要没有把人打死, 认错态度良好,又愿意出钱给苦主治伤,那就算是闹到公堂上,问题也不大。再说了,如果苦主不要钱也要告状的话,还可以说是下人会错了意,做主子的没有吩咐打人。 “走!看大夫!”魏继东又吐了,他真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昏过去,且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他不想死。 一行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抱着非进不可的想法。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因为府卫盯着,像是落荒而逃。 庄氏有些惊奇,因为她发现魏志康的胆子比自己以为的要大很多。 这世上的狠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暗地里狠,表面上会装腔作势,绝不在人前落人口舌,面上笑嘻嘻,背地里下狠手。另一种是当面就狠,一点儿不怕人记恨,也不怕人报复。便宜儿子是后者! 而这天底下许多的人都会惧怕后者,轻易不敢得罪。 “母亲,看什么呢?今天你都站到了大门之外,也算是放过风了,赶紧回院子去吧。” 庄氏站在这里,不太想回自己的院子,她这些天险些被闷坏了。此时她有点想回家去找爹娘商量应对之策。 第124节 这一次哑婆做的事情能够这么顺利,娘家那边出了不少力。他们肯定已经知道魏继东已经回来的事了。 庄家夫妻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们和女儿的想法一样,这种时候如果不能与魏继东冰释前嫌,无论如何也要把魏继东给摁下去。 本来二人在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事之后立刻就要来找女儿的,可惜刚好有一位外地的客商前来,便只能先去应付客商,并且他们也认为这边动了手立刻就去找女儿的话。回头魏继东之死闹出来,很容易惹人怀疑。 于是,二人隔了一天登门。 到了府门之外,看到母子两人似乎正在争执,庄老爷心中一喜。 女儿厌恶了魏志康,多半就会把魏府的生意交到庄府手里了。 “有事情好好说,不要争吵。” 庄氏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双亲,但是她和双亲见面的时候,魏志康都守在旁边,如果要是她敢吐出一字半句,搞不好明天早上就没有解药,那样痛得让人恨不能死去的疼痛,她真的不想再来一回。 “爹,您怎么来了?” 顾秋实接话:“庄老爷来得正好,这些日子我多找了几个人算账,总算是把账目理了出来。庄府欠楼府铺子里的银子总共是白银六十二万六千五百七十三,今儿既然碰上了,我也省得再跑一趟。稍后还请庄老爷爽快一点把账结了……抱歉,我说话可能不好听,但是,有一些账是十多年前的,这么久都不给钱,在我看来庄老爷这是想耍无赖。” 庄老爷登门是来跟女儿商量关于魏继东中毒之事,可不是来还账的。他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意思是让女儿出声阻止魏志康。 结果,庄氏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父亲。 庄老爷气笑了:“这两天手头紧,银子数目太多,容我回去筹……” 多筹一段时间,女儿肯定能想通,要是还顾着魏府非要让还钱……他就不还,魏府能怎地? “看在多年亲戚的份上,给你们三天,如果三日后没有清账,那我就只好请衙门帮忙了。” 顾秋实突然又想起之前魏继东说的,从庄府收的银子均分给魏志勇二人……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一人三十万两,魏继东可真大方。 与其说他对养子大方,不如他是对白兰好。 此时多年来一直你侬我侬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夫妻却正在争执,白兰呜呜呜哭着,声音悲悲戚戚。 如果是魏继东身体康健的时候,会心疼她,还会耐心的哄。但此时他感觉自己下一息就要痛死了,再听这个声音,就觉得她在哭丧。 “你能不能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魏志勇痛得呲牙咧嘴,正在跟哥哥互相看身上的伤。闻言不满道:“娘这是担心你!” 魏继东的心一瞬间就凉了。人在生病的时候,身子越是虚弱,心里就会多想!他为了和白兰在一起,哪怕没有孩子也在所不惜……其实在和白兰和好之前,他就感觉自己可能会在这个女人身上纠缠一辈子,所以才会在蝶舞有了身孕之后让其生下来。若不然,现在连魏志康这个儿子都没有。 养着魏志勇兄弟,也是白兰的要求,她说想让两个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便依了。 凡是白兰要求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答应下来,养着两个孩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天方夜谭,但对他而言就是多花点银子的事,因此他从小就要求兄弟二人对白兰尊重有加,不止一次强调过如果不是白兰的话,他绝对不会收养二人。目的也是想让兄弟两个多多孝敬白兰。 如今是母子三人一条心,他在几天之前对此一直挺欣慰,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我只是想让她别吵,我太疼了。” 魏志勇不以为然:“跟谁不疼似的。” 兄弟俩都受伤了,魏继东忍不住道:“兰娘就不疼。” “娘是女子,需要好好呵护!”大哥魏志文出声。 魏继东:“……”合着他就该挨打? 哪怕没有多少银子,一家人还是先去了医馆拿药包扎。魏继东试着让大夫给自己治病,大夫同样包了几包药,可这药……跟昨天那几位大夫包的差不多。苦得稀奇,却一点用没有。 * 庄老爷听到便宜外孙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又见女儿不肯帮腔,转身就走。 看外孙那样子,也不像是愿意让他们父女单独相处,既然不能私底下说话,那还不如改日再来。 庄氏见父亲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不帮忙。 “志康,老天都在帮我们,魏继东生病了,看这样子,应该活不了多久。” 顾秋实似笑非笑:“老天可真有眼。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是现在。” 庄氏心里发虚:“我想去见见我娘。” “不行!”顾秋实侧头吩咐,“来人,夫人身子弱,扶夫人回去歇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夫人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见她!” 顾秋实早就这么吩咐过,不过今天刚把庄氏放出来一下,以防万一,他又嘱咐了一遍。 他每天都要出门,今儿也一样,最近他已经让人去打听白兰的身世,得知她家人就在城内,当初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只是白兰嫁进去三年就守了寡。 一嫁从父母,二家从心,白兰守寡三年后,从夫家离开,开始云游。如今回来了,人却没有回白家。 白家不算多富裕,也算是衣食无忧。他们家在早些年丢过一个女儿,按年纪算,和蝶舞年纪相仿。 蝶舞不知自己的身世,自然也不知自己确切的出生时辰。 顾秋实回到家,跟蝶舞说了这件事。 蝶舞正在摆饭,她今天又新学了一些菜色,想让儿子尝尝。听到儿子的话后,动作越来越慢,半晌轻声道:“志康,我想回去看看,不管他们认不认我,我都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爹娘!” 说到这里,她落下泪来,“我很害怕自己是被双亲抛弃不要的孩子,听你这意思,家里不是养不起,那么,我肯定是被人偷走的,对不对?” 听说白家丢了孩子后,还找了好久,顾秋实点点头。 蝶舞再忍不住,呜呜呜哭了出来。 第152章 外室子 十六 魏志康如今是魏府的家主, 这身份很拿得出手。 蝶舞这是在改变了身份之后第一回出门,一路上都很好奇,一直掀帘子看着外面。 眼瞅着周围越走越偏, 蝶舞心里明白,应该是快要到白家了。 白家住的是三进院子,小海敲开门之后,门房是个年纪有点大的男人, 瞧着五十岁左右,腿有点跛,看见母子俩, 他的目光落在蝶舞身上, 惊讶道:“大姑娘?” 蝶舞欢喜:“你认识我?” 顾秋实知道门房认错了人,他见过白兰,知道白兰和蝶舞有多相似, 说起来白兰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来过,认错了也有可能。 “这是我娘。” 门房有些意外地瞅了顾秋实一眼:“二位有什么事?” “我想见见你们家里的老爷, 有事情商量。”顾秋实又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姓魏!就是码头上拥有二十多艘船的那个魏府公子。” 门房又是一惊, 急忙侧身让开,伸手一引:“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快请进!” 顾秋实缓步踏入,门房已经用眼神吩咐一个小童去报信,蝶舞很紧张,一路走一路观望, 说实话 白家的景致不错,但是比起楼府就差得远, 她最近在楼府随处可去,已经看多了各种美景。她看见这些并不觉得稀奇好看,只是心里慌乱,想要找点事做。 到了正堂之中,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主位上六十岁左右的胖老头看见顾秋实后,立即起身:“今早上我是被喜鹊跟吵醒的,当时就知道肯定有好事发生。也没想到魏府的公子会上门,快请进。看茶!” 顾秋实扶了一把蝶舞。 堂中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蝶舞的容貌,忍不住面面相觑。为首的老头儿瞅了一眼:“这位……” “这是我娘,之前一直住在城里。”顾秋实不想让他们错认蝶舞为白兰,算年纪,白兰应该要年长几岁。 白老爷惊讶地问:“没离开过?” 白夫人已经起身,颤抖着手过来拉蝶舞的手:“你……今年多大?” 说着,推了一下蝶舞手腕上的衣衫,看到了她手腕骨旁边的一块疤。 白夫人伸手摸索着那块疤,眼泪落了出来,喃喃问:“怎么变成疤了?” 蝶舞情绪激动,嘴唇颤抖,根本说不出话。 顾秋实好奇:“这里本来该是什么?” “该是一块深色的胎记,长这样。”白夫人眼圈红红,用手指画了一块云朵状的东西。 白老爷若有所思。 除开夫妻二人之外,这屋中还有六个人,像是三对夫妻。此刻其中一个年轻的妇人忍不住道:“母亲,您的意思是这是走丢的五妹?” 白夫人看着蝶舞的眉眼:“再不会错的!一定是她,我有感觉,这就是我的女儿。” “不会是骗子吧?”年轻妇人嘀咕。 此话一出,白老爷脸一沉,呵斥道:“魏公子跑到咱们家来骗什么?不会说话就少开口,将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转三圈,别跟个蠢货似的。” 年轻妇人被骂,立刻委屈地拽了拽自家男人。 男人是白老爷的第三个儿子白棋玉,闻言立即辩解:“父亲,佩儿这担忧也不无道理……” 蝶舞听见这话,想要将手从白夫人的掌中抽出,奈何白夫人抓得紧,她抽不出。 顾秋实见状,上前一把抢过,掐住白夫人手腕。 白夫人吃痛,只能撒手。 “娘,我觉得这些不是你的亲人,咱们还是再找找吧。”顾秋实说完,拉着蝶舞就走。 蝶舞没拒绝,不欢迎自己的亲人,没有认的必要。 白夫人不愿意,扑上前:“梅儿!” 顾秋实侧身将蝶舞藏在身后,面色淡淡:“白夫人,今日我们来得冒昧,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白老爷也上前阻拦:“老四,给魏公子道歉。” 白棋玉不以为然:“魏公子,我说话不中听,但这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说是我妹妹,我们总要问个清楚啊,不可能人一出现我们就认……” “我看见了白兰。”顾秋实打断他,“我娘这些年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刚好她和白兰的容貌相似。又打听到你们白家在多年前丢了一个女儿,似乎还找了好久,恰巧年纪也对得上,所以才带着我娘登门。认亲这种事,两边都认那才是亲人。既然不认,我们母子又不靠着你们家吃喝,不认就算了。还是那话,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蝶舞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她用手狠狠擦掉:“志康,我们走吧。” 白老爷撵上来:“魏公子,这件事情很大,老四那话虽然难听了一些,却也有理,总不可能你们一登门,我们就认了啊,总要问一问你娘今年的经历,小时候都在什么地方,咱们也好对一对……” “可你们没有问,张口就说我们是骗子。”顾秋实瞄了一眼老四的那个妻子。 “老四媳妇,过来道歉。”白老爷厉声呵斥。 胡佩不情愿地上前:“魏公子,我说话不好听,你别介意啊。” 顾秋实嗤笑一声,带着蝶舞离开。 白老爷一路追出了门,他却还是没停下。是亲的又如何?不喜欢蝶舞,没必要往上凑,就方才,除了白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泪眼汪汪,白老爷急切的想要和他拉近关系之外,三兄弟和三妯娌都不像是想要蝶舞回家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蝶舞一开始还流泪,后来变得沉默,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第125节 “志康,一会儿我给你做一道川菜,听说味道不错,特别开胃。来之前我都备好了料,你先去忙,最多半个时辰就得。” 顾秋实笑着答应:“娘辛苦了。” “不辛苦。”蝶舞笑了,“娘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想做菜给你吃。” 到了魏府门口,蝶舞除了眼圈还有些发红之外,已经看不出丝毫伤心的迹象。一到院子里,立刻就张罗着专门陪她做菜的小丫鬟去厨房忙活。 蝶舞看着软弱,但经历了那么多还能活到现在,她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弱,是个很刚强的性子。这样的人,无论遇上什么样的难处,都不会想着寻死,而是努力跨过去。 顾秋实没有安慰她,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反而会让蝶舞难走出来。因此,他转身去了外书房,仿佛去白家一趟的事不值一提。 等他忙到天黑,准备回去陪蝶舞用饭时。大海抱着一摞帖子过来,这些都是想要找魏志康的。 “放在那里,一会儿我挑一挑。”顾秋实随口道。 大海沉吟了下:“有一张是贺府送来的,门房不收,人家撂下就走。” 顾秋实点点头:“稍后我会去和他们说清楚,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来送了。” 魏志康与贺氏做了一场夫妻,如今两人和离……在当下人的眼中,夫妻之间若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都不至于和离。既然已经分开,各过各的,就没有再来往的必要。 这些道理,贺家夫妻是懂的,所以顾秋实就不明白他们为何还要送帖子来。 那一摞帖子里有一大半都是想要和他做生意的,少部分是想要维持两家关系。顾秋实最先赴贺老爷的约,到了地方才看见贺夫人也在,男人生意上的事情,都不乐意让家里的女眷多插手,很明显,夫妻俩今日是为了私事。 “贺老爷,点菜了么?” 贺老爷急忙招呼伙计:“还没,就是想问问你的口味。” 顾秋实笑道:“我现在还不太饿,你们有什么事?” 贺母没想到前女婿都不愿意和夫妻俩一桌吃饭,心里沉了沉,不过,好不容易约到了人,也不想就此放弃。 “还不是莲儿那丫头,天天关在家里,我们让她定亲吧,她说跟你有约定……这些日子我们夫妻就劝她,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像你这样从来不在外头拈花惹草的男人很难得,莲儿她有些动摇了,所以我们夫妻就想约你来说说……” 顾秋实打断她:“贺姑娘不会动摇的。” “她真的想回魏府,就是姑娘家脸皮薄,也矜持,不好意思说。”贺老爷急切,“志康,你对莲儿肯定也有感情,不要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挑拨,就坏了一桩好姻缘。”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贺姑娘心里是什么想法我很清楚,她将要和离的原因都告诉我了,并且求我放她走。这里面还有一些事情你们不知情,所以……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情的话,没什么好说的,再聊下去,也是耽误大家的时间。” 顾秋实起身就走。 贺家夫妻俩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有点生气。 为什么呀? 原配夫妻好聚好散,想要争取重新在一起,本来就很正常,不愿意的话拒绝就是,何必这么拒人千里? 夫妻俩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一些事情,于是二人马不停蹄赶回家中。直接入了贺莲儿的院子。 贺莲儿正坐在花树下黯然神伤,因为何瑞平的一个妾室昨天传出了喜信。她心里特别难受,夜里都没睡着,枕头都被泪水打湿了。 “莲儿,今天我们去找志康,他说什么也不愿意重新接纳你。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莲儿特别伤心,已经在考虑不要给何瑞平做妾,但是,她也不会考虑魏志康。 “你们为何要去找他?”她气也要气死了,怒火冲天的质问,“都说二嫁从心,你们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那是我的下半辈子,你们都不与我商量,直接就去找人家说,万一人家答应,你们是不是又要把我送去魏府?” 夫妻俩就觉莫名其妙,贺母直接反问:“你什么意思,魏志康还配不上你了?人家是家主,有能力有容貌,挑得中你,那是你运气好!” 贺莲儿愤怒之下,脱口道:“要嫁你嫁,反正我不嫁,我可不想找死!” “找死”这话一出,夫妻俩对视一眼,贺老爷上前逼问:“你跟在魏志康身边怎么可能会死?” 贺莲儿察觉自己失言:“你们不要问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并且,我不如你们想的那么蠢。何瑞平不是良人,以后我会冷一冷他,如果他的诚意不够,我不会答应与他做妾!但是,你们记住,不管我以后嫁给谁,给人做继室或是与人做妾都好,我绝不会回魏府。” 贺母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魏府有人为难你吗?还是有人威胁你?” “你不要问了。”贺莲儿大吼,“反正我就是死,也绝对不要回魏府。” 第153章 外室子 十七 贺莲儿激动成这样, 夫妻俩也不好再多说,看这架势,就算是他们说动了魏志康重新接纳女儿, 女儿也不愿意回去。 夫妻俩离开女儿的院子,心里都有点郁闷,好好的婚事不要了。何瑞平那边又不靠谱,关键是还有两年的约定, 女儿在这两年期间怕是也不好去相看……相看了,人家也不可能等她两年啊。 顾秋实和夫妻俩分别之后,猜到何瑞平那边应该是出了让贺莲儿后悔的变故, 干脆吩咐小海跑一趟, 说了只要不是嫁何瑞平就不用遵守两年约定的话。 贺老爷得到消息,送走了小海后,先去了女儿的院子, 看着坐在那儿伤心的闺女,他心里也挺难受。 “莲儿, 人家志康是为了你好才定下两年的约定。刚才已经派人来传话, 只要不是嫁给何瑞平, 你随时都可以嫁人。” 贺莲儿毫无触动,只点点头。 贺老爷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这么好的夫君不要, 不知道她要选什么样的! * 最近不少人都想要帮魏志康说亲,其中不乏身份容貌都不错的姑娘,顾秋实通通都拒绝了。 这日,他出门不久就遇上了白老爷的马车。 白老爷在那天之后连下了几张帖子, 顾秋实直接抛到了一边不予理会。没收到回帖,白老爷就去他帖子上说好的地方等, 一连等了几日,都没有看到魏志康出现。 顾秋实不打算搭理他们的,结果他准备离开时看见了眼睛红肿的白夫人。眼白处全是血丝,眼底都是青黑,很明显,白夫人这些天都没睡好。 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是瞒不过大夫的,顾秋实忽然就觉得这一家子有趣得很:“去前面的吉祥酒楼吧,我在那里等你们。” 吉祥酒楼是魏府的生意,顾秋实选了一个空着的雅间,刚坐下不久,白家夫妻就到了。 白夫人进门之后,细细打量着顾秋实的眉眼:“你跟你娘有点像。” 顾秋实冷冷淡淡:“我娘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小的时候在花楼之中要学习各种技艺,学不好就要挨打。她如今也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大了之后运气不好,准备赎身离开时遇上了魏老爷,然后被关在小院子里。后来魏老爷和白兰离开,她就落入了庄氏那个疯女人手中,能够活到现在,纯粹是运气好。” 白夫人哭得伤心至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就在城里,不然……我一定去那些地方找……” 白老爷面色复杂:“现在她住在哪儿?” “住在魏府。”顾秋实似笑非笑:“白老爷,既然不打算认亲,也就不要打听这么多了,我会说我娘的以前,是为了让你们知道,因为你们的疏忽让自己的孩子吃了多少苦。至于以后,我会照顾好我娘,不会再让她被人欺负。” 白夫人哭声渐大,突然一巴掌拍在白老爷的肩膀上:“我都说让你去那些地方找一找,梅儿从小就长得好看,流落到花楼画舫实在太正常……你非不愿意,说是闺女落到那样的地方会让你丢脸,现在你后不后悔?后不后悔?” 白老爷生生受了妻子的打,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现在咱们找到了自己的闺女,还有了外孙。目前最要紧是让闺女认祖归宗,别哭!孩子找回来是好事,有什么好哭的?” “可怜我的梅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她那么小,那么软,怎么扛过来的?”白夫人一说起这些,又泣不成声。 她哭成这样,谁见了心里都不好受。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的伤心难受都是真的,本来不打算询问当年之事的他,看见白夫人如此,忍不住问:“我娘丢的时候几岁?白家那么多的下人,她为什么会丢?” “她四岁,当时是八岁的兰儿和老四带着她出门,说是一转眼就找不到了。”白夫人哭得伤心,“都怪我,那时候我一心照顾大的几个,就怕别人说我做得不好,我要是不顾及名声,不怕别人说我没有善待姐姐留下来的孩子,而是亲自带着梅儿出门,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呜呜呜……” 顾秋实听出来这里面有内情,因为白兰和蝶舞相似的容貌,他先入为主的认为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现在看来,白兰和蝶舞似乎不是一个娘。 白老爷有些不自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不要再说了。咱们找到了梅儿,把人接回来认祖归宗,以后你要是放心不下他们母子,多去魏府陪着住几天就是。” 说到最后一句,他看向顾秋实,意思是让顾秋实也劝几句。 顾秋实没有贸然出声,如果赞同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把白夫人接到魏府去住,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是必然,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了,白老爷似乎很想和魏府亲近。甚至都不打算多问蝶舞就要认下这个女儿。 与其说是认闺女,不如说是想通过蝶舞和魏府拉亲戚。 白老爷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没话找话:“你说看到了白兰,并且说白兰和你娘长相相似?我确实有个女儿叫白兰,已经离家十多年,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哪儿?”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们不用特意去找,只要派人盯着我,就能找到白兰的行踪。” * 魏继东熬了这两天后,彻底下不来床,整个人瘦的跟皮包骨一般,眼睛都脱了眶,并且,他说不出话来了。 一家子到了现在也没有放弃回魏府,奈何魏府两位主子不承认他们的身份……现在白兰手头已经没有银子,开始典卖东西度日。 好在魏继东手头一直挺宽裕,他们置办的东西都挺贵重,一架马车就换了百多两银子,又能熬上几天。 可是他们要的根本就不是熬日子,而是要回魏府,照此下去,魏继东根本就等不到下人取来路引就会撒手人寰。 白兰因为发愁,愈发消瘦,整个人也越来越虚弱。 白老爷想要找到女儿,可是派人在魏志康身边蹲了三天,什么都没发现。 一转眼,已经到了顾秋实与庄老爷说好的三日之期,但是却不见庄府的人送银子来。 说到底,庄老爷不认为女儿真的会问自己要债。 顾秋实没有登门去要,而是让大海直接将状纸和账本递到了衙门。 衙役都登门了,庄老爷才得知发生了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魏志康那个混账真的会跑去告自己,瞬间怒火上涌,险些喷出血来。 越是富贵的人越是要面子,庄老爷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欠债而被衙门找上。 “这些货物是女儿做主给我的,这早就说过当是孝敬我这个爹。这算是家事,回头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衙役不吃这一套,非要带他走。 无论庄老爷怎么说,衙役就是不肯先离开,随着纠缠的时间越来越长,衙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庄老爷最后还是被叫到了衙门,衙门里的几位官员轮番劝说,让他赶紧把债还上,并且强调如果不还,他们会让师爷强制接管庄府铺子,一直到把债还上为止。 “魏公子说了,如果由我们帮忙追债,他愿意捐出一半银子修桥铺路。” 庄老爷:“……” 走出衙门,他险些没被气死,怒火冲天地往魏府去。 这次和以前一样,根本进不去。 要是不还债,家里的铺子都要保不住了,庄老爷无奈,在门口发了一场脾气后回家开始筹银子,可是庄府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现银,再说他不可能还了债生意就不做了,为了留住一点儿现银,最后卖掉了一半的铺子才总算是把银子凑足。 庄府根基去去了一半,庄老爷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堵。他捧着一大堆的银票的门,顾秋实让人接了他进来。 庄老爷冷哼:“魏志康,你个没良心的……” 顾秋实瞄了一眼他怀里的银票:“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去衙门告你伙同管事偷我楼府货物!到时,你就是把银子还来也脱不了身。” 庄老爷:“……” “你好样的,给我等着!” 到了此刻,他猜到女儿应该是被魏志康给握住了把柄。不然,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出面见他! “让你母亲出来。” 第126节 魏志康摇摇头:“她身子不适,不宜见外人。” 庄老爷愈发笃定闺女被威胁:“我是她爹,不是外人。” “庄老爷,做人最要紧是有自知之明,你欠着府里这么多的银子,我母亲却避而不见,你还不明白么?”顾秋实张口就来,“这银子是我母亲想要追回来的!你还是想一想自己做了什么惹了我母亲生气吧。” 庄老爷一头雾水,心里泛起了嘀咕。 第154章 外室子 十八 拿到了银子, 顾秋实没耐心再和庄老爷纠缠,直接让人请了他出去。 庄氏很快发现,帮她做事的哑婆被赶走了。然后她在这个府里就真的变成了聋子, 别说外面发生的事,就是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也一概不知。 顾秋实早上都会过去给她送药,这日也一样, 不过,除了带解药之外,他还带上了一匣子银票。 “呐, 这些都是你爹给的。” 庄氏面色复杂:“你真要来了?” 顾秋实颔首:“当然, 如果不给的话,衙门会强行让他们还。怪你们当初太不谨慎,如果不想还这个账, 早点把账抹平呀。账本大喇喇放在那里,瞎子才看不见。” 庄氏哑然, 过去那么多年, 魏府都是她当家, 谁能想到魏志康会突然冒出来接手生意? 长期的安逸会让人失去警惕,这话一点都不假。 “志康,我想过了, 以后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给你做主,我全部都不管。我甚至可以搬出这个院子住到偏僻点地方,但凡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不会反驳。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把毒解了, 让我安享晚年。” 顾秋实摆摆手:“解不了。卖药给我的人已经不见了。” 庄氏:“……” 她耐着性子说好话,奈何魏志康油盐不进。 “你最近有打听魏继东那边的消息吗?” 顾秋实颔首:“听说病得很重, 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庄氏面色复杂:“我就不该出手。” 反□□邸不是她的,生意不是她的,魏继东回不回来,都与她无关。她跑去下狠手,纯粹是瞎操心! 顾秋实发现白兰可能不是表面上的那么清高淡雅,魏继东爱的不就是她的纯粹么?那么,他最好还是多活几天。 “他中的毒,你有解药吗?” 庄氏摇头。 顾秋实一脸惋惜:“我还说让他多活几天,好看看白兰的真面目呢。” 便宜儿子都已经出了院子,庄氏还站在窗前。 于是,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魏继东,在喝了一位大夫送的偏方后,竟然呼吸粗重了不少,整个人也精神了一些,勉强喝了半碗粥。 * 白老爷巴心巴肺的想要和外孙拉近关系。奈何顾秋实不爱搭理他。 很明显,这些年蝶舞受的那些罪,他算到了白家头上。 白老爷觉得委屈得很,当年小女儿丢了,他也费心找过,后来没找到人,也不是一无所获。他细查过后,发现了一些疑点。 值得一提的是,白老爷在白夫人之前娶过妻,那位是白夫人娘家同父异母的姐姐,夫妻俩生了三子一女,就在大儿子五岁时,先白夫人生了重病,前后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白夫人临走前,经常让妹妹来照顾自己。在她走后不久,现白夫人就嫁入白家,听说这件事的人,都觉得现白夫人是在姐姐还没走的时候就暗地里跟姐夫勾搭上了。 当然了,这只是众人的猜测,内情到底如何,只有当事者才清楚。毕竟众人也不可能问到人的面上啊! 白家兄妹几个长大之后,就觉得这些谣言是真的。毕竟继母是真的在母亲离开后很快就嫁了进来,并且,小五生下来的日子,算起来还是在母亲离世之前就怀上的。 兄妹几个面上很疼爱妹妹,其实都很讨厌小五。白老爷看在眼中,也不强求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相亲相爱,不是一窝生的,要是强求几人互相照顾,那是为难兄妹几个,也是为难他。只是,他查到小五的丢失,好像是大女儿和老四故意这么做,其他的几个孩子也出了手。 事情查到这里,他哪里还敢查? 要是查清楚了,家里得闹翻天。 白老爷以为,这些秘密一辈子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如果他带到了棺材里,那就只有做这件事情的兄妹几人知道。 如今又出了变故,当年的真相不翻出来,魏志康就不可能和白家交好! 白老爷一个人在屋中转圈圈,评估着得失,忽然有人推开了门。 “老爷,打听到了大姑娘如今的住处。” 白老爷一喜:“在哪儿?” 当年大女儿和魏继东好上,他满心以为这门婚事能成。结果魏家的长辈嫌弃白家门楣太低,只说等魏继东婚事定下后可以纳白家女为妾。 白老爷当时也意动,但是女儿说,她对魏继东有把握,她不肯做妾,魏继东也有很大可能会娶她为妻。 于是一家人赌了一把,结果,赌输了。 不过,女儿的想法也不算是错,魏继东在得知女儿守寡后,抛家舍业追了出去。这一去就是十多年。 “在悦来酒楼,他们住在最好的房间。” 白老爷听到后一句,微微放松了些。能住在最好的房间,证明手头不缺钱。很可能魏继东离家多年也没有放弃家里的生意,小事别人做主,大事还是他在管。 “准备马车,我这就去一趟。” * 白兰看见好转起来的魏继东,忍不住喜极而泣,正高兴呢,就听到了敲门声。 兄妹三人都在,站在门口的魏志勇开了门,看见是一位富贵老爷,疑惑问:“您找谁?” “找白兰!”女儿一去不归,白老爷很生气,找到人就算了,亲眼看到女儿安然无恙,满腔的怒火压都压不住。 “白兰,你个死丫头,给我出来。” 白兰听到父亲的声音,先吓一跳:“爹,您怎么找来的?” 想到什么,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白老爷皱眉上下打量女儿:“怎么瘦成这样?看你这样子,之前还哭了?”一步踏进门,又闻到了满屋的药味,“谁生病了?” 当他看到床上瘦脱了相的魏继东时,惊讶问:“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回魏府呢?” 魏志文义愤填膺:“那个魏志康不认咱们。” 白老爷:“……” 他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他亲爹,他怎么可能不认?”问出这话,他看向兄弟俩,“你们是谁?” “是我收养的孩子。”白兰叹息,“爹,这么多年没见,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咱们去楼下慢慢说吧。” 白老爷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女儿有了二子一女,但是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全都是有点亲又没那么亲的。 关键是魏继东回不去! 想到此,白老爷突然觉得棘手。两个女儿之间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选择了魏志康母子,那肯定就得坐视大女儿被欺负。若是选择了大女儿……又要和魏志康做对。 不说是姐妹之间,就是魏家父子都不和……如今魏府是魏志康在做主,但是他不肯接纳魏继东,父子俩是绝对不可能好好相处的。他夹在这二人中间,必须要选一个来站队! 白兰手头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再变卖东西。本来她是打算陪着魏继东回城一趟,拿到了银子之后再离开这里,此后一辈子都再也不回。两人都商量好了,年轻的时候多走走看看,年纪大点就找一个山清水秀又方便的地方买个宅院彻底安顿下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和家人相认,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变故? 半个月之前,魏继东还跟正常人似的活蹦乱跳,这才几天呀,人就奄奄一息。关键是苏城不是什么偏僻的小地方,这城内的大夫已经很高明,这些天她花费银钱无数,请了不少大夫,对他的病情都束手无策。 白兰有种预感,就算现在魏继东回到魏府,得到了很好的救治,可能也还是活不了多久。 这样的情形下,她必须要为自己打算以后,年轻时她貌美如花,除了魏继东之外,还有许多的公子想要娶她。可现在……她容颜老去,想要找个对她一心一意百依百顺的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最好的结局,就是让魏继东回到魏府,然后她也住进去,让魏继东临终之前嘱咐儿子好好待她,或者,干脆给她一大笔银子。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前提是魏继东得回去。白兰想通了这些,也想了不少让魏继东回去的法子,此刻看到父亲,她又有了个主意。 “爹,您一定要帮我的忙。”白兰一把抓住父亲的袖子,满眼殷切,“你登门去跟魏志康说,让他认下亲爹。如果不认,就把事情闹大。靠着魏府养大却不认长辈,他一定承受不起外人的指指点点。等女儿入了魏府,一定会给你足够的好处。” 她压低声音,“魏继东是个很大方的人,我们这些年在外头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别看咱们四处奔波,他从来都没有让我吃过苦受过累。” 白老爷忍了忍,没憋住:“既然你得了这么多的好处,为何不拿点回来?” 白兰沉默,她找着机会就给自己攒点私房,别看她如今在变卖东西,其实攒下来的几万两银子还没有拿出来。 这银子是她的底气,她绝对不可能给别人,亲爹也不行。 “爹,不是我不想给,而是我不好送消息和银子回来。只要我住进了魏府,肯定会想法子送好处给你,不给你现银,也会帮你牵线搭桥,让你和魏府做生意……对了,我回来的事情,不要告诉丁家。” 丁家也是城内的生意人,是她先前的夫家,她嫁的是次子。白老爷选女婿,家世人品包括身子是否康健都在考量之内。丁家的二儿子之前看着挺好的,知道白兰嫁进去没多久就开始生病,拖了几年还是没能熬过来。 白老爷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虽然生意没什么起色,但也让白家安稳了这些年,不多赚多少钱,守成是足够的。他听人说话,最是能抓住重点。女儿态度看起来诚意十足,说话的语气也真挚,可是,真正承诺的实事,一件都没有。 等于给他描述了一番美好的未来,但这未来能不能实现,还得努力去拼。 “你容我想一想。” 白老爷确实想要和魏府拉上关系,可不一定非得从女儿这里。魏志康可是亲外孙,和他有实实在在的血缘。这几位……谁知道哪里冒出来的? 白兰怕父亲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强调:“爹,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 白老爷随口安抚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得想个万全之策,不然没能达成目的,反而惹恼了魏府,白家可承受不起魏府的针对!帮你可以,我得先保全自己。” 白兰松了口气。 只要父亲愿意帮忙,魏继东回府的路就会顺畅许多。 第155章 外室子 十九 白老爷心里存着事, 出了酒楼后直奔家中。 这么大的事情,他却没法儿找人商量。如果按照白夫人的意思,肯定是帮小五, 若是去问几个儿子,他们绝对选白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不会客观的对待这件事。 只有他,才是真真正正为了白府的以后打算。 想了一宿, 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大早,白夫人就找上门来,自从知道女儿还活在这个世上后, 她没有了原先的精气神, 整个人憔悴不堪,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老爷,我想给魏府下帖子。”白夫人一开口, 语气里带上了哭音,“哪怕别人说我不要脸跑去高攀亲戚, 我都认了!” “去嘛。”白老爷叹息, “找到闺女是好事, 你别哭哭啼啼的。见到了女儿,说话注意一点,就算不能拉近关系, 也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我才不会跟自己的闺女吵架!”白夫人情绪有些激动。 第127节 白老爷若有所思:“那天我看梅儿对咱们没有多少感情,志康呢,也因为他娘这些年受的罪不喜欢跟我们来往,这也怨不着他, 毕竟梅儿确实是因咱们照看不周吃了苦。”眼看白夫人又要哭,他一脸无奈, “别哭啊,我心里琢磨着这事呢。既然是咱们的闺女,那就一定要认回来。人家不愿意,咱们就只能另辟蹊径。比如,给志康寻一个合适的媳妇!你娘家那边有姑娘吗?” 白夫人的娘家姓罗,生意做得没有多大,但是在这城里很吃得开,他们家人丁兴旺,每一代嫁出去的姑娘没有二十也有十几。总之,只要娶到了他们家的姑娘,与这城里的富商都有了亲戚关系。平辈扯不起亲戚,上数三代一定是亲戚! “我回去问一问吧。”白夫人只有白梅这一个女儿,她当然要想法子跟女儿拉近关系。志康是个好的,她想着要寻一个特别好的姑娘与之相配。如此,她能够和女儿更近一步,魏志康能够娶到好姑娘,女儿也不用为了儿媳妇的人选操心。 皆大欢喜! 顾秋实知道有很多人都想给自己说亲,但是他总有拒绝的理由。反正,没有人能够逼迫他! 这一日,他从自家的铺子里出来,忽然看见了一抹倩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他也挪不开目光。正想绕到前面看看有没有认错人,就见四个男人吊儿郎当地凑上去。那几个人衣裳不好好穿,露出大片胸膛,一看就是混子。 “你们要做什么?” 在何玉宜开口之前,顾秋实已经冲上去将她拦在身后。 何玉宜发觉情形不对心里正害怕,面前人多了一抹高大的身影。不知怎的,她忽然就觉得安心。 丫鬟冲上前:“你谁呀?我家姑娘不认识你,少套近乎。” “你是蠢还是毒?”顾秋实回头怒斥丫鬟,“这个人想要欺负你家主子你没看见?” 他看向何玉宜,“把你这个丫鬟卖掉,她没安好心,不是真心伺候你,还想害你!” 何玉宜哑然,两人今天才认识,才说几句话,他就开口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稍后我就卖!” 顾秋实哪怕凭一己之力能够应付十来个壮汉,但是魏志康什么也不会,如非必要,他都不想亲自动手。所以,身边除了小海之外,还带着好几个好手。 此时众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冲上前护主,混子见状,一哄而散。 何玉宜安全了,急忙行礼道谢,顾秋实执意要送她回府,才得知何家不算富裕,但是却特别疼女儿,家里只有一个煮饭的婆子,还给女儿专门买了一个丫鬟伺候。 第一天认识,顾秋实不好太急切,何家人得知女儿险些被人欺负,后怕之余,特别感激顾秋实,非要留他用晚饭。 顾秋实正愁没有机会靠近佳人呢,推辞两句就坐了下来。话里话外,对何玉宜赞赏有加。 一个男人对一个姑娘家特别热络,那有很大可能是看上了人家。何家夫妻只得这一个女儿,听出了顾秋实的意思后,道:“我这闺女是好,她娘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就看上了,非要求去做儿媳,我们已经定亲了。” 顾秋实笑容微敛,怎么能定亲呢? 他做不出毁人姻缘的事,可要是就此与何玉宜错过,那也不成!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何玉宜才出现,她没有和顾秋实多说话,一副矜持羞涩的模样,敬了顾秋实一杯酒以表谢意后,就再也不出声。 顾秋实往回走时,天已经黑透了。刚到巷子口,就看见有个姑娘在那儿探头探脑,模样鬼鬼祟祟。 他心中一动,干脆让马车停下,没多久,何玉宜的丫鬟躲躲藏藏摸了过来,二人凑在一起,钻进了边上的小巷子。 一刻钟后,二人出来,似乎都有点不高兴。 顾秋实想了想,吩咐小海:“去把那个丫鬟绑了。” 小海:“……” 主子行事一直挺有章法,如今竟然要绑人? 他打了个哈哈:“公子,这事犯法。” 顾秋实摆摆手:“我觉得何姑娘是个好人,不希望她被人欺负,我也不对那个丫头做什么,就是想让她伺候好自己主子。” 小海是鼓起勇气才说了一句,见主子执意,只能带着人跑一趟。 顾秋实在二人见面的死巷子里等着,丫鬟被装在麻袋里抬了进来,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都是青的。 看见顾秋实,她反而镇定了些,呜呜呜表示自己想要说话。 顾秋实弯腰看她:“本公子问,你答。要是说不好或是不老实,我杀了你!” 丫鬟面色更白几分,顾秋实见她点头了,才拿掉了她口中的布:“白天那几个混混是谁找的?” 闻言,丫鬟咬紧了牙关。 顾秋实嗤笑:“刚和你见面的那个丫鬟是谁?本公子全部都看见了,你要是不说,这辈子都不要再开口了,回头我去找那个丫鬟问话,结果也是一样的。” “是江姑娘身边的人,她……她想要嫁给林公子,就是我家姑娘的未婚夫。” 短短一句话,顾秋实就明白了这里头的算计,呵呵冷笑:“原来如此。” 每一次何玉宜的命都不太好,都会有人算计她,这一次应该就是那位江姑娘了。 看丫鬟吓得瑟瑟发抖,顾秋实坦然道:“我不杀你,但是你得回去把江姑娘所有的算计告诉何家人,要是漏说一个字……哼!” 因为这个事耽搁,顾秋实回府时天已经黑透。刚到大门口,就看见难得出门的蝶舞在那处急得团团转。 “娘!” 顾秋实下了马车,上前去扶,摸到了蝶舞冰凉的手腕,他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有穿披风?” 其实都不该出门,蝶舞最近没有生病,那是因为养得好,受这一场寒,怕是要发热。 “没事,你老是不回,我放心不下。”蝶舞上下打量他,“没出事吧?” 顾秋实扶着她往回走,又吩咐人去准备火盆和热水,答道:“是出了点事。” 蝶舞惊呼,急声问:“什么事?我猜到肯定是有事,不然,你就算不回也会派人回来告诉我一声。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白兰找你了?还是魏继东又为难你?” “都不是。”顾秋实冲她一笑,“我帮你寻到儿媳妇了。” 蝶舞一愣,反应过来后大喜:“真的?哪家姑娘?” 问出来后想到自己被关了十多年,并且也不认识这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忙问:“长得好不好?脾气好不好?” “都挺好。”顾秋实拉着她,一路走,一路耐心地道:“现在只是你儿子看上了人家,回头要是有戏,定亲前,我让你们俩见一见。” 蝶舞哑然:“还是不要了吧,我这个身份,人家怕是看不上,到时让你为难。” 顾秋实心下叹息,蝶舞一辈子都在为儿子操心,为儿子考虑了太多太多。 蝶舞见儿子不说话,知道他还没有打消让婆媳俩见面的想法,又连声拒绝,一会儿说自己不爱出门,一会儿又说不想出现在人前,总之,她不去见! 顾秋实认真道:“您必须得去,不然算骗婚。都要成亲了,我肯定要让人家姑娘知道我亲娘是谁呀。” 蝶舞:“……” 隔日,顾秋实正盘算着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后就出门去寻何玉宜,白家夫妻带着个姑娘找上门来。 来的人不止是那位姑娘,还有姑娘的双亲。 顾秋实听说这件事后,直接让人将他们赶走。 门外,白夫人看见门房不冷不热的态度,心知这一次的事做错了。 第156章 外室子 二十 白老爷带来的是妻子娘家堂兄一家。 罗家人丁兴旺, 来的这位是罗家五房长子,也是知道要和魏府结亲,所以才兴冲冲跑来, 本以为白老爷的登门提这件事,就是重视的意思,这婚事很大的可能会成,因此兴冲冲推掉了手头所有的事带着妻女赶来。 结果, 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这和冬日里烤得暖烘烘却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有什么区别? 罗大银的脸色不太好看,白老爷得罪不起他,勉强笑道:“志康肯定是不在府里, 他如今生意做得大, 行踪成迷。要不,改日再来?” 门房从主子那里得了吩咐,不用对白家人客气。因此, 听到这话后出声:“我家公子在呢,正在陪母亲用膳, 就是单纯的不想见你们。” 罗大银:“……” 这婚事别说八字没一撇, 简直就是没影儿的事, 一时间,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庄户人家的姑娘尚且如此, 更何况是罗府。 罗府在这城里姻亲遍布,在富贵人家住的那一片,无论哪条街上都有罗府的亲戚。罗家的女儿也根本不愁嫁,不说有那么多的姑姑和姑奶奶帮着说亲, 本身也有许多人想要和罗家人扯上关系。 罗大银一直没有答应别人求情,结果上这儿来贴了个冷脸, 能不生气才怪。 “走吧,还是杵在这里做甚?”罗大银冲着妻子没好气道:“回头赶紧把闺女的婚事定下来,省得让人以为我家姑娘嫁不出去才需要上赶着。” 罗夫人也很生气,都没有搭理白夫人,拽着泫然欲泣的女儿上了马车。 罗家人走了,白夫人站在门口,整个人失魂落魄。喃喃问:“怎么会这样呢?我是亲娘啊,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孩子,梅儿怎么会不见我?” 白老爷听到她念叨,心下叹气:“走吧。” “老爷,梅儿不见我……”白夫人泪眼汪汪。 “先回去再说。”白老爷见妻子不动弹,皱眉道:“你总说拿棋玉他们当亲生的孩子,这个不认你,你身边也不缺孩子,用得着这样么?” 白夫人脱口吼道:“那怎么能一样?” 闻言,白老爷脸色沉了下来:“合着在你的心里,梅儿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你说拿他们当亲生,原来都是假的。” 白夫人:“……” “老爷,你非得在这时候跟我吵这些么?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他们兄弟几个了?他们的婚事和饮食起居,哪样不是我操心?我怕对不起姐姐,也怕外人说我后娘虐待孩子,就差没把心掏出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白老爷看她越来越激动,皱眉道:“原先你总强调说几个孩子在你心里都是一样的,如今说几个孩子在你心里不一样的也是你,我不过就质问一句。你发什么脾气?” “我女儿不认我啊,我还不能难受,不能生气么?”白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大家夫人身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得顾忌着自己和府里的脸面,白夫人只是接受不了女儿不肯认自己,才在这里大喊大叫。那股劲儿一过去,理智立刻回归。她清楚站在这里吵闹很不合适,一边哭,一边往马车上爬。 * 门口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母子俩的耳中,蝶舞面色复杂,问:“你说白夫人是继室,只生了我一个孩子?” 顾秋实点点头:“他们打听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并且,白夫人每年都会捐一笔银子到慈幼院,经常买肉和粮食送去不说,每到换季都会给那些孩子送去不少新衣,可能……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落到那样的地方后有饭吃,有衣穿。” 蝶舞沉默下来。 “如果想见白夫人的话,可以把她接进来。”顾秋实想了想,“让她来陪你住一段时间,反正这里是魏府,她来了也是客人。你要是不喜欢她,随时都可以让她走。” 蝶舞满脸期待:“可以么?” 顾秋实心里叹气,他其实不想和白家人来往,之所以会这么提议,也是看出来蝶舞想要和亲娘亲近。 白老爷是个势利眼,先把白夫人接进来,她要是拎得清,就可以和蝶舞多来往,若是个拎不清的……让她和蝶舞断绝关系的法子多的是。 看蝶舞毫不犹豫从白家出来的态度,白夫人如果想要利用她,那她绝对会疏远母亲。 “可以的。”顾秋实侧头吩咐,“小海,你亲自带着人去白府,接了白夫人来,记住,只接她一个人。” * 白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女儿会派人来接自己,那一瞬间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似的,行李也不收,衣衫都没换,慌慌张张就往外跑。 第128节 跑到一半,白夫人想到什么,回房抱了一个匣子。 白老爷也想跟着去,奈何小海只接一个人,他亲自送着妻子上了马车,嘱咐道:“你去住一晚就回,那里是魏府,千万别没分寸。” 白夫人胡乱点点头,其实根本就没听清楚男人说了什么。 到了魏府时,天色已暗,魏府中处处亮堂,但灯笼的位置都特别有讲究,哪怕是晚上,景致也很不错。 比景致更吸引白夫人的是站在拱门前的蝶舞,她快走几步,上前想要握女儿的手,又感觉太过唐突,想握又不敢握。 蝶舞伸手拉住了她:“进屋说。” 两人确实是母女,顾秋实没出现。别看蝶舞活了三十多年,但因为大部分的时候都被人关在院子里,哪怕到了魏府随意出入,她也不爱出门转悠。因此,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的事,她知道得都不多。 别说蝶舞在花楼之中长大,后来又在庄氏手底下讨了多年日子,本身就不是个蠢人。就算她蠢到什么都说,对顾秋实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母女俩当夜是睡在一起的。 白夫人哭了许久。 蝶舞当年到花楼的年纪太小,一开始挨打受骂,她根本就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家人的。 白夫人细查过,当时是下人们都有事情做,只有三个孩子在。白兰年纪最大,那时候九岁,她说一转眼妹妹就不见了。 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妹妹丢了之后哭得昏了过去,白夫人身为继母,本身也不太好苛责。 “我早就怀疑你流落到了那种地方,因为你小的时候就长得很好看,像仙童似的。我跟你爹商量,让他去花楼找一找,他不肯……非说你要么是被送到了外地做童养媳,要么就已经没了。”白夫人说到这里,收住的眼泪又开始决堤。 * 翌日早上,顾秋实去陪蝶舞用早膳时,就看到了眼睛红肿的母女俩。 看这样子,相处得还不错。 顾秋实天天都有事要忙,最近他要去找何玉宜呢,值得一提的是,何玉宜本来就要卖掉的那个丫鬟在受了顾秋实的威胁后,不敢不回去说真话。 当何家人知道女儿险些遇上混子是被江家姑娘所害,气得不行,立刻就上门质问。 江姑娘不承认,何家夫妻扬言要告状,并且立刻就要坐马车去府衙。 江家人肯定不愿意呀,自家姑娘干了这种事要是传开,以后还怎么嫁人?因此,夫妻俩把人拖住,江姑娘跑来哀求何玉宜,让她网开一面。 何玉宜甩开她的手:“如果那几个男人围上来,我哪里还活得下去?你也是一个未嫁姑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将心比心,如果你被人这样算计,你会原谅吗?” “会!”江姑娘哭哭啼啼,“我是一时想岔了,其实吩咐了丫鬟之后我就后悔了,第二天就让丫鬟让他们收手。是他们看到了你的容貌之后见色起意,不信你把人找来问,他们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有拿我的……” 何玉宜真心觉得一家人来这一趟就是多余,因为江家人根本不讲道理。 江家比何家要富裕得多,养着的下人都有十多位。他们要走,江家主子不许,下人们就难在了门口。 看那架势,若是何家不答应不计较,就不放人离开。 还是何玉宜掏出匕首放在脖颈之间:“不放我们走,我就死在这里,到时你们家摊上人命。看你们怎么收场!” 江家夫妻也怕闹出人命,无奈之下,只得让他们出门。不过,也着实不能让何家人去告状,便坐着马车一路追。 顾秋实去找何玉宜,被人堵在了半路上,掀开帘子,就看见三架马车停在路上纠缠。其中就有何玉宜,她正拿匕首放在脖颈之间,一副决绝赴死的模样。 “这是做什么?”顾秋实心肝都颤了,“姑娘,有事慢慢说,千万别动刀子。” 何玉宜看见他,不知怎的,满腔的委屈再也压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们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玉宜又有婚约在身。顾秋实不好与之太亲近,只道:“既然他们敢当街拦人,肯定也有自己的道理。公说公有理的话,咱们就去衙门嘛。” 何家夫妻一开始打定主意非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如果张家不肯赔礼道歉,他们就去衙门告状。但是,他们此时已经被江家人说动了,这件事情说起来是女儿受了委屈,是女儿被人所害,可要是真的闹大了,外人会怎么说女儿不是他们能控制的。照着江姑娘那样的说法,传言绝对是女儿自己长相好招来了歹人,江家只是被迁怒了。 到时候,名声被毁的人是女儿,江家反而成了受害者。 这天底下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人活一世,许多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何家夫妻俩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听见顾秋实的话后,他们没有义愤填膺,此时闹着告状,不过想让江家人妥协,再给一些赔偿。 其实他们不想要赔偿,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赔偿才能让江家心痛,让江家知错,让他们的心里稍稍有点安慰。 何母眼睛通红:“魏公子,多谢你救了我女儿,只是……” “玉宜。”人群被分开,走进来了一位身形修长,长相俊秀的年轻人。 何家人已经知道女儿会遭受这一番倒霉事纯粹是因为未来女婿所起,此时看到未来女婿,两人都没个好脸色。何玉宜看见是他,语气那挺好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公子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之下,有些不太自在:“咱们去边上的茶楼坐下慢慢说吧,这种事,不好让太多的人听,对你们俩的名声都不好。” 何玉宜顿时怒了,质问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你护着我的名声是应该。她害了我,你竟也要护着?” 第157章 外室子 二十一 何玉宜是个温柔的女子, 等闲不会在人前大喊大叫,此时实在被气着了,才会大声质问。 林公子却觉得丢脸, 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我都说了,有事情咱们进茶楼坐下来慢慢说。你吵闹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自己的名声有瑕,麻烦你做事考虑一下后果, 看看场合!” 何家夫妻听不下去了,何母出声:“我女儿还没有嫁给你呢,你就这样嫌弃她。既然你这么看不上, 那这婚事作罢。” “作罢好啊, 本来华哥哥也是听从父母之命,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嫁的。”江姑娘跳了出来。 林华颇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反驳。 两人会定下这门婚事, 是因为何母和林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感情很深。刚刚成亲就约定好了要给孩子定娃娃亲, 林夫人嫁得要好一点, 且林家这些年都在走上坡路,在两个孩子定下婚事的时候,林家已经从拥有一间商铺的人家变成了有十多间商铺, 还和一位富商约定好了一起买船。 苏城有一个大码头,全国各地的货几乎都要从这里周转。只要有船,那就是财源滚滚来。这样的情形下,何母清楚自家和林家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当时就对这门婚事打了退堂鼓,是林夫人执意上门提亲, 还表明以后会善待何玉宜,且还会压着儿子好好对待妻子,聘礼和平时送来的礼物都诚意十足……能够给女儿选一个长相好,家世也好的公子,何家夫妻又怎会拒绝? 此时看到林华这样的态度,又看见江姑娘和他拉拉扯扯。本来就对这门婚事犯着嘀咕的何家夫妻,愈发觉得这婚事不好。 “阿华,你说!” 林华有些尴尬,却还是道:“我听我娘的!既然我已经和玉宜定了亲,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我的妻子。” 这话说的,好像他对何玉宜有多包容似的。 而事实上,何玉宜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被江姑娘给害了。怎么就需要他包容了? 但是林华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何家夫妻心里憋屈得很,何母道:“稍后我会去找你娘退亲。现在,你和我们家没关系了,我们与江家之间的恩怨你不要掺和,站远一点。” “我对玉宜那么好,你们为何还要退亲?”林华一脸不解。 这语气,好像何家人不识好歹似的。 何父气得够呛:“滚远一点!老子生的女儿,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对玉宜好,她就非得嫁你?” 林华沉默,忽然瞅了一眼一直没有出声的顾秋实:“是不是因为魏公子的出现,你们才改了主意?” 顾秋实这个暴脾气,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做错了事,非说是人家的错。他准备撸袖子揍人。 “不管有没有魏公子,我都不会嫁给你。”何玉宜用眼神制止了顾秋实出手,看着江姑娘,“祝二位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她转身:“爹,我们去衙门告状吧。名声……我不要了,只要能给我一个公道就行!” 何家人抬步就走。 江家夫妻本来就想与林家结亲,看见何家主动退亲,心里欢喜得不行,可一转眼何家要去告状……这不成! 只要告状,女儿的名声肯定会蒙上一层阴影,林家不会考虑娶一个这样的儿媳。 “不不不……”江夫人慌慌张张上前阻止。 何玉宜气得不行,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的魏志康伸手摸着腰上的钱袋子,眼神意味深长,她福至心灵,回头认真看着江母:“想要我不告状,送一万两银子来。否则免谈!” 江家夫妻惊呆了。 江家所有的积蓄都没这么多,房子和铺子包括货物卖掉,大概也只能凑齐一半。 “能不能商量商量?” 何家夫妻看出来了江家人的为难,便一口咬定非要这个数。 两家互相僵持,再闹下去,好像何家人在讹诈人似的。 顾秋实看出来何玉宜不想自己此时出面维护,转身退走,然后让身边的人去请了何家人喝茶。 不过,他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江家,除非必要,他都不会为难女子。可江姑娘干的事情实在恶心人,子不教父之过,他准备让人悄悄去将江老爷揍一顿。 何家人刚好想退场,奈何走不动,有人请喝茶,自然是转身就走。喝茶时一家子都气鼓鼓的,根本就喝不下去。何母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女儿的婚事,可到底是忍不住,道:“现在就去找乐姐儿退亲!” 何父赞同,一家人匆匆离开。 乐姐儿就是林夫人,得知小姐妹要退亲,她是极力挽留,可何家人铁了心,林夫人如今日子优渥,本来就是守着曾经和小姐妹的约定才执意继续这门婚事,私底下也没少被自家男人埋怨,眼瞅着小姐妹还怨上自己,她也生气了,退就退!又不是娶不上媳妇。 于是,何家夫妻拿着婚书回了家。 好好的姑娘退了亲,婚事肯定会受影响。夫妻俩心里都有点愁,结果就在自家的小巷子之外,碰见了一个不认识的车夫。 “这些是我家公子送给何姑娘的礼物,几位千万别拒绝。” 说完,车夫就跑了。 何玉宜糟透了的心情瞬间好转不少,何家夫妻面面相觑,就算女儿最后没有嫁给魏公子,可魏公子此时出现,代表女儿哪怕退了亲也还是有好人家求娶,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至于礼物……可以退回去嘛! 然后他们发现,这礼物退不了。因为送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各种成衣和配套的鞋袜首饰,且都是一家三口的尺寸。 送的礼物这样贴心,何母心里就更放松了。因为她看得出来,魏志康是个有心人,不是那种有钱就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富家公子。 稍晚一些的时候,江老爷被人打得跟猪头一样的消息传来,何父狠狠吐了一口恶气。 何玉宜莫名就觉得,这件事情是魏志康干的。她有点心虚,说魏公只是为了自己,好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似的。她让自己不要多想,兴许是江老爷的仇家刚好在这时候动手……可是心思总在这件事情上转悠,控制不住地想起魏志康。 本来顾秋实以为自己有何玉宜定亲的日子得往后推一推,毕竟两人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又有林华质问的话,若是何玉宜刚退亲他就上门提亲,还真就印证了林华说的那话,何家是有了更好的选择才退亲。哪怕事实不是如此,可这世上人云亦云者多矣,人言可畏。 因此,他打算等上一段时间,三个月到半年之后,再上门提亲。 结果退亲不过三日,林华就和江家定了亲,且何玉宜要的一万两银票也送到了何家。 而江家在此之前没有卖房也没有卖铺。很明显,这银子是他们借的,或者说,是林家给的。 拿到了银票,本来对小姐妹还有点歉意的何母瞬间觉得,退亲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凭林华短短两天就愿意给江家出一万两银子,女儿嫁过去,不知道日子得多堵心。 何玉宜退亲了,有好多人家都有意娶她。只是,在林华定亲半个月后,本来悄悄给何家送礼物的顾秋实直接将自己做的事情摆在了明处。 一位富家公子,见天儿的往何家送贵重礼物,谁敢登门? 众人不止一次看到何家夫妻站在门口拒绝,奈何拒绝不了。人家说了,这就是比着他们家买的东西,如果他们不要,那就只能扔掉。 何家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富裕一点,哪里舍得真将这些扔了? 再说,魏志康不是纨绔公子,不是随意欺辱女子的风流公子,还是人家自己找上门来的,这么好的婚事,他们为何要拒绝? * 第129节 魏府在苏城的东面,整个府城的布局,越往东越富贵,往西就越来越穷。 而林家最近住的位置已经靠近东面,因此,顾秋实在街上和林华偶遇上,是很正常的事。 林华身边带着江姑娘,大概是为成亲做准备,二人身后的下人手中捧着不少匣子。隔着一个大堂看见顾秋实,林华特意挤了过来。 “魏公子,那天我在街上看见过你。” 顾秋实颔首:“有事?” 林华面色复杂:“听说你往何家送礼物了?” “对啊,何姑娘是个特别美好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她,就想要娶她,奈何她那时候有婚约,我不好打扰。说起来,还要感谢林公子的不娶之恩。”顾秋实真心实意地道:“如果不是你退亲,我还没有讨好何姑娘的机会。” 林华面色愈发复杂:“玉宜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她。如果让我发现你亏待了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顾秋实听到这话,顿时乐了:“林公子,若是没记错,你旁边这位是你未来妻子,你说这些话时,也瞧瞧她的脸色。” 江姑娘确实生气,很生气,袖子都要被扯烂了。 第158章 外室子 二十二 看见二人相处情形, 顾秋实心情不错。 这位林公子,似乎是个惜花之人呢,但凡这天底下所有受苦的姑娘, 他都想要护着……这种性子没什么不好,但是身为他的妻子,大概要受许多闲气。 “玉宜是我的未婚妻,有我在, 她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操心。”顾秋实甩开二人,直直离开。 林华还想要追,江姑娘不愿意, 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眼看男人狠狠瞪了过来,她心头一惊,下意识装作崴了脚的模样, 做出一副痛苦神情。 看见江姑娘脸色变了,林华惊讶问:“你怎么了?” “脚疼。”江姑娘弯下腰。 林华见状, 慌忙将人打横抱起, 立刻跑去医馆求助。 * 顾秋实不着急定亲, 定亲太快,会让人怀疑何玉宜是嫌贫爱富才退亲。 最近,魏继东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自己是不愿意离开的,白兰也找了高明大夫吊住他的命,因此,他如今是想死又不甘心, 不死又不能好好活着的状态。 白兰手头有几万两的私房银子,但是她不愿意拿出来, 眼瞅着手头的银子越来越少,一家子衣食住行加上魏继东的药钱,每天都有一大笔的支出。白兰认为自己得未雨绸缪,她不舍得再继续变卖手中不多的东西,干脆跑回了娘家。 白老爷这几日心情不错,哪怕他还是进不去魏府,但只要妻子进去了,就离认亲不远了。 魏府的家主是他的亲孙子! 哪怕魏志康对他没有感情,不愿意出手拉拔白家,但只要愿意承认这个身份,白家就有享之不尽的好处。 事以密成,在魏志康没有承认白家的身份之前,白老爷不敢露出丝毫得意之色,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往外说。 他要是表露的太得意,认亲之事怕是不会顺利。毕竟,这世上真心希望白家好的只有他自己,世上很多人就爱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要是有人跑到魏志康面前胡说八道,那就完了。 不能对外说,白老爷干脆就在家里准备了好菜,小酌几杯。 正喝得熏熏然,听说女儿回来了。 白老爷很希望回来的人是白梅,但是,哪怕他此刻喝多了,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 随从身为下人,哪里敢多问? “请进来吧。”白老爷一心想要认下魏志康这个外孙,这样情形下不适合与白兰亲近,可直接把人拒之门外也不行,最好是父女之间有默契……这也算是他留的后路,万一最后是魏继东赢了呢? 白兰还是一身雪白的衣裳,料子细滑,从打扮上,看不出她已经缺钱。 “爹,喝酒呢。” 白兰问出这话,看到父亲脸上的惬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爹,您的日子倒是过得好,都不知道女儿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 白老爷假装不知道她的困境:“等到魏继东的路引拿回来,你们回了魏府,就不会受苦了。” 话是这么说,但白兰心里却明白,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没有人愿意把到手的大把好处交出来,将心比心,她自己都不愿意,又怎么能指望魏志康和庄氏等人大方? 她心里反驳,嘴上却道:“爹说的是,可惜继东生了病,怕是熬不到那时候了。他只希望将我好生送入魏府,有人照顾我,他再安心离去。” 白老爷皱了皱眉:“真的这么严重?” 白兰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我感觉是怪病。明明是上吐下泻,可是大夫配的药丝毫用处都没有。有大夫说,很像是疟疾。” 听到这话,白老爷想起身离女儿远一点。那种病可是会传染给别人的,他虽然一把年纪,却还没活够呢。 “但是,我们几人却一点症状都不见,应该不是疟疾。”白兰用手擦了擦眼泪,“今日我回来,就是想问父亲借一点银子,等到继东回到魏府后,到时会加倍奉还。” 于白老爷而言,到手的银子就没有拿出去的道理,如果真正能帮上魏继东,那他一定当仁不让。因为这笔生意绝对是赚的。 可是,魏继东都只剩一口气了,万一死了都还没能回去呢,他问谁要钱去? 如果魏继东死了白兰都还没有进入魏府……搞不好这闺女还得砸到自己手里。 “我最近手头有些紧,周转不开。”白老爷也不好意思说不借,下意识就找借口推脱。 可是白兰受教于父亲,没出嫁的时候也跟父亲学过做生意,父亲耳提面命不能借钱给别人。最敷衍也最好用的借口就是最近手头紧。 “爹,曾经你说过,生意人嘛,手头紧正常,拿这个借口回绝别人借钱,不会有人怀疑。”白兰一脸不高兴,“在自己女儿跟前,就不要撒谎了。我也不要多,给我个千两就行。” “嚯!”白老爷惊得站了起来,“你跟着魏继东这些年过得不错呀,张口就要一千两,可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之后两个月之内都进不了货。你这不是问我借钱,是来刨我的根基。” 白老爷这话带着夸张,但一千两银子于他而言 确确实实不是小数目。 白兰一脸无奈:“那你给多少嘛?” 白老爷一个子儿都不想给。他眼神一转,又有了主意:“你拿这些银子是为了一家人吃喝拉撒对不对?” 见女儿点头,他道:“那你们一家子搬回来住嘛,有钱是有钱的过法,没钱是没钱的过法呀。家里有地方住,又不用房钱,每天让厨房多做点饭就行,至于药钱……大夫上门看诊,到时让账房结账。账目记清楚一点,回头魏继东再补上就是了。退一步讲,就算他不补,看在他这些年对你那么好的份上,这账我认!” 也就是说,只要白兰带着一家人搬回来,他虽然不借钱给他们,也绝对不让白兰为了生计操心。 其实白老爷是故意怎么说的,他想要认下外孙子,怎么可能跟白兰这一群人亲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他笃定女儿不愿意搬回来住! 果然,白兰不愿意,当即就露出了难色:“爹,我又不是魏继东的妻子,他要是跟我来住,算什么事?事情不能这么办,我要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住在哪里都行,但这是他最艰难的时候……不说我们过去那么多年的感情,功利一点打算,患难时才见真情。我此时不离开他,日后他才会更喜欢我,给我的好处也会更多。” 白老爷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在想着别的事,看女儿不愿意,他摆了摆手:“反正我没有银子给你,你要是愿意呢,就带他们一家子回来住。不愿意回来的话,那我帮不上你的忙。” 白兰听到这话,很不高兴:“爹,我不可能回来住。这银子是借的,又不是问你要的!”她眯起眼,“你该不会是为了想要亲近魏志康,所以故意为难我们吧?” “老子就是不拿银子给你而已,这算什么为难?”白老爷暴脾气上来了,一拍桌子,“真要是为难你,老子会直接把你逼得在这城里过不下去!” 白兰有些被吓着,后退了两步:“爹!”她一脸不满,“说话就说话,你拍什么桌子,女儿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都要做祖母的年纪,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没有!滚!”白老爷装作醉醺醺的模样,直接撵人。 白兰这些年被养得心高气傲,压着脾气上门问父亲借钱已经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眼看父亲撵人,顿时气急,拂袖而去。 * 魏志康不止没有接纳魏继东,反而还对外放出消息,说如今城里出现了疑似魏继东的人在招摇撞骗,还煞有介事地说谁家被骗了跑到魏府要银子,结果被撵了出来。 消息不是从魏府传出,而是由外面的那些人传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并且,他还让人传了白兰也跟他在一起的事。 最先找上门来的不是白兰和她的儿女,而是丁家。 丁家人来时,顾秋实正陪着蝶舞摆饭,白夫人在这里住的挺习惯的,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陪着女儿在厨房研制新菜,她也学了不少,打算以后回家去做给白老爷吃。 祖孙三人正在用膳,顾秋实听说丁家人找上门后,不管母女俩,直接吩咐人请他们进来。 白夫人在这城里过了大半生,对于城里的富商不说如数家珍,至少也是全部都听闻过。 “兰儿的夫家在她走了之后跟我们家几乎没有来往了。那边也姓丁,当初兰儿刚走,一家子还找上门来,在外书房跟老爷闹得很凶。” 顾秋实吃着蝶舞特意炸出来的五香花生,这玩意味道调好了就不难吃,算是蝶舞学了这么久的拿手好菜之一,听到这话后,随口问:“为了什么吵?” 白夫人总觉得外孙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害怕自己主动和外孙交谈会被撅回来,平时都从不主动招呼外孙,听到外孙子问话,她有些受宠若惊,摇摇头道:“不知道。” 顾秋实嗤笑:“那你知道什么?” 这话很不客气。不说蝶舞察觉到儿子不高兴,就是白夫人都感觉外孙子那语气是在嫌弃自己是个废物。 不过,这是自己的亲外孙,别说她只是怀疑外孙在嫌弃自己,就算外孙真的嫌弃,她也不会生气。 “外头的事我没怎么管,白兰那个丫头,小时候还与我亲近,稍微大点,看我就跟看仇人似的。我也懒得管她的事,她嫁给丁家,除非必要,我一般是不出现的!” 第159章 外室子 二十三 白夫人一副白兰不爱和她亲近, 她也懒得管白兰的模样,顾秋实看在眼中,心下不赞同。 “去把夫人也请过来。” 庄氏府内的存在就是一个禁忌, 下人们平时提都不敢大声提。小海有些意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转身跑了一趟。 蝶舞面无异色,白夫人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了女儿这些年的境遇, 听见外孙这话,忍不住道:“好好的日子,请她来做什么, 扫兴。” 顾秋实若有所悟:“白夫人, 我总算是知道白老爷为何不让你帮忙了。你这个性子,知道得越多,对白家越没好处。” 白夫人张了张口:“我平时知道谨言慎行, 可这里没有外人呀。” 顾秋实似笑非笑,他没认亲呢, 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庄氏难得出门一趟, 听说要到蝶舞的院子, 颇为意外。不过,她还是想出来散散心,走在熟悉的园子里, 只觉恍如隔世。 蝶舞所在的院子本来就离主院不远,庄氏到了地方,还有些意犹未尽。 “坐吧,看戏。”顾秋实伸手一引。 庄氏受宠若惊, 魏志康从翻身之后,对她就没有好脸色, 哪怕是笑,也是讥讽嘲笑。她乖乖坐下:“有客人来?” 话问出口,已经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走进来的一双夫妻,年纪和白老爷差不多,看起来比白夫人还要老上几岁。夫妻俩身边还跟着一个比魏继东大几岁的中年人。 “魏公子,今日来得唐突,还请谅解。” 对着他们,顾秋实懂得待客之道,命人送来了茶水和点心,两边分宾主坐下。他才问:“几位有事?” “确实有事。”丁聘起身,“听说你们找到白兰的下落了?” 白夫人从几人进门起就将脸给别开了,当初她就不爱和丁家来往,如今白兰都已经离开了丁家,白丁两家再无关系,她更不打算与之交谈。 第130节 丁家几人也没有管白夫人,作为儿子的丁聘问出这话后,夫妻俩都挪了挪身子,明显是急切的想要知道白兰所在。 “就在城里最好的那间酒楼,好像是王家开的,不过,我猜他们手头的银子越用越少,大概住不了几天了,你们要找人的话得抓紧。” 丁老爷立即起身:“我这就去找。多谢魏公子告知。” 白夫人还是那副万事不管的模样,蝶舞比较好奇:“你们找她做什么?” 于丁家人而言,他们以为上门之后会被刁难,甚至可能进不了门,毕竟两家的家境悬殊巨大,魏府不让进门也在情理之中。结果魏府好声好气将他们请进门,还特别客气,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就告知了白兰下落……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应该隐瞒。 丁聘在白兰走了之后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下落,并不愿意让她逃离,人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如果白兰再离开的话,可能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回来,到时天大地大,他们又到哪里去寻人? “爹,您和娘就不要跟着奔波了,儿子带人去,这次一定会把人拦下。” 语罢,冲着顾秋实一礼,然后飞快离开。 丁老爷想要去追,可儿子跑得太快,他没能追上,干脆也不耽搁儿子的时间,重新坐了回来。 丁夫人叹口气:“家门不幸,我们和白家算是门当户对,当初两个孩子挺好的。我是真心把白兰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别家的婆婆儿媳妇一进门就会催生孩子,我从来都不催,也没有往儿子房里塞人。老大媳妇就跟我相处得不错,不说把我当亲娘,至少也是真心的尊重和孝敬。可是白兰……她真的辜负了我们夫妻的信任和疼爱。” “那丫头看着柔柔弱弱,其实生着反骨。”白夫人摆摆手,“我做她的后娘,没少被她气着。那丫头也就长了一副勾人的模样惹男人怜惜,其他的,简直一无是处,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 说到这里,她接触到了外孙子的眼神,立刻就住了嘴,尴尬地解释道:“我知道在外说继女的不好会让人诟病,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么?再说,丁家人是知道我不愿意和白兰亲近的。” 顾秋实没说什么,白夫人都五十多岁的人,寿数不高的话,最多还有十来年好活。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指望她改这些毛病。 丁老爷叹息:“那时候她们母女感情不好,我还觉得继母不容人呢,白兰真的很会欺骗人。她入门一年后,我儿子就生了病,后来病情越来越重,请了许多大夫医治,花了不少银钱,始终都没有好转。成亲刚刚三年,我儿子就去了。那之后,白兰还装着一副情深的模样在府里颓废好久,我和他娘觉得亏欠了她,对她各种照顾,结果,三年一到,她说走就走。当时我也没想把人拘在府里一辈子,毕竟人才二十出头,不可能为我儿守一辈子……白兰消失在城里,我都没有多想。直到……我们打开了儿子的棺椁。” 当下人讲究入土为安。 人死了安葬过后就不宜动坟,他们居然还开棺。 白夫人有些被吓着了,随即觉得不对,天大的仇怨也不该把人挖出来啊,她好奇问:“为什么呀?” 丁夫人开始啜泣,她也知道在别人家哭泣不好,努力深呼吸好几次,压下眼角的泪意,只是,声音里的泣声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 “我儿去了两年多,我夜里经常梦见他。他说自己很冷,说自己骨头疼,其实梦境大多数都是他在孝敬我,给我倒茶,带我出去游玩之类,可也经常露出痛苦之色,他爹知道后,就说找个道长来看看。”丁夫人越说越伤心,“道长说,安葬他的位置太阴,他在那里不得安宁,给他打棺椁用的木料也不合适……为了让儿子安宁,我和他爹商量过后,决定给他迁坟,顺便一起用上道长给的棺椁,结果,棺椁一打开,他的骨头……骨头竟然是黑灰色的!” 丁夫人再忍不住,呜呜呜哭了出来。 白夫人用手捂住了嘴:“这是让人给下毒了么?谁干的?”想到一家子在寻白兰,她惊讶问,“是白兰?” 丁老爷脸色难看:“后来我才想起来,白兰说走就走的时候,正是我们和道长商量迁坟换棺事宜之时。她离开之前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要走,从决定走到消失在我们眼前,连一天时间都不到。如果不是她,还有谁?再说,我们家虽然是生意人,却从不与人结仇,更不会与人结下生死大仇。” “我就是想问问她,我们丁家哪里对不住她,我儿哪里对不住她?当初我们家可没有强迫她嫁过来,并且,我知道,若孩子没有两心相许想要相守一生,那是为难人。定亲之前不止一次让他们单独相处。”丁夫人努力不让自己哭,哽咽着道:“她要是不愿意,早说啊!这两天我才听说,她竟然是和魏家老爷一起离开的。” 庄氏沉默,半晌道:“当年老爷也是说走就走,临走之前没有丢下一字半句。只是带了一大笔的银子离开,这一次回来,应该是那几十万两银子被挥霍殆尽……” 说到这里,她惊觉自己失言。魏继东确实是回来了,但是,她不认他!口口声声说他是骗子来着。 庄氏急忙改口:“我家老爷离去得快,我想着船只沉水,他应该没有受多大的痛苦。这一次跟白兰在一起的魏继东,绝对是假的,我之前见过。” 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此时心绪不定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丁家夫妻心里也乱着,既担心儿子拦不到人,又要想着质问白兰的话术。没将庄氏说的话放在心上。 庄氏眼看二人似乎没在意,心下忽然松了口气。 就算那个人是魏继东又如何? 白兰为了和他在一起,可是毒害了人的。两人运气好点,白兰一个人扛下杀人之罪,要是运气差,两人都有牢狱之灾! 想到此,庄氏险些笑出声来。 白夫人则是满心后怕,她只知道白兰脾气不好,没想到她的心肠居然这么狠。 杀人啊,那得是多大的胆子? 反正她是不敢杀人的! 顾秋实起身:“这事情和我父亲扯上了关系……我送二位去酒楼吧,顺便也去看一看。” 庄氏霍然起身:“我也去!” 话出口,对上便宜儿子的眼神,立即打了退堂鼓,小心翼翼道:“我不去了,这就回房歇着。” 第160章 外室子 二十四 庄氏想去不能去。 白夫人是真的不想管继女身上的那些事, 当初她嫁进门的时候,几个孩子还小,她是真心想和几个孩子好好相处的, 可惜她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几个孩子听信了外头的传言,认为她勾引姐夫气死了他们的母亲,对她一直不亲近。刚开始那几年还能维持面上的感情, 自从她女儿丢了后,那些孩子一个也不愿意亲近她。 她是个有些傲气的人,你不亲近我, 我也不会来讨好你。 因此, 这些年来白家,她可以说是孤家寡人。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就是白老爷。 “我不去。” 顾秋实不管她去不去, 起身换衣,蝶舞看着他的动作, 沉吟了下:“志康, 我想出去走走。” 蝶舞搬进了魏府后, 吃穿不愁,又有人伺候,没有丝毫的烦心事, 但是,顾秋实看得出来,蝶舞心里是自卑的,她别说出府门了, 甚至连院子门都不爱出。 愿意出去走走是好事,顾秋实笑着答应了下来。 白夫人能够待在这里, 纯粹是因为女儿,如今女儿都出门了,她一个人尴尬得很:“梅儿,白兰那么狠毒,咱们别管她的事了,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也别什么热闹都凑……” 顾秋实忽然扭头看她,见白夫人无知无觉,还在继续劝说,他忍不住出声:“白夫人!” 白夫人察觉到外孙子的不悦,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疑惑:“怎么了?” “我娘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不是孩子。她独自在外求生已经有三十年,在她不懂事最需要有人指点她该怎么做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如今她儿子都大了,自己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就别在这里指手画脚。她想出门,我答应就行,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娘愿意接你进来陪她住,可不是为了找个长辈压在自己头上束手束脚的。” 白夫人惊呆了。 这是什么话? “志康,我是为了她好。” “收起你的好心。”顾秋实拿起披风给蝶舞裹上,“白夫人要是看得惯呢,就继续住几天,如果看不惯我们母子,听不惯我的语气,还是回家去吧。” 白夫人:“……” 登门做客,被主人家这样说。换做白夫人以前的脾气,真的会甩手就走。 可她来此的原因是自己多年没见的亲生女儿在这里,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当即僵在了原地。 蝶舞已经扎好了披风,看见母亲如此,道:“娘,你要是住得不高兴,还是回家去吧。” 白夫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蝶舞却没有安慰她,前面三十多年的经历让她看了太多的人流泪,这世上可怜的人真的太多太多,蝶舞自身都难保,自认为救不了别人。 论起来,白夫人在她遇上的那些苦命人中一点都不起眼,虽然丢了女儿,这些年也没见她怎么寻找,甚至没有追究当初女儿不见了的真正原因。 蝶舞没有寻到亲人,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总想找一找。如今找到了,跟母亲朝夕相处这些日子,又觉得没必要对长辈期待太多。 比起母亲,她更愿意护着儿子。 白兰杀了人偷跑,魏继东偏偏是跟她一起离开的……说不定会被定为同犯,搞不好他就是同犯! 亲爹是杀人凶手,对于儿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蝶舞跑这一趟,不是为了看白兰倒霉,只是为了确定这件事情会不会影响到儿子的日子。 白夫人泪眼汪汪,看着母子俩离开,一直到走出院子都没有回头安慰自己。她冲着身边伺候自己的丫鬟哭诉:“我对梅儿还不够好吗?就是嘴上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要回家!” 于是,白夫人开始收拾行李。然后她发现,那天马车上门接人的时候,她出门急,几乎没有带行李。此时准备回去,根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些天吃喝拉撒用的都是魏府的东西。许多用具,都是魏志康给亲娘准备的,她是沾了女儿的光。 并且,吃穿上好多东西还是她以前舍不得买或是没有见过的,上马车时,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半生坎坷,遇人不淑,却生了个好儿子。罢,她有这样的儿子孝顺,我也不用担心她了。” * 顾秋实和丁家夫妻赶到酒楼时,白兰正在大堂中与丁聘争辩。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说我杀了人,证据呢?” 丁聘在发现弟弟被人害死时,心中怒气冲天,一回头发现白兰已经消失,这份怒火便一直被压制在心底,此时看到了凶手,根本就忍不住。若不是当着人前,白兰又是个女人,他真的会出手。 “我已派人去报官,二弟去了多年,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剩下,他的骨头应该还在。之前我就派人打听过,衙门中有专门的仵作,可以验出人骨生前是否中毒!” 白兰面色不变:“夫君去了那么多年。你们却要把他撅出来,可真是他的好哥哥。” 丁聘不为所动。 丁夫人一进门就听到白兰这番指责的话,这话里话外充满了挑拨之意,也是在白兰走了之后,她才发现这丫头心机很深,说的许多话都颇有深意。挑拨兄弟感情也不是第一回,她冲上前:“白兰,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对我儿子下毒?” “我敢啊!”白兰坦坦荡荡,真就举手发誓。 一时间,围观的众人纷纷指责丁聘欺负人家柔弱女子。 魏志勇兄弟两人陪在白兰身边,紫衣母女站在楼梯上,也一副护持白兰的模样。 顾秋实左右看了看,吩咐小海:“多找几个人,把魏继东抬出来!” 小海转身去办,顾秋实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拉着蝶舞坐下。 蝶舞和白兰在经历了半个月后,原先八分的相似已经只剩下五分了。毕竟,白兰这些日子忙得心力交瘁,蝶舞有母亲陪伴,儿子又在身侧,一天三顿的喝补汤吃药膳,纤瘦的身形都微微胖了点。 没多久,魏继东被挪出了房门,放在二楼的廊下,他的位置,能将大堂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丁聘说是去报官,其实并没有去。他顾虑的也是白兰所说的那话,弟弟已经去了多年,如果报官的话,非得开棺木查看骨头,还不一定能够查出真相。 弟弟已经被打开过一次,如非必要,他不想再打扰他的安宁。 白兰本来就不想和丁家人纠缠,一回头看见魏继东出来了,立刻开始怒斥小海:“做什么?我夫君病了那么久,都不能下床,你把人挪出来,是不是想害死他?” 她越说越怒,眼神喷火一般瞪着顾秋实,“魏志康,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不认亲爹就算了,还想把亲爹害死,你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亲爹?”顾秋实从来都不怕与人争吵,冷笑着道:“若是没听错,方才你称呼这个男人为夫君?但我父亲明明是娶了妻的,现如今他的妻子还在府中静养呢。如果他是我父亲,你算哪门子的妻?连妾都算不上,分明是无媒苟合!” 白兰面色惨白:“我们已经成过亲了,在外地。” 顾秋实好奇问:“可有长辈做主?不知是哪一位长辈?好叫你知道,母亲当初可是亲自守孝送走了我祖父祖母,这是三不去之一,我父亲是不可以休她的!她一日是魏夫人,一辈子都是魏夫人!再说,我父亲在十多年前就已经随着沉船消失在大河上,这是满城人都知道的事情,你非找一个跟我父亲相似的人上门来认亲,我们不认,就说我们没良心,说我们想要霸占家产……那我受教于母亲跟前,父亲离去前只有我一个儿子,这家财不给我,难道给你不成?” 白兰:“……” 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没找对人,魏志康口舌厉害,她吵不过! 她当机立断换人:“丁伯父,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你是准许的,那时候没说我杀人,现在却来指控我杀你儿子。丁礼明明是自己病死……” 丁老爷看着她,真的是吃人的心都有。 “你院子里的丫鬟指认,当初你成亲之后还在与其他男人暗中来往,并且,那公子也在一次酒醉后承认了此事……现在我只想知道当初我儿去的真相,若你还不肯说实话,别怪我将你和那位公子的奸情说出!” 廊上“砰”一声,是魏继东踹的,他情绪激动得很。不过,他在病中,力道不大,这点动静并没有引人注意。 丁家夫妻在得知小儿媳妇在儿子死之前就已经和其他男人过从甚密,这才是丁家夫妻最生气的地方。他们自责没有早点发现端倪,否则,知道白兰有了外心,也会心生防备,儿子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儿在死之前,整整病了三年,临走的时候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丁夫人满脸悲伤,泪水根本止不住,声音凄然,“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又没有害你,你为何要这样狠毒?” 白兰抿紧了唇。 第131节 多说多错,就比如方才她说自己和魏继东成过亲……两人确实是在京城过的那几年里正儿八经成亲拜堂,这十多年来也以夫妻相称,她潜意识都忘了庄氏的存在,所以才会脱口而出。 而当下的婚事,除了媒妁之言,最要紧是得有父母之命。庄氏给魏家长辈披麻戴孝,确实不能休!除非她死,魏继东才可以再娶,才可以有新的魏夫人。 顾秋实一脸惊奇。 就是蝶舞都满脸意外。 而廊上奄奄一息的魏继东此时却激动起来,不停地挪动,他身子一歪,狠狠砸在了地上。 顾秋实:“……”看来魏继东不知道白兰和那位公子之间的事。 “丁老爷,晚辈多嘴问一句,那位和白兰来往的老爷是谁?” 丁家人还没有开口,白兰已经情绪激动地大吼:“你们还要污蔑我的名声吗?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就死在这里。” 说着,她掏出一把匕首,一脸决绝地将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丁老爷皱了皱眉:“是贺林!就是贺家的三爷。” 众人一片哗然。 这位贺三爷今年已经四十有三,算起来比白兰大不了多少,可贺家长辈长寿,现如今还是贺三爷的父亲当家,贺三爷本身没怎么管事,众人之所以听说过他,是因为他对妻子感情很深,从来不肯纳妾。只是听说……刚成亲那段时间糊涂得很,跑去花楼中包养花魁,还为了那位花楼女子和人打架。 第161章 外室子 二十五 丁老爷说出这话, 歉然地看了一眼顾秋实。 顾秋实本来没有多想,接触到他的眼神,若有所悟, 扭头看蝶舞,果然,蝶舞的脸色愈发苍白。 白夫人离开魏府,其实是一时冲动, 然后就有点后悔了,亲生的母女难得相认,她要是这么负气离开, 以后魏志康不给她递台阶……她还怎么见女儿? 看到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白夫人立刻就有了主意,干脆一起去到那间酒楼。到时就说自己是跟着出来看热闹的,并不是想要回家。 结果, 一进门就听到丁老爷这话。 人嘛,都会格外在意自己在乎的人, 白夫人就看到了蝶舞苍白的脸色,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往女儿的方向走了两步后才明白那位花魁是谁。 白夫人的脚瞬间如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动了。 和女儿相认后,母女俩一直住在魏府, 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白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闺女,心里特别欢喜,也不爱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此时她才算清晰的认识到了女儿前面三十年的遭遇。 花楼中的女子,哪怕卖艺不卖身, 也难免被男人占便宜,名声上绝对有损。就算那时候她把女儿接回家, 女儿也多半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人言可畏嘛,谁也不愿意娶一个花魁。最明显的,蝶舞做花魁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结果就因为一个男人的风流韵事再次被翻了出来。并且因为蝶舞如今身份不同,这件事情如果闹开的话,可能往后几十年内都会有人对此津津乐道。 白夫人浑身都开始哆嗦,女儿下半辈子就算衣食无忧,也没有个好名声了。 魏志康现在是不介意,可以后呢?万一他的婚事因此受影响,儿孙因此被笑话,甚至是有些生意人因此不跟他来往,他一次不介意,这种事情发生多了,难道还会不介意么? 丁老爷不愿意说出贺林,也是不想牵扯蝶舞,但是,这么多人在场,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就算是他不说,也会有人查到当年白兰与贺林来往之事。 而贺林当年为了花魁娘子与人打架,已经在城里传开了的。他不提……此事也避不开。 魏继东直直摔下,这么大的动静,总算是有人注意到了。魏志文兄弟俩急忙跑回去将人扶起,说实话,他们也挺惊讶的,这么多年一直看父亲和母亲感情好,知道两人各自嫁娶过他们就挺惊讶,万没想到母亲在嫁人之后竟然还有其他的情郎。 如果说白兰成亲之前是与魏继东感情好,结果因为魏家长辈阻拦才没能做夫妻的不得不嫁入丁家的话,贺林又算什么? 白兰面色惨白,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装作担心魏继东的模样噔噔噔跑上楼,她没什么力气,扶了几次也没能起身反而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当即崩溃大哭:“你们到底要把人逼成什么样?是不是我死了就不来找我麻烦了?” 看见她这一副无辜者被迫害的模样,丁家人的怒火愈发旺盛,丁夫人忽然正色道:“老大,去报官。” 丁聘有些迟疑:“娘,二弟已经去了多年,咱们打扰他不太好,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棺中是什么模样,万一已经看不出他是中毒而亡的迹象,咱们可就白打扰他了……” 听到这里,丁夫人的眼泪唰就下来了,伸手一指楼上哭哭啼啼的白兰:“你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如果不能证明你弟弟是被她害死的,她就成了受害者,我们就成了坏人。这一定不是你弟弟想看到的,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弟弟这些年沉冤不得雪,他一直都在给我托梦,说他痛!如果不能让白兰付出代价,他就永远不能安心投胎!” 丁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整个人崩溃得站立不住,丁聘看到这样的母亲,哪里还敢坚持,立刻让人去衙门报官。 站在高处的白兰将这一切看着眼里,她心里很慌,转身就想要走,可惜刚刚移动身子,就被魏继东拽住了袖子。 “我去给你倒杯茶。”白兰语气温柔。 魏继东能够说简单的几个字:“你骗我!” 白兰:“……” “我没有,是他们污蔑我。” 顾秋实一步步上楼:“白姑娘,我看你不是想倒茶,而是想跑。既然是污蔑,那你一定不会害怕与贺三爷对质,稍等一等,他很快就会来,应该比衙门的人来得更快一点。” 白兰的脸色霎时变得特别难看,别说是和她相熟的,就是不认识她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站在原地半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顾秋实说了什么之后,努力扒拉开魏继东拽着她的手指,转身就往后楼梯跑去。 顾秋实没动,只是捡起一根凳子丢了过去。 白兰被凳子绊倒,还想要起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前后楼梯堵住,众人越逼越近。 事已至此,白兰根本逃不了。 而她想要逃跑的这番动作让所有人都明白,她可能真的毒杀了丁礼,并且,真的在成亲之后与贺三爷不清不楚。 贺林来得很快,看到楼外头挤着不少人,他以为自己进门很费劲,结果刚到门口就被熟人认了出来,有人叫破了他的身份后,围观众人立刻让开了一条道。 “兰儿!” 贺林来不及多想,他以为找人很难,结果到了大堂之后,顺着众人的视线往上,一眼就看到了被好几个人摁着的白兰,他噔噔噔跑上楼,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众人:“……”这是傻子吧? 过去许多年里,城里人对贺三爷的风评不错,以为他是个爱妻护妻之人。结果呢,合着他不愿意出去找美人,不是为了妻子,而是为了白兰。 只能说,白兰太会骗人,贺三夫人好倒霉! 白兰哭得泪眼汪汪。 贺林连忙出手推开众人:“放开她!” 众人不动,摁住白兰的人中就有蝶舞的丫鬟在,顾秋实出声:“贺三爷,咱们摁的是杀人凶手,你爱护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救人。一会儿衙门的官兵就到,我们不可能放人!” 贺林懵了一瞬,才明白魏府这位年轻的家主说了什么。 关于魏志康年纪轻轻接受家里的生意,将庄府占魏府的便宜收回,还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算是城内的新鲜事,贺林听说过,还叹过同人不同命。 他已经四十多岁,从来没有单独谈过生意,就算是哪天贺府长辈去了,那也是他的兄长做家主,与他没有关系。他此生,都绝对没有魏志康那样能干。 贺林重新扭头看向白兰,满脸不可置信的他,脖子扭出了咔咔声。 “你……” 白兰当然不愿意承认:“我没有……丁家当年想要我一辈子替那个早死鬼守着,不愿让我离开,我突然跑掉,他们这些年一直都记恨着,如今和魏志康合起伙来欺负我……贺郎,你帮帮我。” 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贺林最见不得她的眼泪,瞬间又热血上头,当他抬起头想要找人理论时,突然发现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似的。 他和众人对视一眼后,瞬间清醒过来。 有这么多人在,白兰又这样可怜,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不可能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怜惜美人,他们没有跳出来阻止,白兰本身应该是真的有问题。 “兰儿,你不要害怕。这么多人在呢,大人不会冤枉你,回头你如果真的有冤,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听到这话,白兰眼神黯了黯,她知道,自己今日多半是脱不了身了。 果然,就不该回来! 白兰趴着,默默看着眼前的木质地板,魏继东忍不住:“白兰,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他很少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大抵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真的费劲,整张脸涨得通红。 白兰瞅他一眼:“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魏继东简直要被气疯了,为了这个女人,他与双亲闹翻……外人不知道的是,魏家长辈之所以那么早离世,有很大原因是被他气的。这些年,他嘴上没说,心里一直都挺内疚,还抛家舍业,甚至豁出去连子嗣都不要。结果呢,白兰怎么对他的? 看见他娶妻,她居然转头就和姓贺的好上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跑去对枕边人下毒手……虽然大人还没来,关于丁礼之死还无定论,但若是丁家没有八九分的笃定,是绝对不会将此事闹到公堂上的。 他眼睛血红,声音嘶哑地质问:“白兰,你怎么对得起我?” 第162章 外室子 二十六 白兰见魏继东情绪激动, 沉默了一下。 如今的情形是,她很可能逃脱不了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兴许还要为此丢掉性命, 死了也还要被人臭骂。 她不想死! 甚至不想去大牢! 想要活命,就得想法子。白兰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种时候,必须要有钱有势的人倾力相助才有可能帮她脱身。 当然了, 可能有点权势和钱财都帮不了她……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白兰垂下头,眼睛一眨, 泪水已经落了满脸。她再抬头, 果然就看到了魏继东眼中的怜惜,当即心中一定:“我成亲后不久,听说你也成亲了, 那时我心里难受,就经常出来买醉。车夫催我回家, 我心里本来就烦, 干脆把车夫卖掉了, 后来喝够了,我在酒楼随便找了一个人拉我回家,结果因为那个人不会赶车, 路上的时候车轱辘被弄坏了,然后碰上了贺林。” 她瞅了一眼贺林。 贺林点点头。 白兰知道,贺林对自己有感情,她眼泪再次落下:“人家帮了我, 我不可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啊,刚好我因为在外头喝酒跟丁礼吵了一架, 我负气出门,请贺三公子吃饭,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能是我说了让人误会的话吧,贺三公子从此就经常送信给我,有时候还会送上我喜欢的东西,人家说是还礼,我总不可能不给贺府公子面子,就买了更贵重的礼物相送,就是这么简单……我俩清清白白,没有丝毫越距,互相送点礼物而已。你要是因为这个怀疑我,那我也认了。回头你就当我们过去那些年的感情没存在过,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觉得我骗了你心里会好受点,那你就当我是个骗子好了。” 魏继东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有没有被骗当然要弄个清楚明白。怎么能当? 此时的魏继东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只剩下一口气,刚刚心绪起伏之下,呼吸都粗重许多,此时那一股劲儿过去,整个人瘫痪下来,呼吸也比方才费劲。 顾秋实见状,好奇问:“你的意思是,是贺三爷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就奇怪了,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你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就……” 白兰忍无可忍,她落到如今的地步,跟魏志康脱不开关系。如果不是这个混账不肯认亲爹,他们俩早拿了银子远走高飞,一辈子再也不回来,又怎么可能被摁在这里认罪? “你闭嘴!长辈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问。”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白兰瞪着他:“连亲爹都不认的畜生玩意,老天爷早晚会收了你。” “不是我不认亲爹,是我母亲不认。他们夫妻多年,不可能不认识枕边人,母亲说不是,那肯定是有缘由的呀。”顾秋实振振有词,上前扶着魏继东,“你甘愿为了她跑到魏府来骗人,说是为她豁出了命去也不为过,这会儿可千万别死,撑着去公堂上看她怎么扯!我就不信她是清白的!” 恰在此时,大人终于到了。 由于大堂中挤的人太多,外面的官兵进不来,掌柜的还跑下去招呼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顺出了一条大路。 白兰被官兵接手时还挣扎了一下。 关于丁礼之死,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苦主只剩下一副骸骨,哪怕丁家夫妻信誓旦旦的说儿子的死和白兰脱不开关系,但大人不可能只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这件事情,还是得开关验尸。 第132节 贺林一直跟着,顾秋实注意到有好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劝说他,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在铺子里做生意的白老爷也听说了。他认为这件事情和外孙子有关,外孙子出了事,白家出面表示自己想要帮忙,哪怕没帮上,这也是个亲近的态度。 他急匆匆赶到了酒楼,得知一群人已经被带到了衙门,又急忙赶去衙门。 开棺验尸这种事,得选一个好一些的天气,今天耽搁这么久,已经太迟了。大人说了,让人夜观天象,确定哪一日天气好,再去开棺。至于白兰,如今只是疑犯,丁家夫妻只能证明她在成亲之后不检点地跟其他的男人来往,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 而不检点这种事只承受外人的谴责,没有证据证明二人通奸,就不能定罪。大人办事比较严谨,没有让白兰去大牢住,而是将人关到了后衙。 白兰暂时可以见客,但是不能离开后衙。 贺三爷非要去见,但想也知道,有官兵在侧,两人根本说不了太多。 魏继东由两个儿子抬着,魏志文他们想要留在离母亲更近一点的地方,别人都走了,几人也还没有离开。因此,魏继东将贺林想要见白兰的急切看在了眼中,脸色越发难看。 * 顾秋实今儿心情不错,带着蝶舞回府。 回府的路上,蝶舞忽然道:“其实贺三爷对白兰的感情很深,那时我虽是清倌人,但想要占我便宜的男人不少,包括魏继东……他那么喜欢白兰,在她定亲之后就……就占了我便宜……所以我迫切的想要离开,结果还是没能走掉。但是贺三爷从来不占我的便宜,每次都只坐在那里看我的脸。” 顾秋实啧了一声。 “好多男人都愿意吃她这一套呢,娘,别看你这花楼长大,比她可差远了。你们姐妹俩的境遇要是调转,她的花名怕是早就传出去了。” 魏志康因为母亲的缘故,从来都不会看不起花楼女子。顾秋实说这话时,对花楼女子没有丝毫贬低之意,蝶舞本来心情挺沉重的,听到这话,忍不住嘴角微勾。忽然,她想到什么,让车夫停下。 马车停下不久,身后白家夫妻的马车就赶上来了。 白老爷探出头来,好奇问:“梅儿,出什么事了?” 蝶舞笑吟吟:“娘陪着我住了那么多天,让她先回去管白家的事吧。” 听到这话,白老爷的笑容僵住。 “家里没有多少事,有管事呢。” 蝶舞放下帘子:“我那只是客气话,你没听出来吗?说难听点,我自己都是住儿子的地,可不好长期带客人住。回吧,你们去了魏府也进不去,到时会让人笑话的。” 白老爷看着母子俩的马车走远,车夫小心翼翼问:“老爷,前面就要分路了,咱们还跟吗?” “跟过去进不去门你负责?”白老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车夫,缩回车厢里,上下打量白夫人,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怎么回事?让你陪着女儿住,这才住几天就被赶出来了,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活着有什么用?家里的事你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还特别会给我添乱……你知不知道,你们母女感情好了之后,白家能拿到多少好处?” 白夫人在蝶舞提出分道扬镳时就知道要不好,被男人骂了,眼圈顿时就红了一片:“我也不知道啊。就今天早上丁家人去的时候,我多说了几句,志康突然就不高兴了。” 闻言,白老爷好奇:“你说了什么?我不是让你别多嘴吗?合着你是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白夫人哑然。 她也是今天早上被魏志康训了一顿,才想起来了自己出门时老爷的嘱咐,只是她当时想着要和女儿团圆,心里特别高兴,只将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她有些委屈:“当时又没外人,谁知道……” 白老爷气得想直接把她毒成哑巴:“你自己就是外人啊!” 白夫人:“……” “我和蝶舞处得挺好的,她也改口叫我娘了。这日子我们娘俩都是一张床,经常聊到半夜。” 听到这些,白老爷更是想直接把妻子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都相处到这一步了,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好得多,只要不多嘴,继续哄好蝶舞。魏志康一定不会和他们闹到这样生疏的地步。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你是一件都没落下。蝶舞出不出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做得了主吗?你还是这样,永远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永远分不清主次。”白老爷越说越烦,脱口道:“你比你姐姐差远了,当初若不是她执意,我说什么也不会娶你。” 白夫人被男人嫌弃成这样,心里正难受,拿着帕子擦眼泪时听到最后一句,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猛然抬头:“你这话是何意?当初我是喝醉了被姐姐留宿,结果你走错了房,阴差阳错之下咱们俩有了关系,所以我才嫁给你的。什么叫姐姐执意让你娶我?” “我就是随口一说。”白老爷烦躁地踹了一脚小几。 白夫人只是有些口无遮拦,并且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人多的时候都约束着自己不开口,实在忍不住也会斟酌再三。今儿真的是因为在女儿和外孙子面前才多嘴,也是因为这些日子和女儿相处得太过亲近,所以才让她失了分寸开口劝说。她嘴把不住门,却并不是傻子,眼看男人不愿意多说,更显得这里面有事。 “好啊,你算计我是不是?那时喝醉的只有我,你根本没有醉!”白夫人忽然放声大哭,“其实我早就怀疑了,真正喝醉了的男人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么可能成事?你个混账,你害得我好惨。” 她越说越激动,伸手就去锤男人。 白夫人养尊处优多年,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打在身上也不疼,但是白老爷此时特别烦她,一把就将她给推了回去,大声呵斥:“老子害你?应该是老子这些年被你害得不浅才对!” 第163章 外室子 二十七 夫妻俩吵得很凶, 马车摇摇晃晃,车夫赶得胆战心惊,急忙放缓了速度。 白夫人怒火冲天, 真的是越想越气:“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混账占我便宜,我怎么可能落到给人做继室的地步?更何况嫁给你之后,外面那么多的人说我不要脸勾引姐夫,这些年我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你是知道的, 还有,我唯一的女儿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 夫妻俩说到这一步,几乎是撕破了脸, 白老爷不愿意牵连家里的几个孩子, 听到这里强调道:“梅儿运气不好流落在外吃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放屁!”优雅了半辈子的白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爆了粗口, “梅儿是被兰儿带出去丢的,你们别以为我蠢, 这些年我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一直以为是我勾引你, 一直认为我对不起他们的娘,当初肯定是兰儿为了报复我,所以才把梅儿丢掉。”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白老爷沉着脸, “这个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恨我,怎么对付我都行,不要迁怒他们!” 白夫人哭得更伤心, 心头也更愤怒,她质问道:“梅儿丢了, 找不到人,我让你去花楼找,你说女儿要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会毁了名声,就算带回来也过不好日子,还说真要是流落到了脏的地方带回来之后会影响家里的名声……现在白兰干的事情不比花楼女子脏?在我看来,她做的事情更恶心,至少花楼女子人家是摆明车马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而生,而白兰呢?鬼鬼祟祟勾三搭四,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白家的女儿,所有人都知道你白家的女儿勾着几个男人不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不觉得丢脸了?” 愤怒之下,白夫人声音很大。 别说外面的车夫,大概连路旁的行人都能把马车里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白老爷一直就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知道小五长得好,多半是流落到的花楼之中,哪怕不要了这个女儿他也不想丢这份面子。如今白夫人当街大吵大闹,还专说白家的丢人事,白老爷忍无可忍,起身将她拽了摁倒在车厢中,你狠狠甩了几个巴掌。 白夫人性情冲动,说话是这样,遇事也是这样。挨打过后,她不止没有偃旗息鼓,反而越发愤怒:“白盛,你就是偏心,认为我生的孩子比不过姐姐的孩子!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当初别娶啊!” 白老爷对于和原配妻子一起合谋算计妻妹这件事,当初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虚了好久,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哪怕是院子外洒扫的人都被他卖得远远的,就怕被那些人看见后说了出去。但如今不同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知情人也就只有他们夫妻,并且白夫人还是猜出来的真相,没有丝毫的证据也不可能找到证据。夫妻多载,白夫人就算把这件事情闹大,也只有自己吃亏。 这样的情形下,白老爷当然不怕,他冷笑一声:“你尽管大喊大叫,回府后我就说你疯了。然后将你关在府里,再不许你出门,你余生都不想见女儿的话,尽可以继续吼叫!” 这话算是掐住了白夫人的命门。 白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哪里舍得就此不见她? 更让她难受的是,女儿和外孙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如果她再不登门的话,母子俩多半是不会主动登门探望她的。如此,她很有可能在府里被关到死,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血脉亲人。 白夫人气得眼神几乎喷出火来,瞪着白老爷像是要吃人。 白老爷很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再次一巴掌甩了过去。 马车在白家的院子里停下时,白夫人的双颊已经红肿不堪。她跌跌撞撞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老四。 老四夫妻俩正在园子里赏花,也是在这里等着夫妻二人回来。兄弟几人都听说了白兰的事,只是他们觉得这事丢人,商量过后决定当做无事发生。如果衙门那边不出面叫他们去见白兰的话,就当白兰已经死在了外头。 白夫人知道老四夫妻俩看见自己了,结果二人绕过花木,很快消失在小道上。她忍不住冷笑连连,当年她虽然怀疑白兰和老四一起丢掉了女儿,但因为没有证据,也不愿意把年幼的孩子想的那么坏,所以,丝毫没有因此而对两人生出厌恶。因为这是姐姐留下来的孩子,加上她自己的孩子丢了,她对兄弟姐妹几个真的可以说是问心无愧。 哪怕白兰再后来与她不亲近,她也从来没有坏过白兰的事。 兄弟几人的婚事前前后后都是她操持的,结果呢,看她伤成这样,老四竟然跟瞎了似的。 白夫人先是小声的笑,然后哈哈大笑,她扶着肚子,边笑边大声道:“一群白眼狼,没有良心的东西,跟他们的亲娘一模一样。我早该看看清楚的……呜呜呜……早该知道的……” 笑着笑着,眼泪滚滚而落,声音凄然,哭声越来越大。 * 白老爷看她在那里发疯,心情烦躁之下,命令管事将白夫人送回院子里关着。 兄弟几个相约前来,白老爷对于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很是看重,哪怕心情不愉,看到他们进门,也收敛了脸上的阴沉,缓和了面色道:“什么事?白兰那边,我会看着办,绝对不会让她影响了你们。如果可以,咱们别认她的身份,回头找机会暗地里帮一把就是。” 眼看兄弟几人没有反驳,白老爷松了口气,他就怕这几个孩子拎不清非要救人。想了想,他又怕兄弟几个在自己面前装作对白兰不在意,提醒道:“兰儿这些年在外吃香喝辣,走过了十多个府城,可以说是看遍了山河大川。她还亲口跟我说过,这些年在外头奔波,却从来没有受过苦,魏继东带着的几十万两银子都在她身上挥霍殆尽。也是因为银子花完了,所以想回来取一点,结果被魏志康背叛……魏夫人翻脸不认人,才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顿了顿,“我想说的是,兰儿这些年没有吃苦,她过好日子的时候没有想到我们,如今自食恶果,我们只能是花点银子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其他的,随她去吧。你们认为呢?” 兄弟几人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不赞同,对视一眼后,由大哥开口:“爹,你打母亲了?” 白老爷皱了皱眉:“她很是拎不清,又故意说话气我,我没忍住。怎么,你们要帮她求情?” 老大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说,母亲伤成那样,如果让魏志康知道,搞不好会因此恶了我们。毕竟,母亲是那个花娘的生母,她当初找上门来,可见是想认亲的!咱们可别得罪了魏志康,最好是与他交好。” “这个道理我懂。”白老爷皱了皱眉,负手在屋中走了几圈,道:“我这有个主意,你们附耳过来。” 父子四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 当天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报信,说是白夫人疯了,不停的用头撞墙,已经昏迷,大夫都说,白夫人活不过三日,让白家准备后事。 这人是特意来给蝶舞报信的。 蝶舞确实如白家兄弟猜测的那样放不下生母,之所以把人撵回去,是因为白夫人确实不会说话,而且在她的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白夫人惹了儿子不高兴……人家那边又有家人,自然让白夫人回去最好。距离产生美嘛,偶尔聚一聚,说些高兴的事,这感情才能长久。 结果,人回去才不到一天,就已经要不行了。蝶舞刚刚找到亲娘,哪里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当场有些慌,看向儿子:“志康,我想去看看。” 顾秋实起身:“走吧!” 白家住在内城,在宵禁之前马车是可以走动的。顾秋实也懒得说什么明天再去,蝶舞这样,明显是一刻也不想等,今晚上要是不去,她能熬一宿。 身子不好的人可不能熬夜。再有,顾秋实也想看一看,白家又在唱什么戏。 白夫人只是有点心情抑郁,可远远不到疯魔的地步,怎么就要抱头撞墙了? 蝶舞看儿子这样爽快,倒有些踌躇:“要是为难,咱就不去了。本来我也当自己的亲人不在,就当没找到她!” 顾秋实笑了:“娘,人家明显是想让我们去,躲不掉的,瞧瞧去吧!” 蝶舞先是惊讶,随即就不紧张了。 儿子说是白家算计,那母亲多半没有传信之人说的那样凶险。 第164章 外室子 二十八 蝶舞对儿子有种莫名的自信。因此, 她不慌不忙,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还裹上了披风, 这才上了马车。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白家门外停下,不待车夫称呼出声表明身份,门房已经迎了上来:“可是魏府来人?” 车夫一点头, 门房就慌慌张张去开门:“主子吩咐过,你们来了直接进,夫人她……她要不好了。” 一进府门, 就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 蝶舞有些不确定, 扯了扯儿子的袖子:“是不是真不行了?那样的话,我要不要回来跪灵守孝?” 顾秋实安慰道:“您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没有人可以勉强您做不乐意做的事。” 蝶舞哑然,眼圈微红, 又很快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 白夫人所在的正院之中, 一片肃穆, 母子俩刚进门,一脸悲戚的兄弟几人出现在眼前,看见母子俩, 他们只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更远一点的地方,还站着一群白家兄弟的儿女。 身边不少下人来来去去,已经有人在扯白布,这模样……好像真的在准备后事了。 床上的白夫人特别恐慌, 她真不觉得自己到了强弩之末,明明她呼吸顺畅, 就是头有点儿疼,其他再无任何不适。当看见进屋来的母子,白夫人如见就行,急切地撑起身子:“志康……我……” 第133节 顾秋实叹息一声:“躺着吧,不要这么客气。” 蝶舞看见白夫人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心下泛起了嘀咕,这也不像是只能活三天的样子啊。此时她忽然又想起来了儿子在听说白夫人病重时脸上那古怪的笑容,还强调说这件事情是冲他们母子而来。 “娘,你到底怎么样?” 白夫人急切地道:“我没事,真没到死的地步,我也没有疯。可是他们就在准备后事,这是准备把我活埋吗?” 她在这个家里,始终得不到儿孙的尊重,如今连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男人都不搭理她了,搞不好,她真的会在三日之后死去。 “我不想死!”白夫人涕泪横流的抓住女儿的袖子,“带我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身边……我不相信他们……” 到底是找了多年的亲娘,蝶舞看到母亲这样伤心难过,险些冲动地答应下来。就在张口时,余光撇见儿子脸上毫无白家谋害人命的愤慨之意,忽然福至心灵。 她白天才说让母亲回家,并且当时脸色不太好。落在白家人的眼里,肯定以为她以后都不愿意认亲娘了。 这其实是她故意的,母亲口无遮拦,容易坏事。她有自知之明,平时帮不上儿子的忙就算了,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给儿子添乱。留母亲在身边,早晚都会出事。她觉得脸色难看一点的话,母亲肯定会反思,再开口就会注意一些。等母亲真的知错了,母女俩再经常相约出游就行。 如今看来,白家对魏府比她以为的还要重视。生怕母女俩断亲,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如果她扛不住母亲的哀求把人接回了魏府,回头白家人再求得母亲的原谅,两家就能顺理成章继续来往。 想明白这些,蝶舞对母亲本就不多的担忧瞬间就消散了大半。看着面前的白夫人,蝶舞猜测,白夫人可能只是被利用了,并不知道真相……果然,疏远母亲是对的。 儿子一眼就看得出这里面的算计,她经儿子点拨,也猜到了真相。可是母亲……在这府里住了半辈子了,居然真的以为白家父子会害死她。 “娘,我也不是魏府的夫人,说白了,我在魏府就是个客,自己都不知道能住几天,如何能带你住?你这是在为难我。” 白夫人听到女儿推脱,只觉得天都塌了,她紧紧拽住女儿的手腕:“梅儿,我是你娘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害死我……” “你不会死的。”蝶舞扭头,看向白老爷,“稍后我会请个大夫过来给娘诊治,如果真有不治之症,那我会做到为人女的本分。但如果母亲没有那么严重,偏偏又在三日后死了,我一定会为她报仇!” 白夫人:“……” 她要的不是女儿替自己报仇。 死都死了,哪怕白家所有人都替她偿命,她也活不过来了啊。 “不不不,我要跟你走。闺女,求你了。”白夫人眼泪汪汪。 蝶舞却已起身:“白老爷,之前我看在她是我亲娘的份上,将她接进府半个月。本来我想着过段时间再和她一起相约出游,可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我设想中的家人 ,没有算计,会互帮互助,会替对方着想,为对方付出不计回报。但你们这样子,把我当傻子,交往间一点诚意都没有,以后我们两家没有来往的必要,你们一家不要上门,上门也进不去,帖子也别再送了。” 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志康,我们走。” 顾秋实带着她离开,白老爷大惊失色,知道这一次弄巧成拙惹人厌烦了,匆匆忙忙奔出去,只看到了远去的马车。 都出门了,顾秋实想去探望一下何玉宜,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再等一段时间,就定下亲事。 其实何家夫妻很怕唯一的女儿跟着魏志康会被欺负,但是,目前看来,魏志康真的是很不错的女婿人选,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顾秋实从来没有空手登门过,带着蝶舞去的路上又买了不少礼物。蝶舞算是第一回登门,不愿意在亲家面前落了儿子的面子,也给何家人各自挑了一份见面礼。付钱时,她执意自己付。 “我攒了一些银子,当年是拿来给自己赎身,后来没用上,就想着给你娶媳妇用。看这架势,你娶妻我这银子也花不出去了。见面礼而已,我有的是钱。” 顾秋实哭笑不得:“留着吧,给你孙子用。” 蝶舞眼睛一亮,却还是执意自己付了账。 何家人面对母子俩登门,特别客气。 蝶舞性子随和,与何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在那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已经定下了提亲的日子。 提亲定在两个月后。 蝶舞谨记儿子的嘱咐,提亲的日子不能定得太急,对人家姑娘不好。 顾秋实没有异议,因为刚才坐下来的时候,林华那边已经定下了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何父说起这事,只觉满心庆幸:“好在那天遇上了志康,不然,我女儿就算能侥幸逃脱,嫁到林家去也过不好。” 何母也是这种想法,之前愿意许亲,是因为和小姐妹多年感情,加上林华确实对女儿不错。可现在看来,林华无论对哪个姑娘都这么好……认识这种人没坏处,但要这种人做女婿,怕是要被气死。 这边两家相谈甚欢,关在后衙中的白兰心情简直是糟透了。因为她发现贺林守了自己一天后,就被贺家的长辈抓了回去……颇费了一番功夫让人去传信,结果接信的是贺老爷。 已经年逾古稀的贺老爷冲着送信的丫鬟放了话,贺林绝对不可能出手救白兰,还让白兰自重。 白兰听到丫鬟的回话,气得把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全部砸成了碎片,听到敲门声才恍然想起这是知府后衙,不是自己的屋子。 知府大人无论家底如何,对外都是廉洁清贫的,一个客房肯定不会摆太贵重的东西,砸就砸了。 白兰主动掏钱递给后衙管事请他代为采买坏掉的东西,好言好语送走了后衙的管事才算了了这桩事。她坐在椅子上生了半天的闷气,又叫来了丫鬟,让去找魏继东商量,看看魏继东有什么法子。 魏继东被气了一场,已经昏迷不醒,自身都难保,能有什么法子? 白兰气急,关键时候,这些男人一个都靠不上。她一咬牙,让人请来了父亲。 白老爷不太想来,但是女儿搞不好有他的把柄,家丑不可外扬嘛,他也想嘱咐女儿几句,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父女相见,白老爷率先出声:“你就老老实实认罪,我会……” 只听了个开头,白兰就急了。白家钱财有限,能力有限,她都认罪了,白家还能帮什么忙? “不行!爹,这一次你必须要帮我。”白兰一脸严肃。 白老爷气笑了:“你在外头十年挥霍几十万两银子的时候没有想到老子 ,现在倒了霉了,还让老子必须捞你。老子生你养你,没得你半分好处,还欠了你不成?” 眼看父亲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兰也不再动之以情,当即收敛了脸上的可怜模样,道:“你要是不救,我就说当年丢掉妹妹是你指使,还有老四,他当时在一起,我好不了,你们父子谁也别想好。” 白老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白兰一脸坦然,没有丝毫惧意。 白老爷真的很不愿意和魏志康母子闹成敌人,当初白兰把小五丢掉这件事情他事前不知,后来也是猜测到的真相,当时他不许别人查,自己也没深问,完全当做一副小五自己走丢的模样。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白兰会拿这件事情来威胁他。 “梅儿也是我女儿,我从来没有想丢掉她,干这缺德事的人是你,少往老子冰上泼脏水。” 白兰冷笑一声:“那年我才九岁,如果不是长辈吩咐一个孩子,如何敢丢掉妹妹?你说是我自己干的,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白老爷气得捏紧了拳头就要砸人。 白兰不止没后退,反而往前一步,将脸伸到他的面前:“你打!这里是知府后衙,你打一个试试?” 她以为白老爷不敢,毕竟这老头是出了名的爱面子。 白老爷实在生气,看到她挑衅的眼神,狠狠一拳砸了过去。 白兰摔回了椅子上,惨叫一声。 父女俩关起门来在屋中说话,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过来敲门,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白老爷扬声道:“没事,就是摔了一下。你们站远一点!”然后,他压低声音,恶狠狠瞪着面前的女儿,“白兰,你可真想得出来,让我救你,我拿什么救?你干的可是杀人的大罪,你别说是污蔑我丢掉女儿,就算是说我杀了人,我也帮不了你,只能到公堂上为自己分辨!我就想不明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丁礼家世容貌和你相配,你好好跟他过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衣食无忧,那是我亲自给你挑的人,我还能害你?你不和他过日子可以和离,怎么能杀人呢?” 白兰挨了打,泪眼汪汪,愤怒地大吼:“你说得轻巧,我当时要是提和离,你会答应?” 第165章 外室子 二十九 白老爷确实不会答应。 “你可以直接离开丁家, 反正你外头那么多的相好,哪里不可以去,非得杀人?退一步讲, 你矜持清高,不愿意无名无分跟着谁,你完全可以回家啊,哪怕长期住在娘家, 难道我还能把你赶出去?我不答应你和离,就是你杀人的缘由吗?” 白兰愤然道:“你知不知道,丁礼是个疯子!” “不知道, 我看着挺好的。”白老爷不相信女儿这话, 方才这丫头还污蔑他呢,简直谎话连篇,一句真话都没有。 白兰捂着受伤的脸, 也懒得多说:“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你必须想法子救我!” “救不了。”白老爷光棍得很。 “救不了, 你就跟我一起坐牢去吧。”白兰撇开脸。 白老爷:“……” “死丫头, 你要是敢这么干,老子就绝不会放过你。” 父女俩在屋中又吵又闹,又骂又叫, 动静实在太大了,后衙的管事一步也不敢离开,眼瞅着两人已经在屋中待了一刻钟之久,管事上前催促:“白老爷, 你们聊好了吗?” 哪怕是在别人家,白老爷也不好意思在主人家不想留的情形下多呆。何况这是在知府后衙, 且白兰说不定还要污蔑他……如果大人听信白兰的一面之词,他要完蛋!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给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白老爷很快分清了轻重,笑着跟管事寒暄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白兰冷眼看着,提醒道:“爹!别忘了我交代的事。” 白老爷恨不能自己从来没有养过这个女儿,说她是白眼狼都是客气的,活脱脱一个讨债鬼! 最近的天气都好,大人腾出手来,请人看好了天气后,先是贴了告示,说了开棺验尸的日子。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丁家族地上聚集了不少人。官兵将众人隔在绳子之外,丁家夫妻最近又苍老了好几岁,互相搀扶着,由仵作验了坟上的泥土,确定是埋了多年的老坟,才让人开挖。 丁聘帮着官兵一起挖,小半个时辰之后就看到了腐烂的棺木。 棺木打开,里面的白骨已经不大成形,仵作上前细看:“确实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尸骨,死者为男。这骨……颜色确实不对。”他用了当今衙门承认的验毒之法,之后见骨头确实呈黑色,道:“确是中毒而亡。” 得了结论,丁夫人又哭了一场,后来还晕了过去。丁老爷又请了一位道长做法事,然后将儿子重新葬下。 这期间,丁老爷都晕过去两次。众人瞧见后,都心有不忍。 等到翌日大人升堂审理此事,众人看向白兰的目光都满是不善。 过不下去的夫妻也有,生在大户人家还不好办吗?各住各的院子,一天也见不上一面,怎么就非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更何况,认识丁礼的人都说,他是个温和知礼之人。 白兰就如众人猜测的那样,到了堂上就喊冤,死活不承认自己和丁礼的死有关,甚至还列举了丁礼生病后她几次出门祈福之事。 丁夫人在边上哭,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你那哪里是出门为他祈福,分明就是出门和男人幽会!我后来特意打听过。每次你去郊外,贺家那位也去。说什么为了我儿子,你哄鬼呢!” 她情绪激动,哭着喊着,显得有些吵闹。大人立即阻止,一拍惊堂木:“你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去外头看。” 丁夫人当然不愿意离开,立刻将嘴里的声音捂了回去。夫妻俩说白兰说凶手,自然不能只凭猜测,还得拿出其他的证据,他们叫出了当年白兰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亲眼看到白兰的丫鬟在院子里埋药材,又刚好看到过白兰亲自去医馆买药。 当年医馆中的大夫已经没有坐堂,儿子去了郊外养老,丁家夫妻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叫出来。 大夫没有出手毒害人,当年给白兰配的也不是毒药,而是两种药物相克,他说过不能放在一起用。是白兰执意,说是她的病情特殊,必须要将这两种放在一起,并且愿意翻倍给钱,大夫还是不愿意。 “然后我从徒弟那里得知,这位夫人去了我徒弟的医馆专抓那一种药,有小药童贪图她给的好处,悄悄给她抓了。” 白兰脸色煞白,却阻止不了当年那些知道她做了什么事的人被一一找出来。 物证是没有了,但是人证还在,又有丁礼的骸骨,白兰几乎没有了脱罪的可能。当大人问白兰还有什么话说时,她眼神从堂中扫到堂外,没有看见贺林,没有看见魏继东,只看到了父亲。 “大人,这个方子,是我爹给我的。” 白老爷一直提着一颗心,就怕白兰发疯,结果她还是疯了。 “白兰,不要胡说!丁家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你当年干了什么。再说,丁礼是我自己亲自选的女婿,我疯了才会跑去毒害他!”白老爷吓坏了,急忙跪求大人还自己清白。想到白兰说过,如果他不救人,就说他指使姐弟俩丢的白梅,他不愿意被污蔑,干脆提前撇清:“这丫头天生坏种,当初她九岁的时候,就把我的小女儿带出去丢掉,然后回来说妹妹走丢,那时候她年纪小,我们丝毫都没怀疑。” 第134节 白夫人今日也在,她本就想找机会提这件事,白家兄妹几个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她自不会再顾及他们,就想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大人闻言,皱了皱眉:“这是另外的案子。” 白老爷知道,一件事情想要让大人深查,必须得有苦主,他知道蝶舞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但是却不知道蝶舞愿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出来。毕竟,做花娘和做外室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下意识的,他看向了魏志康的方向。 顾秋实不会看不起花娘,但别人不这么想。蝶舞是个很豁达的人,或许不会在意这件事,但是,顾秋实还是不希望她被人指指点点。 白兰咬牙切齿:“我没有,那是个意外。” 白家老四站了出来:“就是你丢的,当初你把小五带出去扔在了人群之中,还告诉我说那地方离花楼很近,以后小五也回不来了。还让我假装这件事情是意外,不要跟任何人提,如果有人问,就说不知道。” 他说完后就跪了下去:“大人,那时候我只有五岁多,不懂得分辨是非。也算是间接帮了她,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许多年,请大人责罚。” 大人沉吟:“十岁以下的孩子犯错不入刑的。你无罪,但切记日后再不可做错事!” 这条律法普通百姓不知道,白兰听完,眼睛一亮,随即就发现,哪怕没有这件事,她也脱不了身。 按照当下律法,杀人要偿命,身为妻子毒杀夫君,要罪加一等,还要游街示众以此警示百姓。想到此,白兰整个人都颓了。 蝶舞夹杂在人群之中,看到白兰再也翻不得称,心里却没有畅快之意,就是觉得心中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做好了。 “志康,我们回家吧。” 顾秋实点点头。 母子两人坐着马车往回走,因着男女有别,顾秋实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坐在外面的,马车转过一个街角,忽然那边又围了一小堆人。 顾秋实没打算过去凑热闹,只瞅了一眼,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其中一抹修长的身影很是眼熟,正是林华,他边上有个纤细女子正在扯他,两人面前似乎有人跪着。 卖身葬父? “娘,那边有热闹看。” 华丽的马车过来,众人自发让开了一条道,顾秋实正觉得奇怪,探出头就看见地上的女子纳头就拜。 “公子,帮帮我吧……求您了……” 顾秋实好奇:“出什么事了?” 就只是单纯的卖身葬父而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女子特别孝顺,在父亲离世之前就已经欠下了几十两银子的债。她希望有人能帮忙还上银子,免除她被带去花楼接客的命运。 众人七嘴八舌,顾秋实听完了前因后果后,道:“在此之前,没有其他人愿意帮你吗?” “有!”有妇人指了指林华。 顾秋实颔首:“挺好的呀,这位林公子是个大好人,他愿意帮你,你又来求我做什么?” 林华有些尴尬:“是……” 江姑娘跳了出来,叉着腰道:“这女人没安好心,我们出了葬父的银子,也承诺帮她还债,她还不知足,要跟着我未婚夫一起回家。” 一身白衣的女子哭着道:“可是小女子要还恩呀,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江姑娘大吼:“我说了不要你还。” 林华扯了扯未婚妻:“小点声,吓着人家。” 闻言,江姑娘险些气晕过去。 第166章 外室子(完) 地上的纤弱女子像是被江姑娘吓着了一般, 缩了缩脖子:“我爹教过我,有恩就得报。” 江姑娘气了个倒仰,一拉林华:“那咱们别帮她了。”想到林华怜惜弱小, 多半不会答应自己的提议,眼神一转,看向了华丽的马车,“魏公子那么富裕, 他出门帮忙最好。” 顾秋实见事情扯到自己头上,又看江姑娘一脸紧张戒备,其实他能够理解江姑娘的想法。无论哪个男人, 被这么个长得美貌正值妙龄又满心报恩的女子倾慕, 大概都拒绝不了。最好的法子,是把这女子的倾慕扼杀在萌芽之中,靠近不了, 自然不会生出事端。 “我确实有许多的银子,但是, 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了, 我那么忙, 也没时间一一鉴别他们到底是不是骗子。”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地上的姑娘,强调道:“我没有说你是骗子的意思, 就是想说,回头我会捐一笔银子给衙门,由衙门出面帮助那些老弱病残,或许, 可以专设一司,由热衷于帮助别人的富家夫人牵头, 她们有钱有闲,不会贪墨了这部分银子,到时城里想要捐银捐物的善人都可以把银子捐到此处。” 顾秋实一脸煞有介事,看向蝶舞,“娘觉得呢?” 蝶舞真心觉得这提议很好,她也看出来了,魏志康没有帮这位姑娘的意思,不是她恶毒,而是这姑娘实在太吓人了。还没进门就咄咄逼人成这般,进了门还了得? 别到时候因为做善事而把全家弄得鸡飞狗跳。 “挺好。” 顾秋实一合掌:“那我现在就去看看大人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有,约个时间细谈此事。走!” 两人说走就走,江姑娘想要出言挽留,话还没说出口,华丽的马车已经越过人群远去。 江姑娘咬牙切齿:“魏公子都说了,这是个骗子。” 地上的女子立刻哭天喊地指天发誓:“我不是骗子,若是我骗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子哭得娇弱,像是雨中摇摇欲坠的海棠花。林华觉得未婚妻太过分了,弯腰递了一把银子过去:“这些给你还债,肯定是足够了,我也不要你还这份情,葬完了长辈,就安生度日吧。” 地上女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嘱咐一般,磕头道:“等小女子葬了父亲,即刻就去林家。” 江姑娘:“……” “你是聋子吗?说了不要你报答……” 女子眉目柔和,耐心十足:“恩人不需要报答是恩人的事,小女子是一定要知恩图报的。” 江姑娘简直要被气疯。想要把银子抢回,林华又不允许。 * 顾秋实只是去找了大人商量捐银子之事,魏府的银子太多太多,再说,魏志康从心底里就不认为那些钱财该属于自己……干脆通通都捐掉。 当然了,顾秋实现在没有全部捐完,只是捐了两成,慢慢来嘛。 饶是才两成,也绝不是小数。蝶舞惊讶于儿子的大手笔,不过,母子这么多年相聚的时间很少,她不愿意因为这些身外物而让儿子不高兴,因此,一句都没劝。 回到了魏府,庄氏已经等着了,她如今能够在正院中到处转悠,只是不能出来,此时她就站在正院的拱门处,看见二人回来,立刻上前询问:“如何?” “白兰毒杀夫君,要游街示众。”至于死不死,大人暂时还没说,不过,多半是活不了了。 庄氏满脸畅快,狠狠踹了一脚:“让她勾引人,活该!”她会站在这里,一来是想要得知白兰的下场。二来,也是想为自己求情。 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的法子想要脱身,奈何魏志康把这院子围得跟个铁桶一样。庄氏想尽了办法,别说反击了,这院子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志康,我原先那样对你,确实很过分,但我好歹养大了你呀,并且,我会那样偏激,也是因为被你父亲背叛,是因为白兰勾走了你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 顾秋实似笑非笑:“谁惹你了,你报复谁就是。拿孩子撒气,你可真想得出来。还有我娘,她都想要赎身了结果却被魏继东买回来还生了一个儿子,你但凡有两份脑子,就知道我娘是身不由己。可你是怎么对她的?” 庄氏就知道会如此,千金难买早知道,她要是早知道自己会落到魏志康的手里,当初也不会那样苛待母子俩。 “我承认当年是迁怒,可……” 顾秋实打断她:“我娘是无辜的!你再生气,都不该那样对她,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她都要死了。还有,我娘被你关着的那些年的遭遇,你应该没忘,还要我提醒你吗?” 庄氏哑然。 对于手底下的人做的事,她隐约猜得到,她反正也厌恶蝶舞勾引了自家男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说,蝶舞的凄惨,母子之间想见不得见的凄凉,都和她的纵容有关。 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那样对你,不代表我就忘记了我们母子受的苦。你最好识相一些,否则……” 庄氏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可是她真的不甘心自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每天等着解药,她想要和原先一样做这个府里的家主,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想到此,庄氏低下头,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冲到了蝶舞面前 ,抬手就要抓人。 她目的不是杀人,杀了蝶舞,会触怒魏志康,她还得靠着魏志康解毒,不敢那么干!她是想要把蝶舞抓住,先威胁魏志康拿出解药。然后她再找一点跟自己身上相似的毒喂给蝶舞母子……庄氏真心觉得,蝶舞不爱出门,此时毫无防备地站在她面前,这是她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 蝶舞先是一惊,下意识往后退,衣领被抓的同时,她忽然在右手的镯子上一按,镯子轻微地咔嚓一声,瞬间弹出了一个又薄又利的小刀,她不会武,只是学过跳舞身形灵活,反手就去推庄氏的手,与此同时右手一挥……血光飞溅,蝶舞自己都惊呆了。 这一系列变化不过在眨眼之间,顾秋实上前拽住蝶舞,将人扯到自己身后。而庄氏身子僵住,方才那一下,蝶舞手腕上的刀刃从她的脖颈上划过,就是那么巧,划到了她脖颈上的要害之处。 “啪嗒”一声,庄氏手中的匕首落地,她整个人“砰”一声砸在了地上。 蝶舞吓坏了,拼了命的想要把手腕上的镯子拿掉,因为那刀刃太利……这是顾秋实特意命人打造来给她防身的。稍微一碰就要见血,蝶舞的左手手指不小心碰了上去,立即就划出了口子,鲜血瞬间在整只左手上蔓延开来。 “娘!取不下来!”顾秋实伸手握住她的左手,阻止她粗鲁的动作。他特意打造的东西,制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蝶舞万一深陷囹圄,镯子可能会被歹人取下,因此,上面有特殊的暗扣,如果不开暗扣,想用蛮力将镯子取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语气缓慢沉稳,蝶舞闻言,瞬间回过神来,看向自己受伤的左手,又看了看地上脖子上鲜血喷溅的庄氏,心里还是有点怕,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之所以下手狠辣,是她万分不愿意让自己落入别人的手中,成为别人威胁儿子的筹码。那一瞬间恐惧上头,力道特别大,没想到竟然直接要了庄氏的命。 “我知道。”顾秋实按住她左手的几处穴位,鲜血比方才少了许多,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洒在她的伤口上,然后掏出帕子给她包扎。 “娘,别慌,就凭她对我们母子干的那些事,死不足惜。” 顾秋实反应这么快的人站在边上都没能阻止……那庄氏要是没有突然暴起动手,也不会出这种事。 庄氏已经说不出话,喉咙发出嗬嗬声,还有血沫沫从嘴里冒出。顾秋实弯腰看着她,庄氏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唇动了动,只是吐出来了更多的血。 “可能你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从未看在眼里的软包子取了性命。”顾秋实伸手扶着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那样狠毒的对待我们,恨不能让我娘吃尽这天下苦头,说到底都是放不下魏继东,怨恨他弃你而去。放心,我懂你的感情,反正白兰不可能与他合葬,回头我把他找回来……你们是夫妻,你对他感情这么深,为了他不惜伤害别人,生不能同床,你到底养我一场,我会报答你的,回头让你们死了同棺椁。”他顿了顿,笑道:“不过,如此一来,你倒是得偿所愿。他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好在你这个人从来也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只在乎自己安不安逸,想来也会不介意他是否恨你。” 庄氏才没有放不下魏继东,哪怕一开始放不下,在男人离开后,那份思念也渐渐淡忘。在得知男人陪着白兰在外逍遥十几年,没银子了才回来拿钱时,仅有的那点念想已经变成了怨恨。 她才不要死了还要被那男人恶心! 她不要陪葬! 可惜,她说不出话来了。 顾秋实才不管她怎么想呢,话刚刚说完,庄氏激动地又吐了一口血沫,然后白眼一翻,彻底断了气。 啧,便宜她了! 顾秋实回头,看见刚刚还在微微发抖的蝶舞此刻已经镇定下来。 “志康,怎么办?我杀人了,会不会影响你?我去报官……” “娘,别怕。”顾秋实垂眸,“她是受不了父亲离世的打击自尽身亡,母亲对父亲感情很深,不愿意独活!” 蝶舞:“……” 这不胡扯嘛,外人会信么? * 魏志文兄弟姐妹三人也没想到,白兰身上居然有人命案子。 那边白兰倒了霉,三人碰头一商量,认为还是得让魏继东回到魏府……不管白兰有没有杀人,他们的日子还得过。 魏志文还在另一个府城定了一位未婚妻,认祖归宗后,要赶紧请媒人上门走六礼。 他们还在想着要如何逼迫魏志康认下亲爹,顾秋实已经大张旗鼓跑去接了魏继东回来,对外则说,之前是庄氏不肯认魏继东,他是由母亲养大,夹在双亲之间左右为难。 而庄氏不肯接纳魏继东,不是因为贪图家产,而是受不了他带着白兰在外逍遥多年,为了不让她纠缠,甚至还传出了死讯。 试问谁摊上这么一个夫君会不生气? 第135节 怕是谁都做不到这男人干了那些事情之后人一回来就立刻欢欢喜喜不计前嫌地把人接进门! 魏继东已是强弩之末,只剩下一口气了,被接回府邸,看见周遭华美的景致,他想着能在死之前回来也不错,至少,丧事能办得盛大体面。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魏志勇兄弟二人,忽然一把拉住便宜儿子的手:“把……把他们赶出去!” 魏志文:“……” 魏志勇:“……” 还是魏志勇先沉不住气:“爹,我们对你从来都很尊敬,母亲做的那些事情我们都不知情,您不能因此迁怒我们呀。” 魏继东生来富贵,随心所欲惯了,否则也不会做出舍家舍业陪着白兰在外逍遥十几年的事。他连祖宗基业都不顾,又怎么会顾及魏志文二人? 此时他快要死了,做事就更加任性。只记得白兰欺骗了自己,说什么不想待在丁家想要和他长相厮守才往外跑,说什么不想让他为难到休妻娶她才多年不愿意回家,通通都是放屁。那个女人根本就是犯了人命案子才不敢回来的,却胡扯说是为了他。亏他还感动了十多年,认为白兰爱他至深! 他为了白兰,家业不要了,家也不要了,连孩子都不想生……也好在他当年早有预料,得知蝶舞有孩子之后让其生下。否则,都要落到断子绝孙的地步了。 他付出了这么多,白兰对他却从头到尾都是欺骗,他都要被害死了,怎么能不恨? 当初他爱屋及乌,对白兰收养的两个儿子视如己出,衣食住行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如今恨屋及乌,把这俩赶出去有何不可? 况且,只是赶出去而已,还没有追问养他们多年来的花销,已经是仁至义尽。 顾秋实本来也没想照顾着二人,原先的打算是等丧事办完再把他们赶走,如果不识相,就别怪他不客气。 既然魏继东这么说了,顾秋实再不忍耐,看了一眼大海。 大海立即叫来了府卫,不顾二人叫喊,看他们不动,府卫直接动手打人。 魏志勇兄弟两个,这些年在外头学过文学过武,因为时常要挪动地方,加上二人意志不坚,没能学成文武全才。再说,府卫十多个,个个凶神恶煞,两人根本扛不过。 留在魏继东身边的还有紫衣母女。 紫衣能在白兰的眼皮子底下把女儿养大,是个很聪明的人,那边下人安顿着魏继东,她走到了顾秋实身边:“魏公子。” 顾秋实侧头看她:“什么事?” 紫衣低下头:“我……我想带女儿出去住。您给我们一间两进院子就行,或者,直接给我们一个庄子。” “哦?”顾秋实来了兴致,“我不是母亲生的孩子,算是外室子,论及身份,和妹妹差不多,你就不想着留在府里与我争一争?” “不不不,姑娘家温柔点好,我没想让女儿学做生意,只希望她平安顺遂一生。”紫衣看得很明白,白兰那么阴险狡诈的人都斗不过面前的年轻人,连魏继东都着了道只剩下一口气,她不认为母女俩有何魏志康相斗的脑子。 “只要魏公子愿意给我们一个院子,回头……可以当做没有这个妹妹,我们不需要认祖归宗。” 身为魏府女儿,在同辈没有嫡女的情形下,魏志瑶会很容易嫁到好人家,并且,魏志康这个家主再抠搜,只为了糊弄外人的眼睛,也会给一笔嫁妆。但是紫衣细想过后,还是拒绝了。 与魏府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求娶一个从来没有在魏府受教的姑娘,说到底,看重的不是姑娘本身,而是魏府的门楣……关键是闺女和便宜大哥没有感情,到时帮不上夫家的忙,日子绝对不好过。既如此,还不如嫁一个普通人家上进一些的年轻后生。 只希望离开魏府这个决定能让魏志康放过母女俩,不要讨厌她们,不要针对她们才好! 顾秋实沉吟,紫衣已经跪了下去:“求公子成全。” 魏志康对于这个见过几次的妹妹没有感情,不过,两人到底是同出一脉,在对方没有得罪自己的情形下,没必要赶尽杀绝。 “我答应你。” 紫衣这才放松下来。 这边两人正在商量,等听到吓人惊呼,顾秋实扭头才发现,魏继东已经大口大口抽气,似乎喘得很费力。 蝶舞听说人回来了,特意赶了过来。 紫衣缩到了角落,魏继东看见蝶舞,面色格外复杂:“谢谢你给我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虽然这儿子对自己特别狠,但是,只看他的所作所为,就知道魏府有靠,百十年内是不会落魄了。 蝶舞忽然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魏继东那就喘气都难,这一巴掌扇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还想要说什么,已然发不出声。 顾秋实笑吟吟:“父亲放心,我会将你和母亲合葬,毕竟,她为了您可是不愿意独活。” 什么玩意? 魏继东怒目圆瞪,睁着大眼睛,就那么断了气。 夫妻俩同一天离世,顾秋实说两人临走之前留下话,不需要把丧事办得多盛大,一切从简,但有一样,二人必须合葬在一起。 此消息一出,外面的人有些怀疑魏继东是否说过这种话,毕竟他为了白兰,可是将发妻抛到一边……倒是庄氏得知男人不行了后自尽殉情,像是愿意合葬的人。 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 太痴情了! 如此执着,让人感慨又惋惜。 庄家夫妻怀疑女儿不会殉情,毕竟魏继东会这么早死,可都是因为女儿。但是,魏府如今是魏志康的一言堂,他说真相是这样,夫妻俩费尽心思打听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二人只得作罢。 蝶舞杀了庄氏,顾秋实不觉得有错,就蝶舞的那些遭遇,可能好多男人都熬不过来。不能因为蝶舞还好好活着,曾经受到的伤害就当做不存在。 夫妻合葬,丧事办得简单。但是,墓却修得特别好看,顾秋实在这上头很舍得花钱。想要挑拣他办丧事上没花多少钱不够孝顺的人看见坟墓后都闭了嘴。 当然了,之前外头有传言说,魏继东是个骗子……在顾秋实口中,那都是庄氏生他的气而故意这么说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就天人永隔。 魏志文二人不甘心,几次找上门来试图从顾秋实手里拿到好处。 顾秋实直接不见人。 魏志文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魏继东的儿子,特意找到了紫衣,想请紫衣帮忙。 紫衣过去许多年里唯白兰马首是瞻,但是现在不同,她在白兰死后,认为自己必须要听魏志康的话母女俩才能过得好,因此,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二人还要闹,结果兄弟俩挨了几顿打,最后一次两人伤得很重被推到了路旁的水沟里,差点被淹死……兄弟二人明白,再纠缠下去,搞不好要丢命。 魏志文还有之前定下的未婚妻可以投奔,兄弟俩养好伤后,立刻离开了城里。 从那之后,顾秋实再没有见到过他们。 * 白兰行刑的那天很冷,蝶舞想要去看,顾秋实特意腾出时间陪她。 彼时,他已经和何玉宜定了亲,婚期定在年后。 未婚夫妻可以相约出游,三人一起到了刑场之外的酒楼上,此处离刑场很近,近到能够听到犯人说话。 丁家夫妻在这段时间里苍老了许多,今日也出现了,丁夫人在时间还没到时,凑近了白兰,沉声道:“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们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阿礼洁身自好,在你进门之前将通房打发了,从那之后除你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女人,你为何要毒害我儿子?” “他没有对不起我。”白兰养尊处优多年,被关了这么久,浑身脏臭,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说完这一句后,忽然就激动起来,“他是没有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没有对得起我。我长相好,性子好,那么多的公子想要娶我,连首富魏家的家主都对我情根深种,我选他做夫君,他本该将我捧在手心,做尽我想要做的事,可是,我只是让他抢一抢家主之位,把家里的生意接过来而已。他却不愿意,跟我扯什么兄弟情深,他凭什么不听我的?我都嫁给他了,你们丁家那么穷,做家主都得不到多少好处,更何况是家中次子,难道我要等着家里分的那点儿残羹冷饭抠抠搜搜度日子?既然他不干,那我……” 疯子! 白兰后面的话声音变低,嘀嘀咕咕扯了许多,直到刽子手的大刀扬起又落下,她才停止了说话。 丁夫人没有见过血,半天回不过神来。 丁聘万没想到白兰动手的理由是这个,也有些呆住,很快扶着母亲后退。 弟弟去了多年,他对弟弟的感情已经消散了大半,如今不过是想要让害死弟弟的人伏法,让弟弟走得安心罢了,没想到弟弟居然是因为不愿意和他争家主之位才被毒杀。 丁聘心情格外复杂,也愈发痛恨白兰。 此时魏志文兄弟已经离开城里,白家人嫌弃白兰丢人,不肯给她收尸,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往常死刑犯没人收尸,都由衙门的人直接丢到乱葬岗,白兰也被丢了去。 往回走时,顾秋实又看见了林华,此时比起上一次是林华和江姑娘相依相偎,此时他是左拥右抱,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也和他眉来眼去。江姑娘气得脸色铁青,看见何玉宜,林华想要打招呼,他身边的几个女子裹挟着他往另一边去了。 何玉宜看见这般情形,心里彻底释然。 之后的许多年中,白老爷一直想要认下蝶舞这个女儿,可惜,蝶舞始终不肯与他们见面。 最严重的一次,白夫人在魏府门前哭得险些晕过去,只求女儿出来一见。蝶舞都扛住了,她自认为没本事帮儿子的忙,心中已经很愧疚,绝对不愿意再因自己而给儿子添乱。 白夫人回去后大病一场,之后再没来过。 一直到白老爷死,他都没能认回女儿,没能和魏府拉近关系。 第167章 继子 一 白老爷去得特别早, 在顾秋实成亲的第三年,他就没了。 彼时白夫人还特意上门,想让蝶舞回去守灵。 蝶舞思来想去, 还是拒绝了。 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但等真正找到,得知亲人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会为了家人无条件付出,而是来往间都掺杂了各种算计和利益, 她就打了退堂鼓。 如果她只是一个人,那这亲认不认都随心,可她不是! 她心里很清楚, 母亲对他或许有几分真心, 而白家的其他人会对她有好脸色,纯粹是看上了她身后的庞然大物。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为儿子带来丝毫的危险,他们母子能有如今安宁的日子, 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她再也不想回到那种身不由己的苦难中, 不愿意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白夫人苦求几天, 还撂下了狠话。 蝶舞不肯妥协, 白老爷还是下葬了。 只是,下葬过后,兄弟几个就闹翻了。最后, 老四没了,老大残废,家业被老二夺去。不知道老大做了什么,他被新一任的家主赶出来却一点都没闹, 带着妻儿回了娘家,没多久, 他就被和离,然后被挪到了郊外,又残又病的他,没能熬过当年的冬日。 白家这一番变故,城里人就跟看笑话似的。 白家始终没有放弃想要与魏府认亲,顾秋实烦不胜烦,有一回在别人的喜宴上,有人想要撮合,他当众表达了自己对白家人的厌恶,那之后,白家的生意每况愈下,三个月后,卖掉了铺子和老宅,灰溜溜离开了府城。 白夫人在短短三年内,苍老了不少,她离开府城时,蝶舞没有去送,甚至都没让人去送点银子。用她的话说,如果不是她坚强再加上有几分运气,早已活不成了,根本不可能再与白家人相认。 顾秋实一辈子捐出了许多的银子,几乎捐掉了整个魏府,由于魏府积攒的钱财实在是多,他帮的人特别特别多,修桥铺路的事迹到处都有,善名遍天下,连皇上都得知此事,还命人给他送了一块牌匾。 *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魏志康,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多谢你让我娘颐养天年,还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以前她总是念叨,可能看不到我成亲生子……还要谢谢你帮她找到了家人,了了她的心愿。虽然白家人不怎么样,不过这也怨不着你。多谢!” 顾秋实心底感慨母子二人之间的感情,关于庄氏和魏继东这些害了他们的人,他们一个字都没有提,满心就想让亲娘过上好日子。而蝶舞也一样,所思所想都为了儿子,凡是对儿子不好的事情,她一样都不做。 * 顾秋实是被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吵醒的,只听这声音,孩子大概还没有满月。 睁开眼,发觉自己抱着个襁褓,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正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有点沙哑了。门外已经有人在砰砰砰敲门。 “快开门!秋阳,你在不在家?” 顾秋实也不知道原生是不是秋阳,看敲门的人那架势,搞不好会踹门而入。这屋子黑漆漆的,并不富裕,门板也薄……还是别让人踹坏了。 第136节 他没有应声,而是直接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个脸色黑沉的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肌肤本来就黑,长相也一般,这一冷着脸,显得更不好看。 “你在家啊,怎么跟死了似的,这么久都没开门?”妇人没好气地踏进门,抢过了顾秋实怀着的襁褓,“这月子里的孩子是不哭的,只要一哭,要么饿了,要么拉了,这些我跟你说过的啊!摸一下他的嘴角,要是小嘴跟着你的手指转,那指定是饿了。瞧!这不就是饿了么?大人饿了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孩子,你光是抱着转啊转的,他又饱不了,当然会一直哭了!” 妇人满脸不耐烦:“赶紧去热羊奶吧!热了还要凉,娃儿还得哭……赶紧让他吃上就好了。” 顾秋实没有记忆,也不知道所谓的羊奶在哪儿?他转身出门,准备先去茅房,结果在转角处看见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碗白生生的汤汁,那多半就是羊奶了。 他动作还算麻利,赶紧烧了火,顺便关上了厨房的门。 原身胡秋阳,出生在宏城郊外的村里,家中算是村里的普通人家,此处不算繁华,多山地,土肉也薄,稻米不多,但只要勤快,也不至于饿肚子。可惜胡秋阳的运气不太好,他三岁那年,父亲跟一个寡妇好上了,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那寡妇也不要脸,并不怕把事情闹大,气人的是,胡父居然要休妻娶她! 当下男人娶妻之后可以纳妾,稍微有点钱的男人心里都有些花花心思。胡家只是普通庄户人家,村里的男人有些也会出去乱来,但是,为了外面的相好而抛妻弃子的男人,胡父算是头一个。 当年这件事情闹得很轰动,胡母再不愿意,可男人心已经不在家里,她赖着不走,男人喝醉了就往死里打人……胡母到底还是放弃了,她确实想要维护住自己的家,挨打过后找了娘家的兄弟来给自己撑腰,但是当着她兄弟的面,胡父再三保证不打人,可转头又会动手,还一次比一次狠。 男人明显铁了心要她腾位置给外头的女人,再不走,命都要丢了。毕竟,除了休妻之外,做了鳏夫同样能再娶。 两人不算好聚好散,胡母离开的时候,除了操劳几年留下的病痛,什么都没有得到。主要是男人瞒得太好了,在他闹着要休妻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村里人都是男人当家,胡母知道家里大概有多少银子,却不知道男人藏在哪里。胡父一翻脸,不止不肯拿出攒下来的银子分,反而还说家里欠了一堆的债,如果胡母执意要分家,就只能分债。 胡母带着满身病痛和心伤回了娘家,她娘家姓张,张家兄弟三个,彼时长辈已经不在,被休的女人名声不好听,已经分家的兄弟三人倒也不介意让她在家里住,只是脸色不太好。张氏心知,这种日子长久不了,如果她不识相,继续赖在娘家长住,早晚会跟弟弟闹翻。 这兄弟姐妹小的时候很亲近,有了自己的家难免就会生疏。张氏不想和这仅剩的几个亲人撕破脸,被休一个月后,就嫁给了村里的一个鳏夫。 张氏走了,胡父不过几天就将相好接进了门过上了日子……只可怜了胡秋阳这个爹不疼娘又疼不了的孩子,那时他才三岁,可以说吃了不少苦头,长到八岁,他实在受不了家里的日子,悄悄跑到了城里找活干。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应该说是这人被逼到了极致就会学着懂事。胡秋阳眼巧又勤快,到底还是让他在一个瓷器铺子里找到了一份活儿。 卖瓷器就怕沾灰,需要有人不停地擦,胡秋阳从早到晚不停歇,甚至连地上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又不要太多的工钱,东家很满意,便留下了他。 从那之后,胡秋阳再没有回过村里,瓷器铺子里过了一年,他跟着里面算账的账房先生去了首饰铺子。然后,他颇费了一番心思,做了那些打造首饰的师傅的徒弟。 接下来的几年,胡秋阳埋头学东西,会打首饰会算账。只要他愿意,每个月都能赚上比普通小伙计更多的钱。 十七岁那一年,胡秋阳认识了同样在首饰铺子里做工的汤翠玲,少年慕艾,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要娶媳妇,胡秋阳拿出自己这几年来的所有积蓄,在府城最偏僻的地方买下了一个两间屋子的小偏院。 汤翠玲很爱他,哪怕汤家的长辈不满这个女婿,她也嫁得义无反顾。夫妻俩成亲后没多久,汤翠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没有再继续做工,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娃。 夫妻俩有了孩子,胡秋阳就想给孩子最好的,于是,从汤翠玲有孕起,他就比原先更拼命的接活,天天早出半夜归。在汤翠玲生下孩子半个月时,她也找到了活计。 城里的大户刘家需要一个奶娘,这个活计本来落不到汤翠玲头上,是因为曾经她在外做工时认识的小姐妹倾力担保,主家才愿意用她。 刚生下来的孩子,得吃刚生孩子的女子的奶水,之前刘家准备好的那个奶娘不知怎的,一喝汤就浑身起疹子,是迫不得已之下才在外头找奶娘。 刘家开出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酬劳,这和胡秋阳给人没日没夜打首饰赚的一样多。夫妻俩商量过后,胡秋阳不太愿意,因为无论谁照顾孩子,都不如亲娘来得细致。可是汤翠玲觉得机会难得,过了这一次,再想找二两银子一个月的工,多半找不到。 胡秋阳到底还是妥协了。 这孩子是他们夫妻俩生的,又不是必须得汤翠玲一个人亲自带……还有就是,这工钱实在诱人。 汤翠玲走之前,托关系去乡下买来了一只奶羊,打算让它代替自己奶孩子。 夫妻俩发了狠心,决定让孩子就受这一茬罪,日后让他少辛苦。至少,不用跟他们两人似的几岁就在外头讨生活。 打算得好,可赶不上变故。 “奶好了没有?嗓子都要嚎哑了!” 张氏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顾秋实回过神,看见锅中已经翻滚的奶,飞快取了一个碗,只盛了个碗底,找了勺子就端了出去。 碗送到张氏手中,她瞅一眼已经温热的奶,轻哼:“还不算太笨,就是你脑子不知怎么想的,这么小的孩子不给喝奶……” 第168章 继子 二 张氏絮絮叨叨, 没有要停止的架势,半晌抬头,不满地看着顾秋实:“我说这么半天, 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顾秋实一脸无奈:“听进去了,可是他娘已经走了。” “不是前天才去吗?走了可以叫她回来,大不了,咱不要这两天的工钱!孩子饿着, 你不心疼么?”张氏摇摇头,“你呀你,脑子就是不够。” 顾秋实强调:“她去都去了, 没那么容易回来, 大户人家的府邸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她也不是故意不带孩子,是去赚钱的。” 至少现阶段胡秋阳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张氏冷哼:“买这院子又没有欠债, 虽然偏了一点,但也能住人。你还有手艺, 怕养不活她们母子吗?什么钱非得这时候去赚?孩子还这么小,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有好些娃儿吃奶水都站……”站不住。 她激动之下,险些脱口而出。 老人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他好带, 也不能当孩子的面说孩子以后要怎么怎么不好,就怕孩子多想后不愿意留下。 “反正,我是觉得你把人叫回来最好。那个富贵窝里,没几个好人, 好人进去也早晚被带坏了,你小心鸡飞蛋打, 到时媳妇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 张氏是个直肠子,当着儿子的面就更不会隐瞒,纯粹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你听见了没有?你又不是没娶媳妇,家里没个女人像什么样子?你是手艺人,万一有姑娘经常找你,名声都要毁了。赶紧把人叫回来……天不早了,我还得回村里,给!” 语气凶巴巴,动作却温柔地将襁褓递了过来。 顾秋实伸手抱住,张氏强调:“一个时辰喂一次,别喂多了,喂个碗底就行。除非他还哭……哭你也别多喂,多个几口就行,千万别让他撑着。”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顾秋实看着她背影,忽然道:“娘,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不如留下来帮我带孩子?” 张氏身子一僵,背对着顾秋实时伸手擦了擦眼角:“净胡说,我要是留下,家里怎么办?” 语罢,她像是怕自己改主意一般,飞快跑走了。 孩子又哼哼唧唧,顾秋实以前也带过孩子,只是这初初接手有些生疏,摸索着给孩子换了湿透的尿布,闻着襁褓有点味儿,刚好边上有干净的,便扯过来重新包上。 孩子在这期间已经熟睡,顾秋实捡了换下来的襁褓和尿布,边上还积攒了一盆,他心里盘算着还是得找个人来帮忙洗,倒不是他不能干这些活儿,而是孩子想要穿得干净,得从早洗到晚,再加上带孩子热奶洗碗打扫做饭,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要是他天天守着孩子,什么也不用干了。 就是带孩子这事得找个格外信任的人……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张氏和汤翠玲对孩子更尽心。 后者不会回来了,前者……倒是可以想一想。 此时又有人敲院子门,其实门只是被人胡乱带上,没有上栓,相熟的人会直接推门而入。敲门声锲而不舍,顾秋实只得去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和张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看见周大川后,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秋阳,你一个大男人,会带孩子吗?” 顾秋时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所以方才才会挽留张氏带孩子。而上辈子的胡秋阳没打算为难母亲,从头到尾就没提过让亲娘带,他更倾向于找个人帮忙看孩子,他自己去做工赚钱付工钱。 此人夫家姓李,娘家有姓李,同姓不通婚,不过她好像是被李家收养的孩子,胡秋阳听了一耳朵,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两家平时偶尔也会在巷子里遇上,算是不相熟的熟人。 “要找人。” 李娘子立即道:“你看我行吗?我生养了四个孩子,底下的五个孙子也是我带大的。你把孩子交给我,尽管安安心心干活……男女有别,可以把孩子抱去我家,你下工了来接。至于工钱,给二钱就行,回头我还帮你养羊。” 有人自告奋勇,工钱算是一般,还贴心地养羊,胡秋阳就想着试一试。事实上,李娘子之所以找上门来,一是为了这份工钱,二来,她女儿嫁出去后,前两天刚生孩子,结果三天了还没有奶水,孩子落地到现在都是问别人借奶喝……可是这附近一片就没有几家富裕的。生孩子的妇人大多过得紧巴,奶水养自家孩子都不够。偶有奶水多的,也会给家里大一点的孩子喝。无亲无故又不给好处,人家凭什么帮你奶孩子? 东家一顿西家一顿不是奶孩子的长久之计。李娘子听说了胡秋阳家发生的事……在月子里就跑出去做工,还一个月有二两银子,这样的事无论哪一件在这附近都很稀奇。李娘子得知此事,就动了念头了。 人家对胡秋阳身上发生的事情不说知根知底,也是知道个大概,但是,胡秋阳自己整日早出晚归,跟着附近的人都不怎么认识,更不会知道李娘子的女儿最近刚生了孩子且没有奶水的事。他将孩子交给了她,然后去上工,等忙了两日回来,孩子哭声都小了,还发起了高热,胡秋阳慌慌张张把孩子送去医馆,孩子虽然保住了命,可惜这一次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呆呆的傻子。 看见孩子这样,胡秋阳心都凉了,他这才知道了李娘子帮自己养孩子的真正原因,心中无比后悔,但是已经迟了。 “你家里那么多的孩子,带得过来吗?”顾秋实摆摆手,“我这孩子还没满月,娇弱得很,大人听得懂话,但是你家那些小孙子半懂不懂,万一他们下手重伤着了孩子,这怎么算?” 李娘子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带孩子,笑着道:“我一定时时刻刻注意着,绝对不让孩子受伤,这总行了吧?” “大娘,你这就是一句空话。”顾秋实不以为然,“我是孩子亲爹,都不能保证孩子在我这里不受伤,你拿什么来保证?” 孩子受伤是个避不开的事,大户人家专门的奶娘守着孩子,在孩子学走路时都会多少摔一摔,一点不摔不受伤,怎么可能? 李娘子真想扭头就走,奈何有求于人,只得压着脾气道:“但是你总要找人呀。” 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要找我娘,她年纪大了,我该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 李娘子听到这话,心知这份活计没自己的份了,再不忍耐,嗤笑了一声:“你才是胡扯呢。之前你娘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来了你也忙着上工不好好接待。现在说要好好孝敬人家……你天天早出晚归的,拿什么来孝敬?不就是需要你娘带孩子了这才把人接来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需要老人家就该摆出个求人的姿态来,又想要老人帮忙干活,还想要扯孝顺的遮羞布,不要脸!” 她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胡秋阳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但是其他的年轻人会啊,就比如李娘子的那几个儿子。她满腹怨气,一是没了这份活计恼羞成怒,二是对儿子儿媳积压了许多不满,只是不敢在他们跟前发作,顾秋实说了这话,她刚好借题发挥。 “我是真想孝敬我娘,你那些儿子,才是你说的那种不要脸的人。” 李娘子怒而回头,还想理论几句,又觉得自己不占理。真让邻居们过来看热闹,自己会沦为笑话……毕竟,几个儿子是真的不孝顺。她跺了跺脚,飞快跑了。 满打满算,胡秋阳搬到这个院子里也才一年,和邻居们一点不相熟,有热心肠的大娘问他要不要找人带孩子,顾秋实都以要请亲娘为由拒绝了。 他是真的打算把张氏请来带孩子,因为他不大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孩子,发生了李娘子做的那些事,他也不愿意将孩子交给毫无关系的人。 亲娘来带孩子,谁也说不出不对。对此有想法的人也只能打消念头。 “不过,我要找个人帮忙洗尿布,一个月二钱,每天待在这院子里四个时辰,期间要帮我娘做饭,帮我娘打扫,总之,带孩子以外的所有事都得做。” 此话一出,众人一静。就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能有多少事做? 众人反应过来,好几个人都上前想要争取。 顾秋实会看一点面相,结合胡秋阳的记忆,选出了一位这个巷子里出了名的热心肠。 “大娘,麻烦你了。” 大娘没想到他会选中自己,更没想到今天就要上工。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进院子,左右看了看:“你家没有水井,我家那边有,要不我拿回去洗?” 顾秋实打算,接回了张氏之后,立即就找人打井! 第169章 继子 三 想让张氏过来帮忙, 必须得顾秋实亲自去接,一来显得有诚意,二来, 也要和张氏的夫家把这事情说清楚。 顾秋实不可能把孩子交给别人,而这里去张氏所在的夫家来回得半天,他将热好的奶装到一个小瓷罐子里,又将小罐子放在大瓷罐中, 在小罐周围灌满热水。然后才一手抱孩子,一手拎瓷罐出门,出门时想起来没带勺子, 又跑了一趟带上。 胡秋阳有手艺, 若不是买这个院子花光了所有积蓄,紧接着又成亲生孩子,样样都要花钱, 他其实不用早出忙到半夜才回。 只要在干活,手头就很宽裕, 出门后, 顾秋实顺利的找到了一架马车, 让他送自己去张氏所在的柳树村。 柳树村以满村的柳树得名,远看景致还不错,就是穷。 张氏嫁的鳏夫姓杨, 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鳏夫已经有了二子一女,最小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可以说,他急切地娶妻, 最大的缘由是为了找个女人给自己带孩子。 胡秋阳是个很上进的后生,无论哪一间铺子, 东家都不会喜欢爱告假的伙计,因此,胡秋阳除了在两个继兄成亲和生子时告假过来,一般是不来的。 他不能仅凭自己来的那几次判断母亲在这里过的好不好……家中有喜,杨家热热闹闹,张氏忙里忙外,看着精神不错。 过去那些年,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张氏主动去城里找他,他送点咸菜和肉酱之类。 第137节 能够把家里的肉酱拿来送人,胡秋阳认为,母亲在杨家应该不至于一点话语权都无。 马车在杨家外面停下,顾秋实嘱咐车夫等一等自己,也不挪马车角落的瓷罐,直接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只看房屋和院墙,杨家不算很穷,村里有好些人家连院墙都没有,杨家好歹是用土墙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顾秋实刚抬起手,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不耐烦的年轻男声:“家里这么多事,你说去城里就去城里。我们辛苦干半天活,回来连饭都没得吃,你只在家里做个饭都做不好,与废人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就听见张氏的声音:“秋阳那个媳妇出去做工了,孩子还没满月,我怕他带不好孩子,这才去看看而已。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赶回来了……我又不是天天出门。”她的语气里满是委屈,“我一年到头就没歇过一天,哪怕是长工,也没这种干法儿啊。我就是去看看儿子……” 先说话的男声怒气冲冲:“别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咱们家没人亏待你,哭哭啼啼作甚?我没说不让你去,你非得今天去吗?挑个下雨天行不行?每次一说就哭,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你要是不爱待,走就是了。” 顾秋实不想再听,直接敲门。 “谁呀?”沉稳的中年男声问,带着点愤怒。 但凡是懂事的人,都不会在别家吵架的时候找上门。杨父满脸怒意地打开门,看见门口的顾秋实时,微愣了一下,随即就有点尴尬。若是没记错,刚刚敲门声响起之前,他们一家子正在骂张氏偷懒。 当着人儿子的面骂人家的亲娘,他有点不好意思。 “秋阳啊,别站门口,进来啊!” 杨父说这话时,故意拔高了声音,是想让院子里的兄弟俩和妯娌俩不要再继续声讨张氏。一家人是不怕胡秋阳,但没必要撕破脸。 顾秋实没往门里进,就站在门口,道:“麻烦杨叔叫一下我娘,孩子还没满月,我就不进来了。” 杨父一愣,村里确实有孩子没满月不去别人家的规矩,说是对主家不好。他反应过来后,笑道:“你娘也是我儿子的娘,那这就是我孙子,不用这么客气,进吧。” “那不行,宁可信其有嘛。”顾秋实执意站在门口,他已经看到了从厨房里出来的张氏,此时她眼圈通红,不停深呼吸,看得出来,她在强压委屈,不想在儿子面前哭。 张氏走到门口时,除了声音有点哑之外,已经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带不好吗?” “我是不大会带孩子,还有就是,我守着孩子什么也做不成,所以,我找了马车来接你。” 张氏惊讶:“不行的,我家里事多……” 连出门一趟回来都会被杨家的儿子埋怨,这算什么家? 若是没记错,杨家老大杨林就比胡秋阳大一岁,杨树和胡秋阳一样大。当初张氏进门,杨林满打满算也才五岁不到,二儿子三岁,最小的女儿才几个月,可以说,兄妹三人纯粹是张氏一手带大的。但凡他们能记得继母的半分恩情,也不会这样苛责去探望儿子的张氏。 “娘,你要是不帮我,我的活计就干不成了,一个月二两银子呢。” 张氏哑然,再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那边的杨林听到这话,几步踏了过来:“我和二弟也有孩子,一共三个孩子需要她看着。你如果真要把人接去,她年纪大了,你也不能不管她。或者,你工钱那么高,现在她帮了你,以后你给她养老就是。” 杨家需要张氏是真的,杨林说这话,是笃定了胡秋阳不会愿意养母亲……亲娘在孩子三岁的时候丢下亲儿子走了,跑去养别人的孩子,自此母子俩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将心比心,他是绝对不会认这样的亲娘的。 他以为胡秋阳也是一样的想法,毕竟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人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事,还容易生病。张氏已经快四十,最近经常说胳膊疼腰疼……只是他们还没有带她去治病罢了,只要一进医馆,药钱是少不了的。 此时的杨林既希望胡秋阳把人带走,也希望他把人留下,心情复杂得很。 张氏明白了杨林的意思,浑身都开始哆嗦了。都说远香近臭,她看着这兄弟俩长大,看着他们成亲生子,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平时要做饭伺候一大家子,饭煮多了不行,煮少了要被埋怨……衣衫洗不干净要被念叨,孩子摔了还要挨骂。 她很明白,哪怕自己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牛马似的干了多年,没有人念着她的好,反而是嫌弃她,看不上她。这样的情形下,等她年纪大点,干不动了,被赶出去都很正常。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开始忧虑老了之后的事,张氏也一样,亲手养大的几个孩子指望不上,亲生儿子……张氏心里也很清楚,她没有认真养过亲生儿子。指望亲生儿子给自己养老,那是做梦。 哪怕早就知道杨家兄弟靠不住,可当杨林真正说出让她以后靠亲儿子时,张氏的心还是像被大石头撞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疼。 “这做人呢,要讲良心,我娘在你们家做了多少事,外人都看着呢。你们不养她老,无所谓,我这个做亲儿子的可以养。”顾秋实侧头看脸色煞白的张氏,“娘,你有行李要收拾吗?” 张氏苦笑了下:“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自己从来没有养过的孩子说要帮她养老,不说靠不靠得住,她自己就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当初她丢下孩子改嫁,后来孩子过的日子并不好,才八岁呢,就到城里去讨生活。她无数次骂姓胡大不干人事,其实也有悄悄骂自己。 姓胡的不配为人父,她同样不配为人母。 孩子需要的娘那些年里她没出现,现如今自己需要孩子照顾了,她哪里好意思舔着脸上门? 留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养大了杨家兄妹,如果最后兄妹几人不照顾她老,会被人戳脊梁骨,她不至于老了没饭吃,不至于无人收敛尸首。 “别想了,娘,我真的需要你帮忙带孩子。” 张氏无奈:“你请个人……” 顾秋实打断她:“我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外人。” 此话一出,张氏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欢喜,也就是说在儿子的眼中,她不是外人。是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的。 罢! 哪怕儿子以后不养她,她也认了。 “容我去收拾一下衣衫。” 张氏转身进门。 杨父对于这个自己没有养过的继子,因为妻子的缘故,他知道得比较多。比如,继子一个人在外漂泊多年,不止会算账,还会打首饰。这两样手艺,无论哪一样都不会让他饿肚子。只要他勤快,赚得就比普通人多。一人养全家完全没问题,并且他还不是那种乱花银子的败家子,还没成亲就凭自己一个人在城里买了院子立了足……总结下来,与这样一个人交好,对自家没坏处。 他笑吟吟招呼:“秋阳,别站在门口,进来坐嘛,咱真不在乎那些忌讳。对我来说,那些规矩就是个屁。” 顾秋实还是拒绝了:“我娘应该会很快,就不进来打扰了。其实,你不在乎是你的事,这家里可不止你一个人,他们碍于你是长辈,不敢多说,可是你们家的亲戚就不同了。” 比如杨家两个媳妇的娘家人! 杨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得不说,这话很有道理。要是胡秋阳今天进来了,以后家里但凡发生点不顺的事,媳妇的娘家人肯定要怪他让没满月的孩子进门。 忽然,房屋门口传来了争执声。 “娘,我就是看一看,那个小花的袄料子不错,很像我陪嫁的那一块,又不是说这料子一定是我的……” 顾秋实探头一瞧,看见张氏正在抢自己的包袱,还在激动地解释:“我没有偷拿你的,你的料子在你屋子,我最多就是进去打扫,从来没有翻找过,你料子不见了,不关我事。” 要翻张氏包袱的是杨树的妻子于喜儿,她眼睛落在那块料子上拔不下来,无论张氏怎么拉扯,她始终都不肯松手。 顾秋实皱了皱眉:“娘,既然她喜欢,你就给她好了。回头去了城里,我给你置办几身新衣。” 张氏无奈地看过来:“这就不是衣裳的事。” 而是于喜儿认为她是贼,偏偏她知道料子的去处,只是不敢说。 于喜儿从来也没想过要婆婆的旧袄子,闻言扭头,一本正经:“秋阳,我有一块这种小碎花的料子,是我娘给的陪嫁,我一直压在箱子里没舍得做,然后突然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见,跟见了鬼似的。就算是被耗子拖了,至少也有点渣渣留给我吧?那料子,指定是让别人取走了。按理说,我身为儿媳,孝敬婆婆一块料子不是大事,可婆婆不问自取,这不好吧?” 张氏瞪了一样缩头缩脑的杨树,强调道:“我没有拿你的料子!” 第170章 继子 四 于喜儿还在自说自话:“我是晚辈没错, 有料子确实该孝敬长辈,但我主动给的跟长辈自己偷拿,这可不一样。” 张氏扭头看男人:“这件小袄从哪里来的, 你最清楚。” 杨父有点尴尬,挠头道:“这小袄我知道,是我给做的。” 于喜儿不相信:“那我的料子哪儿去了?刚好小袄的花样和我的料子一模一样……” “我就是怕你会这么想,所以这袄做回来了也不敢穿。”张氏深深看了一眼杨树, “我都要走了,三两年之内不会回。没必要再为了我吵架,这小袄, 就当是那块料子吧!” 于喜儿一把将料子扯过:“本来就是我的, 用得着当?” 顾秋实这个暴脾气,转身把孩子递给车夫:“麻烦大叔帮我抱着。”然后他走进门,“娘, 你在杨家伺候他们这么多年,临到走的时候背上一个偷人东西的名声可不行。怎么算都是他们欠你的, 瞧这架势, 他们连一件新的袄子都不让你带走, 甚至还要污蔑你的名声。合着你辛辛苦苦多年,就为了做一个众人眼中的贼?” “谁伺候谁?”杨父出声,“我们俩那是互相照顾。她这些年是没歇着, 但我也没躺着等她伺候啊,家里家外哪样不是我?” 张氏在这个家里过了近二十年,比她在娘家和胡家过的日子都要长,真的万分不愿意闹到这么难看的地步。但是, 她也不是软柿子。 她一怒之下,猛然将手里的包袱狠狠砸在了地上。 包袱落地, 散开了一大片,除了那件新的小袄之外,只有一套带着补丁的夏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哪样都是你,但我又得什么了?你好歹儿女长大了,孙子抱上了,房子还修了两次,而我就这一堆衣衫,里面最好的那一件还是你补偿给我的。”张氏满脸愤怒,“姓杨的,你故意纵容他们跟我闹,是不是要断了我最后一点念想,不让我再回来了?” 杨父尴尬:“你想多了。”他看向于喜儿,“小袄是我买的,至于你的料子……你再找找吧。” 顾秋实摇摇头,上前去拉张氏:“娘,这个什么袄子,咱们不要了。走吧。” 张氏没动,不知不觉间眼泪落了满脸,哽咽着道:“我对不起你。” 顾秋实好笑:“一个袄而已,有什么呀,这已经变天了,回头我给你多做几身。” 母子俩往外走,于喜儿捡起袄子,嫌弃道:“这也不是我的尺寸啊,还有这个款式,忒老了。” 张氏临出门前随意一暼,就瞥见了她嫌弃的脸色,但是她的手又在袄子上摸索,明显喜欢得很。又是这样,不管她的东西好不好,无论他们心里喜不喜欢,上来就先一顿嫌弃。她看到身边伟岸的儿子,忽然就有了几分底气,扭头道:“喜儿,其实我知道你的料子去哪儿了。” 于喜儿皱眉。 与此同时,一直装死不吭声的杨树满脸慌张的站了出来:“娘,要不要我送你?” 张氏看他,冷笑一声:“被你男人拿去讨好外面的相好了,家里天天都有我收拾,哪怕你们锁着的柜子里的东西也没几样是我不知道的。你还说我偷你的东西……我要拿,早拿你的私房银子了,怎么会蠢到拿料子这么明显又不值钱的东西?” 闻言,于喜儿瞪大眼,扭头看向身边男人。 杨树皱眉:“喜儿,你别听她胡说。她从来都不是个好心肠的人,这是要走了故意恶心你,故意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张氏呵呵:“喜儿,你愿意被蒙在鼓里,那也随你高兴,言尽于此,我走了。” 于喜儿接受不了自家男人在外头找相好,过去一年里,她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养到会走,偶尔还要跟着出去干活,真的特别辛苦,男人不体贴就算了,居然还在外头找女人,这如何对得起她?她气不过,扑上去就开始抓挠。 张氏看夫妻俩打架,没有上前拉架的意思,还冲着满脸不赞同看着她的杨父道:“本来我不想多嘴,你纵容她贬低我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姓杨的,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那边小夫妻俩打得不可开交,杨林看不过去,上前想要拉架,他不敢对弟媳妇动手,只护着自己的弟弟,瞬间就被挠了好几下。他扛不住,很快退了出来,眼瞅着弟弟被挠得满脸花儿,他扭头质问:“现在你满意了?娘,我叫你一声娘,你从来就没拿我们当亲生的孩子待……” 张氏心下愈发失望,之前兄弟两个就对她不好,经常出言责备,但好歹大家都维持着面上的和善,每次吵过架,她主动喊人,兄弟俩都会接着。 今儿她算是真正看清楚了杨家父子三人的真面目,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护着她,甚至还嫌弃她是累赘。 “多余的话,我不想解释。村里许多孩子在后娘手底下根本就长不大,你们兄妹这些年可有饿过一顿,可有被冷过?身上穿的哪样不是我缝的?吃的饭哪顿不是我做的?就是现在你们破的衣衫都是我在补。付出这么多,你来一句我从来没拿你们当亲生……”张氏摆摆手,“你们怎么想都行,杨林,我记得你在你那房间的柱子底下抠了个洞,里面藏着一两多银子……” 此话一出,杨林的妻子姜三娘瞪大了眼,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藏的?悄悄藏银子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跟你弟弟一样去找女人?” 杨父也问了儿子什么时候藏银子了那话,只是他声音不大,没有儿媳妇情绪激动,被盖了过去。不过眨眼间,他就看见大儿子夫妻俩又打了起来。 于喜儿打累了,正准备收手,看见大哥大嫂闹得不可开交,回头看张氏:“那阿林藏了没有?” 张氏嗤笑:“藏什么呀?有几个铜板都拿去孝敬相好的了。他的钱,从来都不会在家里过夜。” 于喜儿气了个倒仰,这个结果……还不如他藏银子了呢。险些被气死的她再次扑了上去。 张氏看见这里乱糟糟的情形,冲着想要拉架的杨父道:“这些年我没有碰过家里的一个子儿,当年只穿了一身衣裳来,现在穿了一身衣裳走。我不欠你,也做到了当年的承诺。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来麻烦我,是个男人呢,就有骨气些!” 杨父想要去抓大儿子,反而被想打人的儿子抡了一拳头,他头也不回地大吼:“你个疯子,家里被你闹成这样,我疯了才会去找你,赶紧滚吧。” 上了马车之后,张氏的眼泪唰就落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顾秋实一安慰,她还哭得更伤心了。 “我对不起你……呜呜呜……我这一辈子对得起爹娘,对得起几个哥哥,对得起姓胡的,对得起姓杨的和他几个孩子,连杨家那几个孩子我都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秋阳,你骂我吧,打我一顿也行,好歹让我心里好受点。 ” 第138节 顾秋实看出来了,张氏属于那种特别喜欢被别人需要的性子,她要是没付出,就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好意。 “你是我娘啊,还要麻烦你帮我带孩子呢,我怎么能打你?” 张氏听不见儿子的话,兀自哭得伤心。马车刚出村不久,孩子又哼哼唧唧,张氏听见后,哭声戛然而止,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带着哭音催促道:“孩子饿了,让车夫快点儿。” 顾秋实直接让车夫停了下来,然后取出来一直温着的奶,张氏瞅见了那个罐子套罐子的操作,笑道:“可算是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她拿勺子给孩子喂了一顿,马车重新驶动,回到城里,天已经黑透了。 热心肠的大娘人称四娘子,是个很贴心的人,顾秋实带着孩子离开后,她洗完了尿布,刚好要回家做饭,就把尿布拿到灶前烤着了。 祖孙三人到家,她挑了干的拿了回来。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张氏才知道儿子请了个人,责备道:“你这是银子多了没地方花!家里就我和孩子,没多少活,我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干,请什么人?” 顾秋实认真道:“娘,这里是我家,你得听我的,我要是哪天请不起人了,自然就不请了。” 张氏:“……” 她心头愈发愧疚了,看这样子,她都不像是来给儿子帮忙的,反而像是添乱的。专门找个人给她做饭,她何德何能?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顾秋实去打开,就看见了一匹鲜亮的料子。门口的丫鬟一脸倨傲:“奶娘伺候得好,这是我家夫人赏的,你们收着吧。” 第171章 继子 五 丫鬟说话间, 直接挤进门来:“放哪儿?” 从神情到态度都很不客气,顾秋实看在眼中,道:“我家不需要这个, 你拿走吧。” 闻言,丫鬟终于正眼看他:“主子赏你的,别不识好歹!” 顾秋实忽然强势地接过料子:“既然你们家主子有赏,那我总要亲自去谢一谢。”他抱着料子就往外走。 丫鬟见状, 吓一跳,连忙追了两步:“你什么身份?主子才没空见你呢,给了你就收着吧, 别闹事。” “收了人的礼物, 道谢是必须的。”顾秋实执意出门,还拦下了路旁的马车,“送我去刘府!” 马车停下, 丫鬟见状,跺了跺脚:“不许去!” 顾秋实才不管她, 自顾自上了马车, 临走前嘱咐张氏看好孩子, 然后放下了帘子。 丫鬟一急,伸手拦在了车夫面前。 车夫皱了皱眉:“姑娘让一让,路又不是你家的。” “让里面的人出来。”丫鬟颐指气使。 顾秋实呵斥:“直接冲, 看到马车还往路中间站,那是找死。咱成全她!你尽管撞,撞到了人算我的。” 车夫以为两人之间有恩怨,万分不愿意夹杂进去, 哪怕客人放下话,他也不能真的往人身上撞, 万一真的撞着,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我掉头吧,从街尾绕过去,您看行吗?” 顾秋实颔首。 马儿掉头,丫鬟看到顾秋实真的要去刘府,不情不愿地道:“主子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呢,根本就没空招待你,你最好别自讨没趣!” 车夫惊讶,顾秋实冷笑一声:“我刚要是没说去府里,这银子你就不给了是吧?” 丫鬟眼神闪躲,她确实没打算给。 上辈子也有过这件事,胡秋阳正想着找个人帮忙带孩子后他好去干活赚钱……妻子为了银子,连半个月大的孩子都丢下了,他不能得过且过,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赚到最多的银子,让母子团聚。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结果刚刚商量好带孩子的事情,刘府的丫鬟就到了,上来送了一匹料子,说是汤翠玲伺候得好,主子赏的。 其实汤翠玲在去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大户人家做事,很容易拿到主子的赏赐,她在去的头一天夜里,还躺在胡秋阳身边憧憬小主子特别喜欢自己,然后主子的赏赐源源不断。 于主子而言,随便赏个三五两银子,或是一匹普通料子是很正常的事。上辈子胡秋阳看到丫鬟送来的料子,虽然丫鬟本身的态度很不好,但是他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汤翠玲那边一切顺利。 结果呢,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主子赏的不是汤翠玲会伺候小公子,丫鬟口中的“伺候得好”,是伺候大主子。人家给了二十两银子,以为胡秋阳会明白,结果丫鬟将银子昧下了……等到胡秋阳发现不对,是在半年之后,孩子半岁多还抬不起头又不会笑时,他特意去找汤翠玲认错,才发现汤翠玲一身绫罗绸缎,梳起了精致的发髻,对外的身份还是奶娘,实则早已经断奶,做了刘家三公子的女人。 原来,就在丫鬟送银子回来的头一日夜里,刘家三公子喝醉了酒去看望孩子,结果喝太多酒站不稳,汤翠玲伸手去扶,就没能推开。 两人有了首尾,这二十两银子和料子,是刘三公子给的补偿! 汤翠玲觉得自己很委屈,她是不愿意的,并且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么着急圆房,很可能会落下病根,有些女子就此一辈子都再也好不了。她本以为胡秋阳拿到赏赐之后会上门为她讨公道,结果等了几天,人都没出现,她渐渐失望,加上刘三公子对她确实很好,后面的半年里,她虽然会往家送银子,却已经渐渐倾向于留在刘三公子的身边! 上辈子胡秋阳找上门去已经是大半年后,汤翠玲恨他来迟,怪他贪图银子连妻子都不要。 天地良心,胡秋阳并没有拿到这个银子啊!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至于不去找妻子,那是丫鬟嘱咐的,说主子不会接见他,不需要他道谢,让他没事不要去找汤翠玲。 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还有其他的赏赐,汤翠玲为了这份活计连没满月的孩子都不顾,他哪里敢登门让主子厌烦?万一汤翠玲因此被赶出来了怎么办? 孩子变傻了,他认为这个事情比天大,去之前想过汤翠玲会生气,会怪他没有照顾好孩子,还做好了跪地道歉的准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丫鬟强调:“这些银子于主子而言就是随手赏赐,主子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去道谢。真要是人人都去谢,那主子一天什么都不干,见道谢的下人都忙不过来。” 顾秋实捏着银子,吩咐车夫:“走吧!” 车夫惊讶问:“还去?” 主子都说了不见人,这再找上门,不是自讨没趣吗? 顾秋实随口道:“无功不受禄,我认为我媳妇没那么大的本事才去三天就让主子赏这么多。这银子不能收!” 他没有接收到记忆立即就去找刘府,一来是已经迟了,昨晚上汤翠玲已经和那位公子圆房,二来,他不可能拖着个孩子去,月子里的孩子饿得很快,这一去,谁知道要纠缠多久?三来,他贸贸然跑去,没有由头嘛。 拿到了这二十两银子,顾秋实才好上门把事情挑拨。 马车一动,叫小红的丫鬟顿时急了:“我说了主子不见你。你要是觉得这银子受之有愧,给我就行了,我帮你退。” 顾秋实不搭理她,让车夫掉头,绕了一点路后直奔刘府。 此处是外城,距离刘府很远,马车得走半个时辰,在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等到马车停在刘府大门外,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连夜赶来,够有诚意了吧? 这于刚遭受了主子欺辱的汤翠玲而言,多少是个安慰。 普通百姓是不敢来这么华美的府邸的,从门口路过都不敢多看。顾秋实直直往里走,门房出面,皱眉问:“你找谁?如果是找府里的下人,你最好是去西角门,那边的两位大娘人挺好的,给个十来个铜板,只要你家的人没有正当值,她就能把人给你叫出来,就算当值,也会告诉你见面的时辰。这里是大门哦,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赶紧去吧。让主子瞅见,你和你家人都要受责难。” 门房态度虽然不太好,但是也算帮忙指明了路,是个好人。 “我找刚来的汤奶娘,也想找她伺候的小公子的长辈,她刚来两三天就得了二十两银子,都能顶一年工钱了,这么多的赏,我受之有愧。这银子必须要还。” 闻言,门房才算知道了他的身份,面色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他:“主子给了,你收着就是,别把事情闹大了,先回去吧。主子绝对不会见你的,送出来的银子也没有收回的先例。” 顾秋实装做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不行不行,做人要堂堂正正,这种银子我拿了亏心。劳烦小哥帮忙通禀一声。” 门房皱了皱眉:“主子肯定要不高兴,别自讨没趣。银子给了你,就该是你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顾秋实干脆坐在了台阶上,“我等等吧,明早上他们肯定要出门。到时我还给那些主子……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今天我送料子的丫鬟一开始没打算把这银子拿出来,我说要上府里来道谢,她还阻拦,眼瞅着拦不住,才拿了银子出来。合着我要是不懂礼数不来道谢,这银子就不给了?这也太黑心了,我亲自登门,就是怕银子还了,结果却没能还到主子手里,这不成。” 门房惊了。 与此同时,小红赶了过来,她到了偏门后,都准备回去复命了。听说这边有人,这才急匆匆过来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门房是真的不打算跑去禀告的,但是,掺杂了小红想要昧下人家银子的事,这必须得告诉主子。 顾秋实根本不搭理小红。 小红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就原谅我一次嘛,我不是想要昧下你的银子,是我给忘了……” 都这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顾秋实呵呵,讥讽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丫鬟个个跟人精似的,办不好差事都到不了主子跟前。你要是能把赏给别人的银子忘了,主子敢让你做这种事吗?当我傻?” 小红嗫嚅道:“我是一时起了贪心,反正你也没损失,能不能不要跟主子告状?” “已经迟了。”顾秋实用下巴指了一下门房的方向,“人家已经去禀告了。” 小红扭头一瞧,果然看坐在那处的门房已经不在。当即脸色煞白,质问道:“多大点事?你非要把我害死才满意吗?” “会死?”顾秋实反问,“这么严重?” 小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点了点头。 “既然会死,你这胆子可真大。”顾秋实语气轻飘飘。 小红瞪着他:“你人品这样差,活该……” 她即刻住了口。 顾秋实扭头看她:“活该什么?” 小红用手捂住嘴,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门房直接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刘家的当家主母。 今日一早,天蒙蒙亮,刘夫人还没起呢,就听说还没有满月的儿媳哭哭啼啼到了正院,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问之下才得知儿子居然跟奶娘滚一床,当即就想把那个奶娘给打杀了。 都把人押到了面前,才知道奶娘是外面的良家女子,刘夫人不敢动手,责备儿媳为何不从下人里挑奶娘。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得将这件事情给压下去。毕竟,儿子欺辱了良家女子,如果这女人气得上吊自尽或是她男人跑去告状,儿子搞不好会有牢狱之灾。 即便最后能够买通女子的家人让儿子平安脱身,可这件事情闹大了,儿子的名声会有损,刘府也会被人笑话。所以,她找了身边的丫鬟去送银子,还特意挑在天快黑的时候……如此一来,那个姓胡的年轻人拿到二十两银子知道事情不对,想要问真相也得明日。 这一夜里,能做许多的事,比如让那个姓汤的奶娘确信她的男人为了银子不要她。若是她伤心之下甘愿做儿子的女人……这事情就过去了,日后翻出来,也不过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 当刘夫人听说丫鬟把银子昧下,且那个奶娘的男人已经连夜找上门时,气得桌子都掀了。 第172章 继子 六 “一个个的, 净会给我添堵。”刘夫人大怒。 屋子站了十来个下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怕发出动静被主子迁怒。 刘夫人很生气, 但这气多半是冲着小红去的,身边的人做出这种事,于她威信不利。 顾秋实进门,立刻蹿出了好几个护院。抓了小红直接摁在地上, 不顾小红的哭喊,直接就打。 板子声啪啪的,还有小红的惨叫声, 胆子小的根本不敢看。如果真正的胡秋阳站在这里, 大概要被吓一跳。 顾秋实上前,微微欠身:“见过夫人,这是方才那个丫鬟送去的二十两银子, 我妻子当初来的时候说是一个月二两的工钱,既然拿了工钱, 就不应该再拿这些。还请夫人收回去吧。”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刘夫人摆了摆手, 伺候的下人飞快退下, “你那个妻子长相美艳,昨天晚上我儿喝醉,两人不知道就怎么的滚到了一起。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送你二十两银子,算是补偿!毕竟,男女之间发生这种事,都是女人吃亏, 我也不想追究谁对谁错,是谁勾引的谁。就当是我儿子的错好了, 你收下银子,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如此开门见山,太直接了。 顾秋实一脸惊讶:“我妻子不会做这种事,我们感情很好的。” “但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刘夫人摆摆手,“走吧。二十两银子,足够你再娶两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了。” 第139节 “可是她们都不是我的妻子。”顾秋实直接把银子放在地上,“我要见我妻子。” 汤翠玲被请了过来,此时的她着实有点凄惨,脸颊上两个红肿的巴掌印,有些地方已经破皮,看着触目惊心。眼睛也肿得厉害,很明显,在此之前哭了许久。 看着这样的她,顾秋实倒也能理解汤翠玲没能等来夫君帮自己讨公道后转而想要留下的决定了。 “你受委屈了。” 只一句话,汤翠玲嚎啕大哭。 “我……我不想这样的,当时我想推开他,可是推不开。” 她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 刘夫人把玩着的玉戒指,漫不经心地道:“少胡扯,你守着我孙子,院子里还有其他下人,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大喊一声,外面的人肯定会进去阻止,我儿还没有混账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所以才强迫了你。说难听点,就你这样的长相,我儿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碰的,何况你还嫁过人,是个残花败柳,他没这么下流……我认为这件事主要还是你的错,如果当时你喊了人,不会发生这种事。” 汤翠玲面色煞白,她无助地扭头看顾秋实:“我……我不敢喊……我怕别人误会,怕你以为我已经和公子不清白……我从几岁起就在外面干活,力气很大,我以为自己能推开一个喝醉了的文弱公子,你懂我意思吗?” 顾秋实秒懂,男女之间互相纠缠,就算有人进去阻止了,也会传出许多的风月流言。当时汤翠玲以为自己能够推开养尊处优的男人,所以没喊,打算自己拦着,结果事与愿违,没能拦住。 刘夫人气急:“就算如你所说,顾忌着名声才没有喊人。那你为何事后也不喊?” 汤翠玲用手抹了一把泪:“我想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情,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我害怕……害怕孩子他爹不要我……我家人本来就不疼我,如果他不要我了,我又是孤身一人……呜呜呜……我过够了一个人的日子……” 顾秋实认真道:“翠玲,我不怪你。这活计咱不干了,我们回家吧。” 刘夫人皱了皱眉:“你们要走可以,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给了赔偿的,昨天晚上的事,我儿喝醉了没有记忆,我帮他认下这个错事,是我们有担当,是本夫人觉得不应该欺负穷人!而不是我儿真的有错。你们出去后,不许再提此事。” 顾秋实侧头问汤翠玲:“你要去告状吗?如果你要去,我陪你。” 他语气诚挚。 汤翠玲连连摇头:“不不不!” 顾秋实也倾向于不去告状,当时屋中只有两个人,若汤翠玲告他酒后乱性,刘三公子一定会咬定了说汤翠玲故意勾引。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多半是刘府拿银子买通汤家人,让他们说服汤翠玲息事宁人。 从胡秋阳的记忆来看,只要刘府给的好处足够多,汤家绝对会干这种事。事情闹到公堂上,多半是不了了之。 还有,这种事情于女子而言,名声上简直是灭顶之灾。如果告了,汤翠玲下半辈子都要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 顾秋实能接受流言蜚语,汤翠玲接受不了。 “那走吧。”顾秋实伸手拉她。 汤翠玲一抬手,避开了他的拉扯,还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眼神闪躲,看着地面,不敢看他。 顾秋实在来之前,也猜到了这种可能。 胡秋阳和汤翠玲都是从几岁起就在外讨生活的可怜人,为了那点工钱没日没夜的拼命干。如今汤翠玲有了一条青云路,只要她愿意妥协,往后能吃好喝好,还有人伺候。 并且,顾秋实怀疑,从早上事情闹开到现在,刘家人肯定已经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汤翠玲。 “你不跟我走?” 见状,刘夫人冷笑一声。 汤翠玲不敢看自家夫君,也不敢去看刘夫人的神情:“我……我已经不清白,你现在不介意,以后也不介意吗?” 她从出事之后,流了许多的泪,也想了许多事。平心而论,胡秋阳在普通人中算是很不错的后生,自己有手艺,人又踏实,更难得的是他为了赚钱可以拼命。这样的情形下,不管他娶了谁,日子都会越过越好。 他现在不怪她,不嫌弃她,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那时他会招收许多徒弟,不用做事也有大把工钱,会有许多人讨好他……就胡秋阳之前的师父,家里就有一妻两妾! 没有男人不介意这种事,哪怕胡秋阳是个厚道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休了她,以后多半也会纳妾,夫妻会渐行渐远……反正都是和其他人分享一个男人,那她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这里的日子会让她过得好,不用为了那点工钱熬更守夜还被人喝骂。 “我不介意。”顾秋实真心实意道,“我会照顾好你。” 这是胡秋阳的心愿。 他隔了大半年才找上门来,被汤翠玲一通指责后,认为她变成这样自己也有错。所以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及时出现,将难受的汤翠玲带回家中好好照顾。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汤翠玲抹了一把泪,“我已经答应公子,以后留在公子身边。” 顾秋实皱了皱眉,这正是刘家母子想要的。汤翠玲一留下,就不能再追究她被刘三公子强行欺辱……真说出来了,谁会相信? 外人会想:被欺辱了不该寻死觅活,或是跑去告状给自己讨公道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继续伺候人家?除非她本身就有这个想法! 只要一留下,汤翠玲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翠玲!”顾秋实语气加重,“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俩有婚书的,跟我回家!” 于汤翠玲而言,有胡秋阳在的地方是家。可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胡秋阳一个人漂泊挣扎了十年,才娶了妻有了儿子,他万分不愿意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就想好好维系夫妻关系。 胡秋阳是真的不介意汤翠玲的遭遇! 至于胡秋阳为何不选择在汤翠玲入刘府之前阻止……是阻止不了。当时他得知汤翠玲想要去给人做奶娘,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因为他从小没有娘在身边,吃了不少的苦,哪怕家里穷点,吃得差点,他也不愿意让孩子离开亲娘。 更何况,凭他的手艺,绝不会让母子俩饿肚子。 来刘府做奶娘,是汤翠玲一意孤行,胡秋阳劝了又劝,实在劝不住,只能答应。并且,他为了不让汤翠玲丢了活计,在丫鬟说主子不愿意他上门找人后,愣是大半年没登门。 其实胡秋阳可以死活不答应汤翠玲做奶娘,拦不住后,他还可以跑到刘府闹事……没有主子会喜欢事多的下人。 但是,胡秋阳做不出这种自私的事。 汤翠玲再次往后退一步:“我不!看在孩子的份上,咱们好聚好散吧。那个婚书,你拿去衙门废了它……不用为了给我留面子和离,直接休了我就行。” 第173章 继子 七 胡秋阳不愿意跟妻子分开, 顾秋实再次道:“翠玲,我从小就没有娘,曾经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 咱们俩要好好的,绝对不让孩子步我的后尘。你自己也说过从小不得家里人疼爱,有了孩子会好好疼他……你还说过要送孩子读书,如今你出来给人做奶娘却……我知道你有苦衷, 但是多年之后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以为你为了银子攀了高枝,儿子有你这样一个娘, 会被人笑话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 汤翠玲还是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去。” 顾秋实还想要劝, 汤翠玲大吼:“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已经受够了,当初我有孕要洗衣做饭, 还要伺候你, 冬日里水那么冷, 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提水,我不想再吃那种苦,你明不明白?” 她说这些话时, 满脸都是泪水。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不舍得父子俩是真的,但不想再吃苦了也是真的。其实当初胡秋阳提过找个人照顾她,是她自己拒绝了。说到底, 谁不想有人伺候? 汤翠玲是不舍得银子! “我做不到自己当初承诺的,算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汤翠玲说完, 转身就走,“你不要再来了。儿子那里,我不会亏了他!” 话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院子里。 刘夫人特别满意自己看到的情形:“年轻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儿不管是家世容貌才华样样都比你强,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在你们两者之间都会选择我儿。你赶紧走吧!对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那银子带上,那是我们刘家给你的补偿。” “给她吧。”顾秋实好话说尽,汤翠玲不跟他离开,他也没什么法子。 走出刘府,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带着灯笼的马车路过,却都是附近的富户家中所有。顾秋实站在门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拦到了一架马车,等他回到小院,已经是深夜。 张氏是吃过苦的,衣食住行上都特别省,从来都不喜欢点灯的她,今日罕见的将屋中和院子里的烛火都点上了。 顾秋实一下马车,就看到了院子里亮着,他推开门,屋檐下坐着的张氏立刻抱着孩子起身。 孩子除了襁褓之外,外面还包了一件胡秋阳冬日里的棉衣。 顾秋实笑着道:“娘,你从哪里把这棉衣翻出来的?” 张氏再嫁之后,在那个家不能做主,说是嫁过去给人做妻子,不如说是寄人篱下。她习惯了看人脸色,习惯了听人家话里有话。听到儿子这话,紧张地道:“就在你屋中的箱子里啊,我一翻就找到了。本来想找孩子他娘的,结果一件棉衣都没有。” 顾秋实动作微顿:“最近要变天了,她怕去了刘府之后不好回来取衣裳。走的时候全部带上了。” 张氏见儿子没有因为自己翻箱子而变脸,松了口气:“大晚上的,刘府没有为难你吧?” 她眼神中满是焦灼,顾秋实叹了口气,过去那些年里,张氏住在杨家,只偶尔会来城里探望儿子,顺便送一些盐菜酱肉,母子俩见面的次数很少,每次都来去匆匆。但看得出来,张氏心里是挂念着儿子的。 顾秋实也不隐瞒:“没有为难,他们还想把银子给我,必须要给,容不得拒绝,我留给孩子他娘了。” 张氏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又不好意思多问。 顾秋实继续道:“孩子他娘不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要留在那位刘家三公子的身边。我劝也劝了,她不改心意,娘,以后麻烦你多费心照看孩子。” 张氏愕然。 “这么快!她……她还在月子里啊!” “那个姓刘的不干人事,她是被欺辱了。又怕回来后被我嫌弃,所以才打算留下。也可能……刘家怕她告状,给了她好处。”顾秋实摆摆手,“反正,她不回来了。孩子以后没娘,您多疼疼他。” 张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啜泣不止。 孩子吃饱了睡得很熟,无知无觉,感受不到大人的难受。 大晚上的,顾秋实洗漱过后就睡了,他把孩子抱过来跟自己睡,半夜里,张氏热奶,还要帮忙喂,他拒绝了。 月子里的孩子吃饱了就睡,特别乖巧。翌日一大早,四娘子就到了,还顺便带了一挑水。 顾秋实起身,出门后买了不少菜让人送回家,他自己又去买了不少料子,大人孩子的都有,主要是给张氏准备……胡秋阳小小年纪出门讨生活,花钱从来都是省着的,也就是在孩子和汤翠玲身上特别舍得,除此外,他哪怕是买一个馒头给自己啃,都会算计一番。 而顾秋实就不用,没钱只是暂时的。半天都在买买买,胡秋阳买过房子之后本来就不甚鼓的荷包空了大半。 他拿着两封点心回家的时候,张氏抱着孩子正看着四娘子整理料子,看见儿子进门,她忙问:“怎么买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孩子还小,你千万别乱花钱,以后要钱的地方多着呢。” 顾秋实点点头:“就是想给你做几身新衣,孩子的尿布必须得多准备一点,每次尿了都要洗,不能重复用。” 四娘子有些惊讶,因为住在这附近的人孩子尿了是不洗的,都是直接晾着,干了继续用,除非拉了或者味道实在太大才会拿去洗。 最近这个天气又阴又凉,洗了也没那么容易干啊。 “不干就烧火烤,一会儿我多买点柴火回来。”顾秋实说着打开手里的点心,直接送了一块到张氏嘴边。 张氏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和儿子分别,她从来没有与儿子这样亲密过。不过点心都送过来了,她要是不吃,又显得嫌弃儿子,她不忍心错过儿子的好意,一口咬下。 点心味道醇香绵密,从嘴里一直甜到了胃里,张氏过去那么多年,哪怕家里有点心,也从来都轮不到她来吃,因为孩子小,男人辛苦,为数不多的那点点心,她是不配吃的。 “好甜。” 顾秋实笑着道:“喜欢就多吃。” 四娘子已经将锅中温好的午饭摆了出来:“你娘非要等着你一起吃,我都热了两回。这些菜的味道可能会差一点,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千万要跟我说,我会改。”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拿了你的工钱,若干的活儿不如你的心意,这就不好了。” 顾秋实点点头:“方才我买了不少肥肉,炒菜多放点油,吃完了我会再买。吃穿上都不要省,记得每顿三菜一汤,两荤两素,轮换着做新菜,最好别吃剩菜,每顿都做新鲜的……嗯,暂时就这样。” 四娘子暗自咋舌,这就不是普通人家过日子的做法啊! 张氏也慌了,忙道:“不用这么麻烦,你要去上工,家里就我一个人,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不能对付,我赚钱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好日子的。”顾秋实想了想,又嘱咐四娘子,“关于家里的这些事,麻烦四娘子嘴紧一点,不要往外说。” 四娘子平时是个热心肠,喜欢帮助街坊,但是从来没有因为外人而耽误过自家的事,她分得清轻重好歹。这四菜一汤里也有她的份,这么轻省的活计,离家又近,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傻了才会因为多几句嘴而丢了这样好的活计。 “放心!” 第140节 忽然,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顾秋实跑去开,四娘子想开的,只是没有他跑得快。 门外站着一个丫鬟模样大概十二三岁的姑娘,她掏出一个荷包双手递上,“这是姑娘让奴婢送来的。” 顾秋实接过荷包,丫鬟已经转身跑了。 荷包打开,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银锁,光是这做工就不便宜,除此外,还有一只银镯子和一个小戒指,这两样顾秋实特别眼熟,是当初胡秋阳成亲时送给妻子的礼物。 这些东西倒出来,里面还有一张纸。顾秋实打开,看到那是一张地契。铺子位于两条街外的那条主路,价钱……大概要七八十两。落款写的是胡有有。 胡有有是夫妻俩给儿子取的名字,顾秋实看着契书,心下叹口气,到底还是收了,这是汤翠玲的一片心意,而她不愿意离开刘府,多半为的就是这个! 这些东西,顾秋实也没瞒着张氏,既是对母亲坦荡,也是……试探。 母子俩太多年没有住在一起,对对方都不了解。杨家那边,搞不好还要来纠缠。 顾秋实打算第二天先去看看铺子,让人先修着,然后去原先的老东家那里把之前胡秋阳接的那些单子做掉,大概做上半个月就差不多能交货,到时铺子也整修得差不多,他可以先做一个生意。 本以为杨家人会来,结果,没想到胡秋阳那个很少来找他的亲爹冒头了。 胡父长相魁梧,又留着满脸络腮胡子,一脸的凶相。 当初张氏离开时,已经被他打怕了。时隔多年再看到这个男人,她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来做什么?” 声音都是颤抖的。 胡父推开她挤进了门:“老子抱孙子了,来看看孙子不行吗?要你管?你都不是我胡家妇,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四娘子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男人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倒茶,干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屋檐下。 顾秋实正在整理汤翠玲的东西,打算封起来日后还给她。听到动静出门,刚好看见胡父推人。 “这里是我家,我想留着谁,那是我的事。” 胡父气乐了:“臭小子!你这是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你连命都是老子给的,就得听老子的话。这个女人,今儿必须离开这里!” 说得轻巧,把张氏赶走了,谁看孩子? 张氏看出来儿子带孩子特别讲究后,对孩子本就用心的她更是一万分的上心,孩子干干净净,只有一点点奶味,除此外,再无其他异味。就连屋子里都带着四娘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换一个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用心。 顾秋实忽然问:“你怎么突然来了?我成亲你不出面,生孩子也不见你帮忙,我娘来帮,落在你眼里就跟干了天大的错事似的,你自己不肯帮忙,还不许别人帮我的忙,你真是我亲爹吗?是我的仇人吧?” 胡父呵斥:“秋阳,这女人没安好心,快点把她赶走!她勾三搭四,一把年纪了还不知检点,回头会让你丢脸的。”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 男人说她什么都行,但是在儿子面前说她这个,无异于在母子之间下蛆!这绝对不行! 太过愤怒,她都有些忘了男人刻在她骨子里的恐惧,气得大吼道:“姓胡的,你混账!滚!” 第174章 继子 八 夫妻俩快分开的那段日子里, 这样的争吵几乎从早到晚。胡父也习惯了张氏愤怒之下的歇斯底里,对此不以为然:“这是我儿子的家,也就是我的家, 你没资格叫我滚,当年你没带孩子走,凭什么做他的主?” 这番话戳到了张氏的痛处,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几乎抱不住孩子,她怕孩子落到地上,无助地喊:“秋阳……抱孩子。” 顾秋实上前将孩子接过, 孩子刚刚吃饱, 此时睡得正香。 大概是因为外界的吵闹还是影响了他,他小眉头皱着,很不高兴。 张氏颤着声音:“姓胡的, 我都离开那么多年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当时我说不让你带孩子, 你当真就一去不回。我只问你, 你可有为孩子争取过一句?”胡父满脸得意, “是你丢下孩子离开的,如今又来装什么慈母?秋阳可不傻,才不会被你糊弄。” 张氏不敢看儿子的神情, 就怕儿子因此想起来小时候的那些不愉快,重新记恨上她。 “我没有水性杨花,是你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跟寡妇勾搭。” 胡父忽然抬手, 一巴掌甩了过来。 彼时顾秋实已经将孩子交给了不知所措的四娘子,见状立刻冲上去, 却还是迟了一步。张氏脸都被扇肿了,和这个男人过了几年,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张氏不是没有反抗过,结果每一次反抗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毒打。她学乖了,挨打后就站远一点。 顾秋实上前,一把将张氏扯到自己身后,朝着胡父狠狠一拳。 胡父做梦也没想到儿子会对自己动手,毫无防备之下,生生受了这一下,口中立刻泛起了腥甜,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吐血了! 四娘子惊呼一声,退进了厨房,怕自己受伤的同时,也是怕波及孩子。 胡父吐了一口,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气得连连冷笑,猛然抬手揍了回去。 他力气奇大,顾秋实身形灵巧,应付起来并不难,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张氏知道男人的拳头有多厉害,她欣慰于儿子对她的态度,可又害怕儿子受伤。现在这个家全靠儿子撑着,要是受伤了,怕是要受穷。 “姓胡的,这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疯了吗?” 她指望胡父手下留情,顾秋实却从来没想过,寻着了一个机会之后直接将胡父撂倒,然后狠狠在他肚子上踹了两脚。 胡父痛呼出声:“混账玩意儿,我是你老子。身为儿子打亲爹,你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秋实啐了一口:“不得好死我也认了。你再动我娘一个指头,再到这个院子里打人,我捅死你。赶紧滚!” 胡父起不来,他只动弹了一下,就痛得重新躺了回去。 “死女人,看什么看,还不来扶老子!” 张氏没动,不过她还是想上前,主要是想把男人送走。 顾秋实又踹了他一脚:“喊谁呢?想使唤谁呢?自己滚!” 胡父从来没想过儿子会这样对待自己,意外之余,特别愤怒,他怕儿子还踹自己,跌跌撞撞起身往外冲。 看着他背影,顾秋实呵斥,“管好你那一家子,要是敢来我家里闹事,我绝对不会留手!” 人走了,四娘子捂着怦怦跳的心出来,探头往外瞧:“他会不会趁你不在的时候上门来欺负我们呀?” 顾秋实想了想:“回头我加高院墙,重新换一扇门。有人敲门,你们问清楚了再开!” 等赚到银子,就搬到内城去住。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张氏脸肿得愈发厉害,顾秋实拿出了原先准备的药膏给她擦。 张氏看着面前眉眼温和的儿子,许多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可到底还是想寻一个真相:“秋阳,当初我丢下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顾秋实垂下眼眸,胡秋阳心里有点怨,不过,稍微大点之后他就明白,母亲不带他走,才是对他最好。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呢?” 张氏咽了咽口水:“我……我想过跟你爹争取。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你爹那个人脾气不好,不可能答应。二来,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婚事,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他们说了算。你跟着我是拖油瓶,吃苦受罪还要挨骂,跟着你爹……你爹是个混账,但是胡家本家有不少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你饿死,如果你的日子过得很差很差,他们不管是劝你爹管你,还是直接给你饭吃,你总不会饿死。” 顾秋实点点头。 这种想法并不算是错的。 双亲各自嫁娶后,尤其是张氏这种婚事不能由自己决定的女人,孩子如果跟着亲娘到了继父家,除了娘是亲的,其他人都不是亲的。如果跟着亲爹,除了娘不是亲的,其他人都会多多少少对其照顾一二。 事实也是如此,张氏刚走的那两年,胡秋阳虽然会被亲爹和继母嫌弃谩骂,但有祖父祖母护着,只是在二老走了之后,继母变本加厉,他一怒之下干脆跑了出来。 “要怪就怪姓胡的不干人事,我怨过你,但也能理解你的决定。” 张氏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怕你怪我,当年我很想留下,可是真的留不住……你爹那个疯子,铁了心要给外头的女人一个名分,我怕死,我更怕死了之后你日子过得不好……当年你离开胡家,我得到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我还到处去找你,可是找不到……后来忙活了四五天才听说你在城里做小伙计,包吃包住,这才放下心来……找不到你的那几天,我真的想把那个姓胡的乱刀砍死……呜呜呜……” 张氏找过儿子,这是胡秋阳从来都不知道的。他在瓷器铺子住下后,生怕自己不够勤快被赶出去,从来不出门,每天就在前院后院的打扫,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压根不知道亲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疯狂找人。 “后来我悄悄去看过你……我还把家里做的咸菜送给了你的东家,让他照顾你。” 顾秋实恍然,忽然想起胡秋阳在瓷器铺子里做的那一年中,几乎每一顿都有咸菜,后来张氏送来的咸菜也是那个味道,让他一度以为咸菜都一个味儿。 “都过去了,现在我长大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不需要你为我妥协,姓胡的也再欺负不了我。娘,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以后要多笑,可不许再哭了。” 张氏忍不住,又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 安排好铺子里的整修事宜,顾秋实亲自请了几个泥瓦工将院墙加高,还换了一扇特别厚重的大门,然后才去首饰铺子里上工。 胡秋阳已经歇了六日,不过,他人年轻,手艺也好,且干活拼命,最要紧的是手头银子不多,人还踏实,东家很看重他,认为他会在铺子里做上几十年,以后会变成带徒弟的大师傅,特别看重他。 顾秋实上工后不久,少东家古镇就过来了。 两人年纪相仿,以前也坐在一起喝过酒,胡秋阳很信任他。 “秋阳,你家里的事办得如何了?” 顾秋实专心烧着手中的东西,头也不抬:“我让我娘帮我带孩子,请了个人帮她做饭。” 古镇惊讶:“你娘带孩子还需要人做饭?” 普通人家的许多妇人,带孩子还要做许多事呢。顾秋实点点头:“我娘过去那些年很辛苦,我帮她抓了些养身的药。” 古镇也不多问:“让你娘帮着带孩子,你确实要放心一些。对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有些夫人点名要你做东西,一会儿我把花样给你。” 胡秋阳年轻,算不得大师傅,但是又有大师傅的手艺。等于用学徒的工钱能够拿到和师傅一样精致的东西,请他的人特别多。他又勤快,以至于手里的单子一直是堆着的。 顾秋实烧好了手里的东西,熟练地用特制的夹子将其弯成需要的弧度:“少东家,我有了一间铺子,这些做完,就不做了。” 古镇一脸惊诧:“不做了?你哪里来的铺子?” 见面前的人认真干活,古镇知道人家不想说,也不多问,惋惜道:“我还以为你能帮我做好多年呢。” 顾秋实笑了笑:“对不住哈。” “不至于。”古镇挥挥手,“以后你生意要是……可以随时回来。工钱和现在一样。不过,你不是要去别家吧?” 正说着,前面铺子的小伙计跑了进来:“胡师傅,外头有人找你。说……她说是你的娘!” 古镇探头瞅了一样:“不像啊,这个要年轻些。” 第175章 继子 九 胡秋阳出来做工这么多年, 除了一开始在瓷器铺子做了一段,后来都在这里,也被排挤孤立过, 但他都扛了过来,如今他已是铺子里的老人,别人再欺负不了他,刚来的还会讨好他。 张氏在杨家那些年, 不能经常出远门,却还是抽空来给儿子送过几次东西。铺子里做久一点的人,基本都见过张氏一两次。 第141节 古镇身为少东家, 见张氏次数最多, 他说不是,那绝对不是。 再说,张氏在家带孩子呢, 顾秋实出门之前嘱咐过。张氏想要出门,可以让四娘子在家里看孩子, 反正孩子绝对不能出门见人。张氏那么看重孙子, 如非必要, 她不可能跑到这里来。 顾秋实一听就知道,这个人多半是胡父后娶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除了长得好看,简直一无是处, 偏偏胡父就是喜欢! 顾秋实不慌不忙:“拦住她,就说我在忙,如果她等不及,让她先走。” 古镇一挥手, 小伙计立刻就要转身去回话,顾秋实又嘱咐:“要是她要撒泼, 影响了铺子里的生意,不用看我面子,直接报官。” 闻言,古镇哑然。 哪怕是后娘,也好歹沾了个“娘”字,总要给亲爹面子啊! 顾秋实解释:“原来我在家里的时候,要不是祖父祖母看着,连饭都没得吃,当初我一年三天没有饭吃,要被饿死了才跑出来找活干的。好在何东家和东家心地善良,不然,我会沦为街边的乞儿。” 古镇不好评价人家的家事,只打了个哈哈:“我去帮你把人稳住。” 哪怕胡秋阳说自己要走,古镇还是希望好聚好散,手艺人难得,万一哪天胡秋阳还要找活干……关系处好了,人家肯定第一个想到自家。 因此,当顾秋实弄好手头的东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外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胡父后娶的女人叫菊茶,此时正坐在小小的书房里,面前摆着茶水和点心。 看见顾秋实出现,她立即起身:“秋阳,你爹受伤了,大夫说受了内伤,需要不少银子来治。家里没有钱……” 顾秋实在边上的盆子里洗手,随口答:“我也没有银子。前几天我刚生了个孩子,我媳妇为了赚钱,连没满月的孩子都丢下了,若是我们夫妻日子过得下去,何至于此?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来问我要银子,真想得出来!命要不要嘛,直接把我逼死算了。” 菊茶对于他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她都打听过了,胡秋阳在这里做的是师傅的活计,手头的单子一直没停过。凡是有手艺的人,从来都不会缺银子花,只看他愿不愿意给而已。哪怕真的没有攒下银子来,问东家支取也行啊。 “那是你爹,你哪怕是借……” 顾秋实再一次打断她:“你也可以去借啊。” 菊茶一脸为难:“我一个女人……” “我爹是男人,他人高马大,还怕赚不到钱还债么?看着这么强壮的人要是还借不到钱,这就要问一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人的了。”顾秋实摆摆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接着回去忙了。” 菊茶不高兴:“我听说,你叫你娘去带孩子了?” 她会问出这话,顾秋实是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胡父会找上门,多半也是这女人挑拨的。不然,胡父整天干完活就回家睡觉,一有空就只是喝酒赌钱,哪里顾得上过问住在几十里外的儿子有没有管亲娘? “是有这回事,我缺人帮忙。”顾秋实转身,“放心,我没想过要你帮忙,你不用操这些闲心,回家照顾好我爹。” 菊茶看他要走,顿时急了:“你今天必须拿点钱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有没有跟你说他那身伤是我打的?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你要是敢在这里撒泼耍赖,坏我名声,坏我的前程,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饿肚子只会哭的孩子了,别找死!” 他眼神凶狠,菊茶吓一跳,但她也不是吓大的,很快就回过神,梗着脖子冲上前:“你要打我是不是?来呀!你动一下我试试?” 顾秋实直接一脚踹了出去。 当初胡秋阳刚出门干活的时候,夫妻两个就来过城里,找到东家想要拿走儿子的工钱。当时胡秋阳不愿意,在街上闹得很大,撞得头破血流,夫妻俩被观望的人谴责,又有瓷器铺子的东家强调谁干活工钱就会发到谁的手里,夫妻俩悻悻而归。 后来胡秋阳挪到了这里,夫妻俩又来过一趟,不过带胡秋阳的那个账房先生早在跟东家谈酬劳的时候就提过这件事,因此,都没让年幼的胡秋阳知道夫妻二人来过,他们就已经被东家给打发了。 时隔多年,菊茶已经忘记了想要从继子身上拿银子的艰难,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时间长了,印象深刻的事情又会渐渐淡忘,她还想来试一试。 菊茶被他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爬不起身,痛得直哈气。肚子上的疼痛让她明白,继子一点没变,还是跟往常一样绝对不让夫妻俩占半分便宜。 古镇吓一跳,他想上前扶人,又碍于男女有别,走了一步后吩咐外头的女活计:“快来扶这位客人起来。哎呀呀,我早就说过书房的地不平,容易摔倒,这不,又摔一位!一会儿你们就去给我找短工来,把这地上重新铺过。” 菊茶明白,面前的年轻东家这是想要护住胡秋阳……此处没有第四个人,那两人一口咬定她是自己摔的,她把事情闹大了,搞不好还会让人以为她一个后娘污蔑继子。 后娘难做! 孩子稍微有点不好,那都是后娘的错。菊茶都认为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别人家的孩子再掏心掏肺照顾,也根本靠不住。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跟胡秋阳搞好关系。 本来她可以不管胡秋阳过得好不好,反正大家离得远,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胡秋阳把亲娘接过来照顾,这绝对不行,有她在一日,胡家父子都不能对张氏好! “胡秋阳,你娘不是个好东西,她会愿意帮你带孩子,是因为杨家的孩子长大,那家人不需要她了,她无处可去,所以才来找你的。”菊茶咬牙切齿。 顾秋实摇摇头,他理解不了这女人的想法,大家放过彼此不好吗?张氏被她害得连家都散了,这么多年过去,菊茶居然还看不得张氏好过。 “但她是我娘呀,生我养我。”顾秋实故意道:“这人无论何时都得孝敬亲娘,娘帮我带孩子,我还找了个人伺候她!对了,杨家不干人事,不让她带行李走,我还刚给她做了好几件冬衣,过完年再给她做春衫,我请了个大娘给她做饭,每顿两荤两素……” 菊茶气得脸色发青,崩溃大吼:“啊啊啊……她都不要你,不养你,你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她是我娘啊!”顾秋实振振有词。 古镇看菊茶气成这样,也觉得不能理解。不过,不要试图理解某些处事偏激之人的想法,会把人带沟里去。他用眼神示意两个女伙计赶紧把人丢出去。 菊茶没反应过来就被送上了铺子外的马车,等她再想要找胡秋阳算账,又有些舍不得放弃马车送自己回家的车资,干脆算了。 但是马车只把她送到城门口,此时菊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回家了。 * 顾秋实一直做到了深夜,做首饰需要手稳且巧。今日他初初上手,不比胡秋阳慢,认真一些还能更快点儿。他为了早日做完定下的货,当天干到了深夜。 回到家中,整条巷子都黑漆漆的。好在古镇体贴,特意吩咐自己的车夫在外等着送他回家。 几乎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睡了,但是属于胡秋阳的小院还亮着烛火,他伸手推门,发现推不开后,心下更多了几分满意,看来张氏真的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开门的是张氏:“我让四娘子回去了,她给你留了饭,你先去洗漱,我给你端来。” 等到顾秋实洗完了脸,饭菜已经上桌,确实是三菜一汤,两荤两素。 张氏笑吟吟道:“四娘子手艺很好,她说接了这个活计后,每天从这里下工回去都会去找她那个在大酒楼厨房中帮工的妹妹学炒菜。” 铺子里白天是管饭的,但是晚上所有人都走了,就得自己管自己。顾秋实晚上没吃,还真有点饿:“娘,去睡吧,我吃完就睡。” 张氏欲言又止:“吃完就睡不好,以后你早点回来吧。别仗着年轻就乱熬夜,孩子还指着你呢。” “我知道。”顾秋实笑看着她,“今天菊茶来找我,让我踹了一脚。” 张氏惊讶:“那个疯子,她怕是要讹上你哦!” “没有 ,送走了。”顾秋实摆摆手,“不过,她很看不惯我把你接来养老,回头肯定还要找上门,反正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开门。让他们有事情找我商量。” 张氏表示自己记下了。 一夜无话,顾秋实早早起来又到了铺子里干活,中午的时候,又有人找他,是杨林。 父子三人偶然得知胡秋阳有了一间铺子,商量过后决定还是跟他搞好关系。 因此,杨林态度特别好,哪怕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着人,他的耐心也特别好:“娘年纪大了,做事不麻利,要不,让你大嫂来帮你带孩子?” 第176章 继子 十 杨林态度自然, 好像以前兄弟三人联合起来阴阳怪气胡秋阳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首饰铺子里给伙计的饭菜全素,胜在管饱,吃多少都行, 只要不浪费,吃上十大碗东家也不会说。不过,大概是胡秋阳要走了古镇想要和他拉近关系的缘故,古镇将自己吃的菜分出了一份给他。 顾秋实想要早点把活干完, 那真的是去茅房都掐着点,他不乐意见杨林,不过是刚好在吃饭, 才把人请了过来。 “不用了, 娘就是给孩子换衣喂奶,其他的事情有个大娘帮忙。” 杨林有些意外,随即面色愈发热络:“你大嫂年轻, 动作麻利,不用再请人。你把请那位大娘的钱给你大嫂……本来一家人不该谈钱的, 可是家里实在困难, 你这……也算是帮大哥一个忙。” 顾秋实没有答应这话, 转而问:“你们夫妻和好了?” 杨林:“……” 那天母子俩离开后,夫妻俩大干一架。他脸上和脖子上被挠出来的伤今天才脱痂。否则,顶着满脸的伤, 他都不好意思到城里。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就像是娘,那些年跟爹吵吵闹闹,还不是过了几十年?爹这两天崴了脚, 等他好转,会来找娘道歉。” 言下之意, 两人会和好,他们还是兄弟。 顾秋实认真道:“你最好让他别来。我会打人的!他们俩是半路夫妻,没有婚书,连个媒人都没有,大家好聚好散,以后各过各的。你管好你的爹,我娘不用你们管,当然了,你们也别指望让我照顾你爹!他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出现一次,我揍一次。可能你不知道,我可是连亲爹都要动手的人,他一个继父,我动起手来,只会更不客气。” 杨林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惊讶不已。 “这……秋阳,你不能富裕了就翻脸不认人呀。”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就算不认人了,你待如何?过去那些年,我从来就没有沾过你们的光,我娘也不欠你们的,现在贴上来,不就是看我有铺子了吗?” “什么铺子?”杨林一脸疑惑。 装! 顾秋实放下手里的碗筷,摆手道:“我还忙着呢,别在这里耽误我了。也是耽误你自己的时间,想要赚钱,还是得想别的辙!” 杨林脸色特别难看。 他不敢在这里闹事,怕被这些伙计丢出去。毕竟他和胡秋阳说是兄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儿仇怨。 * 顾秋实一连忙了十来天,总算是把所有的货物都交了出去。另一边的铺子,他打算卖药丸。 反正胡秋阳在城里那段时间,跟谁都不亲近,会些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清楚。偶然之下得了几张好方子也说得过去。 卖这个东西来钱快……刘夫人那般傲气,他没有银子可不成! 铺子开张,一开始没什么生意。卖药地方没有坐堂大夫,落在别人眼中,就跟吃偏方差不多。 第三天开了张,当天就来了好几个人,之后生意一直不错。 至于药丸……顾秋实特意租了一个院子,又请了一个人帮自己采买药材,他每天都去那个院子里忙活。 同样是早出晚归,张氏心里放不下,在她看来,儿子不太会做生意,只是一个手艺人。还不如把铺子租出去,每月拿租金来得稳当。 顾秋实卖的是一些助兴的药物和香料,他请了个人,自己不出面。 不过呢,他偶尔还是会去核实账目。 这一日,他在内间算账,已经算得差不多,他打算早点回去陪陪孩子,最近这两天,孩子已经开始笑,开始认人了。 胡秋阳很看重孩子,孩子不认爹可不行,因此,顾秋实每天至少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回去抱孩子。 正准备出门,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来一套。” 顾秋实想要收回脚时已经迟了,站在门口蒙着面纱的女子侧头望来,二人四目相对。 汤翠玲的脸上蒙着东西,不是相熟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她。 她看清楚站在那处的顾秋实后,微愣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快点啊!多少银子?” “二两三钱。”伙计拨弄算珠,报账清脆。 汤翠玲爱与人讲价,但是今日不同,她有些心慌,立刻掏出银子丢在柜台上,转身就走。 第142节 顾秋实没有去追。 已经跑出门的汤翠玲觉得自己躲躲藏藏不合适,都已经认出来了,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和胡秋阳来往……儿子还在他那里呢。于是,她在刘府的车夫面前装作东西丢了的模样重新走回去。 “近来可好?孩子可好?” 顾秋实颔首:“挺好的,孩子长胖了,前天称的有十斤了。” 汤翠玲自从成了刘三公子的人后就再也没有带过孩子,不过,她去的时候也知道月子里的孩子到底多重,因为是帮人带孩子,还特意问人打听过满月的孩子该有多重……八斤左右算是正常,十斤是长得很好的那种。 “吃羊奶的孩子也长得这么快?” 顾秋实再次点头:“我娘带得仔细,你放心吧。” 汤翠玲眼圈一红:“你最近在这里帮人算账?” “算是。”顾秋实话音刚落,外面车夫已经在催。 其实像汤翠玲这样的身份,能够出门已经是主子格外开恩。她应付了一声:“我要走了,麻烦你……照顾好孩子。” 临走前,她塞了一个荷包过来。 顾秋实想要塞回去:“我们不缺银子,孩子最近新置办了不少尿布和襁褓,我没有亏了他!” “那你就给他存着。”汤翠玲的声音从外面飘来,等到顾秋实出门,马车已经不在。 顾秋实拿着荷包往回走,这儿离他所住的院子只隔了几条街,走路不到一刻钟,抄近路就更快。他不喜欢浪费时间,给张氏买了她爱吃的点心后,就去了小巷子里。 就在快到家时,他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妇人在低声说话,隐隐夹杂着几声泣音。 “四娘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这个孩子留不住,我女儿真要被休回来,第一个孩子就没奶,以后肯定也没奶……不说我女儿会不会被休,那小不点儿也是一条命啊!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世上,你忍心让她回去么?” 这声音很熟悉,正是李娘子。 她一直没出现,顾秋实最近挺忙,还没来得及计较她干的那些缺德事,没想到她还在打那只奶羊的主意。 “四娘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你一点酬劳嘛!绝对不让你白干!”李娘子像是下定了决心。 四娘子为难的声音传来:“不行的,我也就是个帮忙干活的,还拿东家的工钱呢,不能干这种事。这铜板你收回去……别跪……求我没有用啊,你有这个银子,去别人家买奶喝,或者买点米给孩子熬米油……米油特别养人,那个陈家的小狗子,他娘难产没能挺过来,生下来也没奶吃,他就是米油养大的……” “可是他瘦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李娘子哀求道:“我听说胡家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好,证明羊奶也养人,我求你了行不行?” 顾秋实眼神一转,没有过去打断二人,而是绕到了另一边离开。 到家时,院子里只有张氏。最近天光正好,有阳光的时候不那么冷,张氏把孩子的襁褓打开,让太阳晒他的背,打开门看见儿子,她欢喜道:“快来抱,这会儿精神正好,肯定能记住你。” 顾秋实失笑,接过了孩子,问:“最近奶够喝么?” “够,还有多的,我怕浪费,我自己喝一些,让四娘子带一些回去喂她的孙子了。”张氏夸赞,“四娘子好勤快,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从来不让家里人来占便宜,那天她孙子叫她回家,我让一起吃饭,她都不愿意。其实不用分这么清楚。” 顾秋实笑了笑,对此没反驳,抱着孩子都转了好几圈,四娘子才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只看神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日子如常划过了两日,这天早上,顾秋实刚刚起身,就看见四娘子鬼鬼祟祟从外面进门,脸色不太好。 看见顾秋实,她吓一跳。 是真的被吓得跳了起来。 顾秋实猜到了缘由,四娘子是个热心肠,禁不住别人的哀求也很正常。他好笑地问:“四娘子,你方才是出去买菜么?” 四娘子啊啊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我出门的时候,小孙子还没醒,我怕他滚下来,回去嘱咐了一声。” 顾秋实点点头:“看你慌张成那般,我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呢。” “啪嗒”一声,故作繁忙的四娘子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第177章 继子 二合一 顾秋实又瞅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是个热心肠, 但也是个老实人,刚刚在外头被人威胁,她正慌慌然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又已经惹人怀疑,她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哭着道:“秋阳, 我对不住你!”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张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从窗户探出头来:“这是在闹什么?” 四娘子没有看她, 而是哭着继续道:“就是巷子尾的李家, 那个李娘子她前两天让我帮忙,说是她的外孙女生下来后没有奶喝,夫家要休了她的闺女, 还说她的外孙女要被饿死了,让我想法子给点羊奶。这羊儿是你养的, 羊奶是你家的, 你娘给我一点儿, 那是你娘善良,我怎么能拿这个东西去卖钱呢?当场就一口回绝了,可是她说得实在可怜, 我就没能忍住,就每天分了她一碗。可是昨天羊奶不够多,刚好只够咱们家的孩子吃,我没有多余的拿回去, 她就说……说我偷偷卖你的羊奶,如果不给她奶, 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她是做不出来偷奶的事,想着与其被别人告发,还不如自己承认。 张氏都惊呆了。 她没想到,不过一碗羊奶,后头还掺杂着这么多的事。 “这……以后不卖给她就是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大娘这些天帮我照顾娘,我知道你很辛苦。这是工钱。” 给了工钱,那就是不再继续用她的意思。 四娘子颤抖着手去接,伸到一半后又收回:“不不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应该要工钱。” 顾秋实直接把铜板塞到了她的手里:“该你的就是你的。” 该我的还是我的。 四娘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三道歉后,拿着铜板失落的走了。 张氏有些不明白:“这才多大点事儿……” “她心软可以,但是拿着我们家的东西做好事不合适。今天她能舍不得让那个孩子吃苦,把属于她的那一份送出去,哪天这孩子只剩一口气了,你说她会不会偷?奶这种东西,多兑一碗水进去一点都看不出来。”顾秋实强调,“娘,我小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对他,如今他没了娘,我已经很对不起他,绝不可能再克扣他的口粮!” 张氏就是随口一说,关于儿子请人这件事,她打心眼儿里不赞同。当初她刚入杨家的时候,带着兄妹三人还要干那么多的活不也过来了? “辞了也好,以后别请人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他打算去中人那里选一位。 最好是识字的,懂规矩的,那样他能省很多的力气。 只要银子足够,中人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就在巷子里众人议论着四娘子的活计不成了,不知道胡秋阳又要请谁伺候亲娘或者干脆不请时,他已经从外面带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看着干净利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张氏都惊呆了,面前的女人很有范儿,很像是大户人家的那种管事娘子。这种人来伺候她,她会吃不下饭的。 此人叫蜜娘,之前跟的主子没了,她就被卖了出来。顾秋实刚好遇上。 蜜娘真的是很懂规矩的人,进了院之后冲着张氏规矩一礼:“夫人。” 张氏:“……” 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叫我名字就行。” “礼不可废!”蜜娘又是一礼,然后去了张氏屋子的塌上安顿。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其实他是故意的,张氏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在这个小院子里养老,但顾秋实不会一直窝在这里。他那边的生意已经有起色,冬日里越来越冷,炭火烧得再旺,屋子里不保暖就留不住火气,孩子那么小,搞不好会被冻病。 所以,顾秋实打算在冬日来临之前搬离这里,搬到内城的大院子里去住,如此,就需要一个能干的管事娘子。 张氏悄悄找到儿子:“这一个月给多少钱?” 顾秋实正在忙碌:“你不用管这些,我赚得还行,你不用觉得辞退了四娘子不好意思出门,做错事情的人是她,是她理亏。还有,最多半个月,咱们就要搬家,到时搬到内城去。娘,到时还要辛苦你帮我看孩子,孩子这么小,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你让我放心。” 张氏茫然点点头,看着忙碌的儿子,她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她一直以为儿子就是勤快,没有太大的本事,凭着双手辛苦劳作能够勉强养活家人。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胡秋阳在这个院子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在此成了亲,家里的东西不少。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张氏看着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用得上,恨不能把灶房里的锅都拆下来再走。 顾秋实忙碌了回来,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时,看到她收拾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哭笑不得:“娘,你把这些东西都拿走了,这院子租给谁?” 张氏:“……” 对啊,儿子不止这一处院子,这里可以租出去,每月都有一笔进账。 “我都糊涂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忐忑,生怕儿子因此厌恶了自己。 顾秋实看着她的小心翼翼,心下叹息一声,也没有多说,反正日子久了,张氏在儿子面前应该能渐渐放开。 * 母子俩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李娘子后来找上门过,连张氏的面都没见上,直接就被密娘打发了。 但是有人见不得母子俩好,比如胡家。 菊茶回去之后,越想越不甘心,她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进门时没有照顾好那个孩子,如果当时培养出了几分母子感情,现在也能沾上胡秋阳的光。 她想了想,找到了男人一商量,二人一拍即合。 于是,顾秋实拿到了内宅的地契,请好人整修院子后回家的时候,在自己的铺子之外看到了胡父。 胡父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与胡秋阳的年纪差不多。 “秋阳,这是阿呆,你们兄弟好多年没见了。” 阿呆是菊茶的儿子,菊茶嫁过来大半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盼盼。 盼盼的长相跟胡家的姑姑有些相似,眉眼间找得到胡父的影子……明眼人都知道,盼盼多半是胡父的亲生女儿! 顾秋实皱眉:“你叫他来做什么?” “你这铺子里有请人,与其请外人,不如请自己人。”胡父张口就来,“让你大哥帮你守着,他绝对不会昧你的银子。” 阿呆人高马大,人却并不呆,特别机灵,眼神咕噜噜一转:“我晚上不住铺子里。一天四顿饭,每顿要吃荤,秋阳,我和一般伙计不同,你得对我好点儿。” “我这里不养祖宗,你把他带回去吧。”顾秋实摆摆手。 胡父不高兴的瞪了一眼继子:“来之前你娘可没说这么多。先留下嘛,你们是兄弟,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商量。”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 他这一声喊得清脆。 自从胡秋阳从家里跑出来后,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每次见面都要吵。胡父很少听到儿子这样爽快地叫自己,笑着答应了一声。 顾秋实继续道:“那天姓杨的一家子来找我。我就直说了,我连亲爹都打,他们要是再敢来纠缠,我会把人往死里揍。要不,我再打你一顿,让他们加深一下印象,以后都不敢来惹我?” 胡父:“……” “逆子,你敢动手。” 顾秋实还真敢,他冲进铺子里抓了一根客人坐的板凳,直接就往胡父的背上狠狠敲去。 胡父惨叫一声。 而阿呆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被奔驰而来的马车给撞上。 顾秋实拎着被敲断了的半根凳子,满脸凶神恶煞:“你还要帮我吗?一天四顿荤的,我不能保证。但我绝对可以一天敲你四顿!” 第143节 阿呆拔腿就跑。 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顾秋实冷笑一声:“爹,你的好儿子好像不管你的死活欸,指望他养老,简直是白日做梦!” 胡父养了继子十多年,以为父子之间感情很深。真心觉得自己老了能够靠得上阿呆,结果居然是这样……无论如何,胡秋阳是他的儿子。只为了不被外人戳脊梁骨,胡秋阳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打死。这样的情形下,阿呆跑什么? 也就是说,不能指望阿呆拿命来救他这个爹,甚至是受一点伤都不行。 一瞬间,胡父心都凉了。 顾秋实提醒:“你跑来逼迫自己儿子接济这样的人,脑子呢?” 他丢下凳子,冲着围观的众人道:“没看过父子之间打架吗?刚才跑走的那个是我继兄,是我后娘带来的儿子,当年我爹不给我饭吃……” 他要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去的故事,胡父明白,那些事情让外人知道后,他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他想要阻止儿子,又明白儿子不会听自己的,当场身就跑。 眼不见心不烦! *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传入了张氏的耳中,她特别恨胡父,特别恨自己当年无力反抗。听说儿子又把人揍了一顿,她整个人恍恍惚惚。 原来儿子已经长大了。 儿子已经长大到可以将当年那个把他们母子压着打的男人打到怕! 张氏反应过来后,将孩子递给蜜娘,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顾秋实安慰了几句,其实张氏并不需要人安慰,她如今日子越过越好,烦心事几乎没有,哭了一场后,心情就更好了。 这一日,顾秋实在铺子里算账,忽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就是在这里买的。” 是汤翠玲。 顾秋实掀开了帘子。 汤翠玲看到他,有些不自在。 与此同时,和汤翠玲一起来的年轻公子也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对劲,侧头望来:“你们认识?” 看两人站得那样亲近,顾秋实明白,这位应该就是那个欺辱了汤翠玲的刘三公子,他点点头:“是认识。” 汤翠玲害怕胡秋阳冲动之下说出不合适的话,再惹恼了身边的人,立即接过话头:“这个就是我前头的……” 刘三公子秒懂,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屑地道:“这就是那个废物啊!” 顾秋实笑吟吟,钻进了柜台之中,问:“公子想要什么?” 汤翠玲:“……” 而刘三公子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就变得特别难看。 这间铺子里卖的是助兴的药,刘三公子最近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上一次在汤翠玲那里吃了这个药后,感觉甚好,所以想要自己来买,这才把人带了出来。 只要是男人,就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刘三公子也一样,更何况,他和胡秋阳之间身份不同……这种事情,最不能让胡秋阳知道。 刘三公子忽然就怒了,抬手狠狠甩了汤翠玲一巴掌:“贱妇!你这是故意让本公子丢脸?” 汤翠玲打得踉跄几步,扶住了柜台才站稳,却已经钗发凌乱,看着特别狼狈。她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又不愿意让自己在胡秋阳面前这般狼狈,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解释:“他只是这里的账房先生,不是每天都在,我来好几次就碰上过他一回。” 刘三公子并未消气,还要抬手打人。 方才顾秋实离得远,来不及阻止,此时他一抬手,就掐住了刘三公子的手腕,然后他看向汤翠玲:“你可以离开刘府!” 汤翠玲哭着摇头,忽然扑上来狠狠推开顾秋实,然后护着刘三公子急声问:“三郎,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她眼神中满是担忧和焦灼,满腔怒气的刘三公子看到她这样担心自己,心头的怒火散了大半。不过,这药是绝对不能要了,还有,他绝对不会放过胡秋阳。 顾秋实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能够和刘三公子相安无事,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只看刘夫人那个霸道的模样,刘三绝不是什么好人。 他以为自己铺子里会出事,没想到是乡下的杨树先出了事。 杨树在村里找了一个相好,那是一个有夫之妇。他每个月都会去找人几次,当然了,没有空手登门过。 那女人的男人在城里做工,十天半月回去一趟,要说他不知道自己女人做的事,杨树绝对不相信。因为他拿去的料子那女人都做了衣衫穿上身,拿去的肉那女人还炒给了回来的男人吃。这样的情形下,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女人有鬼? 在杨树眼中,他们几人的关系算是大家心知肚明。 可是,在他又一次去找那个女人时,男人回来了,并且没有如以前一般弄出动静让他有时间离开,而是带着一群人直接从外面闯了进来 ,不由分说抬手就打。 杨树被打得半死抬回了杨家,那男人还要问杨家要银子。 杨家有点银子,但是远远满足不了那男人的胃口,人家张口就要三十两,否则就要把杨树送官。 这么多的银子,就算让杨家人去借,也根本凑不到。再说了,要紧的是先给杨树治伤,人都吐血了,搞不好有内伤。 乡下的赤脚大夫不行,于喜儿不放心,折腾着把人弄来了城里。他们也不知道哪个大夫好,最要紧的是手头的银子不多,于是,敲响了顾秋实的门。 当顾秋实看到门外哭哭啼啼的杨家一行人时,都有些惊讶。他还想等过段时间腾出手来再收拾杨家呢,没想到他们自己已经把自己折腾到这么惨了。 “这是怎么了?” 张氏照顾这几个孩子长大,下意识询问。 一听这话,于喜儿的哭声更响。 “这个混账,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明明都已经赌咒发誓说跟那个女人断绝了关系,结果让人堵在了床上……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没有直接把你打死呢?” 说着说着,就开始控诉杨树。 张氏有些无语。她是个细心的人,很早就发现杨树有拿家里的东西出去,然后偶然之下发现那些东西出现在了一个女人的家里。 当下张氏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不过呢,这种事情说出来,夫妻之间肯定要闹得不可开交,全家也不得安宁。她本来就跟个外人一般,如果说了此事,自以为好心提醒,但是杨家人绝对不会这么想。 “伤得这么重,先去看大夫啊。” 于喜儿也想看大夫,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娘,我们手头的银子不多,我怕不够,您能不能帮帮忙?” 张氏摇摇头:“我在杨家多年,从来也没有私房银子,偶尔有一点做工攒下来的,都给秋阳做菜了。我帮不上你,你们先去医馆嘛,大夫不可能见死不救,大不了摁个借据在那里。” 她不是想坑大夫,而是想把这群人打发走。儿子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辛辛苦苦赚的银子,怎么能拿来给杨树填这种坑? “秋阳肯定有。”于喜儿语气笃定。她转而看向顾秋实,“你帮帮我,我求你了……只要孩子他爹能够扛过这一次,以后我们夫妻做牛做马来偿还你的恩情……我给你磕头。” 说着就要往下跪。 顾秋实面色淡淡:“这种男人你救他做什么?你信不信,他伤好了之后绝对还在外头勾搭别的女人,够改不了吃屎。这种男人最不能信。” 于喜儿脸色难看:“你说他什么都行,但是说完了之后,必须要给钱。” 顾秋实嗤笑一声:“我们母子又不欠你的,还必须!”他直接将门给甩上,隔着门板道:“我看他那脸色,肯定是受了内伤,你们要是不怕把他拖死在这里,尽管在门口纠缠。” 杨父对胡秋阳没有养育之恩,甚至张氏到城里来给儿子送咸菜,他也经常对此冷嘲热讽,有时候还会动手。此时他说不起硬气话,不敢逼迫胡秋阳拿钱。 本来想动之以情,装装可怜让胡秋阳帮忙,结果一个不留神,大门就关上了。 胡秋阳的大门在这整条巷子里算是最好的一扇,院墙也高。里面的人不开门,不借助梯子的话,他们根本进不去。 关键是杨树的病情很急,必须要立刻看大夫。此时天色渐渐暗了,再磨蹭,医馆关了门,求医怕是要不方便。 一行人慌慌张张将人抬到了主街上,找了一间最大的医馆把人送进去……医馆的生意能够做到很大,里面的坐堂大夫医术肯定高。但相对的,药钱也绝对比其他医馆要高。 此时忙着救人,他们也顾不得太多。 杨树的伤确实很重,大夫施针小半个时辰,自己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杨家人看到大夫这样辛苦,心里都明白,这一次的药钱绝对少不了。 但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诊费就要二十两。 听到这个价钱,杨父眼前一黑。 这谁给得起? 大夫倒还通情达理:“留下你们的名姓和地址,改日是把银子送来也是一样的。” 杨父:“……” 别说改日了,就算改十年,他们家也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啊。 “大夫,能便宜点么,我们家很穷,就要揭不开锅了。” 大夫扬眉:“我看不像。他除了内伤外伤之外,身上还有经常找女人才能得的那个病,能够经常找女人,怎么会是无银之人?装穷的人我见得多了,但是,老夫奉劝你们一句,什么都可以省,药钱绝对不能省。毕竟,有命才有其他。” 于喜儿脑子嗡的一声。 她以为杨树最多就是管不住自己去找了那个女人几次,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染了病回来。 “杨树,你怎么不去死?”她扑上前就打人。 大夫见状,忙道:“老夫才刚刚把人救回来,你别把人弄死了。” 杨父闻言,急忙扯住儿媳妇。 于喜儿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杨树,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不去死?死了还干净点,我当初简直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混账!去死去死……” 她情绪激动,大夫皱了皱眉:“你们安慰一下她,别在这里吵。” 于喜儿崩溃大吼:“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不让我哭,说什么医者仁心,全是胡扯!” 大夫脸色沉了下来:“老夫认为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倒霉事,都不应该迁怒旁人。更何况老夫刚刚还救了你男人你的命,既然你说老夫不仁,那好,把诊费付了吧。二十三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杨父:“……” 家里根本就没有银子,今儿先离开这里,等到医馆的人找上门再说。 可于喜儿一闹,走都走不掉了。 第178章 继子 二 合一 杨家人被扣下了。 大夫让他们先离开之后还钱, 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他让人先走,可是要担风险的, 如果最后这一家子不肯还银子的话,就得他自己贴一半。 结果这一家子不领情,他当然不会帮忙。 杨父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派人去找胡秋阳。 顾秋实已经睡下了, 听说有医馆的人找自己,他就已经猜到了是杨家人遇上了麻烦。甚至猜到他们是看了病不想给钱,想让自己去做冤大头。 第144节 “蜜娘, 就说我已经睡了。” 于是, 小药童白跑了一趟。 杨家人齐刷刷蹲在医馆之中,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了。 杨树浑身是伤,呼吸微弱, 一度让杨家人以为他活不下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 赖在医馆也挺好的, 至少大夫就在旁边, 能够随时救治他。 顾秋实睡了一觉,天不亮后起身就去了自己租下来配药的院子,他身边没有随从, 去哪里都是独来独往。 白天杨家人再去找胡秋阳要钱时,只看见了张氏。而张氏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银子……其实她有,自从住进来之后,儿子就给了她几两的散碎银子, 还说她花完了他还会给。 张氏这一辈子手头就没有宽裕过,辛苦半生没有攒下银子, 她知道赚钱有多难,加上家中的米粮菜蔬都是儿子和蜜娘买回来,用不着她操心,因此,那几两银子现在还捏着呢。 在杨家人面前,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哪怕被杨林指责自己见死不救,她也认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许多事情已经看得很通透,尤其像张氏这样嫁过两次都过不到头的女人,更是觉得名声就是个屁。人活着,还是自己安逸最要紧。 哪怕天底下的人都说她不对,她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杨林干脆赖在了门口,可不管他赖多久,始终拿不到银子,医馆中看见他们一家人耍无赖,干脆折腾着他们一家子去后院干活。 不会配药,总会磨药吧? 等到下午顾秋实从外面回来时,听说了这件事,笑着道:“可算是找到了活计。” 张氏摇摇头:“人家肯定不会给工钱,让他们家留在那里干活,怕是干一辈子才都还不上那些债哦!” * 顾秋实对杨家人身上的事没有多放心思,他铺子里的生意不错,他开的不是医馆,对外就说自己卖的是养生丸和养生的熏香。 这一日,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进门就要买他的方子。 “我这个方子是偶然所得,不卖的。” 老头沉下脸:“我怀疑你这个方子是我的。你看看这个药,这药是我制的。” 顾秋实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个药有问题,要么是从他这里买的,要么就是假的。因为他制出来的药丸在当世算是独一份,就算是药物相同,配比也绝对不同。 “你从哪儿来的这个东西?” 他接了过来,闻了闻后就放心了。 这功效和他的一样,但是这玩意伤身。他的东西只是助兴而已。而这个……会强行透支人的生机。 卖这种东西,那是缺德。 “我的方子不一样。” 老头一脸不信:“你一闻就知道?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个大夫呢,据老夫所知,你以前就是个做首饰的,最多还会点算账的本事。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学的辩药配药?还有,你的方子拿出来,我一看便知。”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个药是我自己配的哦。”顾秋实摆摆手,“我不可能拿方子给你看,要么把你的给我看?” 几乎所有的药方,那都是绝密,交给亲传弟子,都得在弟子跟着十年八年之后,那玩意儿是传家的东西,可不是谁都可以看的。 “你是来找茬的吧?”顾秋实上下打量他,“刘三让你来的?” 老头冷笑:“我要去告你偷我的方子!识相的,你现在就把方子给我,我给你一笔银子,然后你再也不要做这个生意。否则,你这生意还能做下去,算我输!” 这就是威胁了。 顾秋实做生意不是一两次,也经常被人威胁。像老头这样的人他遇得多了,这也不是最吓人的那种。 “那你就去告啊。” 老头转身就走。 稍晚一些的时候,真的有官兵来了,说是要请顾秋实去衙门问话。 顾秋实并不与官兵争执,乖乖就去了。 他心里明白,老头并不是想借此告倒他,因为两人的方子根本就不同,他所拥有的方子谁都拿不出来。老头非要如此,就是想闹得他的生意做不下去。 果然,衙门中的大人仔细辩过他的方子,又请了衙门中的大夫仔细看过,立刻就将他放了。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顾秋实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按理说,他得尽快回家让张氏放心。可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愤怒,今晚上要是不做点事,他这心里就痛快。 不光是刘三公子在针对他,他私底下也打听过刘家的一些事,那个刘三公子喜欢逛赌坊,不过呢,他逛的赌坊是刘家人开的,纯粹是让他过瘾,不会输太多的银子。 刘三公子不喜欢自己一直赢,不喜欢别人让着他。于是他喜欢乔装改扮,故意跑去和陌生的客人赌。兴致上来,玩到深夜是很正常的事。 今晚上他想到能够让胡秋阳吃瘪,心里很高兴,玩的时候还喝了一些酒。又赢了一大堆……和陌生人赌,他都赢了一大堆,证明他不光是运气好,赌术也不错。 靠在马车里,他随着马车摇晃哼着歌,惬意无比。 忽然,他听到自己的车夫怒喝:“让开!” 刘三公子正想掀帘子看看是谁,就见马车急速刹停,他控制不住地整个人栽倒出去。 越是富裕的人越是惜命,刘三公子也一样,他出门不光带了车夫和随从,还带了六个护卫。城里很少有混混敢打劫富家公子,再说,他就在三教九流之地混迹,哪怕他乔装后别人不认识他的人,却绝对认得他的马车。 刘三公子整个人摔到地上,滚得七荤八素,脑子昏昏沉沉,胳膊和腿都有点疼,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时很狼狈,气得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拦在路中间?”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听到周围传来几声惨叫,等到刘三公子抬头,才发现自己的护卫已经晕的晕,倒的倒,他吓一跳,立刻就改了口:“哪位壮士拦路?咱们俩之间可是有误会?鄙人姓刘,在家行三!其实本公子是个很喜欢接济别人的好心人,如果咱们之间没误会的话,壮士可是遇上了难处,我这里……” 他说着就开始解腰间的荷包和玉佩。 钱财乃身外之物,保住性命,什么都能有。家里不缺他的银子花,要是为了这点钱让自己丢了命,那才是不划算。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刘三公子哆哆嗦嗦解荷包,冷笑了一声,上前狠狠一脚将人踹飞出去。 他故意压低声音:“好好想想,你到底得罪了谁?混账东西,娶了妻子不好好对待,在妻子月子里的时候睡孩子的奶娘,今天先给你一个教训,以后要是不改,你那祸根没必要留着了!” 听到这话,刘三公子只觉得自己大腿跟一凉。 “不不不……不会了……” 顾秋实又踹了他一脚,这才离开。 而刘三公子看着蒙面人离去的的背影,绞尽脑汁开始回想这是自己的哪个小舅子,也可能是哪个小堂舅子或者是表舅子。 很明显啊,面前这人是为他的夫人打抱不平。 刘三公子这一次伤得厉害,躺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有被踹远了清醒着的护卫找来了路上的行人帮忙,才把他送回了家里。 大半夜的,刘夫人听说儿子受伤了。惊得立刻翻身而起。 儿子经常深夜里回来,刘夫人都已经习惯了,也习惯不过问儿子的行踪,反正在自家的赌坊里,不会出太大的事,谁知道会遇上歹人? 什么歹人这么猖狂,在内城里就敢打人? 刘夫人披衣起身,匆匆赶到儿子的院子,刚一踏进门,就听到儿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轻点轻点……你听不听得懂话?本公子让你轻点啊!” 听到儿子中气十足的吼声,刘夫人知道,伤应该是伤了,但多半于性命无忧。 “大夫 ,如何?” 刘三夫人江氏还没有满月,不过她不用带孩子,又有大夫在旁边细心调养,还没有出月子,整个人比原先还胖了些。此时她眉头微蹙,满脸焦灼。 刘夫人看儿媳这样,还有点欣慰。儿子是个混账,好在儿媳妇懂事。之前汤翠玲伺候儿子那件事,也没有让夫妻之间生出隔阂。 结果,刘三公子听到江氏这话,抬手推了她一把。 江氏担忧他,站得很近,被这么一推,踉跄着摔倒。 刘夫人吓一跳,急忙命人上前去扶儿媳,呵斥:“老三,给你媳妇道歉。” “我道歉?”刘三公子气急,“娘,你知不知道我伤是怎么来的?有人替她抱不平啊。认为本公子不该在她月子的时候找女人,我又不是那些穷得只能娶一个媳妇的庄稼汉,她不能伺候,凭什么不找女人?江家的人也太霸道了!真要是不满意我的所作所为,可以可以坐下来商量啊!他们呢,上来就打人!大夫都说我有内伤了……哎呦……哎呦呦……哎呦呦呦……” 他呼痛的声音一波三折,婉转悠扬,听着不觉得他在痛,反而像是装的。落在刘夫人眼中,就是儿子在外头不知道惹着了谁,被人打了一顿之后回来找媳妇的晦气。 “胡扯!江家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刘夫人一脸不信,“当初你收了那个女人的时候,可是登江家门道过歉的。人家都原谅了,怎么可能翻后账?肯定是你在外头结下的仇家故意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你们夫妻感情。” 这话也有道理,刘三公子沉思了一下:“可是,我没与人结仇啊。” “天天在外头乱晃,人又蠢,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刘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和你爹?自己学点本事,我们百年之后你也有立足之本啊。要不然,你天天什么都不干,坐吃山空,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把分给你的那点家产败完了……” 刘夫人开始老生常谈,刘三公子不爱听,吼道:“道理我都懂,我就是不想学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学东西太难了,我也不想做事,我被打成这样,已经要死了,你能不能我一个清静?” 刘夫人:“……” 她着实被这个逆子给气死了。 她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儿子脸上的倔强,气得浑身发抖,干脆转身就走! 刘三公子肚子上挨了两脚,起了两片淤青,确实有了点儿内伤,但是不严重。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彻底躺不住了。赌瘾犯了……之前他也在家里跟下人赌,结果被父亲家法收拾了一顿,想要赌,只能去外面。 于是,他强撑着身子出门。 两三天没出门,他玩起来又忘了时间。等到想起回家时,又已经是深夜。 谁都怕痛,他更是害怕,想到自己上一次深夜回家时遇上了歹人,他连家都不想回了。 但是呢,父亲早就给他定下了规矩。想要赌可以,必须在自家的堂子里,每天晚上都必须回家。 刘三公子有一次被约束在家里两个月不得出门,简直憋坏了,他不想落到那样的境地,也不想父亲注意到自己……每次父亲想起他,就是逼他学东西,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他一咬牙:“回家!” 然后,他不出意外的,马车又被拦下。车夫护卫全部都被打晕。 刘三公子看着面前高大修长的男人,只觉得肚子上还没好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壮士,我对妻子特别好,这两天我都陪着她。一点都没有……啊……” 后面一声是尖锐的惨叫。 连暗处的猫都被吓得喵一声逃到了墙上。 顾秋实不由分说又把人揍了一顿,下手比上一次重了些 ,末了道:“对你娘尊重点,下次再冲着长辈大呼小叫,我打死你!” 刘三公子简直要疯了。 这特么哪里来的疯子? 多管闲事! 他怎么对自己亲娘,跟这男人有个屁的关系。他咬牙切齿:“有本事你把面巾扯下来!” 顾秋实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刘三公子:“……” 刘夫人在深夜里又被吵醒,听说儿子又受了伤,她都惊呆了,这一回,她确信自家惹上了麻烦。 第145节 哪怕儿子不成器,那也是她的儿子,是刘府的公子,绝对不允许外面的人随意欺负,于是,她在儿子上一次受伤之后,已经悄悄把儿子手底下的护卫全部换过了一遍,换成了府里有名的好手,结果呢,还是没能挡住那个人。 这人是谁? 刘夫人沉吟 ,管事见状催促道:“夫人,公子的伤很重,叫唤得厉害,不让大夫近身……” “有没有性命之忧?”刘夫人很担心儿子,但她按捺住了。儿子都受伤了还不肯在家里好好养着,明明她之前嘱咐过的。 见管事摇头,刘夫人不打算过去。必须要给儿子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再也不敢乱出门。 刘三公子痛得死去活来,总算是上完了药。等到他能睡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觉睡到中午,刘三公子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前的母亲。 “醒了?”刘夫人到底还是担心儿子的,说是给儿子一个教训,还是忍不住赶了过来守在旁边。她认为必须要把那个打人的混账找出来,要不然,儿子说不定还要受伤。 “打你的人有多高,有多壮?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刘三公子昨天晚上没能等到亲娘,心里特别难受,愤然道:“人家这一次是让我对你尊重一点!娘,这人是不是你找的?” 刘夫人:“……” 简直莫名其妙! 她疯了才会去找人打自己的儿子。 刘三公子见母亲不承认,振振有词:“以前你不止一次说,我这种脾气在外头容易被人打。上一次那个人说让我对妻子尊重一点,这一次又让我不要冲你大呼小叫。每次都只是让我吃苦头,没要我的命……娘,若不是你,我想不出还有别人会做这种恶作剧。你想打我直接上啊,何必借外人的手呢?吓死我了。” 刘夫人一脸严肃:“我没有!” “呐,你这是被我戳穿了恼羞成怒。”刘三公子愤然,“我就要去赌,今天晚上就去。” 刘夫人:“……” “不许去,你没被打怕吗?万一那人下手越来越重,直接要了你的命怎么办?没有查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之前,你都不许出门。” 刘三公子倔强道:“我就要!” 刘夫人气得厉害:“看住他,不许他出门!” 刘三公子愈发笃定是母亲找人教训自己。这就是不想让他出去乱来,想让他戒赌瘾! 他真不觉得自己的瘾大,他再想要和陌生人赌,也从来没有去过别人家的堂子,都在自己家的堂子里玩儿!人活世上总得有几分爱好,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喜欢看戏,有的人喜欢美人,他就喜欢赌,怎么了? 又没碍着谁! “娘,我讨厌你。” 从小到大,刘三公子经常被禁足,这不是第一回,他以前经常偷跑,这次也一样,躺了三天之后,他能下地了,便悄悄从院墙的狗洞爬了出去。 偷跑是不能带护卫的,结果他刚刚探出头,就被人一棒子敲了过来,他只觉得头一痛,眼前一黑,眼前看到了一双布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狗洞偏僻,刘三公子昏迷了一个时辰才被人发现拖了回来。他醒了之后就看到了满脸是泪的母亲,当即崩溃不已:“娘,你至于让人守在狗洞那里吗?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刘夫人哑然,强调:“不是我找人教训你。” “如果不是你教训我,人家打的是我的头,是头!如果不是故意手下留情,我怎么可能还有命在?”刘三公子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话有理,他觉得母亲很过分,哪怕教训自己,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朝着头打,万一把他打傻了怎么办? 于是,他撑着眩晕的脑子起身,想要去找父亲告状。 再没人管亲娘的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老爷听说了儿子的话,也觉得可能是妻子想找人教训儿子。不过,他和儿子的想法一样,儿子需要管教,但不能用这种法子。有些事情不能经过别人的手! 你怎么就能确定别人下手一定轻呢?万一重点,儿子哪里还有命在? 教训儿子,最好是亲自动手。 “不许三公子再出门。”刘老爷认为,这件事情得找妻子问个清楚。 刘夫人简直冤枉死了,她不明白儿子是怎么来的结论:“我要想教训他,哪里需要找别人?那个混账,我天天都想对他动手,要不是亲生的,我非把他打死不可。” 刘老爷不赞同:“你下不去手教训儿子,所以就找别人帮忙?这有些事情,别人可以帮你做,但管教儿子绝对不行!” 刘夫人要气疯了:“我没有!老爷,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没有就没有嘛,我就随口一说。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刘老爷若有所思,“老三虽然喜欢赌,但也不会为了银子跟人结仇。到底是谁打了他呢?他最近有没有针对谁?” 刘夫人哑然:“有针对那个姓胡的,就是那个奶娘的男人。” 听到这话,刘老爷脸都黑了。 他一直认为,男人能风流,但绝对不能下流。找女人必须得对方心甘情愿,怎么能强迫别人呢?更何况还是强迫一个有夫之妇! “他疯了吗?把人家的妻子抢了过来,还针对人家?” 刘夫人整日管着后宅,说是挺忙,但其实空闲的时间很多,她操心三儿子的以后,对于三儿子身上发生的事都会多问几句,自然也知道三儿子为何要针对人家,抿了抿唇:“他去买那种药,遇上了人家,觉得丢脸了,所以想教训人一顿,做了一些事……” 刘老爷惊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脱口问:“他做了什么?” 刘夫人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夸赞道:“比原先有长进,知道拐弯了。我猜胡秋阳现在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儿是谁找的。” 刘老爷呵呵:“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不然,老三早不伤晚不伤,为何偏偏是现在?” 第179章 继子 二合 一 刘夫人一惊, 面色惊疑不定。 不会吧? 夫妻俩认为要试探一下,于是,两人到了顾秋实所在的铺子。 面对刘夫人, 顾秋实装作不认识。 刘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气笑了:“你这是贵人多忘事?” 依着胡秋阳的身份,怎么都算不上是贵人,刘夫人这话, 分明就是嘲讽于他。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富贵人家的脸皮。我以为贵人来买这种东西都怕遇上熟人,原来夫人不怕?” 什么东西? 刘夫人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这间铺子里卖的都是助兴的东西, 一般男人是不需要的。想明白此处后, 刘夫人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女人来买这些东西,是会被人笑话的。 若是妾室和丫鬟还罢了,她一个当家主母……确实是不合适。 “少装傻, 本夫人是来找你的。” 顾秋实颔首:“夫人请说!”他态度客气,语气却并不客气。 “我就想知道夫人在抢走我的妻子之后还要对我做什么, 难道要把我逼得生意做不下去?这个方子是我偶然所得, 夫人要强买强卖吗?” 听了这样一番话, 刘夫人很确定自己找那个老头儿来为难胡秋阳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我儿子受伤很重,是不是你打的?” 顾秋实哪里会承认这种事,当即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刘三公子挨打了?真的假的?夫人该不会是想要诬告我吧?” 刘夫人见他应对间滴水不漏, 没有露出丝毫疑点。心下很不甘心,转身拂袖而去。 顾秋实还笑吟吟让她慢走。 回到马车上的刘夫人气得把小几都踹到了马车之外,还不解气,呵斥道:“把那个汤翠玲赶出府去。” * 顾秋实忙活到下午, 回到了小院子里。 最近他已经在着手搬家的事情,并且打算把铺子开到内城去, 到时候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结果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了摊在地上的杨父。 杨父浑身是伤,额头上还有不少血迹。张氏站在门口,一脸的为难。看到儿子,她像是有了主心骨,顿时眼睛一亮。 “秋阳,你说这事怎么办?杨家人把他往这里一丢就跑了,人又伤成这样。” 顾秋实好奇:“怎么伤的?” 张氏摇头,她不想和杨家再扯上关系,干脆问也不问。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门口,若人真的在这里断了气,杨家兄妹三人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她不怕麻烦,就是怕他们为难儿子。 “要不把他送到医馆,然后说咱们不认识,随便大夫救不救?”张氏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对大夫不太好。” 她不能把这个麻烦推到别人的头上,大夫又不是活该倒霉,所以她才在这里左右为难。 “不用这么纠结。”顾秋实弯腰抓起了杨父的一条腿,直接把人往巷子口拖。这巷子里的院子都不大,两家的大门中间没有多少空隙,他把人丢在那处,然后回了自家的院子。 “关门!” 围观众人和躺在地上的杨父都惊呆了。 这就不管了? 看热闹的众人倒没有说胡秋阳一定得救人,毕竟不能慷他人之慨嘛,胡秋阳最近好像转了运,手头有不少银子,但是,人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银子多就一定得救人么? 看热闹归看热闹,众人也怕这件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于是纷纷退开,很快整条巷子里就不见了人影,只是偶尔从院墙处能看得到探出来的头。 杨父已经躺在地上很久了,最近天越来越冷,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很急,这两天又降了温,他身上的衣裳很单薄,躺在这里半天,他已经冷到手脚都开始刺痛。 眼瞅着再不开口,胡秋阳就要关门,他得一个人躺在这里,大概得躺一夜,到时候,不说会不会冷死,饿也饿死了。 “秋阳!” 许久没开口说话的人,说话的声音是哑的。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直接关门。 杨父:“……”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开门!” 下一瞬,门打开了。杨父心里一喜,以为有戏。顾秋实直接道:“你有两个亲儿子,除此外还有一个亲女儿,他们都不管你,你跑来来指望一个继子,你可真好笑。当初我在你们家可一顿饭都没有吃过,连你们家的水都没喝过……” 杨父艰难道:“你吃过咸菜!你哪怕就是吃了一根,也是欠了我的。” 张氏忍不住了:“胡说!那明明就是我自己去外头做工攒下来的银子买的盐,菜都是从别人地里砍的。” 杨父强调:“你是我的妻子,你做的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我的。哪怕就是一根咸菜。” 他一着急,话说得飞快,并且吐字清晰。顾秋实也算看出来了,这人身上的伤根本就是假的,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重。 顾秋实眼神一转,有了个主意,捡起门后的一根扁担就冲了出去。 “再给我耍无赖,我打死你。” 第146节 杨父惊了。 眼看胡秋阳不像是开玩笑,他只得连滚带爬起身,可是他确实是受了伤……这些日子他们一家子都留在医馆中帮人做工,奈何他们欠的银子实在太多了。医馆中的人很看不上他们干的活,不想养着他们。干脆就让他们自卖自身! 一家子不愿意,起了争执。 那天帮杨树治病的坐堂大夫也恼了,行医多年,很少遇上这种无赖,他不想把这种人留在自己眼前影响心情。干脆就让那些药童把他们揍了一顿。 杨家人都是多多少少受了一些伤,最严重的就是杨父,被那个大夫一棒子敲在额头上。 受伤的那一下,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花,整个人险些一头栽倒,他觉得自己伤到了脑袋,必须要喝药。 但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了,他们连身上的衣衫都被医馆从扒了一层。杨父无奈,可以跑到了胡秋阳这里耍无赖! 他不指望胡秋阳出面救自己,但他认为,张氏是个心软的人,又怕惹麻烦,一定会多少给点银子,哪怕给一个铜板,他都是赚的。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顾秋实并没有打一下就收手,一扁担落空后,他又来了一下。 杨父险之又险避开了第一下,第二次却怎么都避不开,腿上挨了一扁担,加上头上有伤,整个人一头栽倒。 顾秋实冲着他的背又来了两下:“再强调一次,我是连亲爹都要打的人,不想死就赶紧滚!” 杨父确实痛得厉害,理智告诉他该离开了,可是这一走,他身上的伤就治不了了。 他还这么年轻,万一落下了病根,以后怎么办? 于是,他一咬牙,趴在地上:“有本事你打死我。今天要是打不死我,就是你没种!” 男人都经不起激,杨父知道自己此话一出很可能会迎来一顿毒打,但是,张氏不是死的,她一定会阻止。 顾秋实是个冷静的人,才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气的失了智,他忽然笑了,掏出了一两银子,敲开了隔壁家的院门。 “大哥,麻烦你找个人把我这个爹送回村里。这银子是酬劳!” 这可是一两银。 要是干活的话,得干小半年呢。 没想到看热闹还有这种好事,只送一个人而已,那人笑着答应了下来,叫上自己的兄弟,又拉了一架板车。 “胡兄弟放心,我一定把人安全送到!” 杨父气死了:“你把那一两银子给我,我肯定就走了。” 顾秋实故意气他:“我的银子,就算拿来丢水里,也绝对不会给你!你休想在我这里占到一丁点便宜。” 杨家人贪得无厌,不是一点银子就能填饱的。如果给他们开了这个头,往后那边就是个无底洞,不说顾秋实不愿养着这一群废物,就是胡秋阳自己,也是不愿意的。他要是敢给杨家人银子,胡秋阳不满意,他这一趟就白来了。 板车拉人,比马车差远了,并且板车太简陋,特别颠簸,杨父浑身是伤,哪里受得住? “你们俩能不能拿点钱出来找马车?” “不能!”拉车的是哥哥,他累得气喘吁吁,头也不回地道:“大叔,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挺过分的,秋阳有多忙,我们都看在眼里。之前他艰难的时候没看到你们帮忙,半夜了孩子还哇哇大哭,你平时想不起人,要钱的时候又想起他来了……这要是亲儿子,那是他该你的,又不是亲的,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拿人手短,兄弟俩得了便宜,就想帮帮胡秋阳。 奈何杨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杨树和杨林都受了伤,他们的伤比较轻一些。一个手臂抬不起,一个走路一瘸一拐,好多天没在家住,到处都是灰尘。 兄弟两个还没有收拾完呢,就看到父亲被人送到了门口。 “爹,买药了吗?拿到银子了吗?” 杨父:“……” “什么都没得到。” 其实这话也不对,他被那个便宜儿子打了几扁担,得了一身伤。 杨家和胡家是两个村子,但相距不远,村里的人有互相通婚,杨父被顾秋实打成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胡家人的耳中。 胡父冷哼一声。 那个混账连亲爹都不管,怎么会管继父? * 顾秋实认为,有过这一次后,乡下的那两家人应该会消停一点了。 这巷子里住着太乱了,还是搬到大院子好,到时有门房,大门一关,谁也进不去。 “娘,搬家!” 张氏看着面前的高门大宅,整个人恍恍惚惚,她真就享上儿子的福了? 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呀。当初她从胡家离开的时候,不敢提出带儿子走,从那时起,她就从来没指望过儿子能给自己养老。 无论哪个孩子,在后娘手底下都会多多少少受一些委屈。她只希望孩子不要怨恨自己,没想过能得儿子照顾。 没想到儿子不光给她养老,不光把她照顾得那么好,居然还要带着她住这么华丽的宅子。 张氏心里的歉疚就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早知道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肯接纳自己的人是儿子,当初她就算是被那个姓胡的打死,也绝对不离开胡家,绝不离开儿子! 顾秋实一眼就看得出她心里难受,道:“娘,去你的院子看一看。”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宅,每一进院子都很大。张氏住着单独的一进,光是屋子就有十多间。里面已经按照她的尺寸做好了冬衣,粗粗一扫,就有十多套。 她这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夫人了吧? 张氏摸着那些衣衫:“不便宜吧?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给有有……” “我还在赚呢。孩子那么小,花不了多少银子。”顾秋实笑吟吟,“安心住!” 张氏带着孩子住,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就不止蜜娘一人,足足有十多人,如果说原先住的那个小院子是个普通人家的话,此处已经是高门大宅了! 这一日,顾秋实得到消息,说是胡父病了。 并且,菊茶还让带话的那人说了,如果他不回去的话,后果自负! 顾秋实也想出去走一走,便带上了张氏。 衣锦不还乡,等于锦衣夜行,他无所谓外人怎么看自己,但是张氏需要这份体面! 当初胡父为了外头的寡妇逼走张氏时,张氏已经沦为了村里人的笑话,这么多年,她都不肯明着回去,偶尔偷偷回去看儿子,都是挑着早晚路上行人最少的时候。 如今的顾秋实已经可以给孩子请一个奶娘,只是他没有让奶娘与她自己的孩子分开,而是选了一个奶水充足的,足够奶两个孩子的女子。 带着奶娘,孩子哪里都可以去。 张氏不愿意回去,但是儿子执意,她心里忐忑,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嘲讽和谩骂她以为自己早忘了,但只要一回想,就觉得那些事情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胡家所在的槐树村不大,总共有四十多户人家,房屋不如其他村子一般规整,而是散落在山上各处。 马车一到山脚下,第一户人家就认出来了顾秋实。 “秋阳?” 顾秋实一身月白长衫,颔首道:“是,六叔,您身子还好着没?” 六叔当年摔了一跤,后来走路就不灵便。幸而儿女孝顺,一直将他伺候得很好。不能干活走动都不方便的人,天天穿得干干净净,每天就在门口溜达。 说话的间歇,六叔也看到了马车中的张氏:“这是你娘?” 这大半个月里,张氏一点太阳都没见。顾秋实给她买了很多的脂粉,她带孩子之外,没有做其他的事。又因为儿子的生意做得不错,她的脸上没有了原先的苦意,见人三分笑,此时虽然心里忐忑,也觉得儿子给自己长脸,听到曾经的熟人打招呼,便笑着点点头。 “是呢,一晃你的腿都伤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得儿女孝顺,日子才过得好。” 六叔哈哈大笑。 他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女,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这么多年走动不方便,儿女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就连女婿也经常住过来伺候他。 “你也一样,你也一样。” 张氏爱听这话,两人分别时,都挺高兴。 不管村里的人是个什么想法,看到张氏,嘴上都是夸赞居多。 张氏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笑容变得真切。 等到顾秋实的马车在胡家门外停下,村子半个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相信不要一刻钟,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村子。 今儿的张氏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料子很亮,衬得她肌肤白皙,比实际的年纪要年轻几岁。 好多人都不敢认她,不过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都纷纷跑出来打招呼。 胡家人还不知道顾秋实已经搬家,还以为他住在原先的小巷子里,并不认为他能买得起这么华美的马车。当菊茶听到外面动静不对,打开门看到一身靓丽的母子二人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秋阳?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穿成这样?” 菊茶一身细布衣衫,美人也怕老,年纪上来的她眼角都多了细纹。这一身打扮在村里算是讲究的,可在张氏面前,比个丫鬟还落魄。 察觉到这一点,菊茶的脸色特别难看。继续留在门口,也是让众人看笑话。 “赶紧进来坐,你爹病得很重,这两天正念叨你呢,你要是不来,我都要把他送到城里了,不管如何,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最后一面总要见。” 顾秋实对于她的话,一个字都不信,这个女人满口谎言,如果不是她会颠倒黑白,胡父疯了才会抛弃勤快贤惠的糟糠之妻进而娶她。 胡父躺在正房里。 张氏站在院子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院子角落的那棵枣树比原先她在的时候大了好大一圈,厨房里的摆设都没怎么变化,这个房子跟她原先在时一模一样,甚至是比那时候还要破旧了一些。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两天住惯了高门大宅的原因,看着这院子只觉得又破又旧。 由奢入简难啊,如果让她再回到这个院子里过日子的话,大概又要有好多天的不习惯。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胡父看到儿子和张氏,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张氏转了一个圈,笑道:“儿子孝敬我的呀!好看吧?我都问过了,这一套衣衫要十两银子呢。” 胡父气急:“胡秋阳,既然你手头那么宽裕,为何不拿点银子回来?知不知道老子摔了腰,因为没有银子,我只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你大哥在城里干活,他不得空回来。你看着办吧。” 顾秋实侧头看菊茶:“这就是你说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商量?” 菊茶颔首:“对啊,你爹都瘫床上了,这事还不严重吗?” 顾秋实似笑非笑:“他不是养了有一个儿子吗?我可是八岁之后就没在家里吃饭了。” “你爹生养了你,你赚的钱一分都没给他,这说不过去呀。以前他能自己填饱肚子的时候,不找儿女的麻烦,这是应该的,但是他如今生病了,需要看大夫。”菊茶强调,“做人要记恩!” 顾秋实认真道:“我不记得什么恩情,就记得仇!” 他扭头看着床上的男人,“爹,当初你为了这个女人抛弃妻子。为了养她的儿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在我看来,她们母子和我们母子在你的心里,她们是更重要的存在。我如今不缺银子,也不缺人伺候你!但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奉养你终老,我有一个条件。” 第147节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胡父问:“什么?” 顾秋实伸手一指:“把这个女人赶出去,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要见面,并且你不能再管她的儿女!” 胡父下意识道:“不行!” 顾秋实嗤笑一声:“果然是爱得深沉,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他笑着看向张氏,“娘,你输得不亏,就是比较倒霉遇上了一个情种!” 张氏哑然,她重新站在这个院子里,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忽然,她听到了马车城里的孩子在哭。刚才到地方的时候,孩子刚好饿了,奶娘在里面喂。 菊茶立即道:“我去熬粥。” 刚满月不久的孩子饿了才去熬粥,怕是嗓子哭哑了都吃不上。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用了,里面有奶娘,还是不会饿着的。” 菊查惊了。 奶娘可不是一般人请得起的。想要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不奶自己的孩子跑去喂别人,一个月不给个五钱银子没有人干。 开始看到母子俩穿着这般靓丽,菊茶觉得他们是打肿脸充胖子,这衣衫搞不好是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奶娘都请了。 “秋阳,你得做正经生意,可不能乱来呀。” 菊茶故作苦口婆心。 胡父立即道:“胡秋阳,你要是敢做不好的事,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这话多新鲜呢,你从来也没认过好么?你可有管过我的死活,以前我三天就吃一顿,你还嫌我吃得多,转头就给这女人的儿子买烤鸭吃,这些事情哪怕过去多年,我也一刻也没忘。现在你躺在床上要死不活,我忽然就想起来了当初的事,还越想越生气,可见老天爷也不想让我管你,不然,为何早不想起来,晚不想起来,偏偏这时候记起来了呢?” 胡父听着他的冷嘲热讽,怒斥:“不孝子!” 第180章 继子 十四 二合一 “你都不干人事儿, 不做个慈父,还指望儿子孝顺,简直是白日做梦。”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看你精神挺好的,应该不至于立刻就死。看来我今天是白来一趟了,娘,我回去吧, 下一次咱们就别听其他人乱说,等着报了丧再来!” 言下之意,在胡父的有生之年, 他都不打算再回来了。 听到这话, 胡家夫妻顿时就慌了。 胡父一直认为,自己在儿子的心里的地位,怎么也要比那个姓杨的要高点,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差不多。 顾秋实转身出门, 从马车上拿下来了不少东西, 方才他们过来, 走一路发了一路 ,全都是一些村里人用得上的小物件,都是他们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 此时他将东西送给了站在路旁看热闹的众人:“大家拿去分一分, 每家都有,我数过了的。这是我们母子的一点心意,大家千万别客气。至于我爹……小时候他是怎么对我的,我真的是想忘也忘不掉, 实在是做不到真心孝敬他。就这样吧,大家也别劝我, 劝我没有用。” 都说拿人手短,他送出来的这一套瓷器要值三四十文,村里人是绝对舍不得拿钱买这种东西的。再说,人家都送到手里了,凭什么不要? 当即,众人纷纷开解顾秋实,让他别太放在心上。 面对菊茶的劝说,众人又是另一番说辞。 “你们原先那样对人家,想让人家一点隔阂都没有,这也不可能,反正来日方长嘛,父子是亲的,真的假不了。从现在起,你们拿真心对人家,肯定有和好的那一日!” 菊茶本来以为把胡秋阳叫回村里,在村里人给的压力之下,胡秋阳多多少少会给他们夫妻一些银子和一些照顾。 结果呢,胡秋阳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特意带了这么一堆东西来,更气人的是,谁家都有,就她没有。 连一粒米都没有带回来。 顾秋实言笑晏晏,和村里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张氏离去,母子俩都走得老远了,村里人还舍不得收回目光,实在是那马车太华美太好看了。 菊茶那眼神几乎黏在了马车上,久久不愿意收回。 顾秋实不管众人怎么想,反正他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姓胡的和姓杨的都拿不到他的银子。 世上的许多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些人特别在乎自己的名声,生怕别人说自己一句不好,但是胡秋阳不是这其中之一,他从那么小就在外头讨生活,为了留在瓷器铺子里,当街给人又哭又求,后来为了讨好首饰铺子里的老师傅,那真的是什么谄媚的事情都做了,别人说他狗腿子,他压根不在乎。 饿过肚子,险些饿到死的人,是不会在乎那些虚名的。 张氏有点担忧:“秋阳,现在你有这么多银子,要不,拿点出来堵他们的嘴好了,你随便给个几两,对你来说不痛不痒,却能挽回自己的名声。” 她也算是真心为儿子考虑,如果换做别人,可能就会愿意做这种划算的买卖,但是,顾秋实不愿意。 或者说,是胡秋阳不愿意! “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刹不住了。那个阿呆,小的时候没少在爷爷奶奶看不见的地方欺负我。经常把爷奶留给我的东西抢过去吃,我一告状,反而还要挨一顿毒打。”顾秋实认真道,“我的东西,就是拿去喂狗,也绝对不会给他吃。” 听到这番话,张氏心里特别难受。 “是我对不住你。” 顾秋实摆摆手:“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情咱们都不要再提,以后往前看。娘,你要是觉得哪个下人不够尽心,可以直接把人辞了,告诉蜜娘一声就行。对了,如果蜜娘对你不尊重,你可以跟我说一声,我直接把她换掉。” 边上奶娘听到这番话,看了一眼张氏,心下决定以后对这位夫人要更加尊重。 顾秋实的马车回到了府门外时,发现那处有一个人等着,是他原先搬离小巷子时留下来的眼线。正是那天送姓杨的回村里的兄弟之一。他嘱咐过,只要小巷子里发生了关于他的事,就来告诉他一声。 “秋阳……”喊出这称呼,王大虎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但他又不知道该喊什么,曾经相熟的人,他也喊不出东家和老爷这种称呼。 顾秋实点点头:“什么事?” “你媳妇回来了。”王大虎挠了挠头,“她不知道你搬走的事,那院子锁着,她也进不去。现在人在我家里。” 顾秋实有些意外,上辈子直到胡秋阳死,汤翠玲都还留在刘府。不过,大家公子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她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早晚会被赶出来。 “上马车,我去瞧瞧!” 张氏听到了这话。劝道:“秋阳,如果她要是回家……” 世上大部分人都劝和不劝离,张氏话还没有说完,顾秋实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摆摆手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大虎总觉得坐在对面的胡秋阳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特别像城里的那些富贵老爷,他都不敢跟原先一样与他玩笑了。 “人一到,我就立刻来找你了。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估计那活计不成了。” 关于汤翠玲可能会一去不回,小巷子里的人猜到了一些……毕竟不管做什么,东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二十两银子的赏! 顾秋实颔首:“她可有说什么?” 王大虎摇头:“她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我也不好多问……哎呦!” 马车急停,顾秋实扶住了门框,一把掀开帘子。然后就看见前面的路旁躺着一位纤细女子,女子特别瘦,脸色苍白,一看就在病中,且还病得很严重。边上跪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孩子是冲着街上的众人跪的,看到穿着打扮富裕一点的,孩子就会猛磕头。 “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求求你们了!” “求您了!” 就因为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太多,有些人走着走着眼神也往那边看,根本就不看路,马车险些撞着人,所以才会急停。 顾秋实对于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还是很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瞅见这样的情形之后,他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车夫:“拿过去给他。” 车夫接过了银子,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主子,世上的骗子很多,许多可怜的人都是装的。” 顾秋实笑了笑:“送去吧!” 想要在他一个大夫面前装病,根本不可能。躺着的那个姑娘确实是生了病,并且还是急症,及时求医问药,应该没有大碍。 顾秋实看着车夫过去,然后 ,车夫掉头回来时,地上的女子偏了偏头,虚弱地望了过来。 对上她的眼睛,顾秋实坐直了身子,然后跳下马车奔过去,本来想弯腰抱人的,想想自己的身份不合适,道:“来个大娘帮忙,把她送上马车,我要送她去医馆!” 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只是大家的银子都来得不容易,想让他们平白无故帮人有些难,再说了,正如车夫所言,这世上的骗子很多,辛苦赚来的银子真正能够帮到人还罢了,如果被骗子拿去乱花,那才真的是呕死人,因此,方才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银子,此时眼瞅着有一位看着富贵的公子愿意救人,许多妇人都纷纷上前。 女子只看了顾秋实一眼,重新昏迷了过去。 顾秋实从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口中问出了他们姐弟俩的住处……压根儿没有地方住,他们被叔叔给赶出来了。 “这样,你留下,一会儿去我住的那附近给他们租个院子,租金先付半年。” 随从一脸惊讶,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五六岁大的孩子叫小江,听到这话后,冲着顾秋实磕头。 顾秋实一把将他拎了起来,看着才五六岁大,其实已经足有九岁了,只是平时经常饿肚子,他瘦得跟个鸡崽似的,浑身身上下只有一把骨头,一丁点儿肉都没有。 “不用谢我!” * 这里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等到顾秋实回到胡秋阳的那个小院子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马车刚刚停下,汤翠玲就从隔壁家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此时汤翠玲一身粉色衣衫,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巴掌,眼圈红肿,这模样哪里是不好,根本就是狼狈不堪。 “秋阳……我……我被赶出来了……” 关于汤翠玲留在刘三公子身边的事情,顾秋实没有对外说,因此附近这一片的人只是猜测,并不知道真相,当然了,那点猜测只敢私底下和相熟的人说几句,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议论。 “被赶出来了而已,不要紧,就是一份活计嘛!”顾秋实眼神四处一扫,意有所指。 汤翠玲看到他后,眼泪就有决堤的架势,听到这话,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听说你搬到了内城的大宅子住?” 顾秋实点点头:“我还请了个奶娘,孩子被照顾得很好,现在已经有十二斤了,咱们边走边说。” 汤翠玲站在华美的马车面前,有几分迟疑,其实她不想上去,但是她又实在想看儿子。到底还是爬上去坐好了。 “你做什么呀,居然赚这么多的银子?” 顾秋实瞅了她一眼:“你之前买的那个药,其实是我自己的方子,偶然之下得来的。你也看到那间铺子的生意有多好了,最近还有人去将这个药买来卖到外地,因为城里最高明的几位大夫都说,那个药没有太大的害处,一月用两三次,对身子几乎没有影响。” 有了这话,买药的人就更多了,几乎供不应求。私底下找顾秋实订货的人也很多,说是财源滚滚来也不为过。 汤翠玲哑然:“早知道这样,我就……” 顾秋实摆摆手:“千金难买早知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先去看看孩子吧。” 走进新宅子,汤翠玲张着的嘴一直没有放下过。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嫁的男人居然会有这么出息。 一路到了最后面的院子,汤翠玲看到了婆婆怀里的襁褓,有些近乡情怯,一时间不敢上前。 顾秋实上前抱过孩子,直接交到了她的手里。 汤翠玲的眼泪唰就下来了,抱着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顾秋实已经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去找到了两张地契,送到汤翠玲面前:“这是你给我的那个铺子的地契,还有原先我买的那个院子,这些都给你。” 闻言,汤翠玲抱着孩子的手都颤抖了,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半晌才道:“那间铺子是我给孩子挣的,你收着吧。我这样……实在是太落魄了,搞不好哪天我就把这铺子当掉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才得到了这个。如果铺子被我卖掉,银子被花光,那我之前的付出算什么?” 张氏看她边说边流泪,心生不忍:“不要哭了,你饿了没有?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饭菜,稍后就得!” 汤翠玲回过神:“多谢大娘,孩子被你带得很好,有你照看,我也放心了。”她眼泪越流越凶,哽咽着道:“以后还要麻烦大娘,我……孩子跟着他爹会比跟着我要好得多,我就不带着他了。” 第148节 张氏惊讶极了,看了一眼儿子。 在她看来,汤翠玲做出那样的选择完全是为了孩子,孩子也有儿子一半。如今她无处可去,合该留下! 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个孩子。就当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孩子养大,不好吗? 顾秋实知道张氏的意思,他没有提! 汤翠玲自己也没有这个想法。 “饭我就不吃了,那什么,夫妻一场,咱们也算是个熟人,反正在我眼里,咱们之间比外人要亲近一些,如果要借钱的话,我觉得还是跟你借比较好,现在我手头有些紧,你能不能……” 顾秋实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掏出了一个荷包递到他的手里。 “拿着花吧,不用惦记着还。” 汤翠玲手一握,就知道里面是一个十两的银锭。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我也算是有眼光。给你生了一个孩子之后,至少借钱有个借处。”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却更像是哭。 顾秋实心下叹息,若是真正的胡秋阳在这里,可能就会挽留汤翠玲,哪怕汤翠玲拒绝,真心不打算留下……烈女怕缠郎嘛,两人又真正有过感情,搞不好真有和好的可能。 但是,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顾秋实,胡秋阳是真的将汤翠玲当做了妻子。他真心希望她能好,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绝对不可能亲近汤翠玲的!不然,他成什么人了? 再说,人家汤翠玲放在心里的人是胡秋阳,舍不得的人也是胡秋阳,压根就不是他! “饭还是要吃的,我陪你吃吧。反正……咱俩曾经是夫妻,也不在乎清白不清白了。” 汤翠玲还是有些迟疑。 顾秋实能够猜到她的想法。 胡秋阳在几岁的时候就在外头讨生活,汤翠玲也是一样的,只是这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同,男人吃亏,最多就是干了活拿不到工钱,或是被同为伙计的人将活儿丢过来,但是女子就不同了,尤其是容貌不错的女子,容易被男人占便宜。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汤翠玲已经习惯了拒绝别人的好意。 最后,汤翠玲还是选择留下来吃方,主要是舍不得孩子。 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汤翠玲沉默吃着东西,没话找话:“其实我在刘府的伙食不错,专门有一个厨娘,那个厨娘是个勤快的,我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做的饭菜特别合我胃口。”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我被赶出来之后,厨娘可能又会被赶回大厨房,要被人欺负了。” 她擦了擦眼泪,“抱歉,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影响你的心情。” “不要紧。”顾秋实好奇问,“你接下来打算住在哪?又准备做什么?” “先回娘家看看,如果可以,我在家里住一段,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出来自己住。”汤翠玲语气随意,“放心,有你这么个富裕的人愿意帮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吃完一顿饭,汤翠玲很快就离开了。 张氏目送她离去,道:“秋阳,为何不把人留下?你嫌弃她了吗?” 顾秋实扭头:“娘,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朝银子看的。她虽然是为了银子选错了路,但是,她在我面前,不是那种人。” 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和人。汤翠玲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在儿子的心中是个嫌贫爱富的不堪之人。 反正,她走了! * 顾秋实晚上准备睡觉时,忽然又听说刘三公子在外头敲门。 他不打算理会,但是,刘三公子一直不肯走。都已经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了。 顾秋实不在乎名声,却不想被这种人打扰。 “请进来吧。” 冬日里天气很冷,三公子身上裹着披风,进门后瞪着他道:“你把汤翠玲藏到哪里去了?” “她是自己走的,我没有藏。”顾秋实好奇,“你怎么还要找人?她不是被你赶出来了吗?” “那是我娘赶的。”刘三公子气急败坏,他身上还有些伤,一激动或者动作大点,就会扯着那些伤,痛得他呲牙咧嘴。 “那是我的女人,你不许收留她!” 顾秋实摆摆手,“人来过,但不在我这里,你去别处找吧。” 送走了刘三公子,顾秋实闹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总之没安好心就对了。他立刻找来自己的随从,让他去给汤家报信。 这边刚把人送走,刘夫人就到了。 如果说刘三公子对着顾秋实几分客气的话,刘夫人就真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看着面前的院子,刘夫人冷笑一声。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不过,往后你的生意别想好好做了,我奉劝你一句,赶紧把手头的方子卖掉,搬离这个城里,本夫人不想再看见你,如果你不走的话,别怪本夫人不客气。” 顾秋实好奇问:“夫人这么嚣张,就不怕我去报官吗?” “报官又能如何?”刘夫人面色淡淡,“本夫人只是给个建议,听不听是你的事。”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想听,刘夫人这模样,也不像懂得为客之道。这种客人,我不愿意招待,来人,送客!” 刘夫人都没想到他居然敢将自己赶出门,当即就气笑了。 “你等着!” 她得去找儿子呢。 那个混账,都把人关在院子里了,还不消停,带着一身伤到处乱跑。 一个奶娘而已,都生过孩子的女人了,真有那么重要吗? 刘夫人越想越生气,心里盘算着把人找到之后要如何如何。 顾秋实想了想也没去睡,而是坐在书房,开始写写画画。他早就知道刘家不会放过自己,如今,计划大概要提前了。 忙活了一宿,顾秋实起身出门,去找了王玉宜所在的医馆。 五六岁大的孩子正趴在小床边上睡得呼呼的,床上的女子面容恬静。肤色比昨天要好看了一些,但是还是带着种病态的惨白。 王玉宜睁眼看到是他,当即就想坐起。 顾秋实立刻抬手阻止:“不要起。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公子救命之恩。”王玉宜眼神中满是感激之意。 本来顾秋实准备让她看过大夫之后就去租住的院子,只是王玉宜的病情很重,大夫说需要在这里住一晚,她才留在了这里。 第181章 继子 十五 二合一 王玉宜没想到自己出门能遇贵人。 姐弟俩不敢麻烦面前的男人太多, 就现在已经感觉恩情厚重到无法报答了。顾秋实看出来了王玉宜的抵触,便没强求。 * 刘三公子和汤翠玲之间的纠缠,顾秋实不知道, 他也不打算多过问。 汤翠玲此人,在这世上独自挣扎了多年,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她一定会找上门的。 顾秋实转悠了一圈, 又去了原先的院子,他听说院子有一角房屋漏了,那里是胡秋阳的家, 无论他住不住, 都得把院子整修好。 他亲自去看了看,又找了瓦工和木工,看着其将房顶修好。 如今顾秋实已经不缺银子了, 刚好肚子有点饿,这附近也没有好吃的饭菜, 于是他让随从帮自己买了一些点心和茶水, 顺便也给做工的师傅送了一些。 正坐在院子里吃着呢, 有人敲门。 顾秋实没关门,扭头一瞧,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李娘子。他顿时就来了兴致, 之前一直都挺忙,照顾张氏祖孙俩人的下人不够多,他都不敢错眼,腾不出时间来收拾这人。 最近正有空, 没想到她自己凑上门来了。 可以说,胡秋阳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自己贸然把孩子交给了李娘子, 让孩子变成了傻子,他自己死了,孩子绝对也活不了。 “有事吗?有事进来说。” 李娘子看到他态度柔和,紧绷的神情微松。 “那个,秋阳啊。我听说你现在住着三进的大院子,家里很富裕呢。” 这不是什么秘密,有些人都能打听得到。顾秋实面色淡淡:“说重点。”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家还要不要人啊?”李娘子整理了一下衣衫,伸直挺得笔直:“你看我行吗?” 顾秋实摆摆手:“你还要照顾几个孙子呢。我不会用你的,再说,无论谁家,家人平安最要紧,你在外头忙活,家里的孩子出了事。那你赚钱有什么用?” 李娘子听着这话,心里有点不高兴,胡秋阳这话,好像在咒她似的。 不过,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也不好太过计较。 “我干活很麻利的,学东西也快,试试嘛,我不要一个月三钱,两钱银子就行。”李娘子态度急切。 顾秋实摆摆手:“没得商量,我要的是年轻人。你……你是去干活,还是去养老的?我又不是你儿子,没有责任养你。” 这话很不客气,李娘子面上有些下不来。 “我干活了,你才给工钱啊,要是天天歇着,你也不可能做那个冤大头。”李娘子心里明白,胡秋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多半是不打算用她,既然两人不是主仆,她也不用再客气。 “对了,原先你的那只羊卖不卖啊?” “不卖!”顾秋实一口回绝。 李娘子:“……” “我女儿生完孩子之后没有奶水,没奶吃的孩子有多可怜,你最清楚。现在你都请了奶娘了,能不能把那只羊……便宜点卖给我啊?” 她开始想让胡秋阳送来着。 只是胡秋阳态度不好,她不好意思直说。 “你知道的,我们普通人家很穷,家里没有多少银子,你千万别卖得太贵了,我买不起。” “你听不懂话吗?我说了不卖。”顾秋实皱起眉来,“之前你说想照顾我儿子,还好我没有答应你,就你这话都听不懂的人,我儿子要是交给你,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还有事,麻烦你先离开。” 人活一张脸,谁都会下意识给别人留面子,希望在自己下不来台的时候别人会客气一点,李娘子没想到自己会被撵,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秋阳,我没有得罪过你吧?” 顾秋实嗤笑:“你威胁四娘子是想要羊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我猜不是,如果你真的客客气气,四娘子不会吓成那样。” 四娘子在这附近是个很不错的人,她离开之后发现胡秋阳没有拆穿自己,别人问及她为何不帮胡秋阳带孩子的时候,她都只摇头。 毕竟,她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传出去后又会沦为别人的谈资。后来没两天,胡秋阳就找了一个看着就很有范儿的下人,不用四娘子出声解释,外人都说是胡秋阳看不起他们干的活儿,特意找了一个学过规矩的伺候。 因此,到现在为止,巷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四娘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能继续干。而李娘子也不知道真相,她跑去问过,四娘子给搪塞过去了。 第149节 李娘子一直以为应该是四娘子太过正直了,做不出偷奶的事,所以主动辞了这份活计。此时听到胡秋阳的话,她才知道,原来四娘子早就暴露了。 一时间,李娘子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解释道:“孩子太可怜了……” 顾秋实打断她:“我那一只奶羊子花了三两银子。如果你真心要买的话,也是买得起的,同样的银子可以去买别的羊,不用非得是我那一只。只看你舍不舍得而已,若是不想买,那就得做好让孩子挨饿的准备,这又不舍得花钱,又不想让孩子挨饿,平白想让别人吃亏,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李娘子脸烧得通红,再也听不下去了,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忽然就见门口儿媳哭哭啼啼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跟秋阳说说话。”李娘子看到儿媳脸上的眼泪,不高兴地道:“你就不能少哭一点儿?天天哭,天天哭,有点福气都被你给哭没了。” “孩子从桌上摔下来了,摔了一个大包。”李娘子的大儿媳妇荷花说到这里,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我早说过了,不要让孩子在桌子上玩,你偏不听。我连床前的地上都是垫了东西的,让你放孩子在床上,你为何不听?要是孩子出了事,我跟你拼命。” 荷花说完,转身就跑。 李娘子也站不住,她没想过要害孙子,可事情还是这样了,她得去看看孩子到底伤得重不重。 许多普通人家的妇人都不会认真带孩子,孩子喜欢爬就爬,喜欢滚就滚。因为她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胡秋阳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看到李娘子这么热心上门来帮忙,就把孩子交给了她,结果李娘子在带孩子这件事情上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其实带孩子越多的人越是不怎么细心,不然哪里带得过来? 房屋已经补好,顾秋实付了酬劳。 两位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些点心我们没吃,能带走吗?我家里有小孙儿,想把点心给他们尝尝!” 顾秋实笑了笑,点头后又吩咐随从再给他们买几封。这种愿意为家人付出人,顾秋实都是能帮则帮。 得知此事的人,都知道胡秋阳如今是真的富裕起来了。 于是,顾秋实走出门后,有人上门来借钱。 对于真正贫穷到连锅都揭不开的人家,只要他们贫穷的原因不是懒,顾秋实都愿意帮忙。就在他往李娘子家去的一路上,已经借了八两银子出去,分别借给了三个人。 这点银子与他而言不多,本来他还想多给点,但人家不要,怕还不起。 顾秋实心底里压根就没指望他们能还,不过呢,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借钱的人是真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所以才开的口,他要是让人不还,像是怜悯别人似的。 这天底下有些人是不需要别人怜悯的,有人施舍,人家反而会不高兴。 顾秋实一路到了李娘子的家中,还隔着老远就看到他们家院子外围了一群人,而院子里有女人的尖叫声,拉扯声和哭泣声,闹得不可开交。 原来,就在方才荷花跑去找婆婆的时候,家里的两个孩子打架,其中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 这不是一家的孩子,亲兄弟再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后,就会有一些小心思,妯娌之间平时面和心不合,遇上这种事,有个人咬着不放,可不就得吵起来吗? “我不要你娘带孩子了,她那么粗心,一天还顾着跟人聊天,活儿也干不好。”荷花崩溃大吼,“自家的孩子都顾不过来,她还顾着别人家的,我要自己带孩子。不要再住在这个院子里了,你要是不能给我们娘几个一个单独的地方住,我就回娘家去住。” 荷花抱着孩子就跑,男人在后面追。 李娘子瘫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吼:“我一天辛辛苦苦还没得个好,你们都了不起,有本事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真真好大一场热闹。 顾秋实看得兴致勃勃,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有人找你!” 顾秋实走出了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杨树的媳妇于喜儿。 “什么事?” 他态度冷淡。 于喜儿哭哭啼啼:“孩子他爹病得很重,大夫说,如果再不吃药,大概只有几天好活了。我知道你的银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知道我们几人之间恩怨很深。我还是希望你能可怜可怜我们夫妻,可怜可怜杨树,借点银子给他吃上药。” “不可能。”顾秋实认真道,“实不相瞒,刚才我已经借了银子出去。解了三家人的围,但是,别说是杨树快要死了,就算是他立刻就死,我也不会帮你们的忙!” 于喜儿哭得更伤心了:“你要怎样才肯救我们嘛?” “怎样我都不救。”顾秋实摆摆手,“走吧。对了,他勾搭的那个女人还在为难你们吗?” 于喜儿更想哭了。 那女人一直不出面,但是她的男人一直没有消停过,天天上门等着吃喝,吃过了还要打砸。 “这日子真的没法儿过了,我简直恨不能去死。” 顾秋实无语:“你又没什么错,死也不该你去死。” 于喜儿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忽然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露出姣好的容颜。 “秋阳,算起来,咱们年纪其实是差不多的,我听说翠玲不回来了?” 顾秋实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他往旁边上让了两步,皱眉问:“这不关你的事。” 于喜儿笑容更媚:“大夫说过了,杨树就算是吃上药,也最多就三五年的时间。只要你愿意救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顾秋实是个男人,当然知道女人说这话代表了什么,当即吓得连退三步。 “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家里的下人很多,压根不缺人伺候。你想找活干,不要找上我。” 他转身,一溜烟跳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快走!” 太特么吓人了! 于喜儿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真以为胡秋阳是色中恶鬼吗? 说实话,找上顾秋实的那些怨魂,其实人品都还不错,他们都没有做过做奸犯科的恶事。胡秋阳也绝对不是这种人。 就在他的马车即将离开巷子时,不知何时,在院子里哭诉的李娘子从路口窜了出来。 车夫反应不及,马儿撞了上去,李娘子整个人飞出去,躺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后面色惨白如纸,然后昏迷了过去。 路上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都没有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反正马车撞了人了。众人纷纷围拢过来。 顾秋实皱了皱眉。 车夫脸色很不好,小心翼翼道:“公子,这……” “先救人!”顾秋实下了马车,让围过来的妇人们帮忙将李娘子挪上马车。 李娘子孙子好几个,其实她还很年轻,才四十出头的人。就在去医馆的路上,她还吐了好几口血。 很明显,这人是受了内伤了。 就是不知道这伤重不重,有没有性命之忧。 顾秋实跟着去了医馆。 这么大的事情,李家人没有出面,李娘子在大夫施针后很快就醒了过来。 “秋阳,不怪你。”李娘子满脸虚弱,“我……我自己个儿不小心。” 顾秋实点点头:“本来也是你自己不小心,你从那个小巷子里出来,也不看路。我的车夫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李娘子:“……” 她有些被噎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以为自己先认错,胡秋阳也会认错,如此她就能顺理成章的讨要一些赔偿。 反正对于如今的胡秋阳来说,十两八两根本就不算是钱。李娘子铁了心要让胡秋阳给银子,所以努力装作自己的伤势很重,刚刚她在路上吐的那两口血,是她自己把舌头咬破了吐出来的。 没想到胡秋阳大言不惭,撞了人,还不承认自己有错。 “但确实是你撞的我,我还吐了好几口血,这你不能否认吧?” 顾秋实颔首:“无论如何,我的马车撞了人就是我不对,我该赔偿。” 听到这话,李娘子眼睛一亮。 顾秋实侧头问大夫:“大夫,今天花了多少银子?” 大夫正在洗手,道:“伤势不重,给三两吧!” 顾秋实点点头:“刚才那伤看着挺重的,我看见大夫脸色都变了。大夫应该是受到了惊吓,这我也应该赔偿。给你五两银子!” 他看向随从。 随从有些不理解。 不过,他跟着主子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无论主子做什么,总是有缘由的。 很多时候主子做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却能让跟主子一起吃饭富商很高兴。随从也不多问,立刻掏钱。 大夫确实有遇上过把人救了之后别人多给钱的情形,但像今儿这样,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多给他银子,还是行医多年遇上的头一遭。 “谢公子的赏!” 顾秋实强调:“这不是赏,是给你的赔偿。” 李娘子刚刚被马儿踹到了肚子,虽然伤势不重,但此时看着两人之间互相谦虚,心里就特别难受。 她才是最需要被赔偿的那个人,才是最需要银子的人,大夫开着医馆,所有人都排着队拿着大把银子送给他!他压根不缺银子啊! “秋阳,你该赔的人是我。” 顾秋实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自己也承认你是从巷子里突然蹿出来的,我的马儿反应不及才撞上了你,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我的错,但是你就没有错吗?既然你有错,我还赔什么?我帮你治伤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要贪图更多,脸皮呢?” 李娘子自己往马儿身上撞,为的也不是撞一身病痛后让胡秋阳帮忙治啊。她要的是银子! 要知道,冲出去的那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受重伤,甚至被马儿一脚踩死都是有可能的。她几乎是拼了命……拼了命冲上去,为的是赔偿! “不行,你必须要赔!” 顾秋实点点头:“所以你是讹诈上我了对吗?那这样吧,你的伤我也不治了,回头你去衙门告我,能让我赔你多少,我就赔你多少,绝对不欠你一个子儿儿。” 李娘子:“……” 她是受了伤,也是内伤,但是这伤并不严重。 如果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人才不会管这些闲事,她就算去告了,事情也会不了了之。 顾秋实才不管她是个什么反应,侧头冲着大夫道:“刚才我付的是赔偿给大夫的银子,你给这人治伤的银子,可以再问她要。” 大夫:“……” 平白无故捡五两银子? 大夫不缺银子,但是谁会不喜欢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呢? “多谢公子,这些银子我会买成驱寒的药材,回头炖了放在门口任人取用。” 顾秋实脸色一正:“先生大善,这样吧,回头我再多送一些银子来,麻烦你每天都熬上两锅放在门口。” 第150节 无论何时,都有吃不饱饭的人。这一碗冬日里的驱寒药,很可能就会救了一些得了风寒后不肯看大夫的人。 大夫再次行礼。 边上的李娘子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嫉妒得心里直冒酸水。这个胡秋阳,都有银子熬汤给不认识的人喝……他倒是图什么呀! 医馆中的大夫熬驱寒汤给所有人取用。别人感激的是医馆,谁知道胡秋阳是哪个? 这是拿着银子打水漂! “麻烦秋阳也救救我,我们家真的已经很可怜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去衙门告你。真的!” 对于她的话,顾秋实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去告吧,告了我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但是想要告成功,怕是没那么容易! 李娘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跑去告状,最后还是不能让胡秋阳赔偿,或者是赔不了多少银子,那她还折腾什么? 毕竟,她是自己往马车上撞的。当时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没看见,但也有可能被人看在了眼中。 “秋阳!”李娘子声音凄厉,“你就给我一点银子吧。看在咱们同住一个巷子的份上,只要你愿意,多少给我一点,此后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再不来找你!” “你完全可以当做大事来办!”顾秋实慢条斯理,“先去告状吧!” 看人真的不打算帮自己付药费,李娘子就特别后悔。早知道,她就不多嘴了,好歹先把自己身上的伤治好。 “我不去告你。” 顾秋实摆摆手:“那是你的事,别指望我会赔偿。” 李娘子:“……” “我会死的。你的马车撞死了人,你的心里不会愧疚吗?” “不会。”顾秋实慢悠悠道,“当时不是我控的马儿,再说你是自己冲出来的。比起你的委屈,我觉得我的马儿才委屈呢,平白无故遇上了一个疯子。还有我的车夫,好端端出门却受了好大一场惊吓。不过你放心,回头我会多给一些工钱补偿他的。” 李娘子真心觉得胡秋阳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啃又啃不动,还臭嘴。他送银子给大夫,又送银子给车夫,都是故意气她。 她这一次的伤,大概要白受了。 “你真不打算赔?” 顾秋实点头。 李娘子无奈得很:“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跪下也是不行的。 顾秋实冷哼:“你跪也没有用,还是那句话,你去衙门告状,大人让我赔多少我就赔多少。” 李娘气急了:“胡秋阳,你手头有那么多的银子,就不能分我一点吗?我们家已经很穷了……我几个孙子都吃不上饭……” 顾秋实面色淡淡:“养不起就少生一点,指望别人接济,那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呢。我有钱就活该养活你们一家?没有这种道理嘛!” 马车撞人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在了眼里。此时也有不少人站在门口看热闹,顾秋实的所作所为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顾秋实看向众人:“大家觉得我有错么?” 众人纷纷摇头。 第182章 继子 十六 确实是李娘子起了歹意想要讹诈人嘛! 总不能因为她真的受了伤, 被讹的人就该乖乖奉上银子吧? 要是这样的话,那天底下的懒汉都去街上等着,看到有富贵人家的马车过来就直接往上撞, 只要一撞,什么都有了。 顾秋实转身离开。 李娘子还想去追,但她被众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开。 她不想就此放弃, 因为真的跑去衙门告状的话,胡秋阳多半也是不赔的!正想着今天要不要再追上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李娘子, 你闺女跟夫家吵架, 要被赶出来了……” 李娘子之前把女儿嫁出去的时候很是傲气,她不想让女儿太辛苦,便经常过去, 还悄悄指使女儿不要好好干活。 偏偏她给女儿出主意的时候让女儿的婆婆听见了。 她说的是洗衣裳可以,去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冲走两件好的, 反正水太大了, 拉不住衣衫很正常。又说炒菜的时候不要炒得太好吃, 可以大碗大碗的往里放油,也可以一把一把的放盐。扫地呢,扫一次扫帚就坏一次, 不坏可以直接砸,扫帚不牢靠,力气够大,一定能砸坏。 身为婆婆, 好不容易把儿媳妇娶进门了,虽说不指望儿媳妇干多少活计, 但多少也能分担一点吧?结果亲家母这样教女儿,谁听了能够不生气? 娶儿媳妇回来,可不是为了请祖宗回来供着的! 两人大吵一架,之后看在小夫妻的份上二人勉强和好,一人认为对方太小气,她跟女儿闲话也要记心上,还因此生气。一人认为对方教坏女儿,教女儿不好好过日子……二人感情始终都好不起来,时常阴阳怪气。 这一次李娇生孩子没有奶水,那边听说了胡秋阳买羊养孩子的事,也想效仿。但是李娘子就觉得没有必要三两银子呢,半拉子院子都没有了,她还想让女儿攒够银子跟女婿一起搬出来住。当即出面将这件事情接了过来,表示她可以帮孩子弄到羊奶。 可这羊奶就吃了两天,剩下的日子,孩子要么吃小米粥,要么去吃百家奶。这种养法,孩子肯定长不胖啊,三天两头的病,这两天更是发起了高热,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何家不想忍了,要把李娇休出门。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疼,这女人能指望什么? 李娇哭哭啼啼,看到亲娘进来,心里对亲娘也生出了几分责备之意:“娘,你说我女儿有奶喝,这都满月了,奶呢?” 李娘子是为了护着女儿才急匆匆赶来的,结果一进门就被女儿一顿责备,面上有些下不来,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还受着伤呢! “我这不是在想法子吗?” 李娇吼她:“你还没想到吗?我都要被休出门了。” 李娘子哑然。 何母抱着孙女往外奔,原来孩子昨晚上就没怎么吃,她今早上抱去隔壁请人喂奶,结果孩子根本就不吃,此时更是吐了出来。 这指定是病得更严重了。 何母跑到门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回头看到是亲家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吼道:“我就不该听你的!” 对着自己的第一个孙女,哪怕不是孙子,何母也特别喜欢,可是儿媳没奶……孩子没有奶吃挺遭罪的,可谁让自家摊上了呢?天天去别人家借奶也不是办法,何母听说秋阳买奶羊来喂孩子,且那个孩子在母亲走后一个大男人喂,居然也不怎么哭,可见羊奶是有用的。她也想去买一只,就是家里银子差点,她想先借了把羊买来。 孩子喝奶也就是之前的大半年,喂完了把羊一卖,这银子就回来了。哪怕亏点银子,好歹养活了孩子啊。 结果呢,姓李的女人死活不愿意。还保证说她能弄到奶,可现在……孩子都要不行了,羊奶还不见影子。 李娘子真觉得委屈:“你们家连买羊的银子都要问人借,难道我女儿生了孩子就该给你们家还账?” 何母心疼孙女,懒得与她吵,抱着孩子去了医馆。 大夫听说孩子已经不肯吃奶,叹了口气:“热成这样,喂不进奶,只能试着灌,如果灌不进去或者灌了也要吐出来,就……早做打算吧!” 何母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心都凉了。 她抱着孩子,转头就往回走,结果还在路上,孩子就抽抽了。 何母吓得一点也不敢动,她活了大半辈子,也听说过小孩子不能抽。要是发热了到抽抽的地步,可能会变成傻子。 看着孩子慢慢平静下来,何母瘫软在地上,回头瞪着李娘子:“滚!带着你养的那个蠢货一起滚!我们何家,要不起这种儿媳妇!” 她眼睛血红,李娘子被吓着了:“至于吗?” “就是至于!”何母咬牙切齿,“这个孩子养不活,你们家就只祸害我一个孙女,如果继续留着你闺女,我们家要被你们母女祸害到断子绝孙。滚!今天谁来都没用,你那闺女,我是绝对不要了的!” 李娇没想到自己真的被赶出了婆家,反应过来后,气得冲着母亲大叫:“都怪你,你瞎出什么馊主意?” 李娘子看到女儿这么激动,心里也不好受,主要这里人来人往的,母女俩在这里吵架不好看,她上前两步,想要安抚女儿。 盛怒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李娇继续数落母亲,见人过来安抚自己,气得狠狠把人一推。 李娘子后退好几步,摔倒在地,头狠狠磕在了泥地上,当场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李娇看到母亲晕倒,总算找回了两分理智,上前推摇过后,见母亲还是没有动静。急忙找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帮忙,将人带回了李家。 怕几个哥哥责备,李娇谎称人轻轻摔了一下,不严重。 李家妯娌几个正在吵闹,兄弟三人也不高兴。看见昏迷的母亲,三人商量过后,决定不请大夫。 请大夫是要花钱的,到时他们三人均摊……反正不严重嘛,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没必要浪费这个银子。 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都各自回房,天渐渐黑了,谁也没出门做饭,各自睡下了。 翌日,李娇端了早饭去探望母亲,然后发现,母亲已经凉了。 李娘子死了! 那么年轻那么能干,一张嘴能和整条巷子对骂的人,就这么没了!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诧异了下,他以为李娘子还要来找自己的麻烦来着,还准备想个法子彻底解决此人呢。 给李娘子办丧事的时候,兄弟几个大吵一架,丧事办完,他们就分了家,哪怕是还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各做各的饭,各进各的门。说是亲兄弟,比陌生人还不如。 * 那边李娘子刚死,顾秋实就听说杨树也不成了。 杨树是真的得了那个病,之前还说能活个三五年呢。结果一转眼人就没了。 到底是名义上的兄弟,不管平时怎么闹。顾秋实要是不回去奔丧,村里人会说他富贵了就翻脸不认人。 顾秋实不在乎外人怎么说,胡秋阳也不要这些面上的光鲜,只是,明明还能活几年的人,突然就死了,这里面肯定是有缘由的。 他带着一包纸钱,到了杨家门外时,发现院子里挤着许多的人。看见他出现,众人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顾秋实除了对杨家人很冷淡,对其他人的态度都挺好。其实在这世上,喜事和丧事都只有主事的人家会真切的欢喜或是悲伤,于其他人而言,这就是需要自家出手帮忙的一件事而已,丧事上难受归难受,却不会一直情绪低落。 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顾秋实也加入了其中。他没有掩饰自己对杨家兄弟的不喜,哪怕是杨父过来打招呼,他也爱答不理。 总之,他回来看热闹的并不是跟这父子三人有感情。 杨树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额头上撞伤了,流了好多的血。据于喜儿说,他是夜里想要喝水从床上来摔下来给摔着了。 其实人没有那么脆弱,哪怕是病人,也没那么容易死。 外人不知道内情,杨家父子是听见了的。是杨树身上的伤稍微好了一点,他想要试试自己到底还行不行。 可是他得了那种病,于喜儿又怎么会愿意? 一个要强来,一个不愿意,两人争执之间。于喜儿拼了全身力气想要拒绝,薅着了一个椅子砸在了杨树的头上。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都惊呆了。 杨家院子又不大,房子是用木板隔的。左右两边屋中的父子俩将夫妻俩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都很清楚杨树是怎么没的。 第151节 父子俩一开始也挺愤怒,想要把于喜儿如何如何,可是,死了的人已经去了,还是活着的人比较要紧,杨树的两个孩子那么小,现在已经没了爹,如果再没了娘,这两个孩子就得让他们父子照顾,关键是,人的心是偏的,哪怕是对着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一定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这不是亲生的……那肯定是要受委屈的。 杨林呢,让他赚钱给儿子造房子娶媳妇他没有怨言,哪怕因此欠下债。他也心甘情愿。可要是让他对侄子这么掏心掏肺,他做不到! 杨父年纪大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孩子养大,因此他忍下了这件事情,毕竟小儿子做的事情确实荒唐,之前跟那个寡妇不清不楚,还惹了脏病,本来也活不了几年。 死就死了吧。 就当他是病死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不过提前了几年而已。 人死债了,小寡妇夫妻俩一直想问杨树拿三十两银子,如今人没了,总不可能跑来问杨林要! 有本事,去地府要! 杨家准备赖掉这笔糊涂账,可是那对夫妻又怎么会容他们逃过? 于是,杨树的丧事上,就在他即将下葬时,他勾搭的那女人的夫君狗三带着一群人不许葬,非要杨家给钱再说。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见了血。有些人帮杨家,有些人帮狗三,两边的人混战时,有五六个人都受伤了。 一直到天黑,杨树都没能下葬。 顾秋实要赶回城里,他每天都要看看孩子。虽然看热闹很重要,但是照顾孩子更重要。 关于杨家发生的那些事,他没有瞒着张氏。也省得之后杨家人找上门来时,张氏一无所知。 张氏没想到杨家短短时日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甚至连杨树都死了。 “其实他小的时候真的挺乖的,就是后来懂得了我是后娘,就不听我的话了。” 顾秋实宽慰道:“我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的死,不关你的事。他和那个有夫之妇在一起,那女人的男人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今天我都看了,又浑又恶,看杨树那模样,分明把人放在了心上,他不和那个女人断绝来往。早晚都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我劝过的,他要是拿着钱出去找花娘,那反而没事,大家谈的是钱,又不是感情。下了床谁也不认识谁……”张氏觉得儿子说这些话有些不合适,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他从小就聪明,肯定听进去了,但是他舍不得那女人,还威胁我,不许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喜儿。” 张氏心里有点不好受,她开始自责,要是她走的时候没有多嘴,没有拆穿那匹花料子的去处,夫妻俩兴许不会弄成这样。 顾秋实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再次宽慰道:“娘,不关你的事,那是杨树自己找死!” 张氏会自责,却也不是个纠结的人,她只是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现在她忙着呢,每天要带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转得腰酸背痛,夜里特别好睡。 等一觉睡醒,那些事情就淡忘了。 * 刘三公子在外奔波了两天,总算是找到了汤翠玲。 汤翠玲躲去了自己的舅舅家里,还是没能躲过。 她不想回刘府,却拗不过刘三公子。 江氏看到男人又把那个奶娘带了回来,脸都气青了。 “一个残花败柳,到底哪里好?我一大家闺秀,还给你生了儿子,哪里比不上她?” 刘三公子哑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执意要把汤翠玲找回来,理智告诉他该放弃,可是,汤翠玲是他的女人,就应该哪里也不去,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汤翠玲听到江氏的话,想着自己东躲西藏去,还是没能躲过,她也生出了几分火气。正在气头上的人胆子都比较大,从来不敢跟主子呛声的汤翠玲大声道:“我也不想回来,麻烦你管好自己的男人。” 江氏怒极,她不敢冲着男人动手,但冲着一个奶娘就没这么客气了,当即奔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 汤翠玲豁出去了,现在儿子有胡秋阳照顾,胡秋阳生意做得那么好,跟好多富商都暗中有来往,已经不是刘府可以对其为所欲为的人。孩子跟着他,她在不在都不要紧。 她相信,凭着胡秋阳过去的经历和对她的感情,他绝对不会让孩子受委屈,哪怕他再娶,也不会亏待了孩子! 死就死! 汤翠玲冲上去,一把薅住了江氏的头发。她从小到大什么活都干,手上的力气不小,虽然比不上乡下干农活的妇人,却绝对比江氏的力气大得多。 她一出手,薅掉了江氏好大一把头发。 江氏痛得尖叫。 丫鬟冲上前去,将汤翠玲摁在地上,对其拳打脚踢。 刘三公子只觉得自己不过迟疑了下,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他气急败坏大吼:“住手住手!” 江氏吼他:“身为下人打主子,他不该受罚吗?”她吼完后又冲着自己的丫鬟吼,“不许停,给我打死他。” 汤翠玲根本反抗不过,弯腰抱头,就想多撑一会儿。 刘三公子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当然不会眼睁睁看她被打死。江氏的人不听他的吩咐,他将自己的随从叫了进来,又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把汤翠玲救下了。 那些丫鬟护主,冲着汤翠玲下了黑手。等到汤翠玲被救起来时,脸上已经有了两道长长的疤。 三公子看到她伤了的脸,当场吐了出来。 汤翠玲看在眼中,对此一脸麻木,她是奔着必死的想法才冲上去对江氏动手的。 对于冲动打人这件事情,她不后悔,但是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二两银子的工钱跑来做奶娘……如果她没有贪图工钱的话,现在的日子会更好过! 哪怕胡秋阳没有捡到那张方子,没有把生意做到这么大,夫妻俩还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等着胡秋阳打首饰赚钱养家,日子同样安宁。 “有本事你弄死我,我可不是签了卖生契的下人,我死了,你要给我偿命。”汤翠玲哈哈大笑,“生来富贵又如何?还不是要给我这一条贱命陪葬哈哈哈哈哈……” 江氏气得不轻,狠狠甩了刘三公子一巴掌。 之前她回娘家,想狠心不回来的,到底还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心软了,结果孩子他爹这么不讲究……她真的想一去不回! 刘三公子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思来想去,事情要从汤翠玲偷跑算起。 如果不是汤翠玲偷跑了,他不会跑出去找几天的人……正是因为他找人的执着,让夫人误会他对奶娘有多深的感情,让夫人心中起了醋意,所以事情才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走?” 汤翠玲脸上受了伤,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会失宠,离开的话,大概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她这一辈子都完了。 听到男人的话,汤翠玲冷笑了一声:“你对我的好在哪儿?” 刘三公子忽然怒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胡的?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让人去弄死他?” 汤翠玲吓一跳,她不想给胡秋阳招仇人。孩子还得指望胡秋阳照顾呢,她立即道:“我跟胡秋阳之间已经好聚好散,我离开这里,跟他没有关系。” “你急了!”刘三公子瞪着她,“果然你还是在意他的,生怕我为难他。汤翠玲,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让你看看他的下场。” 语罢,人已经奔出门去。 汤翠玲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立刻就想想要找人帮自己传话,奈何她在府里的时间太短,手头的银子也攒着不舍得拿来收买人心,此时根本找不到人帮自己。 越想越心慌,汤翠玲转身往外冲,可惜刚走到门口,就被人给拦回来了。 * 又是下午,到了顾秋实回家陪孩子的时辰,他从楼上下来,听到小伙计说车夫告假了。 “好像是婶子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叔听说后就跑了,来不及告诉您。” 顾秋实颔首,正准备问一问有没有伙计会赶马车,忽然就在门外站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一身布衣,看着挺贫苦。 这人挺矛盾的,顾秋实多瞅了他一眼。 胖男人立刻上前,谄媚地笑着问:“我听说公子的车夫不在,公子可是要车夫帮忙?我可以,我赶了好多年马车,绝对不会出事!公子尽管放心!” 那边车夫告假,立刻就有车夫自告奋勇,这事情也太巧了。 顾秋实摆摆手:“不需要马车,我自己会赶!” 胖男人不甘心就此离去:“公子,我真的很会赶马车,又快又稳!” 顾秋实吩咐:“把他拖走!” 胖男人都被拖出门了,还在喊:“公子,反正你要找人,刚好我缺这份活计,你帮帮我嘛,我可以少要点工钱。或者不要钱,只为交个朋友!” 拖胖男人的伙计忍不住了:“想跟我们东家做朋友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几?” 胖男人被狠狠砸在了地上,他有些沮丧,喃喃道:“我不要钱都不行吗?” 躺在地上太丢人,胖男人很快回过神来,起身灰溜溜走了。 顾秋实确实会自己赶马车,不是非得有车夫才能回家。他自己去了放马车的院子,解下栓马的绳子,忽然手中一顿,因为他看见了马的槽子里多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粉末。 想到那个主动凑上来自称家境艰难的胖子,顾秋实再一次确定,胖子一定没安好心。 顾秋实没有要那匹马,临走之前还将那匹马儿拴在了角落,然后他才出门找马车回家。 两刻钟后,马儿发了狂,拼了命的想要往外奔,马棚都被那匹马儿给扯散了。 第183章 继子(完) 马儿发了狂! 好在这是在院子里, 马儿将马棚拖垮之后,因为大门还没开,没法出门去, 于是红着眼满院子的转圈圈。 由于顾秋实有的时候吩咐过,如果马儿闯了祸,他会照价赔偿。千万不要冒险前去阻止,因此, 没有伙计上前牵制,马儿足足跑了一个时辰,才累死在地上。 这马要是上了街, 马车里的人一定会凶多吉少, 并且如果这马儿出现在闹事,还会伤着行人。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后,冷笑了一声, 上辈子顾秋实就是被刘府给整死的,如今刘三公子故技重施……其实顾秋实找不到他动手的原因, 这个男人, 指定是心里有点病的。 一转头, 顾秋实自己配了一些药,乔装打扮过后出现在赌坊外。 刘三好赌,几乎每天都要去赌坊, 一天不去,他浑身难受。顾秋实蹲守了两天,就等到了人,当时他藏在顺风处, 将手里的药包打开。 其实刘三公子大晚上的回家,方便了顾秋实。 看着马儿过去, 顾秋实缓步跟了上去,几息过后,马儿发了狂。 马儿越奔越快,车夫眼看拉不住,干脆利落跳下,虽然受了点伤,但不至于丢命,而刘三公子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从小养尊处优,也不敢跳马车,只敢抓着马车的门框尖叫。 大晚上的,路上没有行人,顾秋实不像刘三公子那么没底线,他针对谁就伤害谁,绝对不会误伤! 马儿疯跑了一个时辰,刘三公子提着的一颗心始终没有落下,慌张的他叫得嗓子都哑了。期间也有人发现了外面的疯马,但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拉,因为马儿跑得很快,像离弦的箭一般,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尾。 直到马儿跑到了死巷子里,累得气喘吁吁的马儿忽然朝着墙上猛撞,然后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而马车也被撞得四分五裂,刘三公子早已吐了好几次,从马车上摔下,头狠狠砸在地上。 疯马的动静很大,这边马车一解体,立刻就有人打开门出来看情况。 刘三公子当场就没了命。 刘夫人得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早到了。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马槽里的粉末,真正坐上马车的又是胡秋阳的话,下场绝对不会比刘三公子好到哪里去。 上辈子胡秋阳就是,无缘无故就生了病,看过几个大夫都没有用,最后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他还没死呢,胡家和杨家的人都出面想要争抢他的院子。 第152节 落在外人眼中,就是人家盯上了他的院子,所以对他下了毒。 但胡秋阳知道,不是这样的,两家人虽然很想要他的银子,但应该不敢下手,直到只剩下一口气,汤翠玲赶到冲他道歉,他才明白了凶手到底是谁。 刘三公子就是个疯子,胡秋阳从头到尾都只有被他们母子欺负的份,从来没有反击过,结果,他还是不放过胡秋阳。 顾秋实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刘三公子睁眼躺在地上,看着刘夫人崩溃大哭。 刘三公子没了。 刘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爱子,整个人都有点不正常了。她觉得是儿子那些女人没本事,如果她们能够留住人,儿子又怎么可能天天在外头玩到大半夜? 除了江氏,刘夫人准备让其他所有的人陪葬,汤翠玲也在其中。 汤翠玲和那些丫鬟不同的是,她还没有签卖身契,从头到尾都是普通百姓。因为此,她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不管谁去给刘三公子陪葬,她都不会有事。 但是刘夫人很疯,带着十来个护卫浩浩荡荡闯进了儿子的院落,直接把门口的人控制住,然后将所有的通房丫鬟挨个勒死。 江氏都要吓死了。 她从来也不知道婆婆这么疯,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别说出去阻止了,她怕自己出面后,婆婆连她也杀。 汤翠玲看到院子里这个架势,知道自己大概要凶多吉少。毕竟,哪怕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主家想要打杀,都得有足够的理由。丫鬟背主,或是丫鬟偷了东西。 刘夫人丝毫不避讳她,要么不怕她出去乱说,要么就是认为她再说不了话。 越是富贵的夫人,越是要脸面。刘夫人杀了人,一定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出去。汤翠玲亲眼所见……刘夫人绝对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汤翠玲看到事情不对,转身就往后院跑,可是后面是高高的院墙,只有一个狗洞,此时为了逃命,汤翠玲也顾不得那是什么东西走的路了,只要能够逃出去就行。 她爬到一半,听到身后刘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越来越近。 “必须要找到那个奶娘,就是那个奶娘不干人事,勾引了我儿子,又不能把我儿留住,她一个有夫之妇,居然还能让我儿子为了她到处奔波。她必须下去陪我儿子!” 汤翠玲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 她躲在狗洞里不敢动,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你们不能杀我,之前我有跟胡秋阳说过,最近三公子在纠缠我,如果哪天我死了,一定是被你们刘家人害的。胡秋阳答应过,如果我没了命,他一定会为我讨个公道。” 刘夫人呵呵:“你一个残花败柳,还在和我儿纠纠缠缠,我儿惨死之后,你想要殉情,主动自尽而已。谁要你的命了?” 汤翠玲:“……” 不要脸! 谁要为了那个赌鬼自尽啊! 她又没疯,忙道:“这话传出去后,大概很多人都会相信,但是胡秋阳不会,他知道我和刘三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心里从始至终最在乎的人都是他。” 在汤翠玲眼中,胡秋阳就是爱她至深,而她也一直都是自己对胡秋阳的爱慕不已的模样。 刘夫人呵呵:“人的心是会变的。人家那么求你,你都没有回去。可见你对我儿的心意,再说,世上没有什么感情是不变的,据我所知,胡秋阳已经和一个姓王的姑娘走得很近,我看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谈婚论嫁,人家有了在乎的人,又怎么会管你是死是活?你死了才好呢!” 汤翠玲摇着头:“不会的,我是他孩子的娘,他一定会来救我。” 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刘夫人的话有道理。事实上,从她决定留在刘府的那天起,夫妻之间就再也不可能和好,胡秋阳还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再娶,她都已经做好了他娶别人为妻子的心理准备。 之所以嘴硬,是想让刘夫人知道,弄死她后,刘夫人会惹上大麻烦! 刘夫人冷笑一声,挥手道:“弄死她!” 恰在此时,有管事急匆匆而来:“夫人,胡秋阳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汤姑娘。还说见不到人他就不走!” 闻言,汤翠玲心中大喜,已经绝望的她又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刘夫人很不甘心,但是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如果说汤翠玲已经死了……胡秋阳在刘夫人眼中,是个挺厉害的年轻后生。 罢! 想要弄死汤翠玲,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把儿子下了葬,再把她弄去陪儿子也是一样的。 顾秋实在刘府有眼线,再加上刘三公子刚去,他怀疑刘夫人会发疯,因此,他没有出远门,大多数的时候都在自己的宅子里,果然,当日就听说刘夫人想要让刘三公子所有的女人陪葬。 刘府的管事让顾秋实稍等,他不愿意等,一直都在催。 没多久,汤翠玲被送到了门外,看到他后,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秋阳,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汤翠玲摇摇头:“就是那些丫鬟已经……夫人她心疼儿子,想要多有几个人陪着刘三公子下葬,正……” 顾秋实咳嗽了一声:“先离开这里。” 上了马车之后,汤翠玲满脸后怕,面色惨白如纸,她麻木的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半晌道:“你要是迟了一会儿,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干了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哭着哭着,她想到什么,擦了擦眼泪问:“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上门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秋实也看着窗外:“我听说刘三公子被疯马害死,就想来看看你。毕竟,大户人家从来都不拿人命当一回事。” 汤翠玲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当初我该听你的。银子再多,也不如孩子要紧。秋阳,我后悔了。” 顾秋实点点头:“孩子这两天已经开始认人了,你看看去吧。” 汤翠玲在下马车的时候,虽然还是满心后怕,但她不愿意让儿子看见一个哭哭啼啼的母亲,她很快整理好了神情。进门后从婆婆的手里接过了襁褓。 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死死盯着她瞧。 汤翠玲被逗得不由自主就想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她不想让孩子看见哭泣的自己,将孩子交给了婆婆,然后退了好几步。 “秋阳,多谢你救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顾秋实就知道她不会留,别看汤翠玲为了银子甘心留在刘家,其实她有一些莫名的坚持。 她似乎笃定自己留在这个家里早晚会被胡秋阳嫌弃,夫妻俩早晚会吵得不可开交,她不愿意让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 顾秋实说再多,给再多的保证,汤翠玲都不相信。 只能说,汤翠玲从小到大的环境,让她习惯了不听从别人的建议,总有自己的主意。 顾秋实沉默了下:“那么,保重!” * 汤翠玲离开半个月后,那边刘三公子刚刚下葬,她又重新嫁人了。 或者说,不是嫁,她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做了妾,那男人有妻子,只是妻子不能生,家中拥有七八间铺子,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 顾秋实听说,光是聘礼,汤翠玲就拿到了二百两。 关于汤翠玲身上发生的这些事,顾秋实在确定她没有被汤家人逼迫后就不管了,他生意越做越大的同时,开始暗地里细查刘夫人干的好事。 事实上,他一开始手头银子不多的时候没查,后来稍微宽裕一点后,就在打听从刘府出来的那些老人。 刘三公子动辄就要杀人,肯定是被长辈惯出来的。而刘夫人认为儿子杀人不是事,加上她这一次让七八个丫鬟给儿子陪葬……顾秋实认为,刘夫人看着温和,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妇! 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 果不其然,顾秋实从一个老人那里得知,刘夫人身边的其中一个丫鬟死得莫名其妙后,丫鬟的姐姐上门讨公道,结果没能讨到公道不说,还被奚落了一顿,那女子对刘夫人出言不逊,三日后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当时头上一个血窟窿,家人说应该是摔的。但是,老人说多半和刘夫人有关。 顾秋实细细查了此事,还得知刘夫人逼死过一个花楼女子,只因为花楼女子想要从良后入刘府……那女子实在太美,据说刘老爷为了她一掷千金。每个月花近万两养着她。 查到了证据,顾秋实也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直接把这些送到了衙门。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刘夫人做事谨慎,伤害的这两个女子,前者只有姐妹两人相依为命,没有其他的亲人,两人都死在了刘夫人的手里,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为她们讨个公道。而后者,花娘本身是没有家的,顾秋实也不指望花楼里的那些女子会帮死去了好几年的小姐妹讨公道。 顾秋实颇费了一番心思,找到了物证甚至还找到了人证,期间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人命关天,不管是真是假,大人都得查一查,否则,事情闹大之后很难收场。 刘夫人还沉溺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中,就被传唤到了公堂上。听说了前因后果,她心头咯噔一声,但凡大人接了状子,多半就已经有了证据,她扭头看着胡秋阳,不解地问:“你和她们非亲非故,为何想起来为她们讨公道?” 顾秋实一本正经:“我和她们是没关系,但是我和你有恩怨。只是想要顺便查一查夫人的行事作风,估摸夫人会不会因为咱们之间的那点事对我赶尽杀绝,就查到了这些,不晓得这些人的冤屈变罢了,知道了,我是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还请大人秉公办理,为这些死去多年的人讨个公道。”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刘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胡秋阳,你这样针对我,就不怕在这城里没法立足么?” 顾秋实笑了:“夫人,还是在衙门,还是在大人面前,你就开始威胁人?” 人证物证足够,没有刘夫人辩驳的余地,最后,刘夫人被判了秋后问斩。 刘夫人恨极,大吵大闹,吼着要将顾秋实碎尸万段。 顾秋实当场装做害怕的模样找大人帮忙,大人也不想在自己的辖下出人命,于是找来了刘老爷。 刘老爷对于妻子做的事情还真不知道,当年他把那个花娘纳回来……做出这个决定很不容易,他和花娘的感情很深,结果,人却死于非命。 他以为是两人有缘无分,没想到居然是夫人动手。 “大人放心,回头我就休了这个毒妇,绝对不会因为她而针对别人。” 顾秋实之后抽了个空去看刘夫人。 彼时,刘夫人蓬头垢面,等着行刑的她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整个人都成半疯状态,消瘦了不少:“你一定不得好死,老爷一定会帮我报仇。” 顾秋实蹲在她面前,笑着道:“你太高看自己了,刘老爷前两天还准备和我一起合伙做生意,我们俩合开的铺子,这两天就要开张了!” “啊……不可能,你个骗子,你骗我!”刘夫人疯狂尖叫。 行刑的时候,刘夫人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几乎理智全无。 * 之后两年间,顾秋实生意越做越大。 而汤翠玲那边,顺利地生下来了一子一女,因为男人的铺子里需要人手,她也经常出门。偶尔,她也会登门来瞧孩子。 顾秋实一般不拒绝,却也不会让孩子单独与她相处。 还是那话,人心是很复杂的。 汤翠玲没有试图伤害孩子,偶尔还会给孩子送些小东西。 “我知道你和王姑娘来往,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顾秋实侧头看她:“放心,不管我以后有多少孩子,有有会接手我大半的生意。” 人活在世上,不止是做家主才能活得最肆意,银子多少算多呢?只要够花,多余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那才叫活得惬意。 当然了,做家主也有做家主的好,至少能得人尊重,能够让自己的人生不被别人左右。 顾秋实是在三年后娶了王玉宜,夫妻和睦,他一辈子赚钱无数,也帮了不少人。他按照和汤翠玲约定好的那样,让胡有有接手了他全部的生意,而他和王玉宜生的孩子,只拿到了一笔现银。那孩子自小就不喜欢在一个地方长期待着,喜欢满天下的转悠。 十几岁起,就离开父母跟前,在周围几个府城溜达,好在他记得家里的爹娘和大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买些礼物让人送回。 * 第153节 杨家父子俩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于喜儿,于喜儿带着孩子改嫁了,杨林后来又找过顾秋实,不过连面都没见着就被撵走了。 人就是这样,如果知道有一场富贵自己伸手就能触及,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够一够的。当发现那份富贵如水中月一般,就是个虚影,无论怎么都碰不到,就会很快放弃。 杨家父子在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胡秋阳都不肯给他们银子之后,就放弃了纠缠顾秋实,而是专心干活来还债。 父子俩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休息的时间,杨林年纪轻轻背都佝偻了。 可是怎么办呢? 弟弟欠下的那些债要还! 后来,一家几口实在受不了了,在一个深夜里搬离了村子。到底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 说起来,顾秋实真的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胡父发现儿子生意越做越好,手头拥有无数银钱之后,不止一次打他的主意,只是,顾秋实再不肯回村里,胡家人到城里来,因为顾秋实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他根本就近不得身。 反正,胡家人真就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常年看着一堆宝山,自己却碰不到,任谁都会生气。胡父和菊茶就是这样,两人脾气越来越暴躁,胡父嫌弃菊茶拖累了自己,如果不是菊茶当年勾引他,现在的他就和张氏一样有花不完的银子,身边有人伺候。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别人的贵客。 胡父脾气越来越坏,经常酗酒,还要打人。菊茶都忍了下来。 没想到胡父还是不甘心就此和有钱的儿子断绝关系再不来往,五十岁那一年,他打算休了菊茶。 他认为,父子之间的矛盾就是因为菊茶而起,只要菊茶不在,父子之间就算不能恢复父子情分,儿子也不可能不管他。 毕竟,现如今他身边有儿有女……阿呆不是他亲生,但是在他身边长大,算是被他养大,有养恩在,阿呆不能不管他!若是没有了菊茶,他身边一个儿女都没有。胡秋阳身为他唯一的儿子,如果还是不管他,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菊茶自然不愿意,她都这把年纪了,被休后再嫁就是第三次嫁人,根本选不到什么好人家。跟着胡父,不说两人之间有孩子,又有多年相处的情谊,关键是胡秋阳那么富裕,哪天他愿意认亲爹了,她也能过上富裕的日子。 她说什么也不肯接休书,又想故技重施,让胡秋阳回来探望“生病”的父亲,于是,买了巴豆混着大豆一起炖肉。胡父没能分辨出来,连喝了几碗,菊茶试图阻止,反而被他骂了一顿。 自从儿子富裕后,胡父的脾气是越来越大,经常冲菊茶动手,菊茶不敢撩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吃。 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胡父开始上吐下泻,菊茶派人到城里送信。 顾秋实早就说过,人不死他不回,当下也不着急。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说胡父头天夜里没了。 那锅豆子被菊茶埋到了地里,顾秋实一眼看出那块地方不对,让人挖了出来。 张氏也在,养尊处优几年的她和当初那个满脸愁苦的妇人早已判若两人。当她看到菊茶露出来的肌肤上满是青紫时,心下早已释然,在得知胡父之死是菊茶所害后,最后的那点不甘心也烟消云散。 菊茶以为自己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毕竟胡秋阳这几年对父亲是真的不上心,人不回来就算了,逢年过节都不见礼物。她以为胡秋阳为父亲办丧事就是应付差事,不会多过问,没想到他居然将她埋的很深的豆子挖了出来。 事情弄成这样,菊茶知道,自己多半需要给胡父偿命,她很害怕去公堂,也害怕被砍头……关键是死了还要拖累儿女的名声。 于是,就在顾秋实张罗要去报官时,菊茶自己这房梁上吊了。 众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 村里人有些不能理解要死要活在一起的二人缘何会弄成这样,直到菊茶的女儿帮她换寿衣,才发现母亲身上已经没有几块好肉。 菊茶多半是忍不了了,才没有阻止胡父喝那么多有毒的汤。 这些也只是众人的猜测罢了,菊茶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后悔嫁给胡父,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184章 乡下老实人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胡秋阳还算整洁, 他满脸笑容,冲着顾秋实深深一礼:“多谢!有有他没有变成傻子,我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聪明, 把生意做到全国各地都是,多谢你的用心教导。” 胡秋阳和汤翠玲之间的感情其实没有他们二人以为的那么深,胡秋阳自己也隐隐察觉到了。 与其说两人互相爱慕,两情相悦后结为夫妻, 不如说是两个没有家的人凑在一起想要把日子过好。 只是,汤翠玲太在乎银子,非要去做那个奶娘, 又太在乎自己的清白, 她不愿意赌胡秋阳的对她的感情,所以宁愿改嫁也不愿意回头。 说到底,还是不够爱。 胡秋阳信任汤翠玲, 不会因为她和刘三公子之间发生了那些事就对她生出隔阂。但是汤翠玲不信! “翠玲过得也挺好的。” 汤翠玲后来在女儿长大之后,跟着女儿去了女婿家里住。 这纯粹是她的女儿心疼她, 特意选了一个双亲俱亡的男人。 顾秋实瞧着, 汤翠玲晚年确实过得不错。 随着胡秋阳消失, 顾秋实桌上的瓷瓶里的东西又往上涨了一截。 * 顾秋实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自己很热,周围像是个蒸笼一样, 阳光晒在身上,特别刺人。 他一眼就看到自己过着一把锄头,袖子挽到了手肘处,露出来的肌肤晒得就跟黑炭差不多。面前是一大片黄土地, 土地里的苗跟膝盖那么高,身后的地方已经没有一根杂草, 但是往前看,杂草一片片,比庄稼长得嚣张多了。 “三河,你发什么呆?” 顾秋实回过神,发觉距离自己两行庄稼之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妇人,妇人五官精致,身上的衣衫带着一些补丁,却愈发显得她肌肤白皙细腻,她头上戴着帽子,大热的天,她脖子上还围着一块布。 那块布不是为了防风,应该是为了防晒。 “你要是累了,就去那边树下歇会儿。今天我煮了苦茶,特别解暑。” 女子说话间,挥着手里比顾秋实手中小巧一些的锄头继续干活。她动作麻利,一句话的功夫已经铲了好几下,杂草倒下一片,她弯腰将杂草捞起,抖了抖泥土后往边上一扔。 她可不是乱扔,那地方已经积攒出了一大堆的草,看着还挺干净。顾秋实在村里住过,这样的杂草要么是拿回家喂猪喂牛,要么就晒干了当干草。 春夏秋时想要找草喂牲畜都很容易,但是是冬日里一上冻,人吃的菜都不好去搞,猪牛就只有饿肚子了。 顾秋实将锄头往地里狠狠一挖,锄头立在了土里,他转身走到了远处的树下。 走了两步后,有察觉到身后女子看过来的目光。他没有记忆,不好随意开口,当下装作不知。 原身李三河,出生在名城郊外的村子里,这里四季分明,此处的水源颇多。只要没有年年干旱,都不至于饿肚子。 他是家里的老三,母亲是继室,他的两个哥哥和他同父异母,从小时候,两个哥哥就对他们母子很是抵触。 父亲在他小时候还会护着他们母子,只是年纪愈大,大概觉得他以后还得靠大儿子养老,心眼便越来越偏。 李三河的母亲余氏之前嫁过人,李家已经是二嫁,再嫁人多半选不到什么好人。余氏也不强求着男人站在自己这边,干脆提出分家。 分家后男人跟着老大老二住,她带着小儿子住。两家的院子中间还修了一个篱笆院,后来变成了土墙,彻底变成了两家人。 李三河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靠不住,两个哥哥不喜欢他,甚至是恨他的,兄弟之间的感情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靠李家父子,母子俩种着分到的几亩地,辛苦是挺辛苦,但日子还是能继续过。 等到了李三河十几岁的时候,余氏张罗着给儿子议亲……李三河这样的身份,好多人家挺介意,他也不着急,这一日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有个姑娘要投河。 李三河做不到见死不救,大喊一声。本意是想让姑娘退远一点。结果,那姑娘说跳就跳。 河水很深,一个不小心就再也上不来。李三河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救人。 他呛了不少的水,好在结果是好的。他把那个姑娘救出来了。 坏消息是姑娘虽然有气,人却昏迷了。李三河想要和姑娘拉开距离也不成,他是走路回家,身边没有牛车马车,如果要救人就只能把这姑娘背到镇上,或者是背回家中。 村里有一位大夫,医术不错,有好些镇上的人都会来村里求医,这样的情形下,他当然是背着人往家里走比较方便,运气好的话,路上碰不到人,回家后再把大夫请到家里,如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和这位姑娘亲密过,不至于毁了姑娘的名声。 李三河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运气不好,刚刚进村就碰到了一位大娘。 大娘颇为嘴碎,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村里。李三河觉得他已经尽人事,姑娘的名声还是要被毁,那他也没办法。毕竟,这姑娘要不是他跳下去救,大概已经被淹死了。 连死都不怕,想来名声与这姑娘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李三河把人弄到家里请来了大夫,才得知姑娘是大受打击之下,又呛了水,这才昏迷的。 姑娘在大夫来了之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被水泡过的她,躺在床上的粗布棉被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李三河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后生,正是慕艾的年纪,当场就动了心。 姑娘发现自己得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李三河跟她解释自己迫不得已之下毁了她名声,让她好转之后离开村里,姑娘也跟听不见似的。 好在姑娘再也没有寻死,只是她情绪不高,在院子的角落一待就是一下午,且还不爱理人。李三河看到她这样,怕她再想不开寻死,经常坐在旁边唠唠叨叨,说一些村里的闲事和他小时候的趣事。 如此过了半个月,姑娘渐渐开朗起来,偶尔还会接几句话。李三河大喜,说得愈发来劲。 姑娘渐渐地也知道了他的性子,在他磕磕绊绊说出自己的心意时,姑娘答应了下来。 这姑娘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姓陈名月灵。她也说了自己的经历,原来她有一个未婚夫,两人定亲好多年了,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对他特别依恋。结果,她未婚夫长大后,喜欢上了另一个姑娘,执意要退婚,哪怕她哭着求他,他也不改心意。 陈月灵算是高攀了未婚夫家,婚事不成,陈家也嫌弃她没本事,嫌弃她丢人,心灰意冷之下,她才出了城,走到了河边寻死。 她说自己的经历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给李三河反悔的机会。若是遮遮掩掩,这件事情暴露后会在夫妻二人俩生出隔阂。 李三河当然不在意了,这么好看的姑娘,脾气还好……换做脾气差点的女子被这么辜负,怕提刀砍人的心都有。陈月灵宁肯伤害自己,也不去找那些人算账,在他看来,就是个心软善良的姑娘! 二人结为夫妻后,李三河特别喜欢她,平时各种照顾,面对陈月灵的不习惯,他都会尽力安抚,从来不说她矫情。比如陈月灵下地干活要往头上蒙布,李三河就帮着测哪种料子透气又防晒,有钱了也会帮她买好吃的,并且还主动提出,每年都帮她置办一件首饰。 李三河忙完了地里的活儿,就会去外头打短工,夫妻俩的日子是越过越好。 就在某日在地里干活时,陈月灵晕倒了。李三河着急忙慌把人带回家,请来了大夫后得知,陈月灵有了身孕。 有身孕是大好事,李三河特别高兴。如果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没有找上门来的话,夫妻俩在生下孩子之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三河,过来的时候帮我带碗茶。” 陈月灵的声音传来,顾秋实答应了一声,若是没记错,陈月灵就是今天晕倒的,紧接着就发现有了孩子。 “月儿,日头那么高,过来歇会儿。” 听到这句话,陈月灵瞅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锄头,正准备转身时,忽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正想稳住身子,就一头栽倒在地里。 顾秋实紧赶慢赶,终于在她倒地之前垫在了她的身下。 陈月灵昏迷不醒,在这山上的地里,也没有其他人。顾秋实悄悄给她把了脉,确实是有了孩子之后又中了暑才晕的,只要消了暑就没有大碍。 顾秋实将人拦腰抱起,扯了陈月灵头上的那块布将她的脸盖好……她很爱美,就怕自己被晒黑。 然后他飞快下山,一进门就看见了一瘸一拐的余氏。 之前是母子俩上山干活,陈月灵在家里做饭。只是余氏那天背草回来的时候崴了脚,大夫让她在家里歇几天,陈月灵怕李三河一个人干不完,主动提出帮忙。 余氏看见儿媳晕了,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顾秋实把人抱进屋中:“娘,先打点水来,然后请人帮忙将林大夫请来。” “摔了么?”余氏送了半盆水,还递来了一张帕子。 “突然晕的。”顾秋实抬手帮陈月灵擦脸。 余氏看得心焦,催促道:“你粗手笨脚的,赶紧让开,我来!” 第154节 顾秋实退开,跑出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后笑道:“嫂子,恭喜恭喜啊,这是要抱孙子了呢。” 余氏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在做美梦。嘴角不自觉地咧到了耳根。 第185章 乡下老实人 二 大夫来了, 确定陈月灵是有了身孕,院子里顿时喜气洋洋。 余氏吩咐儿子去杀鸡,先给给儿媳妇煮了一碗蛋汤让其喝着, 谁都能感觉得到她的欢喜。 这件事情也很快在村里传开,和母子俩一墙之隔的李家兄弟也知道了此事。 李大河推门而入:“老三,这是大喜事呀,怎么没有去给爹报喜?” 两家虽然住同一个院子, 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感情却并不好。 顾秋实慢悠悠道:“没满三个月,不好告诉外人。” “这话说的, 爹又不是外人。”陈大河一脸不赞同。 “现在你们知道了, 然后呢?”顾秋实好奇问,“这么好的事,不应该送点礼物吗?还是你这个孩子的大伯什么都不想表示, 只是过来说句好话?” 李大河有些尴尬:“那什么,一会儿我送几只鸡蛋来。弟妹千万要好好养身子, 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呢, 不能出事!” 这话有些刺耳, 人家刚刚怀上,说什么出事?李家兄弟就是这样。总爱说一些含沙射影的难听话,若与之计较, 他们还说李三河会错了意。 顾秋实懒得与他多说,端着一碗热水进屋。 陈月玲感觉跟做梦似的,她躺在床上,伸手摸着肚子, 满脸的恍惚。 看见顾秋实进门,她笑吟吟道:“三河, 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好高兴啊!” 顾秋实将水放在小几上:“先晾一会儿,快要做娘的人了,以后要小心些,地里的活儿你别去做,有我呢,实在忙不过来,我还可以请人。” 陈月灵第一次有孩子,特别欢喜,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 余氏正在炖鸡汤,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一边烧火一边开始回想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想到某处,她扬声喊:“三河,三河,快出来!” 夫妻俩单独在房间里相处的时候,余氏绝对不进房的,甚至不会在门口往里瞧。 顾秋实踏出门,就看见院子里满脸高兴的余氏。 “三河,我有话要跟你说。”余氏看了一眼大门和院墙,确定没有外人,这才低声道:“月灵刚刚有孕,你可不能胡来,千万千万不能再碰她了,知不知道!” 顾秋实点头答应:“我听说过这个忌讳,娘,我们年轻,要不这样好了,你把那间小房收拾出来,回头我就搬进去住。” 余氏:“……” 她只是想让儿子在房事上节制一些,省得伤着孩子。没想让小两口分居。 “不行!月灵有了孩子,心里正是害怕的时候,你得守着她。” “娘,你就去收拾屋子吧,为了孩子好。”顾秋实推了她一把。 陈月灵心里特别欢喜,不想和李三河分开,刚好她喝完了水,想着把碗送回厨房,结果站在门口处就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 她心里是不愿意与李三河分开睡的,皱眉道:“三河,那个小房子从来都没有住过人,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怎么能住人呢?那我们俩也没有天天……” 婆婆还在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随便你!” 最后这一句,带了几分气愤。顾秋实却不管这么多,先去了小房子里,将柴火抱到厨房外。 夫妻之间起了争执,余氏多数时候都在劝和。但今天这事,她不太好劝,平心而论,她也不赞同让小两口分房睡。 确实如儿媳妇所说,那间小房子很破,不适合住人。但是,如果她今天做主让两人住在一起,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于是,余氏在院子里各处忙忙碌碌,不插手此事,就当自己没听见! 陈月灵看到男人去收拾小屋,暗自气了一场,不过,她很快想到自己肚子里有孩子,现在不能生气,于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看着男人忙活。 余氏见状,取了一个草编的垫子过来:“不能就这么坐,拿这个垫着。” 陈月灵不好迁怒婆婆,接过后道了谢,她心里存着事,也没有多说话。 余氏见状,宽慰道:“三河也是怕伤着你,他是好意。你不要多想了,不要生气。” 陈月灵摇摇头,她忽然发现李三河今天从地里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此时看着他的动作,就和以前有些不同。 “娘,你有没有觉得三河变了?” 余氏瞅一眼儿子,动作神情之类确实有点不同,不过,这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没错,她没有多想:“可能是知道自己即将做爹,变得稳重了。你放心,回头他要是敢对不起你,我打断他的腿。” 陈月灵若有所思。 余氏见儿媳妇没有听自己的话,也不再多言,而是跑到厨房里炖汤,在顾秋实又一次抱柴火去厨房里时,被她喊住了。 “三河,要不还是别分房,月灵要不高兴了,其实孩子也没那么脆弱,你不用离得这么远。要不然,你们睡一个屋,一个睡床,一个睡地,好歹夜里还能说上几句话,月灵应该也不会再生气。” 顾秋实摆摆手:“娘,你不要再劝了,我心里有数。” 余氏:“……” “你就是头倔牛,老娘这是为了谁?不听就滚!滚!滚!” 顾秋实麻溜就滚了,把余氏气得够呛。 李三河对妻子那真的是疼到了骨子里,恨不能把人捧在手心护着,他怎么能跑去跟陈月灵同睡一床呢? 实在分不开的话,他只能去睡陈月灵的屋中的地上。大不了,买个软榻,以后他就睡榻! 只是这男女住一个房间到底是有许多的不方便,顾秋实还是得为自己准备一个单独的屋子,用于换衣洗漱。 他这边收拾得热火朝天,陈月灵一开始还坐在院子里看,后来就回房躺着了。 余氏将儿媳妇的变化看在眼里,知道儿媳多半是生儿子的气了,鸡汤炖好后,她没有热心肠地主动去送,而是把儿子叫到厨房。 “把这两条鸡腿和汤送过去,你不许偷吃哈!” 顾秋实笑了:“不偷吃,我一个大男人,不会跟孩子抢食的。” 他端着鸡汤进了屋,陈月灵靠在床头,眼神呆滞,似乎已经魂飞天外,听到动静,她回过神:“什么?” “鸡汤好了,你喝点。”顾秋实将碗放在小几上。 陈月灵伸手去接,没有去端碗,而是奔着他的手。 顾秋实动作自然地避开了。 可再自然,陈月灵还是察觉到了他的闪躲。之前李三河对她特别亲近,恨不能时时刻刻粘在她身上,这……很反常! 为什么呀? 有了孩子是好事,至于碰都不敢碰么? 陈月灵看着那碗鸡汤又在发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她回过神,看到鸡汤上的热气已经不多,正准备端起来喝,就听见外面婆婆在喊。 “月灵,有人找你。” 这个“有人”微妙得很,如果是村里的邻居,婆婆不会这样说话,除非是婆婆不认识的人!想到此,陈月灵心神一凛,她和李三河准备谈婚论嫁时,带着他回去过一次,结果连陈家的门都没能进去,二人直接被赶了出来。陈月灵知道家人嫌弃她,当场拉着李三河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母子俩还安慰她,说这世上的亲人就没有一辈子不来往的,陈家是暂时生她的气,以后想通了肯定会原谅她。 陈月灵认为,多半是陈家人找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现在,忒不巧!陈月灵下床,她还有点儿头晕,加上她觉得自己有了身孕之后好像腿软了不少,动作稍微大点也能拉扯到肚子……这可能是她的心理感觉,是她下意识想要把这个孩子护好。她走路比较慢,一步一挪到了门口,当她看见院子里坐着的年轻人时,脸色当场就变了。 “你来做什么?” 江南明上下打量她:“闲来无事,想来看看你。” 陈月灵板起脸:“不需要你看,我好得很。” “胡扯?”江南明很不高兴,“看看你的这身打扮,看看你这脸色,你这叫好得很,那不好的时候岂不是连命都要没有了?跟我回去!” “我不要!”陈月灵情绪激动起来,“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让我跟你回?这里是我的夫家,我的男人我的婆婆都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现在的李三河不知道来人是谁,顾秋实有了记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月灵之前的未婚夫,也是一家子悲剧的源头。 “就那个庄稼汉?”江南明嗤笑一声,“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这话余氏可不爱听,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千好万好。虽说陈月灵是城里来的姑娘,但是母子俩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而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了她的面前,是真的从心底里就把她当做了家人。 夫妻俩感情也好,这才成亲几个月,连孩子都有了。这感情甚至好到不能同房后儿子得搬到另一个房中去住才能克制自己。 “这位公子,你这话可不对,婚姻大事虽然讲究门当户对,但这配不配,可不只是看门楣和出身,还得看二人是否契合。我看他们小两口就挺好的。” 陈月灵听到婆婆出声,冷静了下来。她不能因为这个男人毁了自己现在安宁的日子,沉声道:“江公子,你回去吧,我这里好着呢。真不好的话,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份上,我会上门求助,绝不会客气。” 江南明脸色一沉:“月灵,你从来都是个嘴硬的人,不管你怎么说,只看你现在的状态,我就知道你过得不好。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你回去。” 第186章 乡下老实人 三 饶是陈月灵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生气, 听到江南明这样一番自以为是的话,还是忍不住怒火冲天。 “你是听不懂话吗?我过得很好,你看着我过得不好, 那是你眼睛瞎。” 江南明满脸的诧异。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从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是未婚夫妻, 来往之间并没有多避讳。陈月灵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可人的,从未这样大喊大叫过。 “你肯定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才恼羞成怒。月灵, 你不能因为与我生气, 就胡乱决定自己下半辈子的人生,这个庄稼汉配不上你,你不应该住在这么破烂的院子里。”江南明叹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伯父伯母不愿意接纳你?其实你变成如今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 要不然这样好了。我送你回去, 顺便跟伯父伯母解释, 你放心,有我出面,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不要你多管闲事。”陈月灵在自己年纪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未来的夫君是江南明, 没想过自己会嫁到村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妇。但是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她真觉得特别安宁,李家母子对她很好,是那种付出后不图回报的好。他们母子和陈家人完全不同, 她真心接纳了二人,已经决定在这里过下半辈子了。 江南明皱眉:“月灵, 你看着性子温软,其实最是倔强。女子不要这么刚强,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才可爱!” 陈月灵:“……” “江公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从来没有发现你有自说自话的毛病。我再说一次,我住在这里很好,夫君是个很好的人,至少比你要好。你不要再贬低他。” 她看着江南明的神情,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当下也恼了,“三河,这人听不懂话,把他赶走吧。” 上辈子也是这样,陈月灵在山上干活的时候晕倒了,当时李三河也是到树下喝水,没有预判到她摔倒,看到她倒下,他奔过去时已经迟了,没能把人接住。 陈月灵本来就是城里的姑娘,身子不如乡下姑娘康健,有孕的她天气炎热晒了太阳再摔了一跤,李三河把人抱回家中请来大夫时,她已经动了胎气。 大夫配了安胎药,让好好养着。江南明来的时候正好满院子的药味,陈月灵动了胎气脸色惨白。他一口咬定说陈月灵过得不好,要把人带走。 陈月灵自己不愿意跟他走,李三河当然要出面阻拦。 拉扯之间,陈月灵伤上加伤,孩子没了。 第155节 饶是如此,江南明还是没有放弃,还在试图把人带走。陈月灵肚子痛得厉害,身下流了不少血,大吼着让李三河把听不懂话的江南明赶走。 李三河从小到大都在地里干活,很有一把子力气。江南明主仆俩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成功把人撵走。 但是江南明手头有银子,手底下有不少人,两日后卷土重来。带着一大群护卫,直接进院子抢人。 彼时陈月灵刚刚小产,还在坐小月子,余氏说了,小月子也不能大意。一个弄不好,损失的元气就补不回来,很可能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 小月子里的人是不能出来吹风的,江南明要把人带出门,李三河当然不愿意,当时他跑出来抵抗,江南明带来的那些人下了狠手。 包括余氏,看见儿子受伤,她上前去阻止,同样被打了一顿。 母子两人的伤挺重,还是没能阻止陈月灵被带走。 再之后,余氏伤重不治,李三河倒是好了,只是彻底变成了瘸子。他去城里找自己的妻子,得知陈月灵已经入了江府为妾,她要逃,江南明各种寻,找到后各种求。 事情闹成这样,李三河心里明白,陈月灵肯定不是心甘情愿留在江府的,于是他拼了命的干活赚钱,好不容易攒下了一点银子,拿去收买江府偏房的婆子帮自己传信。他和陈月灵终于有了联络。 江南明一意孤行,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话,陈月灵也不打算再解释,和他约定好在城外见面的事情,两人决定离开府城,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结果,夫妻俩在官道上还没有走多远,就被江南明带着人给追上了。他非说是李三河拐了他的妾室,要把人送官法办。 陈月灵心里明白,江南明有钱有势,又有陈家人偏帮着,真闹到了公堂上,李三河搞不好真有牢狱之灾。于是,她扭头回去求情,表示她愿意留下,条件就是放李三河离开。 江南明答应了。 他带走了陈月灵。 李三河看到了陈月灵离开时的眼神,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他走,彻底离开这里,不要再念着她! 两人为了在一起做了许多事,但是,有江南明在,夫妻俩这辈子多半是有缘无分。曾经陈月灵有说过,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在活着面前,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为了感情要死要活,更是不值得。 李三河不愿违背她的意思,便照着二人原先约定好的路线往前走。想着他先去了两人准备落脚的地方安顿,如果没有意外,他下半辈子都住在那里。若是陈月灵能够摆脱江南明的纠缠,多半会来找他。 不来找也行,有陈府给她撑腰,她的日子不好过也绝对不难过。 李三河想得美,可还没走几里路,就有一伙子劫匪跳出来,直接把他往死里打,还骂骂咧咧的说,他碰了不该碰的人,所以才有这一场灾! 他当时求饶了,听到这样一番话后,知道是江南明要搞死他,可能也是陈家,反正,他多半是活不成了。 临死前,他哀求那些人放过陈月灵,但是,那些人冷笑着说,陈月灵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也绝对不会有下场。 “三河?” 顾秋实听到唤声,回过神来:“好!江公子是吧,这里是我家,咱们非亲非故,这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他态度不卑不亢,也不心慌暴躁,惹得江南明侧头看了过来。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撵我?” 顾秋实扬眉:“这里是我家。江公子是听不懂话吗?” 陈月灵压根就不知道江南明到底有多疯……她嫁给了出身普通家境贫寒的李三河,她不希望自家人被江南明针对,对于顾秋实面对江南明时的强硬态度有些不赞同:“三河,好好说话。” 顾秋实不出声。 江南明若有所思,起身离开。 “月灵,等我!” 陈月灵:“……” “江南明,你不要再来了,都娶了妻的人,求求你不要管我的死活。” 江南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离开。 华丽的马车从村口招摇着过来,此时又离开,村里人都挺好奇江南明和陈月灵之间的关系。 陈月灵当初在村里露面的时候,所有人看到她,就都知道她不是村里的姑娘。 因为村里九成的姑娘都是要下地干活的,哪怕不下地,家里的活儿也要做一些。在外头晒太阳的人,肌肤是偏黄偏黑的,而陈月灵肌肤白皙剔透,手比脸还要白,别说伤口了,那是一个茧子都没有。 这绝对是城里有丫鬟伺候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陈月灵和李三河定亲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挺诧异。还有人说溜溜的说,李三河这不是娶媳妇,而是找了一个祖宗来伺候。 李三河对这些传言不以为意,甚至还得意洋洋地跟陈月灵开玩笑:他们倒是想有你这种祖宗伺候呢,可惜祖宗不答应! 看着马车离开,李父立刻推门而入:“三河,那是你的大舅子吗?” 陈月灵成亲的时候,娘家人一个都没出现,村里人就都猜测她嫁给李三河这件事娘家那边不答应。 但是呢,所有人都默认,亲人就是亲人,哪怕一时生了气,一辈子那么长呢,不管有什么样的恩怨,最后都能和解。 这华丽的马车一出现,不只是李父,就是村里其他的人,都觉得是陈月灵的娘家人到了。 李父在大的两个儿子成亲之后,心眼就越来越偏,他觉得自己需要长子养老,没必要在小儿子身上多耗费精力和财力。往日里,他都不和母子俩说话。今儿特意过来,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你误会了,那个不是月灵的兄弟,是她的前未婚夫。” 李父愕然:“不是说月灵的前未婚夫已经成亲?就是他定下婚期,月灵才想不开跑来跳河,刚好被你瞧见,你才能英雄救美抱得美人归?” 第187章 乡下老实人 四 是这样没错。 陈月灵跳河的时候万念俱灰, 哪怕身后有人喊了,她还是义无反顾,当时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大概是入水之后因为太难受就后悔了, 也可能是李三河这个人太好,反正她被救活之后已经没有了死志,而是喜欢上了小山村里安宁的日子,这才甘心留下来嫁给了救命恩人。 夫妻俩自成亲以来, 感情一直不错。 “那些富家公子跟咱们不一样,我们一辈子就娶一个妻子,有的人起了花花心思跑去找花娘, 人知道后都会被所有人指责。家教严一些的, 还会被家里的长辈打断腿。但是富家公子不同,人家还没成亲的时候,家中长辈就会安排通房丫鬟, 娶妻之后还会纳妾。” 李父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那位江公子还没有放弃月灵?那你岂不是要做了活王八?” 人一辈子, 会遇上各种稀奇事, 李父活了大半辈子的人, 娶了两个妻子,自己的经历也算是精彩,也听过不少奇葩事。其实男人做活王八这事……纯属看命, 运气不好,娶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就避不开这种事。 儿子做不做活王八于他而言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华丽的马车里坐的不是儿子的小舅子, 儿子占不到丝毫便宜,他沾不上光就算了, 那个富家公子很可能还会针对儿子。 妈的,儿子不要牵连了他才好。 想到此,李父扭头就走。 * 院子里,余氏满面忧愁。 陈月灵脸色很不好看,看看婆婆,又看看自家男人,手头的鸡汤都喝不下去了。 “三河,之前他很讨厌我,还说我恶毒,执意要退亲。我也没想到他还会来找我,还会管我过得好不好?三河,你相信我,我对他真的没有一丁点的感情,看到他就觉得这是个麻烦,心里特别厌烦,我都想吐……” 刚有孕的人容易反胃,陈月灵一说到吐,就真的吐了出来。 余氏不喜欢儿媳妇惹来的这个麻烦,关键是母子两人在江公子面前,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乖乖被欺负的份。难得的,她对儿媳都生出了几分不满,不过,在看到儿媳妇被恶心得吐出来时,急忙打了一碗水上前。 “赶紧用水漱漱口,尽量忍着不要吐,太用力了会伤着孩子,你自己也难受。” 陈月灵眼泪汪汪,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呕意,她执着地看着顾秋实:“三河,你信不信我?” 李三河已经经历过一次,陈月灵确实没有要与未婚夫重修旧好的意思,没有离开江府,也是因为离不开,不是她不想离开。 “我相信你。” 陈月灵放松下来,她今日本来就中了暑气,那股恶心劲儿一上来,就和中午那会儿一样难受。她跌跌撞撞准备回房,顾秋实上前搀扶,把人好生安顿在床上。 她躺下之后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握着顾秋实的袖子:“三河,我不要和你分房睡。” 顾秋实:“……” “好!” 等陈月灵睡着了之后,顾秋实立刻找了村里的牛车去镇上,选了一个榻回来。 这个榻不好看,唯一的优点就是像一张小床,等到陈月灵一觉睡醒,顾秋实已经把那个小床铺好了。两人同睡一屋,却不是一张床。 陈月灵睁眼后,看着那个铺好的榻发呆。她开始回想从白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然后发现,李三河真的跟变了个人一样。就下午她想要吐那会儿,如果是李三河,早就把她拦腰抱起送回床上陪着她睡了。 不对! 顾秋实端着鸡汤进门,陈月灵抬眼,看到了他走路的动作。 “你站住!” 顾秋实扬眉:“什么?” “你谁?”陈月灵满脸戒备。 顾秋实真心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女子,本以为要过上几天,她才会发觉不对劲,这还一晚上没睡,她就察觉到了。 “李三河啊。” “滚滚滚!”陈月灵捡起枕头砸了过去,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 顾秋实动作利落的把鸡汤放在门口的桌上,飞快退了出去。 他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人家是恩爱夫妻,他插足后,李三河哪里还能满意? * 当天夜里,顾秋实准备的那个小屋派上了用场,他直接搬去了小屋子里面睡。 翌日,他起得挺早,因为要准备一些东西。比如打人的棒子,最好是多两把菜刀。开门就看见陈月灵站在晨曦的微光中。 “这么早,还有露水,你怎么不多穿一点?” 陈月灵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番,道:“我不冷。也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现在我身怀有孕,得照顾好孩子。” 顾秋实忍不住道:“你得先照顾好自己。” 陈月灵点点头:“我记下了。”她眼圈泛红,急匆匆回了屋中。 夫妻俩在院子里说话,余氏听见了,她打开门:“月灵起这么早?我去给她做饭,怀有身孕的人,一天最少要吃四顿,吃不下可以少吃一点,多吃几顿。你别光杵着,到底记住了没有?要是我不在,你记得做饭给她吃。”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娘,我想出门一趟,最多中午就回!” 有江南明那个疯子随时可能带人闯进门,顾秋实可不敢把婆媳二人丢在家里。他飞快去了镇上一趟,买不到合适的东西,就买个差不多的。 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婆媳俩在吃午饭。陈月灵看见他进门,多瞅了他一眼。 顾秋实喊了一声娘,自顾自进了厨房。正在将袋子里的刀拿出来,身后就有轻巧的脚步声进门。 第156节 “你去买刀了?为何要买这么多?” 顾秋实回头,就看见了陈月灵,她正在盯着那些刀瞧,虽是问句,却似乎早有了答案一般。 “我看那个姓江的不像是个善茬,他生来富贵,手头的银子很多,手底下的人也多,搞不好还会带人闯进门来。咱们势单力薄,得早做准备。” 陈月灵眼泪唰就下来了:“我真的不觉得他是那么疯的人。我不知道……” 可如果江南明不做那么过分的事,李三河也不用准备这么多的东西。乡下人过日子,每一文钱都要花在刀刃上,若不是笃定了江南明会欺上门,他绝对不会这样乱花钱。 “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抢走你。” 闻言,陈月灵转身,半晌才点点头。 * 半下午的时候,江南明去而复返,带着十多个人,浩浩荡荡逼进了村里。 关于李三河母子在村里的地位……无论哪个女人,被休或者是与男人分开之后,都会低人一等。在余氏和李家父子两家中间起了院墙之后,有好多人就不愿意和母子俩多来往了。 怎么说呢,虽然见面了还是会说话,会打招呼,但是并不亲近。帮忙也是随大流,不会太诚心。 母子俩看似没有被村里人孤立,实则是被众人隔绝在外了的。再加上李三河娶的是城里的姑娘,岳家不在村里,和众人又远了一层。 更别提陈月灵长得跟个仙女似的,嫉妒他的男人很多,就更不乐意和他多来往了。 导致的结果就是,江南明带着人浩浩荡荡闯进村里,众人出面阻止时,江南明一句“私人恩怨”过后,没有人再帮李三河的忙。 江南明很顺利地闯入了母子俩的院子,陈月灵是真的不认为江南明会那么疯,在看到李三河一系列动作之后,再加上李三河突变的性子,她也不那么确定了。 此时陈月灵站在屋檐下,看着江南明领着一群人打上门来,只感觉头上悬着的一把刀狠狠落下,直接砍在了她的心上。 一瞬间,她痛得呼吸都困难了。 她都不知道江南明会带着人打上门,没有和江南明见过的李三河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是不是已经……已经发生过了? 陈月灵用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脸色越来越白。原来人难受到极致,是真的连呼吸都难。 顾秋实见状,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陈月灵心里却更难受了。明明已经出了事,哪里不会有事? 江南明一看严肃:“月灵,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今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如果这个男人不许,我就弄死他。” 陈月灵忽然冷静下来,冲进了厨房,拿了一把崭新的菜刀,她站在厨房门口,将锋利的刀锋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身姿挺得笔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江南明,你如果非要带我走,我就死在这里。我就是死,也绝对不要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江南明的脸色一刹那变得特别难看,冷笑道:“是那个姓李的逼你这么干的是不是?” 陈月灵听到这话,真心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江南明,这男人压根就不是记忆里温和有礼的模样,他就像是一个疯子,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 如果真照他所言,今天搞不好真的会流血。陈月灵想到此,又想到了李三河的变化。她闭了闭眼:“江南明,当初退亲的是你,现在你又来装什么情深?人是会变的,你觉得我会一辈子放不下你,现在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这一辈子,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月灵,你不要说这种话。”江南明皱了皱眉,“我不爱听,你分明就是被逼的。姓李的一个庄稼汉,压根配不上你,如果不是他们逼迫了你,你怎么可能糟践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 陈月灵:“……” 顾秋实上前一步,挡住了陈月灵:“江公子,这里是我家,请你滚出去!” 第188章 乡下老实人 五 江南明呵呵:“给我打!” 顾秋实伸手一抹, 陈月灵手里的刀不知怎的就到了他手中,他直接一扔,刀落到了江南明的胸口, 划出血光一片。 随着血光飞溅,有尖叫声响起。 江南明惨叫着往下倒,他带来的那些人都吓傻了。有反应快的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稀粥。 “砍死人了!” 余氏都吓傻了, 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村里,从来没有去过城里。对江南明这样的富家公子,她连开口说话都要鼓起勇气, 压根不敢伤害人家, 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居然能把人砍成这样。 哪怕把村里的人砍了,都得面临一大笔赔偿,这砍了富家公子, 人家又不缺钱,此事怕是不好善了。 “三河!你怎么……”这么冲动? 顾秋实回过头:“娘, 你忘了?小的时候你想让我学个手艺, 我去学了几个月杀猪, 杀猪匠的大部分本事我都没学会,但一刀见血我是认真学了的。” 饶是江南明躺在地上,胸口疼得厉害, 没心思理会外头的人和事,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血气上涌。 杀猪? 他又不是猪! “你闭嘴!” 陈月灵恍恍惚惚,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她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本来想往地上坐的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有了孩子,干脆把灶前的小板凳薅过来坐下。 顾秋实盯着江南明:“你要是再敢来抢我的妻子, 我弄死你。” 江南明面色难看:“月灵不是真心想嫁给你,她是被你逼迫的。”他捂住胸口的伤,试图阻止流出的血,看向围观众人,“你们村里的人强娶良家女子,这是触犯律法了的,你们干看着事情发生,不帮助女子逃出,是包庇。如果李三河被告上公堂,你们都是同犯!”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村里的人一辈子大部分都只走到镇上,有些甚至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几次。去过城里的人不超过只手之数,所有人都怕和衙门扯上关系。 哪怕他们和这被拐的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却也害怕被送到衙门之后有牢狱之灾。毕竟,江南明是真的很富贵,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他铁了心要把全村的人都定为拐卖良家女子的罪犯,搞不好真的能成。 村里的人眼界不高,关乎切身利益,谁也不能冷静。按道理来讲,陈月灵嫁进村里这件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可万一呢? 万一被牵连了,谁来救他们? 也有正直的人试图讲道理:“这位公子,月灵是自己愿意嫁进来的,她都进门几个月了,一直来去自如。我们从来没有约束过她,三河对她不错……” 江南明反驳道:“她以前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肌肤雪白,肤色红润。现在呢?憔悴成那样,连一个伺候她的丫鬟都没有,你跟我说她没受苦,说她过得不错?谁信?反正本公子不相信。” 陈月灵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想了许多,但其实脑中有一片空白。听到这话,出声道:“我不用你信,麻烦你不要管我的死活。算我求你行不行?” 江南明叹息一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再是未婚夫妻了,但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落入火坑而不伸手救,我做不到!” “你有病吧?”陈月灵忍无可忍,江南明这副故作深情的模样实在让人作呕,真对她好,早干嘛去了? 江南明强调:“月灵,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都一定要带你走。” 陈月灵:“……” 她词穷了。 说实话,她从来都不知道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男人居然这么自以为是。 她就愿意嫁一个庄稼汉,哪怕没有丫鬟伺候,她也甘之如饴!这怎么了?碍着谁了?怎么就需要解救了? 一转头,她看见了李三河,心里瞬间堵得厉害。 顾秋实一步步上前,江南明带来的那些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要过来,我们要动手了!” 面对他们的比划,顾秋实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拦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冲了上来,顾秋实拎着大棒子,狠狠将二人的腿敲断。 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听得人牙酸,剩下的人都有些被吓着了。不过,人为财死,拿了人的好处,就得替人卖命,众人还是鼓起勇气冲上来。 只是,顾秋实气势很足,上来就伤了两个人。其他的人心中已经生出了惧意,冲上来也是往边上刮过去。 顾秋实又打了两个人,奔到了江南明面前,他一弯腰,就将江南明像拎鸡崽子似的抓了起来,还抖了抖,他扔掉棒子,掏出腰上别着的另一把菜刀,然后将锋利的刀锋放在了江南明的脖颈上。 “江公子,现在你能听得懂话了么?” 江南明被迫仰着脖子:“有本事你弄死我!为了救月灵,我认了这个倒霉事!”他看向厨房门口站起来的陈月灵,“月灵,此生是我对不住你,为了你去死,我心甘情愿。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负你。” 陈月灵:“……” 她想骂人。 她也真的骂了出来:“江南明,你好不要脸。咱们是做了十几年的未婚夫妻,我是对你有过感情,但这天底下的男人也不是死绝了,好男人多的是,没了你,我还能找到更好的。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对你情深到非君不嫁?” 江南明脖子被卡得厉害,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喉结一动肌肤就碰到锋利的刀锋,小心翼翼地道:“你为了我跳过河!如果不是有人救你,你就死了!你爱我这样深……怎么可能轻易嫁给他人?所以,一定是这个男人逼迫了你。” “我逼你祖宗!”顾秋实自认见多识广,但是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会自说自话的男人,他狠狠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江南明趴在地上,胸口止住的血又开始流出,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痛得神情狰狞无比。饶是如此,他还挪出一只手,朝着陈月灵伸去。 陈月灵并不觉得感动,还往后退了两步,她看了一眼顾秋实:“那个……你不要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为了这个烂人偿命,不值得。” 顾秋实点点头,一把揪起江南明的衣领,直接把他丢出门。 看热闹的村里人还没有散去,江南明被狠狠砸在了他们面前,溅起了一片灰尘。 今天的李三河让众人刮目相看,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李三河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身手。打人的时候一棒子一个,被他敲到的人再也爬不起身。当然了,也不排除那些人想要躲事……如果能够爬起来,肯定还要冲上去打架,李三河那么凶,再冲上去,也不过是多挨一顿打罢了。 “滚!” 村里人一时间分不清他这声滚是冲着谁说的,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离江南明更远了一点。 顾秋实回头,看向院子里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众人。 众人对上他的眼神,纷纷爬起身,一瘸一拐往外奔,就连那两个腿被敲断了的人也努力往外爬着。 余氏看着这一切,心情无比复杂。 那一群打手中,确实有几个滥竽充数的,本来没怎么受伤的他们装作自己伤得很重,眼瞅着江南明身下的血越流越多,不能再耽搁了,他们急忙将人抬起,急匆匆往镇上去了。 没有热闹看,众人也不好意思多留,实在是李三河很凶,他们不敢留! 大门关上,院子里除了有些血迹,除了地上的泥土特别凌乱外,再没有方才的混乱。 余氏看着面前的儿子,忽然出声吼道:“以前我让你不要打架,合着你都是骗我的,私底下悄悄练着……你是不是还和其他人打过架?说!” 这世上的许多男人,年少的时候都有一个侠客梦,李三河也有啊,曾经还跟母亲说过要仗剑走天涯,结果挨了一顿打。 “没有。” 李三河是真的没有练过,也是真的没有和人打架,他心中的万丈侠客情母亲一顿打给打没了。那之后连他自己做出来的“剑”都进了灶中当柴火烧了。 余氏一个字都不信:“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她只是叫嚣,并没有动作。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是李父。 李父进门来:“三河,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可是城里来的富家公子,你把人得罪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顾秋实不以为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人是我得罪的,不会找你的麻烦。” 第157节 “你说不会就不会?”李父气急败坏,“那么金贵的公子让你打坏了,子不教父之过,人家肯定不会放过我。” 顾秋实淡淡道:“那你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啊!” 第189章 乡下老实人 六 李父被噎得险些吐一口老血。 父子之间, 亲的就是亲的,做不了假,哪怕说了断绝关系, 又有几个人会信? 更何况,城里的大家公子想要来算账,才不会管你有没有断绝关系。 “老子要是早知道你长大之后胆子会这么大,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生下你。” 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 李父咬牙切齿的说了这话。余氏很不高兴,“所以呢?你娶我,只是让我帮你带两个孩子,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是不是?在你家累死累活做牛做马, 还不配有自己的亲人?” 李父教训儿子呢,没想到余氏出声了,他揉了揉额头:“三河就是被你给惯坏的, 你瞧瞧他都做了什么,把富家公子砍成那样……刚才流了那么多的血, 一个不小心会弄出人命来的。就算人家不死, 又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余氏上前几步, 将儿子挡在身后,冲着男人吼道:“不就是怕儿子拖累你吗?” “他就是拖累我了呀。”李父振振有词,“老子生儿子, 是为了养儿防老。不是为了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老子教训儿子,你站远一点。把老子逼急了,老子连你一起打。” 余氏没有退让, 反而上前两步,梗着脖子瞪他:“你打!今天你打一个试试?姓李的, 这天底下我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了,你还要打我?你打啊,也让村里人都看看你这翻脸不认人的丑陋嘴脸!” 夫妻俩在院子里吵,看热闹的人又悄悄围拢过来。李父好面子,眼看妻子这样,他又不能真的对儿子动手,恨恨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李家兄弟早已娶了媳妇,有了各自的孩子。他们在明面上从来不会与李三河为难,有什么事情都让父亲出头。 其实李父过来教训儿子,也是兄弟俩的主意。 富家公子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在他们那些贵人眼中,亲兄弟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那位江公子如果要教训李三河的话,一定不会落下他们。 看到父亲回来,李大河上前试探着道:“爹,这样不行啊,看他们母子的样子,似乎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与这种人就没法讲道理,他压根听不懂话。” 李二河皱眉:“爹,要我说,这关系还是得断。不管那富家公子有没有耐心打听到这件事,咱们断绝了关系,就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真要是麻烦上门,我们也有个辩解的余地。您说呢?” 李父满脸的烦躁:“人家真恼了李三河,无论有没有断绝关系,人家都不会放过咱们。” “我觉得二弟的话有道理。”李大河出声,“爹,反正你和余姨已经不再是夫妻,只是缺一张休书而已。你还是跑一趟村里的老童生家中……理由都是现成的,三河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不能让他拖着全家陪葬。我们这些大人不要紧,死就死了,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李父知道,两个儿子想让他借着这个机会彻底休了余氏! 夫妻俩一开始的时候感情不错,后来兄弟三人长大,尤其是李家兄弟各自成亲之后,就开始扒拉家里的银子。李父呢,又心甘情愿的偏向两个儿子。而家里的事情余氏没少干,这样的情形下,夫妻俩渐行渐远,后来有一次,余氏想要给老三相看一个姑娘,结果老大媳妇先一步找了媒人上门给她娘家的弟弟提亲。 这事办得太不讲究了,余氏不打算再忍,想要跟儿媳妇讲讲道理。其实她不是一个恶婆婆,跟别家那些不讲道理的婆婆比起来,她真的算是很好相处。奈何两个儿媳妇从心底里没把她当做婆婆,不愿意听她说教。 一个要管教,一个不服气,很快就吵了起来。李父偏向那边……夫妻俩大吵一架,就此断绝了关系。 从那时候起,两家中间起了一堵墙,也不怎么说话。但也仅此而已。 村里大部分的夫妻在年老之后都会分开住,有些人年轻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话,等到儿子成亲生子,各住各的地方。村里人的眼中,李父和余氏也是这种关系。 两人说了不再是夫妻,但是在众人眼中,他们男未娶女未嫁,就还是两口子!只是年纪大了,不想在一屋过了而已。 李家兄弟对于这样的关系很不满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彻底撕开……余氏养大了他们,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就该孝敬余氏,多年后余氏病了,他们得出钱治,若是余氏瘫在床上,得李家两个儿媳妇去伺候。若是余氏死了,他们也得出钱办丧事! 虽然没有人强迫他们做这些事情,但若是他们没做到,就是他们不孝,没良心。 写了休书就不一样了。 房屋田地全部分开,彻底变成两家人! 以后余氏死了,他们和村里其他的邻居一样,去帮忙办丧事就行。不用出钱出力! 其实李父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他不太想把事情做到这么绝,不过他年纪大了,以后得指望兄弟俩养老送终。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愿意顺着兄弟俩的意思来办。 再说,李三河这一次闯的祸确实很大。李父心里也害怕,当即起身,去了老童生那里。 其实早在当初夫妻俩分开住的时候,李家的田地和宅院就已经分过一次。不说谁吃亏谁占便宜的事,李父不想多扯,就按照这几年各自拥有的东西来分。 余氏还在家里收拾院子里的狼藉,李父就把休书送到了。 夫妻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只剩下怨恨。但是余氏扪心自问,她绝对不亏欠李家父子,相反,是李家父子亏欠了她。 拿到休书,余氏不识字,不知道那写的是个什么玩意,还是院子里忐忑不安的陈月灵瞅了一眼,惊讶地喊了出来。 “休书?父亲,娘没有做错什么啊,无缘无故,你凭什么给这种东西?” 李父看她将那张休书抖得哗啦啦响,怕她撕坏了,一把抢过:“这就要问你了。若不是你水性杨花成了亲还不消停,为家里惹来了大麻烦,我也不用为了保全几个孙子写这种东西!咱们村里很少有人写休书,传了出去,又会沦为一场笑话!” 陈月灵哑然。 她低下头,因为这场麻烦确实是她惹来的。昨天江南明来过一次,她当时没往心上放,以为他离开后就算了,谁知道……她最难受的是,经历过江南明上门来找麻烦之后,她发现李三河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李三河从来没有练过武,因为常年在乡下干活,其实他的动作是有点笨拙的,不可能这样利落。哪怕死过一次,大概也不行! 有些事情,陈月灵根本不敢深想,稍稍一想,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李父直接将那张纸拍到了愣怔的余氏手中:“以后咱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做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对了,你们母子以后就住在这院子里,这是属于三河的,田地就现在你们种的那些,好自为之吧!” 顾秋实从山上下来……最近地里在拔草,这是种一年庄稼中唯一可以偷懒的时候,他看到家里没有多少柴火,便飞快去捆了一些回来。进门看见余氏拿着休书满脸愤怒,他扭头冲着李父就是一拳。 一拳打在李父的下巴上,直接把人打得险些没站稳。 李父气急:“老子是你爹。” 顾秋实不管这么多,抬脚就踹。 李父下巴疼痛无比,口中也有了血腥味。挨打真的是谁挨谁知道,他有点受不住,转身就往外跑。 顾秋实直接追到了隔壁,看着如临大敌的兄弟俩,他冷笑道:“记住了,今天是你们主动要断绝关系的,日后别又不要脸的贴上来!” 这话落在李家兄弟耳中,他们就觉得特别可笑。且不说李三河前面的十多年都在村里度过,他只会种地,根本不可能让兄弟俩有所图谋,就现在他已经得罪了江公子,还能活几年都不知道!兄弟俩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再次贴上去? 李大河苦口婆心:“三河,当初你娶陈姑娘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靠谱,你看她那个容貌和脾气,根本就不是咱们村里的儿媳妇!只是那时候你对我误会很深,我说了这些话你大概也不会听,甚至还可能对我心生怨恨,所以我也懒得多嘴。要我说,江公子都找上门来了,你干脆放人。再好好跟江公子道歉吧!” 李二河接话:“道歉有什么用?富家公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三弟上来就把人砍成那样。就算三弟跪在人家面前磕头,那受伤的地方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好了。贵人的身子跟咱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庄稼汉子不同,你看吧,江家那边早晚还会找上门来。走走走,你以后不要来了!” 说话间,大嫂林氏拿着个扫帚过来扫地,像是无意一般,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而顾秋实早已经离开。 陈月灵是城里娇养长大的姑娘,确实和村里其他的媳妇不同。但是她没有丝毫城里姑娘的娇气,干活不太行,却一直没闲着,哪怕就是余氏洗衣服,她不会,至少她会跟着一起。 顾秋实将柴火放在后院,拿着绳子到前面。余氏给儿子打了一碗水:“这几天你别出门了,我怀疑那个江公子搞不好还会上门找麻烦。我倒是不要紧,皮糙肉厚的,挨一顿打也没什么,但是月灵有孩子,她绝对不能受伤!” 闻言,顾秋实点点头。 “我就是闲来无事,想着把树林里的那两根干柴拖回来,否则,该让别人拖去了。” 余氏真心觉得儿子很懂事,就是被自己这个继室的身份给拖累了,让他不得父亲疼爱。 “三河,娘对不起你。” 说到这里,余氏眼泪夺眶而出。她对于被休这件事情看得很开,早些时候她就已经李父失望,休不休的,在村里人眼中,她的处境变化不大。就是苦了儿子!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没有亲爹帮衬,会被村里人低看一眼。就今日江南明带着人打上门来,竟然无人上前帮忙。 就连隔壁李家兄弟……那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两人还是她养大的,居然从头到尾没出现。 余氏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不会做人,才落到人憎狗嫌弃的地步。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就是太对得起所有人,所以才这样难受。”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肩,“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养好身子,你还要带孙子呢。” 余氏破涕为笑,随即又有点儿发愁。 第190章 乡下老实人 七 稍微年纪大点的人都会想抱孙子。 余氏也一样, 儿媳妇有孕,她心里真的很高兴。但是她没想到麻烦也会找上门来,平心而论, 儿子对那个江公子下手真的挺重,那是奔着结仇去的,江公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办? 如果江公子跑去告状,儿子弄不好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她心里很担忧, 却又不敢把这份担忧说出来增添儿子儿媳心中的焦虑。 陈月灵自从出了事后就没有回房,一直坐在院子里。除了细想心里那些疑惑外,她也在想要怎么应付江南明。 看婆婆发愁, 陈月灵哭着道:“娘, 您放心,如果江南明不愿意放过我们,我一定会想法的求得他不追究此事。他找上门来, 就是想让我跟他去,大不了我就跟他去嘛。” 余氏皱了皱眉:“你还怀着孩子, 不要哭, 也不要多想。这些事情该男人承担, 你安心养胎就是!” 听到婆婆这话,陈月灵心里更加难受了。 顾秋实跑去后院宰了一只鸡,洗干净后剁了, 让余氏炖着。他自己跑了一趟镇上。 镇上到村里只有一条路,所以,他并不怕自己离开的时候江南明找上门。 如果江南明要来,会和去镇上的他相遇。 镇上总共有两位大夫, 医术都不错,反正整个镇子十多个村子里的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全部都是他们治的, 如果他们治不好,那病情就真的很重,也没有去城里治的必要了。 江南明去了离村里最近的那个大夫的医馆中,他身上的伤并不重,都是一些皮外伤,就是流的血看着吓人。还有就是……特别痛。 对于没有受过伤的人来说,这份疼痛简直能要了他的命。江南明痛得呲牙咧嘴,心里盘算着救出陈月灵之后,要将李三河全身的骨头都敲成碎渣! 江南明正通得哎呦哎呦直叫唤,一抬头,就看见李三河出现在门口。 “你还敢来!快拦住他,给我狠狠的打!” 顾秋实进了医馆,不理会叫嚣的江南明,道:“大夫,麻烦你帮我配几副药。我娘年纪大了,常腰酸背痛,还经常说胃疼。还有我媳妇,她有了身孕……” “什么!”江南明瞪大眼:“你胡说!” 顾秋实扭头看他:“月灵是我妻子,她有孕不是很正常么?” 江南明算是发现了,李三河一点儿都不怕自己,甚至还追到这里来挑衅。 “你一定是强迫了她。” 顾秋实偏着头,盯着他的脑袋。 盯的时间太长,江南明只觉莫名其妙:“你看什么?” “我在想,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月灵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我,是不是被强迫的,你去村里一打听就知道。”顾秋实嗤笑一声,“自以为是!你跑来纠缠前未婚妻,家里的妻子知道吗?” 当然是不知道的。 江南明脸色特别难看:“村里人都站在你那一边,怎么可能跟我说实话?月灵一个城里的姑娘,疯了才会跑到村里做一个村妇。” “这都是拜你所赐呀。”此时江南明胸口有伤,他动弹不得,也不敢动,不怕一动就扯着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此,顾秋实一点都不怕他,“如果不是被你抛弃,她也不可能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散心,也不会认识我,更不会嫁给我了。” 第158节 江南明才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肯定是你强迫了她,村里的人帮忙拦着不许她走。否则,她一定不会留在这里!” 他语气笃定,神情愤怒。 大夫都听不下去了:“这位公子,咱们这地方虽然穷吧,也没有太穷。至少,和那种娶不到媳妇只能买被拐姑娘的地方还是不一样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如果真如你所说,有姑娘到村子里想离开,那肯定早就被人送走了。抓药的这位我认识,人家夫妻感情好着呢,刚发现有孕,立刻就去宰了一只鸡……” 江南明愤怒地道:“杀一只鸡是多了不起的事么?还值当你特意拿出来说?你们知不知道,月灵在娘家的时候,一日三餐的饭食都要用好多只鸡来配!” 大夫瞅一眼顾秋实,道:“所以我说他们感情深啊。富贵人家出身的姑娘甘愿留在村里过苦日子,若不是为了感情,还能为了什么?” “她是想要离开我,我伤她心了。”江南明懊恼地道:“不过,我现在已经醒悟,以后会加倍对她好。” 大夫:“……” 他惊讶问:“人家都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你不打扰就是对人家最好……” “关你屁事!”江南明大吼,吼话时痛得满脸狰狞。 大夫哑然,不再说了,急忙去柜台后面配了一些药:“你的是八钱银子!” 江南明看了一眼随从:“给他一两!” 顾秋实想忍笑,可到底是没忍住。 江南明察觉到了,呵斥:“你笑什么?” 他胸口有伤,说话声音大点都会扯着伤,本来他是想即刻回城去找高明的大夫医治的。只是他请来的那些人有好几个腿上受了伤,骨头都断了,这才耽搁到现在。 他倒是想丢下那些人离开,可是,这一次他出来得急,手头带的银子不多,给出的赔偿并不能让那些人满意。 本来找的是帮手,结果就因为他们受了伤,他又没有赔够银子,那些人反而成了他离开的阻碍。 江南明特别恨李三河,也想要把陈月灵带走,奈何他伤着了胸口,他认为自己的小命要紧,其他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于是,他把自己华美的马车押在了镇上,用以赔偿那些受伤的人……其实应该谁伤的谁赔,可李三河住那个破烂小院子,一看就拿不出来钱,江南明又想要尽快脱身,干脆认下了这个倒霉事! 当日,他租了一架破旧的马车往回赶。 * 顾秋实得知人离开了,拿着药往回赶。 “他已经走了,只是 ,陈家人会不会听了他的话找上门来?” 陈月灵低下头,她心知,一定会的。 陈家唯利是图,只要有好处,一定会往上靠。当初江南明另有了心上人提出退亲,陈家根本就接受不了,逼着她主动去求和。 那时候陈月灵一颗心都在未婚夫身上,也接受不了这种事。便也听话的每一次都跑去和江南明偶遇,结果,没能挽回江南明,反而惹得他愈发厌恶她!最后一次,更是质问她是不是嫁不出去,说她不要脸! 也是那一次,陈月灵伤了心,回家后哭了一场,没有得到家里人的安慰,反而还被他们责备。于是她跑出来寻死,之后就是带着李三河回去见长辈,结果被拒之门外。 在长辈表明了不喜欢李三河,不赞同这门婚事的情形下,她还是嫁了,在城里人的眼中,她是偷跑出来私自嫁人……于一个未嫁姑娘而言,她的所作所为很不妥当。 “三河,人活在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如果陈家人来了,江南明那个疯子又一定要我回去的话,你们就不要强求了。”陈月灵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真的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活着,有些事情该放弃就放弃,没必要强求。” 余氏皱眉:“如果你的家人逼你回去嫁给那个姓江的,你也要嫁?” “如果他们真的逼迫,我会的。”陈月灵说到后来,语气里都带上了哭音。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顾秋实宽慰了一句,“不要再哭了,对孩子不好,喝鸡汤。” 陈月灵看着面前的男人,动了动唇。明明她离开对两人都好,他却不答应。 这是李三河的心愿么? 她看得出来,此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反而对她和她腹中孩子处处照顾。李三河真的没有他这么利落和机智,她猜测,此人多半是山中精怪,和李三河偶然结缘,被李三河请来帮忙的。 虽是这么想,她却不敢问出口。万一惹怒了人家,直接动手灭口怎么办? 当日夜里,陈月灵哭了许久,后来哭睡着了。 * 三日过去,江南明坐着另一辆华美的马车,身后带着三架马车,赶到了村里。 他胸口上有伤,不怎么能动弹,因此也没有下来。马车里走下来了陈家夫妻,还有陈月灵的哥哥和嫂嫂。 听到陈月灵喊人,余氏有些无措,这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可是陈家不肯接纳儿子……余氏到底还是给他们各自冲了一碗茶,送到他们的手中。 除了陈月灵的嫂嫂姜氏之外,谁都没有接茶,余氏只好局促地把茶碗放在小桌子上。 陈父面色严肃:“月灵,我听说南明来接你,你不肯跟他走?你也忒不懂事,南明是救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回去!我看谁敢拦!” 最后一句,是冲着余氏说的。 余氏胆小,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贵人,上一次见的江南明就把她吓够呛,听到陈父这话,身子都哆嗦了一下。 陈月灵听到父亲的话,丝毫不意外,她就知道会如此,在她没有作用的时候,她跑来嫁一个村里的庄稼汉,家里人只是不赞同,没有出言阻止,在发现江南明对她还没彻底放下,家里人能从中得到好处后,他们又冒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一顿责备,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就要把她带回去。 如果江南明开口,陈家一定会迫不及待将她送到他床上去! “我不回去!” 她心知自己答应回去对李三河母子最好,可是,如果陈家人一开口,她立刻收拾东西离开……那江南明污蔑李三河强留她的话就成了真。 陈父大怒:“你走不走?不走我打断你的腿。” 第191章 乡下老实人 八 陈月灵心底里是打算要走的, 只有她走了,李三河母子才能彻底摆脱这些人的纠缠。 不是她不相信李三河,而是李三河身份太低……压根就没有身份, 只有让人欺负的份,就算有几分蛮力,可双拳难敌四手,他又能打得过几个? 江南明受伤之后没有去告状, 已经是运气好。但是下一次受伤了会不会告状,谁说得准? 因此,陈月灵决定回去了, 她一走, 江南明多半不会再为难李家母子。 走归走,不能走得太轻易,否则江南明那个疯子更是会笃定李三河欺辱了她……搞不好自作多情为她出气, 找人教训李三河! “爹,我肚子里已经有三河的孩子了!” 陈父听到这话, 顿时怒极:“落掉!他欺负了你, 难道你还要给他生孩子?” 陈月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一字一句强调:“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没有谁逼迫我。怀这个孩子也是我愿意的,如果你们不出现, 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会很安宁很幸福,虽然穷点,我却每天都过得很放松,心里没有一点压力!” 她是真的这么想。 住在村里, 家里的杂事很多,从早忙到晚都干不完。但是, 在这里没有人会训斥她,不用担心有人笑话她。甚至,她在村里的地位超然,所有人都喜欢她,会夸赞她好看。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家里会让她讨好江南明,讨好江夫人,强调说不能得罪了他们。那时候陈月灵心里沉甸甸的,每说一句话都会在脑子里多想几遍才敢开口,行走坐卧不敢随意,连笑都不敢随便笑,笑容的弧度也得注意。真的是多动多错,不动也是错。 陈父气笑了:“简直胡扯!你要真是这么想,绝对是脑子有病。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没有病,我认为你是被这一家子威胁了。今儿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他一挥手,好几个婆子上前,试图拉扯陈月灵。 姜氏皱了皱眉:“父亲,妹妹如今身子重,小心伤着,有话好好说嘛。” 陈父冷笑:“孩子没有了更好,省得喝药!” 对于这话,姜氏很不赞同:“父亲,女子落胎伤身,得找个好大夫配温和一些的药。暴力落胎,可能会一尸两命,就算勉强捡回一条命,以后也可能不能生孩子了。” 最后一句话,陈父听入了心里。 没有孩子,那还折腾个屁啊! “月灵,你自己上马车吧,不要让他们拉你。”陈父不耐烦,“不管你是心甘情愿被骗也好,真被这个男人欺辱了也罢。身为陈家的女儿,你是绝对不能嫁给一个庄稼汉的。本老爷丢不起这个人。” 陈月灵扭头看男人。 “三河,我……对不起你,我大概要回去了。” 顾秋实认真道:“我会照顾好你。你不用理会他们的纠缠!” 陈父呵斥:“混账东西,骗了我女儿,不知悔改,还要继续骗她,本老爷绝对不会放过你,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他带来了十来个护卫,在他一声令下后,所有人都冲了过来。 余氏见状,顿时吓一跳。 村里其他的人还是站在门口围观,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忙。 顾秋实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谁来,我就砍死谁。” 他气势逼人,护卫们有些害怕。谁都惜命,一时间竟没有人冲在前面。 陈老爷看到这样的情形,气了个倒仰。 他听江南明说了乡下的情形后,就打定主意要带着人来教训李三河……江南明有意纳女儿为妾,陈父有些后悔当初女儿要嫁去乡下时没有阻止,事情发展到如今,他当然要极力促成女儿和江南明之间的事,不管女儿嫁给李三河是不是真的愿意,都得是被逼迫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把李三河给弄死! 他自己也是男人,男人有一些想法很顽固。比如,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碰过。如今女儿已经嫁过人了,此事避免不了,那么就得尽量让江南明忘记此事,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想起来。 那么,李三河就不能出现! 想要一个人彻底消失,把人装在棺材里埋在地下最稳妥。 故意杀人触犯律法,是要替人偿命的,陈老爷没这么蠢,他想的是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将李三河“狠狠”教训一顿,下手重一点,他们前脚走,后脚李三河就断气。 至于告状……他早就想到要如何把自己摘出来,因此,带来的这一群人都是他从外面请的,不是陈家的护卫。 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人不太听话,陈老爷看他们不敢冲,呵斥道:“赶紧上!不然就退钱。”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接这份活的时候就知道是到乡下教训一个庄稼汉,想着 总共有十来个人,一群人扑上去,很快就能把人制服。 但是陈老爷事前没说他们要揍的人这么凶啊,动不动就拿刀砍人,一点儿不怕替人偿命,这简直是亡命徒啊! 他们虽横,可横的怕不要命的。为了那点银子搭上自己的小命,不值得! 其中一人打了退堂鼓,立刻从怀里掏出拿到的酬劳丢在地上,转身就跑。 有人开跑,剩下的人也站不住了。纷纷将手里的碎银子丢在地上,也不坐马车,直接跑走。本来还有几个人准备咬牙赚了这份钱,可看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冲上去多半要受伤,也不敢留下。 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只剩下了十来枚碎银子,所有的护卫一哄而散。 顾秋实顿时乐了。 陈父这……也太抠了,难怪人家不肯替他卖命。 其实陈家不算多富裕,只是有几间铺子,几间铺子很多,但是陈家的人也很多 ,一家子老老少少每个月的开销都不少……如果不是不够富裕,陈父也不会巴心巴肝的想着将女儿送给江南明。 十两银子对陈父而言,已经不是可以随意打赏下人的数额,那是一家子半个月的开销! 第159节 而江南明之前不愿意多给大夫赏银,不是他抠,而是他确实没带多少银子。而陈家,就是单纯地舍不得出钱! 陈月灵眨了眨眼,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番变故。 陈父看着地上的碎银子,脸色青青白白。 顾秋实冷眼瞧着他胸口起伏的模样,再激动一点,搞不好人都会被气厥过去。 “那个,你们还打么?” 陈父往后退了一步,他之所以敢冲着李三河大呼小叫,底气是他带来的那一群人给的。如今那群人跑了,如果李三河要砍人的话,首当其冲砍的就是他。 他不敢跑,怕自己一跑会激起李三河的凶性,紧张地道:“你冷静一点,杀人要偿命。你不顾自己,还能不顾你娘吗?”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 上辈子李三河没有跟自己的岳父来往过,都不知道他是个这么胆小的人。 “滚!不许带走我媳妇,你们非要带她走的话,我会杀人!” 陈父被吓着了,转身就跑。 “南明,今天准备不足,他那么凶,咱们回去准备一下再来!” 江南明:“……” 陈月灵的哥哥也挺害怕的,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反而是姜氏挺淡定,她喝了一口茶,将碗放入小姑子的手中,道:“先躲一躲吧。这里到处都是山,你们往林子里一钻,谁也找不到。等到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就不信江南明还不死心。如果他真的还想要你,那你们就躲个三五年。男人贪图新鲜,不会超过十年。” 闻言,陈月灵愣了一下。 她和这个嫂嫂并不亲近,没想到嫂嫂会给自己出这样的主意。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亲和哥哥都铁了心要拿她去换好处,没想到嫂嫂居然会不赞同,不赞同就算了,还给她指路。 “多谢嫂嫂,我会考虑的。”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转身也上了马车。 几架华美的马车走了,看热闹的邻居们都没有进来打招呼,纷纷退去。现如今,谁也不敢和李家来往,就怕李家被贵人清算时连累了自己。 方才李父合着两个儿子刻意在人群里高声说自己已经与李三河母子断绝了关系的事。他就是想让江南明得知后不要为难他们。 可惜,陈家和江南明所有的心思都在陈月灵身上,没有听到他强调的那些话! 看着马车离去,顾秋实想了想:“娘,收拾行李,我们去城里住一段时间。” 余氏惊讶极了。 “我们躲都来不及,你怎么还往城里撞呢?” 方才陈家那个年轻媳妇跟儿媳妇说的话她都听进心里了,真心觉得这是个法子。去大山里找个山洞住个十年八年,应该就没人记得他们了。 顾秋实解释:“我们住在村里,虽然这里人多,但是他们都帮不上我们的忙。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没有法外之地。村里偏僻,所以江陈两家才敢带着一大群人上门找茬,如果是城里,咱们不管是住在客栈还是自己租院子住,他们都绝对不敢把事情闹大。” 说实话,顾秋实不觉得村里有什么好留恋的,李三河对于住在哪儿也没什么执念。既如此,那还不如搬去城里。至少,不管做什么都要方便一些,对孩子也有好处。 还有,李三河是真心将陈月灵捧在了手心……陈月灵嫁给他住在乡下是图心里的放松,而她的压力并不是因为住在城里,而是陈家人给的。 只要远离了陈家人,陈月灵的心情就不会变! 谁都不能否认的是,住在城里衣食住行都要方便一些,婆媳二人能够少干许多活,至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是绝对不用干了的。 余氏还是不太想去,她在村里过了半辈子,一想到要离开村里去陌生的地方定居,她就心慌害怕。 “我们手头的银子不多,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顾秋实认真道:“娘,我有力气,人也不蠢,我可以去找活干。” 余氏不愿意,却说服不了儿子。 陈月灵比较倾向于嫂嫂的提议,搬去山里住。不过,看李三河神情和语气都挺自信,她决定信他一次。 顾秋实让二人在家里收拾行李,他去了一趟镇上,租了一架马车。将行李送上马车后,锁了院子门,当日就离开了村里。 他们没有在镇上停留,而是直奔城里。 村子很偏僻,其实距离城里坐马车也就大半天的路。若不然,陈月灵也不会散心散到村里来。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陈月灵看着熟悉的景致,心情特别复杂。 余氏没来过这繁华的府城,浑身都是紧绷的。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娘,我们先找一个客栈住下,明天我就去选一个热闹的地方租院子,他们……也就是欺负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真到了城里,我们是普通百姓,他们不敢随意伤人的。” 对于儿子的话,余氏是半信半疑。 顾秋实选的客栈挺大,越是小客栈,其实越危险,不说会不会是黑店,小客栈里做事的人一般不多,被褥应该不怎么洗,为了控制本钱,可能十年八载都不换被子。 当然,顾秋实不否认有干净的地方,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刚好遇上。 睡了脏的被褥,人会生病。陈月灵身怀有孕,可经不起折腾。 大客栈里的伙计看见他们特别热情,没有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太过普通而有态度上的变化。 顾秋实要了两间房,婆媳俩住一间……他还没提要怎么住,陈月灵就主动说了她要照顾长辈。 一夜无话。 翌日,顾秋实让伙计把饭菜送到了婆媳俩的屋中,他自己独自出了门。 虽然他说是租一个小院子来住,但是他不想委屈了婆媳俩,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方子,去了胭脂铺。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再出来时,手里拿着百两银票。 这银票……都能买一个小院子了。 顾秋实没有买,直接去找了中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打算住在衙门的对面。而中人那里,刚好有一个知府大人亲小舅子住的院子隔壁可以租。 知府夫人家里有七八个弟弟,住在那街上只是其中一位庶出弟弟。顾秋实认为,这个身份用来唬陈家和江南明已经足够。当即就拍板定下了院子。 定好了地方,顾秋实先去了一趟。前房主刚搬走不久,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灰,顾秋实还顺便请了一个做饭的大娘,让其先在里面收拾。他这才找了马车去客栈接人。 余氏虽然半辈子都是在村里过的,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无论哪个地方都有穷人和富人,穷人住的地方肯定是又挤又乱,但是马车去的街上来越清静,路上很干净,不见丝毫乱象,路旁的院子不小,至少比村里的那些院子要大。 “三河,你租的院子在哪儿?住在这边很贵吧?” 余氏越说越担忧,“我们家的那点银子,该不会全部拿来付租金了吧?就算全部付租金,大概也只够租两个月。” 顾秋实笑了:“娘,这些院子是按年租的,我租了一年。” 余氏皱眉:“租金很便宜?” 话问出口,她自己都不相信。 可要是不便宜,家里的那点银子哪儿能租一年?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余氏没有心思再多问,当她看到还有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妇人拎着一桶水进屋打扫时,彻底失了言语。 陈月灵看见这样的情形,也挺惊讶的。李三河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庄稼汉,唯一的优点就是对她好,根本就没有在城里安顿她们婆媳的本事。 而这……愈发让她坚定了心里的猜测。 “我住厢房吧,那边向阳一些,以后我在屋子里就能晒太阳了。”陈月灵拿着自己的包袱,先选了西晒的屋子。 “三河,我最近夜里觉很轻,一点点动静就会把我吵醒。你住对面的厢房吧。”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和神情都很自然,没有丝毫要和李三河生疏的意思。余氏没有生出丝毫怀疑,此时她正在一间间的查看屋子。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后面那一进特别小,只有三间房,饶是如此,这也是在村里看不见的雅致院落。 顾秋实将自己的行李安置好后,拿着一小罐咸菜就去了隔壁。 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姓周,他很低调,平时很少将知府大人这门亲戚挂在嘴边,中人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开门的是做饭的大娘,顾秋实没有一上门就和人攀关系,将一小罐咸菜递上,笑着道:“我们是从底下的村里搬来的,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咱们邻居,该多来往才是。” 他已经打听过了,周浦的妻子最近也怀了孩子,听说胃口不开。 胃口不开的时候,小咸菜挺开胃的。顾秋实也就是试一试,不成就算了。 以防周浦怀疑,他还拿着咸菜送了半条街,大部分的人都挺热情,但也有小部分看不上他,只是冷淡的接了咸菜。瞧那样子,似乎不打算与他来往。 人靠衣装,顾秋实穿得朴素,不怪人家看不上。 回到家里,婆媳俩已经安顿好了。余氏正在围着打扫的大娘打听城里的事,也已经得知这位大娘以后会留在院子里给婆媳俩做饭。看见儿子回来,余氏急忙迎上前。 “你哪里来的银子?” 顾秋实张口就来:“月灵以前成亲前自己攒的私房。” 余氏:“……” 说实话,对于给家里招来这么大麻烦的儿媳妇,她心里是有点不满的。不过是看在儿媳妇身怀有孕的份上才没有发作。 如今家里吃的住的都是儿媳妇的嫁妆……余氏哪里还敢发脾气? “不太好吧,人家的嫁妆你怎么能乱花?” 顾秋实不以为意:“我们是夫妻啊,再说这银子不是我开口要的,是她主动给的。” 余氏:“……” 儿媳妇太好了,她都不好意思责备了。 住下来之后,日子还算安宁。有一些邻居送上了回礼,邻居们与人相处之间很有分寸,不像是村里人喜欢往别人院子里偷瞧。 一转眼,已经住了三日。 顾秋实在院子里溜达消食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大娘正在洗碗,他过去开门,当看到门口站着的周浦时,笑着道:“请进。” 周浦是来要咸菜的,那天收东西的人是家里的厨娘,当日他有些忙,没有过来送回礼,本来有点儿不好意思,看见顾秋实这样热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两人这样往里进,却见几驾马车狂奔而来,一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模样在院子门口停下。陈父跳了下来:“你们可真是不怕死……” 第192章 乡下老实人 九 陈父下马车的时候, 就已经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不过那一身蓝乎乎的衣服并不华贵,再说, 他不认为才从乡下搬到城里来的李家母子能有什么富贵亲戚,因此,扫了一眼他就没管了。 他冲到了大门之外,一挥手道:“给我进去狠狠的砸, 砸到他赔不起。”他看着顾秋实,冷笑道:本老爷没有到村里去找你的麻烦,你反而凑上来了, 纯粹是找死。” 顾秋实一脸无奈:“陈老爷,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你骗我女儿,还说什么都没做?嘴硬成这样,一会儿你赔不起这院子里的东西, 就知道要求人了。”陈老爷呵呵。 周浦看着院子里气势汹汹的众人,不过眨眼之间, 花盆和各种花草散落了一地, 院子里一片狼藉。并且那些人还有冲进屋中的架势, 三位女眷站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第160节 “这位陈老爷,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如果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或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都可以去衙门请大人帮忙做主,而不是自己带着人上门打砸一通,你触犯了律法,你知不知道?” 陈老爷叉着腰:“这个穷小子骗了我女儿, 现在我女儿肚子里已经有孩子。我想把女儿带回家去,嫁给原先定好的女婿, 这哪里不对?” 陈月灵不承认这话,她方才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得知这位是自家以后的邻居……人活一张脸,一个人无论在哪里住,名声都很要紧,她不会允许父亲败坏自己的名声。 “不是这样的。当初江南明不要我了,他已经上门退亲,我很难受,你让我滚出去死。我滚出去了,寻死的时候是三河救了我,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家就住的那个破院子,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我。” 李老爷呵呵:“这位后生,我女儿不说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那也是衣食无忧有人伺候着活了十多年,都说由奢入俭难,你说这样的姑娘,会不会跟一个乡下一无是处的庄稼汉两情相悦?” 周浦皱了皱眉,瞅了一眼那边的陈月灵,她对自己的父亲很抵触……清官难断家务事。父女之间弄成这样,那绝不是一两件事导致的。 “我一个外人,不好评理,你们父女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么上门打砸不对,并且这还不是他们家的院子,而是租来的。” 陈老爷冷笑:“我就是要让他赔。” 陈月灵不知道现在的李三河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赔这个院子费不费力。但是,就算不费力,有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呀。她一生气,肚子就扯得一抽一抽地疼,她伸手捂住:“爹!我这一辈子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你如果真的想把我带回去嫁给那个姓江的,我就死在这里!像他那种抛弃了未婚妻之后跑去娶妻,转头又要把未婚妻纳为妾室的混账,我是绝对不会嫁的!死也不嫁!” 陈老爷气得够呛。 “死丫头,你不要回来求老子。走!” 他招呼着打砸完了的众人离开,走时特别潇洒。 陈老爷眼中,李三河就是一个穷小子,绝对赔不起这个院子,没有银子,那就得让女儿想法子。女儿不可能眼睁睁看他欠下一大笔债,到时肯定会回来求他借钱。 这一求,他就绝对不会让女儿再离开! 顾秋实没有阻拦陈家一行人离开,而是冲着周浦一拱手:“这位兄台,我打算报官,麻烦你帮我做个人证。” 周浦颔首:“我愿意的。”他派了自家的厨娘去衙门中请大人,想到什么,道:“我妻子刚发现有孕,吃什么都没胃口,那天你送的咸菜她特别喜欢,不知道你家里还有没有多的?不白拿,我跟你买。” “有,还有半坛子呢。”顾秋实笑着道:“不用买,那玩意儿不值钱,就当是我感谢兄台帮忙作证了。” 周浦推辞:“将看到的不平事在公堂上说出,这本就是应该的。” * 天底下是讲王法的,这个道理陈老爷明白,他在带着人上门打砸之前,就已经想过李三河跑去告状的可能。 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当看到衙差出现在门外,陈老爷哪怕早就料到了,也还是对女儿又添了一分愤怒。 带着男人告自己亲爹,她可真行! 到了衙门,陈老爷振振有词:“这个乡下穷小子骗了我女儿,不许我女儿回家。我气不过,所以才上了门接女儿。” 大人认为这件事情可以调解,并没有升堂,皱眉道:“但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你还让那些人打砸了一通是不是?” “胡扯!”陈老爷愤然道:“我只是站在外面跟他讲道理,然后就离开了,什么打砸,我不知道。” 竟然是一把推了个干净。 “我亲眼看见你带着人打砸的,当时我还提醒你此举触犯了律法。”周浦出声。 “什么?”陈老爷不拿正眼看他,冷笑一声:“当时我都没看见你的人,你站在哪儿啊?什么时候跟我说的话,梦里吗?” 他扭头看着大人,态度恭敬:“他们污蔑我。大人,这个人我从头到尾就没见过,李三河是个乡下人,家里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他肯定是想以此讹诈,他是不是还想让我帮他赔偿那些砸坏的家具?” 大人沉默,盯着面前的陈老爷上下打量。 陈老爷被大人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强撑着道:“他们要了多少银子?我就知道,这个混账娶我女儿是为了贪图我陈家的银子,眼看我们宁愿不认女儿也不肯给他好处,他就想出这种办法来讹诈,简直是卑鄙无耻。李三河,你不要脸!我女儿看上你这种人,真的是瞎了眼。你要银子明说呀,我可以给你,用得着把人家的院子砸坏么?” 顾秋实轻咳了一声。 见状,陈老爷觉得有点不对劲。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被污蔑了应该尽力解释才对。怎么李三河不慌不忙的? 难道李三河有银子赔偿东家? 就算有银子赔偿,那手头的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啊! 大人皱了皱眉:“陈东家,这个人证,他是我的小舅子。他绝对不会撒谎,还有,李三河还找了其他的人证,还画出了那些打砸之人的画像。我已经让人去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你先等一等吧。” 陈老爷傻了眼。 他又瞅了一眼周浦,忽然想起之前听说过大人确实有一个小舅子住在那一片,但谁知道会是李三河的邻居嘛! 陈老爷心中懊恼不已,此时想要改口已经迟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律法是讲证据的,可不能帮亲不帮理啊。你的小舅子说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有没有可能因为他和你的关系,有人刻意收买了他呢?” 周浦翻了个白眼,都不想跟他多说。 顾秋实提醒:“刚刚陈老爷还说我家穷得揭不开锅,那我又从哪里拿银子来收买人家?” 陈老爷:“……” 大人小舅子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节奏。万万没想到啊! 和上一次陈老爷特意在外头找人去村里欺负人一样,这次他也没有带自己的护卫,而是在外头找的人,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有几个人被找了过来。 陈老爷上次吃过给的酬劳太少的亏,这次学乖了,每人给了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很多。但是……没有人愿意为了这点银子得一场牢狱之灾,在大人说主动承认错误后能从轻发落后,众人争先恐后地说了实话。 陈老爷听着众人指认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么多的人证,陈老爷不敢犟嘴了,只得主动承认了错误,求大人从轻发落。 “你们这件事情,说起来都不是外人。是李三河要求不上公堂私底下调解的。”大人自己也不想升堂就是。 要知道,每一个官员辖下大大小小的事都得记录在册,而上了公堂审理的案子,得整理好送给上官查验。 官员都不喜欢辖下出太多奇葩事,案子越少,愈发显得治理有方。 陈老爷忙不迭点头:“我愿意赔偿。” 顾秋实认真道:“我不要你的银子。不然,就真成了你口中娶妻都别有用心之人了。” “那你要什么?”陈老爷看到这个便宜女婿,心气就不顺。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要你真心实意给我道歉!” 陈老爷:“……” 第193章 乡下老实人 十 陈老爷心里是不愿意的。 但是呢, 事情已经闹到了大人面前,又有大人的小舅子作证。如果此时不依着李三河的意思来,搞不好会有牢狱之灾。 陈老爷捏着鼻子, 认认真真道了歉。 顾秋实点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你得保证这种事情没有下一次。” “当然。”陈老爷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我是是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你。” 可以了么? 再说他就要呕死了! 顾秋实转而道:“但是你打砸坏了的东西没道理要我赔,稍后咱们就去铺子里,把那些东西补回来。可以么?” 当着大人的面, 不行也得行啊。 陈老爷面上在笑, 险些呕得吐出血来。 至此,事情算是和解了。 周浦平时是不愿意来找姐夫的,好不容易来了, 知府大人要留他吃饭,于是, 出门的人除了那些打砸之人, 就只剩下了翁婿二人。 那些人拿钱办事, 完了又跑来指认东家,心里很不好意思,一出门就溜了个干净。 衙门外站着翁婿俩, 顾秋实像是没看见陈老爷难看的脸色一般:“陈老爷,咱们先去铺子里挑东西吧!” 陈老爷咬牙切齿:“你娶了我女儿,却这般不讲情面。谁会喜欢你这种女婿?” 顾秋实一本正经:“我从来也没想过会得到你的喜欢呀,别说是我了, 就是月灵,也没指望过你能真的疼她。” 陈月灵本来要一起跟来的, 顾秋实没让她来。 本来就怀有身孕不能生气,顾秋实怕她得知陈老爷的无赖后气得动胎气。 两人坐马车去了附近的街上,依着陈老爷的意思,去外城那些小铺子里挑一点看起来还凑合的家具摆上就行。但是顾秋实不允许,非得带着他去城里那些看着就挺贵的铺子里选。 顾秋实不管他是个什么神情,喜欢的就都定了下来。 陈老爷站在边上,面色气得扭曲不已。 “李三河,你不要太过分了!” 顾秋实振振有词:“人家屋子里摆的就是这么好的物件呀,你将好好的东西给人砸坏了,买一些便宜的摆上,换了你,你也不能答应啊!事情要是再次闹到大人面前……” 到时还是得买。 陈老爷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做生意的人都要脸面,本来家里的生意就不怎么样,再惹上官司,生意也没法做了。 本来陈家的人就多,全指着那点盈利养活呢。生意可千万不能出事! 陈老爷咬着牙,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顾秋实却还不满意,要去瓷器铺子里挑花瓶摆件,陈老爷忍无可忍:“你自己付账,我是绝对不买了的。” “那我回衙门?”顾秋实说着就要走。 陈老爷:“……” 又花了十多两银子买摆件,陈老爷这才得以脱身。 顾秋实自己先回了家,无论是家具还是摆件,铺子里都可以帮忙送。他刚到租住的院子门口,就看见外头停着一架马车。 马车上还挂着一个“江”字! 江南明又来了。 院子里,陈月灵不停往后退,江南明一步步逼近。余氏气得去厨房拔刀,来帮忙的大娘怕出事,想要抢她手里的刀。 “这是在做什么?” 陈月灵看到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飞快奔到了他的后面:“江南明要带我离开。” 顾秋实上下打量着江南明:“江公子胸口的伤好了?这么快就能行动自如,看来我下手还是太轻。”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厨房门口,从余氏的手中夺刀。 余氏本来是想拿刀砍人的,可是儿子过来拿,她却不敢给。 因为她拿刀只是为了吓唬江南明,把人吓走就行了。但是,儿子真的会伤人。 第161节 之前在乡下,村里的人不会跑去告状,江南明没追究这件事情。儿子伤人之事不了了之。 可这里是城里,不说江南明受伤被抬出去时会被左邻右舍看见,他去医馆中包扎伤口时,大夫也会帮忙报官。 于江南明而言,余氏拿刀他不怕,但是李三河……李三河是真的敢砍人的。看着李三河一步步逼近,江南明拔腿就跑:“月灵,我不会放弃的。” 顾秋实回头,冲着满脸担忧的余氏笑了笑:“娘,你看,遇上恶人,我们比他更恶,害怕的就是他了。” 余氏哑然。 “你下一次动手之前,为月灵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顾秋实颔首:“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关于江南明放不下前未婚妻这件事,陈家的人知道了,江家的人也清楚……陈家人极力想要促成此事。江家长辈不太赞同儿子的所作所为,毕竟当初是他自己要抛弃未婚妻另娶她人的,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陈月灵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仙。至于么? 江家长辈不乐意,但看儿子执意,也无可不可。一个女人而已,哪怕是嫁过人了,关在后院不让见人,久而久之,众人就会忘了这件事。男人做这种事,最多就是被人叹一句风流。 唯一接受不了的就是江夫人! 江夫人岳氏,家世一般,甚至还不如陈月灵,只是她命苦,三岁没了娘,没多久就有了后娘,结果十岁那年,亲爹还去了。后娘苛待她,她日子并不好过,后娘想要卖掉她,拿银子来娶儿媳妇。 母女俩在街上纠缠的时候,被江南明给碰上了,自此相识。 岳氏没有强有力的娘家,看到男人铁了心要挽回陈月灵,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就不费这个心思了。其实她很清楚,自己能够在江府立足,靠的全是江南明对她的感情。 如果江南明厌恶了她,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哪天被扫地出门都很正常。 * 搬到城里之后,顾秋实手头不缺钱,鸡鸭鱼肉管够,每天都会买新鲜的。吃不完的就让厨娘带回家去做给家人吃。 余氏觉得太浪费了,但是有孕之人胃口变化很快,有时候想吃什么,当场没吃到,之后买来就已经不想吃了。 陈月灵肉眼可见的圆润了几分,这一日,她和余氏正在院子里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小衣服,外头就有人敲门。 顾秋实最近这些天都没出门,此时他正装模作样拿着一本书在看,每天他都会抽出时间“练字”,还练得似模似样。 敲门声传来,顾秋实放下手里的书。 厨房里的大娘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她在这里做事,跟着一天吃五六顿,完了还每天都会带不少没做的菜回去……家里吃不完,她都拿来便宜卖给邻居了。 卖回来的钱东家也不要,东家说了,对她就一个要求,只需要照顾好陈月灵就行。 这事情实在太简单了,大娘真心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要是还让东家去开门,她哪里好意思?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妇人,一身白衣,腰肢纤细,肌肤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眼底青黑,饶是如此,五官还是精致的。 “我找陈月灵。” 李三河不认识江南明的妻子。顾秋实瞅一眼,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们不认识你,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请回吧。” 岳氏进门:“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陈月灵看到她那虚弱的模样,以为是哪个邻居,道:“你说。” 岳氏眼神仔仔细细打量着陈月灵浑身上下:“长得这样美,性子又善良,也难怪夫君会放不下你。” 此话一出,陈月灵瞬间就明白了她是谁,当场就后悔自己把人请进门。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爱听。” 人都已经进来了,顾秋实懒得撵,饶有兴致地看着岳氏。只看岳氏神情,不像是来者不善,但是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得再观察观察。 “我……我这一趟来得冒昧。但是,南明为了你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夜里都要喝酒才能睡一会儿,整个人都瘦了。”岳氏叹息,“你们曾经做了十几年的未婚夫妻,他如此放不下,我能理解……” 顾秋实接话:“你不觉得江南明有病么?好好的未婚妻不要跑去另娶她人,完了回头又舍不得未婚妻嫁给别人,把人折腾得日子没法过。” 岳氏又叹:“我理解他,因为当初他娶我,并不是真的对我有感情,只是觉得我可怜,需要人照顾。” 陈月灵垂下眼眸。 关于这些事,她其实是知道的。但是,不管江南明为了什么要娶别人,都是实实在在抛弃了她! 她不可能原谅。 更何况,她还遇上了良人……良人好像应付不了江南明的纠缠,已经没了。 李三河为了她都消失了,如果她现在原谅江南明,又去江府和他卿卿我我,她做不到! 顾秋实嗤笑一声:“这天底下可怜的女子多了去了。难道江南明都要娶回家去照顾着?那怕是把这整个府城都划为江府也不够住。” 岳氏哑然:“夫君是个很好的人,他心地善良……” “你闭嘴!”顾秋实不耐烦了,“他心地善良,那是对你。之前还想找人把我打一顿……我是凭力气吃饭的,若是挨打后受了伤,我哪怕不死,也会被饿死。在我看来,他恶毒自私,无耻卑鄙!别在我面前夸他,小心我动手削你。” 岳氏吓一跳:“你不要这么凶嘛!” 陈月灵不依了,不管从哪方面看,江南明都比李三河要凶多了。 “你不用跑到我跟前来炫耀他对你的好,你们俩已经结为夫妻,我这心里只有祝福的。今天你来了也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以后管好你的男人,不要让他出来祸害别人!” 第194章 乡下老实人 十一 岳氏哑然。 “我想说的是, 不管他做了什么,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爱你入骨, 又怎么可能跑到乡下找你,还一连去几次?再有,他胸口的伤是你男人砍的吧?如果不是怕牵连你,他也不会不计较, 甚至连家里的长辈都瞒了过去。” 陈月灵只觉得心里特别烦躁,吼道:“我要他为我付出了吗?我只希望他不要来打扰我!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俩人都跟听不懂话似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做法叫什么?” 顾秋实接话:“就像是个花楼里的老鸨子。给一个有夫之妇说亲, 可真是不要脸!” 岳氏是女子, 因为爹娘早早去了,她自小从后娘那里听到了不少难听的话,面对这番指责, 她倒没有难受,只是强调:“这世上的真感情, 都是值得尊重的。陈姑娘,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夫君, 但是你不该贬低他,不该恨他。” 顾秋实:“……” 这是哪里来的疯女人? 就连陈月灵都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走走走, 告诉江南明,以后我看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陈月灵并没有伸手推人,只是往前两步。 而岳氏还隔着她一丈远, 像是被吓着了似的,急切的往后退。 这个院子靠近门槛的地方有一个台阶, 岳氏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院子并不熟悉,一退后跟踢到了台阶,她整个人控制不住摔倒在地上,又因为之前在院子被打砸过,地上还有一些小的瓷器碎片,她的手刚好摁在了碎片上,瞬间鲜血就从手心冒了出来。 “哎呦!” 看着柔弱的人眉头微蹙,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同为女人的陈月灵都觉得她挺可怜,下意识看向自家男人。 她本来是心生戒备,生怕李三河对那个女人心软,一看才想起来,此人已非李三河。陈月灵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 如果可以,她宁愿李三河还活着,哪怕他怜惜岳氏,她也认了! 顾秋实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一步,戒备地问:“你别想讹人哈!刚才我们谁都没碰你,是你自己摔倒的。” 陈月灵:“……” 余氏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实她也怕儿子被这个女人勾了魂……不用对这个女人有多好,只要对她生出怜香惜玉之心,儿媳看见了肯定会难受。 好在儿子还没有蠢到家。 恰在此时,外头又有马车过来的动静,紧接着就传来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听那架势,好像里面的人不开门,外头的人随时会踹门进来一样。 顾秋实过去开的门。 江南明直接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看到地上的岳氏,忙上前将人打横抱起,看到她手上的伤后,皱眉道:“谁伤了你?” 岳氏咬唇不说话,只看了一眼陈月灵。 江南明满脸铁青:“月灵,你怎能这样恶毒?”, 陈月灵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多余,就凭着方才短短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发现,夫妻俩都听不进别人的话,尤其是江南明,无论她怎么解释自己是心甘情愿嫁入李家,江南明就是听不见,执着地认为她是被逼迫的。 顾秋实将陈月灵挡在身后:“她自己摔的!” 他最烦这种欲语还休让人猜的人:“江夫人,你又不是哑巴,麻烦你说两句话。” 岳氏在他的眼神之下无地自容,好半晌憋出一句:“我……确实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们无关。” 江南明抱不动了,将她揽入怀中:“你不用怕,直接说实话。” 陈月灵忍无可忍:“她说的就是实话呀。怎么,你非认定是我推了她是不是?” 江南明反问:“难道不是?” 陈月灵性子温和,此时也被逼得暴躁无比。这些天她看着是过得不错,其实心里的压力挺大。李三河的未卜先知和大变样让她明白,因为她的身份,李三河已经不见了。 还有,如果不是因为她,母子俩也不用折腾着跑到城里来。就是来了也还没有摆脱陈江两家的纠缠,一切一切的麻烦,都是因她而起。 重重压力之下,陈月灵爆发了:“非说是我推的是吧?那我不推岂不是亏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拽出岳氏,把人狠狠往地上一推。 岳氏本来就柔弱,根本站不稳,狠狠摔在地上,另一只手也受伤了。 江南明见状,气得骂人:“陈月灵,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我会怕你生气?”陈月灵气笑了,上前揪住江南明的衣领,对着他拳打脚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你情根深种?我踹你几脚,你总不会这么认为了吧?”陈月灵一想到这个男人移情别恋,头一天还在跟她商量成亲的时候穿什么花样的嫁衣,隔一晚上就要另娶她人。 不想娶,倒是早说啊,或者提前告知一声。 他可倒好,也不管人能不能接受。说退亲就要退亲,还在短短半个月之内重新定了亲,让她沦为了所有亲戚友人眼中的笑话。 陈月灵越想越恨,下脚越来越狠,奈何她的力气本来就不大,踹在江南明身上,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顾秋实上前:“踹他肚子!” 闻言,陈月灵下意识就换了下脚的地方。 江南明养尊处优多年,哪怕陈月灵力气不大,他也痛得不行,连连在地上打滚,想要避开她的脚。 陈月灵已经收脚了,看着地上狼狈不堪,滚得浑身是土的男人,她面色特别复杂。 “江南明,滚远一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江南明捂着肚子,艰难地道:“月灵,我知道,你故意用这么极端的手段赶我走。” 第162节 陈月灵:“……” 忍不了了! 她转身奔去厨房拿刀,很快抓了一把菜刀出来,冲着江南明就砍了过去。 江南明做出一副情深的模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要砍,就砍吧。” 陈月灵再也不客气,她真的受不了这个男人了,大不了砍死他以后,她再自尽! 她冲了上去,跑到一半,脚下一个踉跄,顾秋实本来不打算阻止的,可是人都要摔了,他忙伸手把人扶住。 陈月灵稳住了身子,可是手里的刀已经飞了出去。 岳氏惊呼一声,趴在了江南明身上,那个刀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当场砍破了衣裳,肌肤上一大个口子,很快的速度蔓延出了一片殷红,那片殷红在白衫上触目惊心,眨眼间已经流到了腰上。 江南明面色都变了,将人抱起,飞快跑走,跨过门槛时,还回头冲着陈月灵大吼:“月灵,我对你太失望了。” 门口的两架马车先后离去。陈月灵看着自己拿刀的那只手,道:“这一次,他们应该不会上门纠缠了吧?” 余氏看得胆战心惊,这时候急忙上前问儿媳妇:“月灵,你刚刚险些摔了,肚子痛不痛?” 不痛。 当时是有点儿扯着了肚子,要是真的摔倒在地,腹中孩子多半要保不住。 “不痛。”陈月灵站稳了身子,离顾秋实远了一点,低声道:“多谢!” 顾秋实收回手,拿着菜刀转身去了厨房。 说起来,这刀还是他在镇上买的,婆媳俩舍不得丢下,装在行李里带到了城里……其实也是怕路上出事,带着菜刀还能防身。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余氏心里有点不安:“他们不会报官吧?” 陈月灵咬牙:“报,我不怕。” 第195章 乡下老实人 十二 那刀是飞在岳氏的肩膀上, 不是砍上去的。因此,虽然流了不少的血,也只是皮外伤。 江南明满脸担忧:“大夫, 这伤要不要紧?” 岳氏白着脸,摇头虚弱地道:“我没事,除了有点疼之外,真没觉得哪里不适。这伤在肩膀上, 离肠子还远着呢,死不了人。” 最后一句是玩笑话。 江南明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他满脸怜惜:“少说两句, 靠我身上。” 大夫想要答话, 都没找到机会。见夫妻二人你侬我侬,虽觉得这不是他说话的时候,可人家问了, 他要是不答话,也显得不合适。 “没有大碍, 就是点皮外伤。只是, 伤口这么大, 以后可能要留疤了。” 岳氏“啊”一声,眼泪夺眶而出,扑进了江南明的怀中, 哭得伤心至极。 江南明出声安慰:“我会给你买上好的祛疤膏药,一定不会让你留疤的。” 大夫:“……”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年纪大了,看着年轻人亲亲蜜蜜心里就难受……这两人有点太不避讳了,这么多外人在呢, 听他们话里话外,二人还是夫妻。 既然是夫妻, 一天十二个时辰可以黏糊,非得现在么? 还有,这么亲密的搂搂抱抱,在自己房中才合适吧? 不害臊! “这位公子,老夫看她的伤口,不管用多好的祛疤膏,都是会留疤的。” 岳氏:“……” 她故作坚强地道:“不要紧。我救了你一条命呢,只是留点疤而已,划算。” 江南明更心疼了,再次把人揽入怀中。 大夫服气了,眼不见心不烦,转过头去看门口新来的人。 门口站着的人是顾秋实。 陈月灵早已经觉察到,自从发现自己有孕之后,她不管是动作大一点,还是生气,都感觉肚子在隐隐抽痛。 看着江南明离开后,她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其实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但她不想让腹中的孩子出事……这个孩子,是李三河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了。 哪怕猜到自己可能没有事,她还是不放心,想要去找大夫看一看。 余氏听说儿媳想看大夫,那是马不停蹄,恨不能把人背出门。 他们是走过来的,转过街角就是这间医馆。陈月灵看见夫妻俩时,愣了愣,她没想到两家人还能遇上。 “倒霉!” 陈月灵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打算换医馆,自己的肚子要紧。眼看大夫闲着,她立即上前:“麻烦您帮我把一下脉。” 江南明见他们不搭理自己,不满道:“李三河,咱们是有点孽缘在的。上一次我在医馆你追来,这一次你又来了。” 顾秋实一点都不客气:“这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关你屁事。” 江南明冷笑:“你就不怕我去报官?” “你去啊!”陈月灵愤然道:“刚好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你这个色中恶鬼的真正嘴脸。” 什么叫色中恶鬼? 江南明听到这样一番话,很不高兴:“月灵,我是看着咱们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上才来救你出火坑,你说话不要太难听了,我也是会伤心的。” 陈月灵简直服气:“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我嫁人之后,日子过得好好的,眼瞅着我们夫妻就有孩子了,你跑来横插一杠子,闹得我们日子没法过,折腾得我们背井离乡跑到了城里,你自以为是的好,我们夫妻承受不起。话说,你到底看中了我哪里?我改行不行?” 说到这个份上,江南明脸上挂不住。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陈月灵过得不好确实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她不是因为被抛弃后破罐子破摔才跑去嫁给庄稼汉,而是李三河真的有可取之处。 至少,李三河对她的这份纯粹,是城里这些富家公子包括他在内都做不到的。 岳氏觉得身旁的男人在走神,轻轻痛呼了一声。 江南明回过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是不是很疼?我让大夫给你配药!” 陈月灵嗤笑一声。 听到这声轻嗤,江南明忍不住:“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陈月灵讥讽道:“这天底下可怜的女人那么多,你怎么就没捡一个丑的娶回去呢?偏偏娶一个美的,我说你是色中恶鬼 ,错了么?” “陈姑娘,你不要太过分了。”岳氏瞪着她,似乎还想要理论几句,但是又扯着了伤口,再次痛呼一声。 江南明发脾气了:“大夫,赶紧给我们配药!” 大夫正在细细给陈月灵把脉,半晌收回手,扬声道:“药配好了的,在柜台上,你们俩只顾着抱在一起,都不看周围的么?” 这话将江南明二人臊了个满脸通红。大夫又重新看向陈月灵:“你这心情要平和,不要大起大落,不管白天晚上,能躺着就躺着,多吃点好的,平时不要折腾。更不要与人吵架。”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江南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陈月灵,如果真为了她,这时候就不该再找他们的麻烦。 岳氏揪着江南明的衣领,低低喊疼。江南明心疼地道:“那我们不报官,我带你回去歇着吧。” 闻言,岳氏心中不满,却还是嗯了一声。 二人的马车离去,医馆中终于安静下来。 听到两人不报官,余氏算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点发愁,大家公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不计较,可见是对儿媳妇情根深种。 万一儿媳动了心,这可怎么办? 顾秋实将陈月灵送回了家中,他又出了门。院子里的人还是太少,得多找几个男人守着。不然,他不在家的时候,婆媳俩容易被人欺负。 他跑了一趟中人处,选中了两家人,都是年轻的夫妻二人带着一个孩子。 一家挪去了后院住,让他们住在前院。 那天后,顾秋实经常出门,余氏知道儿子在外头赚钱。一家人住在这样雅致的院子里,每顿饭都三菜一汤,顿顿不离荤腥,最近还置办了不少东西,她们的被褥和衣衫首饰都是新买的。如果可以选,余氏不想要,可是儿子根本就不问她,直接买好了让人送上门,她想要退货,东家不乐意。 不光是大人吃穿,还有孩子要用的东西,小床和孩子的衣衫襁褓已经堆了一间屋了。 这些样样都是要花钱的,余氏不放心儿子,又觉得儿子能够买来这些东西,应该是赚到了银子。她想要问吧,看着儿子那么累,也不想耽误他休息的时间。 * 顾秋实确实在外头做生意,手头的银子不多,买不了铺子,他就做行商,几趟跑下来,已经积攒了不少。 因为平时太忙,他都不怎么过问陈家和江家的事,只知道岳氏最近不爱出门,好像在受伤后没几天就查出来了身孕,而陈老爷一直都在往江家跑,似乎想要把小女儿塞进去做妾。 这一日,顾秋实在外头与客商喝酒,酒过三巡,生意谈得差不多了,客人想要找几个美人作陪,还拉着顾秋实一起。 顾秋实拒绝了。 生意上的应酬,吃饭喝酒已经足够。如果客商还觉得不够的话,那也没必要跟这样的人做生意。 顾秋实顶着一身酒气下楼,在出门的时候被一个粉色女子迎面撞上。 女子身形娇弱,撞上他后弹了回去,跌坐在地。 顾秋实皱了皱眉,他走路很小心,是这个女子冒冒失失撞上来他才没能躲开。 “没事吧?” 女子摇头:“我没事,公子不用管我。” 顾秋实当然不会管她,抬步就走,最近他已经给自己配了马车和车夫,车夫此时在路旁等着了。 “公子,我脚崴了,站不起来。” 女子泫然欲泣。 顾秋实回头:“你想讹诈我?” 女子摇头:“不是,我可以自己治伤。就是想借你的马车送我一程。” 顾秋实看着她的眉眼。 女子羞涩地低下头去,脸颊绯红,娇羞无限。 “阿贵,送她去一趟,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此话一出,不说地上的女子了,就是车夫都愣了一下。 第163节 那么美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李三河居然拒绝了? 女子还想要说话,顾秋实催促:“你要去医馆就快一点,我赶时间,不要磨磨蹭蹭。” 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压根没打算和这位美人亲近。 顾秋实站在门口等待的期间,注意到大堂角落里有视线在扫视自己。他扭头望了过去,刚好对上陈老爷的目光。 陈老爷没有要过来打招呼的意思,顾秋实也就当他不存在。 一刻钟后,阿贵去而复返,带着他回了家。 陈月灵最近什么都不用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顿顿都吃好的,一天还吃五六顿,整个人都圆润了一些。看见顾秋实进门,她忙问:“你吃饭了吗?” 她已经想好了,就当现在的李三河是一家人,因为他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 没有谁生来就喜欢吃苦,陈月灵也一样,她特别喜欢在村子里的那种放松,却也苦恼于自己干不了那些繁重的活计。 如今好了,住在这里,既轻松又不用烦忧,没有人挑她的毛病,没有人指责她说话行为处事不对,更没有人训斥她。 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顾秋实颔首:“我喝了酒,要回去躺会儿。” 余氏本来想跟儿子说几句话的,闻言催促:“赶紧回去躺着,要不要洗漱?我让人给你烧水。” “不用!”顾秋实回去后倒头就睡,睡醒时天还没黑,隐约听到前面有人说话。 阿贵过来,低声禀告:“那个送去医馆的姑娘,跑来给您道谢呢。” 第196章 乡下老实人 十三 顾秋实知道那姑娘是冲自己来的, 应该是陈老爷安排的人,找上门……也太执着了点。不过,并不让人意外。 他穿衣起身, 到了前院时,余氏瞅见儿子,立刻迎了出来:“三河,不是我说你, 当初在村里的时候,咱们穷得就差揭不开锅了。那时候月灵没有嫌弃你,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现在你才过几天好日子呀, 我看你就飘了……外头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道谢就道谢, 一提起你就脸红。好像你救了她的命似的,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模样。我告诉你,不管你以后赚了多少银子, 要是你敢对不起月灵,老娘掐死你。” 她是认真的。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 让顾秋实忍不住失笑:“娘, 你说到哪里去了?那个姑娘我知道, 她心思不纯,我先打发了她,稍后再给你解释。” 余氏半信半疑, 不过,她真心觉得儿子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混账男人,多半是那个姑娘剃头挑子一头热。 屋中,陈月灵和粉衣女子相谈甚欢。 “粉瑶, 咱们住得不算远,以后你得空就来找我说话, 我这有了身孕之后,天天在家闲着无聊,你会绣花么,能不能教我?” 粉瑶笑道:“我也不太会,不过我最近刚好也想学,我们一起嘛。” 顾秋实出现在门口,两人都看了过来。 陈月灵像是不知道粉瑶的意图一般,笑吟吟道:“睡醒了?饭菜好像快好了,你饿不饿?要是饿的话,我让他们开饭?”说着,又看向粉瑶,“别急着走,你送了那么多的礼物,我怎么也要留你吃一顿饭,刚好你也尝尝我们家厨娘的手艺。” 粉瑶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顾秋实:“这不合适吧?” “是不合适。”顾秋实冷淡地道:“这位姑娘,我想说的是当时我不想帮你的,是你苦苦哀求,再说你也确实撞在了我身上,所以我才让车夫送了你一程。我愿意帮你,不是因为你可怜,也不是因为你貌美。而是我想摆脱你这个麻烦,不想被纠缠。你听明白了么?” 粉瑶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既然听明白了,还不滚?” 一个姑娘家主动上门,主人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粉瑶的脸皮就算比城墙还厚,也是坐不住了的,急匆匆起身:“月灵,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后,飞快跑走,出门时,好像还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陈月灵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道:“三河,你这脾气,对姑娘家也太凶了。” 顾秋实扭头看她:“你是我的妻子,面对那些对我有企图的女人,你该生气,该把人撵出去。你可倒好,跟人相谈甚欢,是不是还打算把人接进门来做伴?” 余氏急忙帮儿媳妇说话:“月灵不是那个意思,人家拿着礼物上门,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才跟人寒暄了几句。你也把人撵走了,不要再责备月灵了。赶紧吃饭去。” 陈月灵没有因为他的训斥而难受,跟在顾秋实身边往饭厅走时,低声解释:“那我也不知道你对人家姑娘是个什么态度,我要是太凶了,怕坏了你的姻缘。”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妻,我这一辈子,除你之外,不会有别人!”顾秋实一本正经,“记住了,不管哪个女人试图跟我亲近,尽管大耳刮子抽她。人家自己都不要脸了,你还给人留着?” 陈月灵听见这话,心神有些恍惚。 李三河他……付出了多少,才请来了这么一位? 吃饭的时候,陈月灵心不在焉,余氏给她夹了不少菜,哪怕有她不喜欢吃的菜色,可那些菜入口之后也并不难吃。如果在村里,陈月灵大概一辈子也吃不上几顿这么顺口的饭菜,吃着吃着,她眼泪夺眶而出,真心觉得这饭菜难以下咽。 她不想有人伺候,也不想吃这么好的饭菜,只希望李三河回来! 可她这样一番复杂的心思不能对外人言……她越想越伤心,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落在余氏眼中,就是儿媳觉得委屈了。刚才儿子那番话,确实有些咄咄逼人。她呵斥道:“三河,快给你媳妇道歉。” 陈月灵掏出帕子擦泪:“娘,不关三河的事,不是他不好,是他太好了,我高兴的。之前我就怕他赚到银子之后要纳妾,会不要我,会嫌弃我,他刚刚说了不会,我真的很高兴。”是真的很难受。 她觉得李三河和面前这个人应该是机缘巧合之下做了交换,人家信守承诺照顾好她就足够了,如果他要纳妾,她不会阻拦。 可是他不纳妾! 让一个男人一辈子都不找女人……一定是李三河付出得足够多,人家才会心甘情愿如此。 顾秋实出声:“你别难受了,不为自己,也为孩子着想。” 陈月灵点点头。 余氏呵斥:“三河,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合着只有孩子最重要,月灵就不重要?” 如果真正的李三河在这里,陈月灵可能会跟婆婆一样的想法,但是,现在的她明白,李三河是真心为了她们母子好。 “娘,三河不是这个意思。” 余氏是怕儿媳妇多想才出声,见儿媳知道体谅儿子,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粉瑶登门,只是一个小插曲,一顿饭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她了。 顾秋实不想让粉瑶再次登门,虽然陈月灵天天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需要有个伴。但是,不能是粉瑶这种别有用心之人。 他私底下吩咐了院子里的人,看见粉瑶登门,不要让她进来,直接把人拦在外头,不用给她留脸面。 于是,当粉瑶再次登门的时候,都没能惊动婆媳二人就被赶走了。 * 顾秋实最近又新开了一间铺子,他还买下了自己的第一间铺子。 别看他在这条街上不起眼,其实好多生意人都听说过李三河这个乡下小子的名声。 这一日,顾秋实还在铺子里看着木匠整修,外头就有人来了。 在这一位姓郑,是家里的老幺,他爹和顾秋实经常坐在一起吃饭,因为郑家有个亲戚在江南有码头,他们家能先拿到京城那边的新货。顾秋实和他们交好,也是之前牵线了一位客商,从郑家手里接过货直接送给那位客商,他从中就能赚不少差价。 做生意就是这样,人脉和消息特别值钱。掌握了这些东西,再会算账,想赔本都赔不了。 “李大哥,闲着呢?” 看在郑老爷的份上,顾秋实对着郑家这位老幺态度不错:“是没什么事,不过我要回家了。你嫂子有了身孕,我得回去陪她。” “好男人啊。”郑老幺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今天我带大哥去看个新鲜的,去不去?” 顾秋实扬眉:“我不去花楼,不喝花酒。” 郑老幺笑吟吟:“我知道你的规矩,不是那种香气袭人的地方。绝对好玩,我爹也在那里,他让我来请你的。” 如果是郑老爷请客,顾秋实得给面子:“天黑之前我要回家。” “行,不拦着你。”郑老幺乐呵呵,拉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往西城而去,顾秋实一看这个方向,大抵也猜到了郑老幺口中所谓的好玩是什么东西了。西边特别多的赌坊,大大小小的都有。顾秋实来了之后就特别忙,只是听说过那边的名声,还没有去过。 到了西城没多久,马车在其中一处雅致的院子外停了下来,门房立即上前帮着牵马。直接将马车牵入院子里,大概是来的客人很多,一掀开帘子,立刻就有人送来下马车的春凳。 郑老幺一副熟客的模样,大摇大摆往前走:“李大哥,跟着我,今儿小弟带你见识见识。” 进了一间屋子,里面忙得热火朝天。顾秋实还没有看清里面的情形,忽然就传来一阵阵惊呼。 “赢了?又是大吗?这都多少把大了?” 郑老幺像是个人来疯,拉着顾秋实就蹿了过去,里面的人大概认识他,很快就给二人让出了一个位置。 顾秋实也看清楚了桌上的情形,最简单的赌大小。桌子上有个半大孩子的面前已经一大堆的银票,此时他满脸的欢喜,再次把所有的银子和银票推到大上。 “再来!” 郑老幺按捺不住,掏出两张银票压在大上,在一片惊呼声中,骰盅打开,又是大! “赢了!”郑老幺将庄家赔的银票收回,分了两张给顾秋实:“李大哥,你也来试试,真的很好玩的。” 顾秋实摆手,郑老幺不容他拒绝:“我再帮你押三次,之后你自己来。” 三次过后,银票已经变成了厚厚一叠。这其间全部开的都是大,也有人认为开了许多把大,应该会变了,跑去押了小,最后输得精光。 顾秋实拿着银票:“我不爱赌,你爹呢?” 郑老幺就是随口一说,他爹根本没有来,催促道:“天这么早,忙什么呢?天黑了再回,快押嘛,试一试。” 说着,把顾秋实手里的银票抢来又押在了大上。 这模样,顾秋实不赌都不行。 事到如今,顾秋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郑老幺今儿就是为了带坏他来的。还别说,这里面的气氛很能感染人,这人只要沾上了赌,就会失去理智,赢了还想赢,输了就想翻本,要是真正的李三河在这里,他要是扛住了转身就走还好,若是真的跑去试……今儿要是不出点血,怕是走不了了! 顾秋实自己就是做生意的人,开赌坊只凭运气想赚钱,那是做梦! 郑老幺尖叫一声:“啊啊啊,又赢了!”他又催促:“李大哥,接下来你自己押,大不了把这些输了就回家!” 第197章 乡下老实人 十四 “不赌!”顾秋实直接把银票塞回他手中, 转身就要往外走。 郑老幺见状,忙上前将他一把抓住:“李大哥,你是我带来的客人, 今天要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他们会小瞧我的。就玩一下,把这些输了你就走,我绝对不拦你。” 顾秋实扭头看他:“今天要是不押, 就走不了是吧?” 郑老幺讪讪:“我是想带你出来放松一下……一会儿我爹也会来。你给我这个面子嘛!” 顾秋实接过了银票,问:“这间赌坊后面的东家是谁?” “我不知道。”郑老幺看他重新走回桌旁,顿时眉开眼笑, “管他是谁呢, 咱们赢了钱就走。” 第164节 顾秋实颔首:“你这话也对。” 他走到桌旁,刚好那边的伙计已经放下了骰盅,他直接将银票压在了小上。 郑老幺一脸惊讶, 忙道:“我跟!” 盅一开,果然是小! 郑老幺大喜:“李大哥, 你是有几分赌运在身上的, 今天我跟定你了。” 顾秋实知道这种赌大小的盅上面都有机关, 一拨弄就会变,他笑道:“我还没有玩过这种。能不能给我瞧瞧?” 他说话间,已经直接从伙计手里接过了家伙什, 然后冲着某处狠狠一捏。 盅坏了,再不能拨。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端倪,伙计接过手之后摇了两次, 发现自己拨弄不了,扭头看向楼梯上的管事。 管事皱了皱眉, 亲自捧了一个盅过来打算换掉。 顾秋实出声:“哎哎哎,做什么呢?东西又没坏,凭什么要换?大家伙用这个盅赚了不少,这一换,运气都换没了。合着你们赌坊输不起是吧?” 桌子周边围满了人,这里面或许有几个是托儿,但大部分都是外头来的赌鬼。好赌的人,都是有点信风水的,宁可信其有嘛,顾秋实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死活不让管事换掉。 不光这会儿不让换,接下来管事好几次试图悄悄上前换盅,都被人眼尖的发现。顾秋实还提醒:“伙计的手千万要稳一点,别把这玩意砸坏了才好!” 接下来,他押大就是大,押小就是小。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跟他唱反调,发现他百押百中后,纷纷跟风,前后不过十来把,伙计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就是郑老幺,也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悄悄扯了扯顾秋实的袖子:“李大哥,差不多得了,咱们不能太过分,你是来试一试的,别忘了初心,赢了就行。” 这时候知道劝他离开了,晚了! 周围的声音特别嘈杂,顾秋实假装没听见他的话,用特别大的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赌坊输不起?” 郑老幺还没说话,管事已经安抚道:“不会不会,客人只管尽兴,我们赌坊绝对输得起!”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都期待地看着顾秋实。 此时桌上的赌资已经有一千多两,再来一次,如果押中,赌坊得赔一千多两。再来两三次,今儿得赔出上万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顾秋实笑吟吟:“郑兄弟,来都来了,我觉得你说得对,这玩意儿真的特别好玩,我还想赌几把。” 顾秋实接下来又押了好几次,一千多两银子变成了四十万两! 银票厚厚的一堆,不光是这张桌子上的人,就连其他桌上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屋中呼声震天,赌鬼们眼冒绿光地盯着顾秋实的手。也不放过伙计,就怕他换掉手里的骰盅。 郑老幺脸色铁青,再也笑不出来了:“李大哥,我尿急,外头有点黑,我害怕,你陪我去吧。” 顾秋实点点头:“好啊!” 他抓起自己的银票,手里放不下,侧头问伙计:“能不能换一张大面额的?这些小的你们留着也好用。” 伙计有些迟疑,看向管事。 管事点头了,伙计才抱着一大堆银票去了后面,没多久拿出来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 顾秋实手指弹了一下银票,笑道:“还得多谢郑兄弟,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份财运。” 郑老幺几乎笑不出来。 顾秋实一脸好奇:“郑兄弟,你不是特别喜欢玩儿这个吗?刚才跟着我也赢了不少,你怎么还不高兴?你都不笑,难道你喜欢输?” 郑老幺:“……”喜欢赌的人,那都是想赢的。没有人喜欢输! 都说人在做天在看,郑老幺在某些大事上从来不胡说,急忙否认道:“不不不!我特别喜欢赢。就是尿憋得难受,笑不出来。” 两人去了后面的茅房,顾秋实站在院子里等,刚站定不久,管事就过来了。 “李东家,今儿招待不周,您别生气。” 顾秋实笑吟吟:“挺好的,我还赢了不少呢。来的时候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拿出来。” 管事面色有些扭曲:“是这样的,今儿您赢了这么多了,天也不早了。听说您家里夫人还有了身孕,您是不是要早点回去陪夫人?这样,稍后我会让人送上一份厚礼,是我专门为夫人准备的,绝对用得上。” 这就是想把顾秋实这个恶客给送走。 顾秋实一本正经:“但是我还想玩几把。” 再来,赌坊要撑不住了。 说到底,开这个赌坊不需要多少本钱,赚了的银子立刻就被东家抽走。今儿几乎拿出了赌坊所有的银票……真的是过去几年所有赚的银子,全部都在今日发了出去。 “李东家,饶过我们这一回吧。转过街角那家赌坊您可以去试试,真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 管事从袖子里掏了掏,又掏出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这个您收着,当是见面礼!” “我拿了这个,该不会走不出这条街吧?”顾秋实一脸好奇。 “不会不会。”管事急忙保证,“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是黑店。” 顾秋实笑着将银票收了:“我就不客气了。本来我还想赢几把,随便赢个几十万两……不能辜负了老天爷给我的好手气不是?” 只收五万两,还是赌坊赚了。 等到郑老幺出来,顾秋实招呼道:“之前我说天黑之前要走,现在天已经黑了,耽搁了这么久,咱快回吧。” 郑老幺笑道:“我以为你赌上瘾了,还要玩。” 顾秋实兴致勃勃: “那就继续。” 闻言,郑老幺恨不能甩自己一巴掌,嘴贱么不是? 这间赌坊是郑家自己开的,也不是郑老爷看见李三河赚了太多的银子眼红,他压根也没想过引诱谁来这里。因为光是赌坊里的这些赌徒,每个月都能给郑家赚不少,没必要做那种龌龊事。 把李三河叫来这里,纯粹是郑老幺自作主张。要是让父亲知道他带来的人赢走了这么多的银子,父亲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免不了要家法伺候。 郑老幺都已经成亲生子了,这个年纪的他其实不怎么怕挨打。主要是怕丢脸,还怕其他兄弟因为这件事情贬低自己,怕父亲对自己印象不好,分家产的时候吃亏。 “还是回吧。嫂嫂怀有身孕,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我夫人当初有孕的时候,那叫一个敏感多疑,我回去迟一点,她就要给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一边说,一边勾肩搭背把人往外带。 到了马车上,顾秋实闭上眼睛,再不与他多说一句。 今儿得了七万两银票,这赚钱的速度,真的是比拿扫帚往家扫落叶还要快。顾秋实不打算留着这个银子,准备送到衙门去,让大人接济那些穷人。 两人分开的时候,郑老幺实在笑不出来了。 顾秋实看着他的马车离开,先回了家。 而郑老幺离开了顾秋实所在的院子之后,直奔陈府。 “陈伯父,你不厚道啊。” 郑老幺看见陈老爷,怒气喷薄而出。 陈老爷一脸惊讶:“这话从何说起?对了,前两天我拜托你的事情还顺利吗?” “我说的就是这个事。”郑老幺脸色黑沉如墨,“李三河哪里老实了?他那么会赌,直接抢过骰盅就把机关破了。带着一群赌鬼赢了我几十万两银子,那么多的眼睛盯着,又有李三河提醒,管事想要换东西都不行。我爹知道这件事情后,一定会生我的气,这损失……你得帮我补一点,不然,今天我就不走了。” 话音落下,郑老幺往椅子上一坐,施施然喝茶。 陈老爷傻眼了。 他哪里想得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李三河实实在在是村里的庄稼汉子,长这么大怕是都没有进过赌坊,怎么可能会赌,还赢了这么多银子? 如果这些事情是真的,那多半也是李三河的运气。 关键是,陈府做的生意赚不到多少钱,还得养着上上下下二十来位主子,底下还有几十位下人。陈老爷根本就拿不出上万的银子,更何况,郑老幺口口声声说输了几十万,他就是把家里的宅子和铺子全部卖掉搭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没有银子!再说,输了钱,那是你们赌坊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郑老幺呵呵:“跟我耍无赖?本公子可是无无赖的祖宗,你确定要找死?” 他一脸凶神恶煞,陈老爷有些害怕,不过,想到这里是自己家,外头都是自己的人。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冲进来揍郑老幺,陈老爷就镇定了几分。 “我是好心给你介绍一个生意。李三河这些日子确实赚了不少银子,要是能把他的兜掏空,绝对可以有几千两。我好心好意,你自己没本事对付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却跑来找我算账,哪有这种道理?” 郑老幺气笑了:“陈伯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想把女儿接回来吗?那个李三河要是输了钱,最好再欠一屁股债,你就好捏着这件事让你女儿回来嫁入江府!别拿我当傻子,今天你要是不拿出三万两银子,我就把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李三河!” “你去说吧。”陈老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确实不怕李三河知道真相。 父女之间的感情再生疏,亲的就是亲的。他生下来了陈月灵,陈月灵的男人就不能对付他!否则,会被天底下所有人戳脊梁骨。 郑老幺:“……” 他今天耽搁了这么久,没能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还赔了不少,一回家就要被父亲收拾,这件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越想越生气,抡着拳头就冲着陈老爷的脸砸了过去。 陈老爷挨了两下,反应过来后也开始还手,二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下人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主子挨打呀,纷纷上前帮忙,于是,两个人的打斗,变成了两帮人的群架。 等到分开时,院子里到处都是血。 郑老幺没有占到便宜,却也没吃亏。他受了伤,陈老爷的牙都被打掉了几颗。 * 顾秋实跑去赌坊的事,他回家后也没有跟婆媳俩说。由于他从早到晚的忙,回家的时辰不固定,婆媳俩也从来不等他吃饭,不过每顿饭都会吩咐厨娘帮他留一些饭菜。 看见顾秋实进门,余氏得知他是中午吃的饭,立刻让厨娘送饭菜来。她一边帮着摆饭,一边嘱咐:“你在外头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呀,你自己不得空去买,让阿贵去帮你买啊。你这孩子,小时候家里穷的时候你饿肚子,现在都有这么多的银子了,居然还要饿肚子。你再这样,我不许你出去做生意了。” “我都有一日三餐按时吃,今天是出了一点意外。我没吃饭,但我吃了点心呀。”对着真心关切李三河的长辈,顾秋实耐心十足,“娘,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点?” 余氏瞬间就心软了。 “你在外头忙,要注意和女人之间的分寸。纳妾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余氏压低声音,“就算你真的喜欢上哪个女人,也绝对不能现在提。月灵天天都在吐,脸色很不好看,有时候刚吃下去就吐了。要是知道你外头找女人,怕是会更难受。对了,你白天不得空,夜里好歹陪陪她,跟她说说话。赚钱虽然要紧,妻儿同样要紧。你不能挣到了银子失了家人的心。娘都这把年纪了,不可能陪你到老。你最后是得指望他们,人活在世上,没有个知心人,实在太可怜了。” 顾秋实哭笑不得:“娘,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天天在外头忙,都没见过几个女人,怎么可能跟她们不清不楚嘛?我也没想纳妾,爹就两个女人还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我才不会步他的后尘。” 余氏哑然。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想起他了。”她顿时一乐,“还是搬到城里来住比较好,以前我那么讨厌他,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恶心也得忍着。现在倒好,我都快一个月没见到他的人了。还别说,我这心情都不一样。” 陈月灵得知男人回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到了前院。她如今很注意两人之间的分寸,不想让如今的李三河误会……男女有别,她太关切他,万一他以为她对他有情就不好了。 余氏看见儿媳妇前来,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特意让夫妻二人单独相处。 饭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顾秋实主动说起了今天的事:“本来我是打算天黑之前回的,出了一点意外。有个人非要带我去赌坊,我不赌,还非把银票塞到我手里。看那样子,似乎想让我染上赌瘾。” 陈月灵皱了皱眉:“你赌了?” 顾秋实含笑点头:“拿了七万两银子离开。” 第165节 陈月灵惊了。 她自小衣食无忧,算是过得富裕,但是家中的姐妹正经嫁人时,嫁妆也才几百两。 七万……也太多了吧? “银子呢?” 顾秋实掏出了那两张银票递过去:“都在这里,不过,我不打算留着这个,打算捐给大人。” 陈月灵翻来覆去的看,好奇问:“这么多银子,咱们一辈子都花不完,你真舍得?” “不义之财,少花!”顾秋实放下碗筷,“本来我不想拿外头的事情来烦你,但这事跟你有点关系。” 陈月灵只觉得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秋实一本正经:“这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我最近是赚了一些银子,但是大部分都被我投到生意上了,前两天我刚买了一间铺子,这两天在整修,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手头的现银不多,那些人不应该盯上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月灵又不傻,试探着问:“是我爹?” 顾秋实颔首:“多半是。我带走了赌坊这么多银子,当时跟着我押的人不少。赌坊今日至少亏了几十万两出来,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些银子不是一个人赢的,想要追回去很难。开门做生意,如果赢了的人会出事,赌坊落下一个输不起的名声,那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陈月灵明白了他的意思:“赌坊不敢找你们的麻烦,会去找我爹?” “多半是这样,反正,幕后撺掇此事会有大麻烦!哪怕现在不倒霉,被人盯上了,日子绝对好过不了。”顾秋实用帕子擦了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陈月灵瞅他:“咱们一起回吧。” 她想要知道,父亲是不是还没有死心,还要对付她的夫君。 其实她对陈府已经不放心,但那些到底是她的亲人,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和他们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翌日早上,夫妻俩坐上马车到陈府,刚到大门之外,就看见管事送了大夫出来。 “记得让老爷喝药,骨头的疼痛前面几天剧烈一些,十来天后会好很多。” 陈月灵:“……”断骨了? 第198章 乡下老实人 十五 陈月灵是回来看热闹的。 本来她还想着要怎么才能进门, 听到大夫这个话后,顿时就有了主意。 “阿伯,我爹怎样了?” 管事看见陈月灵, 一脸惊讶:“大姑娘?老爷受伤了,您……” “我能进去探望一下父亲吗?”到底是自己的亲爹,陈月灵是真的不想把亲爹往坏处想,但是, 她有很清楚的明白,父亲是个不择手段之人。 总之,想到亲爹, 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进吧。”管事只迟疑了一下, 立刻领着二人进门。 陈府挺大的,三进的院落,但因为主子多, 伺候的人也多,几乎把所有的屋子都占满了。管事带着他们到了正院门外, 停下脚步道:“二位稍待!” 管事独自进了门。 陈老爷一条腿搭在椅子上, 脸色苍白, 才一晚上,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岁。 关键是受伤了这事情也还没了,郑老幺临走之前放下话了, 三日之内凑出三万两银子来,否则他还要上门找陈府的麻烦。 “老爷,大姑娘在外头,身边还跟着那个姓李的。” 陈老爷听到这话, 顿时勃然大怒:“撵走?谁让你放他们进来的?” 因为陈府的主子很多,三进院子隔出了大大小小的院落, 哪怕是正房,院子也并不大,陈老爷一发脾气,声音就没收敛,站在院子外的夫妻俩将这话全都听入了耳中。 陈月灵垂下眼眸,低声道:“对不住,让你跟我站在一起看人脸色。”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要来的。”顾秋实解释,“我主要是想来试探一下那个郑老幺到底是谁派来的。” 陈月灵低低道:“我猜就是我爹。” 说话间,管事去而复返。不是撵他们走,而是请他们进门。 陈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还是招呼他们坐下了。 陈月灵有些受宠若惊,随即一颗心就提了起来。父亲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当他对你耐心十足的时候,你就得警惕了。 “爹,我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 一提及受伤的事,陈老爷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们探望病人是空手来的,不带点东西吗?” “这个……听说您受伤,我很担心,立刻就赶了过来。”陈月灵如今脸皮也学厚了,“咱们亲生父女之间,不要在乎这些小事。” 来的路上,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买礼物的事。陈月灵认为,当初她出嫁的时一文钱的嫁妆都没有,并且父亲很难讨好,她哪怕捧着大把礼物,可能也还是被拒之门外。 陈老爷被女儿这话噎住,冷笑道:“抠搜!哪怕做生意赚到了银子,也还是大气不起来。还是一副乡下泥腿子的做派。” 陈月灵想生气,被边上的人一扯,她找回了几分理智,试探着问道:“爹,谁把您伤成这样的?我在外头打听,始终都打听不出来。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您是普通百姓,外人不能伤您,谁伤了您,那必须要赔偿,不赔偿就去坐牢!” “不要提了。”陈老爷摆摆手,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我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不错?” 顾秋实点点头:“刚刚在富贵街买了一间铺子,过几天开张。” 陈老爷私底下打听过便宜女婿,当然知道这些,当即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最近我手头有些紧,银子周转不过来。你那里有多少?” 话说到这里,陈月灵算是明白了父亲为何要请夫妻二人进门,还对他们和颜悦色了,合着父亲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李三河身上。 “爹!三河借了利钱,还一大堆债也没还上呢。哪里有钱?”不给,哭穷就对了! 陈老爷皱眉:“没听说过啊。” “做生意的人,这种事能往外么?”陈月灵耐心告罄,“爹,到底是谁打伤的你?” 陈老爷不答,转而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几个月了?李三河娶你,一点聘礼都不给?那我岂不是白养你这么大?” 陈月灵垂下眼眸:“没白养,当初江府退亲,是他们理亏,这些年送来的礼物一点没讨回。女儿自认养女儿的那些银子,江府应该是给够了的。” “胡扯!”陈老爷大怒,“不管是谁给的银子,你嫁给了李家,李家就得给聘礼。” 顾秋实也光棍:“没有!” 陈老爷:“……”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倒霉,最近遇上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无赖。 正想到那个姓郑的,前面的管事急冲冲冲了进来:“老爷,郑公子又来了!” 陈老爷面色微变。 顾秋实故作不知,好奇问:“哪个姓郑的?我最近也认识一位郑公子,昨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去了赌坊……” “输了还是赢了?”陈老爷知道他赢了许多的银子,所以才张口讨要聘礼。 “赢了七万两!运气真好,当时我还带着其他人一起赢钱了。”顾秋实一脸得意,“不过,我娘从小就跟我说,不义之财不能花,所以,我天不亮就去衙门捐了。” 陈老爷:“……” 他险些气吐血了。 本来他是不打算见这两个糟心的人,就是打这银子的主意才捏着鼻子请二人进门! 因为他从头到尾就不承认李三河是自己女婿,把二人请进门来,就等于夫妻俩的事在他这里过了明路。回头再翻脸,是站不住脚的,外人也会讲究他。 谁知道才短短一晚上,银子已经没有了,并且,送去衙门的银子……想讨都讨不回来。 郑公子进门,看见顾秋实,也不意外,笑着道:“李大哥,你昨天骗的我好苦,去的时候你说不玩不会,我还信以为真。结果,原来李大哥是赌场高手。” 顾秋实摆摆手:“我真的是第一回,就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此时争辩这些已经迟了,郑老幺已经得知李三河捐了银子的事,当时他就把马车里的小几踹下地了,当场毁了一套茶具。 “陈伯父,你也别在家里躺着,赶紧出去筹钱呀,你搁床上,银子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陈老爷脸色铁青:“我手头不宽裕,本来准备问三河借,可他有银子也已经捐了……” 郑老幺眯起眼:“陈伯父,不要逼我。” 陈老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逼我,我也拿不出来。” “李大哥,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郑老幺再不隐瞒,“昨天我会带你去赌坊,纯粹是你岳父的意思。他想要让你输一大笔钱,落到养不起妻儿的地步后好把女儿接回家。那个姓江的一直没有放下你妻子呢,陈家做梦都想要搭上江府这门亲戚。” 得知了真相,顾秋实不想留下来了,带着陈月灵往外走。 按照李三河的单纯,得知岳父陷害自己,负气而走也算是正常。 出了门,陈月灵眼圈都红了。 “对不住,我不知道江南明这么疯。早知道,当初你就该放任我死在哪条河里,省得弄出这么多的麻烦。”真的,她这些日子,越是深想,越是自责,真的恨不得自己当初在那条河里死了。若不是怀着孩子,她真的会自尽! “我不觉得你是麻烦。”李三河真是这么想的,他被害死,只觉得自己本事不够大,护不住妻儿。从来没有觉得不该救人。 陈月灵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顾秋实安慰了几句,带着她去酒楼中吃饭散心。 既然出门了,顾秋实又不缺银子,就带着她去了最大的酒楼。 大酒楼生意能做下去,里面的饭菜肯定有可取之处。顾秋实图热闹,就坐在大堂的角落之中。 陈月灵看着伙计送上的菜,道:“陈家看着富裕,其实过得并不好,爹很喜欢去买那些带着瑕疵的料子给我们,乍一看穿得光鲜,其实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像这种饭菜,家里就算叫了席面,也是用来招待客人,我一个姑娘家是不配吃的。” “所以我请你来吃啊。”顾秋实笑道,“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娘准备一份。” 让婆媳俩过上好日子,是李三河最大的心愿。 两人正吃着,忽然听到大门处传来哎呦一声。 这声音属于年轻女子,二人循声望去,一眼就看见岳氏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江南明正慌慌张张伸手去扶。 顾秋实嘀咕了一句:“晦气,到哪儿都能遇上,他又没有正事做么?” 陈月灵哭笑不得,伸手指了指门口:“粉瑶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其实顾秋实也发现了粉瑶的存在,刚才岳氏摔倒,粉瑶像是被吓着了一样挂在江南明身上,只看二人的动作,这两人之间指定是不清白。 “你推我!”岳氏控诉。 粉瑶张了张口,满脸的委屈:“姐姐,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留在公子的身边,可是我们俩已经……公子是承诺过会照顾我,但只是单纯的照顾而已。我和公子之间没有什么,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跟你抢人,我压根不配伺候公子。你不用使这些手段……” “你闭嘴!”岳氏气得脸色发青,尖锐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清白,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说不想勾引,倒是别往夫君身上贴啊。” 这里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来往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江南明看见二人吵,只觉得丢脸,日后还怎么见人?确切地说,粉瑶温温柔柔,说话轻言细语,只是岳氏一个人在吵,他呵斥道:“夫人,你能不能小点声?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第166节 第199章 乡下老实人 十六 岳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在粉瑶出现之前, 夫妻俩刚成亲时,感情很好的。后来江南明不知道抽什么风又惦记上了陈月灵,甚至还悄悄一个人跑到村里去追人。弄得浑身是伤回来还表示不追究, 请求她帮着隐瞒受伤的事。 那时候岳氏就觉得事情要糟,好在陈月灵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跟那个庄稼汉过日子,也不肯嫁入江府。后来还折腾出了许多的事, 就在岳氏以为男人要收心过日子了,陈家又表示愿意把小女儿送进来做妾。当时岳氏还紧张了两天,好在男人拒绝了。 但是, 紧接着就冒出了粉瑶这个妖精! 粉瑶一出现, 就成了江南明的女人。 江南明又该死的非要负责! 两人时常卿卿我我,岳氏心里特别难受,想着孩子生下来, 自己有了孩子傍身,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她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 否则日子都没法过了。 江南明见妻子不肯起身, 似乎还在发呆, 催促道:“你快点起来啊!” 岳氏眼泪汪汪:“夫君,你忘了我有身孕吗?” 江南明刚觉得有点歉疚,粉瑶就哭着道:“姐姐, 你就算要赶我走,也不要将孩子陷入危险之中啊。” 话里话外,好像岳氏为了争宠连孩子都不顾一般。 这话说得很是隐晦,一般人反应不过来。江南明下意识就相信了, 皱眉道:“夫人,看你这样子, 也不像有事,赶紧起来,我们去楼上的雅间。如果你发觉不适,刚好附近有医馆。” 岳氏心都凉了半截。 门口的这一场闹剧,大堂中的所有人都在看。岳氏也要脸面,慌慌张张起身,临走之前,眼角余光瞥在了角落中的夫妻二人。 比起对江南明纠缠不休,嘴上说着两人清白,动作上却比谁都黏糊的粉瑶,岳氏更希望江南明心里在意的人是陈月灵。 因为陈月灵有爱重她的夫君,李三河最近生意做得不错,夫妻俩不缺银子花。在李三河一穷二白的时候,陈月灵都不肯离开他,如今夫妻俩日子好过了,她更不可能改嫁。 与其让粉瑶一人得意,不如拖陈月灵入局,岳氏打定主意后,浅浅的惊呼了一声:“夫君,你猜我看见了谁?” 江南明有些不耐:“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我看见陈姑娘了,她就坐在那里。”岳氏伸手一指。 江南明下意识望了过来,陈月灵见状,放下了碗筷,一脸庆幸:“还好咱们俩吃得差不多了,不然,等他们过来,要恶心得吃不下去。” 闻言,顾秋实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江南明过来后,自顾自坐下:“李三河,听说你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顾秋实不答。 “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礼貌?”江南明不满,“果然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哪怕赚了银子,也还是摆脱不了身上的小家子气。” 顾秋实辩解:“我才不小气呢,才捐了七万两银子给衙门接济穷人。你大气,你捐一个给我看看?” 闻言,江南明一脸惊讶。 “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反正我就是捐了。”顾秋实轻哼,“别觉得自己多大气,你也不过如此。月灵选我,是她眼光好!” 对于这话,陈月灵满心赞同,也跟着起身:“夫君,我去看看厨房里给母亲准备的饭菜好了没有,咱们这就回吧。” 她说着就要走,江南明一把将人抓住。 陈月灵身怀有孕,身子比较笨拙,倒是想挣脱,奈何不敢用力。 顾秋实上前一步,掐住了江南明的手腕狠狠一捏。 下一瞬,江南明满脸的痛苦之色:“放手!” 顾秋实狠狠一丢:“碰我媳妇,再有下一次,剁了你的爪子!” 江南明手腕是真的很痛,他是不想在李三河面前服输,才强忍着没有喊出来。他哪怕没有掀袖子去看,也知道手腕处多半已经肿了。 “粗鲁!” 那边陈月灵走了回来:“夫君,饭菜已经送上马车,我们回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秋实起身就走。 粉瑶见状,鼓起勇气:“你打了人就走?连句道歉都没有?” 顾秋实顿时乐了:“你不招惹我,我都把你忘了。上一次你站在门口故意和我偶遇,后来追到家里,意图挑拨我们夫妻感情……那时候就做出一副对我感情很深的模样,这么快你就护着别人了?” 短短一番话中透露的意思很多。江南明的脸色瞬间就沉了,岳氏满心欢喜,她恨不能将粉瑶一脚踩下去,让其再也翻不了身,故作好奇地问:“原来粉瑶和你认识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幸灾乐祸的神情太明显,江南明一眼就瞧见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算计,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关键是这件事情当着陈月灵的面被李三河戳穿,他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怒道:“少说两句你会死吗?” 见状,陈月灵对江南明愈发失望。做了十几年的未婚夫妻,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从来都不知道,江南明会对人口出恶言。 江南明悔婚……纯粹是老天有眼。 “夫君,等再过两个月,我的胎像稳了之后,我想去郊外祈福,感谢菩萨。” 顾秋实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好啊!” 陈月灵对江南明恨之入骨,没有对付他,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不能拿刀砍人,说几句话气他还是可以的,她故意道:“我要多谢老天爷在我跳入火坑之前拉了我一把。其实,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岳姑娘,如果不是她勾引江南明,我就得嫁入江府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江南明脸都黑了。 自从他去乡下找陈月灵起,身上一直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就现在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结果,他付出了这么多,却被陈月灵嫌弃成这样。 但此时也不是跟陈月灵计较的时候,人家夫妻之间闲聊,虽然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但是大堂里这么多人呢,他要是追上去质问,又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话。 他甚至不能踹边上的椅子泄愤,此时越低调越好,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越想越生气,这饭也吃不下去了,江南明气冲冲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进了酒楼不吃饭同样是别人的谈资,临走前撂下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俩在这里吃,记我的账就行!” 岳氏:“……” 这男人的心可真大,粉瑶分明是没安好心,放她们二人单独相处。他是真不怕粉瑶对她下狠手! “我不饿,等等我!” 粉瑶下意识想要追,想到什么,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如果三人谁也不吃饭,江南明回头肯定要生气。 江南明出了门后,越想越气。到了小巷子里狠狠踹倒了一堵墙,但是心里的怒火却并未减轻半分。 他去了陈家。 陈月灵敢这么奚落他,他一定要把人接回身边,让她认错,让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要让她知道,她的选择是错的,这天底下,只有他对她最好! 陈老爷刚刚把姓郑的送走,转头就迎来了女婿。想到郑老幺咄咄逼人,他顿时就有了主意。 “南明,有些事你得帮我的忙。” 江南明皱了皱眉:“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说的就是这事。”陈老爷叹口气,“很不顺利,本来我是想让李三河变成赌鬼欠许多债,到时接月灵回家,结果他运气好,把人家赌坊赢了几十万两!现在郑家让我给三万两!南明,你出面把这件事情给我平了好不好?要不然你直接给我三万两银子……” 江南明退掉定亲十几年的未婚妻,跑去娶岳氏已经惹家里的长辈不高兴,最近和粉瑶不清不楚,父亲还在气头上,这种时候,他不能乱来。 “不行,你自己看着办。” 陈老爷不干了:“我是为了你才做这些事情的,现在出了事,你不帮忙说不过去!” “我帮你,就直接去衙门告郑家赌坊弄虚作假骗人钱财!”江南明语带威胁,“这种帮法,你要不要?” 陈老爷脖子像是被人卡住了似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看得出来,江南明这番话根本就不是玩笑,他是真想这么干。 “你要是这样陷害我的话,这辈子就不可能娶到月灵了。” 提起这事,江南明心中满是不甘:“她本来也不愿意嫁给我。” 陈老爷哑然,在他看来,江南明就是故意折腾。 十几年的未婚夫妻,感情很深,他说不娶就不娶,当初陈老爷不止一次求他,极力劝说,就差跪下了。他都心意不改,死活不娶! 当初不娶,现在又后悔,这不是故意折腾是什么? 第200章 乡下老实人 十七 陈老爷从来都没有想过江南明会退亲。 悔婚时, 他比女儿还难受,好在江南明还是识货的,知道女儿是个好的。 “要是你这一次帮了我, 我一定让你如愿。”陈老爷信誓旦旦,“我就是哄,就是骗,也绝对让月灵对你死心塌地!” 江南明半信半疑:“我最近做了一些荒唐事, 父亲不让我随便支取银子。” 陈老爷心里一紧。 江南明想了想:“不过我可以帮你去借,江家大公子的面子,三万两银子随便凑。” 闻言, 陈老爷放松下来:“那就麻烦你了。” 江南明在外头认识不少公子, 平时也多有来往。他开口了,人家就算不给三万,一万是要给的, 不过短短半日,他就已经凑到了银子送给陈老爷。 陈老爷急忙就将这银子给了郑老幺, 这才摆脱了他的纠缠。 还完了账, 以为能消停了, 结果江南明不走了! 陈老爷:“……” “行,我这就把月灵给你叫回来。” 江南明想到夫妻俩对待自己的态度,知道陈月灵此时见了自己, 多半也没个好脸色。他做好了被她讨厌的准备,但还是不愿意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 “不用,见了也是吵,她现在对我失望透顶, 一心想着生下孩子跟那个姓李的好好过。” 陈老爷秒懂:“那我叫她回来,想法子把孩子给她落了, 最好是让他们夫妻之间再生一些嫌隙,回头你趁虚而入?” 江南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打了个呵欠起身:“为了给你凑银子,我昨天晚上陪他们喝了好多酒,一晚上没睡好,得早点回去补眠。” 陈老爷一条腿走路不便,急忙命管事送客,看着江南明离开,他心里也有了底。 江南明一直不说离开的事,非要他给一个章程。他说让女儿落胎,江南明就告辞……很明显,他嘴上没有赞同这个提议,心里是愿意的。 “来人 ,去请姑娘回来,最近刚来了一些螃蟹,特别肥美,让姑娘回来尝尝!” 第167节 * 陈月灵听到父亲相邀,总觉得父亲没安好心。 “大夫说过,螃蟹性寒,有孕之人要少吃。我就不吃了。家里那么多人,让他们吃吧。” 管事不甘心,改口道:“其实吃螃蟹是假,老爷想给您道歉,可老爷身为长辈,拉不下脸面来,这才胡乱找了个借口。姑娘喜欢吃什么,回去后老爷让厨房准备就是了。” 陈月灵摆摆手:“我的晚饭已经好了,是大夫配的药膳,对我对孩子都好。” 大户人家的女眷有孕之后,但凡是懂点生产之道的,都不会让有孕之人胡吃海塞,而是会找专门的大夫和稳婆安排膳食,如此能保证孩子长得好,又不会长得太好。 要知道,孩子在肚子里长得太好,生的时候下不来,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陈月灵以前只是听说过类似的事,凭陈家的财力,断然不会给家里的女眷安排大夫和稳婆,这一份花销太大,且不说请这种懂膳食的人要多少工钱,人家安排出的膳食,你得照办。一天五六顿,顿顿要照着食谱,光是吃食,就得不少银子采买。 她也没想到李三河会帮自己安排这些人,之前她偶尔还会怀疑李三河的用心……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尽心尽力照顾不相识的外人么? 但是,李三河的所作所为让她知道,他是真的没有私心。 管事整日要应付府内外的各种杂事,还要打听城里的新鲜事,自然也听说过这种照顾有孕妇人的能人,那开价可不得了,比他这个主子的心腹还要赚得多。 听到陈月灵这么说,管事都觉得老爷不识好歹了。 不管李三河有没有银子,至少他对自家姑娘的心意是真的。不是真的把人放在了心上,是舍不得出这份工钱的。 管事告辞离去,回去后如实将此事说了。 “老爷,其实李东家挺不错的。” 陈老爷靠在窗前,晒着太阳,懒洋洋道:“他对月灵再好,对我也满是怨恨,我得不到丝毫好处。还是南明好,一眨眼就给我凑了三万两银子,李三河做得到么?明天你再去请,就说我得了一条稀有的鱼,特意炖给月灵,让她务必回来一趟。刚好,稀有的鱼里加上药,一般人看不出来有问题。” 陈月灵还是拒绝了。 父亲这样有诚意,要么就是真的想道歉,要么就是想害她。她不太想和父亲恢复父女情分,最重要的是,腹中的孩子不能有丝毫闪失,哪怕只是万一,她也不敢赌! 几次约不出人,转眼过了大半个月,陈月灵肚子里的孩子都稳了。落胎之事还是没消息,江南明没耐心了,去了一趟陈府:“伯父,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老爷腿上受了伤,也不好随意出门。万一折腾地伤上加伤,瘸了怎么办? “再过几天,等我这腿好点后,我就去瞧瞧。” 眼看江南明板着脸,明显对此不满意,陈老爷一咬牙:“明天我就让人炖汤送到月灵手上,再看着她喝下去!” 江南明冷哼:“我就是路过来看看你,没有其他的意思。” 看着人离开了院子,陈老爷气得想骂人,合着坏事都是他干的,江南明清风朗月,什么都没干,甚至不知情? 顾秋实见陈月灵认出来了自己的身份,便很少在家,两人又不是真夫妻,黏黏糊糊不像话,这也会让陈月灵生出负担。 好在余氏没有生出疑心,在她看来,儿子为了养家才整日在外奔波,不是有意不陪儿媳。不过,男主外,女主内,赚钱养家本就是男人该做的,儿女情长不适合已经成亲的男女。 成亲了,就得为孩子打拼,少一些儿女情长,多一些赚钱的野心。 顾秋实头一天夜里到了一批货,快天亮了才回家。赚钱要紧,但是身子同样要紧,他早上就没起,甚至没吃早饭,一觉睡到中午。 他昨日回来的晚,就睡在了前院的空房子。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似乎还起了争执,他被彻底吵醒,眼瞅着睡不成了,便披衣起身。 这个院子里的主子只有三个,下人十多人,但是分工明确,活儿都不算累,下人们是绝对不会吵的。至于主子……婆媳俩就更不会吵了。余氏做梦都想要抱孙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陈月灵起争执。 他站到窗前,就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穿一身粉裙,正端着一碗汤硬往陈月灵手中塞。 陈月灵的母亲被气得长年在后院吃斋念佛,上一次出门已经是好几年之前,女儿带着一个乡下小子在门外想进门,她都没有出门。 李三河没有正经见过岳母,不过,院子里那个妇人不像是管事娘子,看她的举止做派,也绝对不是正经的夫人。 “月灵,这谁呀?” 陈月灵回过头,看见他后,道:“这是柳姨娘,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了。” 顾秋实恍然:“看她这样子,好像不太懂规矩啊。我记得你说过,大户人家的子嗣身份贵重,哪怕是庶出,身份也要高于姨娘。你好像还是嫡出啊,她哪里能算是长辈,怎么敢对你张牙舞爪的?还有,你都已经是嫁出门的姑娘,是我李家的人,她这是想强迫谁?” 他越说越生气,呵斥道:“花嫂,把她丢出去。什么玩意儿,家里正经的夫人,怎么能被一个外人给欺负了?” 花嫂是顾秋实请来的一家三口之中的妇人,闻言立刻上前,揪住柳姨娘就往外扔。顾秋实上前,将那个食盒还有碗不客气地丢了出去。 食盒落在地上,汤洒落一地,碎片到处都是。 柳姨娘自认为是个体面人,摔在地上后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狼狈不堪,气得张口就骂:“果然是乡下人,粗鲁至极。我好歹也算是月灵的半个长辈。” 顾秋实将手头的勺子丢了出去,直接丢到她的口中。 “什么长辈,一个丫鬟而已。以后别乱扯身份,让人笑话。” 说完,直接关上了门。 余氏瞄了一眼儿媳,帮儿子说话:“三河是为你着想,怕他们伤害你和孩子,这才把东西丢了出去,你不要生气。” 陈月灵摇摇头。 她从来挺崇拜李三河这种说翻脸就能翻脸的本事,从小到大,她学的都是与人为善,以和为贵。因此,真做不到冲着柳姨娘发脾气,冷言冷语,已经是她的极限。 “这一次之后,他们应该再也不来了吧?” 顾秋实似笑非笑,提醒道:“你觉得陈家能够拿出三万两银子来打发郑家吗?” 陈月灵摇头,家里有多少银子她不知道,但是绝对没有上万两的闲银。 “但是,郑家没纠缠你爹了。反而是你爹各种想要叫你回去,叫不回去,还给你送东西来吃。”顾秋实想了想,吩咐道:“花嫂,去请个大夫来看看门口的那些汤汁有没有问题。” 陈月灵面色微变。 “不会吧?” 就是会! 当大夫说门口的那些汤汁里面有药,并且闻着像是落抬药时,陈月灵面色变得惨白。 方才她想着推脱不过就尝两口,好在没尝! “花嫂,以后看见陈家的人上门,直接把人撵走,千万别放他们进来。也不要接他们的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不许碰!” 陈老爷得知柳姨娘送汤的事情败了,一时间,心里特别烦躁,也懒得应付哭哭啼啼的柳姨娘,直接把人撵走。 柳姨娘在想着自己当街摔倒当众丢人,委委屈屈不肯离开呢。管事就来报,说江南明又来了。 陈老爷:“……” 第201章 乡下老实人 十八 陈老爷开始还觉得让女儿做江南明的女人这件事情不难。 落胎嘛, 一碗药下去就行了,多简单的事儿? 结果,前前后后磨蹭了近二十天, 一直没能成功。 一开始,陈老爷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想把女儿接回家里来落掉这个孩子,他是亲爹, 女儿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只能忍着。转头到了李三河面前,还会帮着隐瞒。 但是, 女儿一直不肯回娘家。陈老爷顾不得那些面子情, 反正都要和李三河翻脸,不过时间早点晚点的区别。于是他让柳姨娘带着汤登门喂给女儿。 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 陈老爷觉得, 他已经是尽力了。这大半个月里,他吃饭睡觉都想着这件事, 连梦里都在想办法。 可是事情很不顺利……不管做什么事, 本人尽心尽力就行了。但是江南明不这么想, 非要逼他,非要催他。 江南明进陈家,那可是不管主人愿不愿意, 他说进就要进。 “伯父,如何?” 陈老爷叹了口气:“那丫头的防备心很重,李三河那又是个不讲道理的。本来事情都要成了,汤都已经到了月灵的嘴边, 结果被李三河直接扔到了地上。又没能成!” 他一拍大腿,“简直是处处不顺!” 江南明满脸讥讽:“伯父, 这都已经二十天过去了。我帮你借的那些银子,虽说不用给利钱,但是我欠了人情,以后在别的地方肯定要还。还有,三万两银子的本钱你都还不起,不可能帮我还人情……” 听到这番话,陈老爷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江南明也没说错,他只能忍着。 “我会尽快。” “这话我已经听烦了。”江南明沉着脸,“最近我三天两头往这边跑,父亲已经很不满意。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还能让月灵做妾,现在我因为这件事情天天往外跑,父亲责备我不干正事,已经扬言不许给月灵名分。我心里是很愿意尊重月灵,让她做姨娘的,就因为你拖拖拉拉,好好的事情弄成了这样。” 陈老爷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安抚好江南明,张口就道:“孩子的事情稍放一放,我先让他们夫妻决裂,你觉得如何?” “五日之内,我要看见陈月灵和李三河彻底闹翻回娘家。”江南明撂下话,抬步就走。 陈老爷让管事送客,江南明都没有回头客气两句。 很明显,江南明已经生气了。 陈老爷气得不行,之前他就已经找了粉瑶去离间夫妻二人,以男人的眼光看,粉瑶长相好,气质不错,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就连江南明都抗拒不了,偏偏李三河榆木疙瘩没对其动情。 再找比粉瑶还要好的姑娘……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不说,找到了也要花费大价钱才能让人甘心为自己所用。 既然不能从李三河那里着手,那就从女儿身上入手! * 这一日,顾秋实忙到傍晚回去。往常这个时辰,婆媳俩已经睡下了。 他也是刻意挽回,如此就不用跟二人打照面,主要是和陈月灵见面后得关切几句,他是可以做戏,怕就怕陈月灵当了真。 于是,他能避就避,陈月灵猜到了他的想法,她也不愿意逢场作戏,都早早回房睡。 可是这天顾秋实进门时,发现婆媳俩还在。余氏的脸色很不好看,陈月灵眼圈通红,似乎哭过。 挺稀奇的。 有孕的人不能生气,不能受委屈。这话可是余氏先说出来的,她这些日子对儿媳妇那是百依百顺,不应该和儿媳妇吵架才是。 “发生什么事了?” 余氏愤然:“三河,刚刚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和月灵之前两情相悦。” 顾秋实感觉莫名其妙:“月灵一心想要嫁给江南明,怎么可能还和其他男人纠缠?” “就是说啊。”余氏气得一拍桌子,“我觉得那个男人没安好心,绝对是江南明找来的。” 陈月灵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对上他目光,立即解释:“我没有做这种事,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顾秋实若有所悟,“人家要的就是我们夫妻吵架,然后你没地方去,只能回娘家。” 陈月灵恍然,伸手捂着肚子:“气得我胸口痛,我就怕你不相信我。” 顾秋实想了想:“这件事情多半是姓江的干的。放心,我帮你讨回来。” 第168节 他来城里的这些日子,做生意确实挺忙,但是,并非一点空闲都没。闲下来的时间里,他就打听了一下江南明。 陈月灵满心满眼都是未婚夫,江南明可没这么老实,他虽然对未婚妻不错,但是在花楼里有一个相好,除此外,他还和他那个奶娘的女儿不清不楚。 顾秋实决定送他一份礼物,他跑去花楼之中,找到老鸨子,表示要养着青青姑娘。 青青早已经不接客,最多就是给人弹琴说话。得知有人要花大价钱养着自己,让她以后再不见客,并且给的银子很多,嬷嬷舍不得拒绝时,顿时就慌了。 男人对一个女人付出这么多,绝对是有企图的。江南明她一直不错,承诺过找机会帮她赎身,将她带回府里。 这也是她选中的从良之人,要是别的男人碰了她,这精挑细选出来的良人绝对不会再要她了! 要知道,楼里的姐妹从良的虽多,可大部分都跟了肥头大耳的“老”爷!并且,那些老爷还没有江南明的这份财力。 她不知道错过了江南明之后,自己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遇见一位江南明。 当日,青青就让人给江南明送了一封信,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与他见一面。 江南明听说有人要养着青青,顿时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去找嬷嬷算账。 嬷嬷一本正经:“我这里是讲情义的地方,但是,得有银子才能讲情,有人出了比你更高的价钱。你还想继续拦着青青不许她见客,加钱就行了呀。我这个楼,这些吃食,养着的这些人,青青的吃喝拉撒和脂粉首饰,那都是要钱的。” 江南明最近手头很紧,养青青的这份银子都有些艰难,至于去借……他才问人借了三万两,说好的一个月还,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父亲那边还没有消气,还没有松口。 “其实,公子既然对青青柳这么深的情谊,不如把人接回去?五万两银子,青青就能恢复自由身!” 江南明:“……” 换做之前,他去账房那里支一笔银子,再去外头借一点,这银子就够了。 现在……虽然也能凑出来,但是挺费劲的,并且,他不敢保证这件事情不会传入父亲耳中。 他有些迟疑,耳边传来青青的啜泣声,立即道:“我去凑!” 他转身就走。 另一边,奶娘最近看上了一个年轻后生,想把女儿嫁过去。 主要是公子这边看不到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奶娘的女儿喜鹊不愿意嫁人,嫁到普通人家,需要操劳全家的衣食住行,扣扣搜搜过日子。留在江府,吃香喝辣什么都不用干,还有人伺候。 被母亲一逼迫,喜鹊坐不住了,一整天都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看见江南明回来,立即迎上去,未语泪先流:“公子,救我!” 江南明:“……” 喜鹊因为太着急了,也没有避着人。不是避不开,而是她不想避,反正两人的关系在府里是众人都知道的秘密。她今儿是抱着一定要成功的想法找上去的。 “我会去跟奶娘说,你不要怕!” 喜鹊不怕了,破涕为笑,但是岳氏笑不出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 她才进门一年不到,刚刚才有身孕,结果男人先有了一个粉瑶,又多一个喜鹊。 “夫君,母亲说过,您要纳妾,也得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岳氏对上男人的眼神,知道指望不上他。一转身,哭着去了正院。 “母亲,您管一管吧,要出大事了。” 江南明被母亲叫过去一顿训斥。 江夫人确实不太喜欢出身还不如陈月灵的岳氏,但是已经把人娶进了门,这就是江府正经的少夫人,有了孩子,就得赶紧生下来。 “我不管你有多少女人,现在一个都不许进门。必须等你媳妇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江南明张了张口:“先让喜鹊住进院子里,还有……儿子在外头有一个相好,她最近遇上了一些难事,也得尽快搬进来住。” 岳氏:“……” 还有? 她接受不了,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屋中一阵鸡飞狗跳,江夫人指着儿子咒骂不休。一时间,江南明耳朵里吵得厉害,头都大了。 第202章 乡下老实人 十九 江南明就不明白了, 这些女人以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个个的都跳了出来? 应该没有这么多巧合,绝对是哪里出了事。 江南明细想了想, 找来了奶娘。 “奶娘,跟我说实话,你为何这么着急把喜鹊嫁出去?” 奶娘早就知道女儿和他之间的事情,被公子当面质问, 哪怕两人这些年来感情不错,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好遇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后生,今年二十岁, 之前定过亲, 未婚妻悔婚另嫁,他本身是个账房,家里的长辈已经不在。还承诺过要把我接到家里, 为我养老送终……人家这么有诚意,公子这里……我其实不太想让喜鹊影响了公子和夫人之间的感情, 真觉得错过了这婚事可惜, 所以才让喜鹊去见一见。谁知道那丫头不懂事, 愣是不答应。” 江南明皱了皱眉:“我承诺过要帮你养老送终的。” 奶娘勉强笑了笑。 这妻和妾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普通人家的男人娶妻过后,九成九都会踏实收心好好过日子。喜鹊嫁出去,她跟着过去给女儿照看孩子, 挺好。 可留在府里,江南明是承诺过要为她养老,可这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男人的心思, 那更是捉摸不透。喜欢一个女人时,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摘下来送给人家, 明天厌恶了,恨不能将其抽筋扒皮。公子对待陈月灵就是这样的。 十几年的未婚夫妻,说翻脸就翻脸,当时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人留。看见陈月灵被家人逼出门去,公子本来还想去说和的,结果岳氏一哭,什么都顾不上了。 若不是陈月灵刚好遇上了现在的夫君,多半已经变成了一抹冤魂。 现如今公子对女儿是不错,可再不错,这么久了也没给女儿一个名分。就算是给了名分,女儿运气好生下一男半女,往后才有依靠,若运气不好没孩子呢?万一更倒霉一点,没有孩子也没有宠爱了,女儿怎么办?到时她又要怎么办? “公子,之前我想着能不麻烦您就不麻烦您。可喜鹊她……” 江南明念及奶娘照顾自己一场的情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喜鹊,不会让人欺辱了你们母女。” 奶娘能怎么办? 女儿不争气,只能指望江南明念及旧情了。 “多谢公子。” 江南明点点头:“那个年轻后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在哪个铺子里帮忙?” 奶娘愈发不自在了:“不太清楚,东家姓李,听说东家很会做生意,给他的工钱,赶得上两个账房先生了。” 江南明毕竟对姓李的人比较敏感,下意识就想到了李三河,忙追问:“什么铺子?” 奶娘知道瞒不过,只能如实说了。 江南明转头一打听,得知东家正是李三河! 喜鹊已经不再是清白之身,正常的男人都不会要她。一个账房先生,工钱还高,完全可以娶一个普通人家出生的清白姑娘,为何要娶喜鹊? 这绝对是李三河的计谋! 李三河在给他添堵! 江南明想到什么,转头又去花楼里打听那个抢青青的东家,根据老鸨子描述,他确定就是李三河。 他气不过,直接找上门去。 “李三河,你给我出来!” 顾秋实刚好在家,笑吟吟出门:“江公子,这是气什么呀?” “你故意的是不是?”江南明质问。 顾秋实颔首:“对啊,你给我找女人,给我媳妇找男人,我不过是将你找的那些女人挑在了明处而已。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做人呢,大气一点!” 江南明冷笑:“喜鹊要是真的愿意嫁,我看你怎么办!” “可她不愿意呀。”顾秋实煞有介事,“如果她真的愿意,证明她还有几分脑子,我手底下的账房真的娶了她又如何?喜鹊亲娘是奶娘,特别会照顾孩子,账房娶了她,连照顾孩子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了,挺好的。” 江南明险些呕出一口老血:“那青青呢?你难道真的会……” “那点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顾秋实似笑非笑,“最近我认识了不少客人,就让青青陪陪他们。” 他故意这么说的,其实他做不出来这么恶心的事。 江南明不这么认为,找花楼女子陪客这种事情在当下还是很普遍的,他气得七窍生烟:“你敢!” “哎呦,花楼开门做生意,你去得,我就去不得?你给的是银子,我给的也是真金白银呀!”顾秋实说话间,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扭头看见是陈月灵,道:“回去歇着,不要被这种烂人给气着了。” 江南明眼神一转,有了个主意,扬声道:“月灵,李三河跑去花楼里养了一个女人,他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陈月灵:“……” 现在的李三河对她有真心,她才要烦恼呢。没有心正好!他真要是哪天在外头养一个女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相信他。” 江南明险些呕出一口血:“月灵,他故意给我添堵。” 陈月灵方才在院子里已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嫁给他:“但那些女人确确实实跟你来往过啊!” 江南明:“……” “你们给我等着。” 陈月灵愤然道:“江南明,你太龌龊了,为了挑拨我们夫妻感情简直不择手段!” “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谁要是干了,谁断子绝孙。”江南明一脸严肃。 顾秋实恍然:“是你让陈老爷干的是不是?” “我没有让他做这些事!”江南明再一次强调。 看着马车离去,陈月灵有些紧张:“他不是个好人,不会放过你的,回头你做生意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顾秋实颔首,应该是江府要小心一点才对。 他最近造了纸,做了药,手头积攒了不少钱。他拿银子没有多大的用处,全部拿来和江府作对。 江老爷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与自家来往了多年的客商居然转而买了别人的货物,一问之下,得知人家那里便宜两成。 这两成就是江府的盈利,如果让两成利,这生意白干,还要贴人工钱。 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的,哪有赔本的道理?江老爷干脆放弃了这一部分客商,然后发现,自家要的货物别人不送,被别人买去了,又是高两成。 第169节 这就是纯粹的针对了。 江老爷咬咬牙,打算不赚钱也把生意先抢过来,做生意做的是人脉和消息,人都不跟你来往了,那还干个什么? 结果,他愿意让利,客商和供货的人家还是不愿意,因为他们的买家和卖家都跟他们签了两年的契书,两年之内,价钱不变。 隐形的条件就是不和江府来往! 这一下,江老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去,这绝对是有人针对。可是,为什么呀? 做生意各凭本事,江老爷平时都与人为善,能让就让,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这事情不打听清楚,对江府的影响很大,或许就此会败落下去也不一定。 江老爷颇费了一番功夫,请了好多人吃饭,又给了不少好处,这才知道都是因一个叫李三河的人而起。 再一打听,江老爷什么都明白了。 按道理来说,一个乡下小子,没有和江府作对的本事和胆子才对。但是,李三河刚刚在城里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让了这么多银子出来,只为了和江府作对。 这明显有事! 江老爷这样的身份,只要他用心,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事。短短三日,江老爷总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江南明还想着从账房那里支出银子来先把青青赎出来,母亲不允许他把人带回来,那就先安置在外头。 结果,又是白跑一趟。 江南明不甘心,花楼那边说了,今儿是最后一天,如果再不送银子,他们就会收下李三河的银子,将青青给别人! 一个花楼女子,江南明一开始还想着把人接到身边好生照顾,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感情已经冷淡,他如今争的就是一个面子。他的女人,绝对不能被李三河拿去送人! 于是,他鼓起勇气去找父亲。 一问之下,得知父亲还在外头的铺子里,江南明立即准备马车赶去。 江南明进了父亲书房的时候,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父亲的脸色很难看。 他暗叫一声不好,约束自己花钱这种事,如果遇上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兴许都不要他开口,父亲就会主动解禁。 遇上父亲心情不好,能不能解禁,就要看命了。 “爹,吃饭了吗?” 江老爷忽然暴怒,手中的算珠朝着儿子的头狠狠扔了过去。 算珠用木头做框,江老爷用的这一个更是老匠人用好木料打造。好的木料,都有点沉。江南明猝不及防之下没反应过来,被那个框子砸了个满头满脸。他只觉得额头一痛,随即一股温热从额头上流入了眼睛里,然后左眼一片血色。 江南明下意识用手捂住伤处,整个人都惊呆了,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后退了几步。 “爹?” 江老爷怒火冲天:“不要喊我爹,老子没有你这种败家儿子。为了个女人,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何非要强求?” 江南明心头咯噔一声,立刻明白自己为难李三河的事情传入了父亲耳中,他下意识解释:“李三河不是个好东西……” “啪”一声,江老爷狠狠甩了儿子一巴掌:“人家是不是好东西关你屁事!” 第203章 乡下老实人 二十 盛怒之中的人发起脾气来下手很重, 江老爷对儿子是满心恨铁不成钢。别人家的公子有这么好的条件,早就跟着家中长辈学做生意了,江南明呢, 就喜欢四处乱逛,享受别人的吹捧,有空就和那些纨绔一起玩闹。 还没成亲的时候,跟陈家那个姑娘定亲时, 看着还挺像样子的,结果一退亲,就像是撒欢的野马, 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 江老爷越想越气, 又甩了儿子一巴掌。 两巴掌打掉了江南明两颗牙,他满嘴都是血腥味,耳朵嗡嗡作响。 “爹!” 喊出一个爹字都有点漏风。 江老爷沉声呵斥:“老子没有你这种混账儿子, 以后不要叫我爹,滚出去!” 他只让儿子滚出去, 不许儿子身边的随从跟着。并且, 他还吩咐自己身边的管事回家跟家里的管事说好, 不许江南明再进门。 这是要把儿子逐出门的意思。 江南明不敢相信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站在江府大门口,他进不去家, 站在门口呆了足有一刻钟。 他越想越生气,转身又到了顾秋实的院子外。 顾秋实现在请了有三个壮年男人守家,哪怕他不在家里,江南明也休想进门。 江南明站在门口骂骂咧咧, 说话很不好听。 陈月灵发了脾气:“出去打他,如果打死了, 我偿命去!” 连偿命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她被气到了什么地步。 三个大男人提着棍棒出来,江南明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双拳难敌四手,他从小到大又没练过,哪里打得过这三个人?他不敢与之纠缠,转身就跑。 还没跑多远呢,就看见路旁有马车停下来。 顾秋实叫停了马车,看着路上奔逃的江南明,笑吟吟道:“江公子,你这是……像丧家之犬似的,好可怜啊!” 江南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全都是因他而起,此时看到罪魁祸首,恨不能扑上去与之拼命! “李三河,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顾秋实一点都不害怕:“哎呦,这话我可不爱听,上次你说这话之后,被逐出了家门。这一次你还说,我看你是想死。 说最后一句时,他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狠意。 江南明对上那样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也看出来了,李三河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要是铁了心与他为难,他的日子真的会更难。 “你……杀人犯法!” 语罢,江南明转身跑走! 陈月灵站在家大门之外,远远看见两人说话,等到顾秋实走到近前,她有些担忧:“江南明刚才那个样子,似乎想对我动手,我怕他狗急跳墙。你在外头要小心一些!” 江南明这样的身份被逐出家门之后,哪怕身无分文,也不至于流落到街上做乞丐。不说他那些狐朋狗友,就是陈家……陈老爷还欠着他三万两银子呢。 这都快一个月了,银子没看着,承诺要做的事也没个眉目。 江南明心底里还认为,如果不是陈老爷做事不够利落,被父亲发现了端倪,他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我要自己住一个院子。” 陈老爷听到这话,简直要疯,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近二十个,孩子都得跟着长辈住一个院,没有人有单独的院子住,再说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的好好的,凭什么要搬?又往哪里搬? “江公子,我这腾挪不开,要不然,你住主院好了。我们夫妻俩搬去租房住。” 但凡懂得待客之道,都明白不能睡主人的屋子,清楚陈老爷说的是气话,江南明却不想管这么多:“好啊!” 陈老爷愣住。 “你要住主院?” 江南明在今天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本来心情就不好,见陈老爷不高兴,顿时就怒了:“是你让我住的。再说了,三万两银子能够在这城里买一个很规整的院子,地段还好。你们家所有的宅子铺子包括人全部卖掉,也凑不出来这么多的银子。我花这么多的银子,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你要是不服气,就把银子还来!” 陈老爷:“……” 当时银票拿到手之后,他都还没放在怀里捂热呢,就被郑老幺收走了。他一文钱都没得花,银子早已到了别人的兜里,他拿什么来还? “要银子没有,要命有一条!” “跟我耍无赖?”江南明都气笑了,“滚出去,我今天晚上就要住主院。” 陈老爷:“……” 他欠了人家真金白银是事实,再说,江南明就算是被家里赶出来了,也还是江家的公子。他得罪不起。 但是江南明不光是住,他还要吃好的,穿好的。因为他是被突然赶出来的,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连换洗的衣物都得现准备。陈老爷给家里人买料子,从来都是买那种带有瑕疵的便宜货,哪里舍得给江南明买好的? 可不买也不行啊,短短半天时间,陈老爷简直心痛得滴血。 江老爷怎么可能允许儿子钻这种空子? 之前他把儿子赶出门,就是想让儿子受点罪后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早就防着儿子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借住,还往各处打了招呼。结果儿子居然跑到了陈家,一打听他才知道,儿子为了陈家居然借了那么多的外债。 三万两白银,对于江府来说也不是小数。那个混账,真的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江老爷是绝对不愿意还这笔糊涂账的,有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于是,他给江南明那几个债主去了一封信,说明自己不会还这笔账。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就问谁要! 几位公子瞬间就坐不住了,得知江南明住在陈府,纷纷上门。 “江兄,我这真的急用,之前你就说几天就还,最多不超过半个月,都快一个月了。咱是男人,说话要算话呀。” 江南明只觉得头大。 “你们怕我还不起?” 一位姓王的公子开口:“主要是你爹说了,这笔账他不会认。我悄悄借银子给你的事情,我爹本来是不知道的,你爹一送信,将我给暴露了出来。出门之前,我刚被打了一顿板子,这会儿走路还不利索呢,我为了兄弟你做了这么多,你也不能辜负我呀!我爹已经放下话了,拿不到银子,要把我逐出族谱。” 这事确实挺大的,江南明自己就被父亲赶了出来,说实话,很丢脸。以后就算是回去了,这段经历也会被人议论。 江南明为难道:“不是我不还,我要是有银子,什么时候小气过?我现在没有,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拿不出来啊。等一等吧,等我回了家……” 一直没开口的张公子忍不住了:“你爹都不给你还债了,明显就是想逼你自己把这份债弄清楚。你还回家,这债还不完,你都别想进江家的门。” 张公子会这么说,是因为江老爷的嘱咐,那边已经悄悄给了他二百两银子的酬劳,他当然愿意帮着点拨一二。 江南明脸色难看了下来,又说了不少好话,才把几人送走。一回头,看见陈老爷悄悄往外溜,他呵斥道:“伯父,你要去哪里?你也看到了那些债主的态度,倒是赶紧想法子把这个坑给堵上。” 陈老爷哪里堵得上? “要不你去找那个姓郑的,先把银子借回来应付一下?” 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拆东墙补西墙,父亲肯定不会满意。 “我爹要的是你把银子还给我。我不管你从郑家讨要也好,卖房卖地也罢,赶紧赶紧把三万两银子凑出来。” 陈老爷苦了脸:“我拿不出。” 江南明眼神一转,坏笑道:“去问你女婿拿啊,他肯定能拿得出来。” 陈老爷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特意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准备去女儿那里哭穷。 现在的陈老爷走路还不利索,一瘸一拐的,换上破衣后,除了脸白一点,真就跟普通的百姓差不多。 他的马车站距离女儿所住院子的两条街外就停下了,既然要装穷,那就得装得像一点,出行还有马车可不算穷。得走路! 第170节 两条街,陈老爷走了小半个时辰,脚底都有点痛了,总算是看到了女儿所在的院子,飞快上前敲门:“我要见我闺女,我闺女是你们的夫人。” 门房认识陈老爷,只是以前都挺光鲜的老爷,今儿穿得跟个乞丐似的,门房觉得稀奇,就多瞅了一眼。 “但是我家夫人说了,她娘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谁来,都不许进。老爷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赶紧走!” 陈老爷:“……” 他一心想要找女儿哭穷,结果居然连门都进不去? 第204章 乡下老实人 二十一 陈老爷还想要纠缠, 没说上几句,三个大男人拎着棍棒气势汹汹而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在这里是要挨打的。陈老爷转身就跑了。 跟女儿哭穷不行, 女儿也不爱出门。陈老爷无奈之下,只得在外头堵女婿。 顾秋实几乎每日都要到铺子里,有心人都能打听得到他的行踪。他也不会为了陈家人而改变自己的行程,看见陈老爷在外头拦自己的马车, 他一点都不意外。 “我没有银子,不打算给聘礼!” 陈老爷:“……” 这是把他要说的话全部都堵了回来。 “本老爷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你说带走就带走了, 今天你要是不拿三万两银子, 我就去衙门告你骗婚。” 顾秋实挥挥手:“你去!刚好也让大人知道一下你是怎么对待我的,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不说如今顾秋实对陈月灵百依百顺,就是李三河在乡下的时候, 对待妻子也是绝对用了心的。否则,陈月灵又不傻, 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在村里陪他过苦日子? 这些事情一打听就知道, 反而是陈老爷在女儿退亲之后, 认为女儿无用,将其赶出门。甚至在女儿历劫归来,带着恩人想要寻得家中长辈成全时被拒之门外。 陈老爷不认为这些事情会被外人得知, 但是他也心虚,万一呢?万一让人知道了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李三河,现在我急需几万两银子解困,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 以后你就是我最喜欢的女婿。” “我不稀罕这个身份呢。”顾秋实强调,“月灵跟我说过, 当初她还没有嫁入江家的时候,江家给的那些好处已经足以将她养大。她不欠你们了。” 顾秋实说完这些话后,不打算再与之纠缠,吩咐车夫离开。 陈老爷怕死,并不敢站在路中间拦车。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 没能要到银子,陈老爷只能回去……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他现在都不舍得在外头吃饭。 回到府里,还没坐下,就得知江南明正在发脾气。 江南明被父亲打破了额头,还被扇了两巴掌。其实额头上的伤还好,除了头有点晕之外,伤得并不严重。就是那两巴掌比较重,打掉了他的两颗牙,两边脸颊都肿了起来,过了一两日,伤势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今日一觉睡醒,更是连嘴都张不开,塞两根面条进嘴,痛得他险些原地升天。 他当场就掀了桌子,还将屋子里都东西打砸一通。下人们都被吓着,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陈老爷活了大半辈子,也积攒了一些心头好,他不舍得把那些东西放在库房里生灰,全都摆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江南明登门就要住主院,他都来不及把那些东西搬走,听说江南明在发脾气,顿时坐不住了,急忙赶了过去。 当看到自己的那些心头好全部都已经变成了碎片,陈老爷一脸麻木。半晌,反应过来后,伸手抹了一把脸:“南明,这里面好多的东西都是孤品,我花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寻来的,你怎么全都砸了呢?” 事情发展到现在,陈老爷已经后悔。若早知道李三河那么能干,能凭一己之力把生意做成现在的模样 ,他说什么也不会逼着女儿回家改嫁。 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想要回头,已经迟了。李三河对他这个岳父满是怨恨,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和好,既如此,这条道他再不想走,也只得继续走下去。 江南明冷笑:“我的牙痛,底下的人送来的东西特别烫……” 他脸颊红肿得厉害,嘴也张不开,说话时含含糊糊,这句话都是陈老爷猜出来的。 陈老爷颇有些无语,陈家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想要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桌子上还是热的,他添置了不少东西。一套下来花了近二十银子,结果江南明还嫌弃上了。 “他们也不是故意的,送饭菜的那个食盒里面放着炭火。你不想吃这么烫,等一等就行。” “等你祖宗!”江南明一把将屏风推倒,还踹了两脚。 陈老爷吓一跳,不敢再撩拨,慌慌张张退走。 惹不起惹不起,得赶紧把这个瘟神送出门,否则家里的日子没法过了。 陈老爷是绝对不愿意出去借银子来给江南明还债的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这银子虽然自己没花上,但只要是他开口借的,回头债主肯定是问他要债。 这怎么能行呢? 思来想去,陈老爷认为,谁的儿子谁管,江南明混账成这样,去找江老爷商量一下对策。 他想得美,但是江老爷并不愿意见他。然后忙活了两日,总算是见着了江老爷的面。 彼时,江老爷正从自己的铺子里出来,陈老爷急忙撵了上去,要是动作不够快,让江老爷上了马车,今天又是白跑一趟,关键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江老爷,关于令郎的事,我有几句话要说。” 陈老爷是真着急了,就怕江老爷不愿意停下来等自己,干脆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喊出了这番话。 江老爷要面子,果然停了下来。 “进去说!” 陈老爷在来之前,就已经想过要怎么跟姜老爷说话,进门坐下后,娓娓道来,主要是强调了江南明对陈月灵的执着,还说了江南明出的那些馊主意。 “要不是为了成全江公子,我也不至于做这么多的事。那个姓郑的也不会找上我……我承认自己有错,三万两银子让江公子一个人出有些过分,但是,这银子也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出啊。”他说到这里,又是为难又是讨好地道:“江老爷,我是真的还不起,也是真的伺候不起江公子。您给指一条明路吧,算我求您了!” 江老爷冷哼:“那个孽障已经被我逐出家门了,他欠的那些银子,我早已经放出话,谁借的问谁要!绝对不要找到我江府来,真要是问我讨要,我要翻脸的。你是第一个敢登门说这件事的人。” 陈老爷麻爪了。 听这话里话外,江府根本就不愿意管江南明。 开玩笑,江老爷当然不会这个时候把儿子送回家里,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呢。 “那他天天赖着我家里白吃白喝,这也不行呀。我也不欠他的,凭什么养着他呀?” 三万两白银被他拿去给郑家了,这叫不欠? 江老爷不赞同这个话,却也不打算与之掰扯,因为明面上他是要和儿子断绝关系的,当即冷笑一声:“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儿子了,你愿意养着他,那是你的事,你要不愿养着,自己想办法。” 说完这一句,江老爷的耐心已经用完,扬声吩咐道:“来人,送客!” 陈老爷不愿意离开,因为他离开之后真的没有地方拿银子来填这个坑。当即扒着门口不肯走,咬牙道:“江南明的妻子还在你们府上,你哄谁呢?亲爹还能不要儿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就没有听说有人嫌儿子多的。” “你倒是是提醒我了。”江老爷再一次吩咐,“把江南明的那些女人全部都撵出去。” 陈老爷:“……” 他还想再说,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他本来就有伤,两个壮汉上前,他压根扛不过,很快就被拽着丢到了大街上。 今日是商量不出个结果来了,陈老爷忙活了大半日,饥肠辘辘,干脆回府。 刚刚回府,又听说江南明出门遇上了最小的女儿,结果江南明起了色心,把人拉进院子,险些将其欺辱了。 听到这话,陈老爷都要炸了,因为小女儿是定了亲的。未来的亲家家里也做着生意,现在两家都有来往,要是因为此事让两家的婚事受了影响。陈府赚钱的路子又要少一条。 “江南明,你再胡来,我跟你拼了。” 江南明不以为然:“还是那话,我的银子没有还清,这府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人!我想怎么摔怎么摔,想怎么碰怎么碰。” 陈老爷眼神凶狠:“你不要逼我!” “是你逼我才对。”江南明对陈老爷的所作所为满腹怨气,“若不是你做事不够利落,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陈老爷:“……” “关我屁事!当初是你自己退的亲,后来又是你不甘心,非要让我撮合你和我闺女。如果不是你折腾,哪儿会发生这些事?咱们也不至于弄出三万两银子的烂账来。” “是你不会教女儿。”江南明讥讽道:“别人家的闺女都听长辈的话,陈月灵呢?你让她做什么,她偏不做什么。你要是会当爹,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这话算是戳中了陈老爷的肺管子,他从来就没想过家里的女儿不听话。 “以前月灵很听话的,都是因为你退亲,才让她变了性情。” 两人互相指责,陈老爷占了上风。因为江南明嘴疼 ,说话漏风,他义愤填膺指责一大堆,别人还不一定听得明白。 就在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管事上前:“老爷,江府的马车将江家大少夫人送来了。就在门外!” 陈老爷:“……” 合着他不止要养着江南明,还要帮他养女人? “不要让她们进来。” 江南明真心觉得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是被陈老爷所害,偏要和他对着干,道:“请进来。” 现如今,陈老爷根本就做不了家里的主。不管他有多厌恶江南明,都不得不按江南明所说的做。 岳氏哭哭啼啼进门,看见江南明,扑了过来:“夫君,我好怕啊!” 其实江南明也想哭来着。 第205章 乡下老实人 二十二 江老爷将儿子逐出家门, 还因为李三河步步紧逼。 他希望李三河看在自己已经与儿子断绝了关系的份上,放他一马,不要再针对江府。 但是李三河并未收手。 顾秋实就认为, 江南明敢肆意妄为,说到底都是家里人给的底气。而江老爷不可能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绝对是知道并且纵容的。 自己宠出来的儿子,有什么后果, 那都该受着。 顾秋实不止没有收手,反而下手更狠。 短短几天,江家所有的生意都要干不下去了。铺子里没有货物, 卖家不肯卖, 而进大批货物的客商跑了个精光。要不是自己的铺子,江家连租金都赚不出来。 就算不付租金,也要付人工啊。富丽堂皇的铺子开着, 里面要是没伙计像什么话? 哪怕没有生意,江老爷爷还是不肯辞退了伙计……伙计不在, 整个铺子冷冷清清, 贵人看见不对, 绝对不会花钱选东西。 唯一的法子就是从别家的铺子里拿货,再加一点价钱,将人工费卖出来, 先维持住一段时间。江老爷认为,李三河一个乡下汉子跑到城里来做生意,哪怕有几分天分,但根基很浅, 刻意针对江府,生意也不能好好做, 应该针对不了多久。 江老爷苦苦维持,眼瞅着就要捱不下去,他一怒之下,派人找到陈府,直接闯进去抓住江南明就是一顿揍。 江南明就不明白了,自己这些天连门都没出,什么都没有做,父亲为何又要打自己? 他挨了一顿打,抓住父亲身边的管事追问原因。 管事也不太好说家里生意不成的事……要是说了实话,债主纷纷上门,江府的生意也别想做了。 “父亲打儿子是不需要理由的。公子还是赶紧养好伤,出去做点事吧。”老爷最近很生气,深觉后继无人,家里出了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第171节 江南明就以为是自己天天赖在陈府什么都不干,导致父亲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所以才有了这一顿打。 可是他脸上有伤啊,两边脸颊肿得跟个馒头似的,都不好意思见人,怎么出门嘛? 挨了这一顿打之后,又是好多天下不来床,也没法出去做事啊。 江南明一时间弄不明白父亲真正的想法,趴在床上苦思冥想。 岳氏守在他的身边:“那个青青姑娘,已经被人赎身。” 此时的江南明且顾不上跟人争面子,听到这话,颓然道:“李三河对陈月灵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他把青青接走,多半不会碰青青,只要青青没有出去接客就行。” 岳氏面色复杂:“不是李三河,好像是一位外地来的客商,青青姑娘当天就跟着他离开了府城。” 江南明愕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岳氏像是怕对他的打击还不够大:“喜鹊已经嫁人了。母亲配的,选的是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喜鹊自己也愿意。” 江南明:“……” “喜鹊一定是被逼的。” “不是!”岳氏强调,“我的丫鬟说,喜鹊母女还欢天喜地的跑去找母亲谢恩呢。” 江南明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不要再说了,你出去吧。” 岳氏扶着肚子:“夫君,我想说的是,不管你的处境如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母子都不会离开你。” “你当然不会离开了。”江南明冷哼一声,“你也没地方去啊!” 粉瑶站在门外,看见岳氏哭着出来,这才进门。 “公子,你怎么样?我想去刘大夫那里帮你求一些祖传的药膏,你额头上的伤可不能留疤,还有今天……” 粉瑶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她的眼泪是真的,又刚到江南明身边没多久。江南明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伸手帮她擦了泪:“傻丫头,不要哭,大夫都说了是皮外伤,好好养着就行。祖传的药膏就算了,你手头的银子也不多,好好攒着,不要浪费。” 听到这话,正在哭着的粉瑶眼神特别复杂。她又呜咽了一会儿,才抬起手,用帕子去擦江南明的额头。 “你这个伤,我真的不敢细看。每看一次,就像是有人在我心上扎刀子。” 粉瑶一边说着,一边流泪。 说实话,她的帕子擦在伤口附近有些疼,江南明想要阻止吧,看见了她的眼泪,干脆闭了嘴。 两人抱头哭了许久,粉瑶在半个时辰之后才出门。走在园子里,忽然被假山中的人拽了进去。粉瑶惊呼一声,看清楚面前的人是陈老爷后,这才放下心来。 “挺顺利的,我确定药粉已经入了伤口里!” 陈老爷叹息:“放心,等事情成了,本老爷不会亏待了你的。” 他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尊大神送不走,他只能用一些非常之法! 如果江南明受伤很严重,发起了高热,只剩下一口气。他就不相信江老爷还不管儿子。 外头的那些债,说到底是江南明欠的。只要江南明不问他讨要,那些债就要不到他头上来! 当天夜里,江南明身上就起了热,整个人都开始说胡话。岳氏和粉瑶一宿没睡,不停地给他擦身。 陈老爷也很积极的请大夫,前后请了五位大夫,都说这热起得太快,他们没有法子退热。如果退不下去,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让他们另请高明。 天一亮,陈老爷就立刻跑到了江府,说了此事。 其实陈老爷没有猜错,江老爷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把儿子赶出来,并不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听说儿子一宿没醒,整个人都在说胡话,江老爷坐不住了,立刻让车夫送他到了陈府。 陈府的景致如何,江老爷都没有心思看,他只看到了床上热得面色潮红的儿子。 “南明?南明?” 床上的人没反应。 江老爷一脸严肃,人命关天,此时顾不得生意,也顾不得那些恩怨了。他立即吩咐:“去请大夫,再多找几个人来把公子送回府里。” 陈老爷故作担忧地站在旁边,听到江老爷这话,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走了就好。 江南明就此死了才好呢! 江老爷把人带回去,满城的请名医。顾秋实都听说了江家大公子病重的事。 据说会伤得这么重,是因为江老爷对其动用了家法。 不对啊! 再怎么恨儿子不成气,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啊! 顾秋实想要亲自去看一看,奈何凭他的身份,根本到不了病重的江南明面前。 想到江南明是在陈府加重了病情,他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内情没打听到,不过却有人看到陈老爷和那个粉瑶两个人躲在假山里鬼鬼祟祟。 关于风花雪月的那点事,好多人都喜欢传。顾秋实却不认为陈老爷找粉瑶是为了这个! 想到陈老爷到处筹银子却一无所获,顾秋实猜到了其中的内情。 这件事情,他没有瞒着陈月灵。 陈月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惊得霍然起身:“不可能!我爹特别喜欢江南明这个女婿,因为我没能留住江南明的心,他气得连我这个女儿都不要了,怎么可能对江南明下毒手?” 这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顾秋实没有让她放低声音,只道:“多半是这样,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 陈月灵哑然,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发现,在揣夺人心这方面,李三河从来就不会错,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就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哪怕陈月灵没有出门,也有不少人上门送礼物。并且,她还得知顾秋实在琢磨着买宅子,就买在江家那一条街上,似乎还要选一个大的,就因为没有合适的院子,所以才没买。 也就是说,顾秋实已经积攒出了可以买一个大宅子的银子。 好能干! “你不会错。”陈月灵坐了回去,喃喃道:“我爹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被人发现?要是江南明真的就这么死了,他……会有牢狱之灾的,搞不好还要替人偿命。” 关于江南明病重的内情,不止是顾秋实猜了出来,就是江老爷也查了个明明白白。 外面的人都说是他对儿子恨铁不成钢所以才下这么重的手。天地良心,儿子再不成器,哪怕只是一个傻子,江府也养得起啊,他怎么可能把儿子往死里打? 颇费了一番功夫,江老爷查到了粉瑶身上。 他没有查到粉瑶受了陈老爷吩咐下毒,更不知道是怎么下的毒。只是查到了粉瑶是陈老爷的人。 他立即让人绑了粉瑶,直奔陈府。 当陈老爷看见砸在自己面前的粉瑶时,顿时吓一跳,瞬间就感觉自己要完蛋! 第206章 乡下老实人 (完) 江老爷满脸怒火。 陈老爷就知道, 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还是没能瞒过江老爷,人家这是上门算账来了。 江老爷确实是来找人算账,不过在算账之前, 得先为儿子拿到解药。 大夫说,儿子这一次很可能醒不过来,还让他准备后事。 粉瑶已经浑身是伤,被摔在地上后, 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受伤太重昏迷了,还是已经没了气。 陈老爷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江老爷, 这是……” “不要装傻!”江老爷一想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 心情就特别烦躁,“这女的是你的人,我儿到现在昏迷不醒是她动的手脚。我就想问你, 解药呢?” 陈老爷张了张口。 他准备的那个药粉根本就没有解药。 有解药的东西,买着都特别贵, 陈老爷抠搜惯了, 舍不得。大夫说那个药会让伤口腐烂, 如果伤在要害之处,多半就好不了。 当时陈老爷只想摆脱江南明这个麻烦,冲动之下, 就将药粉买了回来。 看这个架势,药粉好像真的很好用,江南明到现在也没有好转,否则, 江老爷也不会跑到这里来问他要解药。 江南明病得很重,这是好事。可江老爷找上了门, 这就不太好了。 “快拿解药来,否则,本老爷与你不死不休。” 听到这话,陈老爷吓了一跳。 “她是怎么说的?” 陈老爷口中的她,指的是地上昏迷不醒的粉瑶 。 “解药!”江老爷咬牙切齿。 陈老爷知道瞒不下去,真的很怕江老爷一言不合就打人,一跺脚道:“没有解药。那个药是粉瑶自己准备的……我只是猜到她下了药,得知真相的时候已经迟了,粉瑶确实是我的人,但是我没让他给南明下药啊。” 就算真是他干的,这事也不能承认。只看江老爷怒火冲天,要是知道事情和他有关,绝对不会放过他。 江老爷一个字都不信:“你不要逼我。来人,把他摁住,给我狠狠的打。” 陈老爷吓一跳:“我可是普通百姓,不是你府里的下人,动用私刑按律是要入罪的。” “打!”江老爷为了救儿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哪怕他知道儿子的病很可能真的没有解药,也还是不想放弃。 万一呢? 万一有解药,他没逼出来,岂不是害了儿子? 再说,儿子确确实实是被姓陈的所还,把姓陈的打死也不怨! 陈老爷连连求饶,陈家其他的人听到动静,都赶到了主院。 但是他们没有闹着要报官,因为陈老爷方才就已经跟自己的管事吩咐过,今天这顿打他挨了……只要他能扛过去,江老爷打人在先,已经理亏。怕他告状肯定会先妥协,到时那几万两的银子就能一笔勾销。 沉闷的板子声响在江老爷的身上,一开始他还强忍着不喊,只是闷哼,后来忍不住开始喊。但是陈家其他的人都还是没有动。 因为管事提前说过了,老爷强调过,要是动了,三万两银子就飞了。 只要他没有被打死,就不能闹! 陈老爷真心觉得自己扛不下去,但是陈家的人一个个都跟傻了似的。没有人说要报官,也没有人上前求情。他趴在地上,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 江老爷眼看人都要被打死了还不改口,心里特别难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因为他很清楚,陈老爷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说解药的事,那证明真的没有解药,也就是说,儿子这一次真的很可能救不回来。 他一着急,竟喷了一口血。 与此同时,有人急匆匆来报,说是江南明不行了。 第172节 江老爷闻言,直直倒下! 关于儿子伤势变成这样,江老爷心中很是自责。儿子头上的伤是他亲手打出来的不说,是他将已经受伤的儿子赶出了门。如果他没有打伤儿子,或者是没有把人赶出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陈老爷早就打定主意不承认下毒之事……因为那个药粉根本就不是毒,它只是一种会让伤口腐烂的药。 而伤口真正腐烂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药还是因为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只要他不承认,没有人能定他的罪。 只是他没有想到,江老爷会下手这么狠。 江老爷前脚离开,陈家人立刻就去请了大夫。 陈老爷受伤很重,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至少要在床上养半年才能下地。 而另一边,江老爷在被抬上马车之后就悠悠转醒,他一刻也不停歇的赶回了府里,赶到儿子床前。 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江南明死了。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潮红,而是变成了惨青。 岳氏扶着肚子站在旁边,一脸的茫然。她当初为了这门婚事费尽心力,以为自己能够富贵一生。结果这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她就守了寡。 腹中的孩子都没有生下来呢,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处境,岳氏都不敢细想。 江老爷虽然只有江南明这一个嫡子,但是底下有不少庶子,是江老爷向来对嫡庶分得很清楚……如今江南明不在了,所有都是庶子,最后江家的下一任家主肯定是从那些人里选出来。 岳氏身份不够高,本来就仗着江南明对她的感情才勉强在府里立足。如今他人不在了,以后谁会拿她当一回事? 心里思绪万千,岳氏一时间竟忘了哭,整个人都呆呆的。 众人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倒也没有怀疑。有些人就是这样,越是伤心,越是哭不出来。 江老爷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他没有再晕,而是叫来了管事,严肃地安排儿子的后事。不管是绸缎还是棺木他都要最好的,法事做到极致,他还强调,银子不是问题。 江南明算是风光大葬,岳氏消瘦不已,恰在此时,江南明两个弟弟悄悄找到了她,答应给她一千两银子,条件是让她落胎……落胎后,会找机会说服江老爷让她改嫁。 岳氏也不傻,一眼就看出二人想要的是什么。江南明是嫡长子,他的儿子是嫡长孙,只要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又是个男娃的话,多半会被江老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如果江老爷再活二十年,这孩子就会成为下一任的江家主。 但是她不太敢赌,想要让儿子成为江家主,没有那么容易。这其中的变数太多……最简单的,孩子在她肚子里,现在肚子都还不怎么鼓,谁知道是男是女?若是个姑娘家,那绝对是做不了家主的。她现在拒绝了江家两位公子的提议,就等于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以后一定会被二人针对。 她不觉得凭自己的身份能够抵抗得过两位江公子的手段。到时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搞不好还是一尸两命。 思量了两日,在江南明下葬后,岳氏顺从地喝下来了底下丫鬟送来的“安胎”药。 江老爷给儿子送葬,白发人送黑发人,要多伤心有多伤心。转过头来想要护住儿子的血脉,还在吩咐管事好生照顾岳氏呢,就听说岳氏见红了。 他紧赶慢赶请大夫,还是没能来得及。 大夫来了,直摇头。 “不中用了。” 江老爷再一次倒了下去,醒过来后,他咬牙切齿地喊:“细查!查!” 立刻就查到了给岳氏送药的丫鬟,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剩下两个儿子的头上。 江老爷总共有五个孩子,有四个儿子,但是有一个是傻的。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血脉,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着家里这么多的银子,多养一张嘴也不费力,就把孩子送到了庄子上。 大儿子江南明没了,只剩下两个成器的。结果他们还干了这种事。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江老爷一定会好好教训这两个儿子,然后将他们赶出门去。 但是,江老爷没有其他的选择了,气了一场,砸了不少东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件事。 江府多事之秋,等到江老爷身子稍微好转一点,才得知陈老爷的伤势很重,要养许久,说不定以后都再也下不来床。 饶是如此,江老爷也不想放过他,他打听了一下,猜到了儿子中的哪种药,就想以牙还牙,让陈老爷也尝一尝儿子的苦楚。于是,他买通了一个下人,让其将药粉混在了给陈老爷擦伤的药膏之中。 不过短短两日,陈老爷也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热气腾腾,大夫们想尽办法也退不了热,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顾秋实知道这些内情,却不打算插手。说难听点,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还把这些事情告诉陈月灵。 陈月灵得知自己的父亲要死了,心里有点儿难受,又有些释然。她真的接受不了父亲对自己做的那些事,但是,那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亲爹。 “等他下葬的时候,我回去尽一份孝心,之后我想把我娘安顿到郊外的庄子上。你能帮我买个庄子吗?”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陈月灵眼中泛起了泪花:“三河……你对我太好了,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面前这个说买庄子眼睛都不眨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嫁的那个乡下庄稼汉! 如果可以,她不想过这么优渥的生活,只想在乡下陪他种地! * 没多久,陈老爷也去了。 顾秋实亲自送陈月灵回去奔丧,一直不离她左右。当然了,跪是不可能跪的。这可是李三河的杀身仇人呢,他才不要跪! 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陈老爷活着的时候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婿。顾秋实就说,他不愿意让人死了还要看见讨厌的人,所以,他只是来陪妻子。 陈月灵没有勉强他。 李三河不愿意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有些事情,不能问得那么清楚。 陈老爷几个儿子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因为江老爷说了,父债子偿,三万两银子陈老爷没能还上,陈家的几个儿子得凑出来。 家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人全部卖掉也没有这么多银子,这话让陈家兄弟几个简直恨不能抛家舍业就此离开! 当然了,关于这一笔债,其中牵扯的内情比较多。陈家兄弟不想还,也有掰扯的余地。 说到底,这个银子是因为江南明才欠下的。 江老爷对于陈家兄弟几个还不还银子并不那么在乎,现在的他还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中,那些银子拿回来,儿子也回不来。 还有一件事,他之前一直不愿意儿子惦记已经嫁人的陈月灵,现在儿子已经去了,他就想让儿子如愿。 若不是陈月灵这个祸根,儿子不会做那些事,自然也就不会死。儿子拼了命都要得到这个女人,如果不能如愿,到了九泉之下,怕是也不能安生投胎。 父子一场,江老爷不想让儿子带着遗憾离开。 在陈老爷的头七那日,身为女儿的陈月灵没有出面,已经中午了,陈家却派人过来请……其实陈月灵对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之前愿意送父亲最后一程,不过是想全了这份父女情分,也是不想让人指责自己不孝。 父亲没了,母亲已经接走,她就不想和陈家那些人在来往。因此,头七她压根就没打算回去。 这一去,肯定要和陈家那些兄弟掰扯不清。曾经她失魂落魄出门时,这些人没有任何一位宽慰她。在她带着李三河上门求双亲成全时,这些人都在看热闹,谁都没有帮她求情,也没出来见面。 将心比心,如果是姐妹们有她的遭遇,她哪怕碍于父亲明面上不敢亲近,私底下也会给些银子。 既然没感情,那也不用强行维持。陈月灵直接就回绝了管事:“不去!” 管事有些为难:“其实是江老爷想要见你。” 那陈月灵就更不会去了。 现如今陈月灵的肚子已经显怀,她每日很少出门,很怕这个孩子出事。因为这是李三河留给她的最后的念想了。 随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顾秋实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多,早已经准备好了稳婆和大夫,生怕陈月灵出一点意外。 就在临盆那日,大夫配了一副药让丫鬟熬着,说是喝下之后能够尽快生产。 顾秋实就站在房门之外,丫鬟送药时从他面前经过,他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想也不想,一抬手直接打翻了装药的托盘。 “快点重新去熬!” 丫鬟吓一跳,急忙跪下。 顾秋实假装不知道药里的玄机,催促:“赶紧去!” 大夫就没想过这药会被打翻,没有准备太多的药材。再说,顾秋实打翻药的事情也让他心生警觉,他不敢再出幺蛾子。 接下来,陈月灵挺顺利的,最后母子平安。 母子俩安好,顾秋实立刻就捆了丫鬟和那个大夫,直接把人送往了衙门。 两人是听了江老爷的吩咐才干了这些事,到了衙门之后,根本扛不住,很快就说出了真相。 不过,江老爷这样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的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事情败露的准备,大人最后只查到了江老爷的管事……管事忠心,看不惯自家公子败在一个乡下庄稼汉手里,看不惯陈月灵水性杨花,所以对其下了毒手。 大人将那个管事判了秋后问斩。 陈月灵很不甘心,江老爷险些害了她一条命,最后却逍遥法外。 关于陈老爷之死,顾秋实私底下也在查,最近有了一些眉目。 这一日,他还在铺子里整理账本,就听说江老爷到了。得知这消息的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私底下查江老爷的事情被人给知道了,所以人家才找了过来。 证据已经拿到,交是不可能交的,不过,顾秋实还是见了人。 顾秋实有证据,偏偏不给,气也气死他。 江老爷进门,看着气派的书房,一脸的感慨:“谁也想不到一个乡下来的庄稼汉居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将我逼得走投无路。” 江家的生意已经缩水了很多,最近这段时间别说赚钱,不赔本就是好的。 顾秋实笑了笑:“运气好罢了。” 江老爷心里明白,李三河虽然有几分运气,但确实是他自己有本事,他拿出来的那些方子都很难的,加上他眼光精准,轻易不被人动摇心神,所以才能走到今日。 “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他直接送过来了两张地契,“我看得出来,你对陈家的那个姑娘很是重视,将她护得很好!我也不瞒你,她害死了我儿子,我不打算放过她……我儿子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如今我儿已经没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让我儿如愿。”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的意思是,我会为了这点东西将她的命交给你?” “这里可不少,年轻人不要太贪心。富宁街的铺子,本身就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有了这处地方,你可以结交更多的富商,有可能还能做皇商。” 对于商人而言,皇商就算是到顶了。 一个府城有一位皇商,会得所有商人的尊重,并且所有的商户都会对其马首是瞻。 顾秋实嗤笑:“我不需要。江老爷也知道,我就是一个乡下庄稼汉,如果不是被人逼急了,现在我还在乡里种地呢。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商,也没想赚太多银子。我一步步走到今日,不过是不想被人欺负罢了。若不是江南明步步紧逼,我也不会针对江府。” 江老爷听到他提及儿子,脸色特别难看。 顾秋实忽然笑了:“江老爷,我这里有点好东西,你肯定会有兴趣。比如那个叫富华的随从,他已经招认了自己干的好事。就在刚才你进门之前,我已经将他和他拿着的那些药粉送到了衙门。” 江老爷想要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或者是单纯威胁自己的神情,什么都找不到。他顿时慌乱起来:“李三河,你找死。” 顾秋实一合掌,笑道:“又添一条罪名,威胁我!回头我得再去找大人告状。” 江老爷瞪着他,忽然转身就走。 现在最要紧不是跟李三河争嘴上的长短,他得赶紧去把那些所谓的证据追回来,儿子刚去的时候,他心里特别难受,冲动之下是亲自出面跟那个叫富华的随从谈的事。 第173节 也就是说,如果富华真的在衙门撂了,他想找人帮自己顶罪都不成! 迟了! 顾秋实既然想要告,就绝对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 江老爷刚想凭以前认识的关系去打听一下,结果还没有见到认识的人,就被大人发现了。他立刻就被门口的衙役拿下。 关于江陈郑三家之间纠缠的那些是是非非也终于大白于天下。 顾秋实还特意带着陈月灵去了衙门对面的茶楼听热闹。 陈月灵心情不错,似乎没有受此影响。对上顾秋实探究的眼神,笑道:“你以为我会因此难受?” 顾秋实点点头:“你确实是卷入了他们几家的恩怨之中,早晚都会被人议论。晚接受不如早接受。” 陈月灵垂眸看着怀中的孩子:“为母则刚。我要是被几句议论给伤着了,孩子怎么办?我知道你会将这个孩子好好养大,但我是他亲娘,我舍不得离开他,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我会好好的,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 如此,百年之后去了地底下,也好跟李三河认真说一句,她是真心想要嫁给他,真心想为他生儿育女,不是故意为他带去麻烦。 * 江老爷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秋后问斩。值得一提的是,他不光是这一次做了杀人的错事,之前也做过。 几年前,江老爷新买的一个庄子缺了一个角,那一个角被旁边的庄子将地方买了去。他想要补全那块地方,奈何对方不卖,于是,他装神弄鬼吓唬人家,活生生将人家里的老人给吓死了。 已经入秋,江老爷被抓入大牢半个月后,就被押到了菜市场行刑。 江老爷没了之后,江家的生意越来越差,铺子一间接一间的关,没几年,全家就已经搬回了乡下种地。 陈家的处境也差不多,因为陈老爷的儿孙众多,他又去得急,指定的下一任家主其他人不认,儿孙们为了抢家主之位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后来不大的家业四分五裂,其中有些人上门寻求李三河的帮忙,都被拒绝了。 他们还想求陈月灵,结果根本就见不到人。 陈月灵对陈家特别失望,她如今偶尔会带着孩子去郊外陪母亲小住,其他的陈家人……于她而言,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她不想和他们多纠缠,往后余生,只想送母亲终老,陪孩子长大! 第207章 养子 一 李三河顾秋实是送走了陈月灵才离开的。 睁眼就看见了满身血污的李三河, 他一脸欢喜:“多谢多谢。” 说着还要往下跪,一个大男人,脸上竟落了泪。 “我不怪她惹来那么多麻烦, 当初我贪图她貌美温柔,就该承受由她带来的麻烦……只怪我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妻子,还牵累了我娘, 多谢你让我娘安享晚年,她老人家做梦都想抱孙子,我儿子还那么出息, 真好!就是愧对了月灵, 她说过,和我在一起她不悔!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歉疚, 可要是让你和她做真夫妻,那是欺骗了她……总之, 谢谢您让她安宁一生。” 说着, 他含笑渐渐消散。 * 顾秋实发现自己浑身燥热得厉害, 他睁开眼,入目一大片白花花,边上有个白皙丰腴的女子不着寸缕, 此时正糊里糊涂往他身上贴。 他本身也是中了药的,换做大部分男人,大概都抵抗不了这送到怀中的温香软玉。 顾秋实意志力非凡,绝对不会和来历不明的女人发生关系。尤其他身上还中了药, 更显得事情蹊跷。他瞬间清醒过来,翻身而起, 落地的时候身子晃了晃。不是他站不稳,而是他站在摇摇晃晃的地上……这是船上。 不大的船舱里,角落中一堆衣衫,好像没洗。泛着一股怪味,除了靠近窗旁的小床,屋中只有一间小桌子。除此外,再无其他! 顾秋实脑子清明了几分,他打算先出去找个地方接收记忆,可是走到门后,却听见外面有人在来回踱步,两人躺在这里明显不是意外,搞不好就是门外之人算计的。 他转身爬上床,身边女子如蛇一般缠了上来,顾秋实试图把人叫醒,眼看她眼睛迷蒙,他干脆也放弃了,一抬手直接将人打晕,然后扯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紧接着,顾秋实从不大的窗户里跳到了水中。 原身所在的这一艘船很大,刚刚跳下来的舱房算是船头,大船边上还留有从水中往上攀爬的扶梯。顾秋实刚刚爬出水面,就听见有人在上头质问。 “谁?” 顾秋实浑身都已经湿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是我,不小心掉下去了。” 上面的人顿时一乐,取笑道:“你小子,又想省下洗衣裳的钱吧?话说咱们一个月不少挣,你用得着这么抠吗?” 顾秋实摆摆手:“我歇会儿!” 都是熟人,守船的人确定不是不认识的人,蹲在那处后,就放下心来,转悠去了别的地方。 原身彭槐树,出身在江南的一个小村子里。江南水多,是鱼米之乡。云国三成的粮食都出自这里,生在这个地方,比生在那些犄角旮旯要幸运得多。至少,勤快就不会被饿肚子。 彭槐树是幸运中的不幸,生下来不久,就被亲生父母送养出去,他在养父母家里长大。五岁之前,养父母对他很好,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五岁那一年,养母于氏有了身孕,对他就不如以前了,等到生下来一对龙凤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龙凤胎身上,再不管他饿不饿,冷不冷。偶尔脾气暴躁,还会打骂他。 被长辈呵斥着长大的孩子,很早就懂得了眉高眼低。彭槐树知道双亲不疼自己,又偶然之间得知自己不是亲生,他悄悄去看过亲爹亲娘……人家看到他,都不打招呼。 有了弟弟妹妹,彭槐树就得帮着带孩子,带不好就要挨打受骂。双亲没有缺了他的吃穿,但是,他看得见爹娘对弟弟妹妹的疼爱,对他就冷淡得多,人家才是一家人,他留在家里,只觉格格不入。 他十岁那一年,彭父一个表弟跑船回来,过年时凑在了一起,和这些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的人比起来,跑船算是见多识广,有许多的稀奇事。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在得知跑船能赚不少时,许多人都动了心,其中就包括彭父。 彭槐树十一岁,跟着表叔上了船。每次出门,短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回家后歇个四五天,又要出船。 赚得是真不少,彭槐树刚刚登船,一个月除开吃穿能拿到一钱银子,一年就是一两二钱。这还只是跟着跑,长大一点能干活了,一年能有七八两。对于乡下种地的人来说,这真的是一份工钱很高的活计。 哪怕养父母对自己大不如前,彭槐树也还是很感激他们养大了自己,他第一次拿到银子,就想把这个银子分出一半孝敬长辈。被彭家夫妻拒绝了。 他们夫妻成亲后很多年没有孩子,绝望之下才抱养了儿子,本意是把这孩子当做亲生,以后由他给夫妻二人养老送终。在他们有了亲生的孩子之后,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偏心。对待槐树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偶尔还会打骂。夫妻俩打完了孩子也会后悔,但龙凤胎生下来比较弱,耗费了他们太多的心神。在有了亲生的孩子之后,他们也不指望这个养子为自己养老送终,二人商量过后,决定不占养子的便宜,以此结个善缘,彭槐树会赚钱,对他们的儿女也有好处。 彭槐树银子没送出去,全部都攒了起来。亲爹娘不肯认自己养父母,家中没有自己的位置,他常年在外,增长的见识比较多,小小年纪,已经很懂事。十六岁那一年,他又一次回家歇着时,彭父说隔壁那块田地有人家看上了,很快就会被买下来做地基。问他要不要,要就趁早。 他想要有一个家,至于住在哪里……他离家多年,好些村里的人都不认识了。只和养父母熟悉,住在隔壁也不错,从他给养父母分工钱被拒绝就看得出,夫妻俩不会多照顾他,但是绝对不会占他的便宜。房子造在隔壁,他出了远门,彭家夫妻也会帮忙照看一二。 再说,男子到了十七岁,就该娶媳妇了,房子得先准备起来。有了亮亮堂堂的大房子,不愁没有好姑娘。彭家夫妻也是这么劝说他的。 彼时他已经攒下了十二两银子,连买地基带造七间大瓦房,花掉了他十两银子……其实十两银子应该是不够的,是因为彭家夫妻接手了此事,彭槐树只管去上工,他们拿了银子帮着采买料子,饭也是在彭家吃,由彭母做。 彭槐树那时已经十六七岁,不是没有成算的人。造这个房子,彭家夫妻没有往里搭钱,但是搭了不少人力,彭父跟着那些请来的工人一起干活顺便监工,前后两个多月,没有算一分工钱。彭母做饭别说拿工钱,连吃的米粮和肉菜,都是彭家出的。 可以说,没有彭父用心的监工,房子不会造这么快,也不会处处妥帖。 彭槐树对养父母的感激又增添了一层,十七岁那一年,他娶了隔壁村的姑娘桂花。在家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发现桂花有了身孕,他特别欢喜,即刻又启程跑船了。 这一跑就是十六年,彭槐树已经成为了老船工,工钱也水涨船高,一年有十两。 人不能一辈子都飘在水上,彭槐树就想着,干两年就收手,反正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银子,买了不少地,彭家夫妻年纪大了,儿子也要娶媳妇了,他该回家歇着,顺便照顾一家老小。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桂花商量了,桂花对此赞同,就是挺舍不得他一年的工钱。 人一辈子,赚多少银子才算够呢? 彭槐树这些年已经买下了二十亩田地,还积攒了二十两银子,只凭着这些,足够让他安度晚年了。 就在彭槐树跑船最后一趟时,他有一天晚上跟众人喝酒,喝完了之后,船上的厨娘请他帮忙修一下桌子……厨娘的男人曾经也跟着一起跑船,跟他关系不错,就是有一次受伤之后,再也使不了重力,之后就没再上船。看在曾经兄弟情分的份上,这么一点小忙,彭槐树当然不会拒绝。 但是他进屋后不久就晕了,之后发现自己口干舌燥,梦里都搂上了自家媳妇。既然是自己的媳妇,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等到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和兄弟的女人搞在了一起。他慌慌张张起身,还没有想出对策,舱房的门被推开,小姨妹桃花出现在门口。 桃花接受不了自己的姐夫和其他女人滚在一起,当场尖叫出声,引来了更多的人。彭槐树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百口莫辩。 他从来没有想睡兄弟的女人,奈何事情就是变成了这样! 这种事情,桃花肯定要告诉自己的姐姐。桂花很生气,一口咬定两人早就不清白……毕竟,跑船的人玩得很花,因为工钱高,每到一处码头停靠,上货下货需要半天或者是一两天。这期间那些船工都会跑去找女人。 彭槐树从来没有去过,但是桂花不信!她特别生气,原谅不了他,非要和离。 无奈,彭槐树自认有错在先,只得把人放走。 “槐树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头上传来了男人的呼声,“我记得你在给阿香嫂子修桌子啊。” 顾秋实张口就来:“修完了,热得很,跳下来凉快凉快。” 水性好的船工确实会直接跳到水里洗澡,顺便还把衣裳洗了。 喊他的男人也是船工之一,真名几乎没人喊,因为他手臂上有很长的一条疤,都喊他疤子。 疤子催促:“你浑身都是湿的,别在那里坐太久了,作病呢。话说,我都没在船里看见你,你是怎么下去的?” 第208章 养子 二 顾秋实头也不抬:“感觉热, 从窗户跳下来的。” “赶紧上来吧。”疤子催促。 顾秋实这才慢吞吞往甲板上走,到了甲板上又往下回自己的舱房,那些小伙计需要几个人住一间, 但是彭槐树在船上多年,早已有了几分地位,能够自己单独住一间房。 开门的时候,他有感觉得到斜对面桃花的门有些动静, 侧头一瞧,又什么都没发现。 彭槐树这些年工钱很高,但是从来都舍不得花, 他能够攒下那么多的家业, 几乎花掉了他所有的工钱。他自己花的银子,二十多年来全部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三两! 因为船工的衣衫都是东家配的, 夏天两套,冬天两套。吃住也在船上, 偶尔停靠码头的时候厨娘不做饭, 想要省一点, 可以钓鱼来吃。 船上的人吃鱼都吃腻了,彭槐树却从来不觉得难吃。 住在内陆,好多人家想吃鱼还吃不上呢。 彭槐树房间很是简单, 除了衣衫之外,再无其他。 顾秋实来的时候是中了药的,被水一泡,虽然清醒了一些, 但脑子还是昏昏沉沉。他直接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有人在外头敲门,随即就传来了桃花的声音。 “姐夫,你醒了没有?船要靠岸了,你得出来帮忙。” 彭槐树是老船工,最大的用处就是靠岸的时候帮忙稳定船只,这是需要技巧的。顾秋实飞快穿衣起身,出门后也不看桃花,直奔船头。 十多个船工一起用力,很顺利地将船只稳定在了码头上。 紧接着就开始下货,船工飘在水上,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不用干活的,下货时,就看东家怎么跟客人商量的。有一些会让船工下货,有一些会从码头找力工。 今儿就不用船工,有些坐不住的已经挤进了人来人往的码头里。 顾秋实有注意到阿香在偷偷瞧自己,他望过去时,阿香又急忙避开了眼神。 桃花凑了过来:“姐夫,我想去码头上走走,可是我又有点害怕,你陪我吧。” 顾秋实不知道是谁下的药,但绝对有这么一个人,上辈子桃花打开那扇门的时间太巧了……一般人都不知道彭槐树跑去跟阿香修桌子,桃花找去做什么? 这事搞不好就和桃花有关系,他本来不想出门,此时也准备去一趟。不过,彭槐树这个很抠的人,一度认为上街就要花钱,等闲他都是不下船的,最多就是在码头上走一走,感受一下脚踏实地就行。 “不想去!” 桃花对此并不意外,哀求道:“我想给孩子他爹买一身衣裳,又怕买回去不能穿,姐夫帮我试一试嘛!我请你吃东西呀!” 第174节 彭槐树自己不舍得花钱,如果他帮了别人的忙,别人愿意请他吃饭,他一般不会拒绝。 “好吧。”顾秋实不紧不慢地走在了她的旁边,码头上不远处就有不少成衣铺子。桃花兴致勃勃地把所有的成衣铺子都逛了一遍,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看女子所穿的衣裙,她在船上是厨娘,整日烟熏火燎的,穿好衣裳也会整埋汰了。因此,只看不买。 当然了,她也没有忘记顾秋实,招呼他过去试了几套衣衫,在顾秋实看来,衣衫不管是料子还是款式都差不多。但是桃花总能从其中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一条街逛完,什么都没买,最后在路旁便宜选了一些带有瑕疵的料子。 “这成衣要么袖子长了,要么袖子短了。总也买不到合适的,还不如买料子回去找人做。姐夫,你要不要买一点?” 顾秋实选了三匹料子,一匹孩子穿的,一匹男人穿的,还有一匹贵一点的小花布。 桃花看在眼中,笑道:“姐夫对姐姐可真好。” 这些料子其实是给彭家人选的,顾秋实懒得解释。 正在结账呢,阿香跟船上唯一的阿婆过来了。 阿婆已经有五十岁,无儿无女,家里也没有亲近的人了。她是主动跟管事要求登船的,平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只需要管她一日三餐,有个地方睡。并且早就已经放下了话,如果哪天她死在船上,不用麻烦,直接撂进水里喂鱼就行。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想要有子孙后代在自己百年之后烧纸祭拜,阿婆一个人过了一辈子,早已经看开了。 两人正在往摊子上挤,很明显,她们是听说这里有便宜料子卖,特意赶过来的。 桃花看到人,急忙挥手:“阿婆,阿香,我们在这里。” 认识的人在路上碰见,肯定是要结伴的,桃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挤开了阿香,挽住了阿婆的胳膊:“阿婆,刚刚我看到有一匹深色的料子特别适合你,是缎面。我只遗憾家中没有合适的长辈穿这种料子,用细布的去买绸缎,这也太划算了。” 阿婆兴致勃勃,到了她这个年纪,早想为自己准备寿衣了。 不过一眨眼间,二人已经淹没在了摊子中。 阿香不太好意思面对顾秋实,想要去另一边看看,走了两步后,又跑回来站在顾秋实面前飞快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不然,传了出去,我没法儿见人了。” 顾秋实点点头:“放心。” 阿香大松一口气。虽然早知道彭槐树是个正直的人,但她也害怕男人拿昨天晚上的事情来威胁自己……如果彭槐树真要以此胁迫她与之暗中苟且,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拒绝的话,彭槐树把事情说出去,她会身败名裂,还会被夫家休弃。可要要是踏出了那一步,真和彭槐树发生了一些不能明说的事,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我觉得有人在算计我们,你要小心一些。” 阿香胡乱点点头,准备离开了,桃花已经从人群里挤出来了,似乎发现二人之间太过亲密一般,她眼神别有深意的左右打量:“姐夫,我知道阿香嫂子很好,但你可是有妻室的人,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我们姐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阿婆抱着的料子出现,闻言直皱眉:“桃花,不要听风就是雨。捉奸拿双,这种事情上冤枉人,会害死人的。” 几人往回走时,顾秋实像是无意一般问阿婆:“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便宜料子卖?” 阿婆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随口道:“是疤子,他说这条街上的东西都很便宜,让我们过来转转,反正闲来无事,上货下货要耽搁大半天,我就来了。这料子……”东西买到手了,阿婆似乎又没那么喜欢了,不过,也退不了货,她不再纠结,“我还想再去转一转呢。” 顾秋实伸手:“料子给我,你去吧!” 阿香实在害怕和他走在一起,忙道:“麻烦你帮我也带回去,我和阿婆走走。” 桃花也想去,于是,最后是顾秋实抱着一大堆料子往回走,如果不是他力气大,真抱不动。 * 这是最后一个码头,再往下就能回到家乡南城。 大船停靠在南城码头上,所有人都很兴奋,距离上一次回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桃花带着一大堆东西下船,还隔着老远就问:“姐夫,你是今天回,还是明早上再回?” 码头上有许多便宜的东西卖,到了这里,找一架马车就能回家,所以许多人会在此处置办给家人的礼物。 往常彭槐树都是下了码头赶紧回家,毕竟他舍不得花钱,在这里过夜也是要钱的。 “明早上回,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去吧。” 桃花有些意外:“姐夫不急了?” 不过,她是愿意在码头上找个客栈住的。没有闹着要回家,而是让顾秋实帮忙搬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但凡是在外住店,正常人都喜欢和熟人住隔壁。桃花似乎不愿意,想要住到楼梯口的那一间,奈何顾秋实找的这一间客栈爆满,只有相邻的两间屋子。 半夜里,顾秋实听到了隔壁桃花房中传来了男女欢好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他站在门后,清晰地看见疤子一脸餍足地从门口路过,一边走,一边整理腰带。 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重新回去睡觉。 翌日天还不亮,顾秋实就起了,跑到隔壁,砰砰砰敲门:“桃花,我要走了,你是天亮了再走,还是跟我一起?” 桃花昨天晚上被折腾半宿,这才刚睡着没多久,脑子昏昏沉沉。却还是勉力起身,跟姐夫一起回村,能少许多闲言碎语。 “姐夫,退房太早了不划算啊!再睡会儿吧。” 顾秋实寸步不让: “睡不着,你不想起,就天亮了再回。” 桃花:“……” 第209章 养子 三 还是那话, 常年在外干活的桃花,和姐夫一起同进同出,对她的名声有好处……虽然会让人嘀咕她和姐夫之间可能不清白, 但是她和彭槐树来往之间一直都挺有礼,暂时还没有这种传言。在她本来就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和姐夫一起回村,对她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桃花很快回去收拾好了包袱,昏沉沉跟着下楼。 彭槐树很抠,在自己身上都舍不得花钱, 不可能为了装面子平白便宜别人。往日里二人一起回村, 彭槐树就算得很清楚,大家各付各的账。 桃花一开始不高兴,这么多年下来, 也习惯了。 码头距离彭家所在的村子坐马车要半个时辰,二人一路紧赶慢赶, 终于在天亮之前进了村。桃花的夫家和彭槐树是一个村子, 一个村头, 一个村中间,两家距离不远。 先到彭槐树家中,他带着一大堆的东西, 下了马车后,他发现打不开自己的院门。 值得一提的是,彭槐树院子是近几年新修的,算是村里少数规整的院落之一, 他的院墙不是跟别家一样用荆棘种了糊弄,而是用土砖修建, 站在院子外看不见里面,院墙顶上还加了一些锋利的瓦片,就是防着有人翻墙。 桃花看见姐夫推门,眼皮一跳,忙道:“姐夫,姐姐肯定还没醒,你敲敲门吧。” 顾秋实跟没听见这话似的,手一撑,脚一蹬,直接越上院墙,身影瞬间消失。 桃花心下着急,忙大声喊道:“姐姐,你也睡得太熟了,姐夫回来了你都不知道。” 这一声嗓门在微亮的天空中划过,不说桂花所在的院子,怕是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 顾秋实就看见晨曦的微光中,一抹高壮的身影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从正房里蹿出来,眨眼间就要冲往后院,顾秋实故意赶在天亮之前回来,就是为了抓这个人。 当然了,人家不可能天天来,他不一定能撞上。可既然运气好的撞上了,顾秋实又怎么会让他逃掉? 追过去怕是要来不及,后面就是庄稼地,往庄稼里一钻,不一定能找得到人。就算找到了,人家还可以推说是割草。 不能让他跑到后面去! 顾秋实眼神一转,捡起门后的锄头,朝着他的背影狠狠丢了过去。 铁打的锄头直接落在了那男人的后脑勺,男人身子顿了顿,然后噗通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正房的门打开,桂花披衣起身,一边系扣子,一边欢喜道:“今天怎么这么回来得早?” 眉眼俱是欢欣,没有丝毫被抓奸的心虚。 顾秋实缓缓走到那个晕倒的男人身边,道:“昨晚上我在码头住了。” 桂花系扣的动作一顿:“之前你不都直接回来吗?这一次怎么在码头住了?你该不会是去找女人了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早就不止一次强调过,那种地方我从来都不去,那些女人我从来不碰。话说我每一年的收入就那么多,拿了多少回来你应该心里有数。我也不是什么很俊秀的人,能够让人家花娘不收钱主动往上贴。”顾秋实一脸不高兴,“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个好人?”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生什么气?”桂花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看向地上的人,皱眉道:“这不是村里孙家的老四么,怎么会躺在这里?” “桂花,你不要装傻。刚刚我看的清清楚楚,他是从正房里蹿出来的。”顾秋实说这话时,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桂花一脸惊讶:“这话是何意?你说我偷人?彭槐树,你再说一次。”她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尖锐,冲上前就要捶顾秋实的胸口,“混账男人,这么多年我帮你守着家,独自一个人把孩子养大,还要跟你那一对不讲道理的养父母纠缠,还得应付你那只知道上门要钱的亲爹娘,我都这么难了,你还怀疑我,你还是人吗?” 顾秋实不让她捶,侧身避开几步:“我没有看错,既然他没有和你勾搭,那肯定就是贼。报官吧!” 桂花哑然,抽抽噎噎道:“乡里乡亲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报官?事情闹大了,以后还怎么来往?反正你已经把人抓到了,我们看看家里丢了什么没有,把东西追回来就是了。” 院子里又哭又吵,门外的桃花焦灼万分。男女之间要是动了手,那肯定是女人吃亏。 “姐姐,你快开门啊!” 桂花心里烦躁得很,刚才桃花嗓门那么大,村里的其他人肯定都听见了动静,搞不好正在赶来的路上。此时开门,岂不是把地上的孙四海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槐树,不能开门,不然,所有人都会跟你一样,认为我在家里偷人。” “不怕,既然他是贼,错的人是他,该是他害怕才对。”顾秋实动作利落,直接开门,放桃花进来,与此同时,隔壁的彭家夫妻也到了。 彭槐树今年三十有三,彭家夫妻当初是以为自己生不出孩子了才抱养的他。抱他回来的时候,彭母都已经年近三十,夫妻俩头发花白,背都驼了。 于氏进门看到院子里的情形:“槐树,发生什么事了?” 桂花率先道:“那个孙四海,简直害死我了。什么时候上门偷东西都好,结果偏偏被槐树给撞上。槐树以为我偷人呢,娘,你帮着说说呀。咱们两家隔壁住着,我有没有做那些事情,你最清楚。这么一盆脏水往我头上倒,真要逼得我活不下去。” 彭父欲言又止,又道:“槐树,我记得你说过,这一次之后就再也不上船了是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 彭父松了口气:“不上船好,你年纪也不轻了。那船上又辛苦又风吹日晒的,关键是还危险。平平安安回来是好事,以后留在家里好好过日子。桂花这些年……也不容易。” 于氏叹息:“就是这个话!”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想把那个姓孙的送到衙门去。趁着我不在家,跑到我家里来偷东西,这不欺负人吗?”顾秋实一脸的义愤填膺,“我一连到头也在家住不了几天,这还能碰上他上门偷东西,那我不在的时候,母子俩还不知道被村里人怎么欺负呢。”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 站在门口处的是彭家夫妻的亲生儿子彭松树夫妻俩,身边还带着俩孩子,大的那个都已经十岁了。 “狗子,帮大伯跑一趟镇长家中,我要告这个姓孙的偷我家的东西,请镇长务必来一趟。” 狗子十岁,能够去镇上跑腿。只是他和这个大伯不熟,不知道该不该去,当场看向自己的爹娘。 彭松树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的妻子周氏突然出声:“去吧!” 狗子飞快转身,顾秋实想了想,掏出一把铜板递给他:“到镇上的时候,顺便买点零嘴。” 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狗子欢喜地接过,很快跑走。 周氏一回头,就对上了彭松树不赞同的目光。 她低下头:“大哥只有我们这些亲人,如今遇上了事情,我们肯定是要帮忙的呀。” 彭松树压低声音训斥:“但你心里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 周氏冷哼:“我就是看不惯,怎么了?” 彭松树瞪她:“事情闹开了,是要出大事的。大哥在外辛苦这么多年,赚来的钱除了买点东西送给我们,其他的全部都攒着,大哥自己都舍不得花。要是回来把家弄散了,等于大哥辛苦大半辈子就什么都没得到。” 夫妻俩低声嘀咕,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与此同时,村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第175节 当他们看到院子里昏迷在地上的孙四海时,眼神都有些微妙。 住在村里是没有秘密的,不应该亲近的男女如果在一起了,一两次没被人发现很正常,可要是次数多了,绝对会被人瞧见。顾秋实从他们的眼神中就已经看出来,桂花跟这个孙四海,两人之间绝对不清白。 彭父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槐树,乡里乡亲的,差不多就算了。你刚出远门回来,合该吃一顿好的,好好睡一觉。” 于氏也劝:“是啊是啊,以后你都不出门了,也没人再敢欺负他们母子俩。绝对不会有贼人登门!” 彭家夫妻不可能不知道隔壁儿媳妇跟人悄悄来往的事,说到底,他们也是想帮彭槐树维持住这个家。按常理来讲,夫妻俩的想法是对的,只要彭槐树不再出远门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自然不敢再登门。小夫妻俩尽量往后就能安心过日子。 但是,他们想不到桂花会倒打一耙! 先是让桃花出手,害彭槐树与阿香亲密,如此一来,倒成了彭槐树的错! 上辈子就是这样,彭槐树和阿香被人捉奸在床,桂花得知之后,死活不肯原谅,非要闹着离开,并且她认为是彭槐树对不住自己,要带着一大半的家财离开。因为她要把儿子一起带走,又认为彭槐树多年所得都应该属于儿子,她只打算给彭槐树留二两银子。 这么过分,彭槐树自然是不能答应。 夫妻俩争执不下,和离之事一拖再拖。不过,吃住还是在同一屋檐下,彭槐树某一天夜里出来喝水,喝完后肚子疼,想要喊人都没有力气,然后桂花出现了。 他以为桂花会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救自己一救,结果,桂花是来捂他的嘴的。生生将他捂死! 第210章 养子 四 也就是在两人闹和离的那几天, 彭槐树总算是知道了桂花在外头与人苟且的事。他拿这件事情来质问,桂花振振有词,说他也和阿香暗地里来往。 彭槐树辩解说那是意外, 桂花根本就不信。还说这只是被桃花发现了一次,没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次。 总之,那几天内,桂花那泼辣的嘴脸真的让彭槐树对其刮目相看, 他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十几年的那个女人。 院子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桂花心里是有点慌的,一眼又一眼的去瞅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孙四海如果承认他是上门偷东西还好, 如果要是说了实话, 两人就会陷入被动。 关键是桂花发现妹妹并没有凑过来说悄悄话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件事情多半没能成。 彭槐树这个死老抠, 简直抠到了极致,阿香长相也不错, 男人不在身边, 这么好的一块肉, 他居然不去啃。 简直就不是个正常男人。 桂花心里腹诽,还是不想放弃,悄悄凑到了妹妹身边。 “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别提了, 明明我都已经把两人关在了屋里,也用了药。”桃花一脸复杂,“可是姐夫从窗户跳到了水里,一点儿都没引起别人怀疑。” 桂花哑然。 桃花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形, 压低声音问:“这个姓孙的聪不聪明?” 桂花沉默:“比起跟我悄悄来往,偷东西的罪名要轻一些。乡里乡亲住着, 家里又没丢东西,若他一口咬定是为了偷东西,事情多半会不了了之。他不傻,知道该怎么选。” 基本上每一个村里都有偷鸡摸狗的人,有些人被气急了,也还是会请镇长来主持公道。镇长以为村子里发生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来还想磨蹭,不过在听说偷东西的人后脑勺被锄头砸了一下昏迷不醒时,这才紧赶慢赶,还特意找了马车过来。 “怎么回事?” 镇长一进门,所有人都主动让开了一条路。 孙四海头朝着后院的方向趴着,一看就知道他的动作是想往后院跑。 顾秋实把早上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我打不开门,想着孩子他娘也辛苦,天还没亮,我不想打扰她,反正也是回我自己的家,刚好我还能翻过这个院墙……结果我刚刚落地,那男人就从正房里蹿了出来,我一着急,捡了锄头扔过去,然后就这样了。我的妻子说,她没有邀请这个男人登门,还请镇长帮我做主。” 镇长听到这里,面色有些古怪。一整个镇子里,去跑船的人加起来也不到双手之数。彭槐树是其中跑船最久,也是跑船之中工钱最高的。并且,他身世复杂,不靠亲生父母,不靠养父母,凭自己的双手建了宅子娶了妻子生了儿子,还买了不少的地,说起来是很能干的人。 但是,常年跑船的人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家里的媳妇又是自己单独住……被偷家,实在是太正常了。 身为镇长,也不能一开口就怀疑人家妻子,既然告状说这个男人是贼,那他就按照贼人来询问:“家里丢东西了吗?” 桂花摇摇头。 顾秋实不满:“你一直站在外头,都没有回去查看,怎么就知道没丢东西?” 桂花瞅了一眼地上的孙四海:“他手头都没有拿东西,家里就几匹布料和被褥还算值点钱……” “最值钱的是银子才对。”顾秋实呵斥,“你去看看银子还在不在。” 都说财不露白,彭槐树攒了多少银子从来不会主动对外说。不过呢,看他建造宅子之后买地的速度,就能猜出来他每年有十两左右的银子,最近一次买地还是在三年多之前,也就是说,他家中至少有二十多两银子。 但凡是跑船的人,都知道彭槐树抠搜的名声。 这粗俗的男人们凑在一起,难免就会谈论那些花娘。彭槐树与他们格格不入,那些男人都觉得他傻! 久而久之,彭槐树不愿意找花娘也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好多人都说桂花福气好,男人会赚钱还不乱来。 桂花进屋一趟,出门后点点头。 “都在呢。” 周氏不赞同彭家人的想法,桂花做了那些事,原不原谅是大哥的事,但不应该把大哥蒙在鼓里。她忍不住出声道:“你说这男人也好笑哈,大晚上的跑到这院子里来,什么都不拿……” 桂花跟这个弟妹平时就在互别苗头,互相看不顺眼,此时打断道:“他有可能是刚刚进门就刚好撞上了槐树回来,我都不知道家里有个男人,他多半还没能进门。” 顾秋实开口问:“你把家里的现银全部拿出来。” 闻言,所有人都来了劲。 村里人都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家里有多少银子,大多数的人一开口就是哭穷。但是呢,很多人又都特别好奇别人攒了多少银子。 尤其彭槐树在外跑船多年,攒下来的银子都不少! 桂花愣了一下:“就是那么多啊。” “我要你拿给我看。”顾秋实强调。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很明显,彭槐树根本就不相信这只是小偷,否则也不会冲着妻子不依不饶。 桂花心里有些不安:“咱们家的银子怎么能拿给外人看呢?” 顾秋实强调:“镇长在这里主持公道,你不要浪费时间。以后我就在这院子里住着,有银子也不会有人来偷!跑船的人力气很大,准头也好,就像那个孙四海,今天我扔上去的要是一块石头,不是那个小锄头,他根本就不会有命在。” 说到这种地步了,桂花再不去拿钱,那就是不配合镇长。 她磨磨蹭蹭进屋,然后捧出来了一个匣子。 匣子里银子并没有二十两,只有一半不到,总共八两,面对顾秋实黑沉沉的目光,桂花迟疑了下:“我借了一些给别人。” “这才是借一些吗?一多半都被你借走了。”顾秋实很不高兴,“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跟我商量?我是出了远门,但一年也要回来五六次,我活生生这么大一坨人,不是死了。话说你这些银子都借给了谁?有没有写借据?” 桂花张了张口:“都是亲戚,哪里好意思喊人家写借据,再说我也不识字。” 顾秋实咄咄逼人:“那都借给谁了?我赚的钱,我是一家之主,总该知道银子的去处吧。” 他扭头看向围观人群:“大家有听说过这件事吗?” 桂花有借钱出去,那也是借给了娘家,几年前,娘家的弟弟娶媳妇,她借了二两。这件事情,彭槐树是知道的。 “娘家二两……”桂花那会儿也找不出那么多欠债的人,彭槐树在银子上是个特别抠搜的人,她今天指认了谁,那人承认了借钱的话,以后彭槐树这个死老抠一定会盯着别人还钱。 这一时半会儿的,桂花也找不到人帮自己演这场戏。再说,那些不在的银子,她确实已经拿不回来。找到了愿意做戏的人,她不拿银子让人家还债,这件事情也早晚会被戳穿。 “哎呀!我就实话说了吧,我就是不想让你跟村里人闹翻。你常年不在家里,我们母子得村里人不少照顾……” 顾秋实打断她:“那是十二两银子,不是一钱,孙四海必须把这钱还上。” 桂花半晌憋出一句:“我都好多天没看钱匣子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拿的,万一不是……” “反正我就抓住了他,肯定是他拿的,他身上没有的话,指定是被他藏在了别的地方。”顾秋实张口就来,“搞不好他这已经不是第一回登门,之前得到了甜头,所以才想再来一次,只是运气不好,刚好被我撞上。” 顾秋实说着,不耐烦的上前,狠狠踹了两脚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他用的力道很大。哪怕人昏睡着,身子也滚了滚。 桂花张了张口,想要让他轻点,又不敢。 “不要装死了,赶紧起来。”顾秋实说着,又踹了一脚。 他下脚很重,除非死人才会没反应。 孙四海被痛醒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围观的人群。然后才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他心头咯噔一声。 桂花怕他说漏了嘴,忙道:“我家里丢了十二两银子,是不是你偷拿的?如果是的话,你把银子还来,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们家就不与你计较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让孙四海承认自己是个贼。 孙四海秒懂:“我没有拿,今天我才第一回登门,都还没进门呢,就刚好撞见了他回来……” “放屁!”顾秋实又踹了一脚,“这银子绝对是你拿的,除了你没有别人。就算不是你,老子刚好撞上你了,不是你也是你。今天不把银子还上,这事没完!” 第211章 养子 五 没有人阻止顾秋实踹人。 孙四海用手抱着头, 大喊道:“我就是今天刚好撞上,真的没有偷拿你的银子,你就是打死我, 我也还不出来啊。” “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地方,老子先把你打一顿,回头再把你送到公堂上。”顾秋实越说越愤怒,下手也越重。 孙四海有点慌了。 因为他和桂花之间确实是不清白的, 如果闹到了公堂上,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挺多,人证物证都有, 到时他还不还钱不一定, 但是一定会背上一个和有夫之妇通奸的名声。 通奸按律是要将衣裳脱光鞭二十的。 衙门里的鞭子和普通人的可不一样,那一鞭子下去可是要伤筋动骨的,二十下打完, 如果没有充足的银子请高明大夫用好药,说不定就此一命呜呼。 关键是鞭子挨完了, 他说不定还得还银子。 因为桂花平时还算老实, 最多就是去镇上几趟, 那些银子她确实没有乱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她自己没花,银子绝对有个去处, 又没借出去……刚好和桂花来往的他花了许多银子,并且银子的来路不明。到时他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就比如彭槐树说的那样,不管是不是他,银子都一定是他拿的! 不能把这件事情闹到衙门上去。 顾秋实又踹了几脚, 他那个架势,真的是像气急了往把人往死里打。 孙四海看着害怕, 刚好也想承认,便一下子伸手抱住了踹过来的脚。 “槐树……槐树……你先别动手,消消气,听我说两句。” 看到孙四海要求饶,众人都来了劲。 桂花脸色不太对,抢在孙四海之前开口:“槐树,他绝对是要胡搅蛮缠,开始胡言乱语编造谎言,你别听他胡说。” 孙四海没有看她:“槐树,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说是桂花今天在屋子里等我。我到这把年纪了也没娶媳妇,有美人投怀送抱,我当然会忍不住,所以就摸进了院子,谁知道刚刚进院子你就回来了……我确实是见色起意,确实想要欺负桂花,但那是她主动邀我的呀,这真的是个误会!你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动手,至于你那些不见了的银子,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到你找到为止。行不行?” 第176节 顾秋实又是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 他回过头,恶狠狠瞪着桂花。 桂花害怕,往后退了两步:“我没有去找他,他就是一个闲汉,我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这种男人。不知道是哪个人跟我开玩笑,做了这种荒唐事,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说话间,已经放声哭了出来,哭声委屈至极。 没有人劝说顾秋实大事化了。 毕竟不管桂花和孙四海如何否认,两人苟且在一起是事实。如果说强行将二人分开,能够让桂花安心和彭槐树继续过日子,那试图劝说的好心人可能会有,可是,人心最是善变,谁知道桂花心里怎么想的? 更何况,这里面还夹杂着十二两银子的差额呢。 可是十二两啊,不是一两个铜板,连这么大的院子都能造一个新的! 省着点花的话,给儿子造院子娶媳妇都够了。 再说了,如果桂花对孙四海真的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寂寞的时候找过来陪自己,男人回来了又收心过日子的女人。是不可能拿那么多银子给孙四海花的。 那么一大笔银子,将心比心,非得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人度过下半辈子才有可能拿得出来。桂花如果是用自己的银子养男人还行,结果她是康他人之慨,送的是彭槐树的卖命钱! 整个镇上十几个村里,从古至今,不少人去跑船。因为跑船丢了命,数得出名号的都有十多个人。 那个船走在水上,万一沉了,能不能活全看命。 彭槐树赚的这份钱,虽然挺多,但是众人心里除了羡慕之外并不嫉妒。因为这份工钱来得很不容易……他是赚钱养家的,结果一转头,妻子是别人的,银子也是别人。那个今年已经十四岁的儿子,身世也成了迷! 桂花拿了人家的卖命钱来讨好野男人,谁敢劝? 彭家人只知道桂花偷人,却不知道桂花拿了银子给孙四海花。在知道银子丢了过后,就很赞同彭槐树把这个小偷找出来。 其实彭家人心里已经明白,这银子多半是孙四海拿去花了。 于氏忍不住了,论感情的话,她虽然才养了养子十年,但自认比桂花和养子相处的时间要多,并且这孩子小时候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论亲近,她绝对比桂花要亲! 这样的情形下,她都不好意思要养子的银子,只希望他能好好过日子。结果呢,她舍不得花的银子,被桂花那个败家婆娘拿去送人了。 这怎么能行? 周氏早就看不惯这个便宜大嫂,在她看来,女子嫁人之后就该忠贞,如果真的觉得男人不爱归家,受不了寂寞,那完全可以跟男人商量不要再跑船。如果男人不答应,那就和离了再嫁!要是觉得和离丢人,那就证明还能忍。 她扯了扯婆婆:“娘,她都说到这里了,你还要瞒着吗?那个女人惯会装可怜,到时把大哥哄好了……那可是十二两银子!” 于氏自己不愿意糟践养子的银子,也看不惯别人乱花,本来就要出声的她被儿媳妇这一提醒,更是怒从心头起,一步站到了人群之中,叉着腰,吼道:“你胡扯!桂花,最会睁眼说瞎话的人就是你。你跟这个孙四海已经来往了好几年了,最近这两年都不避讳。也就是这种事情外人不好跟槐树说,到底也没人将你俩堵床上,所以槐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发现你和别的男人暗中苟且的时候,都不知道你们来往了多久,想阻止都已经迟了。” 她说到这里,愈发生气:“槐树 ,娘对不起你。没能帮你看好家,桂花跟我说过,说是她一个女人在家想要找个男人帮忙做事,孙四海是主动凑上来的劳力,不用白不用。我当时想要多劝几句吧,她又保证说以后会跟你好好过日子。这话我相信了,所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在外头尽力替她描补。这满村里,谁要是敢说我儿媳妇偷人,我跟她拼命。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把你赚的银子给那个野男人花……她还跟我说过,孙四海只是帮她挑水,她从来不让孙四海占便宜。” 其实于氏不信这个话,只是儿媳妇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婆媳之间感情又不好。她不能让儿子辛苦几十年,一回头家都散了。所以捏着鼻子忍到了现在。 于氏转身,跪在的镇长面前:“镇长,我儿子真的命苦,这些年也很辛苦,那些银子是他用命赚来的。麻烦镇长为我而讨一个公道,让孙四海把银子还来,还有,严惩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一番话,众人都惊了。 惊讶之余,又觉得不难理解。毕竟,媳妇拿家里的银子养野男人,这搁哪个婆家都接受不了。 桂花傻了:“死老婆子,你胡说什么?” 桃花也不允许姐姐背上偷人的名声,她一直站在人群之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她常年在外头,这种事情不该她掺和,说多错多,反而让人怀疑。 可是,于氏已经亲自出面指证姐姐,她必须要帮自己姐姐说话:“我姐姐是你的儿媳妇,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的婆婆?你是不是要把他们夫妻搅和散了才满意?我看你是想要占我姐夫的家财……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我那个外甥不是姐夫的亲生血脉,然后好把他们母子一起扫地出门……我姐夫都已经三十好几的人,回头没了妻子,没了儿子,一辈子就帮你们家的儿孙干活!伯母,做人不能太恶毒,得为儿孙积点德。不可能这天底下的好处都是你家的,你那些恶毒的算计也绝对不会如愿。” 她扭头:“姐夫,姐姐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家人。我们才是最亲的人,你不要被别人给误导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桂花,你怎么说?” 桂花当然是不承认的,如果坐实了她和孙四海通奸,两人被送到公堂上,名声尽毁不说,命也要丢了。就算是彭槐树不告状,她也要离开彭家,而且还得陪着孙四海一起还账……关键是她偷人的事情会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她还怎么见人? “我没有做这种事,槐树,你相信我。”桂花说到这里,用手抹着眼泪,“你在外头这么多年,我一个人管着那么多的地。有时候请不到人做事,地里的庄稼又不等人,还得亲自去干活。这么些年,隔壁那一家子就跟瞎了似的,从来都不会帮我。你娘今天扯这么多,就是因为没能从我手里占着便宜,想要绝你的户,然后顺理成章占你的家财!” 于氏就知道会这样。 如果他们是亲生母子,儿媳妇下不了这个蛆,但他们只是养母养子,并且她当年养自己龙凤胎的时候心力交瘁,对养子确实没什么耐心。将人送去船上,确实是想要给养子找一条出路……但是也有人说彭家不顾养子的性命,送人去船上只是想要将其摆脱,顺便在养子死了之后得船东家赔的买命钱! 她心里真不是这么想的! 船上容易出事,也没那么容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儿女成亲已经很难……跑船危险,可也是一条出路啊! 第212章 养子 六 于氏心里清楚, 哪怕重新回到当年让养子上船的时候,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她生下龙凤胎,有些伤了身子, 前面三年是在床上躺着过的,后来能勉强下地,也只是做一下家务。地里的事情一点都帮不上忙,更别提跟原先一样去外头打短工挣钱了。之前攒下来的那点银子, 本来照顾养子一个孩子是很从容的,夫妻俩都做好了万一养子不孝顺后自己为自己养老的准备。可是龙凤胎生下来身子很弱,她自己也需要喝药。三年之中真的是花钱如流水, 把以前的积蓄花光, 甚至还拉了饥荒。 接下来的两年,家里也只是保证温饱而已。并且几个孩子都过得苦哈哈的,欠的债也挪不出银子来还。 养子亲爹娘那边根本就不管他, 强行把人送回去,过的日子可能比在彭家还要惨。万一再被亲爹娘给卖掉, 那才真的是倒了大霉。 本来命就不好, 拼上一把, 说不定就出头了。 然后养子果然出头了。 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村里算是最能干的后生,没有之一! 有些人看不惯彭家运气好, 得了一个能干的养子,就各种诋毁于他们! 于氏问心无愧,不在乎外人怎么说,她从来就没想过占养子的便宜, 不指望养子孝敬,在养子成亲之后, 就没想插手他们小夫妻的日子。 至于桂花说的,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彭家也不帮忙……彭家有自己的地,不可能桂花地里的草半腰高,彭家地里就没草,也不可能桂花的粮食等着收,彭家的粮食已经回来了。 想要帮忙,得有余力才行。 彭槐树那么多的地,真没将粮食收回来,不至于饿肚子。彭家不一样,全指着地里的收成回来给儿女成亲呢。 再说,桂花自己从来就不是干活的料,哪怕在娘家的时候干活还行,到了婆家手头捏着大把银子,她自己最多就是干个半天一天,紧接着就会花高价请人。到后来,彭槐树虽拥有的地比彭家多,但会比彭家的活儿先干完! 彭父皱了皱眉:“桂花,你别胡说。”他看向围观众人,这会儿说起来是吃早饭的时辰,事情闹起来之时,几乎所有人都还没有上山干活,也都到了该起床的时辰。 因此,此时村里八成的人都在这里看热闹。 “大家伙都在,帮我做个见证。我把话撂在这里,不管以后彭槐树攒下了多少家财,都不关我的事。我绝对不会讨要半分,就算是他送给我,我也是不要的。所以,桂花说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我要是真有吃绝户的心思,彭家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把年纪的人,发了这种毒誓,所有人都惊住了。 彭槐树这些年确实攒下来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很难让人不动心。没想到彭家老头真的没想占养子的便宜。 桂花都傻了。 “爹,你这是想逼死我吗?” 彭父也不再帮着便宜儿媳隐瞒:“你跟孙四海之间绝对不是来往了一两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来往的我不知道。并且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一家人在说,村里看到过你们在一起的人不少。这么多的人证,你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是被人污蔑无法辩驳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做了丑事羞愤自尽。” 桂花:“……” “槐树,你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是孙四海经常在村里纠缠我,在路上拦着要跟我开玩笑,那我怕他动真格的,只能和他玩笑几句。久而久之就被村里人给看去了,今天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个院子里,我是真的不知道。” 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桃花看不下去了,一步站了出来:“姐夫,我姐姐这些年一个人在家里帮你看家,一个人把孩子养大,这么辛苦,说到底都是为了你。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姐姐这些年说是有男人,其实跟个寡妇差不多,本来就容易惹村里那些闲汉上门,如今她被人欺负了,你不说帮着她,反而怀疑她的清白,你还是人吗?” 顾秋实扭头看她:“这是我怀疑吗?一两个人这么说,那可能是别人污蔑。十几个人这么说,有可能是他们误会了,这村里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说桂花没有和孙四海来往,这还不能证明他们俩有苟且?不说苟不苟且的事,银子拿出来,再把这个贼人揍一顿,今天这件事情就算了了。以后我也不再提她和别的男人来往的事,就当没有这事!你们还要我如何大度?” 桃花哑然。 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姐夫是个死抠。 女人在家里都偷人了,他还只在乎那点银子。 桂花和桃花都是隔壁村嫁过来的姑娘。事情闹得这么大,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已经有热心人跑到隔壁告诉他们的家人了。 陈家人赶到的时候,看到女儿的院子里乱糟糟的,陈家老头推开众人:“让开,你们都围在我孙女家里做什么?” 当他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顾秋实时,愤然道:“你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我女儿在家里帮你养孩子,你可倒好,回来还怀疑她的清白……我们家的姑娘绝不受你这种侮辱。桂花,跟我回家,他要是不好好上门道歉,咱们就绝不原谅,大不了改嫁!” 顾秋实一本正经:“你们家的姑娘很了不得么?” 这话算是惹着了陈老头,他冷笑一声:“老子总共养了四个孙女,每一个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嫁到婆家不说人人夸赞,也绝对没有做错过大事。陈家的闺女不愁嫁,哪怕二婚也一样!” 陈老头老当益壮,快七十岁的人了,吼起来声如洪钟。 顾秋实沉默,忽然道:“我娶了陈家姑娘之后,其实挺赞同你这番话,我一直没有怀疑过桂花会在外头找野男人,从来没有怀疑过桂花的清白,只是,昨晚上……”他看向桃花,“桃花住我隔壁,大晚上的,屋子里居然有男人的声音,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瞌睡都没了。慌慌张张起身,想要去看看她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桃花头皮一麻。 如果是前天,或者大前天都好! 怎么偏偏是昨天? “姐夫,你不要乱说。” 顾秋实呵呵:“如果你没有做那些不要脸的事,你怕什么?当时从她房里出来的不是陌生男人,而是熟人,是跟我们一起跑船的。以前我在船上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俩暗地里有来往。” 桃花面色苍白,完了! 世人喜欢听风就是雨。只凭着彭槐树这样一番话,不管她有没有偷人,她的名声都已经毁了。更何况,她是真的和疤子不清不楚。 其实桃花的婆家人也在,他的男人吴栽在得知妻子回来之后还特意过来搬东西了。那么多贵重的东西摆在马车里,容易让人眼红。这院子里的事情说起来是妻姐的家事,他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外人,还好意思站在这里听一听。可他是亲戚……实在不好意思看妻姐的笑话。于是装作忙碌的样子来来去去。 有人看见了,还问他要不要帮忙。 吴栽当场就回绝了,为了让自己忙碌,他特意每次都拿得不多,饶是如此,马车上的东西还是越来越少。又跑了一趟回来,他忽然发觉不对。 怎么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发生了什么事? 桃花怕别人乱说,率先出声解释:“孩子他爹,我真的没有偷人。你不要听彭槐树乱说,他现在就跟一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你要是信了他,咱们夫妻也过不好日子了。” 吴栽:“……” 不是妻姐偷人吗? 这事他也知道啊。 怎么到现在成了自己媳妇偷人了? 对上所有人的目光,吴栽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误会,彭槐树真的有这么说! “姐夫,桃花是我的妻子,你污蔑她,那就是污蔑我!我跟你没完!” 他捏着拳头,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冲上去干架。 顾秋实面色淡淡:“你就是打死我,那奸夫也还在。” 吴栽:“……” 第177节 “是谁干的?” “是当初来过我家里的疤子。”彭槐树跑船多年之后,成为了船上很得力的人之一,总有那些新上船的人讨好他。而他做人还行,老船工们也不会刻意跟他作对。久而久之,跟所有人都处得不错,疤子和阿香男人就是其中之二,当初这两人都来过他家里喝酒,以防这些客人无聊,他还请了隔壁的便宜弟弟和同村的妹夫来陪客。 也就是说,吴栽当时还和疤子喝过酒。 他还敬人家酒! 一瞬间,吴栽杀人的心都有。 第213章 养子 七 财不漏白, 彭槐树在很小的年纪就独自出门养活自己,不说多有心眼,常识还是知道的。因此, 他从来都没有跟村里人说过自己每个月到底有多少工钱。 从头到尾,也就彭家人知道得清楚一些。 后来他娶了桂花,在他看来,桂花是自己的妻子, 两人很亲近,没有必要瞒着。所以桂花是最清楚他的工钱的,而在桂花的眼中, 自己的娘家人也挺亲密……结果就是吴栽知道了姐夫的工钱。 跑船的人, 赚到的工钱对于村里人而言真的很高。吴栽自己没想过背井离乡去跑船,但他很羡慕,也挺尊重这些在外跑船赚到大钱的人。 就疤子来的那一次, 他还真心诚意敬人家酒了。当时二人几杯酒下肚,勾肩搭背, 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吴栽还觉得自己挺能干, 跟这些陌生人也能打成一片, 现在回头再看那个疤子……搞不好是把他当做了冤大头,面上跟他哥俩好,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 吴栽越想越愤怒, 一把揪住了桃花的衣领。 桃花吓一跳,急忙为自己辩解:“孩子他爹,你做什么?姐夫这时候正在气头上,他说的话都是不理智的, 你不要听他胡说,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情, 要是我做了,不得好死行不行?你要是不相信我,以后我不再去跑船了,行不行?” 她真的很怕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打自己。 虽然姐夫吼出了那些话后她的名声就已经毁了,但是男人愿意相信她的话,村里人对她的议论会少上许多。 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了打,她就真的丢了人。以后在这村里都没法见人了。 想到此,桃花心里很慌:“我会去跑船,都是姐夫带的,在我的心里,姐夫是好人,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污蔑我。孩子他爹,你相信我啊,我要是真有外心,当初也不会嫁给你,不会为你生两个孩子了。我辛辛苦苦在船上做饭,一离开孩子就是几个月,说到底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赚来的银子都没有乱花,全部花在了你和孩子身上……做人要有良心,我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不能听别人三言两语就觉得我对你不忠啊……呜呜呜……娘,你帮帮我……” 陈老头看不下去了。 “彭槐树,你这个疯子!今天你毁我两个孙女的名声,我跟你拼了。” 他说干就干。眼神四处一扫,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空凳子。 别看今天这院子里吸引来了不少人,但所有人都站在边上看热闹,有凳子也没人坐。 三尺长的凳子,陈老头一把就举了起来,拿着就要往孙女婿的身上砸。 他一脸的凶神恶煞,一副被气急了的模样。 顾秋实一抬手,直接把凳子抢了过来:“老头,跟我打架,我怕你经不起。别倚老卖老,站远一点。你孙女到底有没有偷人,这不是我说了算!镇长都在这里,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如果她没有偷人,我给她道歉,给她磕头都行。但她如果有偷人,就必须把那些不见了的银子给我找回来,别扯什么银子放在家里丢的与她无关这种鬼话!” 他走到镇长面前:“麻烦您问一问吧,好歹为我讨个公道。” 镇长只能算是半个衙门的人,平时帮人做个证,写份文书还行,审案子……他没有这个资格。 今天要是彭槐树直接把妻子堵床上,捉奸拿到了双,事情还好办了! 关键是没有抓到,这个偷人的男人是在院子里被抓到的。 那男人还说自己是贼……并且是没有偷到东西的贼,男人这副模样,应该也真的没有拿贵重东西。 “我没有这个资格呀。”镇长一脸的为难,“如果真要告这二人通奸,又有人证的话,这件事情得拿到城里去说。” 但是有许多人不愿意去公堂上,好些告状的人听说要去公堂,自己都打了退堂鼓。镇长并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 顾秋实张口就来:“那就去啊!”他扭头去约吴栽,“你去不去?我帮你作证!” 吴栽:“……” 他和姐夫的情形不太一样。桃花是生完了两个孩子之后才去的船上,在村里的时候是没有与其他男人勾缠的。也就是说,家里这两个孩子绝对是他的血脉。 事情要是闹大了,他们夫妻俩日子过不成,吃苦的还是孩子。再有,这几年家里的银子基本都是桃花拿回来的,说实话,赚得挺多,比全家人赚的都要多。 如果夫妻俩不闹翻,桃花哪怕以后不再去船上,两个孩子成亲的银子都差不多了。 可要是闹翻了,桃花多半会把银子带走。他就算不给,陈家人也不能甘休……不管最后给没给,夫妻俩想要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是不能了,这对孩子来说并不好。 “这……” 吴栽有些迟疑,桃花一喜:“我没有做那些事,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吴栽能够感觉得到,许多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此时他心里的压力很大,感觉所有人都在逼他,如果要告状的话,自己的家即将分崩离析,如果不告状,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半晌,闷声闷气道:“我陪姐夫去一趟。” 言下之意,他要去告。 其实他不太想告,会这么说,就是为了吓唬一下桃花,看桃花会不会跟他说实话。 桃花的脸色当场就变了,瞬间泪如雨下,用帕子捂着脸,哭得伤心至极。 陈老头看在眼里,气道:“彭槐树,老子当年没有嫌弃你是一个孤寡之人,愿意把孙女嫁给你,结果你却这样害我陈家。桂花,跟我回家,这种薄情寡义不知道记恩的男人,咱们不要了!” 他说着,就要去拉扯自己的孙女。 桂花当然愿意跟着爷爷一起回家,这会儿院子里闹成了这样,今天不管结果如何,她这脸都算是丢尽了。如果彭槐树愿意跟她过,那么回头去陈家求她,她看看这个男人的态度再做决定,如果彭槐树真的很介意这件事情,不打算与她做夫妻了,她也好赶紧找下家。 总之,怎么都比留在这里被众人跟个猴子似的看要好得多。 “爷爷,他太欺负人了,我要回家。”桂花哭着就要走。 祖孙俩都特别伤心,陈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似的。 桂花更是哭得站不住,祖孙俩互相搀扶着就要往外走。 顾秋实呵呵:“要往哪儿去呢?桂花,你在家里当家,银子给我弄丢了十二两,野男人都招到家里来了,说走就要走?想什么美事呢?先前我就说了,咱们去公堂上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如果是我的错,我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如果是你的错,你得给我道歉,得把银子补上!这是最基本的,至于要不要入罪,那得看大人怎么说。” 桂花听到这里,心都凉了半截。 她和孙四海来往的事根本就不是秘密……不过是村里人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彭槐树这件事罢了。 不是村里的人不愿意多嘴,而是他们不敢。要知道,彭槐树那可是跑船的人,在所有人的眼中,愿意背井离乡出去赚钱的人,胆子都比较大。换句话说,就是不愿意被人欺负,如果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子偷人,拿刀砍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告诉彭槐树真相不要紧,万一让彭槐树一怒之下弄出了人命,谁背负得起?家里的日子好好的,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找事情来做。 镇长眼看顾秋实真的要告状,便让自己的随从去准备马车:“你问一下,哪些人愿意跟你一起去作证,算一算到底有多少人……今天这事你既然求我帮忙,我身为镇长,肯定是要帮你这个忙的,只是衙门底下有好多个镇子,咱们镇上大家都愿意给我一个面子,但到了衙门,我的面子没有那么大,可能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能干,凡事都得靠你自己。我能够做到的,就是把告状的和作证的人带去城里,然后再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听到这样一番话,本来还有些踌躇的人,立刻都来了兴致。就是不知道这车资谁付。 “那我付车资。”顾秋实立即接话。 此话一出,愿意去的人就多了。 去了之后,还能买点家里需要的东西回来,眼瞅着也快过年了,就当是去置办年货。 就是……指认桂花偷人,这是和陈家与孙家作对。 这以后大家乡里相亲住着,不太好意思再见面了。 眼瞅着这边众人已经在商量着去城里的事,陈家几人坐不住了,包括桃花在内。 桃花主要是怕事情闹大之后牵连了自己,毕竟她是真的不清白。家里有个姐姐偷人,她哪怕没有偷人都会影响自己的名声,更何况她经不起细究。万一吴栽看见彭槐树告赢了又想跑去告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桃花哇一声哭了出来:“彭槐树,你个畜生,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害我?” 顾秋实没想到桃花会突然出声,扭头望了过去:“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桃花,你不要拿我当傻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天我就怀疑你们俩了,疤子已经什么都跟我说了!” 桃花吓一跳:“你什么意思?” “疤子全部都招了,他说了你想要害我的事。”顾秋实一步步逼近,“会流眼泪了不起么?满肚子的恶毒心肠,在这装什么无辜?” 第214章 养子 八 村里人都看了过来。 他们没想到就连彭槐树和桃花之间都生出了矛盾。 这人常年在离家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干活, 很难遇到同乡,更何况二人还是亲戚。在外的时候应该互相照顾才对,之前那些年两人都是一起来一起回, 这才正常嘛。 怎么现在弄成仇人了呢? 看热闹的人抓心挠肝想要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太好意思问,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向吴栽。 这种时候,吴栽最有立场问。 他确实问了:“姐夫, 发生什么事了?” 顾秋实现在已经看出来了,彭槐树之所以会和阿香滚着一堆,就是为了给桂花离开这个家的理由, 这一切都是桃花的算计。虽然事情没成, 但是这事早晚会被说出来,因为他当时真的是从阿香房里跳到水里去的。 姐妹二人都被逼到绝处之后,没事也要找点事, 更何况这事真的发生过。 与其让桃花桂花说出来,还不如他主动说。 “我在船上的时候, 之前一起做工的一个男人在受了伤之后就让自己的妻子在船上做厨娘。我看在和他的兄弟情谊上, 对他的妻子阿香平时多有照顾, 阿香也知道我会照顾她,有事情都会请我帮忙,但是那天我去帮她修桌子的时候, 她屋中多了一些药,闻了就让人……”顾秋实目光落在众人脸上,“就是那个意思,我受了影响, 意乱情迷的时候反应过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直接就从船舱里跳到了水里冷静, 这才没有做下错事。那天我虽然喝了些酒,但是也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后来我查过,阿香那个屋中被人点了催情的香。我跳到水里,是疤子在上头拦我。第二天船靠码头,桃花非要带着阿香来与我偶遇,还刻意留我们二人单独相处。” 听到这里,众人看像桃花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又不是老鸨子,怎么还牵线搭桥呢? 要是男未婚女未嫁,那还是做好事。可是这两人都是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桃花做这种事,能得个什么好? 简直缺了大德了。 众人和相识的人交换了眼色之后,都猜到了这是桂花的意思。 桂花心头咯噔一声,正怕众人怀疑自己呢,就看见了他们的眼神。 陈老头简直要疯了。 他隐约知道桂花在外头有人,私底下也劝过,奈何桂花铁了心,陈家人多劝几句,她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说回去就断,结果一直不肯断绝关系,一转眼,这都纠缠了十多年了。 因为时间太长,一直没有闹大,陈家人都以为,搞不好彭槐树已经得知了真相,只是他想要维持住自己的家,愿意做这个活王八。 搞了半天,彭槐树到现在还不知道,今天才闹出来! 可是这姐妹俩能不能不要凑在一起? 桂花也是,你偷人就偷人,怎么还给男人找其他女人呢? 若不是这俩是自己的孙女,陈老头真的想转身就走。 桃花当然不承认自己做过这种事,气得面红耳赤:“我没有!拿出证据来呀!” “所以你得跟我去一趟衙门,到时候疤子会来作证,阿香也会在那里等着你。” 闻言,桃花的脸色都白了。 第178节 与人通奸就已经会要人性命,再加上陷害别人通奸……前者只要自己的男人愿意原谅,就不用挨打,回来之后虽然没有脸面,但好歹还能活着。可是后者闹出来,她绝对不可能有命活着回来。 说实话,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桃花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姐姐……姐姐已经承诺过会给她五两银子。 阿香对他毫不设防,姐夫人也老实,桃花一直认为这份银子很好赚……谁能想到会出意外?她更没想到的是,印象中的老实姐夫已经查清楚了真相。 完了! 桃花越想越害怕,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围观众人都不是瞎子,看出来了她的害怕。 吴栽见状,心里一沉:“你真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了?” “我没有,外人不信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信我?听风就是雨,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妻子?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亲人?我拼了命给你生两个儿子,你为何一点就不记我的好?”桃花疯了一样大声吼着质问。 这幅模样落在吴栽眼中,他心里就更沉了。 因为桃花只有在自己说不过的时候才会这样胡搅蛮缠。 “去一趟衙门吧,不去是不行的。”吴栽看向镇长,“叔,带我一个。” 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这一趟吴栽得去! 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弄个清楚明白。 顾秋实已经在人群里找了证人,去一趟城里虽然可以占点便宜,但是,那得和孙家还有陈家作对。 有些人不愿意惹这种麻烦……最后,是彭家夫妻出面,又请了六个人。加家彭家四人,总共十人。 周氏决定把两个孩子送到小姑子家里去,然后家里所有的大人都去公堂上作证。 两架马车驶进村里,都坐上人之后看着特别壮观。桂花看到这样的情形,嘴唇都在轻轻颤抖。其实她已经想要求饶了,但心里又很清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只是求饶,彭槐树不会原谅。除非她把那些银子还回来。 但是,那些银子已经被孙四海败光了,根本还不回来。 如果要问桂花后不后悔,那肯定是后悔的。 如果她没有和孙四海来往的话,家里有几十亩地,有那么多的银子,只有一个儿子,根本就花不完。年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请个厨娘给自己做饭。 桂花不愿意去公堂上被众人千夫所指,做梦都想要有人解救自己。可是此时的孙四海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动弹不得,自救都不能,又哪里能救她? 她目光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爷爷……她没找到人,老头不见了。 一时间,桂花心里特别绝望,听到别人催她上马车,就跟别人在催她去死一样。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冲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前面的马缰绳:“彭槐树,你给我下来!” 敢这么冲彭槐树说话的,除了彭家夫妻,也只有他那所谓的亲生爹娘了。 顾秋实看着面前的齐母,面色淡淡:“这不关你的事,撒手。” “你是我儿子,怎么不关我的事?”齐母怒瞪着他,“我不许你去公堂上,咱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是你们齐家的人,我姓彭!”顾秋实强调,“麻烦你撒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齐母揪着缰绳开始哭:“瞧瞧你干的这都是什么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么多年都不在村里,回来就告状,以后谁还敢跟你来往?桂花这些年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和野男人来往,那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为了银子一去不回,她怎么可能被男人纠缠?孙四海就是个闲汉,你要为了这么个混账毁掉自己的家吗?我今天就不许你去,你要是敢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顾秋实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躲躲藏藏的陈老头。 齐家夫妻在彭槐树长成之后登过门,第一回是彭槐树要去做船工。夫妻俩知道后跑到彭家大闹一场。 当时彭槐树自己不想留在家里,没有搭理他们。 第二次找上门,是彭槐树修建好了新院子,彼时齐母想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儿子,当时彭槐树已经和桂花谈婚论嫁,他再一次拒绝了。 这两次齐家人都在彭家院子里闹得很大,要死要活的那种,让村里人看了不少笑话。 后来,齐家夫妻眼瞅着在他这里讨不了好,除了让他回去参与家中红白喜事,再不登门。 彭槐树为了耳根子清净,每次都回去送了礼……哪怕只是同村住着,这礼物也得送,他只是稍微送多了一点点,当自己是隔房的堂兄。 这是第三次闹得这么大,顾秋实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围观众人中有了心慈的已经开始抹泪。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闹够了没?陈老头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说出来,我给双倍,你放我走!” 齐母眼泪一收,朝着马车上的儿子伸出手:“他说给二两!” 众人:“……” 服气! 陈老头这脑子转得可真快,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 与此同时,已经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不远处的陈老头,他也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再没有脸再留下,转身就跑。 第215章 养子 九 顾秋实没有去追陈老头, 催促道:“走吧。” 齐母不干了,说好的翻倍给银子,黑不提白不提就要走?想得挺美! “槐树, 你给我站住,我是你娘,你敢骗我?” 顾秋实看向镇长,煞有介事地问:“这种……犯不犯法?” 齐母跟自己的儿子耍混而已, 谈不上触犯律法。但是镇长心里清楚,这些人都已经到了马车上,如果再跟齐母纠缠, 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启程。 凡事都讲究速战速决, 越是往后拖拉,越是办不好。 “犯的。” 听了镇长这话,齐母一脸惊讶:“我就是来哭诉几句, 怎么就犯法了?他答应要给我的钱,还没给我……你们不许走!” 顾秋实看向车夫:“去城里这一趟, 你们每人一两银子的车资。” 车夫是镇上的人, 天天在外从早到晚跑上两个月都不一定能挣上一两银子, 听到这话,立刻一挥马鞭,马儿飙了出去。 开玩笑, 那可是一两银子呢,要是没去成,他银子问谁要? 两架马车在路上飞奔,桂花的脸色很难看。如果细瞧, 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明显是怕到了极致。 桃花也很害怕, 这事情闹大了,她怕是连命都要没了。于是她悄悄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姐姐,快想想办法呀,咱们不能真的到公堂上与他们对峙,那么多的人证,你能脱身吗?还有我做的那些事情,要是被查出来,我是有牢狱之灾的,你不能这么害我呀。帮你做这件事我可一点好处都没得,你得想法子救我!” 桂花能有什么法子? “他人在前面,我都没法儿跟他说话……”其实桂花也在想着脱身之计,只是,不想去衙门就得让彭槐树停下来,但是他人在前面的马车里,除了姐妹二人,没人会劝他不去。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眼瞅着马车已经拐到了官道上,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进城,桂花一咬牙,推开了桃花,直接从马车上滚落下去。 她这一下动作突兀,边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桂花落在地上,滚得浑身是伤,当场抱着一条小腿哀嚎不止。 车夫急忙停了下来。 马车比起走路要快很多,也算安全。除非马儿发疯或者是坐车的人自己找死从马车上跳下来,否则,一般都不会有意外。 车夫赶车都好几年了,还是第一回遇上故意从马车上往下跳的人,看到地上的桂花抱着小腿滚来滚去,他明显有点慌。 “我的马车没有问题,是她自己往下跳的。” 没有人反驳这话。 车夫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 顾秋实坐的马车在前面,车夫没有发现身后出了事,反而是他耳朵灵敏,听到了后面有动静。不过,他装作不知道,没有让车夫停下来。 等到后面的车夫下空了人再追上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再赶回去,又花了一刻钟。桂花蜷缩在地上,已经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话是这么问,顾秋实心里却明白,这一定是桂花不想去公堂上在这里出幺蛾子,搞不好是她自己跳下来的。 果不其然,年轻的车夫一脸哭相:“她自己滚出来的。”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桂花:“你想怎样?” 桂花一个女人躺在路中间,实在丢人,她因为疼痛也没什么精力说话。闻言哭着道:“我不要去公堂上,你不就是想说我偷人吗?我承认,我偷人了行不行?” “这不是你承认就行了,我想要知道真相。现在你这哭哭啼啼又浑身是伤的模样说这种话,好像我逼你承认似的。你摸着良心说一说,成亲这么多年,我可有对你说过重话?”顾秋实越说越愤怒,“就是我让你照顾一下彭家的长辈,你没有按我说的做,反而和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两家隔壁住着却就差老死不相往来了……他们是养我长大的长辈啊!就你住的那个院子,银子虽然是我出的,可是他们俩辛辛苦苦建的,结果你干了什么?我可有怪过你一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桂花心里害怕,身上又疼,彻底崩溃,大吼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不要去公堂上好不好,太丢人了……我求你,求你行不行?” 她一边说,一边忍着疼痛开始跪。 一个女人卑微成这样,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边上立刻有老好人开始劝说:“槐树,桂花也就是在家里没个人帮忙,所以才一时走错了路。要不就算了吧?” 顾秋实扭头瞪了过去,冲着那个中年男人吼:“刀没落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中年男人闭了嘴,也没有人再敢劝。 桂花在看到有人帮自己说话时,特别欢喜,如果帮她的人多,她可能……都还没想到好处,人就被摁了回去。 事到如今,想要说服彭槐树不告状,只能靠自己。她咬牙道:“我愿意把银子还给你,至于咱俩过不过……” 她抬起头,看见了男人冷漠的眉眼,心知两人没有继续做夫妻的可能。哪怕她早就已经做好了东窗事发后与彭槐树断绝关系的准备,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点失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于以后丢了一个特别信任自己的人,还是失落于彭槐树的那些银子不再属于自己。 “看你这样子,也不打算与我继续过了。咱就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白日做梦! 顾秋实讥讽道:“不可能好聚好散。我只问你一件事,葵子真的是我儿子么?” 桂花张了张口。 顾秋实率先道:“你想好了再说。若是你还要撒谎,那到了公堂上,查出真相后,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二人。到时该打该罚,全由大人做主!” 此时桂花已经濒临崩溃,关键是她孤立无缘,孙四海嘴被堵着,眼睛还闭着,不知道是真晕还是装睡。桃花站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能当自己不存在,哪里还敢帮她说话? 桂花再也没了狡辩的想法,颓然地摇摇头。 众人:“……” 虽然早就猜到彭槐树这王八的壳子有点硬,没想到竟然硬成这样。 第179节 葵子都已经快十四了,即将娶媳妇的人……也就是说,桂花在还没有嫁进门之前,就已经和人苟且,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彭槐树,这些年花着彭槐树用命赚来的银子,还让妹妹桃花给彭槐树送女人。 平白无故的,给彭槐树送女人,多半是想捏着这件事情让彭槐树对她心存愧疚。更甚至是借着彭槐树外头有女人这件事情顺利与之分开和心上人相守! 是了,如果不是想要和彭槐树分开,桂花费劲吧啦地给彭槐树送什么女人? 顾秋实满脸怒气:“那你为何要让桃花把阿香送和我送作一堆?” 桂花算是看明白了,彭槐树或许也没那么想把这件事情闹到公堂上,只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要把所有的事情都问个清楚明白。 “我……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算是对你不忠。你在外头睡个女人,那咱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放屁!”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想借着我和阿香暗地来往这件事情和离,并且想要说是因为我对你不忠,所以你才要离开,然后借机分走我的大笔家财。是也不是?” 是! 桂花满脸颓然地闭上了眼,前面的十几年顺风顺水,她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 桃花想要去扶姐姐,但是她不敢,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没想过会暴露。 镇长对于去不去城里告状这件事情其实是无所谓的,他心里比较偏向于不去。毕竟,自己治下出这种事也好说不好听。只是事情出都出了,必须要想解决之法,他身为镇长如果只是一味想把事情往下压,总有压不住的那一天,到时会出大事。 能不去,当然是不去的好。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顾秋实坐在边上的大石头上:“桂花,你打算怎么赔?对了,把那个孙四海也拖过来,问问他想怎么办。” 孙四海是村里的闲汉,喜欢在镇上混迹,也不是无可救药的那种混混,这么多年没成亲,并不是真的娶不到媳妇,多半还是因为与桂花暗中来往之故。 他今天被打得不轻,刚才在马车上,因为坐不下这么多人,他被塞到了众人所坐的凳子底下。浑身并不好受,被拖到了地上,他忙问:“彭槐树,你想怎么样?” 顾秋实冷哼:“我是真的想把你们送到公堂上的,不过又觉得太便宜你们了。我辛苦那么多年所赚的银子必须要讨回来!” 去了公堂上,最多就是把这两人打死。 死太容易了,活着才难呢。 “把我的十二两银子还给我,然后……你看看赔偿我一些什么,说得我满意,咱就不去。” 孙四海家里兄弟好几个,前面的三个哥哥已经成了亲,他身为老四,现在还跟着一把年纪的父亲单独度日。 孙家老两口为儿子准备了成亲的院子,还有分给其他兄弟几个后留下来的三亩地。 按照常理,老两口百年之后,三亩地和那个院子都是孙四海的。 孙四海万分不愿意赔,可是不赔又脱不了身,道:“我只有一个院子和三亩地。” “行啊,这些给我,再写下十二两银子的借据。以后你们俩看了我绕道走,再把那个野种带离我身边,咱们就回。”顾秋实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而这些要求落在孙四海耳中,险些将他气得吐血。 第216章 养子 十 孙四海拥有的院子和三亩地, 是村里每个年轻人从长辈手中接下来的东西,每个人都大差不差……就只有彭槐树这种身世才没有。 这一份家财是长辈留给孩子的立足之本,有了这些, 成亲后不至于饿肚子,不至于睡大街。 人都是有惰性的,孙四海也一样,年轻的时候, 他想着好好干活多赚点钱,以后好养家糊口。可是,桂花被家里的长辈逼着嫁给了彭槐树, 她一嫁过去, 手头就有几两银子,后来银子越来越多,还买了不少地。 不说手头的那些银子, 光是每年地里收回来的粮食卖到的钱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彭槐树对自己很省,但对桂花从来都没有苛求过。桂花拿着那些银子, 那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一开始孙四海拿到这银子的时候, 还有点心虚, 有点不敢花,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大胆。偶尔他也会怀疑自己要不要还这些银子……又觉得彭槐树是个马大哈,可能不会发现二人之间感情, 后来,两人更是商量出了一场天衣无缝的计谋。不止不用还彭槐树的银子,还能把他拥有的东西都拿过来。 孙四海以为事情会顺利,但那只是他以为。 “好!” 他心里很不甘愿, 可不甘愿又能如何? 钱财乃身外之物,活着才有命享, 如果他今天被拉到城里打死了,属于他的房子和地绝对会被几个哥哥瓜分。 这么一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事情谈到这里,算是达成一致。 既决定不告状,一行人便往回走。 村里人还有点失望,他们还想去城里顺便买点东西回来呢。 在顾秋实看来,这些人愿意去城里,就是愿意帮他的忙。他心里都记着,强调道:“等这件事情了了,我再找两架马车,选一个日子送你们去城里。到时出门也不用这么仓促,大家可以从容一些。” 众人又高兴起来。 路上没有笔墨纸砚,镇长家中有,他也经常帮人写文书和契书。一行人直奔镇长家中,孙四海已经彻底没有了反抗的想法,不舍归不舍,还是乖乖在契书上摁了手印。 回去的路上,桂花垂头丧气,好几次想要找顾秋实说话,可惜顾秋实根本就不接话茬。 两架马车回到村里,众人都挺意外。 不是说去城里告状了吗? 一打听,得知孙四海主动赔偿了,众人又觉得可以理解。就是……这赔偿得有点多了。 村里的院子不值什么钱,要是没人住,放在那里几个月就坏掉了。但是三亩地可不便宜,按照当下的价钱,大概要换到十二两银子。 这些田地现如今还在孙四海父亲的名下,不过,孙四海已经在契书上按了手印,表示会尽快将东西过给顾秋实。 孙家人肯定是不愿意的,孙父一把年纪了,当场就气厥了过去。好在他身子不错,醒过来之后没有大碍,只是浑身都在发抖。 “你这个败家子,哪儿有你这样的?” 外人都知道孙四海私底下和桂花来往的事,孙家人自己对此就更清楚了,其实孙四海的几个嫂嫂不赞同他和一个有夫之妇常年苟且……这就不是过日子的做法嘛! 娶一个媳妇回来,生三两个孩子,早出晚归干活养家,偶尔去一趟镇上,这才是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而孙四海呢,三天两头往镇上跑,没有银子了就去找桂花,还经常夜里不回来睡。之前妯娌三人就凑在一起嘀咕过。这没被发现还好,要是被抓个现行,怎么得了? 如今可不就出事了么? 明明三亩地和那个院子是给长辈养老所用,虽然确实属于孙四海,但那得是在长辈百年之后。 如今老人家还好好的呢,那院子不能住了,并且地里的出产也没了。 这怎么行? 以后老人家吃什么?又住在哪儿? 兄弟多的人家,地基多半都是不够用的。孙家也一样,三兄弟分到的也就只有三间房,且他们各自成亲多年,三兄弟中有两个都做了祖父,年纪最小的孙三海,也在张罗着娶儿媳妇了。 不大的院子里要挤一家三代,如今还要挤孙老头,怕是只有把人挂墙上睡。 关键这老头接回来也不是挂在墙上就行,得吃喝拉撒啊!还有,老头本来是归老四管的,如今贸然要搬,谁接? 谁接都觉得自己吃了亏,毕竟老头种着的那三亩地算是孙家所有地中最好的一片,正因为如此,当初孙四海才愿意父子两人只得三亩。 现在好了,好处被孙四海拿去,老头他不管了。 哪有这种道理? 孙家闹得不可开交,男人要打架,女人要吵闹,孩子也在哭,让村里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不过,那张契书是镇长作证,孙家不敢不听从。孙老头再对小儿子恨铁不成钢,再是拿扁担把儿子打了一顿,还是舍不得放儿子去衙门被打死。 他口口声声说孙家丢不起这个人,其实就是舍不得。 稍晚一些的时候,比原先更加鼻青脸肿的孙四海拿着一张契书找到了顾秋实家中。 “咱们什么时候去过名?” 村里的人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就各回各家了。桂花到了家里,瘫坐在门口,桃花在她身边嘀嘀咕咕,姐妹两人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顾秋实伸手接过那张契书:“不用过给我。” 孙四海心中一喜,难道彭槐树打算放过他了? 为了这张契书,他被三个哥哥暴打一顿,就连父亲,都被几个哥哥气晕了两次。 “卖掉吧,我不想种你的地,恶心。” 孙四海:“……” 孙家拥有的这三亩地位置不错,值得一提的是,里面有两亩是水田,且都在好灌溉的位置……殊不知这世上有许多勉强能够种水稻的干田,每到灌溉的时候都要打架,甚至是打出了人命。 那两亩水田一放出风声,立刻就有人来问。顾秋实将所有地裹在一起,卖得了十四两。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田就已经卖掉了,孙四海心里很不是滋味,酸溜溜道:“拿媳妇换银子,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话应该还给你才对。” 孙四海:“……” 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放松下来。然后发觉自己浑身都痛,迫切地需要看大夫。自从受伤之后,他就没有直起身子好好走过路,有一条腿碰都不能碰。桂花的小腿好像也断了,只是没有人过问,她现在还在彭家的院子里坐着呢。 孙四海先去了医馆,顾秋实直接回家。 彭槐树一个人住七间房的院子,哪怕加上桂花母子,也显得这个院子空落落的。 此时桂花呆呆的,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间,神情落寞,看着更添几分凄凉寥落。 “你怎么还没有走?” 顾秋实进门就问。 桂花看他:“我……我没有地方去。” 刚刚桃花是准备把她送回陈家的,只是姐妹俩还没有动弹,姑父就来了一趟,说是陈家已经放下话,绝对不会接纳她。还说陈家丢不起这个人! 桃花当场都傻了。 她以为爷爷愿意接纳自己,在发生了早上的事情,桃花不好意思一个人回婆家去……想也知道去了之后肯定讨不了好。她原本的打算是,借着送姐姐回家的理由,先回家去住两天,看看吴家的态度,如果吴栽愿意上门求她回去好好过日子,她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如果吴栽不乐意,大不了改嫁! 结果,娘家不接纳,她只能回婆家。 得到消息后,桃花一点都不敢耽搁,立即就收拾东西回家求原谅了。 彭槐树的心愿是想要追回自己拿命换来的银子,想要让孙四海赔偿,想要让这二人的奸情大白于天下。如今顾秋实都做到了,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他也来了几分兴致:“话说,你和孙四海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桂花沉默,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道:“我还没和你认识之前,与他偶遇了几次,他……我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可是我的姨母听说你在议亲,非要让我来见。那天刚好四海惹我生气,所以我就对你态度好了些,结果你答应了婚事,陈家就不许我拒绝。” 如果彭槐树成亲之后没有出远门,两人或许可以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可是,彭槐树没多久就走了,一年到头不着家,桂花发现自己有孕,哪里舍得真的不管孩子亲爹?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第180节 桂花说到这里,哭得泣不成声。 “葵子是无辜的,他还不知道这个事呢……呜呜呜……我怎么跟他说啊……” 第217章 养子 十一 桂花确实在为儿子担心, 但她也确实是在为自己想后路,一边哭,一边偷瞄着面前男人的神情。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 往日里彭槐树每一次回来,再怎么不舍得花钱,都会给儿子买些吃的用的。可见他对孩子是有感情的。 惦记了孩子这么多年,哪怕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感情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惜,让桂花失望了,彭槐树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顾秋实确实不耐烦:“现在知道为孩子哭, 早干什么去了?” 桂花哭得更加伤心。 “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顾秋实打断她:“少在这里装了,你如果要脸,真要是顾及儿子的面子的话, 也不会和孙四海那么明目张胆的来往。做都做了,别后悔。赶紧收拾东西滚吧, 我这院子也不是捡破烂的, 等你离开之后, 我还得找个人来把这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干净呢。” 桂花:“……” “你对葵子就真的没有一点父子感情吗?” 顾秋实满脸讥讽:“你和孙四海来往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你猜他有没有听说过?他听说了却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及,甚至连隐晦的提醒都没有……我只能说, 你们母子感情挺深。” 话说到这种地步,桂花心里明白,她想要留在这里是不太可能了。 桂花不挪动,顾秋实也没了耐心, 直接揪起她的衣领,拎着就把人推出了门外。 他动作凶狠, 桂花吓得吱哇乱叫。 顾秋实除了把她丢出去之外,没有对她做任何事。这女人在彭家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都不需要顾秋实多做什么,她就能过得特别艰难。 摔倒在地上的桂花好半天才爬了起来,隔壁的彭家人听到动静,周氏探头瞅了一眼,没打算搭理,正准备关门,桂花已经朝她吼:“你就是见不得我好!都是你,黑了心肠的烂货,你这种人以后绝对有报应……” 周氏气笑了。 两家隔壁住着,说起来这关系很亲,但细论起来又没那么亲。往日桂花带着儿子一个人住,经常和周氏起争执。每一次周氏想要跟她好好理论的时候,都被彭家人给拦住。 毕竟,桂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自在家,如果跟人吵起来,外人下意识都会认为是别人欺负他们母子。彭家夫妻认为,别人可以和桂花吵,彭家人不行。 周氏没有忤逆过公公婆婆,差不多的事情就算了,但是今天,她不打算再忍。 彭槐树自己就在旁边看着,孰是孰非他自己知道分辨。若是今日吵架了,彭槐树还要护着这个桂花和彭家人吵架……那这么个拎不清的人,往后不来往也罢。 “你才烂货呢……什么东西啊?敢骂我?”周氏拿着扫帚出来,冲着桂花劈头盖脸一顿砸,“老娘忍你很久了,以前是让着你,你还真以为老娘怕了你?” 周氏多年以来积压的怒气全部发泄了出来,下手特别重,而桂花身上有伤,小腿根本动弹不得,她想要逃都逃不掉,只能哭喊。 当下的男女通奸之后不用被沉塘,但一定会被人看不起。就桂花干的那些事,以后她在这几个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此时桂花挨打,好多人都听见了动静,却没有人出来阻止。只有少数几个人站在远处看热闹。 不说外人了,就是桃花这个亲妹妹都没有出现。 最后,还是孙四海过来,带走了桂花。 值得一提的是,孙老头最近还是住进了自己大儿子的屋中。兄弟三人商量好了,以后老大出力,剩下的两个出粮食。 三兄弟一起供养父亲,至于孙四海……他们才不管他死不死。 孙四海才是真的没有地方去,他去了村东头的那一间破屋……屋子只能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里面破破烂烂,还有一大堆稻草。之前有野狗在里面住,又臭又脏又乱。 桂花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孙家或者是新的落脚地,当看到面前破烂的地方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声质问道:“你让我住在这里?” “先凑合一段吧。”孙四海满脸疲惫,“我哪怕能够借到一点钱给你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住,但我还欠着彭槐树那么多银子呢,就他那小气的样子,咱们真有干净的地方住,也住不清净。” 桂花:“……” “四海,你说过要好好对我的。这……我是无所谓,葵子怎么办?” 两人的儿子葵子已经被桂花送到了镇上做学徒,是那种需要交银子的学徒,不过呢,葵子贪玩,三天两头不去,做事又拈轻怕重,学了好几年,也没学成。 好在那边的师傅看见葵子的模样,主动降低了束脩,这两年已经不收钱了。 葵子是每天晚上回来,偶尔夜里不回。今天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镇上那边应该也听说了,葵子晚上是必回的。 “老子我都只能住这种地方,他想要住好的就自己想办法,想不到办法就老实住。” 孙四海重新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真的是从天上掉到地上的区别。 桂花低下头:“葵子长这么大,没有住过这种地方,肯定会不习惯。” “你以为我就习惯?”孙四海以前对桂花耐心十足,可在他丢尽了脸面,自己身上又到处是伤的情形下,再也没有了耐心,“要不,你想个办法安顿好我们一家子?” 桂花:“……” 她靠坐在角落里,看着天边的夕阳。心里再一次后悔自己和孙四海荒唐这么多年。 如果她及时和孙四海断绝了关系,好好和彭槐树过日子,彭槐树多半会原谅她在成亲前的那些事。 * 村东头的事情顾秋实不知道,他扔走了桂花之后,真的拿扫帚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扫完了地,又打了水擦桌子。这活儿虽然不累人吧,但是特别累心,宅子大了是很不错,可要是一个人住,真的特别难打扫。 隔壁的彭家夫妻做了饭让过去吃,顾秋实没有拒绝。 他正准备把盆中的帕子拿出来晾着,就察觉到面前多了一个人,抬眼一瞧,正是葵子。 葵子快十四岁,吃得好,长得好,已经跟个大人差不多了。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要再叫我爹了。”如果这是个十岁以下的孩子,顾秋实或许不会那么直白。但是葵子已经懂事,并且,顾秋实认为他是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的。 知道了却装作不知,还一副乖儿子的模样,这就有点恶心人了。 葵子直接跪在了他面前:“爹,从儿子记事起,您就是儿子的爹。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子都只姓彭,只是您的儿子。” 顾秋实呵呵:“乱认爹?真该叫孙四海来瞧瞧。” “儿子没有乱认。”葵子虽然是跪着,但脊背挺得笔直,“您是儿子的亲爹,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儿子都会给您养老送终……” 顾秋实似笑非笑:“那么,你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吗?不要骗我!” 葵子低下头:“长辈做的事情,儿子身为晚辈阻止不了。我就想让爹知道,不管我娘是什么想法,在我的心里,你是儿子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彭父出门叫便宜儿子吃饭,看见便宜孙子这副模样,张了张口……这孩子分明就是舍不得儿子手里的那些银子和契书,这才机灵地不肯离开。 依着他的意思,孙四海那个混账占了儿子那么多的便宜。不管这孩子有多好,只因为他是孙四海的种,儿子就不应该把人留下。再想要找孩子养老送终……这天底下的孩子多着呢,再说,槐树还年轻,快点成亲,说不定还能生一个亲生的。 不过,他们不是亲生父子,要是多嘴,搞不好会让儿子多想。 葵子回头看见便宜祖父:“你是不是要阻止我爹?我爹辛苦半生,到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要是再把我赶走了,他就真的只能一个人过一辈子,你该不会真的想把他的家财据为己有吧?” 彭父:“……” 这孩子,也太着急了。 还是太年轻,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想法。 其实大笔家财谁都想要,彭父也一样。但他认为做人得有几分底线,不该拿的东西别拿。 “槐树,吃饭了。” 顾秋实缓步越过葵子,去了隔壁。 葵子不甘心:“爹!” 顾秋实回头:“你爹在村东头的破屋。你娘也在,你过去之后,刚好一家三口能够团聚,以后不要再喊我爹,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葵子:“……” 村东头的破屋,以前他小时候经常去玩。大人都说那里面闹鬼呢,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顾秋实都已经准备进彭家的门了,想到什么,再次回头道:“对了,你爹现在欠我十几两银子,他们两人身上都有伤,一时半会儿是赚不到银子的。那些债多半会落到你头上,你要抓紧。半个月之内还不出银子来,你就直接去衙门的大牢里找爹娘吧。” 言下之意,他只给孙四海半个月的时间筹钱。 可那是十几两银子,别说半个月了,就是给半年的时间,孙四海也根本筹不出。 葵子还想要纠缠,可是彭家的大门已经关上,再跪在这里除了让人笑话没有任何好处,他只得垂头丧气赶去村东头。 破屋子里,孙四海正准备埋锅造饭。 桂花被熏得直咳嗽,泪眼汪汪,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 第218章 养子 十二 桂花不想哭, 是被熏得忍不住。看到儿子过来,都不知道该将这一切怎么告诉他,一张口, 哇一声哭了出来。 葵子站在破屋门前。 孙四海有些局促。 他早就知道这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小时候也经常买糖逗孩子,让孩子叫自己爹。 葵子不懂事,倒也喊过几次。 只是那时候孙四海只当是玩笑, 而葵子完全不记得。这算是父子俩第一回正式相认。 “进屋吧,别在门口站着,夜里风大。” 葵子看了一眼不大的屋子里乱糟糟的情形, 除开床铺和桌子之外, 剩下的那点地方摆了一口锅,其他再无下脚之处。他没有往里进,反而后退一步:“怎么进?地方就这么大, 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 孙四海人到中年,只得这一个儿子, 听到儿子这么说, 顿觉无地自容。 “等我把伤养好, 回头赚钱给你买宅子。” 葵子听到这话,一脸的不信:“你前半辈子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藏在暗处吃别人拼命赚的粮食。后半辈子居然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桂花听不下去了,呵斥道:“闭嘴,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我宁愿没有爹!”葵子爆发了,“娘,你知不知道村里人都怎么看我?小伙伴们又怎么看我?你们怎么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桂花怒极,一抬手, 甩了儿子一巴掌。 村东头这一间破屋,平时是没有大人过来的,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村里的孩子在里面玩闹,此时孩子们喜欢的地方被人住了,他们虽然不敢靠近,但都在不远处看着。还有些心生好奇的人就藏在暗处观望着,葵子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再说,他真觉得这是两个大人做错了,结果话还没说两句,自己反而挨了打。他一怒之下,转身就跑。 第181节 “我才不要跟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贱人住在一起。” 这话把孙四海气得够呛,他伸手就要去拿打人的物什,奈何葵子跑得飞快,眨眼间就不见了。 桂花看着儿子跑走,有点后悔,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不会跑出去做傻事吧?” “咱们儿子没那么蠢。”孙四海没好气。 “当年明明是我跟你先认识,本来我都打算娶你了,是那个姓彭的横插一杠子。现在倒好,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的错,就连儿子也……”他皱了皱眉,“你找个机会,把当年的事情好好告诉他。” 桂花点点头。 * 桃花回到婆家之后,特别乖觉,跟着忙里忙外。 吴栽看到她那模样,心里愈发憋屈。 自从桃花生下两个孩子出去跑船,每次回来那就跟大功臣似的,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饭都要人把碗筷送到手上,洗漱也要给她打水。 今天她这么乖,说到底就是做了亏心事。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吴栽捏着鼻子就认了。可是桃花在外偷人,并且这件事情已经以很快的速度传遍了村里,镇上可能也知道了。 一想到这些,吴栽心里就特别烦躁。 这日子要是不过了,他舍不得那些银子,舍不得让两个孩子没娘!可要是继续过,往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活王八。 “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我眼晕。” 桃花听到这话,立刻捧过来了一碗水,讨好道:“孩子他爹,饭菜一会儿就得。” 吴栽家里兄弟三个,他是家里的老三,就因为桃花在外头赚了不少,吴家的长辈怕兄弟之间因此而生出隔阂,早已经提出分家。 不过,因为桃花平时不在家里,长辈是跟着吴栽住的,顺便照顾父子三人。 吴家的长辈同样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他们不敢替儿子做决定,此时已经找借口去了另外两个儿子的家里,顺便还带走了两个孩子,就是想让夫妻二人好好聊聊。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男人来往的?” 听到吴栽这么问,桃花下意识否认,“我没有,姐夫乱说……” 吴栽突然就发了脾气,一脚就将面前的桌子踹倒:“不要把老子当蠢货,问你话你就答。” 桃花吓得脸都白了,低下头:“就是……去……前年……” 吴栽闭了闭眼,桃花也就是前年才开始跑船。那时候桃花铁了心要去,他有些不放心,却又贪图那份高额的工钱,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以为夫妻之间的感情不错,又有孩子,桃花不会在外头乱来,结果,一切只是他以为而已。 也就是说,桃花在出门之后,连几个月都没扛住,就和其他男人搅和在一起了。 “你到底是图什么?” 桃花开始哭:“不是我想和他来往,是他……有一回他喝醉酒摸进了我的房中,欺辱了我,然后就要我随传随到,我要是不听话,他就要毁我的名声……孩子他爹,我是怕你不要我才应付他的……以后我再也不去了,那船上哪怕是有金山银山,咱们也不要了,我安心留在家里和你过日子,行不行?” 吴栽眯起眼:“桃花,我是个村里种地的庄稼汉没错,但也是个血性男儿。你是我的妻子,有人欺辱了你,我要是当做这件事情没发生,别人会怎么看我?” 他一把推开了抱着自己的桃花,几步奔进了厨房,拿着菜刀就往外冲。 桃花吓得魂飞魄散:“孩子他爹,你要去哪儿?” 吴栽拿着刀赶到了顾秋实的房门外,怒火冲冲地问:“那个叫疤子的家住哪里?” 顾秋实看到他这模样,又瞅了一眼身后满脸紧张的桃花,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下一次登船是在三天之后。疤子还要跑船,到时候你去码头上找人,肯定能够找得到。” 桃花都要哭出来了。 什么叫肯定能找到? 吴栽都气得要杀人了,真让他把人找到,出了人命怎么办?这不裹乱吗? “姐夫,你好歹帮着劝一劝。” 顾秋实皱眉:“第一,我不再是你的姐夫。第二,其实我挺赞同吴栽的做法,也就是桂花自甘堕落与人苟且,她要是被欺负的,我也会有人拼命。” 吴栽心头的怒火压不住,现在就想砍人,等不到三日后。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跑船的那些人住在城里的哪个地方?我去问他们,多问几个人,总能找到那个混账的落脚之处!” 顾秋实想了想,还真想起了两个人。 “葫芦巷子十七号,这个人和疤子经常喝酒,兴许去过疤子家里。” 桃花在船上两年多,当然知道顾秋实说的都是真的,她吓一跳,一把抱住吴栽:“孩子他爹,你不要冲动,千万不能去。” 吴栽狠狠一把将她推开。 因为桃花桃花抱得很紧,吴栽是把人推到了地上才摆脱了她:“欺辱我的女人,简直是找死!” 他拿着刀就跑,桃花摔倒在地上崴着了脚。再想要去追是追不上的,她一着急,干脆吼了实话。 “是我自己愿意和他来往的,你不要去杀人。” 顾秋实听到这话,并不意外。他不是看吴栽气得想杀人而不阻止,而是他看得出来,吴栽不是真的想杀人泄愤,只是想要逼桃花说真话。 吴栽得了这样一句话,整个人僵住,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想要去跑船,我们全家都很支持,都舍不得花你赚来的银子。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的,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桃花开始哭,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样。 大概是……其他男人会舍得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她。而吴栽,舍不得给她买花戴。 “不要哭了!” 桃花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村头有马车过来,是青棚马车,一看就真是普通人所坐。 不过,这村里平时没有马车会来,一时间众人纷纷看了过去。而坐在车夫旁边的,赫然就是疤子。 疤子一行人从城里而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路旁的顾秋实后,疤子立刻扬起了手里的酒坛子。 “我有酒,有没有菜?” 彭槐树是个老实人,却也好客,换做以往看见他们来找自己,早就迎上去了。顾秋实站在原地没动,而疤子没有察觉到不对,目光又落在了吴栽身上,看见他手中的刀后,笑道:“吴兄弟,这是准备做饭?看来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吴栽胸中怒火熊熊,桃花看得胆战心惊。 “孩子他爹……”把刀给我。 话还没说完,吴栽忽然暴起,拿着刀朝着疤子就冲了过去。 “我砍死你!” 桃花吓得魂飞魄散,闭上眼睛尖叫连连。 第219章 养子 十三 老实人发起疯来, 能把所有人吓一跳。 吴栽在村里不算是特别老实的那种人,但是当他拿起刀朝着疤子冲过去的时候,看见的人都惊呆了。 他那模样太过凶狠, 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去阻止。 在桃花的尖叫声中,疤子反应飞快,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手里的酒坛子朝着吴栽砸了过去。 酒坛子只是让吴栽冲上前的动作缓了一缓而已, 他去势不减,一副要把疤子砍死的架势。 疤子简直要疯,这什么人呐? “吴家兄弟, 你冷静一点, 老子可没有惹你。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是不是想死?” “睡我女人,我弄死你。”吴栽满脸凶狠, 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么缺女人, 怎么不去睡你祖宗?” 桃花很害怕两个男人因为自己吵起来, 哪怕她清楚自己的名声已经毁了, 可要是这两人在这里大打一架,回头她的名声只会更不堪。她反应过来后不再尖叫,而是挡在了两个男人中间:“不要打了, 你们要杀,就先杀了我吧。” 吴栽刀已经抡到了桃花的脖颈上,他本来是要砍的,最后还是没能砍下去。说到底, 他确实想要发泄自己的愤怒,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 没有真的不管不顾。 “桃花,我们完了,再也回不去了!” 桃花看到自己脸上的刀拿开,吓得浑身瘫软。等到听明白男人的话后,她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疤子已经知道自己和桃花之间的那点事被吴栽得知,眼瞅着那疯男人不再追着自己砍,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扭头瞪着顾秋实:“彭槐树,以前是老子小看了你,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可一点都不假,你他娘的要毁我名声,好歹提前知会一声,别让我到你们村里来呀。他娘的,你这是想害死我啊,我今天要是被砍死了,你也休想脱身。” 顾秋实嗤笑:“你要是被砍死了,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暗地里跟人家媳妇纠缠不清的?” 疤子不知自己和桃花之间的事情是什么时候让人知道的,他带着两个兄弟来了村里,等于送羊入虎口。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又确实和桃花暗地里来往……村里的人肯定会帮着姓吴的,一个弄不好,怕是不能平安脱身。 “胡扯!我什么时候和桃花纠缠不清了?证据呢?” 吴栽见他还要否认,还做出一副被人污蔑的愤怒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人群里喊:“大哥二哥,帮我!” 吴家的另外两兄弟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吴栽的堂兄弟也出了手,几人将疤子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疤子一开始还咒骂,后来就只顾着求饶,然后,就只有哼哼的力气了。 桃花不敢上前去求情,只在边上哭,后来眼瞅着疤子都被打吐血了,再也不阻止要出人命,才慌慌张张上前:“孩子他爹,你不要再打了。疤子要被打死了……” 怒火上头的男人是没法讲道理的,吴栽听到这话,狠狠一把将她推到地上:“他要是被打死,那是他活该。” 桃花摔倒在地,顾不得身上的伤,哭喊着道:“我是为你着想啊蠢货!他要是被打死了,你以为自己能脱身吗?还有你的这些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有牢狱之灾。” 她太过着急,嗓子都吼破了。 不过,这话也总算让打人的兄弟几个恢复了几分理智。几人飞速退开,围在中间的疤子已经浑身是伤,周身都在颤抖。 顾秋实没有上前,那两个跟着疤子一起来的船工有些无措 ,其中一个叫阿牛的试探着道:“槐树哥,我是觉得你以后不再上船,跟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我们才想趁着还没出门来找你聚一聚……真没有其他的意思,疤子干的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话说他还想知道彭槐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瞒得可真好,之前愣是一点没看出来。 疤子蜷缩在一起,抖着手道:“彭槐树,帮我请个大夫。” 他在这个村里不认识其他的人,只能求助于顾秋实。 顾秋实没有动,看着他半晌,在疤子以为自己要灰溜溜一个人坐马车回镇上看大夫的时候,才问:“你为何要陷害我和阿香?” 疤子和桃花私底下来往,不是因为两人有多少感情,不过是饮食男女感情到了,顺理成章滚在一起罢了。让他们为了对方要死要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今儿疤子没头没脑撞上来被打了一顿,命都去了大半条。哪怕那原先对桃花有几分感情,经历过这一场毒打,那感情也早就打没了。再说,他不认为自己以后还有和桃花来往的机会,也不认为自己以后还会出现在村子里。 既然都不来了,说话便不用顾忌。疤子用手捂着脸上的伤:“我说了你就会帮我请大夫吗?” 见对面男人点头,疤子再不隐瞒:“是桃花让我干的。她说,她那个姐姐早就不想忍你了,就想让你在外头有个女人,然后借着你偷吃的理由与你和离……她姐姐好像在外头有相好。” 第182节 说到最后一句,疤子眼神里满是恶意。 他跑到村里来找彭槐树喝酒,并不是看兄弟情分,而是特别喜欢那种和吴栽表面上哥俩好的感觉。 顾秋实看向有些无措的阿牛:“弄走吧。” 疤子:“……” 他忽然发现,彭槐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 疤子这一次受伤挺重,至少要在床上躺两个月。他要走,吴家兄弟再没有阻拦。 还是那话,真把人打出个好歹,兄弟几个都脱不了身。而吴栽又实在不知道该拿桃花怎么办,他甚至做不到直接干脆利落地将桃花赶出家门……只能把人打一顿了事。 疤子一行人来了又走,前后不到一刻钟,顾秋实屋子门前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平静只是面上的。吴栽没有看见疤子的时候,对于桃花偷人这件事情没有那种真实感。当疤子被打得半死却不敢讲道理只能灰溜溜离开时,吴栽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桃花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吴栽越想越气,揪过桃花又是一顿揍。 桃花被打得吱哇乱叫,顾秋实皱了皱眉:“你们夫妻打架,离我家远一点,太吵了。” 吴栽:“……” 他狠狠把人揪着,大踏步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桂花听说疤子挨打,她也怕闹出人命,急忙赶了过来。刚好看见妹妹被妹夫抓走,而其他人……只当看不见她。 桂花心里特别难受,找了相熟的人问了一下儿子的下落。 葵子自从跑走,没有回村里,不知道去了哪儿。 桂花心里很不放心,但是她腿上有伤,走不了多远,加上她正没脸见人,也不好意思满村转悠着找人。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 “槐树,你去找找葵子好不好?那孩子半懂不懂的,我怕他出事。” 顾秋实只觉莫名其妙:“儿子是你的,凭什么让我给你找?我不欠你的,是你们欠了我。” 桂花:“……” 她一脸受伤:“我们那么多年感情……” 彼时,顾秋实正在收拾厨房,闻言直接将手里的菜刀扔了出去。 菜刀贴着桂花的头皮飞走,吓得她浑身僵住。半晌不敢动弹。 “不要逼我砍人!” 桂花反应过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灰溜溜跑了。 她回到村东头,一眼就看见孙四海正在拿柴火。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住的这个破屋四处漏风 ,如果夜里没火,冻得人睡不着。孙四海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就想趁着白天多找点柴火。看见人回来,道:“没事少往外跑,真那么想动弹,去林子里弄两捆干柴。一会儿又要做饭了,没柴火可不行……” 桂花想到自己一路过来遭受到的白眼……村里好多妇人根本就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 这一切都是因为孙四海!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儿子从跑走就不见了人影,你一点都不担心,都不说找找人,只顾着吃。怎么不噎死你?” 孙四海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干草:“你又发什么疯?” 桂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对于目前的处境很不满,哪儿哪儿都不顺心。她捂着脸哭道:“我想回到以前啊,我不想住在这个破屋子里,不想被人笑话,我想找到葵子……我怕他想不开……” 要说孙四海没有后悔,那绝对是假话。 孙四海之前对于长辈留给自己的院子和地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因为那些东西不多,只是比村里其他的年轻人得到的稍微好一点点。他还恨过家里穷……如果不是家里不够富裕,桂花也不会被陈家逼着嫁给彭槐树了。 直到住在这个破屋子里,他才明白自己拥有的那三亩地和院子到底有多难得。 如果能回到从前,他不会再和桂花暗地里来往这么多年。 “不要再哭了,一整天哭哭啼啼,有点运气都被你给哭没了。等我好转一点,我想法子赚点银子,到时我们离开村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是孙四海这两天想到的解决之法,也是他认为下半辈子二人可以抬起头来做人的唯一办法。 桂花哭声一顿。 她没想过要离开村里。 天天待在村子里过日子的人,没有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地方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不要走!” 第220章 养子 十四 桂花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到她不愿意走, 孙四海有些意外:“留在村子里会被人指指点点,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水性杨花的名声。” 闻言,桂花沉默下来。 虽说一个有夫之妇与其他男人苟且过后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甚至是被人直接上门扔臭鸡蛋。但是,之前也有女人扛下来了。 在桂花看来,只要家里的男人愿意原谅,只要同处一屋檐下的人不在乎这件事, 日子就还能过。 住了两日的破屋,桂花也清醒了许多。她想要下半辈子想要过上好日子,还得是和彭槐树做夫妻! 彭槐树手头捏着那么多的银子和地契, 现在拥有的东西更多。只要能回去, 桂花根本就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只是,看彭槐树对她的那个态度,回去大概有点难。 再难, 桂花也打算试一试。 留下来虽然很难,难道还能比得上去一个陌生地方重新开始难? 孙四海如今一穷二白, 还欠着一大堆的债, 就算真的离开了村子里, 也没法在别的地方安家。很大可能是找一个偏僻的村子住在同样没人要的破屋子里,到时夫妻俩去租一些别人种不完的地来种。 想想就辛苦得很。 再说,租别人的地来种, 前提还得离开村里。孙四海欠着十几两银子,根本走不了。 桂花认为,自己不能太老实,不能全听孙四海的吩咐, 真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下半辈子才要完蛋。她得留个心眼, 得为自己想一条出路。 * 在顾秋实来之前,彭槐树就已经跟东家商量好了不再登船的事。 因此,顾秋实也不打算再去跑船,他手头捏着那么多的地契,只要不挥霍,根本就花用不完。 村里的人是很健忘的,桂花才闹翻搬走,已经有许多人觉得彭槐树需要找一个媳妇,于是,几乎天天都有人上门来说媒。 顾秋实一口回绝了,那些人又把主意打到彭家人的头上。 彭母和养子不亲,后来和便宜儿媳妇处不好,母子之间的情分就更薄了,她从来都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只说自己会帮着提。 前后不过三日,来了四拨人。 顾秋实暂时是不打算说亲的,通通都拒绝了。齐母这一日找上了门来。 “槐树,你一个男人,单独过日子不像样子。” 齐母上一次没能拿到儿子承诺的双倍银子,心里很不高兴,如果不是有好处拿,她今儿都不会来。其实她不觉得儿子会愿意听自己的话,就想着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她知道事情不能成,说话时也没用多少心思,只将自己想好的那些话连珠炮一般全部秃噜出来。 “要我说,你还是把桂花接回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她虽然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你们也过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你总要娶妻呀,娶生不如娶熟,最要紧的是,葵子是你养大的孩子,他以后要是不孝顺你,那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齐母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你都这把年纪了,想要生自己的孩子几乎没有可能,再娶,多半也是娶一个带孩子的寡妇。那带来的孩子太小了,养着费力费钱,还不一定养得孝顺。要是带来的孩子大……你辛苦这么多年赚的银子,全部都要被人算计了去。等你年纪大了,被那些白眼狼直接撵出门都是有可能的。” 其实,齐母的话也不算是乱扯,若彭槐树的运气不好,这些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还有啊,隔壁那一家子口口声声说不想占你的便宜,可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人心里怎么想的么?搞不好人家就指着你不娶妻子不生儿子,等着捡你的家业呢。” 齐母嘴皮子利索,眨眼间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顾秋实侧头看她:“要不这样好了,我回齐家去过继一个孩子放在膝下?” 齐母噎住,她满脸不可置信,随即眼神里渐渐蔓延开了真切的欢喜:“你真这么想?” 顾秋实呵呵:“你也是,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感情,不会给你好脸色,也不会听你的话,怎么就学不乖?” “我……”齐母看出来儿子在跟自己开玩笑,应该说,是故意嘲讽她,当即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会害你,听不听随便你!” 语罢,飞快就跑了。 不止是齐母,好多人都觉得桂花和彭槐树重新在一起过日子,于彭槐树而言是好事。 接下来两天,都有人上门来劝。顾秋实烦不胜烦,干脆去了城里。 他打算去探望一下阿香。 阿香的男人铁子曾经也是船上的船工,和彭槐树感情不错,两人都是老实人。铁子的脚受伤后,没有多少力气,到了船上帮不上忙,只能拖后腿,东家虽然没有让他离开,但是他自己不愿意留下做累赘。再说,夫妻俩生的儿子一直由家里的长辈带着……铁子兄弟四个,一直没分家,孩子们都凑在一起养,这亲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难免会受些委屈。所以,铁子受伤后就留在了家里,主要是想陪伴孩子成长,不想让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吃亏。 铁子看见顾秋实,顿时欢喜不已:“槐树,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顾秋实进门,一眼就看见阿香正在院子里晾衣裳。 阿香明显有些不自在,还是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去厨房泡茶了。 “槐树,听说你以后都不再登船了是吗?” 铁子笑吟吟:“你好不容易熬到了顶,说不干就不干,可真舍得,我要不是腿受伤了,恨不能在船上干一辈子。主要是咱们摊上的那个东家厚道,从来不拖欠工钱,还经常有赏银……” 顾秋实点点头。 许久没有看见好友,铁子很欢喜:“阿香不知道怎么想的,最近跟我说也不太想去船上了。本来我还觉得可惜,后来又想,你都不去了,她以后要是遇上点事也没人帮忙,不去了也好。” 说话间,阿香从厨房里端出了茶水。铁子亲自倒了送到客人面前:“前两天疤子和阿牛他们去村里见你,怎么打架了?我想去问,一直没能腾出空。你该不会是来找我一起去探望疤子的吧?” 顾秋实来这一趟,防的就是疤子在铁子登门时胡扯。 彭槐树的名声要紧,阿香的名声同样要紧。她一个女人,要是背上了水性杨花的名声,以后在这一片都抬不起头来,还会影响家里的孩子。 “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秋实一脸严肃。 铁子看出了不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当即,顾秋实一点都没有隐瞒,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件事情怪我,今儿我特意登门,就是不希望有人在外头乱说,然后你信以为真,影响你们夫妻感情。阿香嫂子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在船上从来不和那些男人开玩笑,你莫要辜负了她。” 铁子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扭头看向妻子,张了张口,半晌才问出一句:“难怪你这一次回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阿香的眼泪唰就下来了:“我哪里好意思说?再说,当时槐树直接就从窗户跳下去了,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特意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你多想了怎么办?我不怕你不要我,就是怕我离开后孩子可怜……” 第183节 “傻话!”铁子叹息,“我们都多少年的夫妻了?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别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就算真的是……那我也不可能真的把你赶出去,我都瘸了,全靠你养着,孩子还指着你呢,我不要你,就只能打光棍了。” 最后一句,他带着玩笑的语气。 阿香忍不住笑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提,反正,我不是那种人,我又了解你,就算外头真的有闲言碎语。你多半也不会信!”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会忐忑,如今说开了,阿香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铁子起身:“槐树,咱们一起去看看疤子吧。那混账,曾经跟我哥俩好,我还拜托他照顾阿香来着。结果他是这么照顾的,我得问他要一个说法!” 疤子所住的地方,距离铁子家有点远,坐马车得要小半个时辰。顾秋实付了车资,铁子不肯,非要分担一半。 “你以后还得娶媳妇呢。” 铁子自己不能干活,这两年积攒银钱的速度慢了很多。但他觉得,彭槐树这兄弟简直是倒霉透顶,比他瘸了一条腿还要倒霉。 顾秋实:“……” 如果真正的彭槐树在这里,大概也不会感激他的体谅。 第221章 养子 十五 疤子的家住在码头附近。 码头边上鱼龙混杂, 好院子特别贵,差的院子相比起别的地方,价钱也要翻番。疤子这些年赚了不少, 但他平时并不节省,几乎没有攒下钱来。这个院子是他家中长辈留下来的,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两间房, 跟左右邻居各用一堵墙隔开。 疤子在家里养伤,开门的是他媳妇江氏。 江氏比疤子要大六岁,不到四十的人, 头发花白, 身子佝偻,脸上皱纹深深,已经有了几分老态。常年跑船的人看起来比较苍老, 但是,她和疤子看起来还是像两代人。 彭槐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 已经是多年前了, 江氏不认识他, 看见二人,只是猜到了两人的身份。 “两位兄弟是来探望我家疤子的么?快请进。” 在她身后,院子里的情形一览无余。不大的院子里摆满了锅碗瓢盆, 角落胡乱搭着一个灶台,灶前还搭了衣衫烤着,站了江氏后,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铁子有点尴尬, 对事不对人,欺负妻子的是疤子, 他无意迁怒,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听说疤子受伤了,他怎么样了?” 江氏眼圈通红:“屋里躺着呢,大夫说 ,大概要养两三个月,腰上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 屋子里的疤子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推开窗户,看见顾秋实后,他脸色有几分扭曲:“彭槐树,你还敢来!” 铁子皱眉:“是我要来的。” 疤子咬牙切齿,“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是,彭槐树把我害成这样……” 铁子打断他:“你受伤跟槐树没关系,做人要讲道理。” “老子人到中年,儿子都快娶媳妇了,用不着你来教我道理。”疤子没好气,“如果不是彭槐树乱扯,我又怎么会受伤?” 顾秋实不疾不徐:“是你先陷害我,桃花算计我,我才说了真相的。那你要是没有跟她不清不楚,姓吴的也不会往死里打你!你欺负了人家的媳妇,不说避着点,还主动送到村里,被打死了都活该。” 江氏端着一壶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她脸色苍白,像是才知道疤子这一身伤的由来。 屋子不大,窗户几乎没有光,有人站在门口,屋中就昏暗一片。疤子瞪着门口的人:“杵在那里做什么?先把茶水送进来,快去做饭啊!” 江氏给二人送上茶,抹了一把泪,飞快出门。 铁子看得直皱眉:“你说话客气一点……” 疤子不耐烦:“你什么人呐?我娘都不管我,你哪儿冒出来的?” 铁子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别人的日子指手画脚,但是他真的是好心。疤子要是知道好歹,不该这么问他。 “你当我想来?我只问你,你为何要害我媳妇?” 疤子冷哼:“又是彭槐树说的?你有没有脑子?” 铁子一条腿受了伤,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是男儿的血性还在,看见疤子丝毫不知悔改,他怒极:“害我媳妇,我弄死你!” 他冲上前去,冲着疤子狠狠挥了几拳。 疤子没想到公认的老好人居然会朝自己挥拳头,挨了两下,反应过来后努力挣扎,但因为他身上有伤,尤其是腰痛得厉害。根本挣扎不开,转瞬之间就挨了好几下。 “你个死王八玩意儿!陷害我媳妇,我媳妇是没出事,否则我弄死你。”铁子满脸怒气,打了几下后就收了手,不是他消气了,而且他不想为这种人毁了自己的日子。 疤子痛得直吸气,狠狠瞪着顾秋实:“你自己媳妇偷人,却跑来找我麻烦,不要脸……” 顾秋实挥了挥拳头,疤子吓了一跳,他这两天挨了太多的打,一看到拳头就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在铁子的心里,疤子就是平时爱开黄腔,大体上还是靠谱的。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让他对疤子彻底失望。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以后你在外不要说认识我,我们两家没有再来往的必要了。” 疤子其实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兄弟情分,在乎的话,他也不会干那种事了。但是,从来都是他不屑于和别人来往,如今有人主动要断绝关系,还一副看不起他人品的样子,他的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平。冷笑道:“如果不是看阿香长相还行,对我又乖顺,你以为老子愿意和你们来往?你还不知道吧,阿香在我的床上可是妖娆得很呐……” 简直张口就来,完全不拿女子的名声当一回事。铁子怒极,再次扑上去,冲着疤子拳打脚踢! 疤子痛叫出声,又大吼:“你自己没本事,阿香嫌弃你床上没力气,她自己找的我,你不要迁怒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哪怕你把我打死了,我也还是阿香的男人。” 阿香是什么样的人,铁子自认为还是知道的。他的腿受伤之后,全靠阿香跑船养活家里,船上的厨娘一个月多少工钱,又能攒下多少,没有人比铁子更清楚。阿香对家里一点都没有藏私,连上头上下来的料子都拿回家给父子俩做新衣了……还有,一个女人的心在不在家里,家里的男人最清楚。 疤子扯了这么多,铁子一听就知道是污蔑,他被气得险些失了理智,狠狠掐着身下的人,把人掐到直翻白眼还不松手。 再掐就要出人命了,顾秋实上前拉开了铁子:“这就是个搅屎棍,他故意这么说,故意让你们夫妻吵架,不要上当!” 这世上就有那种丧心病狂的疯子,专门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铁子撒手退开,冲着床上直咳嗽的疤子狠狠淬了一口:“丧了良心的败德玩意儿,老天爷早晚收了你。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他说完,拉着顾秋实转身就走,“我就多余来这一趟,这种人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听他说话简直是辣耳朵,咱们就不该来。” 两人出门,江氏正在院子里抹泪,看见二人后立即擦了擦眼睛:“留下吃饭……” “吃个屁!”疤子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老子没有粮食给这种人吃,你他娘的要是敢做饭,老子弄死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碗从屋中飞出,直接落到了江氏的头上,当场就把她的头砸出了一个大包。铁子看不下去了,回头怒吼:“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冲我来!” 疤子呵呵:“心疼了?这女人老得都可以做你娘了,你竟也要护着?” 铁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媳妇的?简直跟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他还想说两句公道话,江氏哭着摇头,低声哀求道:“你们快走吧,再说下去,他要说我偷人,要打我了。”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就没想过离开?” 江氏摇摇头,飞快打开门,用眼神催促他们快离开。 二人刚刚跨出院子,身后的门立刻关上。紧接着就传来了打砸的声音,还有妇人低低的求饶声。 铁子看着紧闭的大门,咬牙切齿:“真的是什么人都能娶着媳妇了。以前就听说他媳妇脾气好,没想到脾气竟然好成这样。” 顾秋实也认为疤子不配有妻子,但是,疤子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飘在水上,江氏如果想要摆脱他,应该是有办法的。既然没走,那多半是不想走。他愿意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却从来都不会替别人做选择,只道:“回吧。东家那边我去说一说,以后别让疤子上船了。” 东家是个不错的人,自然也不允许疤子这样恶劣之人在船上,以前容忍了,是因为不知道。知道了这些,多半是不会再要疤子干活了。 * 顾秋实又去了铁子家里,确定夫妻俩的感情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这才启程回家。 上辈子,彭槐树回家之后被桂花嫌弃,被撵出了门。后来他病了,住在村东头的破屋里苟延残喘时,听说阿香不见了。 多半是阿香失了身,觉得对不起家里的男人而主动离开了。 阿香一个女子,独自一人过日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很可能……都不想活了,寻死了也不一定。 桃花和疤子简直是恶毒至极! 顾秋实不愿意与别人合坐马车,主要是时间上不甚方便。他找了一架马车专门送自己,就在马车拐上彭槐树所在的村子小路时,忽然看见前面一抹纤细的背影,背上扛着一大捆柴,走路腿脚有些不方便,一瘸一拐的。 他本来是无意中瞄见的,帘子都落下了,又一把掀开,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他立即叫停马车。 “那位妹子,需要帮忙么?” 刘玉宜听到身后有人喊,但她不觉得人家是冲自己说话,她这样的人,别人看了都觉得晦气,又怎么可能主动打招呼? 见人不搭理自己,顾秋实都怀疑她是不是听不见,再次道:“妹子,要捎你一段么?” 马车走在了前面,顾秋实回头看清楚面前人的容貌,才发现彭槐树认识这个女子。人就住在村里的半山腰上,那里只有一户人家,男人是哑巴,娶的媳妇是傻子,夫妻俩没生孩子,只是抱养了一个姑娘回来养着。 一家三口靠着半亩地艰难度日,勉强活着罢了。 “叫我?”刘玉宜一脸惊讶。 顾秋实颔首:“对啊,上来。” 刘玉宜摆摆手:“不不不,没多远,我走回去。” 顾秋实下了马车,将她的柴火抢过来塞到了马车上,然后重新坐上去:“你慢慢走着,我先给你送回家。” 第222章 养子 十六 半山腰刘家夫妻俩住的地方, 马车是上不去的,顾秋实到了山脚下将车夫打发走,自己扛着一捆柴火往上爬。 这一捆可不轻, 也不知道刘玉宜哪里来的力气。 刘玉宜的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名字,人称哑巴,她娘也没有名字,客气一些的喊玉宜娘, 不客气的,喊傻子的都有。 夫妻俩看见顾秋实出现,都一脸惊讶。 顾秋实将柴火放下:“我在路上碰见玉宜, 顺便给带回来的。” 刘父满脸焦急, 咿咿呀呀喊着。似乎在问是不是女儿出了什么事。 顾秋实忙安抚,原先彭槐树和他们夫妻没有来往,他第一回上来, 不好太亲近。怕吓着人家,柴火放下后, 又说了刘玉宜一会儿就回, 然后飞快告辞。 回去的路上, 没有碰见刘玉宜本身,顾秋实在村里碰见了熟人,也会主动打招呼。 彭槐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村里, 那之后很少和村里人聚一起,就算必须要聚一起的红白喜事,因为彭槐树常年在外也避开了大部分。因此,他虽然是村里的人, 但和村里的人一点都不熟。 想要熟悉起来很容易,顾秋实是个热心肠的人, 看见别人需要帮忙都会顺便搭把手。到家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彭母过来了。 彭母手里端着一碗饺子:“吃饭的时候你不在,特意给你留的。你去哪儿了?” 顾秋实没有说实话,随口道:“去城里走走,以后我不上船了,想找个生意来做。” 彭母欲言又止,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对养子的日子指手画脚,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你已经赚了不少的银子,还有那么多的地,没必要再折腾。做生意有赔有赚,赚了还好,万一……”说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自己这话不太吉利,忙找补,“我不是说你要赔本,就是做生意得谨慎。你那些银子来得很辛苦,不要没得不明不白。” 顾秋实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并无怨怪之意。村里的人过惯了安宁的日子,不愿意冒险。这件事情上,大概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顾秋实没有试图说服她,转而问:“今天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半山腰那户人家的姑娘捡柴火,娘,她有说亲么?” 彭母愈发惊讶:“你怎么想起来问她了?” 第184节 “突然觉得她长得挺好的,一个人照顾二老,像是个过日子的踏实人。”顾秋实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是不傻的人,都知道他对刘家的那个姑娘起了念头。 彭母哑然:“是挺好的,就是……负担重啊。她今年都二十有三了 ,以前不是没有人说过亲。但是她自己不愿意……不是不愿意嫁人,她想要带着自己的爹娘一起嫁。” 这村里大部分的男人娶媳妇都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谁会娶媳妇的同时还顺便带上两个累赘。刘玉宜非要带着爹娘嫁人,跟让人入赘有何区别? 要是刘家富裕一点,兴许还有人愿意。可刘家穷得都要揭不开锅,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都得吃一段时间的野菜,谁乐意入这种人家做赘婿? 顾秋实张口就夸:“好孝顺!” 彭母:“……” “你可要想好了。” 顾秋实颔首:“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就娶她了。” 彭母强调:“大家一个村住着,你要是真的好好娶了人家就得对她好,不然,别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见养子一点磕巴都没打,彭母心里很没有底:“你先不要这么急,冷静几天再说。她那个爹还好,除了不能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但是她娘……她娘脑子是有问题的,这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过去的事,以后你得和他们朝夕相处……反正我觉得挺难,你要是有其他的选择,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顾秋实颔首:“我会认真考虑的。” 彭母看儿子这个模样,明显是上了心。心下叹气:“槐树,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已经很苦了。摊着他们一双养父母更是倒了霉。后来还遇上了桂花那种女人,连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都不是亲生的。如今又看上了一个哑巴岳父和傻子岳母,简直倒霉到家了。 * 关于养子想要娶刘家姑娘的事,彭母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对着家里的男人和儿子都没提,一想到彭槐树以后要过的日子,她就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彭父觉察到不对,问了好几次,彭母都不肯说实话。 最近天越来越凉,眼瞅着就要入冬,村里的人得空就开始准备过冬的柴火和衣裳。也有人去地里收拾杂草,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顾秋实自己也去砍了两天的草,彭槐树买的地位于村头,他在地里的时候,有人从镇上回来,都得从他眼前路过。 这一日,他在村头看到了一个挺意外的人。 江氏来了。 江氏是疤子的妻子,一辈子都没来过这里。看见顾秋实后,她明显放松不少,主动停了下来。 “我想问你打听一个人。” 顾秋实手里拿着割草的刀,正准备将这些干柴捞了送回家当柴火。 “找谁?” “我要找桃花。”江氏一脸愤怒,“她拿了我家男人的地契,这不行!” 顾秋实满脸惊讶:“什么地契?” “就是我们家现在住的那个小院子的房契。”江氏说到这里,不知气的还是怒的,嗓子都哑了,“那个院子是疤子他爹留下来的,当初还欠了一些银子,疤子和我这些年赚的银子都拿来还那个账了。可是前两天,我提出把房契过给儿子,他不答应,我在家里翻遍了,都没有看到房契,然后有相熟的邻居跟我说,看见疤子上半年的时候有带着一个女人出现在衙门……” 说到这里,她已经难过得发不出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顾秋实恍然:“你的意思是,他把房子给桃花了?” 江氏哭着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要弄清楚房契到底去了哪儿。你们都说我脾气好,好多人都说我傻,被他打得半死还不离开。我不是不想走,而是我辛苦半生所有的银子都在那个房子上,我要是走了,就便宜了疤子和他外头的女人。那个院子,必须给我儿子!” 村头有一大块空地,村里的孩子和有空闲的大人都喜欢待这边,江氏哭哭啼啼,好多人都注意到了。 他们以为是彭槐树在外头认识的女人找上了门,有人特意靠过来支着耳朵听,得知是找桃花的,立刻就有热心肠的人表示愿意引路。 把这人引过去,很容易打起来。 不过,有些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江氏见有人帮自己带路,也不再拉着顾秋实哭,跟着进了村子。 顾秋实草已经砍得差不多,立刻收了刀。 桃花最近很老实,出门都和吴栽同进同出,村里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也不往她跟前凑。 女人凑过去,容易影响自己名声,男人……是不敢往上凑。 江氏一路哭到了吴家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吴家夫妻不肯原谅儿媳妇,见儿子肯原谅,他们又不好执意拆散夫妻俩……万一拆了,儿子的日子过不好怎么办?再说,还得看孙子孙女的面子,虽然是桃花做错了事,可要是他们把桃花逼走了,就是他们让孙子孙女没了娘。 没了娘的孩子,不光是现在要受苦,以后的婚事上也会受影响。老两口自认为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夫妻俩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搬去跟老大住。 桃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打开门看见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老女人在门口哭哭啼啼,顿觉莫名其妙。 “你找谁呀?” 江氏上下打量她,抽噎着问:“你就是桃花?” 桃花颔首。 江氏一路从城里哭着过来,路上好几次哭到崩溃。好不容易看见了正主,她再也忍不住,扑上去一把揪住桃花的衣领:“你把我家的房契还来……今天你不把契书还给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桃花吓一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江氏扒开。 “疯子!我都不认识你,何时拿你家的契书了?” 在江氏看来,不承认很正常。不管谁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不可能承认,再说,桃花这东西本就来得不光彩,会承认才怪。 “我男人是疤子,你敢说没有拿他的房契?” 桃花惊了,下意识往后退,抬手就想关门。 江氏胆子小,鼓起勇气才从城里找到这里,都找到人了,哪里允许她躲? 她猛然伸手一拽,直接把桃花扯出门,大吼:“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第223章 养子 十七 江氏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看着又凶又狠。 桃花都被吓哭了,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拽出门,她觉得丢脸的同时, 又觉自己倒霉透顶。 疤子口中的媳妇是个很胆小懦弱的女人,还说他当着她的面睡女人,姓江的都不敢吭声。桃花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人居然从城里跑到了她的村里, 当着村里众人的面将她薅了出来。 “有话好好说,你一个外地人跑到我们村里来欺负人,当我们村的人都是死的吗?” 桃花努力想要自救, 奈何力气不够, 她也不好意思指名道姓请谁帮自己打架……开口请了,不一定请得动。请动了后,打退了江氏, 她还得备厚礼上门相谢,还要被人议论。 但是, 如果村里的人都出手帮忙, 这就是城里人欺负乡下人, 弱化了她的存在。 桃花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之后,村里人一定不会坐视别人欺负了她, 但是,她失算了,围观众人一个都没动。 村里人确实不会让外人欺负了自己村的人,但是, 桃花拿的可是别人的房契,这不是小事!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 房子那是安身立命之本,没看那从城里来的女人一副老相,哭得险些厥过去了么。 “我没有拿,没有拿,你不要污蔑我!” 江氏早就想到她不会承认,闻言也不松手:“你跟我那个男人暗地里来往了两年多,不是你是谁?你要不是贪图那份房契,又怎么可能跟我男人苟且?今天你要是不把房契拿出来,我就死在这里!你取了我的命,我看你还能不能安心过下半辈子。” 桃花努力挣扎,吴栽得到消息赶了回来,看到这情形,心下一沉,明白自己今天又要当众丢脸了。 “先撒手……” 江氏一爪子就挠了上去:“凭什么?不还我东西,我就不撒手,谁来都不好使。你们若是报官,干脆让大人直接弄死我算了。没有了房子,我不活了……呜呜呜……” 吴栽从来没有想过白拿别人的院子,见状忙安抚:“你先容我问一问呀,如果东西真的在我家,我一定让她还给你。” 吴家其他的人也赶了过来,男男女女围了一大圈。江氏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人,干脆哭着退开,一下子坐在地上,捶地大哭,开始细数这些年以来的辛苦。 她数得抑扬顿挫,语调高高低低,听得人津津有味。 吴栽一把揪住桃花,凶狠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拿她的房契?” 桃花被摇得头昏眼花,她……她确实拿了。 “在家里。” 吴栽脸色愈发难看,狠狠将人往院子里一推:“还不快去取出来?” 江氏听到桃花承认,并且桃花的男人也愿意将东西拿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大哭也变成了止不住的抽噎。 村里人也没想到桃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跟人苟且就算了,还把人家男人的房契都拿了过来。 桃花哆哆嗦嗦,很快从屋中取出了一张房契,解释:“他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这也不是我的名。” 江氏连滚带爬起身,一把夺了过来。她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隐约认出来是房契,又看到落款处衙门的公印,立刻将契书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吴栽真心觉得丢脸,看见桃花无措的模样,他不觉得心疼,只觉得厌恶。忽然上前揪住桃花的衣领,狠狠甩了她两个巴掌。 “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拿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桃花被打得头昏眼花,勉强解释:“人家请我帮忙收着,我又不贪图这房子。” 这也是吴栽生气的点,半分便宜都占不到,平白担个名声,还被人找上门来算账。图什么? 吴栽越想越气,狠狠把人一推:“滚!我们吴家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两个孩子有你这种娘,对他们才不好!滚滚滚!” 他一边说,一边抬脚去踹。 桃花滚慢了一点就挨了两脚,趴在地上痛得直吸气,半晌动弹不得。 江氏不是爱闹事的人,如果不是她多年以来视做命一般重要的契书不见了,她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人算账。如今拿到了东西,她不想多事,起身就要走。 没有人阻拦她。 谁都看得出来,江氏是神态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若不是被逼急了,人家也不会来闹事。 江氏离开后,村里并未平静。桃花不想回娘家,跪在吴栽院子门外苦苦哀求:“孩子他爹,我真的知道错了,过去那么多年,我对你和孩子如何,你心里最清楚呀。我就是一时想岔了,做错了事,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 吴栽不为所动。 桃花真心觉得今天倒霉透顶,若不是江氏,吴栽都已经原谅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赶她走,最近两天已经有恢复夫妻情分的苗头。结果,江氏来闹一场,夫妻都做不成了。 桂花心知这样的场合自己不适合出现,但是这边实在热闹,她在村东头都听得到这边的吵闹。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摸了过来。 看见妹妹苦苦哀求,桂花心里也挺难受。 “妹夫,桃花也不是贪图别人东西的人,她就是纯属帮忙,只是让人误会了。外人误解她就算了,你不能这么对她啊!” 吴栽满肚子的憋闷无处发,如果是吴家的人来劝说他们夫妻和好,他哪怕心里不甘愿,也不会冲人发脾气,但是出现在面前的人是桂花。且不说他心底里认为妻子变成这样是跟着桂花学坏了,只桂花如今在村里人人喊打的地位,他就不觉得自己需要在桂花面前忍着脾气。 “我怎么对她了?”他一脸咄咄,“我对桃花还不够好吗?就差把人当祖宗供起来了,结果呢,她在外头偷人……” 桂花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忍着脾气继续劝:“我没说桃花是对的,她确实做错了,也确实该受到惩罚,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呀,这么小的孩子要是没了娘,以后要吃多少苦你算过没有?” 第185节 吴栽粗声粗气地道:“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她偷人的时候都没为孩子着想,全指望我一个人替孩子考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你这妹妹我要不起,带着她滚!滚啊!” 他越说越激动,不光吼人,还捡起路旁的石头砸人。 桂花吓一跳,急忙忙避开,临走前,拉走了桃花。 继续跪在那里,不过是让人看笑话罢了。吴栽要是愿意原谅,之后再来求情也一样。如果不愿意原谅,跪死在那里,他也不会变脸色。 桃花被姐姐拽着去了村东头,走一路,哭一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到了破屋之中,桂花找了个凳子给她坐了,又给她打了一碗水。 “没有茶叶,将就喝吧。” 这里没有外人,桃花哭得口渴,乖顺地低头喝水。 “你就不该把我抓过来……” 桂花没好气:“你只顾着哭,都不知道多少人在旁边看你的笑话。吴栽正在气头上,你回头寻个没人的时候再去求情也一样。再说,我觉得由家中的长辈出面撮合,他可能比较容易原谅你。” 桃花一想到自己若是真的不能求得吴家原谅,此后会沦为这个村子的笑话,也再也不能和孩子朝夕相处,心里就特别难受,一难受就想发脾气,她擦了擦眼累,吼道:“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让我对那个姓彭的动手,把人惹毛了,他也不会把那些事情戳穿。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我可没有让你和别的男人苟且,你要是没和男人不清不楚,彭槐树想要对付也不会拿你偷人说是。”桂花不高兴,她知道妹妹身上一系列倒霉事确实和自己有关,但是她背负不起这么深厚的错误,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有错。 桃花振振有词:“就是你和孙四海暗地里来往,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说一辈子没有个知心人枉费来世上一遭,你还说过一辈子只是一个男人太亏了,你胡说八道,我听多了可不就生了念头?” 桂花:“……” 她张了张口:“我确实说过这种话,但是你也不是三岁孩子,跟男人暗地里来往不是小事。你该明白其中利弊啊!” 桃花沉默,她就是看姐姐和孙四海暗中来往那么多年,一直没出事,她就觉得自己和疤子也不会让人知道。 姐姐和孙四海就住在村里,彭槐树一直没发现。她和疤子相距那么远,疤子不常来村里,更不容易被发现。就是心里存着这种侥幸,她才愿意和疤子亲近。 “还不是你带了个不好的头,我才……” 桂花怒了:“你自己做的错事,少往我身上扯。” 桃花沉默,半晌问:“那我现在怎么办?” 桂花自己都还住在这个破屋子里呢,哪里帮得上别人? “你怎么把那个男人的房契拿在手里了?当初你要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他给你改了名,这会儿也不会坐在这破屋子里问我怎么办了。” 桃花撇撇嘴:“你以为我不想吗?那男子精得很,说是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代表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桂花不屑:“一张纸而已。” “哪怕只是一张纸,你得了么?”桃花不满,“你家愿意把东西交到我手里,就已经表明了对我的心意。我再怎么不成器,眼神也比你好点。好歹,我出门从来不自己花钱,你呢?” 桂花:“……” 第224章 养子 十八 桂花都不明白了, 她明明是好意才把妹妹带到了这里,躲开了众人的视线。妹妹哪怕不接着她的好,也没必要往她的痛处戳呀。 也是搬到了这个破屋子里, 桂花才发现,她和孙四海来往这么多年。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和时间,还有银子,从他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如今还在这个屋子里互相怨恨。 桂花早就已经后悔了。 妹妹一张口就戳她心肝, 简直气死个人。 “桃花,你胡扯什么?” 桃花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是。疤子带着我出去逛街,吃的穿的, 样样都给我买。还把房契交到我手里表忠心, 你得了什么?” 桂花只得了一堆臭名声。 “滚滚滚!” 桃花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多待,这里只有一间房,夜里没法睡。更何况她也不打算住这种破屋, 眼瞅着姐姐撵人,她立即起身:“我回家去一趟, 请家里人出面帮忙。” 她扭头就走, 把桂花气得够呛。 桃花想着, 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愿意劝他们夫妻和好,娘家人更应该劝。毕竟,有一个被婆家赶出来的女儿已经很丢人了, 再来一个,陈家都没脸见人。 陈家确实觉得这两个闺女丢人,听说桃花被赶出来了,一家子还想上门帮着劝, 待听到了前因后果,陈家人扭头就回了。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桃花哭求了一番, 没有人搭理,她一怒之下,想要自己回去求吴栽。 她在门外哭求了一夜,让人看了不少笑话。吴栽却始终没有开门出来,跪得越久,桃花的心越凉。 等到了天亮,桃花终于明白,吴栽不太可能原谅自己了。如果他愿意原谅,还愿意接纳她做妻子的话,就不会让她在外头哭一夜。 不说在外头哭一夜会不会生病,绝对要丢人!两人还要继续做夫妻,她丢脸,就是他丢脸。 桃花看明白了吴栽的心意后,再也待不住,哭子离开了村子。 她本来是想着去镇上的那个池塘里跳水,死了一了百了。可快到镇上的时候,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路旁又传来了面香。 再要去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桃花干脆坐下,吃了一碗面。 一碗面下肚,浑身暖洋洋的,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桃花站在池塘旁边,久久跳不动。她不舍得死。 这周围都没有人,她要是跳下去了,真的就死了。 还是再等一等,有人过来亲眼看到她跳下去,到时也好有人帮她收尸,如果救得及时一点,她没有死……吴栽看她真的知道错了,愿意原谅的话,日子还是能继续往下过的。 又等了半天,真的有人来了,桃花又不好意思跳了。她本来已经名声尽毁,再闹出跳水的事,笑话她的人会更多。 想跳又舍不得跳,桃花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她不好意思一个人灰溜溜回村,干脆就往镇上走,想着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有马车去城里。村里的许多妇人不敢一个人去城里,但是桃花不一样,她常年在水上飘着,去过许多地方。她一个人是敢出门的。 反正都没有地方去,还不如先去城里走一走。散散心的同时,也吓一吓吴栽。万一吴栽以为她死了又舍不得,她再出现,夫妻和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 江氏拿到了房契后,立刻回到家,找到儿子就去了衙门。 疤子的儿子吉合今年已经十六,该懂的都懂,他早就不想让母亲留在这里委曲求全,不止一次想带着母亲离开。如今母亲终于松了口,只要他接下院子,母亲就愿意离开……这个院子,本来也该属于他。 吉合跟着母亲跑了一趟衙门,当下的律法偏向他。在换房契上名字这一块,律法早已经讲明,只要满了十五岁,就可以从长辈手中接过房契。只是,兄弟几个的,得兄弟们一起去衙门商量好,还要在新契书上按手印,表示自己知情,省得日后扯皮。 吉合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又有江氏带着。没费什么功夫,房契就换成了他的名字。 拿到了东西,江氏立即催促儿子去上工:“我们现在不着急搬家,过段时间再说,别让你爹起了疑心。” 吉合赞同这话。 江氏回到家,还没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她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疤子这几年真的是越来越不讲究,舍不得去外头的酒楼住,直接把女人带回了家里。江氏自己也是女人,她就想不明白那些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怕就是去街上洗碗,也是包吃包住,何至于沦落到和疤子这样的人亲密? 以前江氏各种忍耐,就是想让儿子在这个院子里成亲。后来她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想的就是把院子落在儿子名下。 如今院子已经是儿子的了,她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当即装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直接推开了门。 院子里,桃花正哭得肝肠寸断,疤子身上有伤,却还抱着她安慰。 看见进门来的江氏,桃花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退开。疤子手揽得更紧,不让她退。 “今天没有上工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江氏低下头:“去了,身子有点不舒服,告假了。” 疤子冷哼:“懒货,还不快点去做饭,想饿死老子?”他说完后,捏了一下桃花的腰,语气轻柔:“留下来吃饭吧。” 桃花看了一眼江氏,面前的女人看着很老实,没有在村里时的愤怒和歇斯底里:“会不会太麻烦姐姐?” 今儿的江氏心情很好,随口道:“不麻烦。毕竟你也辛苦伺候男人了,请你吃顿饭应该的,就当是谢礼。” 这是什么话? 桃花的脸色当场难看无比,疤子皱眉:“姓江的,你是不是不想过了?滚出去!老子要休了你!” 换做往常,江氏会假装没听见这话,继续去厨房忙活。现在不同了,江氏突然就觉得这话特别刺耳,让人难以忍耐,她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她直接进了屋,期间路过二人时目不斜视。 落在疤子眼中,就是江氏在闹脾气:“滚快一点,以后不要回来了!当初我就不想娶你的,简直老得都可以做我娘了,你麻利滚了,老子好娶心上人过门。” 桃花见男人话说得这么难听,江氏却没有反驳,心下觉得惊奇。这世上真有那么好脾气的女人吗? 江氏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直接就走了。 当初疤子家的长辈欠了一些银子,最近这两年才还清楚。疤子外头赚的那些银子从来没有拿回家交给妻子,江氏平时帮人洗涮,工钱不高,那些年攒的银子都拿来还债了,她身上是没有银子的,包袱里就是一些破衣裳。 疤子知道家里什么情形,都没提出来要搜包袱。看见江氏都不求自己,直接就往外走。他强调道:“你今天走出这个门之后,就别再回来了!” 江氏头也不回。 疤子心里有些不高兴,一脚就将面前的盆子踹飞了。 桃花吓一跳。 疤子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笑着将人揽入怀中:“姓吴的不要你,我要你,干脆你嫁给我好了。” “这……”桃花有些迟疑。 疤子打断她:“嫁给我有什么不好?虽然这院子小了点,破了点,但这是码头啊,寸土寸金的地方。以后咱们夫妻都去跑船,过几年就把这院子翻修一遍,到时就能安心留在这里养老了。” 桃花低下头:“我放不下孩子。” “回头你把孩子接来。我家那个孽障,一点都不孝顺,他要是不听话,以后我把这院子留给你的儿子。”疤子张口就来。 桃花提醒:“契书被姐姐拿去了,你怎么把院子给我儿子?” 疤子就是随口一说,这院子不是不可以给桃花的儿子,前提是桃花的儿子得拿他当亲爹孝敬。他笑了笑:“到了该给的时候,我自然就带着孩子去换名字了。” 桃花轻哼:“你就会哄我高兴。” 另一边,吉合虽然没有回家,但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了父亲正在院子里跟相好单独相处的事,他自己跑去撵人,肯定是撵不动的,兴许还要被父亲打一顿。他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找到了一个当铺,表示自己想拿房契来换银子。 当铺确定房契是真的,当场就换了十五两银子给吉合。 吉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强调道:“我爹住在里面,他可能不想搬,你得费点心。” 当铺的管事呵呵一乐:“这个你放心,院子腾不出来,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还没人能从我们东家手里占便宜呢!” 第186节 第225章 养子 十九 看管事语气轻松, 吉合提着的一颗心却并没落下。这些人是不知道父亲有多凶……那银子,多半是要被追回去的。 其实吉合是一时冲动才找到了当铺,此时有点后悔。不过, 人家开门做生意,他都已经写好了契书,此时再跑去退钱,人家肯定是不依的。 等这些人先去一趟, 发现拿不到院子。主动找他退,那时候再退不迟。 吉合惦记着这件事情,心里七上八下, 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适合上工,他干脆告了假,悄悄躲在离家不远处的小茶楼里。 这茶楼不是寻常的那种铺面, 开在自家院子里,只有喝茶的人才会特意进门, 平时不会有人往里瞧。大部分的时候, 是附近码头上的力工买菜过来在厨房炒了坐一起喝酒。东家是个大娘, 除了烧茶之外,还要给力工们洗洗涮涮,特别忙碌, 把茶水给他送上来后,人就已经去了后院。 吉合一壶茶还没有喝完,就看见了四五个男人往自家的方向去,他心有所感, 悄悄摸到了门后,果然见那些人敲响了他家的门。 一时间, 吉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开门的人是桃花。 桃花自己也清楚,她一个女人跑到疤子家里来住着,其实不合适。不过,她没打算在这里多留,在这附近也不认识谁,这一次住了,兴许往后一辈子都再也不会来找疤子,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她。 看见门口的几个男人,桃花一脸惊讶,正想问他们找谁,就见为首之人拿出了一张契书。 “是这个院子没错,你们家的房主将屋子押给我们了,我们东家要将这个屋子租出去,现在你们有两条路,要么给租金,要么立刻搬走!” 几个人一脸严肃,桃花有些被吓着,她脑子有点不够用,忙解释:“我不是这家的人,就是个客人。” “那你转告一下吧,今晚上就要做决定,明早上要是还没搬,又不肯付租金,到时别怪我们动作粗鲁。”几人说完,转身离开。 桃花还想多问几句,那些人已经走了。 屋子里的疤子将外面那些人的话听在了耳中,皱眉道:“房主是我,我什么时候押这铺子了?” 桃花摇头:“不知道啊。” 疤子想着他们多半是找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在喝水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口水直接喷出。 桃花皱眉,半晌才嫌弃地上前递上一张帕子:“擦擦。” 疤子没有接,问道:“有没有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院子换了主人?” 桃花除了在乡下就是在水上飘着,哪里知道这些? 疤子以为是误会,所以才没多问,一想到自己的院子可能真的被押给了别人,瞬间坐不住了,顾不得身上的伤,跌跌撞撞就往外奔。 他在这里住了多年,左邻右舍都认识,刚才几个男人找上门的事情,邻居们都看在眼里,这会儿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此事。听见疤子问这话,几人面面相觑。 这里面恰巧就有家里的亲戚去衙门改过房契,试探着问:“你真的没有押房子?” “没有啊,我又不是疯了。”疤子扶着门,几乎站立不住。 “刚才几个人里有个人我认识,听说是帮狐狸街那个当铺收东西的。”有个大娘语气不太确定,“他们来了,那基本就是真的。你没押房子,会不会是吉合?” “房主是我!他押不了。”疤子咬牙切齿。 有个男人从一开始脸色就不太自然,此时试探着开口:“我姐姐的公公婆婆前年没了,他们兄弟三个想要把院子分清楚,当时去了衙门,那边倒是没为难,户籍拿出来确定是一家人后就可以改房契,只是需要三兄弟都在,最好是妯娌也在,大家画押过后,房契就各归各。为了凑齐几个人,我姐姐白跑了好几趟。后来她还说,若没有兄弟几个,只有姐夫一个孩子的话,一趟就能办完。你只有一个儿子……” 疤子脸色黑如锅底:“我还好好活着呀,凭什么改我房契?” 事到如今,他心里已经没了侥幸之意,因为大娘认识其中一个当铺的人…当铺如果没有拿到房契,也不敢上门撵人。 又有人说独子可以去衙门自己改房契,他再不愿意相信,也只得认命! 多半是江氏拿到契书之后将宅子改成了儿子的名字。吉合那个混账胆大包天,拿到契书居然押了房子,疤子越想越怒,狠狠踹了一脚门板:“混账东西,他到底闯了多大的祸要押房子?” 不管是哪家的年轻人,要是闯了祸需要卖房子卖地,落在旁人眼里,都是一个败家子! 吉合看见了怒火冲天的父亲,决定不与之照面,悄悄溜了。 桃花站在院子里,看得胆战心惊,这地方不能多留。今儿天色不早,她先住一晚,天亮后就走。 她盘算得好,但是翌日她还没起身,外头还一片漆黑,当铺的人已经到了。 疤子脾气不太好,被人大晚上的从被窝里叫起来,他的语气很差:“这个院子的房主是我,我从来没有押过房子,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的契书,我不认。赶紧走!”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已经冲了进来,直接把他丢到了门外。桃花披衣起身,正想悄悄离开,那些人也不由分说将她推出门,然后,几人粗鲁的进了房,锅碗瓢盆衣物箱子全部搬了扔出去。 疤子身上有伤,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是遭了报应。 “吉合,你个混账,滚出来!” 吉合自小是在父亲的棍棒底下长大的,哪怕他已经长大了,对父亲的畏惧却刻到了骨子里。干了这种事,他猜到父亲会生气,根本不敢出现,就在昨晚,他已经找了一个新的活计,连夜去了外地。 先把这一段躲过了再说,母亲那边,他再三嘱咐过,能藏就藏,能躲就躲,千万不要出现。 桃花想要跑,疤子却不允许,他一把将人给拽住:“我家的院子被押了,你得负责。” “什么?”桃花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问,“让我负责,凭什么?” “房契在你手里,结果你弄丢了,害得我家的院子变成了别人的,现在院子被当铺收走,我无家可归,你必须管我。”疤子振振有词。 桃花想要甩开他,但是,她一个女人,根本抵不过疤子的力道。 “不关我的事啊,你放我走。” 疤子不知道这房主变成了谁的名,但只要变了,起因都是桃花将契书给了别人才导致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这个女人离开。 桃花原先就喜欢疤子对她好,如今才算是第一回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无赖。 * 村里的顾秋实并不急着做事,三天两头去半山腰找刘玉宜,这件事情也很快就传遍了村里。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彭槐树这是看上了刘家的姑娘。 刘家早就传出过消息,刘玉宜不管嫁给谁,她嫁的男人都必须要帮她养爹娘。 也就是说,彭槐树宁愿养着那个哑巴爹和傻子娘,也想娶刘玉宜。 刘玉宜本身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是,因为负担太重,又显得她没那么好,这才把婚事给耽搁了。如果不介意她那爹娘的话,这真的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彭槐树与养父母不亲,与亲生爹娘的关系很差,和刘玉宜……也算是相配。 除了想要和彭槐树结亲的人家觉得有些可惜之外,大部分的人对于这门婚事都乐见其成。 可是这件事情落入桂花耳中,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她才离开几天,彭槐树就已经找好下家。本来她还想找机会跟彭槐树和好来着。 得知了这件事,桂花有些心不在焉,做饭的时候因为心里想着事,锅都糊了。 两人的米不多,是孙家老头悄悄从大儿子米缸子里打给儿子的。这最后一顿,本来可以吃一天的,现在都变成了黑漆漆的炭。 孙四海知道自己对不起桂花,对她也诸多迁就。桂花过去那些年手头不缺银子,日子过得宽裕,好多事情都请人帮忙,如今样样亲力亲为,她就不爱干,显得特别懒。这些孙四海都忍了,结果,她居然把最后的一点米煮糊了。 饶是孙四海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也忍不住发了脾气。 “你一个女人,连做饭都不行,是不是太废物了?” 桂花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男人没了彭槐树这个不错的夫君,心里就烦躁得很,如今还被孙四海责备,她怒道:“我在家里做饭从来都不会糊锅。你这哪里算锅,就是一瓦罐……锅灶不行,还怪我不会做饭,冲我大呼小叫的,给你脸了是吧?我好歹还做饭洗衣,你天天搁这躺着,到底谁是废物?” 孙四海最近都不爱在村里走动,想也知道村里人会如何议论自己,什么败家子糊涂蛋废物之类,说的就是他。 他不爱听这些话,所以尽量少出门,没想到连桂花都这么说,他肚子又饿,火气一上来,整个人瞬间就炸了,一抬手,直接将瓦罐朝着桂花砸了过去。 “闭嘴!” 桂花没想到他会动手,瓦罐飞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挡是挡住了,但是瓦罐在火上烧得特别烫。她的手接触到瓦罐,瞬间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烫得她惨叫一声。 瓦罐直接烫掉了她手背上大半的皮,皮肉翻卷,触目惊心。桂花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满脑子只剩下了痛,痛得她呼吸都困难。 第226章 养子 二十 桂花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了村里人眼中的笑话。 她在这里和孙四海吵架的时候, 都生怕村里人听见,两人都尽量放小动静。但是,她的手受伤了, 如果不看大夫的话,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好。 桂花在一片疼痛里,很快就打定了主意,然后她奔出门去, 趴地上哭哭啼啼。 “来人啊,帮帮忙啊。” 村里的人大部分都看不惯桂花的所作所为,但也不会见死不救, 听到这边的动静, 好几个大娘围了过来,看到她手上的伤,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皮都掉了, 肯定是要留疤的,并且,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 桂花都干不了活。 这么重的伤, 多半会发热,发起热,搞不好连命都要丢了。 “哎呦呦, 伤得这么重,还是得看大夫。桂花,你要不要请个大夫?” 桂花连连点头:“麻烦大娘。” 大娘一脸为难:“请大夫是要给诊金的,这给你治伤……大夫多半会先收出诊费。” 孙四海身上的伤挺重, 两人已经请过大夫,只是他们没有钱, 现在还赊欠着呢。 大夫是救死扶伤没错,但大夫也是人,也上有老下有小,最多就是不赚钱,不可能做赔本的事。桂花已经有过不给钱的先例,大夫提出先收钱,也算是很正常的要求。 桂花张口就道:“麻烦大娘先帮我垫……” “哎呦,你这可为难老婆子我了。”大娘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垫不起呀。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家当早已交给了儿孙,现在是他们当家,说来不怕大家笑话,我家里还拉着饥荒,欠着别人钱呢,前几天我病了,请不起地方,自己扛过来的……再说,这会儿他们人都不在,我拿不到家里的钱。” 其实大娘说了谎,再怎么把家交给儿子管,她手头也不可能几个铜板都没有。 但是,有钱不代表就要帮桂花呀。且不说桂花的人品如何,人都会分个亲疏远近,她手头的那些铜板是自己从嘴里省下来的,要留着给孙子孙女买糖吃,让她有钱不给自己的孙子孙女花,而是给一个外人……大娘自认没那么善良。 其实凭桂花做的那些事,加上她原先在村里的时候仗着手头有银子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愿意凑过来的大娘已经算是村里很善良的那一拨人。 大娘不愿意出钱,好歹愿意帮忙跑腿请大夫,其他的人甚至都不乐意凑过来。 桂花痛得几欲晕厥,又哭又求,还是没有人愿意帮忙。 顾秋实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见桂花的周围站了七八个人,有两个大娘扯了一些药草作势要帮她包扎。其他的人虽然满脸担忧,却谁也没凑上去。 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立刻散开。 他们帮不起桂花的忙,但是彭槐树不同,且不说彭槐树跑船这么多年积攒了不少的银子,就他和桂花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几年,哪怕桂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两人那么多年的情分是真的。万一彭槐树愿意帮忙呢? 顾秋实走近后蹲下,看到桂花手上的伤,眉头紧皱:“伤得这么重,光包这些草药是不行的。弄不好最后整只手都要烂完了。” 桂花听到这话,本来就苍白的面色变成了惨白。 “槐树,救救我!求你了!” 顾秋实摇摇头:“我是即将有未婚妻的人,可不能做让她误会的事。” 桂花咬牙:“刘家妹妹心地善良,一定不会多想的。” 第187节 “她多不多想是她的事,首先我不能让人误会。”顾秋实站起身,“你们家还欠着我银子,赶紧还上。” 桂花:“……” 孙四海早已经看不惯桂花引来这么多人,如今居然连债主都招过来了,他将门板拍得砰砰作响。 “不就是点烫伤吗?养养就好了,麻烦大娘把她扶进门来,回头我去找点草药给她包。” 桂花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 众人都知道桂花这手必须要看大夫,但谁敢劝? 这两人欠了那么多的银子还没还,绝对拿不出药钱来。谁开口劝,就得出银子帮忙。 哪怕孙四海承认是借的……这两人根本就还不起啊! 村里人的银子那都是辛苦种地,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平白拿来帮别人……家里谁要是这么干了,回头一定要打架。 再于心不忍,再看不下去,除了叹几句,也只能看着。 桂花躺在破屋的地上,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彭槐树,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原谅我好不好?葵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把儿子找回来……你接我回家吧,以后我绝对会收心好好与你过日子,再不乱来……我拿你当祖宗供着还不行吗?” 顾秋实在这样的哭声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近这段时间,由于他经常去半山腰,刘家人对他已经很熟悉了。顾秋实已经跟刘玉宜商量着提亲事宜,他出都出来了,顺便去找媒人说一下小定礼! 村里的年轻人谈婚论嫁,三书六礼样样不缺,只是这礼物简薄得很,就是个意思。有些人家图省事,直接在聘礼上添几十个铜板,就当是平时走礼的礼金了。 顾秋实不想这么干,从小定礼开始,他就要表现出自己对刘玉宜十足的重视。 媒人看他出手大方,也觉得有面子。愈发用心地准备。 提亲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顾秋实打算给刘家人做两套新衣提前送过去。 刘父对于这个女婿再满意不过,最让他高兴的是,女婿已经说了,夫妻俩成亲后,会把他们夫妻也带去村里住,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甚至还主动说了,以后生的孩子可以姓刘。 最后这个条件,刘父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他自己是哑巴,小时候就被小伙伴孤立,没有人看得起他,他自己都没想过能娶妻生子。后来遇上了孩子他娘……她是从外地来的,来的时候大着肚子,浑身狼狈,见人只会傻笑,刘父刚好撞上,给了她饭吃。那之后,她就不走了。 刘父想着,自己这运气不错,转眼就有了妻子,也有了孩子。可几个月后,生下来的那个孩子落地就没了气,他心里还难受了好久。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路旁草丛中的女儿。 他就觉得,这是老天爷看他心善,特意给他送孩子来了。夫妻俩辛辛苦苦将这闺女养大,孩子特别懂事,刘父不愿意因为夫妻俩拖累了女儿,让她选个合适的后生嫁人。但是刘玉宜说什么也不肯。 刘父一逼迫,女儿还要死要活。他哪里敢多问? 如今这婚事,真的是定在了刘父的心坎上。 媒人上门提亲,刘家夫妻特别高兴,当场就接下了小定礼。刘父不会说话,阿巴阿巴比划半天。顾秋实看明白了。 他说既然要做一家人,六礼就没必要,聘礼也没必要,直接成亲就行。 “不行的,该给就要给。”顾秋实一脸执着,“玉宜这个好姑娘,别人有的她得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 刘父就更满意了。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顾秋实开始准备成亲事宜,正忙碌着呢,这一日从城里回来,忽然看到不少人往村东头的那个破屋子跑。 “出什么事了?” 村里人对于彭槐树之前就尊重有加,不交好也绝不会得罪。顾秋实住回来之后,对村里人都是能帮则帮。有人上门借银子,只要是真的遇上了困难 ,他都大方出借。 这样的情形下,村里人对他的印象很好,听到他问话,本来要往那边跑的大娘都放缓了脚步:“听说是那个屋子着了,当时桂花在外面,四海他虽然也挪了出来,但好像烧着了脚。” 顾秋实一脸惊讶,看了看阴阴的天:“今天连风都没有,水汽这么重,怎么着起来的?” 这天没下雨,但和下毛毛雨差不多,湿气很重。不应该发生走水这种意外。 “不知道呢,我才说过去瞧瞧。” 顾秋实买了不少东西,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家了,驾着马车转了过去。 不大的破屋子已经被烧掉了九成,只剩下两根柱子立着,原先屋子所在的地方此时一片狼藉。桂花脸上都是黑灰,泪水将那黑灰冲出了两条道道,此时她一脸的麻木,整个人愣愣的。 比起她的安静,孙四海则惨叫连连,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刻也不消停,几个人都摁不住他。 第227章 养子 二十一 烧伤之痛, 让孙四海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如果砍掉那双腿能够让疼痛减轻,他一定毫不犹豫。 孙四海几个哥哥已经各自有家,顾不上这个弟弟。再说, 孙四海做的事情让他们丢脸,平时他们是能不来就不来。 孙老头对儿子是恨铁不成钢,嘴上嫌弃,却还是舍不得不管儿子, 之前孙四海吃的粮食都是孙老头悄悄送来的,后来这事还被孙家大嫂给发现了。 孙大嫂很不喜欢这个小叔子,但是粮食都已经送走了, 她也不愿意为了这点事跟老人家计较。反正孙四海吃不了多少, 随他去,假装不知道。 得知孙四海住的屋子着了火,孙家人第一时间赶了来。看见孙四海的惨状, 兄弟几个哪怕再不喜欢这个弟弟,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伤重而亡。 孙大海牵头, 让人请来了大夫。又和一个弟弟还有堂兄弟一起将小四摁住, 让大夫给上药。 由于太过疼痛, 上药的时候,孙四海直接痛晕了过去。 兄弟几个家里还有事,他们认为平摊了药费, 对待这个弟弟就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把人接回去照顾。于是,临走前,他们将烫伤药膏给了桂花, 嘱咐她好好照顾小四。 在孙家人看来,桂花本来有很好的日子过, 但是为了弟弟,她通通都放弃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绝对会用心照顾弟弟。 孙老头到底是看不惯儿子睡外头,找了些木头和干草,请了村里人,将那个破屋子重新建了起来。 一直折腾到晚上,事情才算完。桂花等到孙家人和众人离开后,拿出了烫伤药膏。 她的手没有药膏涂不行,偏偏孙四海又不愿意帮忙请大夫,所以她才想了这个下下之策。 床上的孙四海还在昏迷之中,但因为太过疼痛,哪怕人是昏迷着的,浑身也在微微颤抖。桂花涂完了药膏,看着他痛苦的眉眼,道:“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样,是你逼我的。” 孙四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他在一片疼痛里,突然明白了桂花这番话的意思。这破屋子四处漏风,不是木料就是干草,确实容易着火,也正因为容易起火,孙四海平时用火都特别小心,夜里点的火堆离所有东西都挺远。这样的情形下,不该着火才对。 “你……” 他想要质问,奈何身子不济,刚刚说出一个字,又痛晕了过去。 桂花吓得后退几步,脊背紧紧靠着墙,她不确定孙四海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话……万一听到了怎么办? 她心里很怕,渐渐地又镇定下来。 听到了又能如何? 孙四海已经这样了,不可能再娶其他的媳妇,若是一怒之下弄死了她,他就只能打光棍。还有,他如今腿上有伤,愿意管他的亲爹年事已高管不动他了,剩下的那些兄弟一个都指望不上。如果她死了或者是走了,孙四海只能一个人在这破屋子里等死。 想到此,桂花变得坦然。洗干净了孙老头送来的粮食和瓦罐,掺了一点水开始煮。 因为要煮饭,火堆比往常旺了一些。孙四海身上的伤是烧出来的,见不得温热,火势一旺,他痛得连连惨叫。 “不要烧火了,滚出去煮。” 太过疼痛,孙四海说话时语气很不好。 桂花一脸的为难:“外头风那么大,容易起火。这一次咱们是运气好,只烧了这间破屋,如果运气不好烧到了邻居的院子,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来赔?拿命赔吗?” 她上前看了一下孙四海又流出水来的伤处:“忍一忍吧。” 孙四海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时桂花道歉的话,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烧伤的?” 他看了一眼桂花的伤,“只为了给你自己治伤!” 桂花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听到他的质问,并没有慌乱,坦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烫伤有多痛,我最清楚了,咱们过去那么多年的感情,哪怕你不帮我请大夫,眼睁睁看着我疼,我也做不到故意烧伤你。四海,我为了你付出那么多,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怀疑谁,都不该怀疑我的。” 这番话阴阳怪气,孙四海听了,愈发笃定她是故意。 “滚滚滚,你赶紧给我滚!老子不要你在这里伺候,再伺候下去,老子命都要没了。” 桂花起身就走。 她没想过回娘家长住,桃花已经试过了,娘家那边不肯接纳,她回去哭求,进不了门不说,还会让人看笑话。 她去了孙家。 孙家几兄弟是挤在一个院子里的,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多口人,跟腌咸菜似的,每间屋子都挤了好几个人。 看见桂花出现在门口,孙大海眉头紧皱:“什么事?” 桂花眼圈通红,抬手抹泪:“四海的伤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太痛了,他正在发脾气,非要让我滚……我不是非要留在他的身边,有手有脚的,就算娘家不收留,也能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总能找到栖身之地。我走容易,可我走了之后他怎么办?” 孙大海听到桂花要改嫁的话,顿时吓一跳。 还是那话,兄弟几个再怎么讨厌四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四海双脚受伤,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必须要有人在旁边伺候。如果桂花都跑了,那兄弟几个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人接回来。 “爹!” 孙大海觉得这是一件大事,立刻把两个弟弟和父亲找来商量。 这没什么好商量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必须要留下桂花。于是,本来不喜欢桂花的孙老头勉强压住了脾气,耐心哄了桂花好久。然后,他和三个儿子带着桂花到了村东头的破屋子里。 “四海,你别给我犟,也别给我闹,好好跟桂花过。如果说这世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是真心对你的话,也只有桂花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孙四海:“……”父亲说的这是什么玩意? 桂花对他有真心?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爹,你不要被她骗了,这个女人故意放火烧我,就是因为想要烫伤膏。” 孙老头一脸惊讶。 他这才想起来桂花之前手被瓦罐烫伤,儿子因为没钱,没有帮忙请大夫。他扭头一瞧,此时桂花的手上确实上了药。 不会吧? 桂花为了烫伤膏才把儿子烧成这样? “胡说!”哪怕孙老头已经起了疑心,却还是下意识呵斥儿子,“桂花对你的心意有多深,你应该最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她还在彭家过好日子呢!人家给你生下孩子,又把儿子养这么大,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良心呢?” 孙大海连连赞同。 不赞同怎么办? 难道真的跑去问桂花有没有害人之心? 第188节 要是人家没有害人之心,他们问了,那多伤人啊。要是有……桂花只是想要烫伤膏,如今得偿所愿,应该不会再对四海动手。总之,兄弟几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孙四海接回去照顾。 孙四海看到父子几人众口一词,都说桂花对他是好意。他气得想要辩驳,奈何身上太痛,一激动,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孙老头看着昏睡的儿子,面色复杂:“桂花,你们能够在一起不容易,千万要珍惜这段缘分啊!” 别真的丢下儿子跑了。 桂花垂下眼眸,孙四海已经废成这样了。她再留下……那得多蠢? 送走了孙家人之后,桂花确定孙四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趁着天色已晚,她悄悄回了一趟隔壁村的娘家。 娘家人果然不接纳她,都不想让她进门,桂花再三保证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这才得以进了院子。 她想让娘家帮自己重新说一门亲事,最好是说远一点,哪怕住在山里都不要紧。她必须要赶紧离开村里,再不和孙四海搅和了。 陈老头本来想护着两个孙女儿的,奈何两个孙女不争气,做的事情让他丢了脸面。听到桂花的要求,陈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你不会过好日子,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当初你要是不折腾,何至于落到如今地步?那个姓刘的,光是礼物就收了好几两银子,彭槐树简直是把人捧进了手心里。这么好的人你不要,你不珍惜,非要和孙四海纠缠……你纠缠半天,别后悔啊。现在又想嫁人,就凭你干的那些事情,谁敢娶你?” 他越说越生气,踹了孙女两脚。 年纪大了的人没什么力气,桂花痛到是不痛,就是心里难受。 过去十几年,她是陈家所有姑娘里过的最安逸的。上头没有长辈,底下只有自己的一个孩子,就连男人都不在身边,简直是随心所欲,平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光是在陈家的姑娘中,就是整个镇子的所有姑娘加起来,也没人能有她的肆意。 “爷爷,我错了,真的。” 陈老头叹气:“回吧,我这边帮你打听一下,你先稳住,省得姓孙的狗急跳墙再伤害你。” 桂花往回走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坎上,一路走一路哭,前面三十年加起来的眼泪都没有今日多。 到了村口,她看见有马车从镇上的方向来,下意识就想躲,因为马车快,她还没藏好就已经飙到了跟前。 顾秋实看见路旁的桂花,有些惊讶:“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桂花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她其实不想嫁人,只想回到彭家,哭喊道:“槐树,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根本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只是单纯的不想过苦日子而已。” 第228章 养子 二十二 听到这话, 桂花心里有点慌乱。 “不不不,我是真的后悔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谁,槐树,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还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只要你愿意原谅我,以后我一定把你当祖宗伺候,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 让我往西我就往西,绝对听话……求你了……好不好?” 刘玉宜藏在车厢之中,不是见不得人, 而且天晚了之后外头寒风呼呼, 马车跑得又快,坐在外头很快就会被冻僵,彭槐树不许她出来。 本来呢, 桂花跑来求人,她不太好露面。 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低三下四求人的一面让外人看见, 她体贴地没动, 但是桂花越说越离谱, 简直不能忍,她探出头:“槐树,能快点么?今天已经很晚了, 爹娘会担心我的。” 顾秋实笑了笑:“你跟我在一起,他们不会担心。” 桂花才知道车厢中还有人,一想到自己求人的模样让人看了去,关键是彭槐树简直铁石心肠, 她真心觉得丢人,当即恼羞成怒:“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急什么?彭槐树做了我十几年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爹,我们是原配夫妻!” “你偷人十几年,从一开始,你就是骗婚。”顾秋实语气加重,“连生的孩子都是野种,孩子知道要脸,现如今已经不好意思留在村里,说白了,他就是嫌你做的事情丢人,所以才一去不回。还要我再提醒你几句吗?” 桂花面色煞白,嘴唇颤抖。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会让人笑话,往日里她都尽量不出门,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凑。就是怕那些人奚落自己,没想到连老实厚道的彭槐树都开口嘲讽自己。 “我……我没想这么多……” 她和孙四海来往时,真的没有想太多。一开始也怕外人说自己的闲话,后来发现他们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说,并且,彭槐树回来之后,也没人找他告状。久而久之,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拥有两个男人。 刘玉宜叹气:“我真的赶时间,麻烦你让一让。” 桂花很不甘心,她知道彭槐树多半不会原谅自己了。此时她满心愤怒,满脑子都是不想让这两个人相亲相爱,她冷笑一声:“当着你的面,彭槐树自然不会亲近我,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我管着,随便我怎么花,哪怕他让我孝敬他的养父母,我没有照办,他还是忍了,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责备的话。就连地里的粮食出产,也全部都由我做主……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对待你!” 在桂花看来,吃一堑长一智,彭槐树再怎么老实,也不可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被前面的媳妇骗了,绝对不会再那么信任后头的妻子。 只要彭槐树不把银子拿出来,她这话一出,刘玉宜非要找他闹。 闹吧! 闹得越凶越好! 桂花满脸的快意,刘玉宜顿时乐了:“槐树哥将家里的二十亩地全部过到了我名下,这是聘礼。” 闻言,桂花脸上笑容僵住,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如果当年彭槐树买的地直接放在她的名下,那她不用做那么多,直接离开,地还是属于她,省了不少事,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顾秋实扬眉:“她值得。” 桂花咬牙切齿:“你就不怕她也偷人?她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嫁人,怎么可能没有相好的?之前有一个姓周的在她家干活,村里人都知道。” “胡扯,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刘玉宜一脸愤然,“至于周大哥,那是我爹娘想要撮合,我没答应,人家总共做了两天,我还付了工钱的。” 其实桂花有句话说得对,刘玉宜已经二十有三,不可能没有说过亲。姓周的年轻人是隔壁村的,他会来刘家干活,是刘父执意不想拖累女儿私底下找来的。奈何刘玉宜心意不改,死活要带着爹娘嫁人,在她强调了自己的想法后,都不用她拒绝,周家那边的长辈就已经打了退堂鼓。 给岳父岳母养老送终,如果两个老人身子不错,孩子不姓刘,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刘父是个哑巴,刘母是个傻的,两人都是大拖油瓶,摊上一个这种老人都别想过好日子,更何况还是俩!再缺儿媳妇,也不能把儿子往这种火坑里推。 桂花一想到刘玉宜还没嫁就得了二十亩地,嫉妒得面目全非:“彭槐树,你离开了我,一定过不好。” “我过得好不好,现在不好说。但是你离开我是一定过不好的。”顾秋实整理了一下缰绳,“桂花,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嘴脸,真的好丑陋!” 话音落下,他一扬缰绳,马儿重新小跑起来。 桂花面前扬起了一层灰,再去看马车,已经消失在小道上。 她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屋子里,火堆早已经熄灭,她准备重新发火,才发现火堆是被水淋湿的。 屋子就这么大,烧火的地方只有这么点,全部湿透了,想要重新燃起来并不容易。桂花突然就崩溃了,将面前湿透了的柴火全部丢到了床上。 “孙四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你不想烧火,我要烧啊,你怕热,我不怕!” 孙四海伤得很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有些柴火掉到了他伤了的腿上,瞬间就把他痛醒了。 烧伤的地方本来就湿漉漉的,皮肉翻卷,大夫说得晾着,不能碰着东西,桂花一发疯,把带着灰的柴火丢了过来,此时伤口上遍布灰尘。那天受伤的时候大夫给他洗伤处,险些没把他痛死。如今伤口沾上了灰,若是不洗干净,伤口会溃烂! 一想到那种要命的疼痛得再来一回,孙四海恨不能立刻死过去,但是他又怕死,瞬间勃然大怒,捡起手边所有能够拿到的东西朝着桂花扔了过去。 “贱妇,狐狸精!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好改嫁?” 孙四海越说越怒,奈何床上只有被子和枕头,他手边很快就捞不着东西,他愤怒地质问:“刚才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出去勾引男人了?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只等着我咽气就嫁人?” 桂花没想到他会这么疯,她手上的伤同样不能沾东西,当即连连后退。 孙四海看见她没否认,愈发笃定她准备嫁人,大吼道:“我如果死了,你休想独活。还想嫁人过好日子,做梦!” 他胸口起伏,眼神阴狠,恨不能从桂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桂花不知道孙四海是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想带着她一起死。加上她确实有再嫁的想法,一时间心里慌乱得不行。 “你……你冷静一点。” 孙四海恶狠狠瞪着她:“我被你毁了一生,你休想甩开我过好日子。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记住了。” 然后,他重新躺下,躺下后发现没枕头,又吼道:“把枕头捡起来!” 桂花哆哆嗦嗦,把枕头捡起来送到他面前,然后飞快蹲在了火堆旁。她还这么年轻,真的不想死,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屋子里多待。 “我去找你爹,让他老人家帮着请个大夫,你腿上的伤得重新包扎!” 话音落下,她人已经蹿出了门。 桂花认为,她不应该从娘家离开,孙四海那个疯子,要是真想带她一起死,大晚上的把房子一点,她想逃都逃不掉。 只是烫伤了手背,已经让她痛得死去活来,若是被活活烧死……桂花只一想,就觉得浑身冒寒气。 桂花没有去孙家,一溜烟跑回了娘家。 “娘,给我一点铜板,我要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能被那个疯子找到!” 陈母叹口气,她也心疼女儿,奈何姐妹俩做的事情实在是丢人。她愿意接纳女儿在家住,但是得为其他两个女儿和儿子儿媳考虑。 “我就几个铜板。” 桂花催促:“给我!我今晚上就走!” 陈母无奈:“大晚上的你能去哪儿?明早上再说吧。” 夜里上路很危险,再说外面黑漆漆的,桂花一个人也有点不敢走。于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孙四海等到了深夜,没看到桂花回来,他就猜到这女人可能已经跑了。他立即大喊大叫,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邻居叫过来。 邻居们到底还是心善,帮他喊了孙家的人。 孙大海来了,得知弟媳妇跑了,立即带着父亲和两个弟弟跑去了陈家。 “桂花,你出来!” 桂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孙家人的喊叫,吓得她立刻跳了起来。 第229章 养子(完)二合一 桂花心里暗骂了几句。 她不该听母亲的, 收拾东西连夜离开的话,就不会被孙家人堵在这里了。她动作飞快地穿好衣衫,拿着昨天就准备好的包袱, 出门后一把抓住母亲。 “娘,拿钱来。” 陈母怕女儿半夜离开,之前是没给铜板的,听到外头孙家人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 她也知道来者不散,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板塞入女儿手中:“从后门走,快!” 陈家没有后门, 所谓的后门其实就是一片菜地, 菜地边上有不高的篱笆墙,个子高一点的人一抬脚就能迈过去。 桂花害怕走夜路,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拔腿就跑。 然后……她没能跑得动。 身后,陈家的两个媳妇一把抓住了她, 不许她离开。 桂花大惊:“你们做什么?” 陈家大媳妇沉声道:“外头的人闹那么凶, 你说走就走, 万一你闯了大祸,我们家可赔不起!” 另一个媳妇想法也差不多,谁闯的祸谁赔, 她们妯娌俩嫁到陈家来日子本就过得不好,要是再背上一大堆债,日子还怎么过? 再说,桂花身为彭家媳妇却和孙家男人纠缠不清, 如今姘头奄奄一息躺床上,她说走就走……自家人觉得她离开才能有好日子过, 可落在外人眼里,这未免也太自私了。 陈家女成什么人了? 第189节 水性杨花!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妯娌俩都是养了女儿的,两个小姑子跑去偷人,对她们的女儿名声上的影响已经很大。事情已经出了,只能想法子弥补。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桂花有担当。 如今孙四海那么难,桂花对孙四海不离不弃,外人兴许还会叹一句两人是真爱,只是阴差阳错给错过,二人不甘心就此分开才不在乎外人目光继续在一起。 “你不能走!” 桂花简直要疯,拼了命的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两个弟媳妇的手里抽出来。 妯娌俩死活不松手,陈老头见状,呵斥道:“撒手!” 陈母直接上手,帮女儿抽胳膊,还骂道:“你们俩想做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妯娌俩平时不敢忤逆夫家的长辈,但为了以后的日子,还是鼓起勇气:“娘,你今天要是敢把她放走了,回头我就回娘家!” 另一个媳妇赞同:“对!桂花说走就走,你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吗?万一人家让赔偿几十两银子,你们是老了,活不了多久,苦的就是我们三家,怕是这辈子累死累活都还不清那些债,兴许还要让孩子继续还……我们这些做爹娘的,不说给孩子积攒多少钱财,至少不能留一大堆债给他们!” 就争执的时间里,外面的孙家人已经发现了不对,院子里明明有动静,却没有人开门。于是,孙大海翻了院墙,孙二海越想越生气……他都已经做祖父的人,自己的日子还一地鸡毛,偏偏老四一次次给家里添乱。为了这,媳妇和儿媳妇闹得不可开交,家都要散了。 若不是桂花勾引,四弟早已经成亲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每日为了儿孙累死累活,哪里会一把年纪了还混着? 孙二海怒火冲天,也不管这里是谁家,他只知道桂花在里面,越想越气,干脆一脚踹上了门板。 陈家的门板年久失修,这一脚不光是把门板踹飞,门框子都没有了。 陈家在当地算是大姓,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找过茬,陈老头一把年纪,在村里是别人家的座上宾,有兄弟分家之类的事都会请他去作证,不说有头有脸,也自认得人尊重。孙家这是想做什么? “你们打上门,这是想结仇吗?” 孙家兄弟可不管这么多,桂花要是跑了,他们就得把半瘫的孙四海接回家里轮流照顾。 孙四海过去那些年里,一个人就祸祸完了十几两银子,在外吃香喝辣,有好东西从来都想不到他们兄弟三人,如今倒霉了,又非要他们三人照顾,不照顾还不行。 兄弟几个心里都满腹怨气,一进门看到桂花,孙三海不管不顾,上前一把将人拽住,然后狠狠一扯。 “想跑?跟我回去,你把我们家老四祸害成那样,这辈子你生是我们孙家的人,死是我们孙家的鬼。休想逃!” 孙二海踹门时有些伤着了脚,怒火上头的他也顾不得那点伤,冷笑道:“你跑到天边,我们兄弟几个也会把你抓回来。” 桂花看到兄弟三人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听到他们的话后,又见陈家人一个个往后退,没有想护着自己的意思,浑身顿时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听到孙家兄弟口口声声指责她祸害孙四海,桂花哪里肯认这话? “明明是孙四海不放过我,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跟彭槐树过日子的时候有多安逸。上头没有长辈压着,底下只有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村里那些人为了种我家的地,个个都来讨好我,不管什么时候看见我都是一个笑脸,从来不在外头说我的坏话。”桂花越说越怒,“若不是孙四海一直纠缠我,我会落到如今地步么?手被烫成这样都没有药治,是他害了我才对!” “是你自己犯贱。”孙大海的媳妇张口就来,“有好日子不知道过,非要和外头的野男人苟且。我问你,老四花掉了姓彭的十几两银子,那些银子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偷的,你给了银子,老四得了你的好,拿人手短,还让老四怎么娶媳妇?你个毒妇,害了姓彭的,害了我小叔子,你害人不浅啊你!现在我小叔子被你祸害得去了大半条命,想走,你做梦!” 她一边说,一边狠狠拽着桂花。 “之前四海就说,你是故意放火烧他的。你要是不好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回头我们就去衙门告状,到时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都得去蹲大牢。蹲大牢和伺候四海,你自己选一个吧。” 桂花不想去住破屋,但是她被三四个人裹挟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外走,她哭着回头求助地看向家人,可是所有的人都各回各屋,唯一舍不得她的母亲双目含泪,但只是哭着看她,别说上前来拉扯,甚至没有开口和孙家讲道理。 看到陈家这样识趣,孙家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赶在天亮之前,桂花被送回了孙四海的身边。 孙四海痛得睡不着,看到人回来,只觉解气。 “想离开我过好日子,白日做梦!” 桂花坐在火堆旁,心中一片绝望。 孙家其他的人又威胁了她一番,然后才离去。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桂花扭头瞪着孙四海:“你已经把我害到这么惨,放过我行不行?” “我还不是被你害的?”孙四海腿痛得厉害,说出这话后,再没了精神。 桂花哭着道:“好歹我还为你生了儿子,又把孩子养到这么大。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养了儿子有什么用?孩子又跟我不亲,我们俩人都受伤了,他却连根毛都看不见。”孙四海对那个半大孩子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这些日子他吃苦受罪,却不见儿子出现,本就不多的父子感情早已消失殆尽,“都说养儿防老,那个不孝子,老子需要他的时候都没出来,养了也白养。” 桂花心里希望儿子再也不要出现。 他们两个人名声尽毁,身上都有伤,要把这些伤全部养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关键是孙四海受的伤很重,哪怕用上了好的药,以后也不一定能够恢复得如同常人,既然不能恢复,那好了也只是一个需要别人伺候的废物。 儿子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拖累了! 桂花往火堆里添了柴。 “放心,我不走,以后我就留在你身边。” 孙四海听到她这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 桂花想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她的日子过不好,孙四海也别想好过就是了。 天亮之后,本来该做饭的时辰,桂花也假装不知道,她去村里溜达了一圈,去曾经的小姐妹家里坐了半上午,在那里吃饱了一顿饭。人家本来是不想招待她的,可是两人经常来往,心里再嫌弃,也不好意思真的把人撵出门。 桂花凭着厚脸皮填饱了肚子,回到村东头的破屋时已经是中午了,孙四海一看见她,就将手边的东西全部砸了过去。 “你想饿死老子?” 桂花面色淡淡:“我受伤了,得出去躲一躲。” 说完后又跑了。 孙四海无奈,找来了孙家人,孙家人找到桂花的时候,她正在村头和那些人说笑。 有些好色的男人不在乎桂花的臭名声,反而喜欢往桂花这种人跟前凑,桂花在那里和其他的男人打打闹闹搂搂抱抱。 看见孙家人,桂花认错特别快,又哭诉孙四海打她。 孙家人为了让她回去伺候孙四海,先是板着脸说了一些难听话,然后就开始哄。 桂花特别乖,回到了村东头。 但是,孙家人一走,她又跑了。 孙四海找不到人,只得又让人去请孙家人帮忙。 而孙家的人有自己的活儿要干,最近越来越冷,他们需要找干柴准备过冬,还要去翻地,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天天跑去找人? 再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到了孙四海这里也是一样的,孙家兄弟早就已经分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都希望剩下的兄弟两个去找人。 你推我,我推你,导致的结果就是一开始还有孙家人出现找桂花,后来就请不动了。 孙家兄弟都希望另外两个人去把桂花狠狠打一顿,最好是把人打服了,以后再也不敢逃。 但是,谁都不愿意动手。 万一被陈家讹诈上,日子还怎么过? 孙家兄弟越来越不想管便宜弟弟,甚至连帮孙四海请人的邻居,都遭受了孙家人的白眼。人家本来就是好心帮忙,结果却遭受了冷脸,肯定不高兴。久而久之,也没人乐意去孙家报信了。 孙老头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他年纪大了,做不了多少事,干脆什么也不干,搬了个小凳子,就坐在村东头的破屋外守着。 有他守着的时候,桂花倒是老实,可他一不在,桂花立刻就跑了。于是,孙老头只能每日天不亮就过去,天黑了才回。 冬日里的天气不好,又冷又湿,太冷的话路上会结冰。这一日孙老头又去村东头,结果在泥泞的路上摔了一跤,他年纪大了,骨头清脆,一下子摔得站不起来。有人发现的时候,他浑身都已经冻僵了。 孙老头大病一场,想要帮老四,结果又给前头的三个儿子添了乱。 孙大海兄弟三人已经很烦老四,见老四又牵累了亲爹,关键是亲爹一倒下,指望不上老四,还得他们三人撑着。 他们自认为对老四已经仁至义尽,下定决心再也不管他。但是却不能不管亲爹,孙老头再次瘫床上动弹不得,孙家大媳妇不想做这个冤大头了,跟另外两个妯娌商量,每家照顾十天,轮流伺候。 不管兄弟几个愿不愿意,总不能把亲爹扔外头,孙老头是有人照顾了。但是,孙四海就没这么好运气,孙家兄弟不管桂花跑不跑,老头想管管不了,桂花更是在村里跑出了花儿,一度到了但凡见她出现,周围一片人都慌忙关门闭户的地步。 桂花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她甚至还为自己找好了下家,经常去一个鳏夫的家里。 入了冬,天越来越冷,孙四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整天没饭吃,夜里还没有火。桂花一连两日不回,孙四海弄出的动静也没有邻居去查看。 顾秋实又从半山腰上下来,按照他的意思,年前成亲,一家子好过团圆年。 刘玉宜有些羞涩,还是亲自点了头。 顾秋实心情不错,一路溜滑,泥泞小路也没有影响了他的好心情,他一路玩得不亦乐乎。 路过村东头的破屋时,他心有所感,走过去打开了门。 床上的孙四海正在折腾,满脸的愤怒,看见有人推门,满怀期待地望了过来。当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他眼中期待的光瞬间就灭了。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孙四海今天经历了什么,此时他的声音又哑又难听。 顾秋实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是个废物,没有了我的银子之后,你就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孙四海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他让一个女人嫁了人之后还心甘情愿拿夫家的银子给他花,还坚持了十几年,往日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干来着。 “你闭嘴!滚!” 顾秋实转身就走。 “这可是你让我滚的。” 他说走就走,孙四海傻了眼。 最近这段时间,周围的邻居已经不想管他了。实在是几个哥哥家里各有各的事,邻居们上门请人还要遭受白眼和冷脸……他们是好心报信,受了冷脸之后,没人再愿意去。 既然不愿意去孙家,接了他的请求那是左右为难,于是,所有人干脆就不出现。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人,却被孙四海赶走了……看着晃动的门板,他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屋中又湿又冷,孙四海盖着的被子上也聚集了不少水,摸着都是冰的,怎么都睡不暖和。他受伤的腿还不能盖被,简直又麻又痛。 他都分不清是烧伤痛,还是冻伤更痛一些。 天渐渐暗了,周身越来越冷,孙四海感觉自己浑身从里到外都冻僵了,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浅,他觉得自己又冷又饿又痛,呼吸越来越难。 他开始回顾过往一生,然后觉得……果然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 * 第二天,有个孩子在破屋附近玩弹弓,结果弹弓从破屋的门里飞了进去。孩子进去捡东西时,发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孩子已经七八岁,半懂不懂的年纪,大着胆子上前去摸,发现人已经冰凉之后,顿时吓一跳,立即回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家里的长辈。 孙四海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没人知道。 怎么死的众人也不知。 第190节 不过,桂花天天在外头逛,孙四海的伤又那么重,应该是伤重加上又冷又饿才死的。 邻居再不喜欢去孙家报信,如今人都没了,想着再去最后一次。 孙老头一个人在家里烤火,听说儿子不在了,当场就晕了过去。 孙大海他们其实早就料到了今日,因为大夫说过,如果伤口没有结痂的话,基本没有痊愈的可能。只看孙四海自己能拖多久罢了。 弟弟死了,他们心里沉重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个麻烦,总算是摆脱了。 他们知道不该这么想,但是,这就是事实! 孙四海都已经放入了棺木之中,桂花还没有回来,孙大海大怒。 兄弟几个包括孙老头都一致认为,孙四海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就是被桂花害的,如果不是桂花一直勾着他,他早就娶妻生子过自己的日子,不可能欠一堆债,还被烧成这样。 他们很恨桂花,但是,谁都没有对桂花动手。 孙四海的丧事做的特别简单,没有做法事,只用了一副薄棺,请了村里人挖个坑把人埋了就算完。 孙大海看到桂花之后,只是勒令她跪在弟弟的棺木前,丧事办完了,他带着桂花到了彭槐树的院子里。 “那十二两银子,我弟弟到底花了多少,我们兄弟几个都不知道,总之我们一点光都没沾上。那些银子是他们两个不要脸的祸害完的,我弟弟已经没了,如今只剩下桂花,今天我把她交给你,你想怎么收债都成,只一样,日后不得因为这个银子找上我们兄弟几人。” 孙家兄弟几个算是正常人,顾秋实没有针对他们,只看向桂花。 “你打算怎么还?” 桂花浑身哆嗦,她一直以为孙四海死了之后自己就能解脱,做梦也没想到那债居然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她颤抖着声音道:“我还不起。要不你留下我干活吧,我帮你洗衣做饭,一辈子……” 顾秋实才不会留下这个麻烦,摇摇头:“这样好了,村里的人每到春耕秋收的时候都需要请人,到时你去帮他们干活。工钱嘛,我一天收五个钱,你什么时候把账还完了,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自由身。” 桂花:“……” 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短工,一般是十五文,一个女人至少也要十个钱,她一天只要五个,真的很便宜。但是,哪怕她一个月不休息,天天干活,也只有一百多个,一年才一两多点,需要干十年,才能把账还上,她都已经三十岁,再干十年,人都要废了。 “不不不……” 顾秋实不是与她商量,只是告知。 桂花从那天起,就开始在村里的各家干活,遇上大方点的人家,会给她吃好点,遇上抠搜的,一天只给她吃一顿。 后来,孙老头气她弄死了儿子,让大儿子把人请回了家里,天天虐待她! 桂花悔不当初,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 在腊月底,顾秋实成亲了,刘玉宜嫁过来时,用的是镇上最好的迎亲队伍,她的嫁衣算是村里头一份,当天就把她的爹娘带进了彭槐树的院子里。 婚事办完了,所有人都在羡慕刘玉宜的好运气,桂花蹲在孙家的灶房里,吃着一小块干馍,馍馍特别噎人,奈何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在偷吃,不敢放慢速度。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还是让孙大海看见她吃东西了。 村里有人在说孙家兄弟不应该那样对待弟弟,如果他们对弟弟好点的话,孙四海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死。孙大海不赞同这话,但是却又不能抓着路上的人一个个解释自己的不得已……再说他也心虚,如果他们对弟弟上心一些,弟弟确实不会死这么快。 看见桂花偷吃,刚听了一通闲话的孙大海气不打一处来,抓着人就是一顿揍,然后把桂花赶了出去。 桂花出门,她再也不想在村里干活了,趁夜悄悄离开了村里。 她在城里躲躲藏藏,想要找一份正经的事情做,刚好听说有人要招婆子去外地做饭,她主动报名,还要求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回来最好。 结果,人家是矿山里缺人,那地方去了就出不来。桂花这一去,顾秋实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他倒是听说了桃花的下落,桃花害得疤子没了院子,疤子做梦都想要把院子赎回来,于是逼着桃花接客。 桃花稍有反抗,就会被打得半死。她常常鼻青脸肿,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她想要逃! 逃的第一回就被疤子给抓住,然后被暴打了一顿,直接打断了她一条腿。 那之后,桃花逃不掉了。 疤子对外说这个人是他媳妇,桃花又是自己跑来陪他住的,外人一下子就信了。 两年后,桃花再也受不了,趁着疤子酒醉,拿刀砍死了他。 桃花一条腿受伤了,想逃也逃不了,只能替疤子偿命。 直到跪在刑场之上,桃花都还有些恍惚,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别问,问就是后悔! * 顾秋实后来没有离开村子,他带着村里的人把附近的山头都种上了药材,后来,整个镇上都这种药材,这个小地方,也走入了京城那些贵人的眼中。 至于彭槐树为何会种药,没有人问这件事,所有人都清楚,应该是彭槐树船上那些年学到的。 整个镇上的人都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众人还苦哈哈的过日子,绝不可能有如今的富裕。 第230章 伙计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彭槐树一身狼狈, 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多谢多谢,我在船上那么多年,心里一直想回家, 一直想要得到家乡人的尊重。对待彭家,我心里复杂得很,不管不行,可要是全部接手二老, 我心里又不愿意……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顾秋实摇头:“不会啊。” 都说由奢入俭难,享受过彭家夫妻真心实意的疼爱,彭槐树最清楚他们在后面几年里对他有多敷衍。 彭槐树本来有些不安, 闻言松了口气:“多谢多谢。” 他整个人渐渐消散, 顾秋实桌上的瓷瓶又满了一点。 * 顾秋实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跪在一片泥地上,头上的太阳像个火炉似的, 烧得他口干舌燥,周围许多人正冲着他指指点点。 “哎呦, 江家可折腾人, 愿意就愿意, 不愿意拉倒,让人家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不要说了, 人家就得一个女儿,想要让女婿表决心,很正常的。” “可这也跪得太久了啊!” …… 顾秋实觉得膝盖有点痛,头也有点晕, 浑身从里到外都热烘烘的,但是又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阵寒意, 又冷又热的,仿佛随时会晕厥。 原身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顾秋实肚子饿得咕咕叫,膝盖又痛又麻。 他一般不愿意让自己吃亏,想要弥补或是补偿谁不是只有跪着这一个法子。他没有记忆,也不好处事,干脆闭着眼睛软软趴在了地上。 “哎呦,晕了!完了完了,快点告诉江家人!” “一跪两天,这期间连口水都没喝,能不晕吗?” “江家嫂子,你未来女婿晕门口了,快点啊!” 周围一阵鸡飞狗跳,顾秋实感觉得到有许多人把自己抬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不远处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有一个不算老的女声阻止:“哎哎哎,别往这边抬啊!她还不是我女婿呢,到我家里躺着算怎么回事?” “哎呦,江家大嫂,你们两家都已经下了小定了,算是亲戚,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人都已经晕了,倒是先把人弄进去灌口热汤啊!” 所谓的江嫂子特别有原则,一口就回绝了:“不行,只是定亲而已,三书六礼,我闺女那么好,我们家又是重规矩的人,六礼一次都不能少。离成亲还早着呢,他还不是我女婿……” 有个年长的女声道:“先抬我家去吧,近点,让人先缓过来再说。” 原身这未来岳家可真不咋地。听到有人愿意接手,顾秋实放心地让自己晕了过去。 男人名叫张明朗,家住流水镇小河村,张家是后来才搬来的,和村里的人不太熟悉,真遇上了抢水灌溉这种事,还要被村里人欺负。 张明朗的双亲是村里最普通的庄户,房子一般,院子里四间房,不大不小,连拥有的地都和别人家差不多。 他自小就机灵,双亲有意送他读书,奈何家里的银子不够多。张明朗也不甘平凡,八岁那一年,他陪同双亲去镇上赶集,看到镇上唯一的酒楼招人,他就多嘴问了几句。 当时他年纪小,口齿伶俐,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聪慧。东家看在眼里,特别喜欢,就以每个月一钱银子留下了他做小伙计。 张家夫妻没想到会有这等意外之喜,村里的孩子八岁只知道玩泥巴,懂事一点的能帮双亲下地干活。八岁就能赚钱的,一个都没有。 夫妻俩知道这对儿子来说是一个机会,去酒楼里做了小伙计,运气好的话能够做到管事,从此后一辈子就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像他们一样辛苦种地为生了。 运气不好,一辈子都是小伙计,工钱不高,辛辛苦苦,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被东甲辞退……再说,孩子这么小,离开他们眼前,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才能长大。 夫妻俩心里很纠结,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又不想让儿子受苦。还是张明朗自己做了决定,他从小就将双亲被村里人欺负的情形看着眼里,这其实也不怪村里人苛刻,只是大家生存的条件就是这样。张家外地来的,本身也争不过本地人。 张明朗就想着,他先到镇上做伙计,勤快一点,多学点东西。以后长大了在镇上站稳脚跟后,接了双亲到镇上养老。 他想得挺美,事情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东家之所以愿意挑聪明的男娃到身边教导,是因为他只有一个闺女。 东家的女儿云彩,年纪和张明朗相仿,只比他小两岁。 张明朗到了酒楼后,和云彩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久而久之便也培养出了一些感情,东家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止,张明朗也以为自己能够抱得美人归。 可是,就这张明朗十七岁,云彩十五岁那年,忽然从城里来了一位姓廖的公子,公子是来养病的,长相俊秀斯文,待人彬彬有礼,云彩很喜欢和他说话,后来居然嫌弃了张明朗。 东家转头就给张明朗说亲,说了铺子里的女活计江烟儿。 张明朗想要拒绝,哪怕娶不到云彩,他也不想这样随便定下自己的亲事,但是东家不给他选择的机会,拿多年以来照顾他的情分说事,这样的情形下,张明朗只得捏着鼻子求娶江烟儿。 江烟儿当面答应了婚事,转头却各种为难,不光是聘礼要得多,还定下了每一次登门的礼物。张明朗处处妥协,但是江家却还不满意,要让他跪在江家门外,表明自己想要娶江烟儿的决心。 张明朗不愿意,奈何东家又发了话,让他必须去跪。 然后,张明朗晕倒在江家门外。 晕倒了之后,江家人这才请了街坊,将他送回了张家。 后来这门婚事磕磕绊绊,到底是成了,只是成亲花费巨大,不光是把张明朗干活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工钱全部花光,还让张家借了不少钱。 关键是张家在村里和众人相处得不太好,只在村里借到了很少的一部分银子,剩下的那些,他去问城里的东家借,还去问赌坊借了一些利钱。 本来呢,张明朗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拖累爹娘,他不愿意借这么多的债,只是江烟儿有言在先,她要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让他向江家表明他的心意,她想在外人面前要一份体面,这些银子她会全部带回来,到时让他还债。 商量得好好的,张明朗这才去借了钱,结果一转头,成亲当晚,江烟儿说是出去上茅房,然后一去不归,等到张明朗发现人不在的时候,不光是村里,就连镇上都已经没有了江烟儿的踪迹。 为了还债,张明朗去外地干了最苦的矿工,辛苦十多年,总算是把债还完。回到家里发现爹娘早已不在,而江烟儿,居然成了他原先那个酒楼的东家夫人。 张明朗上门去理论,爹娘已经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想让江烟儿将当年的银子还给他。结果,江烟儿躲躲藏藏,还朝他扔了一块砖头。 那块砖头刚好砸在张明朗的头上,他只是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流下来了不少血,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么久还没醒,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有人问:“请大夫的钱谁出?” 第191节 张明朗现在还年轻,还没有和江烟儿成亲,也没有去矿山上干十多年弄得浑身是伤病,他会晕倒,纯粹是因为跪了太久又冷又饿导致的。 顾秋实睁开了眼睛。 面前站着一大群人,大部分他都不认识。 “醒了醒了。” “后生,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上辈子张明朗又撑了两个时辰才晕倒的,他晕得比较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在自己家里醒来,不知道是哪些人将他送回去的。 顾秋实摇摇头:“就是饿了太久,我想喝口热水。” 立刻有大娘送来了一碗红糖水。 糖在当下算是很珍贵的东西,顾秋实接过糖水之后,慎重给大娘道了谢。 孙大娘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家里刚好有,你喝吧,喝完了应该会暖和一点。你这样……也进不去,刚刚我去隔壁敲门,江家人都不搭理。要不要我让人去你家报个信?” “麻烦大娘了。”江烟儿对待未婚夫这样冷漠,人都跪在院子外晕倒了,江家人居然还不出现。别说是顾秋实,就是张明朗自己都后悔娶了她。 如今两人只是下了小定,张明朗才花了二两多银子,即刻断掉这亲,算是及时止损。要知道,张明朗到成亲的时候,不说手头五两多的积蓄全部花光,只是外债,就借了四十两! 相比起四十两,二两银子就不算什么了。 张家夫妻知道儿子到未来岳家了,最近地里的苗正是需要灌溉的时候,张家人在村里相熟的人不多,好不容易轮到了张家,如果他们夫妻不留人守在水渠边上,下一瞬就会被人把水拦走。 夫妻俩一个守在田坎上,一个守在水渠分流的地方,自己都快要吃不上饭,哪里还顾得上儿子? 再说,张明朗从小就在外头干活,一点不让夫妻俩操心,他又是去岳家……夫妻俩都以为他是留在□□忙干活了。做梦也没想到孩子在外跪了两天多。 张父一得到消息,急匆匆赶了来,看见脸颊销售又苍白的儿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儿子,爹背你回家。” 顾秋实心里有点难受:“爹,我可以自己走。” “别逞能。”张父弯腰,不由分说将儿子拉在了背上。 第231章 伙计 二 张父种了半辈子的地, 手掌宽大手指粗糙,他的背很宽,只是, 身子已经佝偻。 “爹,我真没事。”到了院子里,顾秋实在他耳边低声道,“江家让我来跪, 跪着跪着我觉得不对,又不好意思起身走,才装晕的。并不是真的晕倒……” “胡扯!”张父呵斥, “你跪了两天半, 到天黑就三天了,傻小子,没你这么讨好岳家的。” 顾秋实沉默。 说话间, 父子两人已经出了孙家的门。 隔壁的江家的大门适时打开,江烟儿探出头来, 满脸担忧地问:“明朗, 你没事吧?” 顾秋实装作奄奄一息的模样, 虚弱地问:“你看我这样像是没事吗?问一下你爹娘,我都这样了,娶你的诚意够不够?” 江烟儿一脸的为难:“对不住, 他们也是太疼我了,舍不得将我嫁人,所以才让你跪在这里,我有帮你求情, 被他们骂了一顿,他们说他们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不许我出来找你。” 她又歉然地看着张父:“伯父,对不住,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这是我爹娘他们……” 她眉眼间满是歉意,话也说得好听。张父想到这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不懂事的是她的爹娘,心肠瞬间就软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明朗应该没有大碍,回去后躺躺就好了。先回去吧,日头毒,别中了暑气。” 江母出现在门口,没好气地一把扯回了女儿:“果真是女生外向。还不是人家的人,就巴巴的恨不能跟人一起去。赶紧进来,丢死人了。” 江家的大门重新关上,张父看着那门板愣了半晌,这才背着儿子往村外走。 张明朗跪在这里晕倒的事情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父子俩一路走,路旁不少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见状,张父心里很不是滋味,出村的时候,忍不住道:“儿子,爹对不起你。” 顾秋实疑惑:“爹这话从何说起?” 张父叹息:“要是我们生在张家族人居住的地方,咱们也不会被人针对,江家也不敢这样对你。” “爹说到哪里去了,这也不是您的错呀。”顾秋实挣扎着自己跳了下来,喝了一碗红糖水,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胃里那种让人恨不能厥过去的难受劲儿也缓了大半。 张父想要把儿子摁在身上,奈何没能成功,他不高兴地道:“难受就不要逞能,我背你回家。” 顾秋实率先走在了前头:“真没事,回家吃点饭就好了。” 江烟儿家位于长河村,距离张明朗家所在的小河村走路得两刻钟,这还抄了近路。如果坐马车,那就得走大路,同样得两刻钟。 回去的路上,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张明朗常年在镇上干活,因为东家是做酒楼生意的,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假,每个月能抽出一天回家都不错了,他和爹娘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久而久之,凑在一起都没什么话说了。 父子俩回到小河村时,日头微微偏西,特别的热。顾秋实准备先回家做点饭填了肚子再说,结果,刚进村子不久,就见不少人往村西跑去。 张父想到自家的田位于村西,并且这刚好是自家灌溉的时辰,顿觉心惊肉跳,他一把抓住一个半大孩子。 “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呢?” 半大孩子看到是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张家婶娘打我娘,把我娘都推到水里去了。这事儿没完。” 话音落下,人已经蹿了出去。 张父顿时紧张起来,孩子口中的张家婶娘是他的妻子。夫妻俩在村里从来都没有话语权,与人打架那是自讨苦吃。他们二人都习惯了捡别人剩下的东西,比如灌溉田地,所有人都灌完了,才轮得到张家。 二人从来不与人争执,妻子又怎么可能冲老人家动手? “明朗,你先回家,我去瞧瞧。” 顾秋实比他还快地蹿了出去。 村西水渠分流处,张母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正被两个年纪大的妇人推攘着。顾秋实大喊:“住手!” 话音未落,张母又被人推到了水田之中,顿时浑身都沾满了泥浆。 看见张父到来,推人的妇人插着腰道:“你媳妇把我们家的苗都压了,你们得赔!” 张明朗的记忆中,村里人很是霸道,时常欺负夫妻俩,如今再一次亲眼看见,才发觉有的人是天生就坏。 “赔!”张父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不与人理论,立刻就跳到田里扶人。 张母浑身的泥浆,连头发丝里都是,呛咳不止。 推人的妇人夫家姓钱,还在不依不饶:“你们家灌溉的时辰早到了,本来该我,可是你媳妇不愿意,说破大天去,都是你们家不讲道理。” 张母艰难的吐掉口里的泥浆,哑声道:“我们家才开始放水,就放了一刻钟,这点水哪里够?本来我们家的地也不多,想着再放一刻钟,勉强不□□死就行了……” 顾秋实上前去扶人,此时他肚子饿,张母又这样狼狈,不是与这些人计较的时候。结果,就在他越过众人上前,想要扶亲娘时,突然左边传来了一股大力。 原来是钱大娘的男人伸手推了他,此时顾秋实一只脚站在小道上,另一只脚站在很窄的田坎上,本来重心就不稳,被这么一推,绝对要摔倒。他心一横,反手一把抓住了钱老头的袖子狠狠一扯。 随着钱老头的尖叫,两人一起倒进了田里。顾秋实动作麻利,人也年轻,飞快起身,然后装作不小心,狠踩了钱老头一脚。 钱老头再次惨叫出声,顾秋实站稳了身形后,歉然地冲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钱老头道歉:“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没站稳……你要不要紧?” “你说呢?”钱老头大吼。 顾秋实扶着母亲站在了路上:“那个,看您这么大声,应该是不要紧的,赶紧回家洗洗吧,别着凉了才好。” 然后,他弯腰背起母亲,一溜烟就往家跑。 身后远远传来了钱老头气急败坏的咒骂。 顾秋实把人拉入田中时的动作太过自然,不像是故意的。张父没有责备儿子,只是担忧地道:“钱家最不讲理,回头怕是要找上门来。” 张母拍了拍身下的儿子:“你刚刚该好好给他道个歉的。” 讲道理,顾秋实道歉是很有诚意的,再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出他是故意把人丢田里的。 这还不行? “我已经道歉了啊。” 张父眉头紧皱:“姓钱的一家子,无理也要搅三分,回头上门了再说吧。” 到家后,张父立刻去给妻子烧水,又找了瓦罐给儿子熬了一锅粥。 顾秋实饿急了,胃里一阵阵烧痛。张母的热水没有那么快好,她穿着湿衣裳,烧了小锅,给儿子打了一个蛋花汤。 蛋花汤喝完,顾秋实胃里好转了许多,又主动去给张母拎水。 张母刚刚拿着干衣开始洗漱,院子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钱老头气势汹汹而来。 “你们把我推水里去了,就这么算了吗?还有我家儿媳妇,那是被你娘推的。” 张母在屋中听到外头的动静,此时她的湿衣已经脱下来了,不方便出门,只能扬声解释:“你儿媳妇是拦水的时候,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跟我没有关系。” 钱老头立刻道:“要不是你在边上唧唧歪歪,她会摔吗?” 这完全不讲道理嘛。 张父想要息事宁人,一直在边上道歉。顾秋实一步上前:“你们想怎样?” “道歉!还有,赔偿我和我儿媳妇养身子的钱!”钱老头张口就来。 顾秋实点点头:“你要多少?” “这要看你的诚意,十个鸡蛋不嫌少,二十个不嫌多。”钱老头张口就来,“还有,接下来三天,你们家的水都归我们家了!” 张父听到鸡蛋的时候还好,听到后面一句,顿时就急了。 “不行的,我们家的田已经很干,三天不进水,那些苗都要干死了。” 钱老头推了他一把。 “关我屁事,这是你该赔的。” 顾秋实上前,一把将钱老头推开。 钱老头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他都惊呆了。 张家夫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和善,他做梦也没想到张明朗居然敢还手,气笑了:“这个混账推我,把我的腿都摔断了,大家伙儿快来评评理啊!你今天不赔了我接骨头的银子,这事没完!” 钱老头说是老头,其实也才四十出头。顾秋实本来不准备跟老人家计较,可此人实在太恶劣了。 这种人不把他打服了,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今天他带着一群人闯到张家的院子里叫嚣,就是因为张家夫妻太想要和睦相处的结果。 顾秋实冷笑一声:“好啊,一两银子够不够?” 钱老头呵呵:“勉强够!” 张父急了,一两银子可不少,张家一年地里的出产都不一定有一两,他想要阻止儿子,顾秋实已经转身进屋去取了银角子出来。 第192节 彼时,钱老头还躺在地上,看见银子,他顿时眉开眼笑。 顾秋实追问:“是不是两清了?” 钱老头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裳想要起身。顾秋实却飞快上前,拿起扁担冲着他的小腿狠狠一打。 “咔嚓”一声。 骨头断了。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钱老头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众人都惊了惊。 钱家的大儿子飞快上前去扶父亲,瞪着顾秋实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怎么敢打我爹?”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那一两银子是给他接骨头的啊!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哪里不对?” 众人:“……” 第232章 伙计 三 确实没什么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决定不管这闲事,张家夫妻好说话,但是在镇上做伙计的张明朗可不好惹。 动不动把人的腿打断, 忒凶狠了。 钱老头一把年纪,险些痛得厥过去,连连喊着要请大夫,他瞪着顾秋实:“你们必须要赔, 否则,全家给我搬出去。把你们家的地基还来!” “你还是先治好了腿再说吧。”顾秋实拉着张父,“爹, 我好饿。” 张父心里很不安, 又有点爽快,这时候留下来道歉已经没有用了,干脆跟着儿子一起进屋躲着。 钱家的人很不满, 赖在院子里不肯走。 不过,钱老头痛得厉害, 一家子不敢耽误了他的伤, 请了相熟的人一起把人抬走。 众人散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 张母从头到尾没露面,不过,院子里的动静她都听在耳中, 洗漱完出来,看见众人不见了,她却不敢放松,进了厨房担忧地道:“钱家人多势众, 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怎么办?” 张父无奈:“来了再说。咱们总不能真的将接下来三天的水让出去啊!” 他们抢不过别人家, 田地一直灌溉得不好。再干上三天,怕是要颗粒无收。 张母叹气:“这些人也真是,怎么就那么恶呢?不怕报应么?平时我们都尽量和善,结果他们越来越过分。今天推我下田的时候,一点迟疑都没有,反而还倒打一耙。”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抱怨。想到什么,又关切地询问儿子:“江家那边如何,他们没给你饭吃吗?你回来怎么饿成这样?” 听到这话,张父也想叹气。 不说这些邻居,就是江家都欺负人,这还没结亲呢,往后还有六礼,不知道他们还会想出一些什么为难人的招数。 顾秋实面色淡淡:“别说吃饭,我连门都没进去,连口水都没喝上。一直跪在外头表决心,直到跪晕过去,邻居看不下去把我扶进家里,又帮忙报信,我才回了家。不过,大河村的人要和善些,要是和咱们村的人一样,我怕是只有昏死在那里了。” 他想了想,“娘,稍后你拿点鸡蛋,我明天得去谢过那位孙大娘。” 当天下午,没有人上门来找茬,据说帮钱老头接骨的大夫前后折腾了近半个时辰,老头都被折腾地昏过去了。大夫好不容易包扎好,钱家人却问大夫要赔偿。 事情闹得很大,天黑了都没掰扯清楚。 翌日,顾秋实要去给孙大娘道谢,以防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跑来为难张家夫妻,他非要把两人带着一起。 “我们得去水渠守水。”张母摆摆手,“只是道谢而已,你自己去吧。再说,你和江家的姑娘已经定亲了,我们身为亲家,都走到了江家隔壁,不登江家门说不过去。要是登门……随便准备的礼物也不像样子,若是慎重准备,还得去镇上一趟。太麻烦,地里的水要紧,我们就不去了。” “孙大娘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你们都该亲自去道谢。”顾秋实一手拽一个人,出门时也没忘了将大门关严实。 他们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天色很早,村里守水的人已经去了自家地里,两边的人是反方向,一路上碰见了不少邻居。 张家夫妻热衷于和人打招呼,村里抹不开面子的人会应上两句,但也有不少人假装没听见二人的话,压根没把人往眼里放。 今日有些不同,往日里都是张家夫妻主动开口与人打招呼,今儿却有几个人主动喊了人,并且,没有人不搭理二人,大家都挺客气的。 张父若有所悟。 走了两刻钟,到了大河村,此时阳光初绽,孙大娘正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吃面,顺便与人打招呼。看见张家人前来,她立即起身:“后生,吃早饭了么?” 她只是随口一问,以为张家人是去隔壁江家商量婚事的。话音落下,却见那几人直直朝自己走来,孙大娘也没多想,侧身让出了门:“快进屋!” 顾秋实将提来的二十个鸡蛋交到孙大娘的手里:“大娘,昨天多亏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您一定要收下,千万别推辞。” 孙大娘昨天把人往自己家挪,纯粹是看不惯江家折腾人,也是可怜张明朗。没想过能够得到张家人的感谢,当场连连推拒。 “不要不要!你拿回去,我也不是贪图你的鸡蛋才帮忙的,就是顺手。” 顾秋实不由分说将篮子塞到了她的怀里:“收下!” 孙大娘的儿女都不在身边,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儿子去了镇上干活,偶尔儿媳妇会带着孩子回来住几天,平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多不好意思啊。” 在别人真心实意送东西的时候,如果不收下,是一件挺让人扫兴的事。孙大娘看出他们是真心想送,便不再推拒,“那快进屋,我给你们倒茶,再给你们一人煮个蛋花汤。” “不麻烦了。”顾秋实摆摆手,“我们家的地还干着,要回去守水,今儿就不坐了。” 孙大娘也知道村里的人为了那点浇地的水真的是费尽心思,一个浇不好,一年到头颗粒无收,过年的粮食都没有。她慌慌张张给他们倒了几碗水:“那我不留你们,这碗水必须要喝!” 张家夫妻连连道谢,张母是真的很感激她帮了儿子一把,也对隔壁江家生出了几分怨言。正寒暄呢,江烟儿一身粉衫出现在门口。 “伯父伯母,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张父面色有点僵硬。 夫妻俩知道江家不好说话,多半会狮子大开口,今儿是不打算来的。就怕去江家要准备礼物……往后要去的次数多着呢,每次都不能空手,省点是点。 再说,夫妻俩和江家也不熟,这坐在一起……求娶求娶,张家是求的人家,得摆出低姿态。没有人愿意舔着脸讨好别人,夫妻俩也一样。江家好说话还好,偏偏江家不是好相与的,二人都想着能不凑在一起就不凑在一起。 他们不想来,偏偏被儿子拖了来。并且,儿子们不给他们准备礼物的机会,连取鸡蛋的时间都没给,出村后也不让两人往镇上去。 夫妻俩犟不过儿子,心里就存了几分侥幸。想着江家人要是全部下地不在家就好了。 这被抓个正着,不去不好意思,去吧……真没带礼物。 张母一脸尴尬:“刚到的 ,明朗说昨天多亏了孙大娘,让我们来给大娘道谢。烟儿,你这是要走?” 村里的姑娘都是上裙下裤,为了节约料子,衣衫堪堪到大腿,但是江烟儿此时却像是一个镇上的富家女一般,粉色的衣袂翩翩,这一身打扮,压根干不了活。 村里到处都是泥地,地还不平,江烟儿的裙摆连鞋子都遮住了,这样的一身,就是坐在家里歇着,也不会穿这样的裙子。好在没下雨,不然,连院子都走不出裙摆就会沾染上泥巴,再见不了人。 江烟儿一抬手,笑吟吟问:“好不好看?” 张母点点头。 心里着实不赞同,这样的打扮会被人议论,关键是村里的媳妇都要干活。再不下地,家里要做饭洗衣吧? 不过,儿子成亲后可能不住家里,随便她了。 江烟儿笑着邀请道:“伯母,来都来了,去我家坐一坐吧。” “不去了。”张母一副着急的模样,“我要回去守水,不然轮不到我家灌地,到时影响收成。” 没带礼物确实不太好,落在旁人眼中,显得不在乎这个未来媳妇,张家和江家脸上都不好看,她想了想,掏出一把铜板:“这大早上的,我们赶时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没给你准备,回头你自己去买哈!” 她说着,就要把铜板塞入江烟儿手中。 塞到一半,手被儿子拦住。 江烟儿:“……”她想要做出一副不得不接受的模样,手已经朝上摊开了。此时铜板递不过来,她摊着的掌心就特别尴尬。 张母不赞同地看着儿子:“明朗,你做什么?” 顾秋实面色温和:“娘,烟儿不会要你的铜板,收回去吧。” 他还扭头问江烟儿:“难道你真的要收?” 江烟儿就算想收,也不好意思承认啊,当即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会要伯母的铜板的。伯母收回去,您的心意我知道了,也心领了,回头您自己买点好吃的甜甜嘴。” 张母执意要给,顾秋实一把抢了过来。 张父见状,也没出声阻止,只催促道:明朗 我们得回去了。” 江烟儿再次挽留,顾秋实出声:“你要去镇上,一会儿日头高了赶路容易中暑气,快去吧。” “我坐马车,再说我去镇上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逛逛,不着急。” “你不急,我们急。”顾秋实从头到尾就不打算给江烟儿面子,她要是受不了他的冷待……正好退了这婚事。 江烟儿觉得今日的张明朗很怪,她一把扯住他袖子:“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垂眸,看着袖子上的手指,道:“放手,我们还不是夫妻呢,拉拉扯扯于你名声有损。” 张明朗不是个傻子,不可能为了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就让自己背了几十两的债。纯粹是江烟儿愿意不分场合的与他亲近,一副以他为天离不开他的模样,他以为她是真心,又觉得她名声毁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一步步陷了进去。 江烟儿受不了这话,满脸不可置信:“你要与我生份?” 第233章 伙计 四 “我是为你着想。”顾秋实一脸诚恳, “快回去吧,让你爹娘看见,又要骂你了。” 果不其然, 话音落下,隔壁的江母已经叉腰站在了路上:“死丫头,老娘一眼没看住你就跑了。赶紧回家,一会儿去镇上买东西, 在那边扯什么?”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家人,“你不要名声了么?” 此话一出,连一向待人和善的张母都要忍不住了, 江烟儿看见未来公公婆婆, 过来打个招呼本来就是情理中事,怎么就毁名声了,又不是要退亲重新嫁人? “江家嫂嫂, 烟儿这丫头懂事,还要请我们过去喝茶呢。” 江母上下打量她:“你们这是……打算空着手登我家的门?不好意思, 我们家不得空招待客人。” 说着, 转身就进了门。 江烟儿一脸尴尬:“明朗, 我娘就是这脾气,她舍不得让我嫁人,看见你就没好心情, 你不要跟长辈生气。” 确实有人家在嫁姑娘是因为舍不得闺女而对未来亲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总之各种挑剔。上辈子张明朗一点都没有怀疑过江烟儿的这番说辞。 “既然大家都忙,那我们就不登门了。”顾秋实催促,“爹, 娘,我们回吧。” 孙大娘一个外人在边上看了个全场,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张明朗因为在江家门口被晕过去这件事情对未来岳家生了嫌隙。她想劝几句的,话到嘴边又闭了口,虽说劝和不劝离,可江家着实有点过分,两人只是下了小定……这门婚事会生变故也不一定。 张家夫妻觉得有些不妥当,可是儿子都走了,方才江母又是那样一副态度,两人只得跟着儿子离开。 见状,江母生了好大一场气,想把茶壶扔地上,都提起来了又舍不得,重重将茶壶放下。 第193节 “这什么人家呀?一点都不懂礼,还抠搜,随便拿几个鸡蛋就能登门,居然还舍不得,你最好别嫁!” 江烟儿笑着哄道:“娘,几个鸡蛋值什么钱?回头让他们多给点聘礼,什么都回来了。” 江母冷哼一声:“让媒人传信,可以往下走礼了。记住,东西拿少了可不行,四样点心,四匹料子,鸡鸭鱼肉,样样都不能少。少了别登门,老娘不好意思见人!” 她这话是冲着儿媳妇说的。 江烟儿的嫂嫂林氏觉得婆婆要得有点多,但是,拿回来就是自家的,再说也不是她要,不拿白不拿! “娘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 张家夫妻离开大河村之后,真心觉得不妥当。 “江家会不会生气?”张母面露担忧,“我看她好像不太喜欢你。” 顾秋实不太喜欢张家夫妻在江烟儿面前的小心翼翼,这两天事情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们说自己的想法,此时四下无人,目之所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娘,将心比心,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很疼她,也舍不得她嫁人。甚至不喜欢她带回来的未来女婿,但你还是答应了婚事。你会不会让未来女婿在门口一跪三天,人都昏迷了还不管不问?” 张母当然不会,如果真的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婚事,答应了就会好好对待。一个女婿半个儿,对待女婿要比对待儿子客气一些,不可能跟使唤儿子一样随意使唤。 她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认真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家根本就不喜欢我,对我没有基本的尊重,这婚事不结也罢。回头不用太热衷……烟儿不像是能跟我过苦日子的样子。如果她还想嫁给我,就得拿出自己的诚意。” 张父皱了皱眉:“会不会太草率了?村里定了亲,就跟成亲差不多,少有退亲的。你要是真的没把这个媳妇娶进门,回头又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娶进门了同样是笑柄。”顾秋实张口就来,“你看到江烟儿那模样没有?那一身衣衫,像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吗?” 还真不像。 得知儿子已经有了退亲的想法,夫妻俩都放松了下来。江家这样的亲家给了他们不少的压力,不用成亲了,其实挺好的。 可是,张家在村里本来就被众人孤立,儿子这一退亲,想要娶媳妇就更难了。 张母想到这里,又有点发愁。 “明朗,以后你可怎么办?” 顾秋实摆摆手:“我才十七,早着呢,男人二十岁娶媳妇也不迟。” 这倒也是。 张家夫妻回到村里,不打算回家,想直接去村西守水。 他们想得挺美,但还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钱家那个老妇人正坐在门口捶地大哭,正哭天喊地咒骂张明朗不是人。张家夫妻见状,心里沉了沉……今天想灌溉田地,多半是不可能了。 顾秋实不怕她,率先走在了前头。 “大娘,你在这里哭丧么?” 钱大娘看见正主回来,更是破口大骂:“杀千刀的混混,我家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被你打得半死,昨晚上被大夫折腾得昏过去好几次,你把人打成这样却从头到尾不出现,良心呢?被狗啃了么?” 顾秋实故作一脸疑惑:“这话说的,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昨天是他自己点头答应了赔偿的啊,难道你们家要出尔反尔?” 钱大娘噎住。 “他说赔一两银子,是你把他推到田里去的赔偿。后来的要另外赔!” 顾秋实强调:“那一两银子是接骨的。你要是觉得少了,去城里告我吧。” 钱大娘:“……” 以前张家夫妻俩挺好说话的,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犟种。 “不用去城里告状,村里的长辈自会为我做主。我已经让人去请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顾秋实点点头:“行啊!” 说话间,村里几个老头已经结伴前来,顾秋实一看,心下呵呵,来的这几位都是钱家人。 “你们家住在村里,我们从来没有欺负过你们。”钱家五房的老头振振有词,“你欺负老人,简直一点不懂得道理,不是我们容不下你,而是你们家做的事实在是过分。稍后把你们家的院子和地赔给钱家,然后滚出村里。” 边上立刻有年轻人附和:“对,滚出去!” 好多人一起吼,还吼出了韵律来。 张家夫妻脸色都特别难看。 顾秋实靠近二人:“咱们住在村里这么久都没法融入他们,其实没必要强求。要不我们搬走了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 “搬走是可以,但是我们能搬去哪儿啊?” “镇上。”顾秋实心里早有成算,“先去镇上住一段时间,回头我带你们去城里。” 夫妻俩都觉得儿子的话很不靠谱,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家里的宅院和田地不值什么钱,又要全部抵给村里人。到时他们去镇上……怕是只有睡大街。 “你们这是想抢我家的东西吗?”顾秋实声音加大,“抢啊,我们现在就走,回头就去衙门告状。谁抢的,给我原样还回来。” 早就有人惦记着张家人拥有的那几亩地,也想过几家人合谋抢过来。但是,他们也怕张家人鱼死网破跑去告状,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到了顾秋实这样一番话,刚才说让他们滚出村里的老头明显有点慌了,强调道:“我们不是抢,是你们拿那些田地来赔给钱家。” “我赔偿了的呀。”顾秋实叹气,“我跟你们说不清楚,还是去请镇长或者请衙门里的大人来做主吧。” 众人:“……” 经过昨天,他们已经发现张明朗是个硬茬,却没想到他说告状就如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你……我懒得管你们的闲事。”钱五爷一甩袖子,气冲冲走了。 他都走了,剩下的两个老头也不想多管闲事。一个装头晕,一个逗着自家的小孙子,两人渐行渐远。 钱大娘傻眼了。 本以为今天无论如何也能从张家身上咬下一块肉,结果话还没说几句,人就溜了。 “张明朗,你个畜生,打我家老头……” 顾秋实打断她:“大娘,要不我也赔偿你一两接骨的银子吧?” 钱大娘:“……” 她才不要! 一两银子很多,用于接骨和养身都够了。但是,昨天大夫说了,年纪大了的人骨头没那么容易长好,别人伤筋动骨是一百天,老头得半年才能下地。关键是,老头痛得死去活来,她在边上看着都牙疼,真不觉得自己能扛得过去。 顾秋实掂着昨天那根扁担,一步步靠近,一边走还一边从荷包里掏银子:“我先付钱,省得你说我赖账……” 话音未落,钱大娘已经以不符合她年纪的敏捷拔腿就跑。 第234章 伙计 五 跑了! 不说张家的人, 就是看热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钱大娘都走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多留,纷纷找理由退走。 张家夫妻面面相觑, 不过,麻烦走了总归是好事。张父看了看天色:“我去村西,一会儿你来替我。” 人要一直守到下午,才能轮到浇张家的地, 浇地的时候,一人要守两个分叉的水渠。若是一个没看住,就会被别人把水截走。 顾秋实在来之前已经在江家外面跪了三天, 这会儿浑身酸痛, 他摆摆手:“干脆你们都去吧,我在家里做饭,做好了送过来。” 他先给两人送了一顿早饭, 就简单煮了一顿糊糊,又烙了两个饼。回来之后睡了一觉, 然后才做午饭。 午饭他颇费了一番心思, 炒了两菜一汤, 用一个篮子装了饭菜去村西。 村西有很多人,大部分都和张家夫妻一样在这里等水,从早上起他们就已经排好了浇地的顺序, 守在这里就是表示还在排队,中途谁要是离开,就表示自愿放弃。 因此,没有人敢走, 大部分的时候,一群人坐在一起吹牛, 天南地北的流言,村里的闲话什么都吹。 “爹,娘,吃饭了。”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张家之外,守在这里的好多人都是亲戚和关系不错的邻居,也都会有人把饭送到这里来吃。但是,谁家都不富裕,多数时候都是各吃各的。 张家夫妻听到这话,立刻到了另一片小树荫下。顾秋实拿出了饭菜,张母看到大盘大碗,面色复杂:“不年不节的,吃什么肉?” 顾秋实看她一眼:“早上你那一把铜板够不够买肉?要不是我阻止,已经打了水漂了。” 张母沉默:“烟儿确实长得好看,常年在镇上干活,看着和村里的姑娘真的不一样。脸那么白,跟镇上那些大家闺秀差不多了。”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顾秋实给她盛了一碗,“快吃吧。” 夫妻俩虽然觉得这一顿奢侈了一点,但做都做了,天这么热,不吃会馊。二人很快就放开了吃,不过,都不约而同地给儿子多夹菜。 顾秋实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肉片,心情有点复杂,张家夫妻不富裕,但他们愿意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儿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几十口子人,道:“这地还是不种了吧,种地辛苦就算了,浇个水还这么费劲。” “你说得轻巧。”张父摆摆手,“村里的人都这么干,谁也免不了。” 一家三口填饱了肚子,饭菜并未吃完。顾秋实准备得有点多,他正拿着碗筷在水沟里洗,村里的方向就过来了一位穿着大红花衣裳的妇人。 妇人是这一片很有名的媒婆,一路走,一路与人寒暄着,在人群里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冲着水沟里洗碗的顾秋实扬声喊:“明朗,快上来,我有好事跟你说。” 张家夫妻对视一眼。 媒人口中的好事,只有婚事。看样子,今早上江家没生气,还愿意继续这门婚事……如果江家要退婚,媒人不会是这样的语气和神情,也不会说是好事了。 张母急忙招呼:“他大娘,麻烦你了,快过来坐。” 媒人撮合成的夫妻没有上百也有大几十,就凭着这张巧嘴,媒人家中已经成为了这附近几个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之一。 她很懂礼,也晓得为人保守秘密。没有大喇喇的在人前就说起江家的事,而是笑着凑了过来,坐在张母对面,压低声音道:“江家那边有消息了,让你们接着往下走礼。” 张母早就猜到了,却还是有点意外:“没生气?” 媒人一脸疑惑。 张母主动解释:“昨天我儿子在江家门外晕倒,江家隔壁的大娘将他抬进门去缓了缓,又帮忙报了信。所以,今天我们一大早去道谢,去太早了,没来得及准备去江家的礼物……本以为江家人下地干活了碰不上,没想到刚好撞个正着。我说拿钱给烟儿买点东西,也算是个心意,她又死活不要。我还怕这门婚事生变故呢。” 扯这么多,就是为了试探最后一句。 “没有生气吧?”媒人想了想,“烟儿的嫂嫂登门来说的,本来我要去浇地,他们让你们赶紧上门,我丢下家里的活儿赶过来的。只是……”她左右看了看,见那边的人没有注意他们几人,低声道,“要的礼物有点多……” 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每数一样,张母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第194节 换了别人家说亲,每次拿上几尺布和点心登女方的门就不算失礼。不是舍不得,而且村里的人都穷,给不起太多。再说,真正有诚意结亲的人家,不会在这上面开口。 媒人说着,语气不太确定:“搞不好就是因为你们今天早上没登门,江家有点生气。要不,我登门去问问?” 这要得太多,登门问问很正常,媒人单拎出来说,是因为不光男方的长辈登门要送礼物,媒人登女方的门也不能空手,这东西得男方准备。 “不麻烦大娘了。”顾秋实出声,“我这边准备好就登门,只是,这要的东西太多,大概需要时间攒银子,攒够了我就去。” 两家结亲,男方愿意给多少,女方要多少,说到底是两家的事,媒人在从中可以帮忙说一说,但男方不需要帮忙,她也不会多事。听到顾秋实的话,媒人顿时眉开眼笑:“明朗的心意难得,烟儿又不瞎。以后啊,你们俩一定会成为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恩爱夫妻。既然你们知道了,我就不多留了,家里还一堆事呢。” 媒人起身告辞,又和众人寒暄了一番才离去。 张家夫妻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但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 上辈子张明朗强调说这是江家长辈的意思……江烟儿就是这么说的。张家夫妻虽觉得江家要太多,还是乖乖准备了。 张母好奇问:“明朗,你打算拖着吗?” “放心,江烟儿是个沉不住气的,早晚会主动找上门。”顾秋实将篮子塞给张母,“娘,你回家去吧,我在这里守!” 张母一口回绝:“你明天还上工呢,那活儿一干起来就不能歇,回去喘口气。” 顾秋实不由分说将篮子塞入她怀中:“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欺负人。至于上工,这门婚事是东家帮忙说的,如今谈不成,东家要生我的气,可能不会要我了。” 闻言,夫妻俩面面相觑。 他们没想到这一层,张父皱了皱眉:“要不,还是娶了吧?” “不娶!”顾秋实起身,“是不是轮到我们家了?” 他往水渠里看,昨天轮到张家的时候,前面那一家死活说自己还没有浇好,愣是多浇了一刻钟。轮到张家,下一家又不肯往后拖时间,这才起了争执。 张父有些紧张,还是上前跟前面一家商量:“轮到我们家了,我截水了哦。” 守在这里的是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他张口就来:“我的地还没有浇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那你得跟钱家商量,他们愿意往后挪时间,你就可以继续浇。他们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扭头问钱家的大儿媳妇:“嫂子,你说呢?” 钱家的媳妇当然不愿意,要是愿意,昨天两家也不会打起来。她立即起身:“浇到什么时候是个够?说得好像谁家地里不缺水似的,要我说,就不应该拖时间!” 顾秋实笑着赞同:“对嘛。” 说着,他已经跳下水渠,直接把水往自家的田里截。 “你住手!”中年男人呵斥。 顾秋实抬头:“你要是想多浇,跟钱家人商量好,合起伙来只压榨我们家,欺负谁呢?还是,你要不要接骨?” 他掏出一两银子扔在中年男人前面,然后又抱了一块截水用的大石头,作势要砸人。 中年男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动不动伤人呢?” 顾秋实振振有词:“我赔偿了啊!” 围观众人里,有人看不下去:“你这故意伤人然后赔偿,跟恶霸有什么两样?” 顾秋实颔首:“那他的做法和恶霸也没区别啊。同样都恶,只看谁恶得过谁。” 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中年男人的做法,水只有那么多,他非要多浇,那必须有人少浇,张家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了,那后面的人绝对要吃亏。于是,众人纷纷出面劝说。 顾秋实已经截好了水,掐着点等了两刻钟,然后带着张父一起回家。 张父心里有点畅快,在村里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少有哪一天是浇足了时间的。 “儿子,还是你厉害。” 顾秋实摇头:“他们也不是多恶,只要你比他们狠,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张父老实了一辈子,做不出来这种事。 父子二人到家,张母已经做好了晚饭。 当日夜里,顾秋实早早睡下,翌日天不亮就去了镇上。 张明朗帮忙的这家酒楼,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之一,如这般规模的拢共有三家,生意都差不多。 顾秋实到的时候,酒楼大门已开,里面有伙计在擦桌子,没看见江烟儿。想到这女人后来成为了东家夫人,他没有如张明朗往日一般直接去后厨帮忙,而是悄悄从楼梯上了东家专用的阁楼。 阁楼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人说话,顾秋实确定里面有人后,一抬脚,猛然踹开了门。 门板弹开,惊飞了一双鸳鸯。 江烟儿窝在足以做她爹的东家怀中,看见门口有人后,吓得面色惨白,整个人飞速与男人拉开距离。 第235章 伙计 六 东家贾奎文今年四十多岁, 长相俊郎,大概因为常年不干重活,整个人看起来四十不到, 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一点都不显老。门被人踹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怀中的人, 当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顿时皱起了眉。 “明朗,大早上的, 你做什么?” 顾秋实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江烟儿:“哦, 我听说烟儿到这里打扫阁楼,想来找她商量一下婚事。万万没想到,你们……” 他脸上适时露出了几分愤怒:“东家, 你帮我们说亲,到底安的什么心?” 江烟儿张口就来:“你误会了。东家来得早, 眼睛里面进了沙子, 我帮他吹吹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东家就跟我的父亲一样, 我们怎么可能……” 顾秋实呵呵:“你以为我会信?” 东家轻咳了一声,他和江烟儿之间来往很是隐秘,在这间阁楼里私会都是挑众人刚刚上工的时候。 酒楼从辰时末就有客人来, 厨房里和大堂在此之前都会特别忙,伙计又不多,各有各的事。众人天不亮就来,忙得脚不沾地, 才能保证有客人登门时不怠慢。稍微有哪个伙计偷一点懒,绝对要完蛋。 东家和东家夫人都特别看重自家生意, 谁要是没来得及把事情做完影响了客人,会被扣工钱的。不光当天白干,还要扣除三日的工钱。 这样的情形下,除了专门打扫楼上的伙计,谁也不可能跑到阁楼里来。 贾奎文就是因此,才放松了一些。 事实也证明他挑的时间没错,他和江烟儿在这里私会已经一年多,从来没有被人发觉过。 “明朗,这是个误会,我帮你们俩做媒,真的是好意。之前我还想过在你们成亲的时候帮忙添妆,还会送你一份厚礼。” 他语气在“厚礼”上着重落了落。 顾秋实垂下眼眸:“能有多厚?江家贪得无厌,一次登门礼,他们都能狮子大开口。还说拿少了就别登门……我来找烟儿,就是想趁着这会儿人少跟她商量一下这件事,本来我想着,如果这礼物不能少的话,婚事就作罢。如今看来,我们俩果然没缘分。烟儿,难怪你的眼光那么高,我只是一个小伙计,跟东家完全不能比。但是,你不应该把对东家的期待放在我身上,我没有东家的腰杆子硬,给不了你太多,大概要让你失望了。” 江烟儿听出了他要退亲的意思,瞬间慌了:“我可以跟爹娘商量。” “不必了,反正他们也不喜欢我,你还是选一个他们喜欢的女婿吧。不然,动不动让人跪三天,可是会要命的。那三天里,不说我的膝盖受不受得了,我不吃不喝,脾胃都要熬坏了。”顾秋实面色淡淡,“我确实想要娶你,但是,爹娘养我一场,我还没来得及在他们膝前尽孝,他们还等着我养老送终呢,我实在是死不起。” 他转身就走:“之前我送去的那些礼物就当不存在,日后这婚事不要再提。我会让人传信……对了,东家,我还是告假回去把这件事情跟我爹娘说清楚。不然,他们听了别人的转述,肯定会多想。万一找去江家说情,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屋中的二人眼看他一副退亲这事没商量的模样,瞬间就慌了。东家一脸严肃:“你已经四天没来,不许再告假。” 顾秋实顺势道:“那我就不干了。” 东家呵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们酒楼的规矩,伙计想要离开,必须得在我找到新的伙计之后,找不到人,也是在提出离开的两个月之后才能离开酒楼。” 顾秋实沉默:“那我两个月之后走。” 东家呵斥:“现在,去上工。” 顾秋实故作一副憋屈的模样,噔噔噔下楼去了后厨。 看着他带着怒气的背影,江烟儿咬着唇,紧张地问:“万一他到处乱说怎么办?” 东家沉吟了下:“放心,我会去找他谈。” 此事宜早不宜迟,毕竟,人的嘴是最快的东西。说不定下一瞬,张明朗就已经把两人抱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别人了。东家立刻起身下楼,临走前嘱咐:“你不要追来,和往日一样先把楼上打扫干净。” 江烟儿很不安:“可是……” “夫人是个暴脾气,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东家说到这里,脸色不太好。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怕媳妇的软蛋。 尤其他虽然不是赘婿,但是生的女儿跟岳家姓,成亲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也不敢再找女人生儿子,这身份……和赘婿也不差什么。他知道外头的那些人都在笑话自己,只是尽量装作不知道而已。 江烟儿看出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言,乖乖退回了阁楼里。 张明朗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菜理出来切好,他做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大厨手底下的第一人。今年他十七,学了好几道菜,再这么下去,早晚也会是大厨,在普通的年轻后生里,算得上前途无量。 要知道,做了大厨,每个月的工钱比一般伙计要翻好几番,养家糊口是绝对没问题的。干个十多年,说不定还能在镇上落一套宅子。 也是因为他这特殊的身份,所以江家人哪怕不喜欢他,也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顾秋实刚刚把肉拿出来,贾奎文就到了。 此时的厨房里,大厨还没到,烧火的伙计还在外头擦桌子,只有顾秋实一个人。 “我和烟儿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俩成不成亲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我追下来,就是觉得要是因为这点误会毁了一门亲事实在太可惜。”东家见厨房里的人头也不抬,动作不疾不徐,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一般,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气,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忽视自己,张明朗一个小伙计,怎么敢? 他想要发脾气,只是有求于人,只能压下怒气:“这样吧,回头你娶烟儿花费了多少,全部由我出。” 顾秋实瞅他一眼:“你们不是没关系么?要是你出银子,我成什么了?” “我不是因为和烟儿之间有什么才出这个银子,而是真心喜欢你这个机灵的孩子。当初我一眼瞧中了你,这些年对你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栽培,其实你应该知道我和夫人的心思,只是孩子大了不听话,所以咱们才没了做翁婿的缘分。”贾奎文语带叹息,“说实话,不能和你成为一家人,我的心里真的挺可惜。这样吧,我知道江家要得多,这边先给你五两银子,回头你花完了就跟我说。” 顾秋实垂下眼眸。 上辈子江烟儿各种狮子大开口,张明朗为了把人娶回来,前前后后花费了五十两银子。他不知道江烟儿已经和东家暗地里苟且,面对江烟儿的亲近,还以为她对自己情根深重到不顾自己的名声。 人家都愿意在人前和他卿卿我我,算是非君不嫁,张明朗也不敢说放弃这婚事的话。再说,江烟儿不止一次强调,那些银子是江家对他这个未来女婿的考验,成亲时江烟儿会将所有的银子带回。到时,张明朗几乎能把所有的债还完,娶一个妻子所有的花销,只是他的五两多积蓄。 花费五两……多是比别人家多了一点,但还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张明朗哪里想得到,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江烟儿会欺骗自己? “这……我不想要一个残花败柳。” 贾奎文皱了皱眉:“我和烟儿之间没有亲密过。纯粹是我看重你,所以才愿意给这个银子。” 顾秋实伸手接过了银子:“既如此,那我娶谁都一样。烟儿一家子看不上我,动不动让我在门外跪几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爹娘很不赞同这件事,所以,我不想做江家的女婿……回头我再寻一个合适的姑娘,至少未来岳家要懂得尊重我,不要故意折腾人。” 贾奎文:“……” 他强调:“烟儿是个好姑娘,我是看好你们俩才愿意出这个钱的。” “那我不要了。”顾秋实抬手就将银子放在了灶上,“东家收回去吧,一会儿夫人来了我就去辞工。麻烦东家快点找人,我干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很感激你们的栽培,还是希望与东家好聚好散,等你们找到人再离开。” 贾奎文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以前觉得张明朗挺老实,此时他怀疑,张明朗的老实纯粹是装出来的。 第195节 跑去辞工,夫人肯定会问及辞工的缘由,到时……他要完蛋! 第236章 伙计 七 “其实我舍不得你走。”贾奎文立即挽留, “你看啊,咱们酒楼里所有的伙计里,你来的时候年纪最小, 留的时间最长,也最得我看重,先前我和你是心照不宣……我真的有意拿你当女婿。” 关于张明朗和云彩之间的事,东家夫妻俩只是没有阻止而已, 对待张明朗的态度和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他没有和云彩亲近一般。 这样的情形下,夫妻俩从来就没有明确的表示过这是自己女婿, 偶尔提及, 也只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当然, 在外人看来,张明朗和云彩亲近, 夫妻二人没有出面阻止, 就已经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这是贾奎文第一回认可张明朗的身份。 不过, 云彩已经和那位廖公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下个月,如今就是贾奎文说了这种话, 张明朗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女婿。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江烟儿我是一定不娶了的。”顾秋实一本正经,“东家不要劝我了,她是不是个好姑娘这事不提, 我非要退亲,也不光是因为她, 还因为他们家里对我的态度。说难听点,我长到这么大,对我自己的亲爹娘都没有正经跪过。他们要求我到江家门外去跪着表决心,但是又从头到尾都不露面,我都晕倒了,长辈都没出来。弄得好像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非娶江烟儿不可!而事实上,我和江烟儿只是认识,定亲之前都少有来往,这事您是最清楚的。一跪三天……我无论求娶谁,都不可能这样卑微!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大家要互相尊重。江家往死里作贱我,我凭什么还要凑上去?再说难听一点,江烟儿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就算她是,那我只是普通人,配不上她行不行?谁爱跪谁跪,谁爱求谁求,反正我不捧着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贾奎文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样吧,回头我跟江烟儿商量一下,让他们家人别太傲了……” 顾秋实说这些话时,手里的动作不慢,已经砰砰砰切好了半盆肉,他顺手拿起盐和酱油等物,麻利地将肉腌上。 这肉必须要提前腌才够入味,放佐料这种事,应该是大厨自己来干。本来大厨也不愿意让张明朗代劳,只是腌肉需要时间,此时外头天才刚亮……大厨不愿意起这么早,才舍得把事情交给张明朗。 这酒楼里掌厨的人是云彩的表舅,人称戴大厨。他并不是个大度之人,张明朗能够学会那几样菜,平时没少费心思捧着他。本来就没什么空闲,张明朗经常在农忙的时候告假去戴家干活……对自己的亲爹娘都没这么上心,总算是让其刮目相看,这么多年下来,戴大厨已经很信任他,加上他和云彩之间亲近,戴大厨俨然已经把他当做了徒弟对待。 别看张明朗八岁出来干活,现在攒了五两多的银子。看着顺风顺水,其实,他走到今日费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而他愿意娶江烟儿,也有戴大厨的意思。 戴大厨不是想要安排他的婚事,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表妹为难。若是张明朗非要纠缠云彩,跑到廖公子面前胡说八道,说不定会毁了云彩的好姻缘。 “不用了。”顾秋实一口回绝,“他们现在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态度好些,但这亲结成了,我要做一辈子的江家女婿。你的面子又能管几年呢?到时我还不是要被作践?算了算了,他们眼中,我配不起江烟儿,那就不配,让他们自己挑一个满意的女婿好了,大家都不为难。” 贾奎文皱了皱眉,他以前从来没发现张明朗这样倔强,眼看人真的不愿意继续谈婚事,为了不暴露,他主动退一步:“婚事我不强求,但你绝对不能走。” “要走的。”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这两天呆在家里,才知道村里人对我爹娘有多过分,简直是压着二老欺负,身为人子,看不得他们受欺负,所以我打算出去摆个小摊,带着他们一起。村里住着不安逸,地里没什么收成,不如搬到镇上。” 这又是贾奎文不知道的。 “以前没听你说过。” 顾秋实把肉腌好,又开始砍骨头炖汤,忙活得砰砰砰的,肉渣子还溅到了贾奎文身上。 贾奎文为了不让外人听见二人谈话,不敢离张明朗太远,瞄了一眼身上的渣子,强忍着才没往后退:“你早说,我把他们也安排到酒楼里干活。” 顾秋实嘴皮子上就没输过:“他们年纪大了,干不了这么繁重的活儿。我也舍不得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吼上吼下。” 闻言,贾奎文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走,咬了咬牙:“要不这样好了,我给你涨工钱,给你一个人发三个人的工钱,就当他们帮我做事了。回头我帮你找一个小院子,你把二老接来镇上养着,行不行?” 顾秋实瞅他一眼:“东家,你以前虽然照顾我,却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说到底,你就是怕我离开,怕我跟夫人说了离开的真相……现在你再强调说和江烟儿之间清清白白,我就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 贾奎文一脸尴尬:“我是有一次喝醉了不小心搂了她……别人不知道我在酒楼里尴尬的身份,你做了这么多年,应该是清楚的。当时她威胁我,要是我不对她好,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夫人,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其实和你定亲这件事情是她提的,你们俩这婚事要是顺利,算是帮了我大忙,所以我才这么热衷于撮合你二人。” 见张明朗不接话,他只能继续道:“你要是很不愿意,婚事就算了。但你千万不能离开酒楼,就看你这麻利的动作,我根本就找不到接替你的人,这样吧,现在你的工钱是一个月二钱,回头我私底下补贴四钱,这五两,是接下来一年的。你先收下,明年的今日,我再给你五两!” 顾秋实看着银子,强调道:“这不是我开口要的。” 贾奎文心里憋屈无比:“是是是,是我主动给的,请你千万帮帮忙,不要再提走的事。” 顾秋实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收下了银子:“好吧。” 贾奎文把这银子送出去,不觉心疼,反而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顾秋实又开口:“我今天要告假。” 只要人愿意留下来,不告诉夫人真相。张明朗就是把这房顶掀了,贾奎文也只会笑着夸他厉害。 “行,不过你已经歇了几天,再告假的话,夫人那边我不好交代,干脆你现在就回,办完了事情立即回来上工,我当你没告假,不扣你工钱。” 顾秋实无所谓,丢下刀就走。 往外面去时,隐约听到贾奎文吩咐伙计去喊戴大厨提前过来。 伙计来接张明朗的活儿很勉强,如果戴大厨提前到,那绝对没问题。 顾秋实出门时,看见了正在擦大门的江烟儿。 江烟儿手上没停,但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他。明显是想要知道结果。 顾秋实也不卖关子,路过她时直言:“东家答应让我退亲,你最好也回家一趟,跟你的家人把话说开。不要让他们到张家闹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烟儿脸色煞白:“退亲?” 顾秋实不搭理她,出门后找了牛车送自己回村。 他到家时,院子里空无一人。最近几日天清气朗,没有雨水。想也知道张家夫妻肯定又去了村西。 由于顾秋实发过几回疯,村里人再不敢故意欺负他们,此时夫妻俩正坐在人群中听人说笑。 “村里这些媳妇,最好看的就是周家的。真的是又好看,又能干,还能生!” “这话对。周家媳妇进门三年抱俩仨,等闲女人都没这么能干,双胞胎可不是谁都生得下来的。运气好怀上,也得生的时候顺利,生下来了都不一定养得大。”说话的大娘眼神一转,看向张母,“不过,以后就是张家的媳妇最能干了,那个江家姑娘我在镇上偶遇过两次。长得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那皮肤白的哟,跟冬天下的雪有一拼……” 张家夫妻连连摆手,谦虚得很。 钱家大娘看不惯张家人被人追捧,呵呵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等着吃干饭,干瘪成那样,多半生不出娃来。” 张母不高兴,接话道:“我儿子喜欢就行。” 钱大娘:“……” 有人打圆场:“钱婶子,话不能这么说,江家姑娘是在镇上做伙计的人,每个月都有工钱拿。村里的媳妇再能干,又有谁能赚到钱?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真金白银!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媳妇,也绝对把人供着,不舍得让人干活。”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到的。 张父起身:“明朗,不是去上工吗?怎么回来了?” “爹,我跟东家说好了,这婚事得退。”顾秋实不管众人听到这话后会有的神情,自顾自道:“稍后你就去找媒人,退亲的是我,送过去的东西他们愿意退就退,不退就算了,就这样吧。” 张母早就知道儿子有意退亲,就是觉得快了一点。村里的其他人就觉得这件事情很突然。 “刚刚我们还在夸江家的姑娘呢,怎么就要退亲了?” 顾秋实看向问话的大娘:“江家作贱人,我们高攀不起。” 在坐这些人都知道张明朗在江家一跪三天,跪到晕厥也没能进门的事。当时还觉得张明朗为了讨这个媳妇太过卑微,江家太傲。但是,众人都没想到张明朗会为了这点事退亲。 跪都跪完了,这会儿退亲,不是白跪了么? 张父立即跑了一趟。 张母要留在这里守水,立刻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问:“东家没生气?” 顾秋实瞅她一眼:“本来我也以为拂了东家的面子大概在酒楼干不下去了……” 张母连连点头:“我就是怕啊。” “今早上我去找东家,刚好看见他们俩抱一起,现在好了,东家不许我走,还主动涨了工钱,只希望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夫人。” 顾秋实话说得飞快,张母一脸茫然,忙追问:“等等,哪两个人抱一起?” “东家和江烟儿。”顾秋实满脸愤怒,“我算是知道东家为何要做媒了,分明就是他厌倦了江烟儿,把人塞给我!” 饶是张母脾气软,得知这样的真相,也被气得够呛。 “这太欺负人了,还有江家,那样高姿态,自己的姑娘什么样不知道吗?哪里来的脸?” 第237章 伙计 八 张母怒极之下, 说了一大堆。 “好在你发现得早,要不然……”她气得眼圈都红了,“我儿这样好, 这么懂事,长得也不错,不该被这种女人耽误。” 谁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屎壳郎看自家孩子还觉得光呢。张母眼中, 儿子没有任何缺点。 “娘别生气,这亲已经退了。”顾秋实看了一眼村里众人的方向,“这地租出去吧, 一会儿你们收拾收拾, 跟我搬去镇上住。” 张母还在生气东家和江家欺负人,听到这一句,顿时惊住。 “搬去镇上住?吃什么?” 顾秋实说了贾奎文赔偿之事:“已经赔了一年, 明年还有。” “可是这……”张母觉得不应该要这种银子,再说,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受别人威胁, 这银子来得是轻松, 但应该拿不了多久。再说,拿了这种银子,能不能平安脱身都不一定。 “不稳妥啊!” 顾秋实低声宽慰:“娘放心, 我打算做点其他的生意,不会一直留在酒楼。反正,这地租出去,拿到的粮食够你们吃半年了, 加上东家给的好处,你们完全可以先歇一年再说。事情就这么定了, 院子我已经租下,只等你们去住。娘,我想天天回家,天天晚上都能吃到你做的饭。” 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和哀求之意,身为母亲,哪受得了这? 张明朗从八岁起离家之后,一直就很懂事,跟个大人似的,从来没有求过夫妻俩做什么。张母觉得夫妻俩搬去镇上住很不合适,可听到儿子这样的语气,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 反正他们还年轻,大不了在镇上住下后再找一份短工,应该能够养活自己。 “好!” 顾秋实满意了:“娘对我真好。” 村里之所以为了那点水争得跟乌眼鸡一般,说到底是因为各家的地都不多,地里的那点庄稼伺候得不好,就得饿肚子受穷。 有地可以租,许多人都乐意。 众人纷纷挤上前,张母看着他们热切的眉眼,有些恍惚。过去那些年,这里面不少人都欺负过他们,就连钱家那个老婆子,此时也一脸期待。 顾秋实选了一个对张家夫妻抱有善意人家,约定好收了粮食一家一半,就带着张母回家了。 村里人租地的规矩是从头一年的粮食收走,地就归租地的人家,从除草翻地下种,全部都由租地的人干,到了秋收时,东家分一半粮食走。 张家夫妻这地已经种掉了一大半,只等着把水灌好,再过两月就有收成,算起来,租地的人家占了大便宜。 因此,张母收拾东西时,租到地的那家妇人还特意过来帮忙整理。 顾秋实将送自己回来的牛车留下,嘱咐张母将东西装上去后到酒楼找自己。 他刚才撒了谎,院子还没租,所以得先回去租好院子。当然了,他提前离开的理由是今儿不算告假,得赶回去干活。 在张母眼中,儿子的活计是家里一等一的大事,耽搁不得。丝毫没怀疑儿子的用心,还催促他快走。 第196节 * 顾秋实回镇上时,运气比较好,走了两刻钟,隔壁村有牛车出来,他搭了个便车,人家甚至不要他的车资。 在没有利益关联的时候,世上还是好人多。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是去吃了一碗面,特意寻了一家铺面看起来比较旧的面馆,就连煮面的锅都像是用了好多年。这种面馆的东家多半在镇上好多年了,顾秋实吃面的时候,谈及自己想要租院子的事。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敲定了一个三间房的独门院子,院子不大,租金却比较高。因为院子角落有一口井,用水方便。 顾秋实租了下来,拿到了钥匙,还就近找了一个大娘进去打扫,将里面灰尘擦干净,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都清了出去,他去酒楼的路上,顺便去家具铺子选了一些现成的,不是多精美,甚至还有点粗笨,唯一的好处就是牢实。 这个小镇不富裕,周边的村子就更穷。大部分人买东西不追求好看,只要好用加耐用。 交了银子,让伙计将家具直接送去院子安顿,顾秋实安排好这些,再回到酒楼时,已经是中午。此时正值饭点,大堂中有一大半的桌子都坐了人,东家夫人云氏坐在门口,看见他回来,翻了个白眼,语气不甚好:“不是说去去就回吗?耽搁这大半天,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照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干,我可不敢要你。” 这间酒楼是云家人传下来的,云氏对待下人比贾奎文要苛刻一些,本身她就看不惯伙计闲着,往日对张明朗也没有另眼相待,自从云彩和那位廖公子定亲之后,云氏看张明朗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依着她的意思,把这个人送得远远的,最好是把人赶回乡下,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一家人面前。 奈何贾奎文阻止了,多年夫妻,她也不好一意孤行。 这就苦了张明朗,他是能不出现在东家夫人面前就不出现。 “是东家让我去的。” 云氏张口就来:“他让你今天不回,你就真的不回吗?今儿就没扣你工钱,你耽搁这么久,也好意思?厨房少了一个人,压根来不及出菜,你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还杵在这里做甚,赶紧去干活!” 顾秋实余光瞥见贾奎文站在二楼的楼梯处悄悄往这边观望,但是从头到尾没有下来帮着解释。他心下冷笑,扬高声音:“夫人,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干了……” 贾奎文听到这一句,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三两步跑下楼梯:“夫人!” 云氏听到张明朗说不想干,心中一喜。无他,因为女婿已经答应了娶了女儿后每年至少会在镇上住半年,他人既然在镇上,免不了会来酒楼。要知道,他们到现在家里也不开火,一家三口就在酒楼里吃。 女儿嫁人了,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就更不会开火了。请女儿女婿吃饭,肯定也是请到酒楼。万一看见了张明朗,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对女儿会有影响。 “不干了好啊,我立刻找人接替你。最多五日,你就能离开,放心,我不会扣你的工钱。” 能把此人安生送走,云氏就很满意了。 “你走了之后是回乡下种地吗?” 贾奎文听不下去了,几步奔到跟前:“夫人!明朗又老实又踏实,这样的伙计打着灯笼都难找,咱们好不容易摊上一个,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留下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云氏瞪了好几眼。 云氏强调:“他自己要走的,我可没有撵人。” 贾奎文没说话,顾秋实已经道:“刚才夫人说话那么难听,这还不叫撵啊?我是不可能回乡下去种地的,刚才已经在镇上租好了院子,稍后要把我爹娘也接来镇上。” 闻言,贾奎文一惊。 他说是要帮其安顿双亲,但刚出了五两银子,镇上的院子租金一般半年一付,再租院子……他有点儿舍不得,本想拖上一段时间来着。 云氏也惊了:“你一个人,养得活三口人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不关你的事,反正又不要你养。” 贾奎文听到这话险些哭出来,虽然不要夫人养,但是要他养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也不好多问,催促:“后厨忙飞了,赶紧去帮忙。辞工的话不许再说,我不会答应的。” 顾秋实点点头离开。 见状,云氏很不满,等人走了之后立即低声质问:“这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松口要走,你怎么还把人留下来了?你蠢啊,到底有没有脑子?” 贾奎文:“……” 这会儿这么多的客人,伙计们都在。云氏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有心人都能听见。他真心觉得有点丢脸。 不过,这脸丢啊丢的就习惯了。他叹了口气:“你这脾气也太急了,倒是先看看大堂里啊,这么多的客人等着吃饭,就算要撵人,也等不忙的时候再说。你再怎么讨厌他,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是不是?” 此话有几番道理,云氏翻了个白眼:“那你快找接替他的人,找到了之后,胡乱寻个理由……” “夫人,万万不可!”贾奎文大惊失色,“张明朗是看着老实,其实人挺机灵的,他要是故意使坏,咱们女儿和廖家的婚事说不定会有变故。爹娘说过,不要得罪小人!” 云氏恨恨道:“那就等婚期过了再收拾他!” 贾奎文:“……” 第238章 伙计 九 婚期还有一个月, 太着急了点。 不过,这一个月之内,不用怕夫人针对张明朗了。 贾奎文松了口气, 又去了厨房帮忙。厨房这个地方,对于一个酒楼来说特别要紧,别有用心之人是万万不能进的,不说往饭菜里下毒, 就是多放一把盐,对酒楼的影响都特别大。 因此,这里面的七八个人全都是在酒楼中做了多年的, 实在缺人手的话, 贾奎文宁愿自己顶上,也不愿请其他人帮忙。 顾秋实动作麻利,他一加入, 出菜的速度快了许多,小半个时辰之后, 所有的菜都炒完了, 戴大厨将切配剩下来的那些菜掺和在一起炒了个大杂烩……因为戴大厨的手艺好, 剩下来还有些贵菜,厨房里和外面的伙计长期这么吃已经习惯,也没谁不满。 吃饭的时候, 戴大厨总算是有空说话,他端着碗蹲在顾秋实身边,好奇问:“一早上就没看见你的人,又瞅见你备了些菜, 应该先来过才离开的,是不是出了急事?” 顾秋实埋头吃饭:“我回去让我爹娘退亲来着。” 戴大厨早上忙得晕头转向, 还没听说这件事情,惊讶地问:“为何?不是好好的么?东家做的媒,你居然……” 顾秋实压低声音:“就是东家让我退的。” 戴大厨愈发疑惑,撮合张明朗和江烟儿之间的婚事他也出了力的,本不想多管闲事,是表妹买了东西求上门,他也觉得表侄女过得好能对自己多少有点好处,所以才开口相劝。 小定都下了,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怎么又退亲了呢?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过去那些年里,张明朗对他有足够的尊重,以至于戴大厨在他面前也自认是半个长辈,问及张明朗的私事,毫无尴尬和不自在。 顾秋实摆摆手:“东家没给理由,可能是心疼我吧。你都不知道江家有多过分……”他满脸愤然,把张明朗在江家的遭遇又说了一番,还着重提了江家人让送礼物时的狮子大开口。 戴大厨惊得哑口无言,偏头瞅了一眼外面大堂里的江烟儿:“不至于吧?那么多的东西,咱们镇上的姑娘也没这么金贵啊!那个陈老爷你知道吧?他家的女儿嫁人时十八抬嫁妆,据说还有价值几十两的首饰,夫家上门拿的礼物也没你这么多。” “我就是觉得很过分,所以东家一提,我都没问缘由,直接就去退了亲。”顾秋实摆摆手,“麻烦师傅帮我传一传,这种事情,姑娘家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其实我也很委屈。真正说起来,我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戴大厨点点头。 短暂的闲暇过后,外面收拢了一大堆碗筷进来,伙计们忙着洗碗打扫,还要准备晚上的菜色,总之,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闲着的时间。 顾秋实帮着备了菜,外面有客人来了时,张母也到了。 张明朗没怎么跟爹娘说酒楼里的事,不过张母活了半辈子的人,特别有眼色,看到大堂中有客,也知道这不是找儿子的时候,便蹲在门口等着。 有人看见了,悄悄来告诉了顾秋实。 顾秋实立刻丢下手里的伙计出门见母亲……他是无所谓贾奎文夫妻俩怎么看他的。 “爹,娘,我带你们过去。” 张父看了一眼大堂里越来越多的客人:“这正忙的时候,你要是走了,不合适吧?” “所以我们要快一点。”顾秋实拉着二人,从酒楼边上的小巷子里往后钻,“走小路更近,院子就在卖肉的那一排街,你们到了就知道位置了。” 张家夫妻在村里过了大半辈子,买东西都只有来镇上。他们对镇上很熟,到了院子所在的那条街,张父甚至知道是哪几个院子在出租,也猜到了自己儿子租的是哪一间。 “这里转过弯第三间是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顾秋实也没有执意送他们过去:“大门若是关着,你们敲门就行,里面有人在打扫。” 张母一猜就知道是儿子请了人,忍不住责备:“用不着请人,我跟你爹来了镇上又没其他的事,难道连打扫个院子都不行吗?” “灰尘太多了,还有泥土呢,搬家这么累,能歇就歇会儿吧。要是累病了,不划算嘛!” 顾秋实话未说完,人已经绕进了小巷子。前后不到半刻钟,他再次回到了酒楼。 运气不太好,又被云氏抓个正着。 “这么多客人,你去哪儿了?要是不想干,直说!” 顾秋实看了一眼贾奎文:“东家,我爹娘不知道院子所在,我去带路而已。” 贾奎文摆摆手:“赶紧干活去。” 顾秋实一溜烟就跑了,把云氏气得够呛。 “贾奎文,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是你的亲儿子呢。一个伙计而已,你是不是太给他脸了?咱们身为东家,就是要做坏人,该骂就骂,该吼就吼,要不然,底下的伙计一个个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放屁。等到管不住的时候,咱们这生意也没法做了。” 因为客人挺多,云氏这些话有压低声音。 贾奎文无奈解释:“客人等着上菜呢,张明郎有多能干你也清楚,咱做着生意,骂人得挑挑时间,不能随心所欲。对了,廖家要来送嫁衣,你要不要回去等着?” 对于云氏来说,女儿的婚事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一个镇上的姑娘要嫁入城里,本身就容易被人看不起,嫁衣是女儿最重要的日子要穿的衣裳,也是女儿第一回在廖府的亲戚友人跟前露面,绝对不能出岔子。 “我回去瞧瞧,要是不合适赶紧让他们改。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可这一天天日子过得特别快,眼瞅着喜日子就到跟前了。” 说着话,人已经起身离开。 贾奎文看她走远,伸手抹了一把汗,内衫都已经湿了。 顾秋实跟着忙碌了一个下午,全部的菜上完,天已经黑了。按照往日定下的规矩,厨房里一直都得有人,直到最后一桌客人散尽才能离开。戴大厨是手艺人,当然不愿意做那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张明朗守着。他多少会炒几个菜,哪怕后来客人添菜或者是来新的客人,他也能勉强应付过去。 如今不同了,张明朗自己都没打算老实在这酒楼继续干下去,顾秋实就更不愿意了,戴大厨前脚走,他也跟着离开。 “东家,今天我爹娘刚搬来镇上,要暖房。我得早点回去吃饭,你看……” 贾奎文有些为难,张明朗走了,客人要添菜怎么办? 换了别的人炒,炒出来的菜大失水准,这是赶客的做法。不过,张明朗告假的理由充分,总不能不让人回去暖房吧? 再说,贾奎文心里有鬼,哪里敢强行把人留下? “去吧!” 稍后就不添菜了,来了客人也不接……他还能早点回去。 * 顾秋实回到租住的小院,里面已经烛火通明。他说要暖房的话不是假的,不管是租的院子还是自家的新房,当下的规矩,搬进去那天都得吃好一点,得摆一桌饭菜祭拜下祖宗。 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张家夫妻始终没有动筷。这里离云家的酒楼不远,刚才夫妻俩都已经各自跑了一趟,看到里面那么多的客人,便悄悄溜了回来。 儿子今天已经跑了两回了,再来第三回,再大度的东家都会不满意。 “别等我啊,你们先吃。” 张父不想解释,催促道:“快去洗手。” 顾秋实洗完手回来,碗筷已经摆好。 “江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第197节 张父迟疑了下:“我多留了个心眼,让媒人明天再去。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退亲的事。” 顾秋实不置可否,点点头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完,张父轻咳一声:“我跟你娘住在镇上也没别的事,天天在这院子里憋得难受。其实我想出去找个活干。” 顾秋实知道他们闲不住,也不舍得让他们一把年纪了出去找短工,累就不说了,关键还要被人呵斥。没能力就算了,既然有能力,他哪里会看着二人受欺负? “我得了一个卤肉的方子,不是师傅教的,是往日里我自己琢磨的,味道还不错。明早上我去买了料,你们在家里试一试。如果好吃,就先试着卖吧。反正这本钱也不大,你们刚开始少买一点,卖不掉咱们还能自己吃。” 夫妻二人一喜。 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做生意在府城要被人看不起。但在这个每个人都艰难求存的小地方,众人多半是笑贫不笑娼。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面子没那么重要。 做生意能赚到钱,比种地要轻松多了。 张母往日里不爱跟人闲聊……主要是很多人都看不起她,但是,为了让儿子放心,也为了帮儿子试试这条路能不能走,她逼迫自己答应下来。 “好!” 这院子里许多东西都是新的,被褥是从家里带来,这些被褥用了好多年,已经没那么暖和。好在这是夏天,顾秋实打算在冬日来临之前将这些被褥全部换成新的,如果动作再快一点,应该能把院子也买下来。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顾秋实就醒了,这个时候镇上的铺子已开,他打算先把东西买回来炒上炖着,然后再去上工。 顾秋实准备出门时,张父已经起了,他用水擦了一把脸,非要跟着。 拿银子买东西很快,小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俩已经回到家。又花了一刻钟,顾秋实炒好了料,嘱咐了一番做法才出门。 他到酒楼的时间比较迟,本以为要应付贾奎文,不成想还隔着老远,就看见江家人已经怒气冲冲地等在酒楼中了。 第239章 伙计 十 顾秋实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来找麻烦, 对此并不意外,如果在酒楼里吵……想想还有点期待呢。 当下,他奔过去的脚步都快了一些, 还隔着老远就喊:“伯父,伯母,你们怎么得空到镇上来?” 他那个态度,好像退亲的事情不存在一般, 江家夫妻脸色难看。 江父看到他,捏着拳头就冲了上来,一副要把人打死的架势。 顾秋实当然不会乖乖挨打, 在他靠近的时候, 侧身一让脚下再无意一般绊了下。江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冲去,又因为顾秋实所在的地方是门口,身后还有好几个台阶, 他直接冲到了外头,大头朝下, 还撞得“砰”一声。 周围静了静。 江母反应过来后, 飞快冲上前去扶人, 这人摔下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怀疑人晕了。 江父没有晕,抬起头来时满脸的血。 “摔着哪儿了?”江母急忙问。 江父回过头, 恶狠狠瞪着顾秋实,此时他鼻子很痛,嘴也痛,牙好像掉了两颗。好在头不怎么晕, 应该没有摔着要害之处。只是,张口骂人怕是不成。 夫妻多年, 张母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头质问:“张明朗,你凭什么退亲?我女儿哪里配不上你?分明是你高攀,还跑到我们家外头一跪三日,做足了情深的模样,我都已经松口,打算让你们继续议亲,你却跑来退……我女儿的名声不是拿来给你败的,这件事情你必须要给一个说法,否则没完!” 她怒火冲天,手脚都不停歇,手指像是要指到顾秋实脸上。 顾秋实不慌不忙,似笑非笑地道:“为什么退亲,江烟儿最清楚,反正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我才对。本来呢,好歹做了一场未婚夫妻,又相识这么多年,我是准备好聚好散,既然你们非要一个说法,那我就只好把人找出来说清楚了。” 他回过头,冲着故作忙碌的江烟儿喊:“你要是不来摆平你爹娘,别怪我说实话。” 此话一出,江烟儿还没反应,贾奎文先忍不住了,立刻冲过来:“我开门做生意,每年都是交了税的。你们最好别在门口闹事,否则,我找了镇长,你们会有牢狱之灾。” 对着贾奎文,江家夫妻变了一副脸色,江母神情间甚至有些谄媚:“东家,不是我们要闹事,而是这个姓张的太欺负人了。您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顾秋实接话:“东家知道,也是他默许我去退亲的。” 江母:“……” “东家,您这是为什么呀?这亲事是您说的,否则我们是绝对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这个没出息的下九流。” 在这个镇上,下九流是指混混和赌鬼还有龟公的意思。 贾奎文碍于顾秋实在旁边,不好赞同这话:“明朗年纪轻轻已经在酒楼掌勺,原先我是真的拿他当亲生儿子一般来培养的。烟儿嫁给他,绝对不会吃苦。只是……这两人没有缘分,互相看不上,我怕凑出一对怨偶来,所以提出解除婚约……才定亲嘛,对双方的影响都不大。你们找到这里,是打算继续这门婚事吗?” “我不愿意。”顾秋实扬声道:“东家,你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塞给我。” 这话惹恼了江家人,夫妻俩不知道女儿私底下跟东家来往的事,只知道女儿每个月的工钱不少,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工钱之外,还会拿回许多客人的“打赏”。 他们除了江烟儿之外,还有儿子一女,大女儿赚钱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二人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把人送出阁。 这往兜里扒拉银子谁都高兴,从兜里往外拿……实在是舍不得。 江烟儿拿了那么多的银子回家,她要出嫁,夫妻俩得给陪嫁吧?并且这陪嫁还不能太少,至少要比村里其他的姑娘都要多。 两人不愿意现在就嫁女儿,但是呢,女儿的年纪大了,不嫁也不行,还有就是,东家亲自做媒,万一不答应,惹恼了人,女儿的活计丢了怎么办? 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从张明朗那里多要一点东西,到时给女儿添进去,自家还能留点……嫁了女儿之后,既得了面子,也得了里子。 至于东西要得多,对村里的人而言,确实挺多的,但是,张明朗跟女儿一样在酒楼里干活,还是在厨房里的要紧位置,赚得只会比女儿多。谁家娶媳妇不花钱? 他们把女儿养到这么大,女儿还那么有本事,往后就是张明朗的人。哪怕现在将张明朗榨干了,夫妻两人都上工,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银子了。 其实两人清楚,张明朗跑来退亲,多半是因为听到那些礼物后认为他们狮子大开口。 二人扪心自问,真不觉得自己要得多。 结果张明朗这亲事说退就退……女儿在村里算是最好的姑娘,没有之一,本身大把大把的人求娶,二人一直以此为傲。这退了亲,对女儿的名声多少会有一些影响,两人实在气不过,才决定来为闺女讨一个公道,如果能从张明朗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就更好了。 可是,张明朗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脏的臭的”? 江母当场就炸了,叉着腰大骂:“张明朗,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才不虚,起身就要上前。贾奎文忙将人拽住:“张明朗,你赶紧去后厨干活,这里交给我!” “那东家可千万要把人安抚好了,别让他们再来找我麻烦,否则……哼!”顾秋实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江家夫妻后知后觉,这有点不对劲啊!女儿说过,张明朗性子特别软,从不会与人吵架,再三强调过嫁给他不会受委屈。 但是,张明朗居然敢哼东家。 到底是女儿撒了谎,还是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 夫妻俩面面相觑,对于女儿身上的变化,两人其实是有疑惑之处的。比如,女儿说客人打赏了不少银子,但是在两年之前却没有这一笔收入。也就是这两年,女儿身上的衣料越来越好,首饰越来越多,花钱也大手大脚。 村里的长舌妇很多,许多人喜欢编排还没成亲就在外头干活的姑娘,尤其是赚到钱的姑娘,每回村里一次,好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姑娘绝对在外头赚那种不干净的钱。 听得多了,夫妻俩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还亲自审问过女儿。 女儿不承认,指天发誓说自己不是那种人,夫妻俩不觉得女儿会骗自己。可现在……江母心里忽然不确定起来。她反应飞快,一把将女儿揪了过来,低声狠狠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要跟我说实话,我们才能为你争取!” 江烟儿知道,贾奎文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云家得来,两人想要过好日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她一直瞒得挺好,连亲爹娘都没说,可爹娘不知内情,再闹下去,此事就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娘,别闹!张明朗退亲……确实是我的错,他看见我和东家亲密,接受不了才回家请长辈做主退亲的,你们别吵,闹大了倒霉的是我。” 一时间,江母只觉得天旋地转,伸手扶着墙,一脸的茫然,半晌回不过神。 “死丫头,你……” 她怒极之下,没有压低声音,张口就要骂人。 江烟儿扯住她的袖子,狠狠掐了她一把。 江母回过神,瞪着女儿的眼睛像是要吃人。然后她回头看向贾奎文:“东家,我们夫妻是一时气愤才过来闹事,本意不想如此,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私底下给您道个歉?” 贾奎文知道,他们多半是得知了真相,当即点点头。 “去楼上吧,酒楼里忙得很,不要在这里打扰了伙计。” 顾秋实在厨房忙碌,他没有干得特别快,就和往日里张明朗的速度一样。 戴大厨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江家夫妻满脸怒气地从楼上下来。他平日里不爱和其他伙计亲近,只和张明朗多说几句,见状进了厨房低声问顾秋实:“江烟儿的爹娘找东家,怎么敢甩脸子?” 他身为云氏的亲表哥,也从来不敢对夫妻俩大小声,这两人太不懂事了。 顾秋实瞅一眼外头,随口道:“按道理是不敢的,既然生气,肯定有缘由喽。” 戴大厨讶然:“你知道内情?” 顾秋实摆摆手:“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这副模样,明显就是知道的。 当下的人,但凡涉及男女之间,就爱往风花雪月上想,再说,江烟儿和贾奎文来往之间,偶尔还是被别人看在了眼里。戴大厨见状,想到什么,惊得张大了嘴。 第240章 伙计 十一 戴大厨是云氏的亲表哥。 外人眼中, 他是夫妻俩的亲戚,但是对贾奎文和云氏二人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贾奎文和戴大厨没有血缘, 根本不亲近。来二人成为亲戚是因为云氏的存在。 这人不管是面对谁,态度都不一样,戴大厨肯定是和亲表妹比较亲密,如果表妹也知道贾奎文外头找了个女人的事, 他肯定不多嘴,且会装作不知情,能躲多远躲多远。 可是表妹不知道啊, 身为亲表哥,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表妹被蒙在鼓里。可是……这种事情戳穿了,万一夫妻俩感情好,表妹对贾奎文情根深种, 闹一场还要继续在一起过日子的话,他就做了坏人, 此事过后, 贾奎文一定会给他穿小鞋。 一时间, 戴大厨心里特别纠结。 纠结之余,他心里又抱着点庆幸,万一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呢? 他靠徒弟特别近, 压低声音:“明朗,过去那些年,我对你如何?” 顾秋实无语,张明朗在戴大厨面前特别乖巧, 让往东绝不会往西。要是反过来,戴大厨对他还真不怎么样。 不过, 当下的人就是这样,想要学手艺,先要讨好师傅全家,并且不是讨好了就一定会学到手艺。张明朗讨好了戴大厨多年,得了真传,这么一算,戴大厨对他确实是不错的。 这么说吧,若不是张明朗成为了戴大厨的徒弟,江家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虽说这门婚事不好,也证明了成为一个小厨子,对于张明朗名声和婚事都是有好处的。 “师傅对我恩重如山。” 这话不算夸张,张明朗如果不是倒霉地被东家算计惹上了江烟儿,而是靠自己去娶别的姑娘的话,他炒菜的这门手艺哪怕离开了酒楼也能养活全家。 戴大厨满意,继续低声道:“那你身上发生的事哪怕不好告诉外人,也不该瞒着我。我只问你,江烟儿和东家之间是不是不清白?” 顾秋实一脸为难:“东家不让我说。” 戴大厨是聪明人,只这一句,已经明白了大半。如果是清白的,直接答了就是,用不着遮遮掩掩,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他冷笑了一声:“贾奎文脑子不清楚了吧?” 富家公子会三妻四妾,但是对于普通穷苦人家来说,一个男人能在适龄时娶到合适的妻子,已经是运气好。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想着去外面偷吃,有一少部分人管不住自己找了其他女人……但也只是贪图一时欢愉,让他们为了外面的女人抛妻弃子,除了几个脑子进水的男人,多半都不会愿意。 贾奎文家境贫寒,也就是为人踏实,长相好加运气好被云氏看上才能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甚至他的爹娘都因为有了云氏这个儿媳再不用干活。 第198节 他想了想,霍然起身,哪怕被表妹记恨,他也不想让表妹做个聋子。 表妹但凡懂点道理,就不会怪罪于他! 此时天还早,伙计们很忙,但客人还没来。戴大厨气势汹汹到了大堂,转了一圈,没看见表妹,他本来想先回厨房去忙,等人来了再说。可又一想,这种事情得让表妹先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表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贾奎文闹起来,当时又是一场笑话。 于是,戴大厨飞快出了门。 贾奎文刚送走了江家夫妻,心里正肉疼,还坐在自己的阁楼里缓心情,压根不知道戴大厨来了又走。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氏到了酒楼。 戴大厨跟在她旁边,再一次嘱咐道:“有话关起门来说,不管什么样的决定,都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一会儿就要上客了,别让人看笑话。” 云氏过来之前,已经被表哥劝了小半个时辰,不然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发飙了。闻言点点头:“表哥放心,后厨的事情还要麻烦你。” 戴大厨见她还有心思惦记生意,顿时放下心来。 顾秋实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看见戴大厨回来,悄悄瞅了一眼外面脸色难看的云氏,低声问:“您说了?” 戴大厨点点头,低声答:“放心,我没有供出你,说是我自己上楼准备说事的时候不小心亲眼看见的。” 听到这话,顾秋实忽然觉得,戴大厨这个人还不错,对张明朗也算好。要是不管不顾直接叫破,贾奎文回头一定不会放过他。 当然了,顾秋实不怕被姓贾的针对,但戴大厨这份维护的心意难得。 “多谢师傅。” 戴大厨摆摆手:“你愿意告诉我实话,我怎么可能卖了你?放心吧,再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 两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没停,忽然听到前面楼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就是云氏尖锐的叫喊声:“贾奎文,别拿我当傻子。你自以为没人看见,在我面前死不承认,可只要你干了,就一定有人看见。再否认,你就给我滚!” 厨房里所有的伙计都冲了出去,抬头看见阁楼的门开着,云氏叉着腰大骂,贾奎文一脸讨好之意 ,想要把人拉进房中,却反被云氏推了一把。 “不要脸的狗男人,就在这阁楼里偷人……你个混账回家连澡都不洗就碰我……恶心死人了,日后再敢上我的床,老娘扒了你的皮。去死去死!” 在当下,大部分的女子遇上男人在外头偷吃,都是吵过一场后默默忍受,但是云氏不一样,她是家里的独女,生来就得父母宠爱,成亲后不是她迁就别人,而是贾奎文迁就她! 久而久之,她对贾奎文的期待越来越高。其他男人敢对妻子做的事情,贾奎文绝对不敢,甚至平时说话都要小心讨好着。这样的情形下,云氏得知贾奎文外头有人,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贾奎文觉得丢人,见大堂中那么多的伙计都在抬头往上看,低声安抚:“这其中有误会,你不要这么多人的面吵,这个时辰,随时都有客人进来。夫妻之间生了误会,也不要影响了酒楼里的生意啊!咱跟银子又没仇是不是?” “放屁!”其他的事情为了生意可以忍,这种事,云氏是一刻也忍不下去的。 进门之前,她听从了表哥的话,没弄清事情真相之前绝对不大闹,省得让人看笑话。就算贾奎文真的对不起她,和那个江烟儿卿卿我我,但只要两人没有真正坦诚相见,她看在女儿的份上都可以原谅……这一切的前提是贾奎文不要骗她! 这个混账男人,死活不承认,表哥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因为她是独女的缘故,二人虽然是表兄妹,却和亲兄妹差不多。 她不信别人,却绝对相信表哥的话,表哥说看见了,那就一定有这事。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江烟儿到了什么地步?” 贾奎文不想在走廊上说,只想把人拽回去,嬉皮笑脸上前,作势要揽人。 以前他也经常这样,云氏当初选他,就是喜欢他长得俊俏,还喜欢他对自己百依百顺,成亲之后偶有争执,发生小矛盾时他如此作为,云氏多半是绷不住的。 但是此刻,云氏觉得他浑身上下脏透了,看见他要碰自己,下意识狠狠一推。 贾奎文想过她要挣扎,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大的力道。双手推在他的胸口,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给拍出来似的。他有些受不住地蹲下身去,与此同时也改变了策略,不再强行抱人,而是改为了苦肉计。 他满脸痛苦之色……其实苦肉计也不是第一回使,云氏往日里会心疼,此时满腔怒火,不管他真疼假疼,抬脚狠狠一踹。 蹲着的人身形不稳,被人猛地一踹,哪里还稳得住? 贾奎文狼狈地摔倒在地,肩膀上的疼痛也告诉他,云氏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 “夫人,不要再打了。到底是谁跟你说的?有些人别有用心,故意挑拨我们夫妻感情,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江烟儿搂在一起过……你把人叫出来,我要与他当面对质。到底是哪天搂的,什么姿势搂的?” 大堂里的顾秋实听见这个话,低声道:“就昨天早上。” 戴大厨本来还有点忐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徒弟给骗了,万一贾奎文没有做那些事,他却跟表妹说了那些话……这有点不太好。听到张明朗连确切的时间都说出来了,逻辑也对,便一步踏出:“我看见的,有天早上我提前来看肉,那个肉不合适,想上去跟你说一说,刚好你们俩搂在一起亲!” 贾奎文看见站出来的是他,顿时呆住,张了张口问:“哪天?” 戴大厨张口就来:“我不记得了,反正有这件事情,我也想过不要告诉表妹,但是我和表妹跟亲兄妹一样,有人骗我妹妹,我岂能干看着?贾奎文,你个混账玩意,当初你怎么答应我舅舅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贾奎文哑然。 他以为那个告诉妻子实情的人是张明朗,还想狡辩一二。 张明朗退了江烟儿的亲事,有些男人退亲明明是因为自己,却要把事情赖到女人头上……他想这么分辨来着。 云氏对戴大厨特别信任,贾奎文心里忽然开始慌乱起来。 “夫人,没有这回事,我不知道表哥怎么会编出这种瞎话……反正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云氏也很想相信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你对天发誓,说你从来没有跟除了我之外的女人上过床,如果有,你和你爹娘就立刻暴毙。” 贾奎文:“……” “夫人,这是我跟你之间的误会,和长辈无关,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不敢发誓,你装什么无辜?”如果说云氏听了表哥的话有七成怀疑,此时已经有九成,她不管不顾,将手边能够碰到的东西全部捡起来,狠狠砸在贾奎文身上,其中有两个花瓶加里面的花,还有一大盆带水的碗莲,甚至连放碗莲的小桌子通通都砸了过去。 贾奎文急忙在闪躲,他在地上滚来滚去,虽然狼狈却大部分都躲过去了。 见状,云氏愈发生气,眼看手边没有东西可砸,干脆把一双鞋都脱了扔过去,还不解气,又冲着地上的人狠狠吐了口水。 “贾奎文,现在你立刻马上给我滚!” 因为生气,云氏脸色通红,她满脸愤然,觉得就这么把这男人赶走太便宜他了,咬牙切齿地道:“你身上的这一身是我买的,全部脱下来。还有,让你爹娘滚回乡下,院子给我腾出来!” 第241章 伙计 十二 贾奎文没想到妻子会生这么大的气。 当初两人刚成亲时, 也大吵过一次。那次云氏说话很不好听,也是让他滚。只是被云家的长辈拦下来了,他们后来不止一次教训过女儿, 让她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会影响夫妻感情。 云氏还真就听进去了,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再让他滚过, 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冲贾家的长辈出言不逊。 现在都说出让他爹娘搬回乡下的话……贾奎文知道,岳父岳母已经不在, 单凭自己想要哄好她, 怕是很难。 “夫人,当初爹娘说过……” 云氏冷笑一声:“不要说让你滚的话是不是?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更是不止一次的提过, 不许你在外头弄出孩子来,否则, 你一定会偏心, 一定会想把酒楼留给自己的儿子。还强调过, 如果你敢那么做,让我一定要赶你走,绝对不能心软。所以, 你敢睡外头的女人,就已经不再是我云家的女婿。滚吧!” 贾奎文心中慌乱无比,真要是这么灰溜溜滚了,回头就算是夫妻俩和好, 他也会被人笑话。 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弱化了自己是云家女婿的事实, 别人提及酒楼的东家,大部分的人都会说是他,许多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这间酒楼姓贾,只有那些年长的人,才知道这间酒楼属于云家。 今儿他要是出了这个门,之后哪怕回来,众人也清楚他的根底,会看不起他的。 “夫人,有话好好说!” 云氏胸口起伏,正在气头上的她根本就没听贾奎文这些废话,她想到什么,狠狠瞪向躲在人群之后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江烟儿。 “来人,去请个大夫。” 江烟儿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转身就跑。她早就想跑,却又实在想知道贾奎文的应对。 云氏见状,大声道:“把她给我拦住!”眼瞅着两个洗碗的妇人想要抓人,伸手一捞,捞了个空后就不打算再挪动。她补充道:“谁要是帮我抓到人,我赏二钱银子。” 此话一出,两婆子脚底下像是装了轮子,风一般掠过去,死死摁住了江烟儿。 江烟儿被按住的动静颇大,准备请大夫的人都还没动,眼看两个婆子得了赏,三个伙计争先恐后就往外奔。 镇子不大,拢共有四个大夫坐堂,半刻钟不到,已经有大夫前来。 江烟儿一直都在挣扎,试图挣脱两个婆子的摁压。 两个婆子一开始还想独得赏银,眼瞅着江烟儿挣扎得厉害,一个人根本摁不住,便开始合力。 她们一起压着,江烟儿逃得了才怪。 大夫来时,江烟儿累得面红耳赤,眼瞅着躲不掉,她干脆也不动了。 大堂里挤满了伙计,有客人到了门口,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干脆站在门口看热闹。大夫看到这样的情形,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哪个是病人?” 云氏早已从楼上下来,瞪着江烟儿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扒皮抽筋,她伸手一指:“看一下她有没有喜?” 闻言,江烟儿满脸放松。 贾奎文皱了皱眉,没说话。他最近确实有打算生一个儿子来着……不清楚江烟儿是不是已经怀有身孕。 大夫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云氏见状,有些紧张:“大夫,到底有没有?你说句话呀。” 大夫有些不高兴:“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这孩子上身的日子浅,你让我现在下结论,我哪敢说绝对的话?我要说没有,回头有了,你不得找我麻烦?” 云氏听到了“日子浅”,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听了表哥的话后,她一直心存侥幸,想着贾奎文是不是嘴上花花再动手动脚,没有动真格的。可这已经有孩子了,她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并且爹娘私底下不止一次嘱咐过,不管贾奎文如何巧言善辩,如何讨好她,都绝对不能答应让其他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不然,男人有了异心,女人毫无防备,不说酒楼了,怕是连命都要留不住。 贾奎文心中一紧,他确实希望江烟儿有孕,却没想过是现在。 “大夫,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要乱说。回头我们夫妻吵架分开,你可就背上了孽债!” 闻言,大夫气得收起药箱,连诊费也不要了,拂袖而去。 “我没本事,你们另请高明吧。” 三位伙计跑出去分散开,各自去请了大夫,都想要第一个回来,他们是想越快越好,但每一位大夫脾气不同,有些大夫是急性子,有的就慢吞吞,这位大夫刚走,又来了一位。 陪同的伙计以为自己要白跑一趟,却见东家夫人招手:“麻烦大夫帮忙诊治一下,看看有没有喜。” 大夫刚到,和刚才那位刚好错开,不明白发生了么,看到这乱糟糟的情形,皱眉问:“谁需要把脉?” 把脉后,他问及江烟儿的月事:“上一次月事什么时候?哪天来的?哪天走的?” 江烟儿是个未婚姑娘,还没有成亲,大部分的时候都在酒楼里忙碌,也没空听妇人说类似的事,再说,姑娘都矜持金贵,不会有妇人刻意在未婚姑娘面前说孕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日子才能让大夫认为自己没有孕,干脆答:“我太忙了,不记得这种事。” 大夫点点头:“应该有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 云氏呵呵,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忽然就奔到了准备茶水的桌子旁。 大堂的角落有一个专门准备茶水的桌子,每进来一桌客人都要送上一壶茶,有些桌子客人多,还要上不止一壶。饭菜可以慢慢上,但是茶水绝对不能怠慢,绝对不能让客人干坐,客人一坐下就得有茶喝。此时已经快要上客,茶水泡了二十来壶,泡茶的大娘看热闹的同时也没忘了手里的动作……要是茶没泡好,一会儿东家不吵了,客人进来没茶水,又要被夫人骂。 夫人身上发生这种事,本来就不高兴,大娘可不想今儿撞上去。 第199节 茶水滚烫,愤怒之中的云氏不管不顾,抓过来就朝贾奎文身上扔。 贾奎文躲得特别狼狈,躲东西容易,但是水这玩意不好躲,他被烫得连连惨叫,不停得缩头缩脑。 “夫人,不要扔了,茶壶摔坏了还得买。” 他越是说,云氏越是生气。 此时的贾奎文在云氏眼中,就连喘气都是错。云氏把所有的茶壶都丢在了他身上,直到贾奎文跑了出去,她还气得胸口起伏,愤怒之下,狠狠踹了一脚门口的椅子。 然后,她坐在门口,眼圈越来越红,很快就泪流满面。 戴大厨此时上前,递上一张从大娘那里借来的帕子……此时除他之外,也没人敢上前去劝。 “别哭了,生意要紧。男人可以换,酒楼可是你的!” 云氏回过神:“大哥,他太欺负人了!原先我说过……”她抽噎了下,“如果他变了心,如果想要给贾家留后,可以直接告诉我,咱们夫妻好聚好散,他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骗我……要不是被你发现了端倪,江烟儿孩子都生下来了我还被蒙在鼓里,怕是命都没了还不知道真相。姓贾的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连他的爹娘都是我养着,我每天让人送饭过去,还荤素搭配,虽然不是他贾家的儿媳妇,但是我自认比别人家那些儿媳妇做得还要好,还没变天就给他们做新衣,春夏秋冬从来都没有落下过,每年都要做十几套,他们用的皮毛我都没舍得自己用,要不是我,他们能过得这么体面?凭什么这么对我?贾家人简直缺了大德了。” 她用帕子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这一次,我绝对不原谅,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戴大厨对于妹妹的遭遇并不能感同身受,他也恨贾奎文,但日子还得过。他扭头看向顾秋实:“你过来。” 顾秋实上前。 戴大厨低声吩咐:“让伙计们别在这里杵着,我把表妹带到楼上去,你们开始迎客。” 顾秋实好奇,一指江烟儿:“那个怎么办?” 原先戴大厨对于江烟儿不喜欢也不讨厌,此时看见这个女人却满心厌恶,想了想道,“也押到楼上去。” 云氏哭得伤心,顾不上管周围的众人,却有注意戴大厨,闻言愤然道:“买一副落胎药熬了灌给她!这个孩子不能生,贾奎文就是要生,那也是滚出我云家之后。” 她瞪着江烟儿,冷笑道:“你以为贴上贾奎文就能沾上他的风光?做梦!他贾奎文在嫁给我之前,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你跟着过苦日子去吧!” 第242章 伙计 十三 江烟儿在酒楼已经干了好几年, 长久以来对东家夫人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听到这番话,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不过, 有人喝落胎药一尸两命,她不敢喝! “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不能死。”江烟儿惊恐大叫:“不管我这个孩子是谁的,我只是你们家的伙计, 你无权决定我肚子里孩子的去留,无权灌我落胎药。你要是敢强行喂我喝药,那就是下毒。我会去告状, 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你。” 云氏冷笑:“当我吓大的?”她本来想把贾奎文狠狠揍一顿, 奈何这混账男人跑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解气。江烟儿嘴犟成这样,她哪里能忍? 当即就扑了过去, 狠狠甩了江烟儿两个巴掌。 “不要脸的贱妇,没成亲就与男人苟合。本夫人今天就替你爹娘好生教训你一下。” 江烟儿都被打蒙了。 她在酒楼里做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就刚开始来的时候会被教训。但打人不打脸, 不管是管事还是云氏, 都只是拿脚不轻不重地踹她,从来没这样狠狠甩过她巴掌。 江烟儿和贾奎文勾搭在一起后,虽说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但是,江烟儿自觉成为东家的女人后就高人一等,平时与人说话都带着种隐隐的得意,从未想过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脸。 她当场就气疯了, 尖叫着道:“你凭什么打人?有本事你打死我啊,来啊!打啊!” 一边说, 一边还往前凑。 云氏气得半死:“江烟儿,你别太嚣张,本夫人真动手了,你要后悔。” “后悔什么?弄死了我,你不用偿命吗?”江烟儿没想到自己和贾奎文私底下来往的事情会突然被叫破,一时懵住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反应过来,只要自己死不承认,谁敢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姓贾? “我只是你的伙计,给你做工而已,不是把命卖给你了,你居然打人,这事儿没完!” 云氏看到她这无赖的模样,越想越气,怒火上头,都想一脚把这个女人踹飞出去。至于孩子……摔落了才好呢。 戴大厨都回厨房做事了,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急得直跺脚,都说好了让妹妹把人带到楼上去说话,怎么还在门口吵呢? “弄上楼弄上楼,不要在这里吵,会影响生意。” 云氏深以为然,正想让人抓了江烟儿,却见江烟儿如水中的鱼儿一般,眨眼间就蹿出去老远。 “给我抓住她!” 对于江烟儿而言,此时的她在逃命。她太害怕落胎了,就算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说不准也不能再生孩子。她还这么年轻,要是不能生了,以后哪里还嫁得出去?勉强嫁出去了,也过不上好日子。 还有,好不容易怀上了贾奎文的孩子,如果能顺利生下来,姓云的不认也得认!反正夫妻俩没有儿子,如果这是个男娃的话,贾奎文一定会说服她将这个孩子抱养在膝下……到时,她自己的儿子拥有一间酒楼,等到云氏没了,她就能过好日子了。就算云氏命长,孩子长大了自己过得好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亲娘受苦,明着不敢接济,暗地里还不行么? 江烟儿跑得飞快,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 追她的伙计想拿东家的赏银,追得挺猛。 最后,江烟儿躲到了巷子里一个半人高的水缸之中,总算是甩开了身后的人。外面安静下来,她的心里却并不轻松,哪怕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不是害怕有人在等着自己,而是她心里茫然,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种时候,家是回不去了的,云氏肯定派人到村里去找自己了。 想到此,江烟儿心里特别难受,云氏那个女人,做事特别绝情,多半不会给她留面子。若云氏真的派人跑到大河村去将她未婚先孕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回头她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江烟儿心里很害怕,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跌跌撞撞从缸中出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明明几天之前,她还等着嫁给张明朗……张明朗为了娶她,还愿意到村里一跪三天,甚至跪到昏迷。 村里的人虽然会议论江家傲气,但是,心里都在羡慕她能嫁得这样一个郎君。结果一转眼,她就未婚先孕……再加上她被张明朗退亲,搞不好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张明朗得知了她在外头有男人所以才退亲。 江烟儿一路跌跌撞撞,她不敢回家,总觉得回家是自投罗网。云氏多半派人在江家等着抓她! 她定了定神,跑去了贾家在镇上的院子。 此时的贾奎文家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要怎么让妻子消气。听到外头有敲门声,他以为是妻子找来了……来了也好,这院子没有其他的人,夫妻俩在这里吵架,哪怕被邻居们听见,至少不会有人在边上盯着看。 贾奎文没有多想,飞快上前开门,当看到门口哭成泪人一般的江烟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了?” 两人分别之后一见面他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江烟儿心里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进门后抽抽噎噎,半晌才整理好心情质问:“我不能来吗?出了事情你丢下我就跑,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够快,现在已经被夫人灌下一碗堕胎药没了命了!贾奎文,你说要照顾好我的,这就是你说的照顾吗?” 贾家夫妻听到动静,纷纷从屋里出来,早在方才他们看儿子回来后心神不宁,就已经问发生了什么事。贾奎文认为这种事情不应该瞒着爹娘,已然实话实说。 夫妻俩这些年来做梦都想要抱孙子,江烟儿有孕这件事情如果没有闹大的话,他们会很欢喜,会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哪怕伺候江烟儿月子,贾母都心甘情愿,甚至是巴不得。 可是,事情已经传开了,儿媳妇生气到要和离。 夫妻俩此时心情特别复杂,想要这个孩子,又想要儿媳妇。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看不惯有人对儿子大喊大叫。 “你不要这么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小声一点,周围还有邻居,别让人给听了去。”贾母对待江烟儿时,完全是拿她当儿子的女人,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好不容易做了婆婆,却摆不起婆婆的谱。如今终于来了一个乡下出身的姑娘做儿子的女人,她当然要找准机会,最好是在第一回相处时就把人压下去。 江烟儿心情很不好,没注意到贾母的小心思,哭着问贾奎文:“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眼看贾奎文要说话,江烟儿心中特别慌,她知道云氏在这个男人心里的地位很重。如果不重,贾奎文也不会那么害怕二人之间的事情传开而再三嘱咐她闭嘴,不要乱说话了。 云氏生气了,贾奎文为了哄好她,一定会不惜一切。 这个一切,包括她和孩子。 她率先道:“你该不会想把这个孩子落了吧?我还这么年轻,要是一尸两命怎么办?还有,那个落胎药特别伤身,要是我以后不能生了怎么办?你打算怎么赔我?” 两人私底下来往已经两年,江烟儿算是了解贾奎文,还真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此时贾奎文真的有让她落胎的想法。 无论如何,先把这一茬糊弄过去,把妻子哄好再说。贾奎文在外头找女人也好,私底下生儿子也罢,他都不想改变自己现在的日子……这一次让云氏发现了,下一次小心点就是了。 不过,听到了江烟儿这番话,贾奎文脸色越来越严肃。因为他发现,她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且不说他能不能背负得起两条命,他今年已经快四十,这个年纪的男人,想要让一个未婚姑娘心甘情愿替自己生孩子且不被云氏发现,真的特别难。就和江烟儿继续来往是最简单的,可若是江烟儿不能生了,那他岂不是白费功夫和时间? 男人的年纪越大,想生孩子就越不容易。贾奎文一时间有点头疼,又开始转圈圈想办法。 边上的贾家夫妻也将江烟儿的话听入了心里,两人早就想抱孙子了,这孩子都有了,再等几个月就是活生生的大孙子。要是这孩子落了,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贾母等待了太久,期盼了太久,舍不得让这个孩子离开。她立即道:“要不然你先回娘家,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放心,我们会照顾你的。不方便出面也会给你许多银子,绝对不让你白生孩子!” 江烟儿愿意躲躲藏藏将这个孩子生下,可问题是,她除了大河村,最熟悉的就是酒楼。村里那边回不去,她能往哪儿躲? “我可以生这个孩子,但是你们得帮忙安排落脚地,不然,我没地方住,只能回娘家。我的根底夫人是知道的,多半已经派人去村里等着了。” 贾奎文眉头皱得更紧:“你突然消失,夫人不会原谅我的。烟儿,你知道我的处境,离开了夫人和酒楼,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哪儿有余力来照顾你?” 贾母咬牙:“去我娘家吧,让你表弟媳妇照顾她,大不了,多给一点钱。” “不行!”贾奎文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夫人要是发现人在舅舅家里,更不会原谅我了!” 他又转了几圈,一合掌道:“爹,你去请牛叔帮帮忙,把那个张明朗请到这里来!” 第243章 伙计 十四 云氏很生气。 她让人去寻找江烟儿, 为了不影响酒楼的生意,一个人关在楼上生闷气。 酒楼里没有了云氏,伙计们觉得呼吸都畅快了。客人也不再受影响……不过, 早上那场吵闹还是挺赶客的,中午的客人只有昨天的一半。 客人少了,伙计们就闲,厨房也闲了下来。 戴大厨心里有事, 不停地往楼上瞧。顾秋实不想管这么多,他惦记着家里的卤肉,道:“我要回家去一趟, 晚饭上客之前赶回。” “去吧去吧。”戴大厨摆摆手。 顾秋实出门不久, 就被一个憨厚的中年男子拦住。 “是张明朗吧?” 顾秋实上下打量:“我不认识你。” “有人找你,是好事,跟我走一趟吧。”牛叔兴致勃勃, 眼看人不动弹,补充道:“就是你那个东家找。讨好了东家, 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牛叔是贾家夫妻俩的邻居, 夫妻俩在城里住了多久, 就和他认识了多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都是有心人。这么多年下来, 相处得比亲戚还要亲近。 他知道隔壁在吵架,隐约听说贾奎文和妻子闹别扭了,这次好像闹得挺凶的,但在他看来, 夫妻之间吵架很正常,不吵架才不正常。不管吵得有多凶, 最后多半都会和好。 “快点吧!” 顾秋实直接绕过他往家的方向走。 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跟贾奎文闲磕牙? 张母按照儿子的吩咐一步步来,一个时辰之后卤好了肉,这期间夫妻俩险些被香迷糊了,她先切了一小块夫妻俩尝了尝,都觉得味道不错……反正,她自己是愿意掏钱买这个味道的。 第一回就成功了,夫妻俩都很欢喜,不过他们没有急着把肉捞出来上街,因为儿子说过,在锅里闷上小半个时辰之后,味道会更好。 顾秋实到家时,夫妻俩正准备出摊。值得一提的是,本来打算弄到菜场那边卖,那边买菜的人多,也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只是,夫妻俩刚刚出门就被邻居给拦住了。 卤肉的味道很重,整个院子里都是肉香。左右的邻居早已受不了了,本来都准备自己去买一块肉回来炒,结果却有人无意中发现夫妻俩是准备拿出去卖……都闻了一个多时辰,咽了不少口水,这无论如何也要整一块来尝一尝。 价钱有点贵,但可以少买点嘛!这个要一块,那个也要一块,夫妻俩完全走不动道。 第200节 张家夫妻过去那么多年都在种地,没有卖过卤肉,动作特别生疏。顾秋实上前接过刀,很快就打发了面前的五六个客人。不过,因为这边围着人的缘故,又有人过来看热闹。 好多人只看不说话,顾秋实主动邀请他们品尝,又卖了一轮。 张家夫妻怕肉不好卖,准备得不多。被这些人切过后,只剩下了三成。 这已经超出了夫妻俩的预期,本钱早回来了,剩下的这些都是赚的,哪怕卖不掉自己吃,也赚了一堆肉。夫妻俩顿时放松下来,因为被人围观过,他们到了菜市口后也不怯场。 这一次,张母从儿子手里抢过了刀。她觉得,儿子的那份活计很稳定,卖肉这事终究还是得自己来。 她不光不让顾秋实帮忙,还催促他离开。 顾秋实哭笑不得,也不强求,买了一些菜回家准备让张母做晚饭……他要是不买菜,夫妻俩晚饭绝对是应付过去。刚好家有一锅卤汤,味道还不错,搞不好夫妻俩最后就拿那个来泡馍馍吃。 贾奎文在家里左等右等,见牛叔请不来人,只得冒险去酒楼后门处,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伙计帮忙传话,却得知张明朗早就离开。 离开了才好办,他站在这里,心特别虚,总感觉云氏会从自己没看见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他跑到了张家住的院子,发现里面没人,有邻居看见他敲门,说了张家人的去处。他才知道张明朗居然带着爹娘开始做卤肉生意了。 这是在为自己退出酒楼想后路了吧? 贾奎文心情有点复杂,正准备去菜市口找人,就看见了回来的张明朗。 “明朗,我有事情找你帮忙。”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掏出钥匙打开院门:“我放下菜就得回酒楼帮忙,没空跟你闲聊。” “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这件事情对你也有好处,你先听听嘛。”贾奎文将大门关上,以防张明朗跑走,他自己还堵在了门口。 “你也知道江烟儿有了身孕……不管咱们大人之间有多少恩怨,孩子是无辜的。我是个混账,对不起夫人,对不起烟儿,也对不起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干这么多的荒唐事。不过,事情已经出了,总要想解决之法。我不想负任何人,回家后一直没闲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对咱们大家都有利。”贾奎文叹口气,“烟儿不愿意落胎,可要是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夫人就不会原谅我。还有你,我还想补偿你呢。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娶了烟儿,去夫人面前承认那个孩子是你的,先让夫人消气,回头夫人原谅我了,我手头有了银子,会尽力补偿你!” 顾秋实满脸讥讽:“你们谁都能好,夫人和你破镜重圆,江烟儿平安脱身,你还能多个孩子,我得了什么……一个野种儿子,加上一个婚前失贞的妻子?东家,之前我跟你说过,江家人不讲道理,我不想做他们家的女婿。” “你先听我说完嘛。”贾奎文看他情绪这么激动,忙安抚道:“肯定有你的好处啊,你爹娘年纪一大把,回头我多给你一点银子,让他们再不用干活。这样,你帮我照顾烟儿和孩子,每年我除了工钱之外,悄悄再补贴你十两!你帮我养一年孩子,我就付一年钱,如果你想和烟儿做真正的夫妻,那也随便你。反正你要是能把孩子给我养大,他娶妻生子的事情有我……当然了,孩子明面上是叫你做爹的,我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样?” 顾秋实冷笑了一声:“不怎么样。我承认,银子是个很好的东西,你要是让我这样来换,我不愿意!另请高明吧!” 他走到门后:“让一让!” 贾奎文不动,苦笑道:“帮帮我吧,十两银子不少了。” “是不少,但我不愿意。”顾秋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行将院子门打开后把人扔了出去。然后他紧跟着出门,飞快将门锁上。 “你再不走,回头我就去找夫人说出你的这些打算。” 闻言,贾奎文再不敢劝,一溜烟就跑了。 顾秋实回到酒楼之中,时间还早,后厨没有那么忙。不过,晚上的客人比中午多,甚至比昨天都要多,有不少人吃饭之余都往楼上瞧……很明显,这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客人多了,后厨忙得不可开交。等到忙完,天已经黑透了。 往日里的云氏这个时辰早就回家了,今天却还在。贾奎文悄悄进门,直接上楼。 夫妻俩不知道怎么说的,云氏跟着他出了门……好多人都看见了。 * 顾秋实回家时已经是深夜,院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张家夫妻并不是专门等他,而是又买了不少肉放在锅里卤着。 “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 张母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的肉全部卖完了,赚了一点。有不少人没买到,说明天会来。我记得你说过,这个肉泡在汤里的时间长一点会更好吃。我和你爹商量过后,决定今天晚上就把它卤好。你饿不饿,饭菜已经做好了,等我摆上就能吃。” 因为赚了钱的缘故,张家夫妻对于儿子买菜的大方一句都没提。 吃完了饭,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顾秋实刚刚起身,张家夫妻就已经准备出门。 看二人兴致高昂,顾秋实也不多问,自己去上工了。 与其说是上工,不如说是去看热闹。 夫妻俩又甜甜蜜蜜回到了酒楼之中。 戴大厨瞅见,眉头都打成了死结,他想着贾奎文被赶出了门,妹妹到酒楼的时间都晚,所以特意起了一个大早。 结果一进酒楼就看见夫妻俩挽着手说笑,他差点没被气死,努力咬紧了牙关才没有让自己表情失控。到了后厨,看见顾秋实后,忍不住抱怨:“早知道她这么容易被哄好,我就不多嘴了。” 时辰还早,后厨中只有两人,顾秋实压低声音:“这也不能怪夫人。昨天东家来找我了……” 他把昨天中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戴大厨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贾奎文找你帮忙不成,又找别人做了江烟儿孩子的爹?所以妹妹才会原谅?” 第244章 伙计 十五 “我可没有这么说, 只是昨天东家让我在夫人面前认下这个孩子,还承诺说这孩子一天叫我做爹,他就会每年除工钱之外再给我十两银子。”顾秋实强调, “至于江烟儿肚子里孩子的亲爹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戴厨子又不傻,如果那孩子不是姓贾的,贾奎文何必忙前忙后? 他越想越气, 实在忍不住,干脆丢下了手里的活儿上楼。 “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云氏站了出来, 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哥哥, 她笑了笑:“哥,什么事?” 戴大厨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于江烟儿那个孩子,贾奎文怎么解释的?” 云氏也不隐瞒:“昨晚上有个年轻后生上门来找我, 可能你也认识,就是镇上的猴四, 他是来澄清一些事, 说是我误会了, 江烟儿和贾奎文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江烟儿已经好了近半年,上一次酒醉过后,一个把持不住, 两人就有了首尾。他上门,一是解释清楚这件事,二来也是想让我帮忙做个媒。” 戴大厨听了,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他说你就信, 你是不是傻?” 云氏看着怒火冲天的哥哥,忽然笑了, 不屑地瞄了一眼书房里的贾奎文,低声道:“他都舍得,我做个媒有何不可?哥哥放心,我会把这个混账男人赶走,只是……得是在江烟儿嫁人之后!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我男人,我要让她名声尽毁!等她嫁了人,我再放贾奎文走……猴四可不是个善茬,想让他人财两失,就看贾奎文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到后来,已然咬牙切齿。 眼看戴大厨满脸担忧,云氏保证道:“哥哥放心,我再也不会被那个混账诓骗了去。爹娘在临终之前嘱咐的那些话,我一刻也不敢忘。他有了孩子还想做云家酒楼的东家,做梦!” “你心里有数就好。”戴大厨微微放心了些,“那我去忙了。” 云氏叹息:“哥哥不要以为我是一个谁都可以糊弄的草包,我愿意接纳他,还因为彩儿的婚期在即,无论如何也要等彩儿嫁出去再说……不然,我现在和他因为这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落在廖府眼中,怕是以为彩儿是个妒妇。” 戴大厨觉得这番顾虑有道理,点头道:“一会儿要上客,厨房很忙,我得去了。” 云氏看着他背影,道:“哥哥,这些事情都是明朗告诉你的吧?” 戴大厨有些为难,他很喜欢自己的徒弟,但是,又不得不顾及妹妹的想法。 “明朗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妹妹千万不要对他有偏见。” 云氏冷哼:“回头贾奎文一走,我绝对不留他!” 戴大厨一脸无奈,他看妹妹脸色不好,心知再求情也不会有好结果,干脆闭嘴退走。求情也要看时机的,等过两天妹妹心情好转一点后再提此事,成功的几率会比较大。 * 接下来两天,顾秋实做事情还挺顺利的。 张家夫妻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卤的肉成倍增加,这活儿并没有多累,因此两人赚了不少银子,眉眼间却不见愁苦和郁气,看见顾秋实时,都是笑脸迎人。 这世上一大部分的人抠搜,都是因为手头无钱。张家夫妻赚到了银子之后,张母给一家三口各买了料子……原先他们夫妻穿的都是粗布,这一次也有粗布,除此之外,还打算每人做一身细布衣衫。并且,她会将卤肉留下一些自己吃,还去外头买鸡鸭鱼肉。 晚上,顾秋实回到家,锅里卤着肉,边上热着菜。 今儿煨了一大锅鸡汤,不知道炖了多久,鸡汤金黄鲜香。张母喝的时候,叹息道:“我们来镇上的时候就不该把家里的那些鸡卖掉,拿来自己吃多好?这种养了几年的老母鸡,买的时候都要比其他的鸡贵一些。我们那几只都养了三四年了……现在想买都不好买。” 张父乐呵呵的,知道后悔才好呢,如果不后悔,岂不是证明一家人的日子还没起来? “明天我想回村里一趟,借一辆牛车打些柴回来。卤肉除了大料之外,最废的就是柴火了。大料不敢省,柴火我可以去捡。山林里那么多的柴,要多少有多少,这玩意儿还卖十几文一担,忒贵了。” 顾秋实没有阻止,别看张家夫妻已经快要做祖父母,其实两人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种地是一把好手,打柴……还没有种地累呢。 “爹,要不然你找几个人一起吧,我就不信这镇上的人都舍得去买柴火。” 张父眼睛一亮:“那明天我打听打听,后天再去。” 翌日一早,顾秋实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人来买肉了,到了酒楼中,就看见江烟儿满脸喜庆地正在给众人发花生糖。 “月底的婚期,是急了一点。只不过……事赶事,大家可千万要来呀!菜不好,酒管够!” 那糖用纸包着,上面写一个红色的喜字,专门拿来成亲所用。不过,当下的人日子都过得不太富裕,这种糖一般都是男方买来的当做登女方的门做礼物,或是成亲的时候买两包来撒给众人。 江烟儿在酒楼之中也干了好几年,算是个老人,认识所有的伙计。 此时云氏还没有来,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接。 江烟儿像是知道众人心中所虑,笑吟吟道:“别拿着不吃,东家和夫人的另外装了,不会少了他们的。” 众人:“……”敢把糖送到夫人面前,看来这一次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江烟儿甚至还把糖送到了顾秋实勉强:“明朗,吃糖。”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想让我喜当爹,试图骗婚,就没话对我说吗?不打算道歉?” 江烟儿面色有些尴尬:“咱们也共事了好几年,今天是我的喜日子,能不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给我一个面子?” “要是提曾经,这糖我更吃不下去。”顾秋实满脸讥讽,“当初是你说让我去你们家跪三天表娶你的决心。话说,你肚子里都揣了孩子了,怎么有脸提这种要求?还有你娘狮子大开口的那些礼物……” 江烟儿脸上挂不住:“那不是我要的,是我爹娘他们要求,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舍不得我出嫁嘛。” “哄鬼呢?”顾秋实冷笑一声,“那怎么不见他们为难你现在的未婚夫?还是,因为你有了孩子,怕为难那个男人后他不要你?当初我和你下了小定,对你又敬又爱,哪怕定亲了也不敢摸你的手,结果你们家各种为难,各种折腾,还好意思张口要高额聘礼。现在呢,你因为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也不用人家跪,也不用人家准备那么多礼物,定亲到成亲只花了半个月。照这么算,你爹娘纯粹就是贱,当初我要是直接把你欺负了,是不是他们就不为难我了?话说,小定礼虽然不多,也麻烦你们家还回来!自家养的闺女未婚先孕,怀了未婚夫以外的男人的孩子,怎么好意思收着我的东西不还?” 这么多人面前,江烟儿恼羞成怒:“一会儿就给你送。又不值什么钱,抠抠搜搜,你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是不值多少钱,但是,我宁愿把那些东西拿来喂狗,也不想便宜你们家这种狼心狗肺的人。那心肠恶毒得怕是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 “你闭嘴!”江烟儿忍无可忍。 顾秋实呵呵:“我偏要说,在你未婚夫登门求夫人做媒的那天下午,东家去找我了……” 贾奎文使得这个招,江烟儿从头到尾都知情。眼看顾秋实要说出实话,她吓得魂飞魄散:“我去准备礼物,立即就还!” 语罢,飞快跑走。 跑到门口,刚好撞到了这两天恩爱有加的夫妻二人。 “夫人!”江烟儿立即低下头,又轻声喊,“东家!” 听到这唤人的顺序,云氏心下冷笑。 还说这二人没有苟且,她是绝对不相信的。做了半辈子的生意,每天迎来送往,云氏看不透人心,但是却懂得人情世故。 比如这人在招呼面前的一群客人的时候,下意识就会把和自己相熟的放在后面,因为熟人不会计较礼数,越熟就越靠后。 江烟儿先喊的她……岂不是表明她在夫妻二人之间与贾奎文更熟悉? 第201节 对上云氏的眉眼,江烟儿心下一惊,夫妻俩堵着门口,她想出也出不去,干脆低下了头,想到什么,急忙送上两包喜糖。 “夫人,我定亲了,还要多谢您做媒,这是喜糖。回头我会让猴四准备谢媒礼……” 云氏半真半假玩笑道:“我这人活了半辈子,还没给人做过媒呢,不过凡事都有第一回,帮你做媒,我是求之不得。” 江烟儿不敢抬头去看贾奎文,心中满是苦水。 贾奎文也不敢对她另眼相待,看出来了江烟儿的为难和尴尬,有意帮她解围。 “糖我们收了,恭喜你啊。” 云氏忽然扭头,看向身边男人。 贾奎文被她看得心虚,正想解释他会这么说是因为门口不能堵太久,就听见妻子道:“再说一遍,把我的那一份也说了。” 闻言,贾奎文愣住,反应过来后,笑道:“糖夫人收了……” 云氏自己也不想杵在门口惹人议论,打断道:“我让你说的是后面那句。” 贾奎文愕然:“恭喜你?” 云氏颔首:“对了,多说几遍。烟儿在酒楼里干了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个人不讲道理,但别人的对我的好,我都会放在心上。只是我记性不太好,回头烟儿成亲时,记得提醒我一声,到时咱们一起登门贺喜,亲自给她送嫁!” 贾奎文:“……” “好的。” 闻言,云氏瞅他一眼,眉眼间嘲讽之色愈发浓厚,轻嗤了一声,忽然道:“既然你当初让明朗去门口跪三天,那你后来的未婚夫总不能比明朗的礼数还少,跪五天吧。”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好奇地问顾秋实,“当初你跪着,期间有没有吃饭喝水?” 顾秋实知道她在刻意为难猴四……这世上没有让人平白吃苦的道理,为了猴四,也就是为难贾奎文。摇头道:“没吃没喝,有人劝我,我也没起来。直到跪晕过去,其实除了跪之外,江家还要求了五个四,就是每一次登门四匹料子……” 他掰着手指细数,云氏哈哈大笑:“江家姑娘可真金贵,既然长辈有要求,回头我会让猴四照办,至于聘礼……平时的礼物都送得这么厚,自然也不能太少。就二十两吧。” 第245章 伙计 十六 银子谁不想要? 江烟儿怀着身孕, 身份还不能过明路,特别希望能手捏着几十两银子傍身。但她心里很清楚,猴四就是一个二十多岁都还没有娶媳妇的无赖混混, 江烟儿以前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声,这两日做了未婚夫妻,她才算是对这个男人有了几分了解,二人坐在一起吃过一次饭, 江烟儿就听说,猴四自己从来不干活,都是问家里年迈的长辈要银子花, 他娘身子不太好, 爹还是个瘸子,这两人养自己都艰难,还要努力省钱给儿子花。 这样的猴四, 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礼物和银子。多半是不会答应夫人这些离谱的要求。 当然了,猴四必须要娶她, 这东西必须出……最后, 很大可能是贾奎文出这笔银子。 猴四拿不出来, 贾奎文可不一定。江烟儿垂下眼眸:“夫人,您说笑了,他们家拿不出的!” “如果不拿, 那就是诚意不够。这门亲不结也罢。”云氏呵呵,“我做媒都是偏帮女方,说难听点,我和猴四之前都不认识, 而你帮我干了好几年的活。他要敢对不起你,我绝对不能容忍。” 她扭头, 喊了一位大娘:“表嫂,麻烦你跑一趟何家带一下话。” 贾奎文脸色早就变了,但这件事情是细论起来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要是跳出来阻止,一定会被夫人怀疑。 他不认为夫人已经打消了对他的疑虑,只是看在女儿即将成亲的份上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的站在夫人这一边,离江烟儿越远越好。这样的情形下,他似乎除了捏着鼻子悄悄出这笔银子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 江烟儿看见他脸色不太对,鼓起勇气道:“夫人,不要为难何家,我已经有了猴四的孩子,要是太闹腾,会让他们家对我不喜,以后嫁进去了日子也不好过。” “胡扯!”云氏一拍桌子,“姑娘金贵,你愿意为他未婚先孕,他更该珍惜你才是。自己不知道就算了,有我提醒了还不打算对你好,那这亲不成也罢。至于孩子……落了他!管怀不管生养的男人,不配有儿女,只配断子绝孙。” 江烟儿:“……” 贾奎文:“……” 他怀疑夫人话里有话,在含沙射影。 云氏并没有放过身边男人,见他不吭气,问:“夫君,你觉得如何?” 贾奎文觉得不如何,但他不能生气,只能附和:“夫人说得对。” “呐,夫君都赞同。”云氏振振有词,“烟儿,猴四若是胆敢拒绝,你就及时止损,落胎改嫁!这还没嫁进去就不拿你当一回事,敢对你甩脸子,以后嫁进去了还得了?不如趁早改嫁,选一个合适的良人。不嫁只毁半辈子,嫁了会被毁掉一辈子。” 江烟儿苦笑:“夫人,烟儿认命了!” “我不许你认命。”云氏把她拉住,“先别走,今天把这件事情敲定了再说,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刚好今儿想起来了,那必须让猴四答应!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婚期太急,那就送密一些,一天送一样只需要六天,现在到月底,还有半个月呢,足够了!” 贾奎文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他发觉自己要完蛋。 因为他私房银子压根没有这么多。 更何况,他答应了张明朗要帮忙养张家长辈,还承诺了租院子。虽说他暂时装傻不提这茬,但多半赖不掉。 如果张明朗找来……他哪里敢不给? 这边也要银子,那边也要,他私底下藏起来的那点银子连零头都不够? “夫君?”云氏一脸疑惑,“你怎么不高兴?舍不得烟儿么?” 贾奎文吓一跳,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在想进货的事呢。” 现在他担心的是猴四不知内情,以为江家讹人,会张口就骂。毕竟,除了镇上特别富裕的那几户人家,没人嫁女儿敢这样张嘴。 他一直悬着一颗心,结果那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答应了,证明猴四还是个不错的人。值得嫁!” 江氏夸赞了一句,拿着两包花生酥糖上楼,“夫君,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贾奎文回过神,忙不迭跟上去。 “什么事?” 云氏拉着他进了阁楼,问:“闺女就要出嫁,你这个当爹的不表示一下吗?” 贾奎文有些不明白这话:“那么多的嫁妆,还要表示什么?” 云彩的嫁妆确实不少,毕竟云家在镇上,云彩算是高攀,夫妻俩怕她嫁到廖家后被人看不起,几乎陪上了八成身家,剩下来的那点银子,是想着云彩生了孩子之后夫妻俩不能不表示才特意留的。 几乎把云家多年积攒下来的钱财全部都送了出去,还要表示……贾奎文只能搭上一身血肉了。 “夫人,咱们虽然只有一个女儿,该把所有东西都给她,但我们也要为自己考虑,彩儿说是每年都会回来住半年,可这只是嘴上说,以后她要是不回,随便找点借口,难道咱们还能把人追回来?” 云氏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当爹的自己出钱给她准备一点东西,也是给她留个念想。” 贾奎文一脸茫然:“夫人想让我准备什么?我这个人直肠子,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才算是念想。” 依他的意思,直接去街上的小摊上选一个编出来的手环就行。 但是,廖家富贵,这样的东西肯定是送不出手的,关键是贵的他买不起。于是他干脆直接问。 “我看过了,镇上的首饰铺子新来了一个镀金项圈,听说是大师傅闲暇时随便做的,特别精致,要卖十五两银子,你去买了吧。” 贾奎文:“……” 杀了他算了! 他都想一头碰死,但还是捏着鼻子将东西取了回来,看到东西后,他更是觉得不值。 这玩意儿不是金银,甚至不是铜,就是铁。 会生锈的那种。 难怪卖不出去! 云氏看着项圈,笑吟吟问:“夫君,我感觉这东西很适合咱们闺女,你觉得呢?” 换作平时,贾奎文还会鼓起勇气据理力争,此时真的不敢。尤其他怀疑夫人在故意折腾自己,故意让他心疼银子,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好看的,夫人喜欢就好。” 安抚完云氏,贾奎文狼狈地逃出了阁楼,他怕自己再留下去,会与妻子吵起来,最后功亏一篑。 刚刚下楼,就看见楼梯旁杵着一人。 顾秋实笑吟吟:“东家,之前你答应过我的租金,能付了吗?” 贾奎文:“……”他就知道! 他不敢不给这个钱,掏了二两银子递过去:“行了么?” 顾秋实接过银子,笑道:“本来我是不急着要这个钱的,只是刚刚在后门处,猴四来找您了。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的……再这样下去,您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挖,所以,银子我先取了。东家快去一趟吧,我看他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要是等久了他闹起来,东家大概要倒霉。” 贾奎文一脸麻木:“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我感觉你在笑话我似的。” 顾秋实一本正经:“你没感觉错,我就是在笑话你。” “那我错了吗?我只是想有一个儿子传宗接代而已,你也是男人,该理解我才对。”贾奎文叹气。 顾秋实笑了:“我认为,从您答应做赘婿的那一天起,就不该有这种念头了。当然了,每个人想法不同,选择也不同,您觉得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吧。容我提醒一句,后门真的要闹起来了,你最好快点。” 贾奎文:“……” 第246章 伙计 十七 猴四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不是贾奎文不想找懂事一点的人来帮忙,实在是时间紧迫,加上一般人不愿意干这种事, 他找到猴四敲定此事,还觉得事情顺利,心里挺庆幸来着。 贾奎文不敢怠慢,飞快奔到了后门之外。猴四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见他出现,立即迎上来。 “什么事这么急?”贾奎文明知故问。 猴四左右看了看,看周围无人, 才道:“之前你说过, 不管媒人提什么样的条件都让我答应下来,可是今天媒人提的那些着实有点离谱,全部算下来要花不少银子。并且, 明天就得上门送第一回礼物,你得赶紧拿银子!对了, 我不能白跑, 女人是你的, 儿子是你的,我纯属帮忙……你送多少礼物给烟儿,就得拿多少给我。我算一算, 明天送四两银子差不多,你至少要拿八两,下一次也是八两!” 贾奎文眼前一黑。 云家酒楼在镇上的生意很好,可是镇上的人就这么多, 愿意到酒楼来吃饭的也就那些人。这生意无论做得多好,一年也只能赚到那么多钱。 酒楼每个月的盈利大概有十多两, 贾奎文一年能悄悄攒下来八两就不错了……不是不可以拿更多,而是他觉得细水长流,不被云氏发现最要紧。 成亲这些年,他私底下要补贴爹娘,还要走亲戚……云氏看不起贾家的亲戚,不愿意费心思维护亲戚之间的来往,其实那些穷亲戚并不能帮上贾奎文的忙,来不来往都一样。但是,贾家夫妻不愿意和他们生份。 用夫妻俩的话说,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出息的儿子,如果不和亲戚来往,那等于锦衣夜行。贾奎文为人子,手头有些闲钱,也愿意让爹娘满足心愿。 这么多年下来,他攒下来的银子只有六十多两,但是和江烟儿在一起后,他私底下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加上最近这些日子糟蹋的,他手头只剩下二十两不到。 照云氏的安排,这些银子拿来买礼物都不够,更别提下聘礼了。 “猴四,你帮我的忙,我可没有亏待你。一年给你十两银子呢,做人不要太贪了,小心鸡飞蛋打!” 猴四长年无所事事,就在镇上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他胆子很大,脸皮也厚,有被偷的人家找上门来,哪怕有人证物证,他也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一般人压根吓不住他。 此时他捏着贾奎文的把柄,就更不怕了,呵呵道:“我不觉得自己贪啊,要不然这样好了,夫人也在,我们去找她评评理?” 贾奎文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浑身都冷飕飕的,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闹到夫人面前的,他咽了咽口水,提议:“现在我手头有些紧,你说的这些酬劳,我也会给你。但得等一等。” 第202节 “我还是去找夫人吧。”猴四说着,作势就要往酒楼里钻。 贾奎文急忙把人拦住,他一整天不做什么事,久而久之,身上没有力气,动作也不够灵敏,拦得手忙脚乱,恰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问。 “你们在打架?” 熟悉的女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疑惑,贾奎文听到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回过头,脸上神情僵硬无比:“夫人怎么来了?” 云氏看向猴四:“那个礼物是我提的,跟他没有关系,你要是觉得不满,不要找他的麻烦,直接来找我。” 贾奎文心中惶恐不已,就怕猴四乱说话,咬牙低声道:“我答应你,一个时辰之后过来取银子就是!” 猴四心满意足,他撒谎成性,张口就来:“夫人,我是想个您请安,感谢您帮忙做大媒,东家不让,说是您在休息……我来都来了,就想隔着门感谢一下您。多谢夫人帮我,回头我一定备一份丰厚的谢媒礼送上。” 云氏乐了:“不用客气,以后对你媳妇好点。” “一定一定。”猴四点头哈腰,很快退走。 看着他消失在小巷尽头,贾奎文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他还想硬着头皮描补几句。却见云氏根本不听他的话,直接进了厨房。 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怀疑他。 贾奎文回到阁楼,坐下来后为银子发愁的同时,感觉自己再被吓两次,不被吓死,也要被吓出病来。 稍晚一些的时候,贾奎文在约定好的时辰将银子给了猴四。 顾秋实晚上回到家中,张家夫妻都在厨房,因为要烧火炖肉,他们现在每天都要在厨房坐上一两个时辰。 今日的张家夫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见儿子回来,张母欲言又止。 顾秋实洗了一把脸,随口问:“娘,出什么事了?” “江烟儿今天去买菜,遇上咱们了,说是你跟戴大厨学的手艺不能私自在外摆摊。”张父叹口气,“为这,本来蒋家酒楼要定我们家的肉,我都没敢答应。他们一天要三十斤呢。” “答应啊,为什么不答应?”顾秋实强调,“这卤肉我不是跟大厨学的,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再说,戴大厨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他有没有教我这个,自己心里清楚,不会上门找我们麻烦的。” 张母眉头紧皱:“当时我也这么说,可是烟儿说了,你到酒楼才几岁,不会做菜,会琢磨出卤肉方子,也是戴大厨的功劳。我们害怕东家夫人找你麻烦……万一她要追回这张方子怎么办?” 夫妻俩愁的不光是不能做蒋家酒楼的生意,而是害怕被云家酒楼把方子也抽走,以后他们再不能卖肉。 村里的地已经租出去了,若是不能卖肉……夫妻俩暂时想不到其他的生意来做。 好不容易做上了路,每天都有钱赚,夫妻俩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门生意。 顾秋实心知不能怪张家夫妻想太多,他们前面半生都在村里,没见过世面,任何一点小事都能让他们寝食难安。 “不会的。”顾秋实安抚道:“江烟儿没安好心,她是故意吓唬你们。像这种话,她就不敢拿到我们面前来说,那女人恶毒得很,以后你们看见她,只当看不见,也不要做她的生意。” 张父赞同:“我也说了不要做她的生意,但是你娘怕事情闹大,让外人以为我们不好相处,之后会不再来买肉。” “我卖了一点儿给她。”张母小心翼翼,“明朗,我听你的,以后再也不卖给她了。” 顾秋实已经拿了碗筷:“我们家也不是太缺钱,做不做她的生意都不要紧。主要是我怕……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东家的,又那么恨我,我怕她不想生这个孩子后将落胎之事赖我身上。” 听到这话,张母彻底被吓住,连连保证:“我以后再不跟她说话,再也不搭理她了。” * 江烟儿即将嫁入镇上,对于大河村的人来说并不意外,因为这个姑娘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像是村里的媳妇。 云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有意辞掉张明朗,最近已经新找了两个年轻人放在厨房里打杂……说白了,就是想让他们顶掉张明朗的位置。 顾秋实本来就是要离开的,也没打算在这里做一辈子,反而是那两人小心翼翼,生怕被他针对。 这一日,管事来叫顾秋实去乡下取鸡蛋。 酒楼里每天都要用不少鸡蛋,但是这玩意儿没那么好买,主要是酒楼舍不得出高价,就只能在各个村里让人帮着收。 村里的妇人不需要多少工钱就愿意帮忙,但是,也因为没有多少好处,她们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自家的活计上,不太愿意主动把鸡蛋送到镇上。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去取,但是酒楼做生意,食材特别要紧,不是知根知底之人,不敢让人碰这些。 于酒楼中的伙计而言,跑到乡下去取鸡蛋就跟玩儿似的,回来得慢一点,随便找个借口就糊弄过去了。 顾秋实自己也挺愿意,不光要去小河村,还要去大河村。 张家夫妻做了几天的生意,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在这个偏僻贫穷的小地方,能够赚钱的人,众人都觉得有本事。小河村里的众人看到他,比以前要热情许多。 顾秋实无意和他们拉近关系,原先针对过张家夫妻的人中,就数钱家最厉害。顾秋实也只需要针对这一户人家就行了。 不过,听说钱家最近闹得不可开交。 久病床前无孝子。钱老头断了腿,大夫让他卧床修养,但是家里的人都忙地里的活儿,没有时时刻刻守着他,他又不想尿床上,便试图起身自己去茅房。 结果,他年纪大了,一条腿又不方便,连门都没有走出去就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有点不是地方,另一条腿的大腿骨也断了。这一次,他想勉强起身也不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并且,他接骨还花了不少钱。 当然了,顾秋实动手打断他小腿的时候给了一两银子,在这村里,一两银子还是很经花的,接两条腿都足够。可问题是,这银子当时拿回来就已经被钱老头的大儿子拿走,大儿媳妇承诺过会照顾好他。开始几天还行,后来就没什么耐心,等到钱老头把另一条腿也摔断,大儿子媳妇彻底撂挑子不干,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没人管,身上都臭了。” “别说身上,就是那个院子都不太好闻。” “大娘想要帮他收拾,结果着凉了,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里还能帮他?据说说小儿媳妇刚才也收拾东西跑了,夫妻俩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骂她们不是人呢。” 第247章 伙计 十八 钱家夫妻挺惨的, 顾秋实拿鸡蛋的时候,听到众人说起他们的遭遇,心情特别好。老来无依, 现在不倒霉,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他没有多停留,转而去了大河村。 张明朗和大河村的人不太相熟,他拢共也没有来过几次, 最熟的是江家人,其次就是孙大娘。 值得一提的是,帮酒楼收鸡蛋的就是江家。 哪怕帮忙收鸡蛋没有多少酬劳, 但这银子不拿白不拿, 本身这鸡蛋也是想要卖鸡蛋的人主动送到家里来,并且由酒楼的人亲自登门收走,自家不费多少心思。 顾秋实刚到孙大娘门口, 就看见门口坐着不少人。 最近天气不错,孙大娘年纪大了, 干不动地里的活儿, 她手里拿着一块布, 正在给孩子做襁褓,这是帮村里其他人做的,没有酬劳, 只看别人家愿不愿意给谢礼。 “大娘,好着呢?” 顾秋实笑吟吟问。 孙大娘听到这声音后,抬头认出来是他,顿时眉开眼笑:“明朗?哎呦, 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确实是稀客, 都不是大河村的女婿,来村里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我来□□酒楼取鸡蛋呢。”顾秋实又笑着看向围在孙大娘身边的众人,“大家都闲着呢?” 江母也在人群之中,原先她不知道女儿在镇上干的那些事情,刻意为难过张明朗,此时看到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到人来取鸡蛋的,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便主动起身去开门。 “鸡蛋在屋内,我帮你拿,就是有点多,你来帮帮忙吧。” 帮忙是顺便的,主要是江母有私心……养出了未婚先孕的女儿,这件事情要是在村里传开,江家会被人笑话。原先面对张明朗时的高姿态更是会被人拿出来冷嘲热讽。 顾秋实不愿意进她的院子:“我就站在这里等,别让猴四想多了才好。话说,夫人让他来跪,他没来吗?” 猴四好吃懒做,不愿意做工赚钱。让他到这里来跪上五天,期间不吃不喝,他一听就回绝了。如果真要让他来,不给十两以上的银子,他绝对不干。 江母面色僵硬,她知道,如果东家夫人让猴四来,多半真会有这事发生。 说实话,她很不愿意跟现在的未来女婿多来往,恨不能立刻就到大喜之日把女儿赶紧送走。 送走了,就少了暴露女儿未婚先孕的风险。 这件事情要是让人知道,不得了啊! “没听说呢。”江母想说自家不是那种苛刻的人,不需要未来女婿到门口来跪。可是面前之人实实在在跪过三天,江家人始终没有出面把人请进门……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绝此事。 两人站的位置离人群有点远,江母想着,跟一个捏着自家把柄的人交恶实在有益无害,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勉强笑道:“明朗,原先我是真的挺看好你的,也愿意把女儿交给你,只是我不知道烟儿私底下做了那些事。对不住哈!” “你们确实对不起我,不过呢,我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要是把人娶进门才知道江烟儿有了东家的孩子,或者我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才是倒了大霉。”顾秋实语气淡淡。 被人当面奚落,江母脸色挂不住,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是还有儿子,在儿女之间,她最在乎的当然是家里的小儿子,她很怕女儿未婚先孕这件事情在村里传开,归根结底也是怕影响了自家的脸面和儿子的婚事。 “烟儿离家好几年,出门的时候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是在外头学坏的。”不是江家不会教孩子。 顾秋实催促:“鸡蛋。” 江母面色尴尬,飞快进门端了一箩筐。顾秋实将鸡蛋送上牛车时,还有年轻人过来帮忙。 顾秋实冲他们道了谢,又看向江母:“等到烟儿成亲那天,我还会来。” 闻言,江母头皮一炸。 来做什么? 可别当着江家亲戚友人的面乱说话才好。 “我知道你们酒楼很忙,不用这么客气的。” 顾秋实笑了:“你误会了,是我们东家夫人,她知道江烟儿成亲,特意关门半天,做了中午的生意后,就带所有的伙计登门送嫁。” 江母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 东家夫人这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她忽然觉得,放任女儿住在镇上不是个好主意,出了事情都不太好商量。不行,这件事情得找女儿问个清楚。 走路去镇上,特别耽误时间,江母心里有事,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女儿面前,目光一转,看到了装鸡蛋的牛车:“明朗,我有点事想去镇上,带我一程可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好啊。” 江母正想回去换衣,就听他道:“不白带哦。” 闻言,江母气急,张明朗这也忒不给她面子了。不过这时候也找不到其他的牛车,咬牙切齿地答应:“好!你等我一等!” 顾秋实强调:“你要多久?太久的话我不等哦。” “很快!”江母慌慌张张,一边换衣裳,一边把事情告诉了婆婆。 江大娘认为,自己也得去一趟,如果东家夫人知道孙女腹中血脉的身世,成亲那天带着这么多人上门,绝对要闹事。江家不止江烟儿一个女儿,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我跟你一起。” 江母无奈:“娘,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要付车资的。” “跟咱们家名声比起来,那点银子算什么?”江大娘拍了她一下。 婆媳俩坐上了牛车,一路上好几次都想要和顾秋实说话,不过,顾秋实假装没听见,根本不搭理她们。 见张明朗没有要和自家和解的模样,婆媳二人脸色都很不好。江烟儿孩子的身世要是传出去一字半句,怎么得了? 第203节 江大娘年长,看事情比较透彻。她认为这个孩子不能生! 现在瞒住了,以后也多半会传开。这世上,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就已经不能算作秘密,总之只要留下这个孩子,自家早晚沦为别人的笑柄。 到了镇上,江母故意递了一把铜板,她以为张明朗只是说气话,不会接这个钱,没想到张明朗还真的接了,然后目不斜视赶车离开。 顾秋实没有立刻回酒楼,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 江家婆媳现在还不知道江烟儿的落脚地,只知道猴四的家,她们也不好意思去别的地方打听询问,就怕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传言。 猴四的家人以为他真的在外头寻了一个不错的儿媳妇,听到是江家婆媳到了,立即把人引进门,还咋咋呼呼要去买菜做饭。 婆媳俩哪里好意思? 连连推辞,得到了江烟儿的落脚地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烟儿现在独自住一个院子,还有一个大娘给她做饭,别提有多惬意,听到敲门声传来,她还以为是贾奎文,欢喜地跑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二人,她愣了一下。 “奶,娘,你们怎么来了?” 江大娘没好气地挤了进去:“来了肯定是有事的。你这个脑子,那门口是说事的地方吗?让人听去了一字半句,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语气里满满都是对孙女的嫌弃。没有人愿意被嫌弃,且江烟儿一直挺自傲的。村里那么多的姑娘,也只有她彻底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奶,我也不想这样,但……这孩子来了,人家才会真正把我放在心里。” 说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满脸的得意。 江大娘来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面色沉沉道:“这个孩子最好是别生。不管你嫁给谁,未婚先孕始终是一件让人诟病的事。若这孩子平安落了地,你这一辈子都会被人看不起。” 江烟儿惊呆了。 “奶,你在胡说什么?我能有这个孩子已经是运气了,想再有下一个……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命。” 江母叹口气:“烟儿,你这条路很难走啊。娘还是希望你在村里找一个踏实的后生,过安宁的日子。” “在你们眼里,我就只配嫁给村上那些庄稼汉。天天背着孩子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累得要死要活还填不饱肚子。”江烟儿情绪激动无比,“我日子过得苦苦兮兮,你们也能少操心,是不是?” 江母没想到女儿会这样生气,辩解道:“我是真心为了你好。” “日子是我自己的。”江烟儿不耐烦地一挥手,“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想过富裕的日子,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定会认祖归宗,就算我不能做贾家妇,孩子长大了不会不管我!” 第248章 伙计 十九 江大娘看着执迷不悟的孙女, 心知自己再劝她也听不进去,心里无比失望。最后还是强调了一句:“但是等孩子长大这十几年里,你的名声已经没有了, 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人在年纪稍微大点之后,生老病死就会看得特别淡,江大娘还想说的一句话是,人在今天都不知道明天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孙女如何能笃定自己能活到十几年后? 不过,看到孙女那不耐烦的眉眼,她心知, 自己说得再多, 孙女都听不下去。 江母生怕祖孙二人吵起来,她身为儿媳,又不好说婆婆的不是, 忙接过话头:“今天张明朗去村里拿鸡蛋,说你未婚夫会到我们家门口去跪五天五夜, 有这回事吗?” 提及此事, 江烟儿有些得意:“有啊!就让他去跪, 也好让人知道,我江烟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江母:“……” “万一闹大了,让人知道你怀的是东家的孩子怎么办?还有, 听说你出嫁那天,酒楼里的所有人都会去送嫁……咱们家院子破成那样,让你们东家看见会怎么想?再说,东家夫人会不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出你腹中孩子的身世?” 江烟儿听到母亲这一连串的问话, 忍不住皱起眉来:“娘,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是谁, 她怎么会乱说?不过是以为我和东家有关系,要亲眼看见我出嫁才放心罢了。你们不要多想,安心筹备婚事……嫁妆不用准备太多,反正何家也不是我真正的夫家,我要把银子留着傍身。” 婆媳俩听到她这么说,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 * 张家夫妻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要卖四锅肉,两人待在厨房的时间太久,顾秋实又找了人重新打了两个灶,几锅同时一起煮。这才让二人轻松了些。 夫妻俩赚到了银子,也舍不得儿子在酒楼里被人呼来喝去。便想找机会跟儿子商量辞工的事,只是,儿子在酒楼干了多年,与东家之间生了矛盾还待着……多半是对酒楼有感情。 两人决定婉转一些,这一日吃晚饭的时候,张母试探着道:“明朗,东家最近有没有针对你?” 顾秋实随口道:“没有,他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没空找我麻烦。不过,等到他女儿嫁了人后,大概会出手对付我。” 张父忙道:“那你在那之前赶紧回家吧,以后我们不要他的银子……反正咱们家卖肉也能衣食无忧,不要再跟那种烂人纠缠了。” “好!”顾秋实一口答应下来。 最近贾奎文忙得团团转,他手头的银子在两天之后就花得精光。猴四那个贪得无厌的性子,因为去江家门口跪五天这件事情问他要二十两银子,如果不给,他就把真相告诉云氏。 贾奎文再不愿意给这笔银子,也只能接受他的威胁。 正常人手头没有银子,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借。贾奎文也一样,只是,他是村里的人,因为给云家做了女婿所以才搬到镇上住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他很少回村,村里的那些邻居他都好些不认识了。 且不说他和村里人的关系没到能借钱这么亲近的份上,村里人也没钱借给他。至于镇上的亲戚友人……他能认识这些人,全都是因为妻子。 简单来说,认识他的人,跟云氏也熟悉! 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跑去找那些人借钱,万一那些人转头就告诉了云氏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去赌坊借利钱比较方便……只需要问一个人借就行,如果朝亲戚友人开口,一个人的银子绝对不够,他大概得借好几个人,知道的人越多,云氏得知的可能就越大……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云氏知道的,否则,他没法儿解释。 一转眼,到了江烟儿婚期的头一日。 江烟儿已经搬回了江家备家,猴四那个院子装扮得光鲜亮丽,晚上了还有喜乐之声传来。 关于贾奎文跑去借钱的事,顾秋实看在眼里,眼瞅着戴大厨不知,他还好心告知。 戴大厨惊讶不已:“贾奎文跑去借了五十两银子的利钱?他借这么多银子作甚?” 顾秋实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酒楼生意出了问题了。” 戴大厨心知不是。 他是酒楼里的大厨,算起来也是伙计之一,但实则他和其他的伙计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些菜进价多少,他能知道个大概,而每一样菜的卖价是他和妹妹一起定的。 酒楼生意这么好,不可能不赚钱。 戴大厨坐不住,眼瞅着有点空闲,立即就上了楼。他说是云氏的表哥,小时候情同兄妹,但如今各有各的家,他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之前说了那些话,夫妻俩如今看着蜜里调油……虽然妹妹说了只是应付贾奎文,但他也不知道妹妹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氏看见表哥进门后不说话,但又满脸写着有事要说的模样,笑道:“表哥,什么事?” 戴大厨欲言又止:“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夫妻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云氏疑惑:“表哥为何这样问?” “我听说贾奎文借了五十两利钱。”戴大厨压低声音,“表妹,你要是遇上难事,千万先告诉我。我家里没有五十两那么多,只能帮你凑齐一半。但我给的只需要还本金,不用利钱。” 云氏在听到表哥说的第一句话后就展颜了:“表哥,这件事情我知道,其实算是我一力促成。” 她故意让江烟儿朝未婚夫狮子大开口,说到底就是想让贾奎文欠债。 只有贾奎文欠了债,离开她之后才没好日子过。 戴大厨:“……” “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们还是夫妻呀。他欠就是你欠,回头那些人来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不会。”云氏摆摆手,“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贾家乡下还有几亩地,算起来有十多两,不少了。” 戴大厨算不明白这个账:“十几两,可能刚好够利钱,剩下的怎么办?” 云氏一脸莫名其妙:“江烟儿拿走了啊,她还出来不就好了?” 戴大厨哑然,五十两银子不是取出来直接给江烟儿,而是用来给她成亲,这其中请迎亲队伍还有亲戚友人吃吃喝喝,这些是拿不回来了的。再有,成亲买的东西拿去退,那是要折价的,有些甚至退不掉。 不过,妹妹本来也是为了折腾那两人,大概是故意的。 只要妹妹不吃亏,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多管。 “明天真的关门去送嫁?” 云氏笑吟吟:“当然!江烟儿敢抢我男人,贾奎文居然敢私底下给她花那么多银子,我要让她名声尽毁!” 翌日中午,送走了客人之后,云氏还真的按照原先说好的那样把酒楼的大门关上,带上所有的伙计去江家送嫁。 顾秋实也在其中。 上辈子张明朗成亲那日,贾奎文夫妻同样到场,那时他还以为这二人是看重自己,现在想来,多半是云氏发现了贾奎文和江烟儿之间的那些事,特意来看着她出嫁才放心。 后来贾奎文夫妻俩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多半是云氏被糊弄住了。 江家特别热闹,整个大河村所有的人都到江家来帮忙,酒楼众人的出现,更是让江家得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也是因为酒楼众人要来送嫁,本来中午之前就该出阁的江烟儿拖到了中午之后。他们到了不久,迎亲队伍也到了。 锣鼓喧天,特别热闹,院子里挤挤攘攘,站不下的人都挤到了外面的路上。 江烟儿的嫁妆不多,只是一套家具,还有几床被子和她的四时衣衫。云氏看到那些东西,特别失望:“收了这么多的聘礼,怎么没有多准备点嫁妆呢?” 江母特别尴尬:“何家院子小,准备多了也放不下。” 云氏被说服了,很快到了出阁的时辰。江烟儿一身大红嫁衣戴着盖头被人扶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拜别双亲长辈。 这也是女子出阁时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办喜事的时候有一个专门的管事,他会协助媒人把即将出嫁这位姑娘的姑母舅舅全部喊过来,姑娘一跪,长辈是要给红封的。 所有人都往里挤,就想看看亲戚们各给了多少,东家夫人私底下找到了管事,表明自己也会给江烟儿红封。 于是,在江烟儿拜别了双亲祖母还有舅舅后,管事扬声道:“烟儿,这是酒楼的东家夫人,她那么照顾你,还帮你说媒,今儿还愿意送你出嫁,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你得感谢一下。” 摆蒲团的人将东西挪到了云氏面前,江烟儿顺势一跪。 因为母亲和祖母经常念叨说东家夫人可能会当着所有亲戚友人的面拆穿她,她虽觉得不可能,可是听得多了,她心里也挺紧张。只希望云氏赶紧给了红封她好出门。 “多谢夫人。” 各人是各人的脾气,有些人在这样的场合喜欢多说几句,会嘱咐新人日后夫妻和睦孝顺父母多回娘家看看之类的话。但也有些人会不好意思,隔着老远将红封一递了事。 江烟儿希望东家夫人是后者,但事与愿违,红封被云氏捏在手中,始终不肯递。 这模样,明显是有话要说。 随着云氏沉默的时间愈久,新嫁娘久久未起身,喧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有人窃窃私语,到后来连小声说话的人都没了,院子里越来越安静,刚才的喜庆荡然无存。 第249章 伙计 二十 事情不对! 猴四在这门婚事上得了不少的好处, 他心知贾奎文愿意给那么多银子,都是想让婚事一切顺利,察觉到不对劲后, 他回头看向带来的唢呐:“吹起来啊,老子请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歇气的。” 唢呐立即响起,云氏终于出声:“还是先停一停, 我有几句话要说。” 江烟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抱着事情早晚会暴露的想法,她还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这一切, 鼓起勇气道:“夫人, 我如今有了身孕,等我生下孩子,还想回酒楼继续干, 您有什么话,那时候再说也一样。反正以后我也住在镇上, 不上工也会过去探望您, 来日方长嘛, 不急在这一时。” 第204节 媒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大喜之日真是闹出这种事, 会砸她的招牌。哪怕闹出麻烦不关媒人的事……但是其他人不管这么多。他们只记得,她李大花做的媒没成! 媒人是她赖以生存的饭碗,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把这碗给砸了。于是,她笑吟吟开口:“夫人, 您看……再耽搁就要误了吉时,本来今儿为了等你们就拖了好久……” 云氏终于出声, 打断她道:“江何两家之所以愿意等我们,那是因为这门婚事完全是我们出钱办的。包括江烟儿的聘礼和嫁衣,还有嫁妆和迎亲队伍,甚至是一会儿送出来答谢宾客的饭菜,都是我们出的。” 贾奎文只觉头皮发麻,立刻上前扯了一把妻子,压低声音道:“别乱说,你什么时候出这个钱了?这明明就是何家出的银子。” 云氏似笑非笑:“何家一个瘸腿,一个有病,猴四是个名声你比我清楚。他们家能办出这么体面的喜事,还能拿二三十两银子做聘礼,鬼都不信!贾奎文,你不要拿我当傻子。” 她看向众人,伸手一指地上的江烟儿:“大家都知道她是因为有了孩子才不得不嫁人,但是却没人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我夫君的血脉。”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村里人虽然嘴碎,偶尔也会无中生有,编造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江烟儿做的这些事……众人是编都不敢这么编。 江家慌了。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江大娘立刻上前一步,板着脸道:“东家夫人,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您这么多年以来对烟儿的照顾,但是,您不能因为烟儿做事不尽心就这么毁她名声……” 事到如今,想要洗清孙女的名声已经不可能,只希望最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外人不清楚江烟儿腹中孩子是谁的血脉就行。 云氏呵呵,扭头看向贾奎文:“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承诺过此生对我一心一意,再不碰其他女人。但是你没有做到,今儿我只问你,你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我?” 贾奎文有点慌,勉强扯出一抹笑:“夫人,人家的大喜日子,你不要在这里开玩笑。” “落胎药我已经准备好了。”云氏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为了方便,我特意要了粉末,为此还多付了点钱。如果你还想做我云家的女婿,就让她把这个药粉吃下。如果你舍不得孩子,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就当我是胡言乱语,故意在这儿污蔑她,回头你自己滚!” 多年夫妻,贾奎文明显能够感觉得到江烟儿有了身孕离开酒楼之后夫人对他的亲密只是浮于表面,也不再信任他。 他还发现,此时的妻子很认真。 贾奎文清楚,自己接了这个药包之后,就等于承认了和江烟儿有了苟且。但是,若是不接……他承受不起不接药包的后果。 五十两银子,加上利钱七十两,五日之后就是还银的最后期限。如果还不起,他会被那些人追得无家可归! 他必须要保留住云家女婿的身份,如此,就算五日之后还不起账,那些人也是追到酒楼要账。 贾奎文动作比脑子快,缓缓接过药包。 众人见状,都和相熟的人使眼色。 而地上的江烟儿虽然戴着盖头,却并不是一点都看不见。朦朦胧胧间看见贾奎文接过药包,她满眼不可置信,再不开口就要被灌药了。 她很怕喝落胎药,也怕死,她一把扯掉了盖头,霍然起身:“夫人,我只是你的伙计,不是卖身给你们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云氏呵呵:“又不是我给你灌药。不关我事,贾奎文不止一条路,他完全可以护着你。” 贾奎文已经上前一步:“烟儿,吃了它!” 江烟儿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让我吃药!” 贾奎文意有所指:“烟儿,事到如今,不要再挣扎了,你吃了这个药,才不会后悔!” “我不要!”江烟儿推了他一把,“这是在我娘家,这么多的人都在,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你欺负我的。” 她不要吃这种玩意儿,当即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还有那些亲近的堂兄弟:“我不知道他们夫妻发什么疯,我都要嫁给我肚子里孩子的爹了,他们却跑来灌药……万一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被夫家赶出来,他们又不负责!” 如果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与贾奎文无关的话,那确实不能眼睁睁看她喝这种药。 立刻有几个年轻人上前一步试图阻止……贾奎文眼角余光瞥见他们的动作,心知江烟儿自己不愿意吃这个药,他多半灌不进去。到那时,他只有被夫人赶出门。 他不能被赶出门! 贾奎文反应飞快,立刻就有了个主意,他抢在众人之前,扑到了江烟儿身上,将人扑倒之后,冲着她的肚子狠踹了两脚。 他是抱着一定要踹掉这个孩子的想法,因此下脚特别的重。 大河村的邻居们都被吓着了,纷纷往后退,因为退得太快,又因为外面的人非要往里挤,众人摔作一团。 而此时的江烟儿已经蜷缩在地上,痛得抱着肚子打滚,身下很快就流出了一大片血迹。江母扑上前去,又看向众人,连声喊着大夫大夫。 “快来个人救我女儿啊……” 江大娘皱了皱眉,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闹到现在,江家丢了大脸,以后在村里大概都抬不起头。最要紧的是孙子,孙子的婚事肯定会因此受影响……到时哪个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到江家来? 她对孙女原先是恨铁不成钢,此时就特别厌烦,呵斥儿媳:“嚎什么?不就是摔了一跤而已,赶紧把人弄进门去。” 不要在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孙女做了这种事,哪怕遮羞布破破烂烂,也必须扯上一层。 她再次强调:“大家伙儿稍等一等,烟儿就是摔着了,回去整理一下就出门子。” 说这句话时,她目光看向未来孙女婿,语带试探之意:“阿四,麻烦你再耐心等一等。” 猴四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他之前拿了不少好处,那些银子已经花掉了大半,让他还,他也还不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贾奎文。 而贾奎文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这门婚事,扭头看向妻子。 云氏从方才贾奎文推人,到江烟儿摔倒,到围观人摔着一团,始终都面色淡淡,她甚至没有起身,老神在在坐椅子上,对上贾奎文询问的目光,笑道:“看我做什么,既然红封已给,咱们找张桌子坐了,等新人离开后吃席就是了!我们只是客人,不要太打扰主人家,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不要等主人家来招呼。快点,我都饿了。” 言下之意,婚事还得继续。 贾奎文心里痛得滴血,既是为江烟儿和那个孩子,也是为自己的荷包。 猴四那个混账,最近在外头很是张扬,今天在这里喝,明天在那里喝,天天都有酒局,全都是他请客,那些银子多半已经花光了,想追都追不回来。 “好!” 江烟儿被扶进了的屋子,再出来时,是被人抬着的,身下滴答滴答流着鲜血,血滴落在泥地上,将地染成了黑色。 她脸被盖头挡着,众人隐约能够看见她眼睛闭着,手也是自然垂落,明显昏迷不醒。 好惨! 顾秋实瞅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着等饭吃,没多久,身边挤过来一人,只看那暗红色的衣料,他就知道是江母。 江母这身衣衫是新做的,料子特别好,算是村里的头一份。 “是不是你?” 顾秋实看着她衣衫,在江母又要叫嚣时,才缓缓道:“你这身衣衫挺好的,女婿的银子花着是不是特别舒服?回头……大概要还。因为贾奎文在外头欠了几十两……” 闻言,江母想到什么,瞬间面色大变。 第250章 伙计 二十一 江母听到贾奎文欠几十两, 简直细思极恐。 这个几十两,也不知道是二十还是九十……江家迄今为止,拢共拿到的礼物连同聘礼, 加起来大概有四十两左右。 她不想在张明朗面前露怯,可事关自家,到底还是忍不住:“欠了几十?” 顾秋实想了想:“大几十两。” 江母面色难看无比:“欠多少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衣衫是何家给的聘礼买的, 跟姓贾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秋实点点头:“你愿意这么哄自己,也随你高兴。话说,我好饿, 你们家要开席了吗?” 新人一送走, 确实要开席了。今儿的客人特别多,比预估的要多,准备的桌子不太够, 村里人又张罗着去别家搬桌子。不过,这些跟酒楼众人无关, 他们被让到了一张大桌子上。 顾秋实本想躲在角落里和村里人坐, 还是被人找出来送去和酒楼众人一起。 吃饭的时候, 贾奎文的脸色明显不太对。 反而是云氏,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毁了别人大喜的自觉,还点评着哪个菜好吃, 让戴大厨跟着学学。 一顿饭吃完,有些客人已经散了。云氏也带着众人回去,看着天色还早,她又舍不得晚上的生意, 想让众人赶回去开门。 最近这些天,云氏在针对顾秋实, 基本上都让他在外跑,除非厨房实在忙不过来,否则都不让他进厨房。 而事实上,酒楼其他地方根本不缺人手。就算是缺,也随时可以找人补上,顾秋实看得出来,云氏在为辞掉他做准备。 他也不是非要留下,回去的路上道:“我家里还有点事,想告假。” “去吧。”云氏抢先接话。 * 顾秋实回家后帮着张家夫妻炖肉,除了洗肉的时候累一点,炖肉这个活儿本身并不累,只需要朝灶中添合适的柴火就行。 值得一提的是,张家夫妻的卤肉最近在镇上声名鹊起,不管是酒楼还是路旁的炒菜摊位上都推出了的卤肉,当然了,只有少部分是问张家夫妻买的,但很明显,只有是用了张家的卤肉,生意都会好上一些。 猴四喜欢喝酒,张家的卤肉在他们一群酒友的心里,是个不错的下酒菜。 准备婚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江烟儿腹中孩子的身世会被人当面叫破,就没想过从贾奎文那里拿过来的银子要还……反正是别人出钱,酒席越好,何家的面子越大。 何家穷,一家三口都被人看不起。猴四想趁此机会让人对自家另眼相待,酒席办得特别好,光是张家卤肉,他就买了几十斤,并且还一桌就切上一斤多。 那边新嫁娘一进门,这边就开席了。不说昏迷不醒的新嫁娘让人议论,就猴四办了上好喜宴的消息传开后,那有些不打算去的人家都登了门,原先打算一个人去的也带上了妻儿,导致的结果就是,准备的桌数不够。 装好的菜每一盘都装得特别多,匀一匀的话,还能匀出两桌出来,但是那些菜已经端上桌了,总不能拿着盘子去客人坐着的桌子上匀菜吧? 何家夫妻一个瘸一个病,压根不管事,于是,准备席面的管事娘子找到了猴四,问他怎么办。 猴四能怎么办? 好不容易撑起的面子,要是客人来了空肚子回去,往后几十年,何家人都会被人笑话。 此时他有些心神不宁,就怕贾奎文问自己要钱……不过,又一想,反正已经还不出全部了,贾奎文就是逼死他,他也拿不出来。 那天底下是讲王法的,贾奎文也不可能真的把他逼死。 反正手头没花完的这些很可能留不住,那还不如拿来给自己撑面子呢,想到此,猴四一挥手:“去买!” 关于家里办喜事,准备的饭菜不太够这种事经常发生,有些会过日子的人家,补上的菜色就不如先前的席面,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愿意帮何家准备席面的管事娘子,本身也对何家抱有善意,否则也不会来操心这些。眼看猴四不懂得这其中的关窍,大娘低声道:“可以少买……” “不用!”猴四掏出了一把银子塞到大娘手里,“后面的菜和前面一样,进门都是客。让后吃饭的人饿着肚子等,身为主家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要是菜色还差,那说不过去嘛!” 这话让大娘有些意外,忍不住笑道:“果然,男人成亲就懂事了,以后跟你媳妇好好过。”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烟儿那是过日子的人吗? 贾奎文那边一地鸡毛,搞不好会开口要已经花掉了的银子,这日子……多半是过不好了。 猴四不想多说,打发了大娘之后,很快赶回了新房。 落胎药容易一死两命,江烟儿被狠踹了两脚,流了那么多的血,其实比吃了落胎药更凶险。可千万不要闹出人命了才好。 第205节 他只庆幸那些去接亲的人都是他亲近的兄弟,回来没有乱说话,否则,外头吃饭的人大概会拿江家发生的事当下饭菜。 江烟儿没有醒过来,身下的血一直都在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床铺都染湿了。 猴四怕他死,悄悄找到自己亲娘。 “娘,去请个大夫吧。” 何家夫妻不知道儿子和贾奎文私底下商定的那些事,只以为儿子是真的娶到了一个村里出身,之后到镇上来做了好几年伙计的姑娘。 原先何母看到儿子在外混着,心里不是不担忧,生怕儿子打一辈子的光棍,如今儿媳妇进门,长相还这样好,又听说儿媳妇在进门之前已经有了孩子,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听到儿子要请大夫,顿时心中一紧:“怎么了?是不是人多事多,伤着胎了?” 外头那么多的客人,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猴四胡乱地点点头。 何母一拍大腿:“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我让你舅母去请!” 猴四嘱咐:“小声一点,最好别让人知道。” “我知道!”何母飞快去了。 大夫来得很快,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保不住。并且,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夫说她的肚子受损很严重,以后多半不能再生孩子。 江烟儿醒过来就听到大夫的这番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最怕的就是自己没孩子,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真没几个能得善终……不想生是一回事,不能生是另一回事。 醒过来后,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瞬间浮现在脑海中。从和贾奎文在一起,她就没想过这个男人会伤害自己。 今儿当着村里人的面,他完全可以否认孩子是他血脉之事,如此,她的名声就能保住,江家也不至于沦为笑柄。 可是他没有! 云氏威胁,他就妥协了。 江烟儿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入枕头里,很快就晕湿了一大片:“我的肚子好疼啊!” “肯定疼的。”大夫接话,“落胎很伤身,更何况你还伤着了肚子,好好养着吧!” 别人或许不知道江烟儿干的那些事,但是她被查出身孕那天,接连几位大夫给她把脉,这件事情在镇上的几间医馆中根本就不是秘密。 为了她有孕之事,云家酒楼的东家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闹了几天才和好。 别看夫妻俩已经和好了,好像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跟贾奎文无关……事实上,这世上大部分的夫妻都不会为了这种事而分开,最后,都是女人捏着鼻子打落牙齿和血吞。 江烟儿感觉得到大夫对自己的轻慢,她不敢大闹,就怕大夫跑出去乱说。 顾秋实听说何家需要重新定十斤肉,还麻烦他亲自送过来……于是他来了,主要是来看热闹的。 何家院子里很热闹,却不见新人。 大娘从顾秋实手里接过肉的时候,才想起来张明朗是新嫁娘的前未婚夫,一时间,就感觉这肉有点烫手。此时不说话不合适,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吃饭没?坐下来一起吃点?” 顾秋实含笑道谢,缓步踏入了院子。 大娘:“……” 家中有喜,多个人来贺喜是好事。人都进来了,也不好把人撵出去。就是平时有人来遇上家里正在吃饭,也不可能把人撵走啊。 “那边几桌都没吃,你跟着坐吧!” 顾秋实笑着坐了过去。 众人看见他,都知道他是卖卤肉的张家夫妻的儿子。 “明朗,你那个方子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吗?肉真的很好吃,看得我都想把自己儿子送去酒楼学厨了。” “算了吧,就跟读书一样,有的孩子有天分,有的孩子没天分,遇上那没天分的,你就是花再多的银子,让孩子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地拿着书看,不行就是不行……” 相熟的人坐在一起,就是东拉西扯互相取笑,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很快有人开始上菜,众人正在分碗筷,忽然就听到新房那边吵了起来。 猴四的声音满是气急败坏:“我是为你好,你根本就留不住!” 江烟儿的声音虚弱却坚定:“留不住也是我的事。” 何父听到里面吵得厉害,外面的宾客也朝新房看,有些尴尬,一瘸一拐地上前敲了敲门:“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儿再说,大喜之日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里面并没有立即安静,只是外面的人听不见动静了而已。 猴四压低声音:“贾奎文已经完了,他那边还不起债,肯定要打你的主意,你那些银子要是给了他,回头跟他一场,什么都剩不下。白让人睡!” 他脑子反应快,与其让江烟儿拿到的那些银子去填贾奎文的窟窿,还不如给他花。 这话很不好听,江烟儿脸色瞬间难看下来:“银子是我的,不管我给谁,都跟你没关系,你少打我的主意。” 第251章 伙计 二十二 猴四平时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 他就不是个愿意踏实做事的人,满脑子都是歪门邪道,做梦都想要天上掉馅饼, 如今有一笔银子摆在自己面前,他能放过才怪! “江烟儿,你傻不傻?贾奎文这辈子都离不开他媳妇,你已经嫁给我了, 他原先费心为你筹谋,不过是想你给他生儿子罢了,如今你已经不能生, 以后他怎么可能还搭理你?你要是不信, 我们打个赌。” 江烟儿一想到自己不能生,心里就特别难受。她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偏偏猴四还在这里强调。 “大夫说让我好好养着……你不要乱说, 我肯定可以生孩子。” 猴四呵呵:“那是大夫安慰你……” 江烟儿忍无可忍,捡起枕头朝他的头砸了过去:“滚出去!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二十多岁还娶不着媳妇了, 就你这张臭嘴, 除非聋子, 否则绝不可能嫁给你。滚滚滚!” 外面还有客人,猴四那些兄弟都在,他不想在兄弟面前丢人, 一路躲,一路逃了出去,也没忘了顺便关上门。 这场婚事吵吵闹闹,到底是办完了。 * 一转眼, 又过了半个月。 这些日子张家夫妻的生意越来越好,在猴四起头买了他们的卤肉做席面后, 现在镇上和周边所有的村子里都以买张家卤肉摆席为荣。 夫妻俩越来越忙,他们又不舍得请人,顾秋实他二人累坏了身子,便主动留下帮忙。 现如今夫妻俩赚的银子不少,张明朗的那些工钱,运气好的话,一天就赚回来了,因此,他们也希望儿子在家里帮忙,主要是不想让儿子在酒楼里受气。 顾秋实在酒楼那边没有说辞工的事,他还是里面的伙计,只是告假了而已。 这两天,云氏特别忙,每天酒楼最忙的时候会过来守一会儿,其他时候都留在家里。因为云彩的婚期就要到了。 张家的卤肉很出名,哪怕戴大厨自己可以做,可云氏希望来接亲的那些人少挑毛病,还是在顾秋实有一次跑去续假时定了八十斤的肉。 一般人家用不了这么多肉,不过,云家做生意多年,几乎认识镇上所有的富贵老爷,也送了不少人情出去。如今收人情的时候到了,这么多年积攒,来的人会特别多。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反正云氏也不缺钱,价钱上没什么好说的。 云氏看着他眉眼,问:“听说你们家的卤肉这些天卖得不错?” 顾秋实点点头。 云氏笑了笑:“当初你来的时候才这么高,瘦巴巴的,像根豆芽菜。不过我还记得你特别懂事,特别有眼色……如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比原先更懂事了才对。说起来,你家这卤肉也是你跟大厨学了之后才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说有我全部的功劳,至少有一半吧?” 顾秋实垂下眼眸,张明朗在酒楼里确实学了很多:“夫人有话直说就是。” “师傅领进门,能学到多少,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是要跟你计较这恩情,毕竟你这些年在酒楼有多辛苦我都看着眼里,手艺也不是白学的,当年你就聪明,这些年在酒楼更是历练出来了……”云氏扯了半天,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终于说回了正事,“我只有彩儿的一个女儿,为母则刚,谁要是敢动她,敢毁她,我会与人拼命。” 顾秋实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道:“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云氏闻言,特别满意。 “果然很识趣。我还希望,彩儿出嫁那天,你不要出现。” 张明朗并没有对云彩放不下。他的家世本身就配不上这个姑娘,在自家被贾奎文害到家破人亡之后,别说云彩已经变了心意另嫁他人,就是她还没变心,他也不可能娶她。 “我正想跟夫人说这件事情,家里的生意很忙,那天是好日子,村里有三户人家也订了肉。爹娘忙不过来,我得在家里帮忙,不能送云姑娘出嫁……本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提呢,既然夫人也有这个意思,那我就放心了。” 云氏忽然就觉得可惜。 张明朗做事勤快,又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瞧瞧他说的这话,真的是一点都不让人为难。 这要是成为了自己女婿,女儿这一辈子应该过得不错,至少,和客人还有亲戚友人之前的人情往来,都不需要女儿再操心。 “行,你去吧!” 云彩成亲,办得很慎重。 别人家是娶媳妇的人家院子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好多嫁女儿就随便挂两块红布是个意思就行。但云氏嫁女,她同样挂上了不少红绸,夫妻俩给云彩准备的嫁妆屋子里摆不下,摆到院子里,院子里都放不下,摆到了大街上,以防被人顺走闹出不愉快的事,还找了两个人专门看着。 廖公子也很靠谱,一早就到了镇子之外,算准了吉时才上门接人。彼时,顾秋实驾着牛车给村里送肉回来,刚好遇上迎亲队伍。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在别人红白喜事的时候故意去触眉头,普通人遇上红白之事的队伍,都会主动往边上避一避。 顾秋实没有去挤,隔着老远就停下了牛车,看着迎亲队伍过去。 队伍浩浩荡荡,算是镇上的头一份,锣鼓唢呐声特别大。等队伍都过去了,边上的张父才试探着道:“明朗,别难受。” 顾秋实忍不住乐了:“爹,我不难受。我只庆幸!庆幸她成亲之前就变了心意,要是等我二三十岁才想起来要嫁给别人,那时我也只能收拾铺盖卷乖乖滚蛋。” 张父干笑两声,在他看来,只要结为夫妻,多半就不会分开了,就比如云氏,哪怕贾奎文在外头找女人甚至整出了孩子,她生气归生气,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 天底下没几个女人能承受得起和离或者是被休的名声。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跟儿子争辩了。 队伍过去,父子俩回到家,院子里没有人。张母还在守摊子呢。 张父进门放下东西就道:“我去帮你娘,如果人不多,我就买肉回来炖。”想了想,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今天你不要乱跑,留在家里帮忙。” 夫妻俩从来就没有要求过儿子留在家里帮忙,之前不想让儿子上工,只是单纯的心疼儿子被人使唤。 原先他们也很心疼,只是那时候他们没底气让儿子回家。现在有了,哪怕儿子一辈子不赚钱,只要不乱花,夫妻俩就能供着他吃喝拉撒。 顾秋实就看出了夫妻俩的想法,因此,张父的这番嘱咐,显得特别奇怪。 说到底,还是怕他心有不甘,跑去云家闹事。 顾秋实不会去闹事,不过,却想去看热闹。 就他知道的,江烟儿在这半个月之内看遍了所有的大夫,没有人能保证她以后一定能有孕,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和猴四没少吵闹。 猴四嫌烦,天天躲在外头。 若是没猜错,江烟儿应该不会看贾奎文这么得意,不能生孩子于她而言,就跟天塌了差不多。 * 顾秋实独自出门,没有直接登云家的门,而是在云家不远处的茶摊子上坐下。 第206节 至于外人会不会以为他对云彩放不下,他才不管这么多。 迎亲队伍已经进去两刻钟了,此时新嫁娘应该在拜别家人,忽然,街角处有一抹纤细身影跌跌撞撞而来,正是江烟儿。 顾秋实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一些。 江烟儿失魂落魄的,也没注意到摊子上的顾秋实,云家大门敞开着,她直接就能进。 众人又不是瞎子,随着江烟儿出现在门口,院子里没有人再高声说笑,都看了过来。 贾奎文看到她,头皮都炸了。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一时半刻寻不到其他的人帮忙,也不敢拖延太久让江烟儿说出不合适的话,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扑过去道:“别在门口站着,这里有新人要过,麻烦让一让。” 嘴上说着,动作却狠。 江烟儿感觉到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心中愈发凄凉。 本以为这男人对自己有几分真感情,原来都是假的。现在的自己,在他眼里大概是个甩不掉的麻烦吧? “贾奎文,我不能生孩子了。” 以往,她都是唤他东家,还是第一回连名带姓的叫他。 贾奎文心知不好,严厉地道:“今天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最好别在此处闹事。否则,我饶不了你!” 他是太着急了,所以疾言厉色,恨不能一下子把人吓走。 可他这样的态度,让江烟儿愈发恼恨,她冷笑道:“反正你云家的姑娘喜欢一个又一个,不怕嫁不出去!” 周围霎时一静。 第252章 伙计 二十三 安静成这般, 就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 廖公子又不傻,他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诋毁我妻子的名声?” 江烟儿呵呵,感受着贾奎文掐着自己的疼痛, 继续道:“这哪里是诋毁,明明是实话,她和你好上之前……” 云氏没有第一时间冲到门口去阻止江烟儿,因为贾奎文这些年还算靠谱, 他已经过去,她以为自己可以放心。 结果,这混账男人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直接捂住她的嘴有什么难的?这种时候, 还跟她讲什么道理?这女人要是讲道理,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闭嘴!”云氏之前和顾秋实说的话是真的,谁要是敢毁她女儿, 她可以跟人拼命。她扑了过去,抓住江烟儿就是两巴掌, 打了人, 她还特别凶狠, 眼神阴狠地瞪着她,“今天是我女儿大喜之日,谁要是敢毁我闺女, 我弄死她!不信你试一试!” 江烟儿有些被吓着,不过,她一辈子都被这双夫妻毁了,凭什么要退让? 她偏不退! 有本事弄死她啊! 这么多人在, 江氏要是敢弄死她,还得为她偿命, 她这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 “别说把我打一顿,你就是把我打死,你女儿也还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江烟儿今儿是豁出去了,她梗着脖子,话是冲着众人喊,实则眼角余光一直都注意着那位廖公子。 廖公子去酒楼吃饭的时候,她见过此人,当真就如书上走出来的贵公子一般,气质儒雅,长相俊秀,待人彬彬有礼,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梦中情郎。当时她刚好在大堂,看见此人只觉眼前一亮,动作比脑子快,率先就冲上去接待。 奈何廖公子只当她是普通的伙计,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也正是这样疏离的态度,让她瞬间就清醒过来,才没有做出奇怪的事,没让别人生出怀疑。 可是,一身粉色衣裙的云彩凑上去,三言两语就和廖公子搭上了话,那之后二人越来越亲密,甚至还定了亲。 云彩明明和张明朗已经好上了几年,就等着谈婚论嫁了。就连云氏都没有出面阻止,明显已经认下了这个女婿……可云彩一换人,张明朗不敢闹,云氏乐见其成。 换了别的姑娘跟一个男人亲近好几年,再想换人,不被人戳脊梁骨才怪。 有钱就了不起? 云氏气得恨不能捂住江烟儿的嘴,她抬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因为太过用力,手掌都一片麻痛。 力道大得把把江烟儿的脸都打偏了去。 江烟儿唇角流出血来,她吐了一口,还吐出了两颗白生生的牙。她脸上却带着笑,看向廖公子:“看见了吗?这叫恼羞成怒,她们发现自己辛苦隐瞒的事情瞒不住了,廖公子绝对不会做这个冤大头对不对?” 贾奎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烟儿都干了什么,他上前狠狠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是哪里来的疯子?滚出去!” “不认识我了?”江烟儿根本扛不过他的力道,被他拖着往外走,她挣扎不了,嘴上却没闲着,“在床上叫我小乖乖的时候,东家可不是这副态度……” 众人一片哗然。 太香艳了吧? 哪怕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贾奎文让酒楼里的女伙计有了身孕的传言,但是真正看到二人当这么多人的面闹起来,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云氏可是招赘,贾奎文怎么敢的? 贾奎文恨不能把这个人掐死,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夫妻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此时他甚至不敢对江烟儿动手,只想着赶紧把人拖走,到没人的地方狠狠把她的气焰压下,然后尽快说服她回去跟廖公子解释几句,否则,女儿的婚事可能会生出变故来。 到了门外,贾奎文压低声音:“你别在这里闹,有事情好商量嘛,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别吵别闹,跟我来,你要什么都可以提。” 江烟儿两边的脸颊肿得厉害,贾奎文一温柔,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泪水流得厉害,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走起来跌跌撞撞。 这边的院子算是比较紧密,各家之间连条小巷子都没有,贾奎文环顾一圈,只看见了不远处的茶摊。 茶摊子搭着棚,棚子后面无人,应该是个说话的地方。 于是,他也没有仔细看茶摊上坐着的人,直接就去找了看茶摊的大娘。 “借你的地方说几句话。” 说着,他把人拖到了后面。 刚走两步,忽然觉察到不对。这茶摊的棚子也就是个摆设,那么薄的一层草,藏在后面说话,跟凑在棚子里的人耳边说话没什么两样。好在这摊子上只有一个人,应该能说服人暂时离开。贾奎文扭头一瞧,看清楚是个熟人,顿时就有点僵硬。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最好是叫上张明朗一起到未来女婿面前解释,如此才好让女婿信服。 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没必要去后面,他拽着江烟儿坐下:“明朗,方才这个疯女人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叫破了你和云彩来往过的事,廖公子也在,今天是我女儿的大喜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闹出事。稍后你跟我一起去解释几句,行不行?” 顾秋实摇摇头:“我去也行,但我不能撒谎。” 贾奎文:“……” 他不好冲张明朗发脾气。 人都是这样,对着不亲近的人不好意思说太过分的话,但对着和自己亲密的人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他看向江烟儿,恶狠狠道:“你明明知道今天对我女儿有多重要,却跑到这里来发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江烟儿抽泣不止。 贾奎文心里清楚,现在吼骂解决不了事,他深呼吸两口气,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孩子,你能给我孩子吗?”江烟儿满脸是泪,算算日子,她其实才小产半个月,还在坐小月子呢,这时候不应该出门吹风。 贾奎文听到这话,看到她苍白又红肿的脸,凌乱的发,又见她双手捂着肚子,心底到底还是生出了一点愧疚:“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当时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我是不得已才对你下手的。烟儿,你身子受损这件事我有打听过……虽然没来探望你,但我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凡是帮你看过的大夫,我都私底下拜访过。” 听到他对自己这样用心,江烟儿冰冰凉的心微微回暖了一些,但是,她不能再生孩子是事实,这不是他关切几句就能改变的事。 “既然打听过,你就该知道我的身子受损有多严重,现在我只要一个孩子。我不想老来无依!” 贾奎文张了张口,他也看出来了,江烟儿多半不需要他的安慰,干脆道:“你放心,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了。我会带你去看大夫,用最好的药,镇上的大夫治不好,我们就去城里,如果你最后还是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让你老来无依。你想要过继孩子来养,或者是想要足够的银子养老,我都会帮忙!” 如此大包大揽,算是很有心了。 江烟儿面色缓和了几分:“你早来探望我,早给我这些保证,我绝对不会闹。”说到这里,她放声悲哭,“我好害怕,都不想活了……但我又不知道怎么死,我还不甘心。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死?” 她哭得伤心至极,贾奎文却没时间听她在这里哭,眼瞅着自家大门处里面的人没动弹,也不见新人出来,他心知廖公子一定是因为江烟儿那番话心生疑虑,若不解释清楚,今天这婚事说不定真的会黄! 他一把握住了江烟儿的胳膊:“走,去解释!送走了彩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江烟儿哭得浑身瘫软,被他一把就拽了起来。 贾奎文又看向顾秋实:“明朗,既然都到了这里,一起去喝杯水酒。” 顾秋实强调:“我这个人不说谎话,就不去了。” 贾奎文咬牙:“你就不能看在我们夫妻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帮帮忙么?彩儿和你那么多年情谊,也算好聚好散,只为了让她过得好,你也该去解释几句。做人不要太自私了!” 听到最后一句,顾秋实一脸的惊奇。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自私的到底是谁?”顾秋实说到这里,霍然起身,“不行,我受不了这个委屈,得找人评评理!” 他撸袖子就去了贾家。 贾奎文左手拉着江烟儿,右手想去捞人,奈何张明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双手都不一定能把人拉住,更何况只有一只手。 顾秋实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贾家门口。 张明朗在酒楼帮忙不是一两天,而是整整近十年。但凡是在这院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张明朗,看见他出现,熟人之间互相都在悄悄交换眼色。 于廖公子而言,他是第一回看到这个年轻人,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看见众人的脸色不对,且身边戴着盖头的新嫁娘身子瞬间紧绷,他又不傻,立即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他怕自己做了冤大头,率先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顾秋实瞅他一眼:“实在抱歉,我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婚事的,就是贾东家有点欺负人,完了还说我自私,所以我想请大家伙儿评评理。” 他伸手一指追上来的二人,“明明是贾东家自己和这位姑娘暗地里来往有了身孕,结果他却帮我说媒,要把这带着孩子的女人说给我当媳妇,后来我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真相,毫不犹豫退了这门婚事,结果刚刚他却说我自私。大家伙说说,自私的到底是谁?” 贾奎文害怕张明朗跑过来叫破女儿和他来往了几年的事……虽然两个年轻人来往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可能发生太亲密的事。但是,当下的女子与男人来往本就不该,富贵人家对于未来儿媳妇的要求会更高,如果张明朗胡说八道,搞不好廖公子真就不娶女儿了。 没想到张明朗跑过来说的是他帮忙说媒这件事情不够厚道……刚松一口气,就察觉到了云氏难看的目光。 贾奎文松的那口气瞬间就卡在了嗓子眼。 之前不管夫妻俩怎么闹,哪怕众人私底下已经全都知道了,但是都会装作不知道。 可是今日不同,张明朗当着众人的面大剌剌叫破了此事,遮羞布被扯开,云氏那么爱面子……回头肯定不会放过他,很可能会把他赶出去。 第253章 伙计 二十四 贾奎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听不见人群中众人的议论声,只看着妻子那越来越冷的脸色,心里暗叫不好! 不能再让张明朗说下去了, 贾奎文当机立断:“夫人,这个疯女人已经承认是污蔑,她是特意到廖公子面前来澄清此事的。” 说着,瞪着江烟儿, “快说话!” 江烟儿低下头:“廖公子,我是因为太恨贾奎文,看不得他好, 所以才来说那些话。云彩是个很好的姑娘, 你要好好珍惜她。” 廖公子看着她那凄惨的模样,没有信了这话,而是看向顾秋实:“我想听你说。” 云氏没有丝毫担忧。张明朗是跟着贾奎文一起进来的, 贾奎文应该解决好了此事才对。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 云氏皱了皱眉, 随即放松, 他这样强调一句, 再开口说出来的话比较容易让人信服,出声道:“你说就是了。” 顾秋实开口:“我和云彩姑娘确实相识。” 第207节 廖公子见他不再继续往下说,有些不高兴:“然后呢?你们俩可有谈婚论嫁。” “没有!”顾秋实看向戴着盖头的云彩。他已经来了这么久, 云彩不去酒楼不见他,当真像是二人之间从来没有熟识过一番。 此话一出,很明显云氏母女都松了一口气。 贾奎文也暗暗赞了一声,白担心了。看来张明朗还是很懂事的嘛。 廖公子并没有被糊弄了去, 他皱起了眉头,眼神一厉:“你俩相识多久了?可有两情相悦过?” “相识好多年了。”顾秋实说到这里, 顿了顿,“至于两情相悦,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对云彩姑娘的态度都是非卿不娶,至于她对我是个什么想法,我不知道。” 其实,张明朗对于云彩本身没有多少怨恨。人往高处走,两人在还没有谈婚论嫁的时候她转身嫁与他人,张明朗只恨自己不如廖公子,从来不觉得云彩不对。 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两情相悦的年轻人最后都会结为夫妻,人家不乐意,那是他不够好。 他恨的,自始至终都是骗了他的贾奎文和江烟儿。 闻言,廖公子脸色难看了几分。张明朗在避重就轻,虽然没有承认云彩对他有情,但这避而不答,肯定有问题。 云彩一把扯开盖头,瞪着顾秋实,辩解道:“他是我们酒楼里的小伙计,而我是双亲独女。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娶了我之后就能得到整间酒楼,此人特别有野心,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他心知配不上我,故意毁我婚事,等我成了下堂妇,他才配和我在一起。” 她激动地吼,“张明朗,我这辈子就是嫁不出去,一辈子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也绝对不会选你这种烂人来做夫君。” 吼完,不敢再看他。 其实这话有几分道理。 世上总有许多卑鄙无耻的男人,发现自己配不上心上人后,就会想方设法毁掉心上人。 廖公子出生在城里,在城里长大,见识过许多恶人。听到云彩这么说,心就朝她偏了几分……毕竟,这院子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但是云彩是他的未婚妻,即将是他的妻子。 “彩儿,你不要激动,大喜之日,你得美美的,生气就不好看了。”廖公子不想做冤大头,却也不愿意成为让人随意误导的蠢货。云彩是他自己选的妻子,他该相信她! 他说完话后,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边上的媒人很有眼色,立刻扬手,让唢呐声重新响起来。 能够站在这院子里的人,对云家不说有好心,但绝对没有坏心。又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故意拆人姻缘是会遭天打雷劈的。于是,新人一搂抱,众人立刻起哄说笑。 在一片喜庆之中,廖公子带走了云彩。 看着云彩被送上马车拉走,云氏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站在大门口,直到马车消失,才伸手去擦脸上的泪。 方才不是她不想擦,而是她怕擦泪时手挡住眼睛,看不见女儿离开的背影。 新人一走,院子里开始上席。 顾秋实没打算留下来吃饭,转身就离开了,他没有回家,而是重新回到了对面的茶棚。 贾奎文心中恨极了他……现在的情形是,女儿虽然顺利出阁,可是张明朗当面叫破了他和江烟儿之间的那些事,夫人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会生气,多半不会放过他。 这么说吧,他和江烟儿之间的事情闹开后,夫人很生气,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如今……大概要重新哄了。 而贾奎文心中还有一层隐忧,他有发现这一次夫妻两人和好之后,感情大不如前。以前铺子里采买夫人都能放心交给他,如今是样样亲力亲为,那时候他就怀疑,夫人之所以愿意与他和好,搞不好是不想因为夫妻失和而影响了女儿的婚事。 若真是如此,女儿出阁之后,夫人就会再次撵走他! 本来他就怀疑自己要被撵走,如今还多了这事……他压根不敢深想,可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一时间坐立难安,与客人打招呼都心不在焉。 客人们是来贺喜的,吃完席,纷纷退场。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客人走掉了大半,伙计们开始收拾桌椅碗筷。见状,客人走得更快,后来除了戴大厨一家,所有的客人都已离去。 这么早就收拾桌椅碗筷,那是撵客人的做法。不过,只是早了一点,客人也不会生气。 云氏如此,就是想赶紧处理家事。 落在贾奎文眼中,他心里就更怕了。 怕什么来什么,在伙计将院子里的桌椅碗筷都送上马车运往酒楼后,云氏冲着大门伸手一指:“贾奎文,你是自己滚,还是我让人来丢你出去?” 贾奎文:“……”他就知道! “夫人,你不要生气嘛,有话好好说。今天出这些意外,我也不想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嬉皮笑脸上前,试图将云氏往屋中带。 云氏却再也不吃这一套,眼疾手快薅起了旁边伙计没有带走的菜刀,毫不留情地朝着贾奎文狠狠一砍:“别过来!本夫人早就不想忍你了!” 菜刀挥来,带起一股劲风,贾奎文生怕受伤,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外人不知道云氏是不是玩笑,但是离她最近的贾奎文看得清清楚楚,她下手狠辣,眼神阴狠,真的想砍伤他! 贾奎文心中一沉。 他不能离开! 他跟赌坊借的那些银子,早在二十多天之前就到了日子,只是他没找到机会还上这个钱,便一直都在往后拖。 赌坊看在酒楼的份上,也知道他还得起这个钱,从来也没有狠追过。但是,人家没有狠逼,不是那些人不得空,而是因为他有酒楼。 如果他被赶出去,酒楼不再属于他,云氏又再不管他的死活的话,那些人拿不到银子……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贾奎文在镇上已经很多年了,之前不是没有看到过有人借了赌坊的债还不上最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前面那么多的例子,他不敢想象自己摊上这种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夫人,先把刀放下,这玩意儿多吓人啊。” 云氏却再也不打算忍耐他了,女儿嫁去城里,来回路途遥远,之前订婚期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商量好了不回门,成亲满三个月的时候再回。 等到三个月后廖家发现他们夫妻分开……女儿已经在那边站稳了脚跟,对女儿应该没有多大的影响。 这些事,云氏早就盘算好了。因此在廖家提出三个月回门,她一点都没迟疑,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滚远一点,少嬉皮笑脸的。本夫人现在不吃你这一套,滚去哄江烟儿吧!” 云氏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糊弄,被他骗得人到中年却只能孤单一个人,就越想越气。眼瞅着他不动,她直接拿着菜刀去追。 “不滚,本夫人砍死你。” 贾奎文确实想要求得她的原谅,但却没想过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哪怕是和江烟儿来往,也是希望自己有儿子养老送终,而不是奔着死路去。 看到云氏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他先吓着了,转身拔腿就跑。 戴大厨从头到尾都没有拦着妹妹,他只觉得解气。 “表妹,不要追出去,别让人看笑话!” 云氏看着挺疯,其实她心里很冷静,并没有失了智,戴大厨一喊,她就停了下来,还不急不徐的关上了院子门。 贾奎文还想求得妻子的原谅,并不想灰溜溜回家。这周围也没个歇脚的地方,杵在门口会让人看笑话,左看右看,只有对面的茶摊,于是他又走了过去。 “明朗,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秋实随口道:“我回家要做事,有点忙,有点累,就想偷个懒。” 贾奎文随意听着,他有些心不在焉,这些话压根就没入他的心里,他还在发愁要怎么才能哄得妻子原谅自己,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来一壶茶。” 从前天开始,他夜里几乎没睡,白天也跑来跑去的准备,腿脚都跑痛了,忙得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嗓子都有点哑。 大娘送上茶水,贾奎文随意喝着,心里是越想越慌,如果云氏不原谅他,他要完蛋! 云氏不光不原谅,还打算把事情做得更绝一点。上一次她和贾奎文闹得不可开交,但最后没有闹到贾家夫妻面前。这一回,云氏不给他留面子,匆忙吃了一碗饭后,带着戴大厨出门。 贾奎文见状,急忙迎上去:“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事情吩咐我就好了,不要麻烦表哥,表哥这些天为我们的事情已经操心了太多,让人回去歇着吧……” “滚!”云氏呵斥,“识相的,带着你爹娘搬走。不要等我们兄妹去撵人!” 贾奎文傻了眼。 他以为是酒楼来了客人,云氏带着戴大厨去招待呢,哪里想得到她这样生气,居然还要牵连长辈。 “夫人,咱们夫妻之间怎么吵闹都行,闹到长辈面前,会让他们担心的。” 云氏呵呵:“他们不是一直嫌弃彩儿是个闺女,还觉得你做赘婿委屈了么?现在好了,你自由了,想娶谁都可以,想生多少孩子都行。你要有本事,娶是一百个女人,也再没有人拦着了。这是他们一直想要的,如今得偿所愿,应该很高兴才对,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告诉他们这件好事了。” 她说走就走,贾奎文想要伸手去拉,戴大厨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别拉拉扯扯!我妹妹的名声你赔不起!” 贾奎文:“……” 第254章 伙计 二合一 云氏是他的妻子, 他凭什么不能拉扯? “大哥,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越掺和就越乱,你要真为了夫人好, 就不该多过问。” 戴大厨呵呵:“有话就说话,别碰我妹妹。” 贾奎文:“……” 有这个人在中间挡着,夫妻俩别想过好日子。他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夫人, 这些年我在酒楼兢兢业业,没有任何一点私心。大哥非拦着不让我们夫妻和好,明显是不怀好意!他算是你最亲的人, 这些年来往又频繁, 如果我不是云家人,而你又不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夫人!” 他一脸痛心疾首。 这话简直诛心,戴大厨对酒楼从来没有申诉过非分之想, 闻言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如果妹妹非要误会,他也不后悔, 反正他问心无愧。 云氏冷笑:“大哥就跟我的亲生哥哥一样, 酒楼就是给他又何妨?” 此话一出, 贾奎文恨得咬牙切齿,戴大厨不是外人,难道他就是? 这女人简直就跟石头一样, 这么多年了都没能把她的心捂热。 说话间,几人已经跑过了街角。顾秋实付了茶钱,不紧不慢起身,扬声提醒:“贾东家, 茶钱还没付呢。别欺负老实人啊,大娘守这摊子不容易。” 贾奎文来不及回头, 只吼:“稍后就付,不会赖账的。” 三人在路上拉拉扯扯,云氏疾言厉色,旁人看着眼里,都知道有热闹瞧,于是跟在三人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顾秋实夹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很快到了贾家夫妻所住的院子之外。 云家在镇上多年,云氏在这里长大,自然知道哪一边的院子比较好。这天底下几乎所有的夫妻在成亲之初都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云氏也没想过这个男人会背叛自己,她是真心想要孝敬公公婆婆,也希望自己的银子没有乱花。因此,她买的这一处院落虽然不大,但位置和房子都挺好。她这些年不缺钱,院子里但凡有哪点不合适,立刻就会叫人来整修。 此时清幽的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贾家夫妻不干活,有个大娘每天会过来两个时辰帮他们打扫洗衣,做饭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开始,之前的饭菜一直是酒楼送来,乍一瞧,就知道这家人的日子过得挺讲究。 贾家夫妻看见门口的三人和外面跟过来看热闹的众人,明显就有点慌乱,好半晌才勉强扯出一抹笑。 “这是做什么?” 云氏强势地挤进门:“没别的事。贾奎文在外头跟其他女人整出了孩子,以前他一直骗我说是误会。现在我发现确有其事,他不光以前骗我,后来事情败露还糊弄我……明显没有把我当妻子。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你们也不再是我的公公婆婆,既然如此,这地方是我的,你们就该腾出来,现在滚吧。” 贾家夫妻面面相觑。 第208节 于他们而言,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夫妻俩明明都已经和好了,怎么又不过了? 贾母假意呵斥儿子:“混账东西,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在外头乱来,你当时保证得好好的,为何又会出这种事?” 贾奎文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刻喊冤:“没有啊,都是那个姓江的乱说,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对,非说是我害了她……我在酒楼里那么忙,近半个月都没和她见过面,哪里害得了她?” 贾家夫妻不愿意放弃这个儿媳妇,贾父立即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进门来说清楚,不要在门口吵。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他们不光是要留下这个儿媳妇,还要留住自己的脸面,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云氏和他们相处多年,以前是懒得和这一家人计较,并不是她好欺负,但很明显,这一家子还以为她好糊弄。 “我让你们滚出去,没听见吗?” 她说这话是很不客气,还故意拔高了声音。 贾家夫妻一直都以儿子娶到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为荣,但是他们在外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沾了儿媳妇的光才过上了好日子。两人回到村里,都夸自己的儿子有本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夫妻俩在这里被儿媳妇撵出门后,一转眼就会被村里的亲戚知道,犹记得以前二人还跟亲戚朋友吹牛,说儿子把儿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若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回去……他们哪里还好意思见人? 绝对不能被赶出去。 贾母皱了皱眉:“你先进来坐嘛,到底是谁对谁错,说来听听,我跟你爹什么都不知道,你上来就冲我们发一通脾气,这也不合适吧?我们没得罪你啊,如果真的是奎文的错,我一定教训他,绝对不让你平白吃亏。来来来……” 说话间,她伸手就要去拉扯。 云氏早就不想忍这一家子了,之前怕影响了女儿的婚事一直捏着鼻子忍,如今女儿已经顺利出阁,且离得这么远。闹得凶点,廖家也不知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她一抬手,避开了贾母的拉扯,眼看这一家人听不懂话,她耐心彻底耗光,扭头看向戴大厨:“大哥,麻烦你帮我个忙,将他们丢出来。” 戴大厨常年在厨房颠锅,手上的力气很大,又因为油水好,看起来人高马大,他上前一把拽住了贾母。 贾母哪里经得起他的拖拽? 贾父见状,立即出门阻止:“不要拉,不要拉。我们年纪一大把了,可经不起你的拉扯,你一个晚辈,怎么能对长辈动手呢?还懂不懂规矩了?” 戴大厨可不管这么多,他只听妹妹的话,再说了,人虽然很脆弱,却也没那么脆弱,这一家三口这些年来被酒楼养得特别好,又不是一碰就碎的鸡蛋。他冷哼一声,一手拽一个,愣是把人扯了过来,然后狠狠一推。 两人都摔倒在地,摔了个人仰马翻。夫妻二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贾奎文立刻上前去扶,他刚刚弯腰,身后的戴大厨冲着他的臀狠狠一踹。 贾奎文整个人飞了出去,连跑好几步都没能稳出身形,最后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一家三口都被丢出门,云氏眼疾手快,立刻将两扇门合上,掏出准备好的锁啪嗒一声,上锁后一拔钥匙:“走吧!” 前后不过几息,她竟然是要把贾家人锁在大门之外。 贾家夫妻这么多年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除了偶尔回去走亲戚借住几天,他们早已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赶走,因此,他们们这些年所有值钱的东西和银子全部都藏在这个院子里。若是再也进不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能这样,有事情好好说呀。这个家也没有谁敢委屈你,你这么干,会沦为镇上笑话的。外人不会说我们贾家如何,只会说你家教不好。” 云氏不打算与这家人多纠缠,但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回头:“我家教不好?” 她都气笑了,越想越气,上前狠狠踹了一脚贾母:“我再家教不好,也没冲你们动过手。贾奎文软饭硬吃,以前本夫人愿意哄着,你们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本夫人非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家教不好。这个才是。” 最后一句话落下,她一脚踹在了贾母的胸口。 贾母这些年养得好,但年纪不轻,着实有点承受不住,虽然没吐血,却捂着胸口直喊疼。 贾父急忙去护着,他还想要理论,却被儿子拉住了。 贾奎文心知,云氏这个人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又好面子。此时不能再刺激她,万一她说了更绝情的话,比如以后死也不会做贾家媳妇之类,到时他想要把人哄回来会更难。 云氏见他们消停了,冷哼一声:“贾奎文,你最好不要再找上门,还有,管好你的爹娘,别让他们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本夫人脾气不好,万一动手,我怕他们受不住!”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彩儿那边……你最好不要去打扰她,要是你敢,我跟你拼命。” 她眼神凶狠,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是开玩笑。 贾奎文想说自己欠了许多债,需要几十两银子来填那些窟窿……如果云氏心情好的时候,可能发一通脾气就帮他把账平了。可现在,他提都不敢提。 儿媳妇把公公婆婆赶出了门,并且还对婆婆大打出手,这算是很稀奇的一件事,往前数几十年都很少发生。众人看够了热闹,离开时还在和相熟的人凑在一起讨论谁对谁错。 身为儿媳妇确实不该打公公婆婆,但是,贾奎文做了赘婿还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也着实不是个好人。 众人离开后,贾家人互相搀扶着坐起。贾父皱眉:“现在怎么办?” 贾奎文叹息:“只能找机会把人哄回来,你们不要跟她吵。娘方才开口就指责她的家教……她特别看重家中长辈,长辈都去了那么多年,每到生辰和祭日还会特意准备饭菜来祭拜,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说云家的长辈如何。” 贾母胸口闷闷地疼,身上无钱,也不说看大夫的事,她皱眉捂着胸口:“我就随口一说,谁知道她那么大的气性嘛!简直了,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你也是,早说了让你压一压她的气焰,你反而把人供起来了……” 贾奎文本想争辩几句,看到母亲一脸痛苦,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提议道:“要是难受,先去看个大夫。” “都没有银子,拿什么来看?”贾父没好气。 贾奎文一脸麻木:“反正已经欠了那么多,也不差这点了。” 听到这一句,夫妻俩都沉默下来。 儿子最近做的事情他们全部都清清楚楚,关于欠的那些债,本金借了多少,利息要还多少,银子都去了哪里,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如果儿媳妇还在,这些债多是多了点,也不是还不起。可是……儿媳妇跑了,不认他们了! 这拿什么来还? 贾母忍着疼痛埋怨道:“以前我就跟你说过,让你想法子将这个院子过到你的名下或者是我们的名下。要是办好了,我们也不至于丢这么大的人……还那些债也不会还不起。” 贾奎文有提过这件事,但是生意人特别精明,云氏又不傻,每次都故意把话题岔开,几次过后,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为了夫妻之间的和睦,他再也不提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贾奎文也不想与双亲争辩,伸手抹了一把脸:“回村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哪怕他们这些年住在镇上,也没有放任乡下的宅子落灰,而是过个一两个月就会回去休整一番。 现在搬回村里,院子可能会有一些土,但绝对能够住人。 贾母还后悔自己没有将值钱的东西送回去一些……他们每次回家都是快去快回,从来不在自家过夜,放了贵重的东西在家里压根不放心。 万一被人刨走了怎么办? 三人刚刚起身,就见街角又来了一群人。贾奎文今天已经被太多人围观过,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当他余光瞥见那一群人后,脸色忽然就变了。 这些人是赌坊里要债的,走到哪儿都是浩浩荡荡气势汹汹。 那些人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想逃已然来不及。贾奎文勉强扯出一抹笑:“大金哥,你们这是去哪儿?” “别装傻。”大金也是为首的打手,冷笑道,“刚刚我已经去找过云东家了,她说你借的那些银子她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她不会还,让我们问你要!贾东家,那些银子你花到哪儿去了,兄弟虽然没问过,猜也猜得到,这事确实跟人云东家没关系。算起来你也拖了近一个月了,连本带利是八十三两,哥几个今天都到了这里,你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就算不还完,至少也要还一半。” 贾奎文只能呵呵干笑,他拿不出来啊! 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他肯定拿出来还给这些人了。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于我而言,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妻子哄好,你们也别急着催,我人在这里,家在这里,祖祖辈辈也在此,外地都没有亲戚,绝对跑不掉的。至于利钱……确实有点高,但是我认,绝对不赖账,等我忙完,连本带利一起还,绝不打磕巴!” 他一脸严肃,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 但是,大金不吃这一套。 说到底,他们愿意容忍这么多天,看的是酒楼的面子,是云家的面子。反正银子不还,每天都得在往上加利钱……之前他们也不知道夫妻俩闹得这么凶,天底下大部分的夫妻都要吵架,并且不管吵得有多凶,最后都会和好。 大金以为,夫妻俩感情不睦,只是暂时的,等到云氏发现家里欠了这么多的债,再不高兴也会还。结果,人家都还不知道这笔债呢,夫妻俩已经要断绝关系了。 这样子,酒楼那边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贾奎文这些年私底下攒了多少银子,多半是没有藏私房钱,要是藏了,也不至于跑去找赌坊借! 大金怀疑,贾奎文不止找他们借了。他们得趁其他债主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逼着一家子还钱。不然,跑慢了连汤都剩不下,到时候别说利钱,连本金都拿不回来。 “但是我们已经周转不过来了。”大金不太想撕破脸,除非逼不得已,他好言好语地道:“再说你欠了这么多天,也早已到了还债的日子,拖了这些日子好歹还点儿,也做出个积极还债意思。要是一毛不拔,别怪哥儿几个过分!” 大金只是说话,他身后那一群人已经撸袖子磨拳擦掌,准备动手了。 贾奎文经不起打,他也不认为双亲受得住,忙道:“千万别动手,有事好好说,再多宽限两天。” “一天!”大金一字一句道:“明天的这个时辰你必须要还一半,否则,哥儿几个真的会手痒。到时别怪我们!” 语罢,一行人扬长而去。 贾奎文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贾家夫妻在镇上住了许多年,以前这种事情都只是听说过,那时候当个热闹在听,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光是丢人,关键是心里的压力很大,有这件事情压着,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更是笑不出来。 “奎文,看这样子,明天你必须要拿点儿银子,要不然……他们可能真的会动手。”贾父声音都有点颤抖,“就在上个月,那个赖皮狗还被他们打断了一只手,后来把家里的牛车抵上,事情才算完。你不要管我们,赶紧去找你媳妇儿……” 贾奎文没有动。 贾母见状催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磨蹭呢?在自己媳妇面前低头不丢人,大不了你先跟她借嘛,回头想办法还!” “她多半不会给。”贾奎文摇摇头。 “你都不去开口,怎么知道给不给?”贾父催促,“明天过后,你要是变成了残废,到时她后悔也迟了。” 贾奎文一脸麻木:“万一她问我这些银子花到哪儿去了,到时候我怎么说?” 夫妻俩面面相觑。 儿子这些银子的去处不能过明路。 说起来也是倒霉,如果他们早就知道江烟儿那个孩子留不住的话,也不折腾这些,也不会欠这么多债了。 贾母无奈问:“那现在怎么办?” 贾奎文想了想:“先回村里,咱家还有地……” 贾父立即道:“不行,那些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咱们不能做败家子!”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贾奎文也不想卖房子卖地,他接话:“所以我让你们先回,我留在这里想想办法。” 贾母好奇:“你该不会是又去借吧?拆东墙补西墙可不是过日子的做法,要不你回去跟媳妇道歉,大不了给她跪下嘛。趁着这个机会,把这窟窿全部填平,回头你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其实贾奎文也想依母亲说的这么做,但是,夫妻俩不是他,没有感受过云氏拿刀砍他的凶狠,不知道夫妻俩已经没有了可能。 “去吧去吧,我心里有数。” 送走了夫妻俩,贾奎文一刻也不停,直接找到了何家。 猴四成亲后,比成亲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天天都在外头喝酒,夜里都经常不回来……回来有什么用?娶的妻子又不是自己的,只是摆设而已,不如找兄弟们喝酒吹牛呢,喝得迷迷糊糊,一觉就第二天下午,日子特别好过。 也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猴四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些事。直到院子里都吵起来了,他被惊醒,才知道贾奎文找上了门。 何家夫妻为儿子的事情简直操碎了心,以为儿子成亲之后就会懂事。结果比以前还荒唐,放着年轻的媳妇不陪,天天在外头喝酒。 此时夫妻俩就躲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男女互相争执。 到了此时,才知道儿子大手笔花出去的银子,居然是贾奎文给的。 至于贾奎文为何要给这个钱……真就跟外面传言的那样,江烟儿怀了他的孩子。 第209节 那个孩子,不是何家血脉! “我没有!不管你难不难,我都拿不出来,哪怕是逼死我,我也没有!” 江烟儿拿到手的聘礼是二十两银子,她不觉得这些银子多,但为了给自己做面子,她在出嫁之前,给全家人都做了新衣,还给家里买了一些东西。花掉了五两左右,剩下的那些,她全部藏起来了。 有猴四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在,她没有把银子放在家里,而是将银子埋在一个隐蔽处。 她跟了贾奎文一场,伤了身,伤了心,连名声都毁了个干净。这些银子,就当是赔偿,贾奎文就算说破大天,她也绝对不会拿出来。 贾奎文开始还好言好语,劝了半天,眼看江烟儿胡搅蛮缠,他不耐烦了:“我那么多的银子拿给你,你不可能全部花完了,先拿出来给我应急,回头我给你补上,行不行?” “我没有。”江烟儿也知道,自己没买什么东西,只说三个字贾奎文肯定不信。她张口就来,“我爹娘收了银子,说是养我这些年的辛苦费,剩下的那点儿我自己花了,再说,这些日子我养身子,药那么贵……” 落一个孩子喝不了什么药,尤其她已经不能生,几个大夫之前没有把话说绝,是怕她刚刚落胎接受不了这件事。后来都直言了,让她不要白费力气,喝再多的药都没有多大的改善。遇上庸医,说不准还要被骗。 这样的情形下,江烟儿没喝什么太贵重的药,前后加起来才二钱银子。 贾奎文一个字都不信:“我去问你爹娘要!反正,不管是你拿也好,他们拿也好,今天这银子必须要还给我。” 看着他离去,江烟儿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猴四直到贾奎文都走了才出门:“让我说中了吧?你手头的那些银子他肯定会来要,要是你不给我,早晚被他拿走!” 江烟儿从来就没有看得起猴四,她会嫁过来,纯粹是贾奎文的安排……也是因为一时半会儿之间容不得她挑选,不然,她绝不会选这么一个烂人。 “滚,有你什么事?那些银子我就是全部丢水里,也跟你没关系。” 猴四呵呵:“傲气什么呀!你长得再好,不还是给人做外室么?说好听点儿是女伙计,说难听点你就是个暗娼,若不是贾奎文安排,我有好处拿,我会娶你?” 江烟儿听得出来他话里对自己的嫌弃,当场就怒了,捡起脚边的水磨石就丢了过去。 那是磨刀用的,何父瘸着一条腿,干不了什么活儿,便在镇上给人磨菜刀。这活计不要本钱,也不需要多高深的技巧,赚的就是一份辛苦钱。 磨石落在地上,瞬间碎成了两半,何父急得跺脚:“你们吵就吵,别糟蹋东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山里抱来的,不好找!” 江烟儿冷哼一声。 猴四忍不了了。 要是贾奎文还将这个女人捧在手心,那他只能忍着。贾奎文都不要这个女人,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这女人还傲,傲就算了,还对长辈不敬……他冲上去,对着江烟儿还在肿着的脸颊狠狠一拳。 江烟儿右边脸颊被打掉了两颗牙,脸肿得很高,里面很痛。结果猴四又朝那地方打,伤上加伤,她摔倒在地上后惨叫一声。 “你敢打我?” 猴四听出来她话中对自己的不屑,抬脚就踹。把人踹得滚了几滚,他却还不收脚:“老子还踹你呢,就踹你了又怎样?你再傲啊!傲一下试试?” 江烟儿被踹到墙根处,狠狠撞在墙上又滚回来,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贾奎文跑了一趟大河村,找到了江家人。 江烟儿出嫁,江家人只是得了一些衣衫和吃的东西。村里人很在乎自己的脸面,江烟儿嫁人那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江大娘已经放下话,家里没有这种未婚先孕还让其他男人喜当爹的女人,谁要是敢认江烟儿,她就要把人赶出去! 江家人本来就不想再管与江烟儿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得知贾奎文来要钱,一家子关门落锁,很快消失在村里。 临走之前,也没忘了强调家里没有拿到江烟儿的银子。江大娘更是发了毒誓,她要是拿了就不得好死! 贾奎文白跑一趟。 第255章 伙计 二十六 江家人不是一起溜的, 而是各自分开。 贾奎文没有去追,他想追的话,多半也追得上, 毕竟村里人没有地方可去,最多就是各个亲戚家里,费点心思就能打听到。 他没追,追上了人家死活不给银子, 他又能怎么办? 趁着天还没黑,他很快回了镇上,还得去找江烟儿呢, 今儿必须要让那个女人把手头的银子拿出来, 至少拿出十两,明天他才好交差,要不然, 那些人可不会轻易罢手。 江烟儿也猜到了他会回来,江家这些年是积攒了一些银子, 加起来可能有七两左右……但是, 在她自己能够赚到工钱的情形下, 家里人绝可能在她身上花钱。尤其这银子给了贾奎文,就等于丢入了无底洞。村里人攒点钱不容易,除非刀已经放在了脖子, 否则家里人不可能拿银子给他。 他拿不到,肯定会再去找她。 江烟儿心里很慌,但是又没有地方可去,天还没黑就已经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 她甚至晚饭都没有起来吃。 何家夫妻俩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平时能省则省。连自己吃东西都舍不得,之前以为江烟儿是自家儿媳, 他们咬着牙供养着,有好吃的都给她,就怕儿媳妇受不了家里的穷困跑了。 但是,这都不是自己儿媳妇了,还等着夫妻俩煮饭伺候。又不是欠了她的,凭什么呀? 往日里江烟儿胃口不好或是嫌弃他们吃得太差说自己不吃饭,夫妻俩都会去街上买个烧饼或是帮她称点卤菜,至少也会冲个鸡蛋汤。 现在夫妻俩想法已经变了,就看江烟儿与儿子吵架时的那副态度,明显就没有将何家看在眼中……他们只是穷,只是疼儿子了一些,又不是贱,怎么可能一点不生气? “不吃就算了,不吃是不饿,饿了自然就会吃,再说,她也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煮好了饭叫了她,就已经做到了待客之道,她不吃正好,咱们还能多吃点。” 何父瘸着一条腿,要养着常年生病的妻子和在外头经常胡混的儿子,若不是有这两人拖累,他的银子比那些正常男人还要多,因此,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初有多期待这个儿媳进门,现在就有多讨厌,怒气一上来,说话时特别呛人。 江烟儿打不起精神跟他们吵架,干脆装没听见。 何母还在劝男人少说两句。 何父甩开她拉扯自己的手:“什么少说,进门了还是外人,这是拿你当下人使唤。还要吃我赚的银子买的粮食。不愿意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倒是自己收拾包袱滚啊,赖在这里做什么?” “小点声。”何母压低声音,“万一她看我们家人好,愿意留下呢?” 何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又想着江烟儿已经不能生了,可能真的会有留下的想法。毕竟,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不太好嫁。于是他开始纠结要不要这个儿媳妇,要的话可能就抱不上孙子了……若是不要,儿子成家会更难。 他兀自纠结,江烟儿忍无可忍,起身一把推开窗户大吼:“猴四巴巴娶我回来,可不是我想嫁,而是他拿了别人的好处。前前后后收到了二十多两银子,我不是客人,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是你们家的聚宝盆!你们也别说那什么让我滚不滚的话,想让我滚可以,把银子拿出来。我立即就走!” 闻言,何父心头咯噔一声。 儿子最近天天在外头喝酒,还往家买了不少好东西,这门婚事上他是绝对拿了好处的,只是,何父不知道有二十多两。 这也太多了点。 万一让还,将他们这把老骨头卖了也不够啊! “银子又不是你给的,凭什么还你?”哪怕何父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饶人,江烟儿这些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这样子不知道还要留多久,小月子已经过了大半。换做其他女人这时候都会出门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江烟儿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还等着人伺候。 这伺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夫妻还想要让儿媳妇伺候呢! 江烟儿眼睛一亮:“我让他自己来问你们讨!” 简直说什么来什么,她话音落下,门就被敲响。 院子里吵成这样,一墙之隔的大街上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在偷听,不过,没有人好意思光明正大看别人的热闹,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都不会有人这个时候跑来敲门,外面之人应该是有正事。 何母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贾奎文时,她心里更虚了。 贾奎文拿这么多银子给儿子,说到底是想让他们一家子帮着照顾一下江烟儿,结果他们在这里和江烟儿吵架……这是说不过去的。 “我有事情找烟儿!” 一家人在院子里吵,有心人当然听出来了前因后果,但是贾奎文知道里面在吵也没这个耐心细听,他不想知道江烟儿是不是受了委屈,直接上前敲门。 他知道一家人在吵,但吵什么,他却不知。 “江烟儿,你爹娘没有拿到银子,你奶还发了毒誓,这银子就是在你的手里,你当我是狗随便溜呢?”贾奎文进门之后谁也不看,直奔江烟儿的窗前,“把银子给我!” 江烟儿吓得往后退。 贾奎文不管不顾,直接从窗户跳了进去抓住她胳膊:“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弄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只是需要你帮一点小忙,你不该拒绝!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江烟儿不敢看他的脸:“你抓疼我了,快放手啊!” “把银子拿来,我不要多,给十两就行。”贾奎文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 江烟儿:“……”十两还不多? 银子是不可能拿出来的,她已经不能生孩子,贾奎文要是不能回到酒楼,以后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养活自己都费劲。再指望他拿多少银子来养她是白日做梦。 江烟儿也不求其他,只把自己手头的那些银子握好就行。 但是,贾奎文疯成这样,如果多拿点银子给他,大概打发不了。江烟儿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她伸手一指外面的何家夫妻。 “他们刚刚让我滚了。猴四拿了那么多的银子却不好好照顾我,让他们还!” 贾奎文一听,觉得这也是个法子。 何家如今拥有的银子都是从他那里拿来的,能挤一点是一点。 欠着八十多两,就算他们一点没花全部拿出来,还是不够。 想到此,贾奎文心里就焦虑得厉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连通头发丝都是蔫的。关键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猴四人呢?” 江烟儿在边上火上浇油:“他们给我送饭,还狠狠砸碗,嫌弃我没保住孩子,给我甩脸子看。” 她没有乱说,何家夫妻确实做过这种事。 贾奎文呵呵:“猴四当初可答应过要善待江烟儿和孩子。孩子没有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居然还敢这样对她……这银子必须要还,我给了他二十七两!” 他借的五十两根本不够,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搭了进去,还从爹娘那里拿了一些。 现在江烟儿孩子没保住,以为能糊弄云氏呢,云氏也知道了真相,等于折腾一场过后银子花了不少,却什么都没落下。 早知道,还不如不折腾呢。 何家夫妻听到这个数,心头咯噔一声。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银子……与此同时,二人也生出了几分担忧。儿子拿到这么多银子,该不会已经全花完了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就没有看到过这个银子。”何父强撑着道:“你张口就来,故意吓唬人!” 贾奎文不想跟这两个老的废话,猴四那些银子多半没有给他们,既然如此,想要拿到银子,得问猴四本身。 “去把猴四找回来,我们当面对质!” 人到了也拿不出银子来,那还对什么质? 何母转身出门,却不是为了让儿子回来,她在一个小酒馆里把人找到了,一把将人拖到外头,低声呵斥:“贾奎文到家里来了,说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江烟儿,让你还钱呢。” 现在时间紧迫,何母也不想质问儿子为何拿到这么多银子却不想着给二老存着了,忙道:“你手头还有多少?” 此时猴四喝得醉醺醺,听明白了母亲的话后,立即就要去找贾奎文理论。 何母把儿子拽住,气得眼圈通红:“还理论什么呀?不够丢人的,赶紧拿了银子走吧。” “走……”猴四觉得,离开镇上也行,省得被贾奎文纠缠,“娘,你身上有多少铜板?” 何母满脸不可置信:“那么多的银子你就花光了?” 第210节 从猴四与贾奎文商定好成亲拿到第一笔银子起,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他在家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少有二十多天都是从天亮喝到天黑,然后再次天亮了才回家。虽然没赌,却也花钱如流水,再说,猴四也没有忘了双亲,他给家里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物,还买了一头猪和不少鸡,双亲的衣衫被褥全部换了新的。 剩下的那点钱,成亲那天他摆的席面不够,后来又添了不少……再说,他又还了一些以前的债,还借了一些银子给兄弟。 现在手头的银子,只有一两多。 “只有这么多了。”猴四掏出了银子。 何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饶是她知道儿子是个败家子,却也没想到他这么能败。 “二十七两,才一个月,只剩下这点了?” 猴四小声道:“我借了六两出去,剩下的还债了。” 何母很怀疑儿子借出去的那些银子是骗她的。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会哄骗人,夫妻俩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们只得这一根苗,难道还能把人打死? 后来夫妻俩接受了现实,尽量多赚银子给他,并且耳提面命,不许他去赌。好在他还算听话,习惯了小偷小摸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赌坊。 “娘,我哪里也不去,你们年纪这么大了,我去了外地也不放心。反正我没有银子,他就是逼死我,我也拿不出来,他总不能真的把我弄死。”猴四扶着母亲,大踏步往回走。 何母一想也对,他们夫妻想要让儿子避开此事的最终目的,是想儿子将手头的银子留下不要拿出来还给贾奎文。 银子已经花光了,压根儿没有躲的必要。 母子俩回到家,贾奎文就在院子里坐着。看见猴四,他板着脸兴师问罪:“你说了要好好帮我照顾女人和孩子,结果就是这么照顾的?现在我不要你管了,还钱。” “不要我管她可以,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但是这银子……那是你赔偿给我的。我好好的青头小伙变成了二婚头,以后更不好说媳妇。凭什么还?”猴四开始耍无赖,“再说,你也没说过这银子要还啊。早说要还,我就不接这趟差事了。” 贾奎文其实并不想和这样的无赖混混打交道,但是,那边还等着他拿银子,如果他明天拿不出来,挨一顿打不说,还会被打成残废。 这么大的事情压在他头上,他但凡有一点办法能拿到银子,都会试一试。 “你没把人照顾好……” 猴四不依:“你让我怎么照顾?孩子是被你自己踹掉的,江烟儿也是被你踹得再也不能生,大夫来给她配药还是我付的钱,这些零散小钱我都没跟你算账。你总不能让我搭上名声,还让我赔本吧?再说,那些银子已经花光了,现在你就是把我砍死在这里,我也还是拿不出来。” 贾奎文目的不是想和猴四分辨出谁对谁错,他只想拿到银子。猴四已经花完,就已然没有了争论的必要。 他回过头,重新看向江烟儿。 “拿银子来,不要逼我。” 江烟儿心里害怕,却还是强撑着道:“是你在逼我,我拿不出来,真的已经给了我爹娘。” 贾奎文不相信,二人私底下来往已经有两年。江烟儿不是个蠢货,以前就不止一次跟他埋怨说家里的长辈更看重弟弟,她愿意孝敬爹娘,却不会把自己赚到的所有钱都送回去。 这样的情形下,江烟儿怎么可能将那些银子交给长辈? 江烟儿和猴四是不同的。 猴四拿到银子大吃大喝,贾奎文自己都碰见过几次他到处请客,有一次所在的小酒馆里大部分都是他认识的人,他干脆全请……就连角落里那一桌不认识的人,他也付了账。这般花钱,说他花光了,贾奎文是相信的。 但是江烟儿不怎么出门,最多就是买点零嘴吃,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银子花光了? “江烟儿,不要骗我。现在你帮了我的忙,以后我会给你更多的好处,细水才能长流,你要是不帮我,害我彻底倒下,以后就再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好处了。” 江烟儿在被这个男人踹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就再也不敢信任他,甚至不敢再和他躺一张床。 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她要从贾奎文手中拿到银子,势必还有与他亲密,她办不到。还是那话,她不想再贪图更多,留住手头的银子就行。 “真的没有。”江烟儿要哭不哭的。 贾奎文看出来了,她就是不想帮忙,不过,他刚刚可没有干坐着,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如果把这女人带离何家,且跟何家闹翻,她再也回不来,肯定就会想法子把银子也带上。 从这里离开之后,直接回村里的贾家,还怕找不出来? “怎么委屈成这样了?”贾奎文说发疯就发疯,捡起一个椅子朝猴四砸去,“看看你们怎么照顾的人?今天不把银子还来,这事儿没完。” 猴四天天在街上偷鸡摸狗,三天两头与人打架,从来都不会被人给欺负了去。贾奎文跑到家里来砸东西,他哪里会忍,当场捡起磨石旁边磨到锃亮的一把劈柴刀。 贾奎文心里有点虚:“我不要你们照顾了,这人我要带走。” “带带带,滚!”猴四催促,“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你送我我还嫌弃呢。” 他倒也不是真的看不上江烟儿,以前也想过江烟儿和他假戏真做,两人做真夫妻。但是,江烟儿留在何家一天,就证明他和贾奎文之间有约定……贾奎文逼到走投无路,就会来问他要银子。 将江烟儿送走,两人之间没有了纽带,以后贾奎文再想上门找他麻烦也没了理由。 何家夫妻不傻,他们可还不起那二十多两银子。三人众口一词让江烟儿滚! 江烟儿那他们这么凶,哪里还敢留下,急忙回去收拾包袱。 猴四看见她进房收东西,其实很舍不得。他做梦都想要拿到江烟儿手头的银子,只是,惹不起贾奎文。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贾奎文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算了算了。 江烟儿带来了许多的嫁妆,不过那些家具都不值什么钱。她准备只带一个小包袱走,就是她成亲时准备的衣物和首饰。 而哪些家具,贾奎文也不想便宜了何家:“一会儿我派人来搬,你们不许阻拦。” 猴四无所谓,他之前手头宽裕的时候也买了不少,不差这点。 “我家里都是老弱病残,帮不了你搬东西,你要搬也行,自己带人手来。”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劳力,贾奎文拉着江烟儿出门。 江烟儿紧紧拽着手里的包袱,贾奎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在镇上养尊处优多年,回村从来都不会靠两条腿走,此时也一样。 他还想装出自己酒楼东家的风光,用仅剩不多的铜板租了一架牛车回去。 坐牛车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江烟儿不敢溜。 牛车被贾奎文催促后跑得特别快,江烟儿不想死,不敢跳车。 贾家夫妻已经回到了村里的院子,他们风光多年,以前出手也算大方,邻居们都得了贾家的好,镇上发生的事情也没那么快传入村里,左邻右舍听说人要搬回来住一段时间,纷纷拿着扫帚和抹布来帮忙。 贾奎文到家的时候,院子里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众人舍不得离去……之前贾家人回村都是来去匆匆,大家没什么时间坐在一起说话,众人想和他们亲近一些,省得贾家夫妻回来的时候落下了给自家的礼物,都是能多聊会儿就多聊会儿。 夫妻俩看到儿子拉着江烟儿进门,便想问一问攒钱的进度,贾母起身打发掉众人,然后关上了门。 “奎文,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头还没原谅你呢,你把这女人带回来做什么?” 贾父想法差不多:“这女人都不能生了,赶紧跟她撇清关系。对了,她该不会是拿着手头的那些银子威胁你吧?” 贾奎文还没答,贾母却觉得一定是这样,呵斥道:“那些银子本来就是我儿给你的,赶紧还给他!” 她语气和神情都很不客气,整个人凶巴巴的。 江烟儿有些恍惚,上一次夫妻二人见自己,她那时刚刚有孕,那次夫妻俩跟她说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还各自给了她一个红封。 这是一个人吗? 贾奎文不想多说,乡下的小院子,左邻右舍挤得很近,院墙也不高,很容易让人把院子里的动静给听了去。他一抬手,抢过了江烟儿的包袱。 他动作突兀,江烟儿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抢。包袱脱了手,她再想去拿已经迟了。 贾奎文飞快冲进屋中,把包袱皮解开,里面的衣衫翻落一地。他很快就找到了藏在衣衫里的一大一小两个银锭。 拿到银子,他顿时松了口气,一转眼看到地上的首饰……这也是他买的,花了三两银子呢。做工精巧,样式好看,还是真的银子。于是,他弯腰捡起。 外面的江烟儿叫嚣着把包袱还我,贾奎文把地上的衣裳捞了裹一起丢出门:“还你。滚!” 江烟儿疯了一样在衣衫里面翻找,藏银子的那一件更是被她一点一点摸过,连摸好几遍,确定银子已经不在,她顿时放声大哭。 “贾奎文,你不是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贾奎文不想碰她,实在是村里人多眼杂,男女拉扯在一起不好看,他还要去镇上把媳妇哄回来,可不能跟别的女人亲近。 “娘,把她丢出去,直接送出村去。我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的银子,被她闹到家破人亡,对她仁至义尽。” 贾母深以为然,一把将人揪住:“要不是为了你这个狐狸精,我儿子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滚!再敢纠缠,我就说你还要勾引我儿子!” 江烟儿不想走,她等着贾奎文:“把银子还我……啊……” 最后一声,是她被吓着了,贾奎文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要砍人。 江烟儿腿比脑子反应快,转身就跑。 出门后回头,发现贾奎文追出来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一直跑到了村外,确定身后无人才敢停下。 顾秋实刚好瞅见她披头散发满脸劫后余生的模样,他最近已经不在酒楼干活,云氏说了,让他再收一趟鸡蛋,回头就不用去了。 他一直暗地里盯着这边,知道有热闹看,才特意赶过来的。 “你这是见鬼了?” 江烟儿正满脸惊慌地往后看,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回头看的是张明朗,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贾奎文他……他抢我的银子,还要杀我……他太狠了……” 第256章 伙计 二十七 江烟儿在险些被砍死后,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哭到根本止不住。 哭了半晌,无意中一抬头, 发现面前的人满脸漠然,她才恍然想起张明朗对自己的态度很是冷淡,甚至是怨恨的。 “帮帮我吧,求你了……” 顾秋实心生好奇:“你要我怎么帮你?” 江烟儿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 在她发现张明朗对自己不会再百依百顺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 “你帮我把银子讨回来,我只要七成, 三成是你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帮。” 江烟儿:“……” “你跑一趟可以拿到五两银子, 还能给贾奎文添堵,何乐而不为?” “我不想掺和你们俩之间那些烂事。再说……”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在镇上应该也听说过, 我爹娘的生意做得不错,现在的我, 已经不缺银子花了。对了, 我这几天已经在看镇上的院子, 遇上合适的会买下,以后我们就住镇上了。” 江烟儿确实听说过张家人的生意做得不错,但是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在镇上买院子。 这是赚了多少银子? 她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想要在镇上有院子, 大概要等到二三十年之后,没想到只需要嫁给张明朗就行。 一时间,她肠子都悔青了。 “谁也不会嫌银子多啊,你帮我跑一趟吧。” 第211节 江烟儿泪眼婆娑, 说话时下意识就带上了撒娇的语气。 顾秋实一脸惊奇。 江烟儿注意到他神情上的变化,才惊觉自己在朝他撒娇, 顿时有些尴尬,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和张明朗男未婚女未嫁的,她长相不错,两人知根知底,她为何不能嫁给他? “明朗,其实……当初和你定亲,是我亲自选的。当时我就想,如果有银子的是你,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也是你就好了。” 顾秋实满脸讥讽:“江烟儿,你可真不要脸!身为女子,毫无廉耻之心。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江烟儿面色胀得通红:“我只是想要好好活着,这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想?”她想到什么,嘲讽道:“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当初也不会讨好东家的女儿了。” 张明朗和云彩来往,他确实有攀上云彩让自己和家人过好日子的想法。但是,他胆子不大,是云彩主动靠近,并且他还有意把这件事情暴露在贾奎文夫妻二人面前,见他们都没反应,这才接受云彩的。 毕竟,他想要好好活着,却从来没想过要把东家往死里得罪。如果东家不愿意,他一定老实做自己的小伙计。 还有最重要的,他和云彩两情相悦,不是虚情假意,他是真的对云彩百依百顺,并且哪怕云彩对他那么好,已经说过要嫁给他做妻子,他也从来没想过酒楼会落到自己手里。 贾奎文夫妻俩还那么年轻,等到他们管不动,云彩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指着贾奎文死了做东家,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相比贾奎文娶了云氏后处处心存侥幸,张明朗比较务实一些,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学好了灶上的手艺,让自己变得和戴大厨一样不可或缺,哪天云家酒楼不需要他了,他也不至于落到灰溜溜回村的地步。手艺在手,他不管在哪家酒楼,实在不行自己摆摊,都能讨得一口饭吃。 “我没有你这么卑鄙。”顾秋实冷笑一声,“云彩另嫁他人,你看我纠缠过她没有?哪怕是那天她出嫁时我多说两句就能搅黄了婚事,我也没开口。”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容忍自己的妻子在成亲之前和其他的男人亲密过,廖公子出身好,对女子的清白比普通男人要严苛得多,顾秋实如果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云彩压根上不了廖家的接亲马车。 江烟儿心知,张明朗确实是个明朗率直之人,从来不在背后做小动作,但是,她不想承认,不屑道:“你那是怕得罪了东家。就比如现在,你怕得罪东家,都不愿意帮我的忙。” “对对对!”顾秋实懒得争辩,“麻烦你让一让,我要去取鸡蛋。” 江烟儿不愿意丢下自己辛苦筹谋得来的银子离开,想了想,又大着胆子跟在了牛车后面。 顾秋实无所谓,取了鸡蛋后将箩筐绑好,然后架着牛车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贾家的院子。 江烟儿在贾家门口观察一会儿后,认为自己冲进去也拿不回银子,还不如回家找帮手……她找了帮手就再也藏不住这些银子,回头大概得分一些出来。 哪怕只能拿回来一半,甚至是小头,她也绝对不让贾奎文得逞,总比什么都拿不回来强。 江烟儿一刻也不停歇,想要搭牛车被拒绝后,她走路回了大河村。 贾奎文所在的是另一个村子,这里走路去大河村得走半个时辰。 顾秋实又转了两个村子,到了大河村时,刚好看到江家人正带着一群人准备出发。 “先把鸡蛋拿出来吧。” 江家本来是不愿意接纳江烟儿的,听她说愿意拿出五两银子,江家人这才找了人帮忙。 既然贾奎文不讲道理,那大家就比比谁的拳头大。 贾家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村里住,左邻右舍的关系一般。邻居们愿意和贾家人说话,却不代表愿意为了他们拼命。 江家不一样,本家的人就不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贾家人淹死了。 江母看见顾秋实,心情格外复杂。 她都听说了,张家的卤肉生意很好,八文一斤的肉,卤好了要买十七文。说是有水分,可是那个肉从卤汤里面捞出来,本身也是吸了水的,只算一算这其中的差价,就知道很赚钱。再说,卤肉并不费事,烧个火而已,也不需要多少人手。 不是没有人眼红,也有人认为自己手艺不错,卤了肉拿到街上去卖,但是却根本比不过张家。张家那边大排长龙,新去的卤肉摊子一个人都没有,真的是谁摆谁尴尬。 还有人起了歪心思,买了张家的卤肉之后,第二天去说自己吃了肉拉肚子……结果,张家夫妻还没有说话,旁人已经帮着辩解了。 毕竟,张家夫妻每天卖出去的肉都有不少,吃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闹不闹肚子,不是一两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再说,张家卤肉的味道实在是好,这点小事,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意。哪怕有人真的吃了卤肉拉肚子,也以为自己是吃别的东西吃坏的,与卤肉没关系。 江母对张家感情复杂一些,打听得便要细致一些,她都听说了,夫妻俩在镇上打听院子,似乎准备买下。 自己闺女不成器啊,守着这么好的女婿就是自家的了。 “你等一等。” 江母叫上了自己的两个侄子,很快就将一箩筐鸡蛋搬了出来。 顾秋实在等待的间歇,将特意给孙大娘带的卤肉送了过去。 孙大娘不想收,却又明白人家从镇上带过来是真心,死活不收会让人寒心。 “那你留下吃饭,大娘给你做饭吃,千万别拒绝。今儿天还早,完全来得及,你要是跑了,回头我不搭理你了,这肉我也不吃。” 顾秋实哭笑不得,倒也没拒绝。 他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跟看热闹的人闲聊,江家人浩浩荡荡离去,一个时辰之后,顾秋实这边饭都吃完了,一群人骂骂咧咧回来。 原来贾奎文已经不在家,据说是拿着银子去还债了。 “那个混账,肯定知道银子留不住,所以才提前还债。” 江家夫妻不死心,带着亲近的几个人追去了镇上。 这些人没追去,却也明白,这银子如果真的被贾奎文拿去还债,落到了赌坊手里,多半是拿不回来了。 江烟儿对贾奎文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哪怕有一群人去找贾奎文算账,她也不敢去。 江家夫妻本来想带着女儿一起的,但叫了几次,她死活不肯,又想着十几两银子事关重大,迟了可能追不回来,就没强求。 江烟儿听到外面有了动静,追了出来。得知了内情后,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瞬间委顿在地,她一脸的茫然,合着自己忙活两年,伤身伤心,赔上了名声和生孩子的肚子,结果什么都没落下。 以后她怎么办?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黑了。当下的人不喜欢走夜路,顾秋实吃完饭后,正准备帮忙收拾碗筷,孙大娘抢了过去:“不用你,赶紧回去吧,天不早了,走夜路我不放心,回头得空就来看看大娘,别再带东西!带了我也不要!” 顾秋实还是赖了一会儿,看着孙大娘收拾碗筷,他帮着扫地整理完了桌子,这才出门牵着牛离开。 孙大娘站门口看着,满脸的笑容,冲着熟人道:“多好的后生啊,我要是有个适龄待嫁的女儿就好了,这女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她不是故意奚落江家错过了张明朗,实则上,她心里还在庆幸张明朗没有娶江烟儿,不然才是要被毁了一辈子。 江烟儿在一片混沌中听到这番话,更听出来了孙大娘语气的真心实意,更是觉得自己蠢笨如猪! 她要是一心一意和张明朗过日子,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 她和贾奎文来往已经两年,那时候张明朗和云彩还好着呢。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断然拒绝贾奎文的亲近。 但是,她做不到。 她想要过上好日子,凭自己的本事几乎不可能,面对贾奎文的示好,她根本拒绝不了。就算事情重来一次,只要她不知道自己会有的下场,都还是会走上同样的路。 * 顾秋实赶着牛车回到镇上,把鸡蛋送回了酒楼,此时酒楼里正是忙碌的时候,但是,云氏但是没有叫他帮忙,而是让他早点回家。 也就是说,云氏已经把厨房里的人手安排上了,再也不需要张明朗。 不干就不干吧,顾秋实早就不想干了,他将牛车放回了指定的位置,紧接着就出门回家。 快到家时,听到另外一条街上一阵吵闹,他绕了过去,看到一大群人围着,隐约还有贾奎文的声音。 他没有走到近前,就看到自己爹娘用来摆摊的小板车就靠在路旁。 两人多半也在。 果然,他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张家夫妻,二人正伸着脖子看热闹呢。 贾奎文浑身都是伤,江父却还不打算收手,时不时就踹上一脚。 此时的贾奎文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毒打,每一次江父抬脚,他身子都会哆嗦一下。 算起来,贾奎文的年纪比江父还要大一岁,只是两人一个天天在酒楼闷着,一个下地干活,贾奎文看着白白胖胖,要年轻一些。 肌肤白的人受了伤后,伤势会更加触目惊心,此时贾奎文衣衫都被扯破,裸露在在外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不知道是不是伤着了腰和腿,他一直都没有试图起身,只是低低求饶。 顾秋实好奇问:“为什么啊?” 他最近没少在镇上转悠,许多人都认识他,听到他不知情,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补充。 就是贾奎文把银子还给了大金之后江家才赶到,江家夫妻气不过,狠狠把人打了一顿。 “打人触犯律法。” 顾秋实出声道。 贾奎文险些哭出来:“这个道理我懂,他们不懂啊……能不能帮我报个官?” 没有人动。 顾秋实接话:“我去,你等等啊。” 江母忍不住:“张明朗,别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你们把人往死里打,这怎么能是闲事呢?”顾秋实说走就走。 江家夫妻带着两个壮年男人,拔腿就跑,还大喊:“我们什么都没干,不关我们的事。” 见状,贾奎文也没有龟缩在原地等人,连滚带爬溜了。 真的是连滚带爬,他直到消失在小巷子里,一路上都没有站直过。 没有热闹看,众人都散了。 张家夫妻只觉得解气,当初贾奎文可是险些害儿子喜当爹……关键是江烟儿本身不是个好姑娘,这种媳妇娶回家里,不闹得乌烟瘴气才怪! 回头看见儿子,二人有点不好意思。张父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办完了?” 顾秋实颔首,云氏在他去收鸡蛋之前就已经把工钱全部结清,压根没想与他为难。 可能……还是不希望与他为敌。 如果张明朗豁出去要搅黄云彩的婚事,是肯定能够成功的。云氏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不过,为了女儿,她可以忍。 * 稍晚一些的时候,江家人登了门。 夫妻俩回去之后,要多气有多气,看到没精打采的女儿,更是想直接把人送出门。 这样的女儿留在家里,会影响全家的名声,最好是把这人远远送走,一辈子都再也不要回来。 时间长了之后,众人没看见江烟儿,就会渐渐忘了江家发生过的事……就算没忘,他们给儿子说亲的时候会更容易点。 一个名声尽毁的大姑子和一个名声毁掉之后再也不回来的大姑子,肯定是后者的影响要小一些。 江烟儿不想嫁人,更不想远嫁。 她已经不能生孩子了,不管嫁到哪一家,就算是一开始夫妻感情不错,没有孩子,两人的心始终贴不到一起,家很容易就散了。 第212节 要是远嫁,没有娘家撑腰,她的日子会更惨。 于是,江烟儿哭着喊着不肯嫁,闹得很厉害。但是家里的长辈已经发了话,必须要把人送走。 江烟儿退了一步,表示嫁人也行。但她还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次,她要嫁给张明朗。江家夫妻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成,但是女儿非要闹,夫妻俩没法子,只为了让女儿死心,也得跑这一趟。 自从退掉亲事之后,两家还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过话。 张家夫妻平时很忙,忙得都忘了这些烦心事,也因为赚了不少银子心情好,看见江家人,夫妻俩都不生气。 张父直接问:“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别进来了,我们家挺忙的。” 江烟儿飞快挤了进去,院子外就弥漫着一股肉香,站在院子里,那股香味儿更是直往鼻子里钻。她一眼就看见了灶前烧火的张明朗。 因为每天卖的卤肉太多,顾秋实多打了两口灶,这灶没有放在厨房,只是在外头搭了个棚子。 “明朗,我想嫁给你。” 顾秋实没想到上一次被自己奚落之后,她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江烟儿真的不是一般人,至少这脸皮就不是一般的厚。其他的姑娘,都没这么不要脸。 “我儿子现在不急着娶妻。”张母已经打算好了,先把院子买下,整修好,一家子搬进去之后再慢慢给儿子寻摸婚事。 在镇上有了妥当的住处,又有了安稳的生意,到时除了那几个特别富裕的人家,肯定都愿意让儿子做女婿。 现在的张母,因为手头的银子多,底气足,眼光也一点点拔高。村里那些脾气不好的姑娘她都不愿意,更何况还是江烟儿这种品行不端的。 江烟儿不甘心:“我哪里不好?是长得不够好还是不够能干?能够在云家酒楼做下来的人,就没有懒的。” 这倒是事实,要是懒,早就被辞退了。 “你品行不好。”张母直言,“我们家娶媳妇,穷点不要紧,丑点不要紧,聘礼高点也可以。就只一样,必须要品行好,知道敬爱夫君,孝敬长辈,最重要的是不能撒谎。你……不合适。” 江烟儿脸胀得通红:“我可以改。” “我们不相信你。”张父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就没几句真话,你去祸害别人家吧,我们家承受不起。” 话说的这么难听,江烟儿接受得了,江家夫妻受不了。 他们一直都有点傲,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张明朗在门口一跪三日而不露面。 夫妻俩到这里来对这门婚事本来也没有多大的期待,只是想让女儿死心而已,既然张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再没什么好谈的。 “走吧,回去嫁人!” 江烟儿慌了,泪水瞬间落了满脸,她冲着顾秋实跪下:“明朗,救救我,你要是不娶我,他们会把我送到大山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顾秋实反问,“你的家人都不疼你,指望我一个外人,你不觉得可笑吗?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心软的人呢?” 江烟儿一怔。 大概……是云彩明明和他好,却毫无征兆另嫁他人而张明朗还不生气。 其他男人摊上这种事,大概早就去质问了,遇上了心肠恶毒的,那天在云彩出嫁的时候就会叫破此事,让云彩当众丢脸沦为笑柄。 江家夫妻看见张家人脸色不对,不敢再多留,立刻上前拉着女儿准备离开。江烟儿却不肯走,挣扎着质问:“你对云彩那么好,为何对我这么刻薄?” 因为她怕自己问得太慢说不完,也怕声音太小张明朗听不见。因此她问得又急又大声。 顾秋实面色淡淡:“因为她没有骗我啊。当初喜欢我的时候她说过要嫁给我,后来她变心了,坦坦荡荡找到我说想要和廖公子好。但是你不一样,你只嫌我付出得不够多,明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却不拦着家里,任由他们压榨于我。你摸着自己良心问一问,如果我从头到尾不知道真相,你打算问我要多少聘礼?” 江母不敢抬头。 她打算按着女儿近两年赚的银子来估摸张明朗的工钱,然后将他攒下来的银子全部拿走。 而事实上,女儿会拿那么多的银子回来,是因为她跟了贾奎文。那么,这份工钱就不做数,她以此来估摸,只是她以为张明朗有那么多而已。 江烟儿张了张口。 夫妻俩将她拖走,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张母怕儿子难受,立刻打岔,说起今天街上的新鲜事,然后又说进几个村里谁家又有喜事。 顾秋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最近他得了消息,钱家老两口都不在了。 钱老头受伤严重,明明说的是养一段时间就能好,结果他的大儿媳妇从娘家要来了一份偏方,说是不用大夫的药,自己从山上扯草药来包,同样能让一双腿好起来。 结果,那个药包上了后,短短一天时间,碰着药的地方全部就起了泡,后来烂得越来越凶,钱老头儿起了高热,没能救回来。 钱大娘经此一事,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最近天天都要喝药。据说,大概也拖不了多久了。 这些事,顾秋实听过就忘,没放在心上。 现在小河村的那些人,已经再也不敢小瞧了张家夫妻,在镇上偶遇,互相之间都很客气。张家夫妻都有些恍惚,好像夫妻俩被孤立的事是上辈子发生的一般,距离现在很遥远了。 * 贾奎文还了一点银子,但是因为欠得太多,只还了点皮毛。这次还被江家夫妻带着人打了一顿,当时他被人带回家后,贾家夫妻都不敢相信儿子居然伤成了这样。 “这是怎么了?” 贾母已经五十出头,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妇人早已做了祖母,有那年轻时操劳太过的,已经不怎么能干活了。 她这些年没干活,一直让人好吃好喝供着。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但到底上了年纪。看见浑身是伤被打成猪头一样的儿子,她往前跑了两步,结果还没碰着儿子的人,整个人就已经昏倒在地。 贾父见状,急忙让相熟的人去请大夫。 邻居们今天已经隐约听说了一家子身上发生的事,贾奎文再也不是云家酒楼的女婿,因为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已经被赶了出来。 贾家不再是云家的亲家,回到村里后,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甚至因为贾家人这些年在镇上住,好些年没有下过地,大概连地都不会种了。 村里的庄户人家不会种地,与废物有什么区别? 不过,当初得过贾家人的好,众人虽觉得贾奎文做人有问题,却也没有立刻就和他们划清界线,该帮还是会帮。 大夫被请来,贾母没有大碍,最要紧还是贾奎文身上的伤。 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但也有点内伤,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在屋中静养,能不动弹就不动弹。 贾奎文靠在床上,想着自己欠的一大堆债,简直头都要愁白了。 想要把这个窟窿堵平,还得云氏出面。 如今他走不动,夫妻俩闹到这种地步,想让云氏出来探望他,很不容易。 贾奎文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他找来了邻居,说自己病得很重,眼瞅着就要不行了,让人去告诉云氏一声。 云氏到底还是来了。 她以前来过贾家这个院子,但是,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 其他女人招了赘婿,可能会看男人的面子,不忍拂掉公公婆婆的心意而留在夫家住上几天。但是云氏一直都很清醒,出嫁就是出嫁,招赘就是招赘,她只在这个院子里喝过半个时辰的茶……那还是因为村里有人办喜事,贾奎文回来贺喜,特意带上了想要散心的她。 只是云氏天天都被人吵着,不想去那么嘈杂的环境,也不想在外头跟猴子似的被人观望,所以在这里捏着鼻子等了半个时辰……因为那半个时辰太难熬,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回来了。 站在陌生的院子里,云氏好奇问:“大夫怎么说的?什么时候断气?” 贾奎文:“……”你才要断气! 他装作虚弱的模样,轻声唤:“夫人!” 第257章 伙计 二十八 云氏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这些日子分开之后,她并没有不习惯,反而还觉得以前跟个傻子似的找人管着自己, 为了维护夫妻情分处处退让。 现在好了,一个人过,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怕谁不高兴。 和好的念头一刻也未有过, 所以,云氏听到这个称呼,被恶心得隔夜饭都险些吐出来了。 “麻烦你改个口, 要是弄不懂称呼, 咱们也没必要往下谈了。” 贾奎文:“……” 夫妻分别几日之后,再见面云氏居然是这样的态度,本以为云氏听说他命不久矣后愿意来相见, 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情。现在看来,形势并不乐观。 “东家, 你能坐过来么, 我想好好看看你。” “不用了, 有屁快放。酒楼还忙着呢。”云氏挥挥手,“好在你还算懂事,知道等女儿出嫁之后再死。要是因为你耽搁了女儿的婚期让婚事出了变故, 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贾奎文哑口无言。 “我又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死,你未免太……” 云氏接话:“不讲道理么?我知道自己不是个懂礼的人,不过,我不需要懂啊, 多的是人愿意迁就我。就比如你,迁就我那么多年, 哪怕你再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也只敢私底下暗戳戳地找女人悄悄生,被我发现了还各种遮掩。咱俩走到现在,不是你不愿意迁就,而是本东家不给你迁就我的机会了。” 她说话很不客气,贾奎文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和江烟儿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想那个孩子出生,我还不是动手了?她都再不能生孩子了,你还要怎样?咱俩这么多年感情,我病到这么重,心里想的人还是你,还在担忧你以后的日子……” “少胡扯!”云氏一个字都不相信,在两人这段感情之中,她占据了绝对的优越。可以说,成亲这么多年,云氏从来都不会替他着想,从来不会心疼他。 贾奎文愈发深情:“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是怎么看我,反正在我这儿,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比我亲爹亲娘还重要的那种。” 云氏没把这些话放心上,随口道:“不要想着和好的事,不可能了。” “为何不可能?”贾奎文情绪激动,“我心里有你,我们之间还有孩子,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事,在这个世上,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听话的男人……” “谁说找不到?”云氏打断他,“最近厨房里新来的方华就不错,知情识趣,说话做事都特别合我心意,更重要的是,他还年轻,长相也好,还读过两年书,他没有成亲,家中三兄弟,他是老幺,前面的哥哥已经各自生了两个儿子,传宗接代的事情轮不着他……” 贾奎文越听越不对。 他一开始以为是这女人变了心想要寻新欢,听这话的意思,居然是已经和其他男人勾搭上了。 本来贾奎文还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哄回来……这还哄个屁呀? 他已人到中年,不管是精力和容貌,都比不上年轻的后生。哪里争得过那个方华? 争不过年轻人,云氏不肯和好,他的那些账要怎么办? 贾奎文身上有伤,耐着性子应酬半天已经到了极限,发觉自己说再多都是白费心思后,顿时恼羞成怒:“云氏,你都已经快要做外祖母的人了,到底要不要脸?你不要脸,咱们的女儿还要脸呢,你让她在城里怎么做人?” 看着面前男人凶巴巴的质问,云氏呵呵:“我就知道你发现占不到便宜之后会翻脸。不过,你也没必要气,闺女住在城里,之前我已经去信,让她不要惦记女婿之前承诺过一年回来住半年的话,在廖府好好过日子。她逢年过节回来住两天,不会发泄这种事的。就算被发现了,难道她还会主动把自己母亲做的事情告诉夫家?” 知道了也不会说呀,说了自己抬不起头。云彩又不是傻子。 “放心,我比你更疼闺女,做任何事的前提都是不能影响她!你这么生气,不过是因为我不帮你还债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奎文心头的侥幸尽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真能眼睁睁看我被那些人追到死?还有,有一个欠了大笔银子还不起被逼死的爹,对闺女也不好啊!父债女偿,我要是死了,他们会追彩儿。” 云氏扬眉:“我不会让彩儿平白背上这么一大堆债,到时我会帮忙还。不过,前提是这债到了女儿头上,我才会帮忙。” 贾奎文呕得险些吐血。 云氏愿意还这个钱,不让大金他们去城里打扰女儿,但那得是他死了之后。 “反正都要还,你就不能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拉我一把么?” 第213节 “不能!”云氏起身,“看你这么精神,暂时应该死不了。回见!” 她说走就走,不顾贾家夫妻的阻拦。 * 贾奎文等人离开之后,久久回不过神来,云氏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有了新欢,他真就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一般。 做梦归做梦,该还的债还得还。 今天给了十五两银子,只是让大金他们缓上两日,之前就已放下了话,两日之后会再次登门,如果拿不到银子,别怪他们不客气。 云氏不肯帮忙,消息传开之后,亲戚友人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们。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卖房子卖地。 贾奎文被江家夫妻打成这样,再也不想挨打,他不敢挑战大金他们的耐心,真就说卖地就卖地。 由于卖得太急,被买家压了价……一会儿说贾家这些年没有种地,旁人伺候得不用心,地不够肥。一会儿又说家里不缺地,可买可不买。 买主无所谓,贾奎文有所谓啊,他急着拿钱还债,不买怎么行? 于是,主动又降了二两,总算是把地卖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卖院子,而是没有人买。村里偏僻,但凡有一点办法,村里的人都想往镇上或者城里搬,谁乐意回到这破地方住? 好在也因为卖不掉院子,一家子还算有个容身之处,不然,都得去亲戚家里借住……值得一提的是,贾母以为院子卖得掉,也打算卖了给儿子还债,先朝娘家人开了口,结果,这个说家里地方小,那个说家里没有床,另一个说家里有孩子经不起吓,总之,没有哪一家爽快地答应。 如果真的把院子卖掉了,一家子搞不好得露宿街头。 大金他们按照约定好的日子上门收了银子,也说了下一批银子需要在两日之后。 贾奎文实在无法,让双亲去外头借。 原先贾家人手头宽裕的时候,走亲戚时出手特别大方。但是,这送出门的礼物并不是白送,人家也有回礼,虽然回礼是差一点,可有来有往走的是个情谊,可不是礼物本事贵重与否。 这种时候只能讲情分,但是村里人的银子都来得很辛苦,说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一点都不为过,能吃稀的,绝不吃干的……这么辛苦攒下来的银子,怎么可能拿来给贾奎文填窟窿? 夫妻俩跑了一圈,得了一百多个铜板,这些债主已经明说了,不需要他们还。 这让贾家夫妻心里很是难受,原先他们是所有亲戚有人中过得最风光的,现在已经沦落到被人施舍的地步,在那些人眼里,他们和乞丐有什么区别? 贾父回来,呕得半天没吃饭。 贾奎文一转眼就躺了四天,他看见父亲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在第五天的早上他打起精神,一大早就撑着病体下了床。 这一百多个铜板,大金根本看不上,不如拿来给家里开荤。至于还债,他得想其他的办法。 那么多的银子利滚利,他先还了十五两,后来卖地的银子全部填了进去,结果连利息都没有还清楚,现在还有六十多两。 想要彻底摆脱这一笔烂账,得找一个特别富裕的人帮忙。 于是,贾奎文去了镇上,找到了正在家里烧火的顾秋实。 顾秋实最近打算做点其他的生意,正准备找机会去城里一趟。只是张家夫妻舍不得请人,每天累得腰酸背痛,他准备找个人帮忙,先把工钱付了,夫妻俩不接受也得接受。 只是,先给工钱再干活不适用于所有的短工,这得找一个性情踏实的人。 要是遇上猴四那种人,收了钱后绝对会翻脸不认账。 因此,这人一时半会儿没找到,顾秋实只能自己顶上。 “明朗,看在当初我提拔过你的份上,帮帮我吧。我也不要多,给十两就行。” 十两还不多? 别说对于村里人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银子,就是对云氏,这也不是小数目。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真敢开口,话说你是怎么好意思来找我的?你就算走错门,也不该找到我头上来啊!贾奎文,你的脸呢?” 贾奎文受不了这些话,不高兴地道:“你愿意借就借,不愿意借就算了,何必冷嘲热讽?” “不愿意借!”顾秋实冷笑,“够了么,可以走了么?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再不走,我去让大金来送你出门!” 贾奎文:“……” “不要提他们好不好?” 顾秋实转身拿起分割猪肉的刀:“不提也行,那我拿刀砍你?” 贾奎文:“……” “你真不帮忙吗?不帮我会死的,原先我还准备让你做女婿,真的特别看重你……” 顾秋实抬手就砍。 见状,贾奎文吓得尖叫连连。 第258章 伙计 二十九 贾奎文身上还有伤, 走路都不利索,哪里敢真的让张明朗拿刀? 他其实心里还有个念头,那就是留下来让张明朗砍两刀……如果身受重伤, 张明朗肯定会赔偿,到时他就有银子还债了。万一被砍死,什么债不债的,通通都和他没了关系, 伤害他的张明朗还要被入罪! 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之前被张家人打过一顿, 知道挨打的滋味有多痛苦, 他不想死,也不想受伤。听到要挨打,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转身就跑。 顾秋实没有去追。 现在的贾奎文就跟过街老鼠似的, 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也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站在大街上, 贾奎文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借也没地方借, 抢……他不敢。 不过, 他很快就有了想法,在镇上多年的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的隐私之事,他一瘸一拐去找了一位姓郑的中人。 这位姓郑的中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胖男人, 看着一家子挺低调,其实赚了不少钱。 贾奎文进门后,小半个时辰之后再出来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去了大河村。 最近江烟儿天天在家里闹, 因为江大娘不愿意留孙女在家里,甚至不愿意把孙女嫁在附近, 她就一个意思,那就是嫁远一点,更远一点。 哪怕大河村已经很偏僻,但还是有更偏的地方,那些大山里的男人有些一辈子都讨不着媳妇……江烟儿当然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她去酒楼之前,因为年纪小,在家里是不怎么干活的,最多就是帮着打扫洗碗做饭,后来去了酒楼,虽然每天从早忙到晚,但是,地里的活儿一点没沾。 她才不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到头还不够填饱肚子。 贾奎文到的时候,江烟儿正在生闷气。 江家人看见贾奎文,就想出手揍。 抢在江父动手之前,贾奎文飞快道:“烟儿,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烟儿不想理他。 贾奎文强调:“在这个世上,我身边最贴心的人只有你,这件事情真的挺重要。” 江烟儿不太想听,不过,她又希望贾奎文能带来一些好消息。比如他良心发现,没有把全部的银子交给大金,而是截留了一些来还给她……真有这种好事,绝对不能让家里知道,否则她的银子要留不住。 “爹,别打,我跟他说两句。” 江父特别恼怒女儿干出的这些乌糟事,别人家的姑娘未婚先孕后会被人看不起,但是嫁给了孩子的爹后,夫妻俩过了日子,虽说让人诟病,但渐渐地就没有人再提。 可是女儿不一样,有了孩子还不嫁给孩子他爹,非嫁这个又嫁那个,闹得不可开交,还在成亲当日当着所有村里人的面被一脚踹掉了孩子……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若不是如此,母亲也不会一心想把她远远送走。 “有什么好说的,这个男人把你害得还不够惨么?你还要听什么?” 江烟儿不顾父亲的喊叫,已经跑了出去。 私底下来往两年,贾奎文对她一直挺不错,也就是事情败露后才对她下狠手。 “说吧,什么事?你是不是想要补偿我?” 贾奎文本来还想编其他的谎言约她出门,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是!之前从你这里拿的十五两银子,其实我只还了十两,剩下的五两和我自己攒的一些,加起来有十两左右,我听说了你如今的处境,心里很难受。就想私底下补贴给你,只是我身上不能藏钱,会被大金他们收走,所以我就埋在了镇子口的西边……”贾奎文说到这里,戒备地看了一眼院子里,“明早上你天亮之前到村口,我在那里接你,然后挖了银子……你走吧,以后也别回来了。你还年轻,随便找个男人,也比嫁去大山里好,这一生,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若是有来世,我再当牛做马尽力补偿于你。” 他一番话真心实意,江烟儿听得泪水涟涟。 自从出事后,她都不好意思出门。整日待在家里,可是家里所有的人都嫌弃她,说她不要脸。 亲人都嫌弃,她一度自暴自弃,若不是怕死,真就寻死了。 贾奎文是第一个真心实意为她考虑,并且试图帮她逃离这一切的人。 “谢谢你。” 贾奎文抬手要帮她擦泪,抬到一半又收回,故作轻松地道:“名声要紧,我就不碰你啦!回头你也别走太远,就去隔壁镇上找个人,想回家还能回家。你爹娘他们嘴上嫌弃,心里还是疼你的,等个三五年之后你再回来,他们应该就原谅你了。” 江烟儿流着眼泪连连点头。 两人很快就分开。 江父看到女儿回来时满脸的泪水,且似乎没有要止住的趋势,皱眉道:“他又说了什么?这种男人,你还跑去见,嫌被骗得不够惨么?” 闻言,江烟儿沉默了下,本不打算与父亲争执的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没有骗我,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如果没有被发现,他一定不会亏待我的。他和贾家老两口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孩子没了,他也难受着呢。” 江父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 女儿说的这都是什么屁话? 怀一个孩子,男人不需要付出什么。反而是女儿搭上了名声和康健的身子,若是她还能生孩子,母亲也不至于将她远远送走。 “烟儿,你……” 江烟儿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就有些心不在焉,若走了就不回来,还得准备行李。于是她摆摆手:“爹,我想睡会儿。” 江父:“……” 最近已经要准备秋收,家里的事情多着呢,闺女从来都没有要帮忙的自觉。 罢了,回头把人尽快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跑去母亲所在的厨房,低声商量这件事。 江烟儿出门上茅房时听见,心里庆幸贾奎文来得快,不然,她就要被送走了。 * 翌日天蒙蒙亮,江烟儿拎着一个包袱出了门,她动作小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村口,贾奎文已经等着了。 第214节 贾奎文还准备了牛车,他做了多年的东家,有时候也自己去采买东西,学会了赶车。 两人不说话,一路往镇上赶,到了镇子的西边,郑胖子已经等着了。 江烟儿看见有人,低声道:“那边有人,你埋在哪儿呢?咱们过会儿再去……” 话音未落,却见牛车直接停在了那人面前。 江烟儿还以为这是贾奎文的熟人,下一瞬,就见男人掏出了一根绳子,两人合力很快把她捆住。江烟儿察觉到不对,张口就想要喊,可是已经迟了,贾奎文一只手狠狠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此时天已经亮了,能够看得到远处。可是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忽然,有牛车的声音过来,江烟儿眼睛一亮,就看见是不远处的另一条路上,张明朗正架着车往远处去……张家卤肉卖得很好,最近已经成为了周围几个村子里红白喜事上不可或缺的一道菜,主家大方就多买点,舍不得就少买,加点素菜进去,一样好吃。 江烟儿一看就知,他应该是去送肉。 救命! 她感觉自己喊得很清楚,其实发出的声音只是呜呜呜。 很快,江烟儿被套进了麻袋,然后捆在牛车上。 郑胖子给了十两银子:“银货两讫,两清了啊!” 顾秋实所在的地方离江烟儿一行人一点远,因为他出门比较迟,人家那边等着开席,他赶时间,隐约看见了郑胖子驾着车远去,不过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送完了肉回来,得知贾奎文又还了十两银子。并且江家人说,江烟儿自己收拾行李跑了……他怀疑这其中有关联。 江家人发现江烟儿不在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找人。 他们问遍了亲戚,就到镇上来寻,凡是和江烟儿认识的人,无论男女都被他们打听了一遍。自然也问到了顾秋实面前。 彼时顾秋实正准备出门,就见江母扑过来,哭哭啼啼问有没有看见江烟儿。 “没看见,不过我一早在西边看见郑胖子架着牛车离开,好像绑了东西。” 江母惊呆了。 “真的?” 郑胖子的名声,别人不知,刚好江母知道,因为贾奎文曾经在江烟儿面前吹牛提起过胖子干的那些坏事,江烟儿回去跟母亲炫耀自己见过世面时特意说过此事。 顾秋实颔首:“从西边走的,去了哪儿,我不知道。” 江母满腔的担忧和恨铁不成钢顿时化为了愤怒,一拍大腿:“混账东西,我就说他没安好心。”她一脸愤然地跟顾秋实解释,“昨天贾奎文找上门,烟儿就不见了,这男人肯定是把烟儿卖了!” 第259章 伙计 二合一 顾秋实还以为她不知道胖子私底下干的那些事, 要多提点几句江家才能反应过来。既然知道,他就省了口舌。 “有这种事?可是江烟儿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孩子, 会被他卖到哪儿去?” “那个胖子干的就是买卖女人的勾当。”江母恨得咬牙切齿,又觉得跟张明朗说再多都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让他们出面找人。 于是, 江母一溜烟就跑了。 江家人都分散在镇上的各处,顾秋实也跟着出门,看见江母和婆婆碰头, 然后婆媳俩一起去找江父, 最后带上了江烟儿的弟弟一起去了贾奎文所在的村子。 贾奎文半夜起身,身上有伤,折腾了这么久, 早已累得不轻,刚刚又还了一笔债, 他心情特别好, 回家倒头就睡。 不过, 也不敢放松太久,毕竟,大金只给他两天时间。想要不挨揍, 还得继续找银子。 * 江家人找上门,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贾家人肯定不承认自己干的缺德事,因此, 他们要的也不是贾奎文承认。而是回家带上了一群人,进门之后不管不顾, 直接将贾家夫妻制住,其他的人在屋中各处胡乱打砸。 贾奎文听到动静不对,睁开眼睛,起身看到院子里众人吵吵闹闹。 瞅见是江家人,贾奎文知道不好,立即起身阻止:“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砸东西做什么?有理说理,没理别打砸,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你们这样不光要赔偿,回头还要蹲大牢!凡是动了手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掉!” 他语气很稳,其实心里很慌。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自己早上送江烟儿上马车前后的事情,想着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人给看了去。 其他的人看到他态度自然,除了愤怒之外不见丝毫慌张。都有点怀疑江家是不是误会人家了,这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有牢狱之灾。 因此,动手的人都慢慢停了下来。 江母看到这情形,笃定道:“一定是你卖掉了我女儿,镇上那个姓郑的胖子干的就是买卖女人的勾当,有人亲眼看到他早上拖了一个麻袋离开……” 贾奎文心中一惊,辩解道:“胖子做的是这种事吗?我也是第一回听说……” “放你娘的狗屁!”江母怒极,“早在去年你就知道这件事情,还告诉过烟儿,我也是从烟儿那里听说的,在这儿装什么无辜?烟儿若不是你卖掉的,我把头砍下来摆这里。” 她看向众人,挥手道:“给我砸,他有本事就去告!” 她笃定了贾奎文不敢。 而贾奎文也确实不敢。 边上的贾家夫妻听到江家人的这番话,心里很怕。 眨眼之间,院子里里外外都被砸了个干净。外面有邻居过来看到这样的情形,撸袖子就要帮忙打架,江父率先道:“这个混账卖掉了我女儿,你们确定要帮他?他这种人做邻居,你们心里就不怕吗?回头还是看好了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别被这种人拖去卖掉了!” 他真的是好心提醒。 毕竟,养大一个闺女不容易,关键是,一个姑娘家要是被卖掉了,就等于被人毁了一辈子。 江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希望别人家的闺女被毁,更不希望让贾奎文这种混账好过。 众人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 院子里被打砸一空,江家人却并不想罢休,江父揪住了贾奎文的衣领:“我闺女呢?” 贾奎文死不承认:“不知道!” “我弄死你!”江父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名声被这个男人毁个干净,就气不打一出来。其实上一次揍贾奎文他就已经努力压着自己的脾气,不然,当场就会把人打死。 越想越生气,江父眼睛血红,捏着拳头狠揍贾奎文,一开始贾奎文还哼哼,后来他喊都喊不出,边上的贾家夫妻一直在挣扎着替儿子求饶,贾父被人抓着的手腕都已经通红,看那样子,如果不是有人制住他,他已经上前帮忙了。 江家其他人看到事情不对,急忙上前去拉扯。 贾奎文被人从江父手底下解救出来时,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口鼻往外冒着血,整个人恍恍惚惚,贾家夫妻喊了半天,他都没有反应。 见状,江家人怀疑这人受伤太重……刚才江父都是朝着他的头打,搞不好已经把人打傻了。 他们来帮江家人的忙,却从来没想让自己沾染上人命,上一次贾奎文受伤那么重,一群人回去之后担惊受怕好几天,这一次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他们愿意打砸,却不帮忙打人。 可是,谁能想到江父居然把人打成这样? 到时他们说这人受伤和自己没关系……谁知道大人会怎么判? 不管江家夫妻怎么想,众人裹挟着他们往外跑:“走吧,打也打了,怒火该歇了,咱们先走一步。” 但是贾家夫妻不愿意呀,家里所有的银子几乎都拿去给儿子还债了,剩下的就几个铜板,儿子伤得这么重,请大夫来看是要花钱的。拿不出药钱来,儿子没有药喝,说不定就会丢掉一条命,这怎么能行呢? 夫妻俩活到这把年纪,就等着儿子养老送终,还想要有孙子呢,孙子没影儿,儿子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夫妻俩对视一眼过后,飞快上前拦住众人。 “你们把人打成这样却说走就走,这绝对不行,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你们今天非要走的话,从我们这把老骨头身上跨过去,要不然就乖乖请大夫给我儿子治伤。” 江家夫妻听到这话,简直气笑了。 自己的闺女都被那个混账拉去卖掉了,还要给他治伤,怎么不美死他呢? 一边要走,一边不许走,两边相持不下。 顾秋实也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他看见贾奎文被人打得躺在地上直冒血,心里只觉得畅快。 上辈子贾奎文一直藏在背后,张明朗到死才知道真相。 看江家夫妻要被人拉走,他提醒道:“好歹问一问江烟儿如今的落脚地啊!” 夫妻俩眼睛一亮,他们认为,哪怕是把女儿嫁到大山里,也总比被卖掉要好。于是,夫妻俩不顾众人的拉扯,回头逼问江烟儿的下落。 贾奎文哪里知道? 他在镇子口和人银货两清,哪里好意思问?就是问了,胖子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贾奎文说话时,嘴角开始漏风,“你们不要再打了,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江父气不过,又把人打了一顿,直到把人打到昏迷过去,眼瞅着真的要不行了,他才转身离开。 此时江家其他的人早已走了,只剩下夫妻二人。 贾家夫妻想要把人拦住,却根本拦不住,江家夫妻跑得飞快。 救人要紧! 贾家夫妻没有去追,转头就想让村里人帮忙请大夫,可是,村里头的人大部分都没有牛车,有牛车的人也还得回去准备……门口有一架镇上来的牛车,让他帮忙最方便。 这牛车就是顾秋实的。 贾母猜到张明朗可能不愿意帮忙,却还是不肯放弃,鼓起勇气道:“张家小哥,你能不能帮帮忙?” 张明朗和贾家夫妻之间其实不算陌生,当初张明朗是厨房的人,酒楼天天都要给贾家夫妻送饭菜,这个活计是谁有空谁送,那时张明朗就经常办这个差事。 只是,贾家夫妻平时很是自得于儿子的能干,看不起酒楼的伙计,后来得知贾奎文夫妻俩有意让张明朗做女婿,二人更是瞧他不顺眼。哪怕张明朗只是送饭不开口说多余的话,也要被这二人冷嘲热讽。 那时夫妻俩的态度高高在上,说话也从来不顾及张明朗的心情。看着贾母脸上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顾秋实有些恍惚。 原先张明朗也这样讨好过他们……不是张明朗喜欢讨好人,而是他和云彩私底下已经私定终身,如果被这两个老的多说几句话毁了婚事,他一定会后悔! 不说能讨得二人的欢心,他只希望不要被二人讨厌,不要被二人搅黄了自己的婚事就行。 “我可以帮你们请大夫,但是,我回镇上就不会再回村里了,你让大夫腿着来吗?” 贾母:“……” “能不能麻烦你的牛车把大夫带来,反正你也要回镇上,到时你稍等一等,让大夫跟你一起回?” 顾秋实满脸讥讽:“但是我要做生意啊!不得空!” 贾父皱眉:“不让你白跑,我们会给钱。” “巧了,我不缺这点银子。”顾秋实一乐,看向众人,“有人要去镇上吗?我可以顺便带一程,不要钱!” 他宁愿免费带那些不认识的人,也不乐意收了车资帮贾家。 此时贾家夫妻心里很慌,看见张明朗不肯帮忙还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顿时气得不行。 可是,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得赶紧救人。 夫妻俩请了村里的牛车帮忙,他们也不敢留在家里等大夫过来……万一大夫那边有客人走不开怎么办? 于是,他们请了村里人帮忙,把儿子抬上牛车,一路往镇上去。 * 顾秋实不着急,牛车走得不快,而贾家夫妻想救命,能快就快,没多久就追上了。 第215节 只是,村里到镇上的路不宽,想要并排走两架牛车很难,只能一前一后。 贾父担忧儿子,催促道:“张明朗,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还真不能。 不是顾秋实故意拦着,而是张家夫妻苦了半辈子,什么都想省,买牛车的时候也是能省则省。巧得很,他们买牛的时候,村里刚好有一头刚刚满四岁的牛因为脚蹄子受伤需要卖掉。 四岁的牛,正当用呢,这牛伤了蹄子,走不快,拉重一点就更慢了,用来耕地很费劲。村里的人养牛主要是为了耕地,次要才是拉车。 而张家夫妻养牛纯粹是为了拉货,关键是货还不多,牛拉着走得比普通的牛要慢一点,但……便宜啊!牛还特别肥,才四岁,养好了要管好多年呢。不想为了转手一卖,还不亏钱。 唯一的缺点就是跑不快,忙的时候急死个人它还慢慢悠悠,就比如此时。 当然了,顾秋实是不急的。 贾父看着那牛一瘸一拐,才发现问题所在,皱眉道:“你怎么养了这个牛?” 牛在普通百姓眼中是很贵重的东西,有些朝代朝廷甚至不允许杀牛和吃牛肉。当下没这个规矩,因此,不得用的牛多半会被人杀了吃肉。 “这牛怎么了?”顾秋实反问,“瘸了就不配活着?” 贾父无奈:“我儿子等着救命啊!” 顾秋实看了一眼前面:“那边有岔路,到时我去岔路上,让你们先走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 贾父慌慌张张,带着儿子去了镇上。他们手头还有几十个铜板,但是用来治伤根本不够,夫妻俩无奈之下,又哭又求。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与对方没有利益纠葛的时候,在对方需要帮助时,都会出手相助。 镇上的四位大夫,或多或少都赊过账。有时候一家子太可怜了,他们不出手,人就会死……几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丢命。 换做寻常时候,年迈的夫妻俩这样哭求大夫救治唯一的儿子,大夫们哪怕心里不喜,也会出手相助。可是,贾奎文最近在镇上的名声很不好,以前贾家老两口住在镇上时也很张扬,总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大夫不想救,推说自己有事,让他们去找别人。 关于贾奎文做的那些缺德事,别人不清楚,几位大夫确实早就知道了的。且不说贾奎文答应了要对云氏一心一意做了赘婿后不应该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更过分的是,有了孩子之后还想要让别人喜当爹。 这也忒恶毒了。 贾家夫妻想要纠缠,但是他们认为救人要紧,于是急忙去找了下一位大夫。 镇上的大夫有一位出诊了,有一位家里有事不在医馆,有一位拒接,剩下的那位……忙得很,有个半大孩子从高处摔下来,浑身到处都是擦伤,头破血流,也搞不清楚有没有内伤。 贾奎文急着治伤,人家也急啊! 再说,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孩子同时需要救治,那肯定是先救孩子。 又等了足足一刻钟,大夫把那个孩子弄好了才去查看贾奎文的伤。越是看,眉眼越是慎重。 “这是被打了呀,谁打的?” 贾母愤然:“江家那一群不讲道理的,自己的女儿不见了,跑来找我儿的麻烦。又没人证又没物证,他们张口就来,真当我儿子是冤大头……这纯粹是拿我儿来泄愤。他们要是真疼女儿,也不会把人送到大山里去,你们说是不是?” 她太生气了,心里又担忧儿子的伤势,有些心不在焉,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但是,这两天外头的传言很多,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是那话,镇上的其他人想要知道一件事,多半是听信传言。但是大夫不一样,他们因为身份的不同,知道的事情要比别人家多一点。 就比如郑胖子干的勾当,大夫其实就听说过。 巧了,在江家人到处寻找女儿时,有人亲眼看见昨天贾奎文登了这胖子的门,还有人看见他出来。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贾奎文一点都不冤枉。 想到此,大夫就不太想尽力救人,道:“需要施针,不保证疗效,二两银子。” 贾母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吼完后,又觉得自己很不理智,这时候先救人要紧,“行行行,只要能救我儿子,大夫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就是银子么,绝对不差你的。” 这种语气……可不像是在求人救命! 大夫救死扶伤,不能见死不救。如若不然,大夫真的想把这一家子赶出去。 “那么,麻烦你先付二两银子。” 贾父:“……” 夫妻俩手头没有这么多银子,贾父反应也快,转身就走。 “我这就回家去取,方才出门太急,我没来得及带,大夫你先救人!” * 医馆中的热闹顾秋实没有去看,贾奎文治了伤后被夫妻俩拖回了家里,大夫说,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全凭天意。 顾秋实收拾行李,去了城里。 张家夫妻卖卤肉能赚不少,但是,这银子来得辛苦,张明朗只想留在父母身边,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对于钱财,他没有多少野心。 顾秋实打算去城里赚上一笔银子,之后再说。 张家夫妻有些不放心,不过也没有阻止。 去城里的一路上还算顺利,顾秋实自己找了一辆马车,马车只带他一个人,车夫和他在路上一般不与陌生人说话,两日后,马车就入了府城的大门。 府城繁华。 车夫来过两次,但都是去那些普通百姓所住的穷苦地方,从来没有去过城内繁华的几条街。顾秋实非要往那边去,车夫无奈,只能送他。 其实车夫很想去见见世面,但是一个人不敢,有人陪着,他胆子还大点,只是马车走得很慢,从不与人抢道。 顾秋实带着车夫住在城内的酒楼,他晚上出去了一趟,换到了几百两银子。 张明朗不是大夫,但是有些药……拿出来能救人命,刚好顾秋实还能换到一些银子,让张家夫妻过得优渥一些。 一路顺利,顾秋实打算带一点镇上没有的东西回去卖,顺便给张家夫妻买一些吃的用的就往回走。 临走之前,他去了城里最繁华的酒楼,本来要带上车夫一起,奈何车夫不愿意。他只得一个人进。 顾秋实没有去楼上的雅间,只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可惜此时正值饭点,大堂里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有客人,也就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他也不嫌弃,直接坐了过去。 他穿着不算特别华丽,为了不让伙计为难,他先掏出了五两银子,吩咐道:“给我上三菜一汤,剩下的银子准备那些放得住的菜色打包。” 哪怕是在这样的酒楼里,五两银子也能吃很多菜。伙计一脸为难:“这……放得住的菜不多。” “可以一样多准备些。”顾秋实正吩咐伙计,忽然听到身后有丫鬟愤然道:“那个柳姑娘实在太嚣张了,就算是她得以顺利进门,那也只是妾,您才是正经的主母……” 随即一声娇斥传来: “闭嘴!” 后面这一句声音很是熟悉,顾秋实下意识望过去,就对上了云彩局促的眉眼。 “张明朗?你怎么来了?” 顾秋实张口就来:“这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啊!” 云彩:“……” 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熟人。干脆坐在了顾秋实对面:“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且她真觉得张明朗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可能是放不下自己。她怕被熟人瞅见,话说得飞快,“我已经嫁为人妇,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顾秋实忍不住:“我是到城里来买一些东西,不是为了找你来的。说难听点,我要是舍不得你,当初就不会让你嫁!” 闻言,云彩一愣,主要是被张明朗严肃的语气给惊住,反应过来后,她点点头起身:“不找我就好。对了,我爹娘怎么样了?” 要是说其他的,顾秋实可能不想多搭理她,提及贾奎文,他顿时就来了兴致。 “不太好,他们闹得很厉害,尤其是你爹,现如今外头一大堆的债,还被江家人打得半死。我来的时候,正撞上你外祖父送他去镇上的医馆中治伤,不过,当时他口鼻脸上都是血,情形很不乐观。 云彩讶然:“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我没必要骗你。”顾秋实摆摆手,“我的饭菜上来了,不方便招待客人,你走吧。” 逐客令说得很不客气,云彩有些接受不了他的直白。丫鬟更是叉腰道:“看你这穷酸样,我家夫人随便一只鞋都能抵得上你全部身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才不会占你便宜呢。” 顾秋实似笑非笑:“云姑娘,你这规矩立得不好啊,身边的丫鬟这样多嘴,长辈不会喜欢的。” 提及长辈,云彩心下苦笑。 当初愿意娶她的人只是夫君,也是嫁入廖府她才知道……她上当了? 廖明娶她,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他母亲有意让他和娘家亲上加亲,偏偏那边的姑娘是个跋扈的,小时候欺负过廖明,他不想娶,故意跑去镇上娶一个。 这样的情形下,云彩的处境怎么可能好? 第260章 伙计 三十一 一个女人嫁入夫家, 在夫家能不能过得好,其实完全取决于夫君对她的态度。 虽说娘家是否富裕也有一定关系,但最关键还是看枕边人。 云彩嫁进门, 廖公子三天两头不回来,廖夫人看她就跟看仇人似的,刻意针对冷嘲热讽就是家常便饭。 她以为的夫妻举案齐眉,只能去梦里寻找。 但是, 嫁都嫁了,云彩又不想让家里的爹娘担心,只能捏着鼻子忍。 顾秋实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 说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回和云彩见面,上一次云彩成亲那天两人虽然遇上,但她一直蒙着面。 “要是得空, 回去看看吧。” 云彩也想回家。 无论双亲之间如何闹腾,但也是真的疼她。 双亲早就说过让她留在家里招赘婿, 没有荣华富贵, 但也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这人到底赚多少银子才算是富足? 能饱肚子,夜里能睡得着就行了。最要紧的是,留在家里没有人敢给她委屈受。 尤其双亲选定的张明朗, 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至少,他不敢欺负她。张家夫妻也是老实人,绝不敢为难她! 她背弃两人之间的誓言转而另嫁他人,张明朗嘴上没说, 遇上这事心里肯定很难受。但是从头到尾,张明朗没有在外头说过她一句不好。成亲那天他嘴一歪就能毁了她的亲事, 他却没有那么做……如今回头去看,云彩反而希望这个男人卑鄙一些,真把她婚事毁了,姓廖的不娶她了才好呢。 提及爹娘,云彩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顾秋实随口一句话她就哭了,颇有些无奈地道:“你别站在这里哭啊,容易惹人误会,你已经嫁为人妇,咱俩之前还是那样的关系。你名声不想要了?尤其你是高嫁,看你这样子在夫家多半也过得不好,再添这事,回头你日子还怎么过?” 云彩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流泪不合适,但她就是忍不住,被张明朗提醒过后,她抬手就想擦泪,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可惜已经迟了,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眼泪还没擦完,身后就传来了妙龄女子清悦的声音:“呦,表嫂,你哭什么呀?遇上以前的情郎了是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舍不得呢。既然舍不得,当初别嫁表哥啊。” 闻言,顾秋实眉头一皱。 虽然张明朗确实是云彩以前的情郎,但这件事情在镇上议论的人都很少,城里知道此事的人几乎没有。这女人绝对不可能知道那些过去的事,她分明就是张口就来,长着一张芙蓉面,一说话就毁人名声,离间人家夫妻感情,心肠忒恶毒了。 第216节 要知道,嫁了人的女子最忌讳和别的男人扯上亲密关系,若是遇上多疑的夫君,夫妻感情别想好了。 云彩擦干了嘞,回头道:“遇上同乡,我想家了不行么?” 而顾秋实望了过去,瞪向柳乐儿,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这样恶毒,结果,他目光略过了尖酸刻薄的女子,落到了柳乐儿身边的粉衫女子脸上。 女子容貌算不上绝美,但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很温柔。对上顾秋实的目光,那女子歉然地笑了笑:“对不住哈,我姐姐和这位夫人有一些恩怨,所以说话不太好听,不是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顾秋实刚才还满脸不耐烦,还想站远一点看戏来着,此时已经打消了离开的想法,唇边还带上了点儿笑容:“柳姑娘,幸会!” 柳玉宜愣了愣。 男人坐在那里不怎么起眼,只看穿着,似乎家境一般,她还以为这人只能受姐姐的欺负。没想到他一笑,笑容竟有几分疏朗开阔,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同了。 对上那眼和那笑容,柳玉宜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不知不觉间脸颊已经红了,急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柳乐儿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来往,她只盯着云彩,讥讽道:“出嫁了的人,你以为自己还是没嫁人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么?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姑母苛待你了呢。什么都干不好,帮不上夫家的忙,还给家里招闲言碎语,也不知道表哥为何要娶你。” 云彩的家境在这城里什么都算不上,但她也是由双亲娇养长大的姑娘,就是被廖公子骗回来后在婆家人面前不得不低头,之前可很少受委屈。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着家里的长辈低头还行,对着一个即将给自家男人做妾的表妹,她自认为不用客气,当即冷笑:“不管夫君看上我哪里,他最后娶的人是我,你再不服气也只能作妾。你也就是现在敢对我嚣张几句,等你过了门,就是我手底下的妾,再敢这样对本夫人说话……呵呵……规矩等着你!” 她就不明白了,为何出身这么好的女子竟然会上赶着做妾,将心比心,如果她是柳家女,哪怕是庶女,她也会寻一个年轻上进的后生嫁过去,绝不会自甘下贱到与人为妾! 值得一提的是,面前的柳乐儿而只是柳家的庶女,她也不是原先廖夫人想娶做儿媳的那一位姑娘。 在云彩看来,廖夫人就是单纯的不想让她这个儿媳好过,所以在错过了娘家的嫡女后,还要选一个庶女回来给她添堵。 廖明那个人,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人,不管是她也好,这姓柳的也罢,他都会多在意。嫁这样一个人,一辈子都没什么盼头。 柳乐儿是庶女,在家里不是很受宠,但是她特别能看得懂眉高眼低。就比如此时听了云彩的话后,她心里很不高兴,也清楚自己如今是廖府的亲戚,哪怕和云彩打起来……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于是,她扑上前,冲着云彩狠狠一巴掌! 云彩惊呆了。 云彩的丫鬟也傻了。 谁能想到柳乐儿居然嚣张成这样? 柳玉宜吓一跳:“姐姐,你怎么打人?” 她只是柳乐儿的堂妹,如今双亲已经不在,算是寄人篱下。在柳府内,柳玉宜的处境比柳乐儿这个庶女还差,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人说是她的错,那她就一定是错的,没有人会帮她撑腰。 柳乐儿特别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听到柳玉宜这话,狠狠一巴掌就甩了回去。 顾秋实眼疾手快,飞快上前阻止,他动作利落地掐住了柳乐儿的手腕:“不要乱发脾气!” 柳乐儿手被掐疼了,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看云彩,又看了看柳玉宜,顿时怒不可遏。 在场三个姑娘,此人明显和云彩是旧相识,就算不是两情相悦,至少也是同乡。但他和柳玉宜确确实实是第一回见面……第一回见面就帮着柳玉宜和她作对。 同样是未嫁姑娘,她比柳玉宜差什么了? 柳乐儿怒极:“你们两个都是特别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要脸!” 柳玉宜满脸愤然,辩解道:“是你随手打人不对,人家是路见不平……” 这边动静很大,好多人都看了过来,柳乐儿觉得丢人,抬手又要打人。 顾秋实再次握住她手腕,将人狠狠一推。 “人家好心劝说,你却还要动手,不识好人心。”顾秋实皱眉,“今天这事,明明就是你和别人争执,与柳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乐儿后退几步,好在有丫鬟扶住,她才没有摔倒。饶是如此 ,她也气得够呛。 她没法跟嫡姐比,但自认容貌家世才情样样都不比柳玉宜差。同样是第一回见面,男人疯了一样护着柳玉宜,对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狐狸精!” 只看柳乐儿这样的态度,就知道柳玉宜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顾秋实皱了皱眉,这样的情形下,还是要赶紧把人娶回家才好。 柳玉宜很不高兴:“姐姐,我好心劝你,你不领情,也别把这种脏水往我身上泼啊。再说咱们是姐妹,我领一个狐狸精的名头,你又能讨着什么好?” 一点都不懂得顾全大局,太自私! 柳乐儿看向顾秋实,眼神在二人之间一转,冷笑道:“回头我就告诉爹娘,说你和这个男人私定终身。” 柳玉宜确实很感激陌生男人的出手相助,但两人这才见第一面,她心中只有感激和些微的好感而已,私定终身还早得很……她要是真做了这种事情,任打任罚都行,但是她没有做,是绝对不会认下这番污蔑的。 “不要胡扯,我和这位公子今天才第一回见面……” “他那么护着你,谁信你们是第一次见面?”柳乐儿一脸愤然,语气里还带着些让人不易察觉到的嫉妒。 她说走就走。 柳玉宜追了出去,却还是迟了一步,马车很快消失在街尾。她急得跺脚:“我都没有上马车,一会儿怎么回去嘛?” “不要紧,找一架马车就能回去。”顾秋实提议,“我们确实是今天才相识,她回头一定要信口胡说。要不,我登门跟你家中长辈解释一下?” 柳玉宜一口回绝:“不用了。” 里外她还是分得清的,再对这个男人有好感,两人也确实不熟,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带人回去……家中的姐妹以前就爱针对她,说起来都是小事,但落在外人眼里,这些就是笑柄。 “要的。”顾秋实特别热心,“回头她胡说八道,你免不了要被一顿责罚,凭什么呀?” 柳玉宜有些迟疑。 说她和男人私定终身……依着伯母的习惯,最后这件事情也会不了了之。那么,她这个名声就摘不掉了。 其他的事情认就认了,私定终身这种事,如果认下,那是要被毁了一辈子的,本来她双亲早亡,已经不好嫁,再添狐狸精的名声,日后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连选姑娘来做妾时都不会考虑她。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顾秋实对着她时,特别有耐心,立即出去找马车。 至于他带来的车夫,就让他在这里多等一等了。 这种大酒楼里,车夫有专门吃饭的地方。也因为此,车夫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同桌。临走前,顾秋实让伙计带话给车夫,如果不想等,可以先回客栈。 * 柳府不算特别富贵,事实上,廖府在城里也不算特别富裕的人家,两家最多只能算三流富商,否则,他就算说破大天去,廖家夫妻也不可能让他娶一个镇上来的姑娘。 柳玉宜一下马车,门房立即上前:“堂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正发脾气呢,您快去吧。” 第261章 伙计 三十二 顾秋实见状, 也跟着往里进,抢在门房询问之前开口解释:“我是来帮柳姑娘作证的。” 只这么一句,门房当然不让他进。 顾秋实动作麻利, 直接溜了进去。 柳玉宜飞快走在前面,俏脸严肃。很快到了主院门口,她想往里进,却被守门的人拦住。 “等等, 容小的禀告一声。” 闻言,柳玉宜没有再继续强闯,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做出一副等待的模样。 顾秋实皱了皱眉, 刚刚一路走来,这户人家也不像是多有规矩,结果长辈对待柳玉宜却这样严苛。他忍不住问:“你们家的晚辈见长辈都需要等下人禀告么?” 不像样子嘛, 真有这种规矩,那也是下人远远看到主子过来的时候就赶紧进去禀告, 只要晚辈没犯错, 到了门口就能直接往里进。绝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还让主子在门口等。 让主子听从下人吩咐,到底谁才是主子? 守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闻言不屑地看一眼柳玉宜:“当然不是。堂姑娘身份不同, 她算是客人而已。” 柳玉宜眼圈越来越红,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没多久,里面传来了一声中年男人的暴怒。 “让那个不要脸的贱妇滚进来。” 顾秋实眼神一厉。 对着一个姑娘家,是“贱”字就已经很过分, 居然还贱妇。 这压根就没拿柳玉宜当自家姑娘看待,就是对着亲戚, 也不可能这样说话。 柳玉宜心里明白,伯父以前再不喜欢她,也没有骂过这么难听。这是彻底相信了柳乐儿的话,才会这样生气。 也可能……伯父不想忍她,想草草把她打发出门了。 想到此,柳玉宜又想到了自己过去十几年里受的那些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进门,直直跪下:“伯父,我没有勾引别的男人,也没有与男人私定终身。若是有,我就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老爷冷笑一声:“果然跟你那个不成器的爹一样,谎话张口就来,乐儿难道会冤枉你?你们是亲生的堂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你真做了这些不要脸的事,她怎会说这种话?” 他抬眼,透过窗户看到拱门处站着的年轻男人。长相还算俊秀,但那身打扮……最多就是小富之家,他忽然心中一动,再次打量起面前的侄女。 与此同时,柳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老爷,姑娘大了就不该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既然玉宜自己选中了男人,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棒打鸳鸯。说起来,我们将玉宜养大,又把她送出阁,算是对二弟仁至义尽。本来我还纠结要给玉宜选个什么样的夫家……我要是亲娘那还好办,偏偏我只是伯母,她自己选到了人,刚好省了我的力气。” 柳乐儿跪在边上,听到这话,唇边浮起一抹畅快的笑。 而柳玉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伯母居然要这样草率的决定她的婚事……关键是柳乐儿从小到大没少针对她,没少扯谎,并且被拆穿过的都不止一次。 她从小到大都个把月才出一次门,有时候两三个月都没有上街一趟,身边的丫鬟也是伯母安排的,不可能私底下帮她和外男接触。这样的情形下,伯母居然还是会相信柳乐儿口中她与男人私定终身的话。 柳老爷皱着眉:“玉宜,还不谢你伯母成全?” 柳玉宜胸膛中一股怒气到处乱窜,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与男人私定终身……伯母,我半年都不出一次门,每次出门都有您和姐妹们一起,我上哪儿去认识男人?再说,外头的那位是镇上而来的年轻人,他就这两天才到,难道我是在梦里与他私会的吗?” 饶是她脾气好,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气话。 柳乐儿凉凉出声:“若不是你们早就相识,他缘何会那样护着你?” “我不认识他!”柳玉宜发了火,“是不是需要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才会相信我的清白?” “哎呦,做了错事的是你。”柳夫人摇摇头,“人家都说,双亲早亡的孩子不好带,随便怎么用心养都容易长歪,现在看来,这话果然不假。你从小到大,我们可有亏待过你?现在是你错了,不知错就算了,居然还冲着长辈发火……老爷,当初我就说过,咱们养这孩子,容易养成仇人,结果如何?要我说,还是把她嫁出去吧,刚好她自己选好了人,以后咱们就当个亲戚来往,合得来就多走动,合不来就算了,您说呢?” 柳玉宜气急:“我没有选人!” 柳老爷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吩咐道:“把那个年轻后生请进来。” 顾秋实进了屋,看见柳玉宜哭成了泪人一般,道:“好叫柳老爷知道,我本姓张,是沿河镇上一个酒楼里的小厨子,今年十八岁,这是第一回来城里,今天是来城里的第三天,前两日我都在不远处的福兴街转悠。和柳姑娘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刚才来的路上,顾秋实就已经跟柳玉宜说过这些,但是很明显,柳家长辈不相信,如果信了,她也不会哭成这样。 柳家夫妻面面相觑。 柳玉宜只觉扬眉吐气:“人家真的是第一次来,现在你们总相信了吧?” 柳乐儿呵呵:“谁知道他是不是撒了谎?” 简直张口就来,顾秋实板起脸:“这位姑娘,想要知道我有没有撒谎很简单,你派人去沿河镇上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有没有来过城里。凡事不要张嘴就来,别人的名声也是名声,言语是可以杀死人的。” 柳乐儿愤然吼道:“我爹娘都在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什么东西,给你两分面子那是我们府里客气,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顾秋实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经历了那么多,这点儿难听话根本就伤害不了他,但是落在柳玉宜的耳中,就真的特别难受。 第217节 人家好心好意来帮她澄清,结果却被奚落一顿,无论搁谁身上,大概都会难过。 “姐姐,你要针对我,只针对我一个人,就是不要牵连了旁人。” 柳乐儿满脸讥讽:“还说你们俩之间没有私底下来往,我就随口一句,你就这样护着……母亲,孰是孰非,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柳老爷叹口气:“玉宜,你大了,婚事就此定下吧。”他看向顾秋实,“回去就请媒人上门提亲,你……没异议吧?” “有件事情得强调一下,我和这位柳姑娘,确实是第一天相识!”顾秋实一脸严肃,“柳老爷,你这样就决定了侄女的婚事,是不是太草率了?” 柳老爷心思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呵斥道:“你就说愿不愿吧?如果你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上门求娶!我这侄女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今天不定亲,明天也是要定的。” 言下之意,顾秋实不答应求娶,柳家就会去找别人。 柳玉宜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起身大吼:“伯父,您若非要这样决定我的婚事,那我就去死!”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柳夫人似笑非笑,“真死了,外人也会说你与人私定终身被拆穿之后无颜见人而自尽。不信你就试一试!” 这太气人了。 柳玉宜气得浑身发抖,再次强调:“我没有!” 柳乐儿也看出来了长辈的意思,顿时乐不可支:“谁管你有没有呢?反正不是长辈不慈,是你自己不识好歹。” “乐儿!”柳老爷语气严肃,“下去。” 柳乐儿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出门。 等人走了,柳老爷再次看向顾秋实:“张家后生,你考虑好了么?” 顾秋实若有所思,柳家夫妻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如此逼迫柳玉宜,并不是二人不怕家丑外扬,而且他们打心眼儿里就没看得起张明朗这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 也是,张明朗家不在这里,早晚都要回去,就算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柳玉宜擦干了眼泪,渐渐平静下来:“我嫁!”她扭头看向顾秋实,“你找人上门提亲吧,与其嫁给那些不知道人品的陌生男人,还不如选你。你放心,以后我会帮你孝敬长辈,好好照顾你的……” 说到这里,再次哭了出来。 顾秋实觉得,现如今澄清柳玉宜的名声已经不是最要紧,关键在于柳家明知道她是清白的却还是要污蔑,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 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她带走,离开这个烂泥塘! “好,媒人明早上会登门。” 此言一出,柳家夫妻满意不已。 第262章 伙计 三十三 柳玉宜满脸是泪, 止都止不住。 柳老爷还吩咐:“既然婚事商定好了,那我明天不出门,你最好早点, 对了,礼物上……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拿不出太丰厚的,我们看的是你的诚意。” 而柳夫人还吩咐:“玉宜, 送你未婚夫离开。” 一个时辰之前才认识的未婚夫么? 柳玉宜就觉得讽刺得很,以前只知道伯父伯母对她很是淡漠,家里的大事小情很容易就忘了她……每逢换季做衣, 都能经常把她忘掉, 她三年做了一次衣衫谁敢信? 现如今她院子里那些合穿的衣裳都是姐妹们穿过了之后不要的,她穿的是旧衣。 以前她总是努力说服自己,长大了就好了, 如果可以单独立户,大伯把她分出去……不管能够分到多少银子, 她自己能够当家做主就行。 想到此, 她忽然就明白了伯父伯母为何在此之前连为她议亲都没提过今天却非要把她嫁出去了……因为她昨天下午才偷偷出门跑了一趟衙门, 问明白了女子单独立户之事。 问完后,她心都凉了半截。 她有伯父,想要自己立一户, 得伯父伯母亲口答应。 可是,这何其艰难? 伯父伯母照顾她,本就是不想背上苛待兄弟遗孤的名声,她出去立户, 外人肯定会以为伯父不要她……夫妻俩多半不愿意背上这种名声。 当时她自以为跑出去一趟没人知道,还特意嘱咐了身边的丫鬟, 甚至给了丫鬟好处让其帮忙保密。结果都是白嘱咐一场……今天夫妻俩的态度就出来了,直接把她嫁了出去! 柳玉宜整个人浑浑噩噩,一路走,一路都在哭。 顾秋实好几次侧头看她:“我家里还有一双爹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人。我爹娘是很好的人,他们从来都不管我,凡是我决定了的事,他们都只会支持。如果知道儿媳妇出身高门,一定会欢喜至极,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半晌,柳玉宜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做面前人的妻子,即将做人儿媳。 实在是定亲这件事情太突然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自己即将为人!妻子的自觉。 “我……对不住哈。今天你明明是来帮我的忙的,结果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方才仓促之下也没来得及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娶,可以直接拒绝,或者你明天别找媒人登门。”柳玉宜苦笑,“你也看到了,我伯父伯母他们对我一点都不重视,他们只想着尽快将我打发出门,日后我出嫁了,大概也是没娘家的。哦,对了,若是你指望着娶我能得到多少嫁妆的话,那趁早死了心。我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姐妹们的旧衣。” 顾秋实有些惊奇,这府邸前后四进院子,每一进都挺大,柳家人现在的生意不怎么样,但之前应该是不错的。 这种府邸里出生的姑娘,居然会穿旧衣? 看柳玉宜越说越伤心,又要哭出来了,顾秋实笑道:“谁说我不愿意娶了?柳姑娘,你放心,凡是你受的委屈,我都会帮你讨回来。日后有我在,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好生等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门之外。 柳玉宜听出来了他语气里的沉稳,对未来惶恐的她本来满心慌乱,此时这心却渐渐地镇定下来。 “我……我……我没有想逼婚。” 此时她才有了几分面前这人已经是自己未婚夫的真实感,脸颊羞得通红。这婚一定,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她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面前男人的眉眼。 长得不说多俊秀,至少五官端正,不卑不亢,嫁给这样的人……应该也不错。 至少,比嫁给城里那些纨绔公子,或者被伯父伯母塞给那些老头儿做妾要好多了。 看着马车离开,柳玉宜一回头,就对上了柳乐儿幸灾乐祸的眉眼。 “我让你勾引男人,玩脱了吧?嫁去乡下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柳玉宜越想越气,想到自己再忍气吞声这些人也不会和和气气,她决定不再忍耐,扑过去狠狠把人一推。 柳乐儿摔得人仰马翻,格外狼狈,头发都散了。她在嫡姐面前可以退让,但是在柳玉宜面前,她自觉不需要让,于是,她大喊大叫,吵得不可开交。 心情正好的柳家夫妻都被吵过来为二人断官司,柳乐儿张口就道:“柳玉宜未婚夫上不得台面,她对自己选的人不满意却拿我撒气……” 柳夫人皱眉:“玉宜,给你姐姐道歉。” 柳玉宜冷哼:“你们能拿捏我的不就只有婚事?有本事,别让我嫁啊!” 语罢,拂袖而去。 柳夫人好不容易才给侄女“选”了一个好夫婿,即将定亲了,这要是更改,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麻烦……其实她也想过把侄女嫁给城里的那些纨绔,只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得给相应的嫁妆,给少了别人会挑她这个伯母的理。再说,她也不想让柳玉宜有夫家做靠山,万一那丫头嫁人后和自家作对怎么办? 柳家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咬下一口,有了柳玉宜被苛待这个借口,她的夫家一定不会客气。 婚事不能换,尽快把这丫头送到乡下要紧! * 顾秋实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府内发生的事,他一刻不停,立刻就去找了媒人说亲,也是从媒人口中,他得知了一些柳家人想要尽力掩藏的往事。 比如,柳家近十多年才发家,如今住的那个大宅子是十多年前买下来的,柳老爷的弟媳妇出身不明,但是自从她入了门,柳府忽然就开始大手笔,铺子一下子多了好几间。 许多人都说,应该是柳二夫人带来的嫁妆银子买的。 不然,为何早不买晚不买,偏偏那时候拿出银子来了? 要知道,柳二夫人过门前,柳家是赊欠货物来卖给别人从中赚取差价,生意做得很是艰难。但是有了柳二夫人后,就从不赊欠。 只是,夫妻俩都命短,两人去太早了,事情过去了十多年, 如今顾秋实手头有几百两银子,他准备的小定礼物并不差,和柳府门当户对的公子上门提亲,也只准备这么多。 翌日,媒人登门。 柳家夫妻谁都没出门,不过,两人各自有点事需要出门……为了给柳玉宜定亲,二人都改了时间。 两人觉得很不方便,昨天晚上就已经商量过了,今天跟媒人说好一切从简,三书六礼随便走走,主要是把婚期定下来。 婚期越快越好! 柳乐儿的嫡姐已经嫁人,还赶在了廖明成亲前,她就是不想认输。 廖明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扇了柳家一巴掌。柳家就是想要表明,柳家女儿可不是非得巴着他,多的是人求娶! 但如今家里还没成亲的就是柳乐儿,她也特意起了个大早,假装听不懂嫡母撵人的话,就想留下来看柳玉宜的热闹……一个乡下来的年轻人,婚事又定得这样仓促,搞不好拿着两封点心就是小定礼物了。 柳乐儿想到这里,乐得不行,扭头笑看着柳玉宜:“妹妹,你紧张吗?”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还定得这样仓促,柳玉宜当然紧张。 柳乐儿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笑道:“哈哈哈,也不知道他拿来的礼物比不比得上府里下人们成亲时准备的聘礼。一个乡下人……哈哈哈哈……” 柳玉宜不喜欢她那种看不起张明朗的语气,皱眉道:“有这么好笑吗?” “是,人家举家之力求娶,有诚意就行。”柳乐儿满脸都是看好戏的神情,“回头不管多好笑,我都绝对忍着。” 两人正说话,管事来报。 “张公子和徐媒人到了,带着一群人正在外头。” 柳乐儿笑声一顿。 “一群人?” 她贸然插话,而这也是柳家夫妻俩想问的。因此,柳夫人只是瞪了她一眼。 管事心里也觉得纳罕,低声道:“有十多个抬夫,八台礼物。” 柳家夫妻面面相觑。 柳乐儿笑不出来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那人,气质确实不错,但那身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多富裕的出身。她瞅了一眼身边有些恍惚的柳玉宜,嗤笑一声:“别是以为自己即将娶贵女,借钱来打肿脸充胖子吧?他是不是以为你有很多嫁妆……昨天第一回见面,就巴巴的跑来求娶,怕不是以为娶了你能有多大的好处?” 说到这里,她又咯咯咯笑出了声。 柳玉宜受不了她了,讥讽道:“你不是说我们俩早已经私定终身?现在又说我们俩昨天是第一回见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柳乐儿,人在做天在看,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这样针对于我,小心以后遭报应!” “你……”柳乐儿霍然起身。 而门口处,客人已经到了。 当着外人,柳夫人要面子,呵斥道:“滚出去!” 今儿是柳玉宜定亲,她肯定要在场。柳夫人让滚的人,自然是柳乐儿。 柳乐儿不想走,却不敢忤逆,乖乖滚了,路过门口,看到那一大片红色箱子,心里堵得不行! 顾秋实送来的礼物中规中矩,花了三十多两银子。 第218节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家,在未来女婿登门送礼物时,都是越贵重越好。但是,顾秋实礼数周全,进门后发现柳家夫妻的脸色并不好。 “伯父好。” 柳老爷看到门口绑着大红花的箱子,忽然就后悔自己的草率,应该打听一下再说。 不过,徐媒人是城内的官媒,向来都是帮最有头有脸的人家说亲,人都已经登了门,又把人给赶出去……回头好说不好听,柳家丢不起这个人。 “快请上座!” 徐媒人乐呵呵道:“给二位贺喜,给柳三姑娘贺喜。” 事情没按设想的那样发生,柳家夫妻不觉得喜。 第263章 伙计 三十四 柳玉宜低着头, 心里则想着张明朗准备这些东西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别为了给她装面子,家里拉了饥荒才好。 柳家夫妻的笑容很是勉强, 不过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不管张明朗是不是真的富裕,夫妻俩认为张明朗有一点好……那就是他家离城里很远。 来一趟城里,坐马车单面都需要两天,来回需要四天。廖家那个儿媳妇成亲这么久了都没回去一趟, 以后张明朗夫妻应该也是一样的,就算想回也没那么方便。再说,一个乡下人, 有银子经常进城么? 等到有了孩子, 就更不可能来回跑了。 这么想着,夫妻俩的面色好转了不少,柳老爷一点都没有为难, 两家顺利地互相交换了小定礼,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夫妻俩还让厨房准备了饭菜, 要留张明朗吃饭……这也是在意料之外。他们看的不是张明朗本身, 而是徐媒人的面子。 这位可是经常帮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说亲, 小户人家的婚事她压根不接,实在是忙不过来。她整日里走的都是各个高门大院。要是嘴一歪,柳家就得丢脸! 于是, 夫妻俩不光招待了顾秋实,还是盛情招待,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比起当初招呼嫡女的夫婿也不差什么了。 柳玉宜坐在席上, 忽然就觉得,嫁给张明朗也不错。 柳乐儿看到这样的盛况, 帕子都揪烂了两条。她以后是给廖明做妾,都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上门提亲……她好像输给了柳玉宜! 用过膳,顾秋实起身告辞。 至少到目前为止,柳家夫妻都没有为难他,也没有吓唬他……当然,很大可能是怕他打了退堂鼓,不愿意娶柳玉宜了。 * 关于柳家最小的女儿定亲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 听说定的是一个乡下来的年轻后生,还是柳家小女儿自己与人私定终身……听说这件事情的人面色都有些微妙。 柳家那点事,谁不知道? 以前夫妻俩对二老爷留下来的这个孩子就不好,没想到他们居然狠成这样,一杆子把人支到了乡下去。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居然跟一个才从乡下来的后生看对眼了……这不胡扯吗? 因为是徐媒人说亲,议论此事的人还不少。大部分人听说过这件事情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柳家夫妻不厚道,但是,这件事情落入云彩的耳中,她想法又有不同。 论起来,云彩家中有酒楼,在镇上算是很富裕的人家,但是在城里,云家酒楼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跟家里拥有十几间铺子的柳家相比,更是犹如云泥之别。 柳家是云,云家是泥。 也就是说,她当初看不上的张明朗,在离开她之后,娶到了一位比她更好的姑娘! 云彩心里有点后悔,尤其在她得知父亲病重自己却不能回家时,更是觉得廖府欺人太甚,廖明就是个大骗子。 成亲之前,张口就答应说每年回镇上住半年,全都是屁话。别说回镇上住,就是回去一趟,家里都各种不答应。 父亲都要不行了,不管长辈答不答应,云彩都是一定要回的……大不了,这廖家的媳妇她不做了还不行吗? 反正家里有酒楼,不缺吃穿,回去之后找一个老实踏实的男人过日子,同样是一辈子。 云彩很快就敲定了回家的事,只是,长辈不愿意,也不许她动用府里的马车……不是不让她用,廖夫人就说马车有用,带走了没法出门。 不用就不用,反正云彩也有一点嫁妆银子,自己花钱租马车就是。 虽说回去一趟请马车加上给家里人准备礼物要花费不少,但是,在父亲的性命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云彩从小到大,没有独自赶过路,当初嫁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当然不会出事。但她一个人回去……连车夫都是现找的,她心里有点怕。 她不想在张明朗面前低头,但和即将遇到的危险比起来,那点儿面子也不算什么,于是,她找到了顾秋实所在的酒楼。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也准备这两天回镇上一趟……车夫是镇上的人,和张明朗不太熟悉,两人这些天有了一些感情,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让车夫独自回去,这有点不厚道。 再有,成亲这么大的事,顾秋实认为得亲自回去跟张家夫妻商量一下。 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在那之前,徐媒人要上门几趟,但不用顾秋实出面。他只需要在离开城里的时候,把银子给徐媒人就行。 两人敲定了第二天一早启程,云彩就找上了门。 “明朗,我也要回去,能不能同行?” 顾秋实扬眉:“不合适吧?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咱俩之前还是那样的关系,真要是同行了,你夫家不多想吗?我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不想让未婚妻误会。” 云彩哑然:“明朗,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顾秋实一脸惊奇:“我是在你们家酒楼学了手艺,但……那也是我自己辛苦干活争取来的,我不认为欠你们家,反而是你骗了我。当然了,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计较是谁对谁错,可是你爹……真不是什么好人,险些把我害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咱们两家之间生了这么多的恩怨,我不想和你同行,很正常啊!” 云彩不太高兴:“说到底,你如今就是赚到钱了翻脸不认人。我都听说了,你光一个小定礼就送了八台箱子!话说,你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即将娶到了贵女所以借钱操办,等着柳姑娘入门后拿嫁妆来还债吧?可能你还不知道,柳姑娘在家不得宠,不会有多少嫁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顾秋实反问,“我又没有跟你借钱,你操心得是不是太多了点?” 云彩愕然。 张明朗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哪怕是她翻脸另嫁他人,他也接受了此事,虽然难受了几天,但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找她试图和好,也没有为难她。 加上过去两人好上的那些年里,张明朗对她是百依百顺,她就以为这个人很好说话,没想到他也有硬气的时候。 “你……” 顾秋实抬手关门:“夜已深,咱们不适合再继续说话,夫人请回!” 云彩不敢独自回乡,她来城里不久,除了一个陪嫁丫鬟,身边没有特别忠心的人。说难听点,廖夫人那么讨厌她,如果她多带人,全带府里的人,怕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要是去外头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那些人起了歹意怎么办?回去的路上,她哭了一场,还是决定跟在张明朗的身后。 张明朗再怎么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看到她出事,也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和车夫出城之后,很快就发现身后坠着一架低调的青棚马车。 事实上,云彩的想法不能算是错。不说张明朗会不会撵他走,就是车夫看在同乡的份上,都会照顾她一下。 两天的路程,由于马车跑得快,到了下午,行程已经过半。忽然身后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大喊大叫。 “怎么会吐?哎呀呀,马车都给我弄脏了,你们要加钱。” 车夫隐约听到身后的动静,勒马停下,回头看去,就看见身后的车夫正气急败坏地冲里面的人呵斥。 “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云彩和她的丫鬟都吐了,两人昏昏沉沉,脸色呈不自然的苍白。她们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此时满脸的焦急,正在和车夫理论。 见状,顾秋实的车夫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大夫,赶紧找大夫要紧啊,还吵什么架?快点的……” 车夫很不高兴:“马车臭死了,刚好前面有水,我要洗一下,要不然这马车不能用了,谁赔?” 顾秋实不愿意让云彩上自己的马车,这要是扯上关系,简直没完没了。 “我看这两人像是中毒,要是她们死了,你肯定脱不开关系。不管人最后如何,你积极救人了,就证明了你的无辜。” 车夫吓一跳,他只以为主仆二人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会是中毒这么严重,当场脸色都变了,顾不得和丫鬟吵架,慌慌张张驾着马车跑到了前头去。 顾秋实的车夫不放心,想要追过去看看。 其实他们也打算好了在前面的小镇上过夜,顾秋实没阻止。 云彩确实是中了毒,大夫帮她们洗肠胃……当下洗胃简单粗暴,找了粪水来灌。 人受不住那个臭味会不自觉往外吐,足足灌了半个时辰,粪水灌了十来桶,整条街上臭不可闻。云彩和她的陪嫁丫鬟被折腾地奄奄一息,大夫才收了手。 “没有其他的法子,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全部吐出来了,只看她们吃得多不多。” 第264章 伙计 三十五 越是毒性剧烈的药, 人吃下之后反应越快。 当时云彩主仆二人一有反应就被送到了镇上,并且,她们的运气比较好, 毒发时就离这个镇子没有多远,赶过来之后刚好大夫还还空闲着。 从发现二人吐到开始洗胃,前后不到一刻钟。 送云彩的车夫满脸的后怕,如果不是有人提醒,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人送到了这里让大夫救治,搞不好二人已经丢命了。 人在他的马车上出了事,不管这女人的婆家还是娘家, 最后肯定都会找他的麻烦, 他想要脱身,怕是很难。 这分明就是无妄之灾嘛。 好端端拉个客人跑一趟远门,还想着能大赚一笔, 谁知道会摊上这种事? 云彩吐完之后,胃里很不舒服, 脑子也有点晕, 但是, 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别人看她是奄奄一息,她自己其实是清醒的。 车夫再也不敢碰这二人了,万一那幕后这人还要下手……他逃得过一次, 可不一定有运气能逃得过下一次。 “你们中毒可不关我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吃你们的东西,也没有给你们吃我的干粮。”车夫特别庆幸自己当时拒绝了这位夫人送过来的吃食。 当时他只是想着自己已经取了这位夫人那么丰厚的酬劳,再吃别人的东西有些不太好。万一夫人以此扣下他的车资, 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好在没吃,不然, 这被灌粪水的人又要添他一个。 不说被大夫这么折腾一通要花多少银子,也不提有多恶心,这吃了毒药到肚子里……谁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暗疾? 万一身子因此毁了,以后经常生病或者是干不了活……岂不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那个……夫人啊,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先走了。”车夫恨不能立刻就跑,但是这话不说清楚,万一这二人跑去报官,他又要被拉到公堂上让大人审问。 他一个普通老百姓,从来不做坏事,可不想沾染上人命官司! 云彩虚弱得很,因为吐得太厉害,喉咙里一片疼痛,她不想让车夫离开:“不!你还没把我送到地方……” 车夫闻言,满脸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直接丢在云彩面前。 “就当我倒霉,我和我的马儿白干了一天,行了不?” 他不要钱,总可以离开了吧? 云彩想法又有不同,一行四个人,车夫和她从府里带来的那个丫鬟都没有中毒,这下毒之人如果不是府里的丫鬟,就一定是车夫。 第219节 把车夫放跑了……回头她到哪里去找凶手为自己报仇? “不行!” 车夫见状,笃定她要讹上自己,强调道:“我和夫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以前都不认识。你们中毒之事与我无关,我就是倒霉刚好撞上来了而已。就这样!” 说完,也不管云彩是个什么神情,转身拉了马儿就跑。 云彩想要拦着他,但此时的她虚弱至极,入鼻一片恶臭,哪怕喉咙已经痛得厉害,她还是想吐。又呕了几下,再抬起头,车夫已经消失。 她回过头,想吩咐那个没中毒的丫鬟去找落脚地……她迫切地想要洗漱一番,结果看了一圈,丫鬟也不见了。 云彩气急,本就虚弱的她受不住怒气冲击,直接晕了过去。 从城里到镇上这一路很是偏僻,路上行人稀少,运气不好还会遇上野物,大晚上赶夜路,很容易葬身畜生之口。 大部分去城里的人都会选择在这个镇上留宿,算起来这里是要比张明朗所在的那个镇子繁华许多。大大小小的酒楼有近二十间,如今的顾秋实也不缺钱,不愿意苛待自己,他住了最好的酒楼和最好的屋子。 车夫死活不愿意跟他住同样的屋子……算起来,顾秋实已经付了车资,一路上车夫的吃喝拉撒都不关他的事。但是,车夫是个踏实的人,家里有卧床不起的母亲,底下还有自己的三个儿女,除此外,他还养着弟弟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他弟弟已经不在,弟媳妇改嫁,那两个孩子如果车夫不管的话,都不一定有长大的机会。 张明朗和这个车夫不熟悉,顾秋实也是在和他去城里的路上听到他说这些家事,因此,顾秋实就很愿意吃住都带上他。 车夫不乐意,顾秋实也不强求,只安排了普通的屋子。不过,他给云彩和她那个同样昏迷不醒的丫鬟一起安排了屋子,还给二人找了个女伙计在旁边伺候。 反正,云彩不缺钱,醒了后会自己付账。 * 顾秋实在外头睡得不熟,天蒙蒙亮就醒了,车夫早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出门这么多天,今天就要回家,车夫有点激动,压根睡不着。 两人离开时,云彩醒了,正折腾着让伙计给她烧热水,她要洗漱。 此时的她很是狼狈,看见顾秋实路过,抿了抿唇:“明朗,昨天谢谢你。” 顾秋实摆摆手:“不算什么大事,这镇上的酒楼很多,常年住不满,我说你们俩要住,这酒楼的伙计自己过去把你们抬过来的。今儿我要先走一步,你们慢来。” 云彩张了张口。 她本就怕路上出事,所以才赖在张明朗身后。当真的出了事情后,她特别庆幸自己的脸皮厚……也真的不敢再一个人上路。 她不太好意思要求张明朗留下来等等自己,但是对死亡的恐惧让她顾不得脸面,看着人准备下楼梯,她彻底慌了:“明朗,你能不能等等我,咱们明天再走?这样,不让你白等,回头你的车资算我的。”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合适。我来城里这么多天,结果却跟你一起回,不多想的人都会多想。” 云彩满脸哀求:“帮帮我好不好?” 顾秋实能够理解她的害怕,想了想道:“这里到镇上也就大半天的路程,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告诉你娘,让她找人来接你。你娘那么疼你,接你的人应该明天下午就能到,你多等一天,也好好歇歇。” 但是在云氏的人来之前,云彩身边除了一个和她同样虚弱的丫鬟之外再没有别人……她还是会怕啊。 “明朗……” 顾秋实已经不再听,车夫那么想回家,东西都收拾好了。箭在弦上,只等他一声令下,要是现在让车夫把东西收拾回房再住一天……车夫肯定会失望! 还有,遇见柳玉宜是意料之外,现在距离顾秋实跟家里说好的回家时间已经迟了三天,张家夫妻在家里还不知道多担忧呢,车夫的家人也不放心。 二人一天不回,两家人就一天不得安宁。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比如柳玉宜让顾秋实耽误,那还说得过去。为了云彩……别说顾秋实,就是张明朗大概都不愿。 回去的路上,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路很是顺利,中午过后不久,马车就已经入了镇子,停在了张家夫妻租住的院子外。 车夫一边哼歌,一边帮忙把东西卸进院子。 东西还没卸完,张家夫妻就到了。他们在街上听说儿子回来了,立刻丢下手里的活就跑了,亲眼看到儿子完好无损,两人总算放下心来。 顾秋实拉着张母说自己买的料子。 张母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车夫离开后,立刻关上门质问:“为何这么多天才回?” “我正想跟您说这个事呢。”顾秋实把二人摁在椅子上坐下,掏出了新买的棉鞋蹲下帮他们试,口中道:“出了点意外,我定了亲。” 张母看着儿子带回来的又好看又保暖的鞋子,加上儿子平安无事,心里正高兴,就听到了这话,她准备给儿子倒水,闻言惊得险些把茶壶给丢了出去。 “定亲?哪里的姑娘?人家怎么会和你一个认识几天的人定亲?” 张父眉头紧皱:“不靠谱。你让人家姑娘嫁这么远,她家人能愿意?回一趟娘家都不容易,你这是作孽呢!退了退了!” “爹,你们先别急,听我说嘛!”顾秋实不紧不慢,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夫妻二人越听越沉默,照儿子这么说,把人娶进门来,反而是帮了那位姑娘。 “她愿意么?” “愿意的。”顾秋实夸赞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会喜欢她的。” 张母就有点纠结:“那姑娘再怎么不得家中喜爱,那也是有人伺候的娇小姐,回头你们俩成亲了,谁照顾谁呀?” 顾秋实笑了笑:“互相照顾。”说着,又掏出了一大把银票给二人看。 看到银票,夫妻俩又急忙问这些银票的来处。 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才让二人放下心来。 此时太阳已经到了西边,顾秋实起身:“云彩非要跟我一起回来,我不答应就赖在身后,结果她出事了。现在还在路旁的镇子里等着她娘去接,我得去报个信。” 夫妻俩免不了又是一通询问。 等到顾秋实解释了一番得以脱身,赶到酒楼里时,正值饭点。 贾奎文不在,云氏一个人盯着酒楼,确实要比原先累一点,至少,她不敢半天半天地不来,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在大门口坐着,尤其是中午和晚上,客人最多时,她基本都在。 看见顾秋实出现,云氏脸色有些不太好,碍于那么多的客人在,她并没有冷脸:“明朗,你来吃饭吗?” 话是这么问,云氏却清楚,张明朗多半舍不得在这酒楼吃饭。 顾秋实没有看其他人,只道:“云彩出事了……她听说亲爹命不久矣,找了马车飞快赶回,结果在路上中了毒……” 云氏听到第一句,脸色就变了。 第265章 伙计 三十六 云氏愤然道:“贾奎文干了那么多的混账事, 根本就不配做云彩的爹,你为何要多嘴告诉她这些?” 顾秋实呵呵:“是我和云彩在城里偶遇上,她向我问及家中父母, 那我不可能撒谎啊!她爹确实出了事,确实命不久矣啊!还是你希望我跟云彩像仇人一样,她问我话我也不搭理?” 云氏张了张口,张明朗这话不错。 女儿孤身一人在城里, 看到同乡,问及家中父母本就是情理中事! 这个人不是张明朗,换做别人, 女儿同样会询问几句。 此时云氏的脸色很不好, 顾秋实也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就不该帮她传信?她一个人在水里镇不敢回来,等着你去接……要不你就当我没来过, 假装不知道这个事,也不要去接人好了。” 云氏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女儿中毒之事, 当场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会中毒?是不是有误会, 彩儿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云氏说到这里, 又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顾秋实身上,“你该不会是还没死心,故意对彩儿儿动手, 想让她留在镇上养病,然后你再趁虚而入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 简直是胡扯! 张明朗就干不出来这么荒唐的事。 他要是不甘心,早就搅黄这云彩的婚事了。 顾秋实沉下脸来:“好叫夫人知道,我已经定亲, 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婚期会定在下个月。年前我未婚妻就能进门,夫人说这种话,不光会毁了我的名声,让我未婚妻生出误会,也会让云彩的处境更加不堪!” 云氏愕然。 不光是因为张明朗着强硬的态度,还因为他短短几天之内就定下了婚事,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还有最重要的,什么叫“让云彩的处境更加不堪”? 女儿的处境什么时候不堪了? 云氏并不傻,方才会说那样的话,纯粹是没将张明朗放在眼里,说也就说了。但是,此时她怀疑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委屈,当场就坐不住了,立即起身,盘算着找相熟的车夫送自己去水里镇。 她等不到明天,打算连夜过去。 * 另一边的张家夫妻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们以为儿子暂时不会定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好消息,忧的是那个出身富贵的姑娘脾气不好,到时会让儿子受委屈。 云氏连夜赶往水里镇,她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年轻的小媳妇带着一个丫鬟独自上路的情形特别少,云氏一打听就知道了女儿的落脚处。 母女见面,先抱头痛哭了一场。 一整个晚上,母女俩几乎没睡,云彩说起廖明,那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到后来,母女俩都气得睡不着。 不过,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最要紧还是赶紧回家。 回家的路上,云氏心里都在琢磨着给女儿讨回公道的可能……太麻烦了。 如果要报官的话,她得丢下酒楼的生意去城里,就算是一切顺利,也要耽搁半个月以上。这段时间内,酒楼很可能会出事。 想到此,云氏后悔让女儿嫁去城里了。 如果女儿只在镇上,那就在她的眼前,谁也不能把女儿欺负了去。就算有人敢动手,她也能立刻就帮忙讨回公道。 现在……云家在廖家面前势弱,她找上门讲道理,不一定能帮女儿讨回公道,说不定还要被奚落一通。 云氏越想越烦。 * 镇上的人在听说张明朗要娶一个城里的富家姑娘之后,翌日又得知嫁到城里的云彩回娘家来了。 只是……并没有风光无限,还是云家人找马车去接的,云彩面色苍白,像是病了。 该不会是被夫家折腾到留不住,灰溜溜回娘家来了吧?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而张家夫妻来不及听这些闲话,他们忙着呢。 之前就准备在镇上买个院子的他们,眼瞅着下个月儿媳妇就要进门……总不能让新媳妇住租的院子吧? 即便儿媳愿意,这房子的东家也不愿意。老话都说宁可借屋停丧,不可借屋成双呢。 夫妻俩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银子,加上儿子回来摆出来的那些银票,两人很有底气。本打算随便买一个清幽小院的他们,现在看的都是镇上最好最大的院落。 他们自己住哪里都无所谓,但城里的姑娘……多半住不惯小破院子。 这么急就要搬进去住,张家的选择并不多。镇上院子大又整修好的总共只有三户,夫妻俩看中了其中一户前后开门的,后院挺大,可以用来卤肉。 第220节 顾秋实看两人喜欢,便直接定了下来。 院子买好,不说镇上的人如何想,消息传回村里,众人都羡慕不已,这才多久?张家人居然就已经住在最富贵的那条街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针对他们,现在也能走动一二。不说能从张家得到多少好处,至少借钱的时候有个开口的地方啊! 村里人捶胸顿足,张家夫妻却并没有闲下来。婚期定在下个月,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要准备许多许多的东西。 有了银子,什么东西都买最好的,院子里几天就变了样。 只是,张母觉得镇上的衣料不好,如果不是她胆子小,离城里又实在远。她都想亲自去城里挑挑了。 * 贾奎文病得越来越重,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大金他们拿了几次银子,但是,所有的银子加起来,借出去的本金都还差一点才能凑足。 这样的情形下,他们绝不允许贾奎文去死……可是生老病死这种事,人力不可违。 几个大夫都说,贾奎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们已经或隐晦或是直接开口让贾家夫妻准备后事了。 贾家夫妻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整日以泪洗面,本来年纪就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这几日更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云彩如果没有回来,那可以假装不知道父亲即将病死。她都已经回来了,为人子女,无论如何都该去看一看。 她出现在贾家院子里时,老两口看见她,顿时哭声一片。 “彩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爹他……最近遭了不少罪,那些人还在逼问……就差把我们这把老骨头给逼死了。” 云彩已经从母亲那里得知了父亲做的那些事,说实话,她对父亲父亲很失望。但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谁让她摊上这样的爹了呢? 如果贾奎文身强力壮,还要活几十年,云彩可能会和他疏远。但是他人都已经躺床上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云彩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和父亲撕破脸,省得别人说她不孝……世上许多人都同情弱者,还有人仇富,她不认父亲,肯定会有人戳她脊梁骨。 “爹呢?” 贾母见孙女一进门就问爹,心中大喜:“在屋呢,我带你去。” 贾奎文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再没有了原先的儒雅气质,胡子拉碴,特别狼狈,模样实在凄惨。 云彩自己也刚刚捡回一条命,没什么精神,来之前就对父亲生出了恶感。看见他这副惨状,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只想赶紧问上几句,再磨蹭一会儿后离开。 她不想多过问,贾母却不允许,掏出帕子呜呜呜的开始哭儿子的凄惨。 云彩烦不胜烦,想着自己难得回来一趟,回头也不怎么和这二人见面,不好训斥长辈,忍忍就过去了。 贾母越哭越伤心:“你爹病成这样,如果有好药和好大夫,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咱们家所有的银子都拿去还债了,就算能够再找出钱来,也会被大金他们抢走……你爹只有你这一个闺女,你可不能不管他啊……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他吧,去城里找个好大夫试一试……” 老两口到现在也不想放弃,他们不愿意相信儿子已经命不久矣。 两人还没有抱上孙子呢。 如果儿子死了,岂不是要就此断子绝孙? 至于孙女……两人从来就没有把孙女当做可以传家之人。一开始,他们以为孙女的孩子会姓云,现在,多半是姓廖。除非生第三个孩子,才有可能姓贾。 关键是,男娃才可以传家,谁能保证云彩能够一连三个都是男娃?但凡这中间有一个闺女,贾家绝对争不过云家和廖家。 再说,看这丫头脸色惨白的模样,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 退一步讲,廖府那么富贵,人家又不会养不起孩子,怎么可能让自家少夫人生的孩子跟别人姓? 夫妻俩认为,还是得让儿子好转起来生孩子比较靠谱! 第266章 伙计 三十七 贾家夫妻俩心里明白, 把儿子送去城里也不一定能救活……但死马当做活马医,去城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打定了主意, 夫妻俩都又哭又求。眼看孙女一脸冷漠,没有要答应下来的意思,二人一着急,还准备往下跪。 云彩对父亲很是失望, 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不愿意背上不孝的名声。她从来就没想过救父亲……说难听点,父亲落到如今地步, 纯粹是自找的。如果她拼了命的救父亲, 那将母亲至于何地? 再说,她自己的事都是一地鸡毛……不说廖明的欺骗和婆婆的针对,这一次中毒, 就不知道是谁干的。 可能是廖明那些女人,可能是婆婆, 更可能是……廖明。 无论哪一个动的手, 对于云彩来说, 都不是小事。要知道,如果不是她运气好,边上又有熟人送她去医馆, 早已经没命了。 想要讨回公道,更是难上加难。 “我刚回来,暂时不回城里。” 贾家夫妻俩不满意:“你这一次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你爹吗?” 本来是的。但现在, 云彩自己身上也出了点事。说难听点,父亲病成这样, 就是几天的活头,而她还这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 下半辈子要怎么过,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好。 如果要为自己报仇,那肯定得回廖府。但是,她不知道在廖府毫无依靠的自己能不能斗得过那些牛鬼蛇神。如果斗不过,母亲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云家酒楼怎么办? 最好是不要再回廖府,就留在酒楼之中,找一个踏实的老实人过日子。但是,她被廖明欺骗,好好的一个姑娘变成了二嫁,还把家里都掏空了……如果不为自己讨个公道,她真的不甘心。 “我回来一趟不容易,想在家里多住几天。” 贾母愤然:“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什么时候回来住不行,非得是现在?再磨蹭,你爹就没了。” 云彩这廖府受了不少的委屈,上头的长辈个个都针对她,她心里已经很憋屈了,结果,回来后还要被这些不配做长辈的长辈指责,她当场就炸了,吼道:“他落到如今地步是活该,我长到这么大,吃穿全部都是酒楼给的,他对不起我娘,现在却要我拿酒楼的银子给他治伤,凭什么?我娘是上辈子撅了他祖坟么?” 吵架的功夫,云彩自认为“探望”父亲的时间已经足够,于是起身:“要不要治,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要来勉强我。” 贾父强调:“都说养儿防老,你爹就得你这一个闺女,你不能不管他。” “他不是一直想生儿子吗?为了儿子,才闹出这么多的事来。”云彩满脸讥讽,“对了,他会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你们给撺掇的,也就是说,他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你们俩给害的!如果他老老实实守着我们母女过日子,哪里会有这些事?” 云彩说完,不再看贾家夫妻的脸色,出门就离开了。 夫妻俩送她到了门口,一直想要把人留下,但是,因为云彩是镇上的姑娘,还是城里回来的媳妇,对于村里人来说特别稀奇,外面站着不少人,夫妻俩不想在人前对着一个晚辈低声下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如果低声下气能够让云彩救人,夫妻俩愿意拼一把,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求,都是白费口舌。 看着牛车离开,夫妻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 云氏也不知道女儿该何去何从,反正贾奎文都要死了……父亲身死,女儿在城里也要赶回来,如今已经回来了,自然不可能离开。 而张家夫妻听到这些消息,简直过耳就忘。他们很忙。 银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但是夫妻俩却特别高兴。 镇上的众人也在暗地里观望着张家的动静。镇上的姑娘嫁去城里,运气好点就做得到,但是,想要把城里的金花摘回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半个月后,顾秋实准备再去一趟城里,这一次该下聘了。 下聘算是未婚夫妻成亲前很重要的一件事,光是张明朗一个人不行,依着张家夫妻的意思,他们和儿子一起,再请一些镇上的年轻人一起去 。 可来回需要五六天,中间花销甚大,张家夫妻倒不是舍不得这个银子,现在他们手头还有几百两,这点花销简直是九牛一毛。但是,刚刚丢了一个江烟儿,所有人都说她是被卖掉了,镇上胆子小的人并不愿意跑这一趟。 顾秋实不强求,其实他不赞同让镇上的人帮忙下聘。不过,夫妻俩有这个想法,他也没拒绝。 结果夫妻俩跑了一圈,只请到了两个年轻人。顾秋实就带上了他们一起。 也是到了半路,夫妻俩才知道两个年轻人并不是单纯的想帮着下聘。他们是想去城里见世面,跟张家夫妻一起有人作伴,还有人付车资。二人悄悄议论着去买一些镇上没有的东西回来卖。 张家夫妻得知此事,暗地里气了一场。顾秋实倒是无所谓,还宽慰他们来着。 路上的这点小插曲,倒也没有影响张家夫妻的好心情。聘礼是顾秋实准备,下聘的那天,夫妻俩不亮就起,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 顾秋实到了城里之后,除了带来的两个年轻人又去请了四十个人,满满当当二十抬礼物。 这么豪奢的场面,着实让张家夫妻和镇上来的两个年轻人见了世面。而柳家也被这场面给镇住。 柳家夫妻脸上勉强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一行人坐下来后,柳老爷试探着问:“不是说你们家原先是在村里种地,最近做点小生意么,缘何要准备这么丰厚的聘礼?我们家又没有要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柳家是卖闺女呢。” 顾秋实笑了笑:“我是举家之力准备,不希望外人看低了柳姑娘。” 确实,柳家把侄女嫁到小镇上,众人嘴上没说,私底下却没少嘀咕。但是张明朗拿出了这么多的聘礼,众人又怀疑他家是不是镇上的富人……小地方的人,不一定就穷困潦倒。 柳老爷心情复杂。 柳乐儿看着那一大堆红箱子,心里很不高兴。要知道,她因为是姐姐,必须要在妹妹之前先出门。原先就已经和廖家心照不宣,最近更是送来了礼物……说实话,真的很不好,也就只有十来个托盘,全部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 她向来认为自己比柳玉宜过得好,嫁人之后也一样。之前她是妾,柳玉宜是妻,她还嘲讽过妹妹说,这妻妾不一样。 妾不用做事,还有丫鬟伺候。婆婆就是亲姑母,而主母还是个镇上来的穷丫头,她嫁人后一定能过得好。但是柳玉宜这个妻……嫁人后需要洗衣做饭,伺候一大家子,说不定还要喂猪喂鸡。一个弄不好还得下地种庄稼。 结果呢,张明朗拿来了这么多的东西,光凭这些箱子,柳玉宜日后也绝不会落到亲自操持家务的地步。 柳乐儿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她从来都不是个会掩饰自己的,成亲前没必要,成亲后不需要,因此,此时她脸色沉沉。 张母第一次入这样的繁华府邸,总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给儿子丢人,因此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断处乱瞄,一不小心对上了柳乐儿的臭脸……张母急忙移开视线,心中格外庆幸这不是自己的儿媳妇。 儿媳妇挺好的,肤白貌美,镇上就找不出养得这么好的姑娘。眉眼柔和,看着就挺温婉……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儿子。 柳乐儿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把所有的东西都送来了,以后我姐姐嫁过去岂不是要过苦日子?” “不会!”顾秋实一本正经,“柳姑娘入门后,绝不会比在娘家过得还差!” 柳乐儿嗤笑一声:“我姐姐一日三餐……” “闭嘴!”柳夫人呵斥。 柳玉宜日子过得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日三餐很是简单,最多就是两菜一汤,还经常没有荤菜,衣衫都穿别人剩下的……对于穷苦人家的姑娘来说,柳玉宜确实算过得不错,至少没有亲自操持家务,算是衣食无忧。但是,底下伺候的人压根不尽心,她自己不干活,就不能体面地站在人前,就连头发,可能都是自己梳的。 柳夫人不后悔这么做,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甚至不是老爷亲生,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她再掏心掏肺,这丫头也不会感激她。 毕竟,属于二房的财物夫妻俩绝对不会拿出来,只这一样,柳玉宜就不可能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既然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那还不如不费那个劲。 柳玉宜过的日子,实在不适合拿出来吹嘘。尤其张明朗拿了这么多的东西过来做聘礼,家境应该不如他上一次穿着那样寒酸。这时候就更不能在他面前吹牛了。 而柳玉宜这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张明朗和她浅浅见了两面,她真心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对她这个儿媳妇又是什么态度。 今日看见了张家夫妻,柳玉宜这些日子提着的一颗心就放下了。 这二位,如果不是演得太好,就真的是特别淳朴的乡下老实人。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拿捏儿媳妇,就算动手,她自认还没有废到会被这样的人欺负。于是,她站起身:“伯父伯母,张家已经送来了聘礼,当着媒人的面,我想问一问嫁妆……对了,当初我娘的嫁妆在何处?” 第267章 伙计 三十八 柳家夫妻的脸色变了变。 不过, 夫妻俩活了半辈子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柳老爷张口就来:“你娘身世不明,当初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箱子, 那箱子……好像是在库房。你放心,没有人会动她的东西,不知道那个箱子在什么地方,但一定是在几个库房之中, 一会儿我就让人去找,找了之后让人送到你的院子,你如果想带, 也可以带上。不管东西好不好, 总归是个念想嘛。” 闻言,徐媒人挑眉,看了一样顾秋实。 第221节 顾秋实心下冷笑, 连徐媒人都知道当初的柳二夫人嫁妆颇多……虽说徐媒人知道的东西要比其他人多一点,但她是个外人。 外人都知道的东西, 柳玉宜在府里过了十几年, 不可能不知道。这话, 纯粹是哄鬼呢。 编瞎话也不用点心,柳玉宜能信才怪了。 柳玉宜这些年在府里的处境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夫妻俩嘴上说疼她, 但态度完全不是那回事。她又不傻,当然要为自己打算,偶然一次机会,得知母亲当年带来了不少嫁妆之后, 她就一直在私底下查这件事情,这些年来已经有了眉目。 “我也听说过这个箱子。”柳玉宜温温柔柔,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这个,是我娘的嫁妆单子。按理说,柳家是两兄弟,您是长子,该分得七成,有些人家六成,但这不重要,我爹去了,您又把我养到现在,还帮我说亲,我这心里感激着呢。属于我父亲的那一份家财,就当是偿还您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了。所以,我只带走母亲的嫁妆就行。” 兄弟之间分家产,那是按照家规来的。长子次子和庶子之间该怎么分,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但是,如果兄弟之间在还没有分家产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离世,那就要分给底下的孩子。若是孩子只得一个闺女,基本上把这个闺女养大,准备一份嫁妆将其送出阁就算是仁至义尽,不需要再分东西给离世的兄弟。 可嫁妆不同……无论哪个女子的嫁妆,都会留给自己的子女。庶子女也能分到很小的一部分,但绝没有留给婆家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儿的道理。 看见柳玉宜手中泛黄的单子,柳老爷脸色都变了,柳夫人更是直接脱口而出:“你从哪儿拿来的这个东西?” 柳玉宜为了拿到这张单子,私底下费了不少心思,她低下头:“你们要是不认,那我就只好请衙门里的大人辨认一下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自然最好,证明你们没有骗我。如果是真的,我母亲的东西,我必须要带走。” 柳夫人张了张口。 她就没想过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给侄女带走,要早知道柳玉宜留了这一手,她也不可能把侄女嫁到乡下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也要在娘家选一个后生才满意。 当初柳二老爷夫妻俩先后病逝,二老爷迟了几日……柳夫人能够确定,弟妹在临死之前绝对不可能自己到衙门去报备这个东西,她那时病得昏昏沉沉,别说爬起来了,连睁眼都难。 也就是说,这玩意如果衙门里真有的话,可能是小叔子送去的。 柳夫人一时间心里有点慌,夫妻俩没想过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早已经将其据为己有。手头一宽裕,就难免大手大脚,这些年他们挥霍了不少银子,真要是把嫁妆补齐,将整个柳家填进去,都不一定够。 此时柳老爷的脸色也难看至极,盯着那张纸,恨不能将其烧出两个洞来。半晌,他质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 屋中气氛凝滞,张家夫妻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特别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看向儿子。 柳玉宜也看向了未婚夫。 几次见面,她知道此人还不错,有一副热心肠,心地善良,但是,有时候心地善良的人是性子软,不肯与人争。 顾秋实一本正经:“既然是柳二夫人的嫁妆,那确实该属于柳姑娘。看柳老爷这样为难,难道是不愿意给?” 他起身,伸手去拿柳玉宜手中的单子。 柳乐儿离妹妹很近,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应过来后,一把扯过了单子。一眼看到第一行写的就是压箱底银票三十万两,底下还有一排庄子和铺子。 这么多的东西,确实只需要一个匣子就能装下。因为都是银票和房契,没有一点儿家具和摆件,甚至连首饰都没有。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柳玉宜抢回单子,出声道:“据我所知,我娘是有一些首饰的,只不过相对这些东西而言,那些首饰不值一提,这才没有写在单子上。” 柳乐儿:“……” “切,随便拿张单子就说是你娘的东西,让爹给你准备嫁妆,哪有这么好的事?” 柳玉宜慢悠悠道:“这可不是我写的,是衙门里存了根子的。你们不信,可以随时去找!” 柳夫人忍无可忍,砰一声拍在桌子上,扭头看向身侧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二弟干的,一定是他!” “现在计较这个还有什么用?”柳老爷不高兴,他心里已经在想应对之策。给是不可能给的,那么多的东西,若是全部给了,家里可能连这个宅子都保不住。 想要不出这笔银子,要么请衙门里的师爷帮忙将那张单子抽掉,当这玩意儿不存在。等到柳玉宜拿着东西找上衙门也无济于事。 另一个办法,就是说服柳玉宜不要追究。可这何其艰难? 不过,无论怎么做,都得先把张家人打发了。 “聘礼单子我们看了,比预估的多了不少,你们的诚意我们看见了。”柳老爷起身,“来人,送客。” 徐媒人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今天该请他们这些客人吃顿饭的,柳家连面子情都不顾,心里不知道多窝火呢。 “也行,我明天再来接柳姑娘去廖府。” 廖夫人为了表示自己对娘家的重视,哪怕只是给儿子纳妾,也请了正经的媒人,算是为娘家做脸。 顾秋实并不强留,目光落在柳玉宜身上:“柳姑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已经下了聘礼,婚期都定了,只剩下亲迎二人就是夫妻,这时候单独相处一会儿不算过分。 本还有些慌张的柳玉宜听到这话,欣然答应下来。她飞快走在了前面,还主动和张家夫妻打招呼。 张母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姑娘,一路晕晕乎乎,而张父不好意思多看儿媳妇,两人就都没发现,儿媳妇悄悄把那张泛黄的纸交到了儿子的手中。 出门后,顾秋实直奔衙门。 而柳玉宜看着马车离开后,忍不住笑容满面,一回头看到柳乐儿,都没有影响了她的好心情。 柳乐儿满脸讥讽:“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心眼,你什么时候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找到了?该不会是假的吧?父亲养你一场,本是看兄弟情分,也没图你报答,你这样倒打一耙不太好吧?” “他们给不给我嫁妆,给多少嫁妆,跟你有什么关系?”柳玉宜绕开她就往回走。 刚走一步,就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柳老爷。 “大伯。” 柳老爷上下打量她:“玉宜,把单子给我,我好补齐了当年的东西。” 拿到就撕了,回头找到师爷,想法子抽了当年的,到时,就算有人知道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柳玉宜一脸为难:“大伯,不是我不给,而是……” “而是不想给!”柳乐儿冲上前,“爹,我帮你搜!” 柳玉宜一把将人推开:“已经让人拿走了。” 柳老爷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吩咐身边的随从:“快点去追!” 随从了然,姑娘肯定是趁着方才独处的时候,把东西交给了张明朗。于是,一挥手,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离开。 而顾秋实赶到衙门之后,立刻请师爷找出当年的根子,然后找到大人,说了柳老爷要扣留侄女这笔嫁妆的意图。 “我未婚妻不好意思问大伯要这些,但是,她这些年过得不太好,柳家拿着她娘的嫁妆却不好好照顾她,我气不过,还请大人给我未婚妻一个公道!” 他说得有理有据。 被传过来的柳大人听到这样一番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讥讽道:“你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贪图玉宜嫁妆!” 顾秋实一脸理直气壮:“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当然要为她争取。” “说到底,你就是贪财。”柳老爷指着他鼻子骂。 顾秋实笑了笑:“对啊!我就是贪,就是舍不得让我妻子的嫁妆被别人抢去,不行么?” 第268章 伙计 三十九 二合一 柳老爷被噎得哑口无言。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只感觉满心无力,这世上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手头的银子多到了一定程度, 都会吃好穿好。第一次见面,张明朗那一身只能算是普通,身上没有任何一件配饰,家境应该不太好。 就算这一次一家三口站出来看着挺像样子, 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对于不那么富裕的人家来说,若伸手就能够到一大笔银子,傻子才不要。将心比心, 如果是他站在张明朗的立场上, 这笔嫁妆无论如何都要讨回! 大人看多了普通百姓家中为了银子各种争斗的情形,今天这事一点都不复杂。就是柳老爷看到弟弟只剩下一个女儿之后起了贪欲,只是没想到那个孤女找的未婚夫手段凌厉, 并且一点不讲情面,非要将这笔嫁妆讨回罢了。 身在大人的位置, 瞧过许多的人和事。别看张明朗跑来告状讨要嫁妆……这一步看着简单, 却有许多人碍于这样那样的缘由不敢闹到他面前。 “我看过了, 这张单子是真的。也大概问过你们柳家这些年的银钱来往,这笔嫁妆肯定是落到了你们夫妻手中,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人在做天在看呢。不义之财不要取。”大人语重心长,“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这是你唯一的侄女婿,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回头把东西补上,事情就了了。” 柳老爷:“……”说得轻巧, 拿什么来补? 但是,大人亲自放了话,他却不敢反驳。 强占侄女的钱财,大人真要判下来,他绝对会有牢狱之灾。 现在他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能破财免灾。 “是!” 走出公堂之后,柳老爷的脸色特别难看,他多看了两眼旁边的未来侄女婿,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明朗,你家住在镇上,在城里应该没有熟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去府里坐坐吧。” 顾秋实摆摆手:“我爹娘第一回来城里,我还想带他们到处转一转呢。再说,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守在旁边会害怕。” 柳老爷看他不愿意,也不好勉强,省得再吵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温和下来:“我是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关于这单子上的东西……我说实话吧,当初我们夫妻没想过动用,只是有一次一个熟人介绍了一单生意,我们俩觉得稳赚不赔,咬咬牙就投了不少银子。当时想的是跟玉宜借,如果赚了的话,连本带利还给她……” 顾秋实接话:“结果你们被骗了?血本无归?” 柳老爷:“……” 对上张明朗了然的眼神,他都不好意思继续编了。 因为他确实是编的。 “其实,二弟走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只要我帮他把女儿养大,那些嫁妆就是我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我就知道你不信,但二弟确实说过这种话。”柳老爷叹气,“那些银子我们已经花了不少,这一时半刻也凑不出来,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尽量凑,无论凑出多少,都全部放进嫁妆里,剩下的以后再补。” 顾秋实摇摇头:“不行!再过十来日就是婚期,你们必须要在那之前补齐,如果补不齐……反正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情分,到时直接找大人做主就是。” 柳老爷也没想到他一点情面都不讲,态度这般强硬。 一个乡下来的后生,哪里来的底气跟城里的富家老爷争论? 想到此,柳老爷有些后悔。他看走眼了,这个女婿选错了。要知道,小地方来的敢和城里人吵架的人万中无一,敢和城里富贵老爷吵架的更是凤毛麟角,好不容易有一个,被他给挑着了。 柳老爷不想放弃,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咱们城里有个规矩,不知道你知不知。就是不管妻子成亲时候带来多少嫁妆,婆家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是不能动用的。” 顾秋实满脸讥讽:“那我未婚妻母亲的嫁妆怎么就被你们动用了?” 柳老爷再次被噎住:“你说话不要这么呛人。弟妹不在了,我帮她养着孩子,动用她的嫁妆勉强说得过去。我想跟你说的是,不管玉宜带了多少东西出阁,都和你没有关系。你都已经二十岁,该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与其手心向上问别人要银子,不如自己攒一笔。这样吧,我私底下给你三千两,嫁妆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三十万和三千,傻子都知道选前者。 顾秋实还没说话,柳老爷已经强调:“这女人呢,手头的钱不能太多,多了就不听话了。回头会看不起你,会贬低作践你!还有你的爹娘,你也不想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吧?三千两不少了,大不了我给你五千两!有了这一笔银子,你能成为你们那个地方的首富,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你。以后玉宜也要乖乖听你的话,帮你侍奉双亲!” 听到这样一番话,顾秋实再一次认识到了柳老爷的脸皮之厚。 “你可真是柳姑娘的好大伯。这么算计侄女,如果你弟弟弟妹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他们非得醒来找你拼命不可!”顾秋实摆摆手,“我这个人呢,没什么骨气,就喜欢吃软饭。” 柳老爷:“……” “张明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秋实本来都要上马车离开了,听到这话,扭头又往衙门里走:“你威胁我,我好怕,必须要找大人帮忙做主。” 柳老爷吓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拉住。 第222节 拉不住! 眼看人一脚已经踏入了大门,柳老爷焦急万分,吼道:“不要麻烦大人了,我帮你凑还不行吗?” 顾秋实强调:“不是帮我!” “对对对,我还给玉宜的银子。”柳老爷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格外难受。 * 顾秋实回到酒楼之中,张家夫妻已经等着了。 方才顾秋实对着柳老爷说的那话并不是推脱,张家夫妻确实是第一次来城里,没有他陪着,真的不敢乱动乱走,连吩咐伙计帮忙都要先为自己打气。 “去吃饭。” 他带着双亲和那两个来帮忙的年轻人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 两个年轻人想要蹭马车,但也实实在在帮了忙。至于来城里做生意……想这么做的人很多,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这二人。顾秋实对于这种敢想敢拼的人,向来都是能帮则帮。 翌日就有消息,柳家到处变卖铺子,顾秋实都听说了。 也是这个时候,廖明找了来。 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上一次见面顾秋实是酒楼伙计,当时穿的是布衣。当廖明看见他衣着打扮时,微愣了愣。 人靠衣装这话一点都不假,廖明只觉得他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再怎么换衣裳,人还是那个人。他认为对着张明朗没必要客气,直言道:“云彩跟你一起回的镇上,是么?” 顾秋实可不想让他误会是自己拐走了云彩,强调道:“她想和我一起,当时我拒绝了,不过她的马车坠在了后面。大家都是同乡,我也不可能一点情面都不讲,算是同行吧。” 廖明并不在意这个,他来此的目的也不是找张明朗算账,道:“我想请你帮个忙。你这一次回去后帮我带句话给云彩,限她半个月之内赶回来,如果她不愿意回,那以后也不用回了。” 这真的……简直是个混账玩意儿! 张明朗的悲剧因云彩变心而起,若廖明没有出现,贾奎文再怎么想要找人给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当爹,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未来女婿身上。比如猴四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别看贾奎文找了猴四后格外凄惨,事实上,猴四那种人就是欺软怕硬,要求也不高,只要给钱他就会老实办事。如果没有云氏横叉一杠子,猴四的胃口没这么大,身为酒楼东家的贾奎文绝对养得起他。 廖明对云彩真的有心还好,偏偏他对云彩一点感情都没有,却非要把云彩娶走……这么一算,张明朗简直是倒了大霉! “半个月可能不行。”顾秋实实事求是,“云彩的爹要不行了,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为人子女,父亲去世,怎么也要在旁边守灵,算起来,廖公子也该去一趟。” 说到这里,顾秋实恍然大悟,“对了,今天是廖公子小喜,恭喜恭喜啊!” 今儿是柳乐儿过门的日子。 廖明脸色不太好:“那你跟她说,让她办完事尽快回来。一个月看不见人,我就当她死了!” 语罢,拂袖而去。 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将顾秋实气笑了,张明朗又不欠他,凭什么非得帮他? * 顾秋实带着张家夫妻转悠了两天,买了不少的东西,然后找了马车回镇上。 下一次再来,就是亲迎了。 镇上的日子安宁,每天在街上行走的都是那些人,值得一提的是,贾奎文已经开始说胡话,浑身时而滚烫时而正常,几乎断了水米。大夫已经断言,就是这几天的事。 这样的情形下,云彩肯定是走不了的。 不过,顾秋实还是去告知了她廖明让带的话。 云彩听完,脸色青白交加。 最近张明朗在镇上可是出了一通风头,从乡下搬到镇上,还买下了镇上最好的院落之一。并且还娶了城里的姑娘……相比起来,为了城里的婚事抛弃了张明朗的她,就像是个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货。 当然了,在外人眼里,云彩是高嫁,并且日子过得还不错,回娘家一住好多天,夫家那边也不问。 但是,内情如何,只有云彩自己最清楚。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很不愿意让自己的那些私事被外人所知。尤其不想让张明朗知道。 可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简直怕什么来什么。云彩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她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选择,母亲让她就留在镇上,什么凶手,什么婆家,全部都抛到天边去,不要再追根究底。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留在镇上的日子会过得很安逸,当然了,她嫁去城里之后灰溜溜搬回镇上,夫家那边从头到尾不出面的话,镇上的人肯定会议论她,说她高枝没攀上,反而搭上了自己的名声。 说实话,但凡廖明对她好点,婆婆没那么针对,也没有人给她下毒的话,她真的很愿意回城里继续过。 顾秋实转身,云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这也算是镇上难得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反正自己的那些丑事他已经知道,也不怕更丢脸,她咬牙问:“明朗,如果你是我,你还会回城里吗?” “我不是你。”顾秋实摆摆手。 云彩很不甘心:“你就帮我出个主意,放心,不管我以后过得好不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怪你。” “咱们俩非亲非故,我又已经有了未婚妻,再和你一个有夫之妇来往不太好。”顾秋实头也不回,“不用送了,我自己走!” 云彩站在原地,看着张明朗的背影,忽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永远走出了她的人生,再不会回头! 接下来几天,一切都挺顺利,张家如今在镇上算是出头了,等闲人都不会针对他们。 张家夫妻为了筹备婚事……两人都听说了,儿媳妇有不少嫁妆,这娶的不是儿媳妇,而是一个金娃娃。 虽然儿媳妇的嫁妆不会落到他们手里,也不会给儿子……但是会给孙子呀,算起来也等于给了张家。 于是,夫妻俩对这婚事愈发上心,但凡有一处不合适,都会细心地重新布置。 这边张家喜气洋洋,那边的贾奎文这熬日子。 贾奎文又一次醒来时,看到外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他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贾家夫妻怕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离世,这些天都不敢回房睡觉,一直守在儿子旁边。 床上的人刚一有动静,贾母立刻就醒了。 “奎文,你是不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贾父听到妻子的声音后,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掏出火折子将烛火点燃。 夫妻二人在烛光下看到儿子亮亮的眼睛,顿时喜不自禁。贾父顾不得自己年纪大不好走夜路,慌慌张张就要去请大夫。 贾母不止没有阻止,反而还催促。那边男人离开之后,她急忙起身去关上门。 “今天风有点大,你身子弱,千万别着凉了才好。你有没有觉得冷,要不要加被子?” 儿子昏迷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贾母害怕他再次昏睡,一直都在没话找话。 贾奎文恍恍惚惚:“我睡了多久?” 贾母努力不让自己哭:“就几天!” “大金他们……”贾奎文说到这里,喉咙特别堵,他一张口,喷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在当下,但凡吐血,基本上都无药可治,区别只是准备后事的时间不同而已。 贾母看着地上的那口浓血痰,心都凉了。她再也忍不住,放声悲哭起来。 “他们来过好几次了,张口就要钱。可是咱们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还账,剩下的那点是要拿来给你抓药的。他们拿不到银子,一怒之下把咱们院子里都打砸完了。”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大金他们把房子和厨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在当下,谁要是跑去别人家砸锅,那是要结下死仇的,但是大金他们一点顾虑都没有,直接就将锅给砸了一个大洞,夫妻俩完全没办法做饭,不过,他们也实在没心思做饭,找了一个瓦罐随便凑合。 算起来,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贾母看着儿子与往日不同的神态,心中渐渐悲凉。这真的很像是回光返照。 哪怕到了现在,夫妻俩也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贾母越想越伤心,眼泪根本就忍不住。 “奎文,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哪怕很难接受,贾母也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儿子已经快要走了,吃点好的,做个饱死鬼。 贾奎文看到母亲伤心成这样,加上自己身上真的很难受,心里也隐约知道自己可能熬不下去了。 昏睡了这么久,他偶尔也会清醒过来。隐约能够感知得到外头的情形。看到母亲哭成这样,又听到母亲那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就跟死刑犯在行刑之前要吃一顿好的一样,母亲是觉得他快要死了,想做点好的给他吃。 贾奎文很不甘心。 他从头到尾只是想要给生一个儿子养老送终而已。 到了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 都怪江烟儿! 就是那个女人沉不住气,不然,他不会这么倒霉! 贾奎文胸腔里满是愤恨,这一怒,胸口愈发堵得厉害,他张口……忽然吐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喷到了贾母的身上,贾母尖叫的起身。而外面大夫还没有来,也没个邻居过来帮忙,贾母越想越害怕,扑过去抱住儿子:“奎文,你忍一忍,大夫就要到了。” 贾奎文心下苦笑,如果他的伤真的能够好转,在他昏迷的这些天就已经渐渐痊愈。 那么多天都没好。怎么可能大夫一来就能好转? 渐渐地,贾奎文沉入了黑暗之中。 贾母悲痛万分,趴在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就是这个时候,江家人又来了。 这些天来找贾家夫妻麻烦的人总共就两拨,除了大金他们之外,就是江家。 江家主要是想来问江烟儿的下落,可贾奎文大部分的时间都昏昏沉沉,水都咽不下去,哪里能说话? 后来,江家上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泄愤,大金一行人打砸,他们也跟着砸。 江家夫妻还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屋中悲痛的哭声,夫妻俩对视一眼,心生不好的预感。 都说人死债消,如果贾奎文去了……那两家之间有再多的恩怨,他们也不好再为难贾家老两口。 江父奔进了门,一眼就看到床上已泛起死气的贾奎文,他面色变了变:“死了?” 贾母哭得正伤心,闻言回头怒吼:“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绝了!” 江父:“……” * 贾奎文没了。 消息传到镇上,云彩立即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往村里奔。 她对父亲的所作所为特别失望,父女之情在这场丧事过后就算了了。 第223节 贾家办丧事,顾秋实的大喜之日也到了。 他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去了城里。 值得一提的是,柳家人到最后还是没能凑足柳玉宜母亲的嫁妆,只凑到了三成。 夫妻俩轮番去找柳玉宜说情,而柳玉宜不愿意松口,最后,柳家夫妻写了一张字据,答应在柳玉宜嫁人后一个月之内把剩下的银子凑足,柳玉宜才满意。 家中有喜,柳家夫妻面对众人的道贺,真就像是把自己最在意的珍宝送走了一般,笑容很是勉强,看起来更像是在哭。 顾秋实欢欢喜喜接新人,他多了个心眼,面对戴盖头的新嫁娘,还多喊了几声,确定盖头底下传来的声音是柳玉宜,这才将人接走。 贾奎文没了,贾家夫妻认为得给廖府报信,哪怕是云彩不愿意,夫妻俩也私底下找了人跟着迎亲队伍一起去了廖府。 廖明得知此事,万分不愿意去这一趟。但廖夫人要脸,云彩一天是廖家的媳妇,这种时候廖府就必须出面。 再说,她也想和云家的长辈好好谈一谈。 迎亲队伍走得比普通的马车要慢一点,顾秋实出城后不久,身后就追来了两架马车。 廖家母子跟着队伍,本来他们可以找机会抄到前面去。但廖夫人还是放弃了。 赶那么快作甚? 反正他们住在城里,去迟了很正常。 而柳乐儿也在马车之中,嫁人之后,哪怕上头的长辈是自己的亲姑母,她身为妾室,也不能和在娘家一样随心所欲。得知母子俩要出远门,她也闹着要出去见见世面。 主要是……想看看柳玉宜的夫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看着路上的蜿蜒了一大片的大红色队伍,柳乐儿心里要多酸有多酸。她出嫁的时候,哪怕是亲姑母派人来接,也只是一点粉轿。 除了轿子好点,真就和别人家妾室入门一模一样。 由于路途遥远,中间要停下来休息。柳乐儿找机会摸到了新嫁娘的马车旁边。 “妹妹,妹妹?你嫁这么远,都已经是大山里了,以后你想回娘家,怕是有点难哦。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哭?” 柳玉宜不喜欢听她废后,干脆捡了茶壶,直接丢了出去:“滚!” 第269章 伙计 四十 二合一 柳乐儿自小虽然不得嫡母喜爱, 但有父亲在,少有在人前丢脸的时候。被人当面丢茶壶,这还是第一回。 尤其柳玉宜往日里在她面前特别乖顺, 从来不会对她动手,这突然丢茶壶,柳乐儿就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一让, 茶水还是溅到了裙摆上。 衣裳脏了,换一套就是,奈何这是在路上, 压根就不方便。 柳乐儿拎着湿透的裙摆, 蹙眉呵斥:“妹妹,你学的规矩呢?” 她瞄了一眼那边带着人从林子里出来的一身大红的新郎,意有所指:“你脾气这么暴躁, 对亲姐姐都动手,会不会被姐夫嫌弃?” 柳玉宜哪里听不出她的挑拨之意? 平时的柳玉宜一般不朝人动手的, 今儿实在忍不住了。 “闭嘴!” 柳乐儿看见她急了, 顿时乐不可支:“姐姐, 你怕什么?难道害怕还没进门就被休?哈哈哈哈哈……真是那般,会沦为笑话的。” 顾秋实老远就看到柳乐儿凑到大红马车旁边,这姐妹俩不和, 柳乐儿欺负人都已经成了习惯,他立即快步上前:“在说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姐妹俩之间起了争执,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偏向柳乐儿, 总之,柳玉宜常年都是受委屈的那个。 柳乐儿一拉裙摆, 委委屈屈娇声告状:“姐夫,你看嘛,姐姐她一言不合将茶壶丢到我身上来,也不怕烫着我,裙子这样……我都没办法换。” “你不凑过来,她的茶壶也丢不到你身上。”顾秋实不客气地道,“我们也不是同行,你非凑过来,到底要不要脸?” 柳乐儿惊呆了。 她以为自己城里姑娘的身份一定会让乡下来的姐夫另眼相待,哪里想得到他这样不给面子? 这么多人面前,他这样说话,完全就没把她和廖府放在眼中。 廖公子懒得下马车,对于外头的动静一无所知。顾秋实瞅一眼那边的马车,忽然道:“也是,你脸皮本来就厚。否则也做不出明明和人两情相悦却又另嫁他人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柳乐儿面色大变。 马车里的柳玉宜满脸意外,脱口问:“你从哪儿知道的?” 话问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这样的话一问,岂不是从旁佐证了确有其事?她张了张口,想要找补,又觉得没必要。 张明朗不是外人,是她的未婚夫,明日两人三拜九叩过后就是亲密的夫妻,这些事,她没打算主动说,但张明朗已经知道了,她做不到故意误导他。 人都有私心,柳玉宜也一样,在自己未来夫君与不和睦的姐姐之间,她选择了亲近前者。 柳乐儿下意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想着此时的廖明应该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结果扭头就对上了廖明不悦的神情,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瞪着顾秋实质问:“你胡说什么?咱俩之前都不认识,也没有来往过,你怎么知道我外头有两情相悦的人?简直张口就来,女子名声大过天,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她咄咄逼人,顾秋实还没说话,柳玉宜忍不住出声:“姐姐,到底有没有这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确定要这么对我的未婚夫说话?” 柳乐儿噎住,她瞪着柳玉宜,像不认识她似的:“我们是亲人,你到底哪头的?” “无论帮理还是帮亲,我都该帮着明朗。”柳玉宜面色淡淡,“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又接连砸了两个茶杯。 柳乐儿急忙躲开:“这是你大喜的马车,胡乱砸东西,也不怕不吉利。” 关于大喜之日是否吉利这种事,全看自己怎么想。柳玉宜对自己的未来很是期待,打定主意嫁人之后要好好过日子。她还得问柳家要剩下的那一大笔钱财,对待柳家人,绝对不会再客气。 砸杯子……也是为了让柳家人知道她不好惹。跟是否吉利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这么想,但有人特意提出来,就显得这事确实不合适。 柳玉宜怒极,起身探出头,朝着廖明的马车大喊:“麻烦你管一管这个疯女人!” 柳乐儿大怒:“你说谁是疯女人?” 她说着就要上前找人算账,顾秋实一把将她抓住,而柳玉宜怡然不惧:“明朗,你放开她!” 顾秋实立即松手。 柳乐儿不管不顾上前就要抓柳玉宜算账。 却见柳玉宜面色淡淡,看着廖府众人所在的方向:“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我很清楚,要不要我找姑母说一说?” 柳乐儿抬起的手就怎么都放不下去了。 “你……” 柳玉宜已经扬声喊:“姑母,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走!”柳乐儿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就想看看柳玉宜是不是真的跟廖夫人说上话了。 也是因为柳乐儿太心虚,心里害怕才会被吓住。要知道,廖夫人嫁人后,娘家的事情从来都不管不问,她唯一看重的就是柳老爷的嫡女。其他的姑娘,根本就不入她的眼。 更何况柳玉宜只是个孤女,廖夫人对她,连面子情都没有。 因此,廖夫人虽然听到了新嫁娘的喊,却懒得下马车,假装没听见! 饶是如此,也把柳乐儿吓得够呛。 * 这件事情之后,柳乐儿再也没有去找柳玉宜,一路上还算顺利。 因为这一行人很多,路上只歇了歇,马车连夜赶路,第二天一大早,马车就入了镇。 柳玉宜的嫁妆只拿到了三成,她置办了不少东西,入镇的路上蜿蜒了一大片红色,让镇上的人第一回开了眼。 众人挤在路旁,都想沾沾喜气。 张家夫妻早就猜到了儿媳妇会有很多嫁妆,当看到那么一大堆的箱子时,还是呆了呆。 而镇上其他富裕的人家看到这么多的嫁妆之后,本来没打算上门贺喜的人家,也准备了礼物登门。 好在张家夫妻早有准备,才没有手忙脚乱。 婚事一切顺利,顾秋实带着柳玉宜三拜九叩之后,将人送入了他亲自准备的新房之中。 前院一片热闹。 而廖家人到了镇上之后,先去了云家酒楼。 一般的酒楼都能吃能住,但是沿河镇偏僻,没有客人会留宿酒楼,最多就是富家老爷喝醉了回不了家才会住上一晚。 云氏对廖家有许多的不满,不过当着全镇人的面,她又不想丢脸,如果不接待廖家人,到时两家会沦为外人的谈资。还有最重要的,她根本就得罪不起廖家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都要把廖家人的面子给糊住。 于是,她捏着鼻子把人请进了酒楼。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酒楼里留宿的客人少,云氏又多添了一层雅间,如此一来,酒楼里只剩下了五六间房。 廖家来的主子有三人,再加上下人,把几个屋子住得满满当当。 廖夫人很不满意儿子找来的媳妇,听儿子说,儿媳妇娘家开的酒楼是他们所在的那个镇上最大的,她想着就算比不上城里最好的酒楼,也和那些二流酒楼差不多。 结果就这? “还比不上城里的客栈,这一个月能赚多少?”廖夫人跟身边的丫鬟嘀咕,“难怪要赖着阿明非君不嫁了。” 她话音刚落,云氏已经一脚踏进了门。 二人都有点尴尬,不过廖夫人认为她一辈子也来不了镇上几次,且儿子儿媳现在感情不好,什么时候说分就分了。因此,她很快变得坦然:“东家快进!” 这称呼一出,云氏再一次确定。廖家看不起她云家! 要知道,云氏接待这一行人,是因为这是女儿的夫家,可不是为了赚他们的银子。再看不起,儿女亲事已成,称呼她一句亲家母不行么? 云氏已经有了不让女儿回城里的想法,便也笑着道:“廖夫人是贵客,我真的是很用心的招待,如果夫人觉得哪里不合适,尽管告诉底下的伙计,或者跟我说也行。” 廖夫人听到她的称呼,心下冷笑:“东家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只是你酒楼里的客人呢。说起来,若不是为了云彩,我也不会一路颠簸着来这小地方。你都不知道那路有多窄,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走过这么破烂的路,马车摇摇晃晃,险些没把骨头给我摇散了。”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 云氏知道自家所在的小镇偏僻,也知道这一路艰难,可是廖夫人这么直白的表示出自己的嫌弃,她心里又添了一把火。 “廖夫人可以不用来的。彩儿上一次回来的路上被人投毒,险些丢掉一条命去!不知廖夫人可有怀疑的人选?” 云氏本来也不想去城里追根究底,她的想法是,不要管谁是凶手,都不要再追究。让女儿留在镇上以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那些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她以为自己往后一辈子都见不到廖家人,好不容易见着了,廖夫人说话实在难听,她干脆直接问。 廖夫人一脸惊讶:“有这种事?是不是有误会?有没有可能是彩儿吃坏了肚子?” 看她脸上的惊讶不像是装的,云氏一时间都以为自己误会人家了,她皱了皱眉:“可是那个伺候的丫鬟在她中毒之后就悄悄跑了,据说,那个丫鬟是你给的。” 第224节 廖夫人叹口气:“这肯定是有人在我们婆媳俩之间挑拨离间。你该不会是认为我对彩儿下毒手吧?” 云氏:“……” “我一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太会说话。又只得这一个女儿,夫人不要怪我说话太直……难道不是夫人不喜欢彩儿,让人对彩儿下毒手么?” 廖夫人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胡扯!” 这一瞬间,廖夫人身上的气势骇人。云氏被吓着,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贾奎文已经没了,灵堂都已经布置好,云彩这个唯一的女儿要在那里送父亲最后一程,昨晚上就没回。 廖家的马车和迎亲队伍一起到镇上,有贾家村里的人看见了,告诉了云彩这件事。 云彩急忙忙赶回来,就怕两边吵起来母亲吃亏,紧赶慢赶,一进门就听到了婆婆在发脾气。她中毒九死一生,虽然没查,不知道谁是凶手,但她认为这件事情一定和婆婆脱不开关系,加上被廖明欺骗,本来她对婆家就满腹怨言,又看到婆婆欺负母亲,哪里还忍得住? 她一步进门,挡在了母亲面前,没有对多日不见的婆婆行礼,只道:“夫人,您不满意我,直接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我娘!” 廖夫人看到她这桀骜的模样,冷笑道:“果然,有亲娘撑腰就是不一样,该让阿明来看看你这副态度。”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云氏也看得出来,廖夫人对女儿不止没有丝毫的疼爱,甚至是讨厌的。原先她对于让女儿回婆家继续过就有几分迟疑,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廖家媳妇,谁爱做谁做,反正她不让女儿去受这个气了,当即吼道:“我女儿是个知理懂事的孩子,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从来不会高声说话。偏偏对夫人如此,夫人还是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廖夫人气得够呛:“彩儿,我们是听说你父亲没了,特意来奔丧的,一路上有多辛苦就不说了,这么远赶过来,你……” “多谢夫人。”云彩面色淡淡,“之前是我妄想攀高枝,如今我已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我会留在这个镇上侍奉母亲,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们母女。” 廖夫人对于她这样的回答还是满意的,儿子娶过妻……才几个月就已经把这女人扫地出门,这跟没娶差不多。 “那……来都来了,我还是去看看你父亲。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们两家不合适,你也习惯不了廖府的规矩,那咱们都不要为难对方,好聚好散,如何?” 云彩当初嫁人时是真的想好好和廖明过日子的。她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在银钱上被为难过,因此,她答应嫁给廖明,真的不是贪图他背后的财力,只是单纯喜欢他。 与亲自选中的良人闹到如今地步,她搭上了名声和家中的钱财,最后只得一句好聚好散。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 不追究到底是谁下毒,两边的人都能心平气和。云彩立刻安排廖家一行人去村里吊唁。 值得一提的是,大金他们发现贾奎文不行了后,就试图让云家酒楼帮忙还债。本以为很简单,做生意的人都要面子,也怕有人闹事,若花钱能消灾的话,云氏绝对不会和他们硬碰硬。 结果,云氏还真就不愿意出这笔银子。 这人在手头有钱的时候都会特别大方,但云氏为了让高嫁的女儿嫁人之后不被婆家为难,几乎搭上了八成的积蓄。 剩下的两成,她是准备留来等到女儿生孩子时上门送贺礼的……在当下,姑娘家嫁人之后,婚事上基本就不会再变动,谁能想到女儿会被婆家下毒险些丢了命去? 手头的银子已经不多,加上还不还债都不会影响到女儿,云氏就不打算帮贾奎文填坑了,一律说没有!为不被大金他们为难,她还特意找了几位有头有脸的老爷帮自己说情。 大金敢为难云氏,但得给那几位富家老爷面子……虽然答应了不找酒楼的麻烦,大金心底里把那几位老爷骂了个死臭。 他拿出来的真金白银没有讨回,几人一张口就想让他放弃,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不敢在几位老爷面前阳奉阴违,开始寻找猴四的麻烦,这位可得了贾奎文不少好处,能挤出来一点儿是一点儿。 但猴四那种无赖,别说他已经把银子花完压根拿不出来。就算还剩下,他也不可能乖乖还债。 闹了几天,大金弄得心力交瘁,这两天干脆守在了灵堂之外。这银子拿不回来,他也要恶心贾家夫妻一下! 结果,正在门口与人喝酒侃大山,就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还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华丽的马车,等到马车停下,从里面下来的几位更是富贵奢华,身上那些穿戴随便取一样就值几十两。 贾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富贵的亲戚了? 大金一问,立刻有给云彩报信的人说了实情。 这些都是云彩的婆家人,大金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着拿到利息,只是想取回本金。但贾奎文有这么富贵的亲家……他打算连本带利讨回来。 富贵人家都好面子,大金胆子也大,直接往前一扑,跪在了廖夫人面前。 “这位像菩萨一样善良的夫人,求求你救救我们。” 廖夫人对于他的这番追捧还是很满意的,反正自己不缺钱,如果不是要太多,她就给了。 “何事这样哀求?别跪了,赶紧起来。” 大金不起,开始哭诉自己的为难,又说当初看贾奎文实在艰难,才各种帮他凑银子。结果贾奎文一死,其他人不认账。 “夫人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您面前,麻烦您帮忙清清账吧……” 廖夫人本以为他们是有事相求,结果是为贾奎文平账。 她就那么像冤大头? 说难听点,她从头到尾就没看得起云家夫妻,结果贾奎文欠下的债居然要到了她头上。 廖夫人不打算还! 谁知道贾奎文到底欠了多少? 有这份银子,她宁愿施舍给那些穷人和乞丐,好歹能得一个善良名声,还能得到别人真心的感激。帮贾奎文还债算怎么回事? “他的债,你问他的家人要,与我无关。”如果是在城里,廖夫人可能还会顾及脸面不说儿子儿媳和离的事。但这是在乡下,她和这些人兴许一辈子就这一回,过了今日,谁也不认识谁。因此,她张口就道:“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和贾家已经不再是亲家,今日会来是因为死者为大,前来吊唁一二让他好走。” 大金:“……” “夫人这样富贵,不缺这点银子,但这些银子对于我而言却能害得我家破人亡,夫人心地善良,帮帮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他说完就开始磕头,不光自己磕,还把手底下的那些兄弟叫过来一起磕。 十几个人一起磕头的场面还是挺让人震撼的,并且这些人为了拿到银子是真磕,没多久,额头就流出血来。 廖夫人刚想转身,这些人也跟着转身。并且她还发现,村里所有的人都看着这边,她就像是一只猴子。 太丢人了! 廖夫人心中怒火冲天,扭头冲着儿子呵斥:“瞧瞧你找的这是什么妻子?简直丢死人!回去你就把人给我休了,要是舍不得,你就和云彩一起滚!” 放下狠话,廖夫人转身就走。 都已经到了贾家院子里她也不打算吊唁,真就说走就走。 贾母追出去想要挽留,奈何廖夫人不听,贾母着急之下,伸手去拉。 廖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可不是摆设,哪里会让自家主子被贾母拉住,一人护着主子,另一人干脆伸手一推。 贾母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受的打击挺大,整个人又老了好几岁,走路都不太利索了。在儿子离去之后她更是一宿未合眼,被这么一推,她狠狠摔倒在地。 以前贾家夫妻富裕的时候没少买东西回来送给村里人,哪怕分到各家并没有多少东西,但村里人念旧情,都是能帮则帮。拿不出钱财,其他的事情是当仁不让,看见贾母摔倒,立刻有人上前去扶,贾母的弟弟更是带着几个儿子和侄子围住了廖夫人和她的马车。 “打了人就想走,没这么容易!你们今天必须要赔!” 廖夫人:“……” 她活了大半辈子,第一回遇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气得浑身发抖:“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一点都不假,方才明明是她上前来纠缠才摔倒的!” “如果你的人不推,怎么会摔?”众人振振有词。 廖夫人看到他们有的人已经拿出了锄头和棍棒,生气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后怕。 “你们要多少?” 钱财乃身外之物,廖夫人并不想在这群人手底下受伤,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好在这些人出身乡下,没见过世面,就算狮子大开口,要的银子也不多。 贾母的弟弟心里盘算了一下,大金的账得平,姐姐姐夫年纪大了,需要银子养老,外甥的后事现在还是借别人银子办的,这些债得还,加上之前为了求医问药借的……他帮忙拦人,没拦成功就罢了,既然拦成功了,那也该拿点儿好处。 “三百两!” 廖夫人大怒:“可真敢开口,就她这把老骨头,全部卖了也不值三百两!” 第270章 伙计(完) 廖夫人觉得特别丢脸, 她纡尊降贵到这地方来,应该享受所有人羡慕的目光,该被所有人敬爱。 结果, 居然被人讹诈上了。 此事要是传回城里,让人知道廖家公子精挑细选的乡下媳妇娘家这样不堪,廖家怕是要被人笑话几十年。 平时有丫鬟伺候,家中养着车夫厨子的人, 在面对穷人时,下意识就会用钱财来衡量他们的性命。 可这……恰恰是穷人忍受不了的。 有钱了不起? 有钱就能随意取人性命么? 不光是贾母的弟弟,就连村里人都很不高兴, 大金见状, 愈发来劲:“廖夫人,父债子偿,贾奎文死了, 他欠我们的债就该他女儿来还,他女儿是您儿媳妇, 这债让您还, 没毛病。您不能因为出身富贵就赖账啊!” 大金也想明白了, 想要把这些债讨回,只有廖府会给……用一点对自己微不足道的银子就能解决掉麻烦,相信这些贵人一定会愿意! 前提是, 他们要变成廖夫人眼中的麻烦。 众人七嘴八舌,不让廖夫人离开。 廖夫人皱眉看着,心想着先把这银子给了,回到城里之后反手告他们讹诈……可如此一来, 自家这脸就丢定了。 想要掩盖住此事,这银子给出去就当喂了狗。可是, 如果是几十两,廖夫人捏着鼻子认了也行,但张口就要三百两……于她而言也不少。 她倒也不是给不起,但这些银子拿来给自己买衣裳首饰不好吗?凭什么要让人讹诈了去? 廖明也不耐烦和这些穷人打交道,眼看这些人拦着马车不离开,他站出来呵斥:“你们还想打人?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本公子从来就不欠你们,也没有为难过谁,你们倒是打一个试试?” 村里人很多,拿着棍棒锄头想要打架的大概有二三十,其他的人都站在后面看热闹。但看热闹的人都想要站得更近,生怕自己错过一点。 导致的结果就是,众人挤在一起,乱糟糟的场面里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拿锄头的人,人太多了,挤在中间的人站不稳,那人一摔,手里的锄头一倒,刚好砸到了廖夫人身边的丫鬟。 丫鬟当场尖叫,廖夫人身边的下人今天已经憋屈够了,看见丫鬟受伤,不管不顾就往上冲。 都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院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 廖夫人吓一跳,连声喊着住手住手。 可哪里还住得了手? 廖明见事不对,本想躲回马车之中,看到有人在拉扯亲娘,他立刻跳了下来想要上前护着。结果,贾母的弟弟看见了他腰上的玉佩……这一块玉佩就能值上百两银子,抢过来后,姐姐家的困境可解,他也能得些好处。 贾母的弟弟叫上两个儿子冲了过去,收势不住,撞上了廖明。 廖明没走过不平的路面,这会儿人那么多,他不知道踩着了什么地方,整个人一头栽倒。 村里人也不都是淳朴的,也有那想浑水摸鱼的,廖明被众人压在最底下动弹不得,人都怕自己吃亏,本来那些没想抢母子俩东西的人看到有人得了手,心中贪念一起,忍不住也伸了手……这么乱糟糟的,最后东西被谁拿了,大概只有天知道。 廖夫人想要去救儿子,刚好有人发现自己挨不上廖明,心里正想着占不着便宜,就见廖夫人扑来。 这简直是羊入虎口,廖夫人也很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第225节 院子里要多乱有多乱,柳乐儿反应最快,缩在马车里不动弹,还盖好了帘子,假装里面没人。 等到众人分开,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廖明趴地上无知无觉,他是被人压得最狠的。廖夫人浑身是伤,自己都站不起来,看见无知无觉的儿子后,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柳乐儿还是不敢冒头,反而是村里人后知后觉发现事情有点过,这二位要是出了事,今天动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逃不过! 众人面面相觑,贾母一咬牙:“来几个人,把他们送去医馆。” 反正不能让他们一直赖在这里。 廖家母子带来的人有七个,全部都受了伤,送到医馆中后,因为医馆不大摆不下这么多人,还摆到了外头去。 云彩不喜欢廖家人,特意在家磨蹭了一下,想等他们吊唁过后再回村去跪灵。 云彩磨蹭半天,算着时间出门,从街上走过时看见医馆旁边围了不少人,本以为又是镇上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结果就听到周围人的议论。 “贵公子死了,贾家村的人要完蛋!” “胆子可真大,连这么富贵的公子都敢动手。” “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肯定是心生贪欲出手明抢……这胆子也太大了,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回头咱们镇上又要出风头,城里人会不喜欢咱们……那些去城里找事干的,肯定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下。 谁也不愿意被牵连,可耐不住有人非要找死。 云彩掀开帘子,看见了大夫带着徒弟围着一抹华丽衣摆转圈圈,似乎不知道如何下手。 不会吧? 她下了马车,挤了进去。 哪怕夫妻感情不好,成亲前云彩和廖明也经常凑在一起说话,当她看见地上满脸青紫伤痕毫无生气的年轻男子时,吓得瞬间瘫软在地上。 “这……怎么会这样?” 众人七嘴八舌,但看见了云彩这个遗孀,却不敢多说了。 跟外人胡扯,怎么说都行,说到云彩跟前,万一云彩信了真,跑去告状,就告了他们口中的凶手怎么办? 说到底,他们都是道听途说,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是怎样,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能误导了人家。 廖夫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到了医馆之中,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站不起来,是因为脚踝处的骨头断了。大夫对此很不乐观,话里话外都表示让她有做瘸子的心里准备。 看见云彩这个罪魁祸首,廖夫人再顾不得自己贵夫人的体面,大吼道:“你这个毒妇!害死我儿,我跟你拼了!” 她大怒,捡起边上的椅子朝着云彩就砸了过去。 可云彩是站在人群之中的,前后左右都是人,廖夫人一砸,椅子没挨着云彩,反而是其他人受了伤。 镇上的人大部分都要干活,皮糙肉厚的,受伤是常事,被椅子砸一下没有多痛。 因此,谁也没有叫嚣着让赔偿,反而往边上让了让。 如果说以前廖夫人看儿媳的眼神是厌恶的,此时就是怨毒。 “云彩!你好得很!记恨我朝你下毒,所以你要找人害死我们母子,是也不是?” 云彩早有猜测,听到婆婆承认下毒也不觉得意外。她张了张口,实在不愿意得罪廖府……得罪不起。 她想要解释,可廖明尸身在此,无论如何解释,大概都不能让痛失爱子的廖夫人放过她了。 可还是得解释一下,好歹让周围的人知道她是无辜的:“夫人,您消消气,这事……它与我无关啊,当时我都不在。” 云彩心里委屈坏了。 廖夫人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子如何会来这种穷乡僻壤?你太恶毒了,明明知道村里那些人不好惹,却不陪我们一起,甚至都不提醒一句。你想要让阿明死了之后得我廖府家财,我呸!你做梦!” 云彩:“……” 她从来就没想过在廖家人面前相争,更没想过自己能得廖府家财……原先想过,不过那时她想的是嫁过去之后尽快为廖明生下嫡子,等儿子长大,她也就熬出头了。 后来得知廖明娶她只为了和亲娘作对,她满心满眼都是和廖家断绝关系日后互不来往。 “我没有!” 痛失爱子的廖夫人什么都听不下去,她到了医馆后才清醒,刚刚才缓过来就看到了儿媳妇,此时气得胸口起伏,满心满眼都想让这一家子还有那些刁民付出代价。 她看向还能站得起来的三个下人:“你们立即回城报官!” 三人早就猜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吩咐,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有些地方的人很排外,只帮亲不帮理,他们害怕人群不让他们回城……如果这些人下手狠辣一点,把他们一行人全部打死在此,回头就算廖府的人找来,真相也由他们说了算。 眨眼之间,几人已经跑到了街上,坐上马车溜了。 从头到尾,没有人试图拦截。 这到底是讲王法的世道,此处虽然偏僻,众人却还没有愚昧到无视律法的地步。 云彩心里慌急了,她觉得委屈,真心认为这事儿没什么关系,但又隐隐明白,事情追究起来,她可能脱不了身。 她以为自己所嫁非人不好从婆家脱身已经是最惨,现在才发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她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麻烦你,帮我喊一下我娘。” 云氏已经得知了这边发生的事,正在赶来的路上。她看见脸色惨白的女儿后,又找人询问了一下贾家发生的事。 算起来,这事和她们母女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廖府明显把这账记在了她们母女头上,就算能够逃脱牢狱之灾,回头也顶不住廖府的追究。 云氏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去找了相熟的老爷。她倒也想把女儿带离那乱糟糟的环境,但母女俩一起走……太明显了,廖夫人绝对不会允许。 稍晚一些的时候,云氏拿着卖掉酒楼和宅子换到的几十两银子,也带上了多年积蓄,只拿了一点换洗衣物,重新回到医馆旁边,拉着女儿就跑。 廖夫人不许云彩离开,捡起身边的炭炉丢过去。 炭炉是大夫用来熬药膏的,里面有热炭。 热炭在空中飞出,落到了云彩的额头上,瞬间一阵皮肉焦糊味传出。 云彩痛得险些晕厥,云氏却不管不顾,几乎是把女儿拽出了人群。 车夫已经等着,母女俩一上马车,云氏就催:“走,快走!” 云彩额头痛得厉害,恍惚间想起云家的根在这里,母女俩又能跑到哪儿去? 她越想越害怕,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后悔过嫁给廖明,如果她一直和张明朗在一起,哪儿会有这些事?心里一害怕,加上头上疼痛,泪水就止不住:“娘,我们能去哪儿?” 云氏咬牙:“不管去哪里,都不能被廖府找到!” 马车出镇时,云彩看见了路旁携手并肩的新婚夫妻。 顾秋实听到身后有马车疾驰而来的动静,回头就看见了帘子缝隙间偷偷往外瞧的云彩。 只是,云彩额头到眼角以下皮肉翻卷,还有一片焦黑……这母女俩要跑到哪里去? 别说外人,就是云氏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要离开镇上。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云氏母女已经没了踪迹。 * 廖夫人痛失爱子,誓要追究到底。 贾母也觉得自己委屈,她只是想让廖夫人帮帮自家,又没有想让众人打起来。不知道怎么的事情就闹成了这样。 反应过来后,她拖着因为给儿子操办丧事已经累到站不起来的男人,跑到廖夫人所在的酒楼跪着求情。 夫妻俩年近六旬,头发花白,和之前在镇上的时候判若两人,此时二人跪在那里,互相搀扶着还跪不直,又哭得满脸是泪。看着特别可怜。 但是廖夫人从头到尾不肯露面,她受伤严重,暂时挪动不得,无奈之下只得让人先送儿子回城。 听说贾家夫妻在外又哭又求,廖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死了啊!这两人哪里来的脸? 简直是恬不知耻倚老卖老! “打!把他们打走!” 伺候廖夫人的丫鬟有些迟疑:“夫人,他们那样子不打就已经命不久矣,看着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要是我们一动手人就死了,怎么办?” 廖夫人正在气头上,儿子都被这两个老不死的给害死了,难道还不能为自己出口气? “打!打死算我的。” 丫鬟无奈,只得吩咐人去办,到底还是违背了主子的意思嘱咐了几句:“打两下得了,主要是把人吓唬走,别再弄出人命来。” 两个护卫上前。 奈何贾家夫妻不想去城里折腾,就想在此求得廖夫人的原谅……他们一把年纪,儿子已经没了,简直都不想活了,且村里那些人是帮忙才动手,如果被抓入大牢,不说老两口自己好不好意思,就那些人的家里人,也不会放过夫妻俩。 两人不肯走,挨了打也不走。 最后,二人被打得吐了血,护卫不敢再动,任由他们趴在原处。 廖夫人本来还想养两天,可还是立即走了。一来惹不起这二人,二来也想知道案子的进展,加上找不到云氏母子,留在此处没有任何好处。 另一个接受不了这件事情的就是柳乐儿,哪怕她知道自己嫁得不如柳玉宜好,可嫁都已经嫁了,回家改嫁只有更差……她就说服自己上面的长辈是自己的亲生姑母,不会像别的媳妇一样被婆家长辈为难。 可一眨眼,廖明死了。 柳乐儿病了一场,陪着姑母回去的路上,一直打不起精神。 廖夫人如今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柳乐儿,这一日,她突然发作,说柳乐儿克夫,所以才会在她过门之后儿子就没了命。 柳乐儿:“……”万万没想到! 回城后,廖夫人吩咐底下的丫鬟把柳乐儿送回了娘家。 廖夫人最怕的就是丢脸。 可廖明死了,为了给儿子讨公道,她也顾不上丢不丢人。 随着案子被大人接下,短短半日之内,廖明被乡下那个妻子的娘家人打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城内外。 廖老爷特别生气,找廖夫人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然后把人休了。 廖夫人又哭又闹,惹得廖老爷更烦,让人强行把她送回了柳家。 * 当下的规矩,新嫁娘成亲三天后回门。 柳玉宜跟现在的这些娘家人没什么感情,她不愿意回门,但为了回去要银子,她还是回了。 小夫妻俩新婚,自己赶一架马车,不紧不慢往城里走。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借口说准备婚事自家人忙不过来,找了中人请了几个人给打扫洗漱。柳玉宜身边也有一个丫鬟伺候。 第226节 这一次回城,两人带上了丫鬟和随从,但是,二人坐在身后的马车里。 看见顾秋实和柳玉宜,柳家人的脸色特别难看。 但再不高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招待。 廖夫人从头到尾就没出现,她哪怕回了娘家,也满心满眼都是为儿子报仇。 柳老爷最近确实在筹银子,但是,越是筹银子,他越是心凉。 这要是把银子筹够,所有的东西都搭进去大概还凑不够,到时候一家子只能去要饭。 他不甘心,不想失去现如今优渥的日子,不想沦为亲戚友人的谈资,于是,他私底下找到侄女求情。 “玉宜,娘家就是出嫁女子的根,没有娘家依靠,在夫家的日子绝对过不好。” 柳玉宜从来就不觉得伯父是可以依靠的,随口道:“遇上的婆家刻薄,媳妇才需要娘家,我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柳老爷打断她,“你才嫁进去几天,又带了那么多嫁妆,他们肯定是各种哄着你。知人知面不知心,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柳玉宜不愿意和伯父多说,这一家人的嘴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以说,她从记事起,就没得伯父这么和颜悦色过。 说到底,就是为了哄骗她不要再追债。 “如果他们真的是你说的这种人,那是我眼睛瞎,我认!” 柳老爷:“……” “玉宜,我是为了你好!” 柳玉宜心里烦躁得很:“不需要!”她起身就往外走,“稍后我去找大人帮忙,回头你和衙门的人说吧。” 她真这么想的,衙门出面,她就不和这些人来往了。 这也是张明朗给她出的主意,捐出一成给大人拿去修桥铺路,大人会很愿意帮忙。 父母官不是那么好做的,什么都要管,但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平白无故让商人捐钱容易被人告,还一告一个准。 果然,大人爽快地接下了此事。得知张明朗是沿河镇上的人,还问了问关于贾家的事。 那天靠近廖家母子的所有人都被抓了来,得知是贾母弟弟牵头,他被判了秋后问斩,当时趁乱偷拿东西的人也没一个逃掉,全部都被关入了大牢。 廖夫人很不甘心,想要找贾家夫妻算账,结果去了才知道,夫妻俩因为伤心过度,加上被护卫捶了几下,已经先后去了。 得知此事,廖夫人吓得不轻。 此时她才知道后怕,再不许人过问此事。 一连过去好多天,都没有人找她麻烦……之前那些为难她的,现在全部都被关入大牢,落在村里人眼中,就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从富家夫人手里讨回公道,因此,谁也不敢冒头。 也是这个时候,一双母女出现在衙门,年轻女子带着帏帽,正是云氏母女。 云彩脸上被烫伤很大一块疤,云氏很不甘心,大着胆子跑来告状。 告完状,母女俩再次悄悄离开。 不过,贾家夫妻确实是廖夫人派人给打了才死的。当日傍晚,廖夫人也被抓入了大牢。 虽然贾家夫妻不全是因她而死,但那些护卫动手是压死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廖夫人被判监十年。 * 一个月后,大人出面帮柳玉宜讨债。 柳老爷试图贿赂大人,被拒绝后,不敢不给。 他哪怕心里一直不愿意还债,但还是找好了买家……如果不提前问好价,提前找好接手的人,贸贸然出手,定会被压价。 有那心黑手狠的,上来就压一半。 柳老爷几乎是搭上了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才总算把银子凑够。 柳玉宜拿到银子,转身就去城里置办了不少铺子。 几乎是眨眼间,柳家就败落了,而柳玉宜乘风而起,变成了柳家高攀不上的人。 此时的柳乐儿满心后悔,如果她当初把这个妹妹哄好一点,现在也不至于穷得跟着嫡母寄人篱下。 柳家所有人的搬去了柳夫人娘家住,不过没多久,那边嫌弃他们人太多,找了个由头吵了一架,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柳乐儿最后被柳老爷给嫁出去给一个老头做妾,换了银子安顿一家子。柳乐儿很不甘心,不过,她没胆子反抗,更不敢对父亲做什么,只能捏着鼻子忍。 柳老爷一家子过得清苦,别说养下人,没多久就揭不开锅。柳乐儿手头不至于一点银子都没有,但是她心里对父亲满是怨恨,不愿意出手接济。 至于柳夫人的女儿……那个姑娘在柳家败落之后,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压根不愿意和娘家来往。夫妻俩找上门,面都见不上。 无奈之下,柳家夫妻俩只得亲自下地干活。 他们不是没想过来找柳玉宜,试图拿多年的养育之恩说事。但是,柳玉宜分家时没有要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就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 两人之间没有恩情所言,亲女儿都不管他们,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侄女? 柳家夫妻受不住地里繁重的活计,没多久就先后病了,柳老爷扛了过来,柳夫人身子比较弱,早早就去了。 柳老爷虽然活着,但活得并不轻松,每天睁眼就要做事,享受过富贵的他,对于这样的日子,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就没能熬过次年的冬日。 自从云家母女短暂出现在衙门外后,又再次消失不见。从那之后,顾秋实再没有见过她们,倒是听说百里开外的码头上,有一个额头有疤的厨娘做菜手艺不错,并且扬言要招赘婿。 第271章 赘父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张明朗浑身是血, 但却满脸兴奋。 “我爹娘就想看见我成亲生子,想要我不那么忙,常常陪着他们……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我还是违背了他们的心意, 和云彩好上,以后生孩子姓云,他们心里肯定不愿意,嘴上没说, 不过是不想让我为难。后来我和江烟儿定亲,他们还挺高兴,大概是以为我娶妻后不用看岳家的脸色过日子。” 说到这里, 他苦笑了下, “落到这种地步,其实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蠢。” 顾秋实纠正:“应该是怪那些人太狠毒, 太不要脸。你没有错!” 张明朗笑了:“多谢你让我爹娘有孙子孙女绕膝,让他们安享晚年。” 后来的那些年里, 顾秋实不让张家夫妻做事, 他开了间卤肉铺子, 请人帮忙守着,夫妻俩不放心,就轮流过去瞧瞧。 看着张明朗含笑渐渐消散, 顾秋实重新闭上眼睛。 * 再睁开眼时,顾秋实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房中,屋子挺亮堂的,桌椅摆设都挺齐全, 他来之前,原身似乎正在生气, 此时还能感觉得到胸腔起伏不定,胸口又堵又难受。 边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随从打扮,正在低低劝说:“既然大公子非卿不娶,还是先把人迎进来吧。年轻人嘛,兴致上来不管不顾,只要他们年轻人能过得好,老爷心里肯定也会欣慰的。虽然那姑娘身份是差了些,但……” 中年男人还在说话,顾秋实心里盘算着找机会接收记忆,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惊呼。 “公子?公子……您别吓小的。” 紧接着又有人跑到门口,忙不迭跪下就磕头:“老爷,公子一日夜水米未进,已经晕了,您快看看去吧。” 所有人都一脸担忧,顾秋实不着痕迹地起身,走到门口就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年轻人,今日应该下过雨,地上都是湿的,那个年轻人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映衬着他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抬回去,请个大夫。” 边上的中年男人似乎还想要再劝,顾秋实一挥手:“都下去。” 中年男人太过担忧跪在地上的公子,已经站出了门,刚好顾秋实一个人站在房中,他直接抬手将门合上,顺便还给栓上了。 外面的几人似乎有些惊讶,顾秋实却顾不上。 原身何满文,出生在宁国南方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家中靠种地为生。此处多山地,种地为生的人家完全是看天吃饭,一年到头能混个饱肚就不错了,遇上天公不作美,还得拉饥荒。 何满文是家里的老三,前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一双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是双生子,生下来就体弱,在当下,许多人都觉得双生子的寓意很好,就得有福气的人家才能生得出来。 因此,哪怕是家里都吃不饱了,双生子还爱生病,何家的长辈还是对那两个孩子特别重视,但凡一生病,都会送到镇上去看大夫。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长辈会疼爱第一个儿子和第一个女儿,又被一双小的弄得心力交瘁,落到何满文身上,就没那么用心,一天到晚能想起来问一次,就算是特别关心这个儿子了。 何满文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他都已经习惯了。就在大哥十八岁,他十五岁那年,城里有人需要招赘婿,通过何家一位去城里做妾的姑娘找到了兄弟俩头上。 只有独子的人家,哪怕家里揭不开锅,也绝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去做赘婿,这事之所以落到何家人头上,因为他们家有三兄弟。 何满文得知此事,就知道去做赘婿的人多半会是自己。 毕竟,村里的老人都是由长子养老送终,而小儿子是何家夫妻最喜欢的,年纪也不大合适。只有他这个从小就懂事的孩子特别让双亲放心。 果然,消息刚传到家里,双亲就决定送他去。 双亲也说了不少家里舍不得他的话,还说他可以拒绝,但是拒绝之后,家里没有能力帮他娶媳妇。修不起房子,拿不出聘礼。 村里的年轻人成亲,不需要花费多少钱,都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她们和她们的家人都不会狮子大开口,但是男方至少要准备一间房子。 没房子,人家怎么嫁? 嫁过来住哪儿? 何满文才知道家里居然漠视他到这种地步……村里的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得都很辛苦,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送走长辈,再把儿女的亲事办完,就可以颐养天年。 家里连房子都不打算帮他准备,这是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娶媳妇。 他不知道爹娘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但如今有一条出路,不光有媳妇,还能过得好,他答应了下来。 两天后,何满文穿了一身大哥相看过媳妇的“新”衣,什么也没带,跟着那位本家堂姐一起进了城。 他是个老实人,干活踏实,不会油嘴滑舌,面对年轻貌美的丫鬟也不多看,未来岳父对他很满意,两个月后,就办了婚事。 他的妻家姓林,家境还算殷实,在城里有两间铺子,此外还有一个两进院落。在这城里只能算是比普通人稍微富裕一点,比起乡下,已经是了不得的富裕人家。 林家夫妻只得一个女儿,名晚玉,长相柔美,五官精致,和村里的那些姑娘一比,简直就是绝色美人。 何满文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入赘还能得一大美人做媳妇,更难得的是,林家夫妻非要招赘婿,也不是为了磋磨女婿。 他们对待女婿就像是对待自家人。何满文刚去的时候连身换洗的衣物都没有,特别窘迫,何父做主给他从内到外做了四套衣衫,连鞋袜都是何母带着身边的人亲自动手。 于何满文而言,长辈的这一份心意很是厚重。简直比亲爹娘对他还要好。一开始,他以为是还没成亲,夫妻俩想要哄他答应婚事,可直到成亲后,长辈对他态度一如既往。 何满文心中满是感激,真心觉得自己之前受十多年的苦,都是为了得现在的甜。 他和妻子的感情没有特别好,但也不差,他跟着去铺子里帮忙时,岳母和妻子会轮换着送饭,他一度以为自己掉到了福窝中。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成亲两个月时,他发觉妻子胖了,并且岳母还悄悄告诉他,林晚玉有了身孕。 何满文又不傻,成亲两个月肚子就大了起来,除非跟他母亲一样是双胎才有这种可能,不然,这孩子绝对有问题。 医术高明的大夫确实能在两三个月的时候就能看出肚子里到底是几个孩子,何满文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每次大夫诊脉,他就会借口自己家有双胎弟弟妹妹而跟大夫再三确定这肚子里到底是几个孩子。 可惜,让他失望了。 林晚玉一直到临盆,大夫都说只有一个孩子,直到生下二人的长子,何满文心里的侥幸之意尽去,彻底接受了自己喜当爹的命运。 第227节 不过,他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每次都是自己想开,这一次他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做赘婿还能遇上不折腾女婿的人家,运气已经十分好了,人活在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哪能处处都占全呢? 退一步讲,如果不是林晚玉有了这个孩子,也不会选择他一个乡下庄稼汉来做夫婿。 哪怕林家要招赘婿,很多男人都不愿意,但是城里的年轻后生那么多,总有愿意的。 他面上没露分毫不满,私底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真心拿那个孩子当自己亲生儿子对待。 好在一年后,林晚玉再一次有孕,这一次肚子也大得很快,不过大夫说,是双胎。 双胎伤母身,何母就是为了生双胎,彻底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生。 何满文一直提着心,直到母子三人平安,他才放下心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孩子眉眼之间与他很是相似,绝对是他亲生,他真的特别欢喜。 双胎生在城里,家里又不缺银子,何家夫妻又找了高明大夫给两个孩子开调理身子的药。孩子一岁后,已经跟其他单胎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眼看孩子不爱生病,活泼开朗,林晚玉试探着提及让一个姓何,何满文拒绝了。 俩孩子一人一个姓,可能会影响兄弟情分。何家又不是有多少家财需要人接手,要什么后? 这孩子不管姓什么,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林晚玉生双胎有惊无险,但何满文是真的害怕,他不愿意失去这么好的家人,自己悄悄喝了绝子汤。 三个儿子,足够了。 林家长辈不再催,得知他主动不生,对他就更好了。 就在何满文以为自己会和村里的那些人一样,把长辈送走,给三个儿子娶妻生子,然后等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时,老大林知东非要娶一个不太好的姑娘。 这个姑娘生在花楼! 在花楼里长到十四岁,才挪出来的。 林家自认为是清白人家,也不会捧高踩低,哪怕娶一个乡下农家的姑娘,他们也不会拒绝。 但是,这花楼里的女子……他们说什么也不肯。 林知东眼瞅着祖父母不答应,就跑来求何满文。 何满文是赘婿,虽然林家对他不错,真心拿他当家人,但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家里的大事从不做决定,绝不多嘴。 长子媳妇,家中长辈还在,林晚玉虽然病弱,但也好好活着,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第272章 赘父 二 林知东此人, 从小到大都有点任性,因为家里人疼他,凡是他想要的东西, 都会想方设法拿到。 但这一次他要的东西太过离谱,林家夫妻说什么也不愿意,还撂下狠话,林知东如果非要娶那个花娘, 就直接滚出林家,以后和林家再无关系! 林知东跪到晕厥过去,一家子都谁也没改口。 近两年林晚玉身子很差, 得知此事, 更是气晕了过去。 但是林知东痴心不改,为了娶到心上人,他逼迫家里给他买宅子, 家里容不下他,他就要搬出去住。 家里并没有多富裕, 林家夫妻想得比较多, 给他买了宅子, 底下的两个孙子要不要买?如果都买,银子又不够。 他们没想着偏心哪个孙子,反正不让谁占便宜, 也不让谁吃亏。 长辈想要一碗水端平,彻底惹怒了林知东,他竟然找来了一堆混混在家里喝酒,趁着酒醉, 点燃了屋子。 大晚上的,林家长辈年纪大了, 瞌睡比较多,动作不够利落,就没能逃出火海,双胎兄弟被灌了酒,直到屋子烧完也没动静,而林晚玉病着,本来就腿脚不便,也葬身了火海。 唯一逃出来的何满文得知真相,险些被这孽障气死。 而林知东此时才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何满文的血脉,他还和亲爹相认了。 彼时何满文被烟呛得太厉害,不停地咳嗽,得知了真相后没多久,又气了一场,愈发虚弱。 他临死前,林知东不想背负不孝的名声,毕竟外人眼里他还是何满文的长子。于是想了个办法,找了马车把何满文送去了乡下的何家。 何满文被人撂在了自家的院子外,但是,一家子谁也没说把他扶进门去。何家大哥更是趁着天黑,带着亲爹一起把他抬去了河边的芦苇荡里。 芦苇荡很大,别说藏一个人,就是藏上百人,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何满文死之前,还能感觉得到有鸟雀在吃自己的肉。 他日子过好了之后,没少接济何家人,虽然也拒绝了不少何家人离谱的提议,但总的来说,他帮了何家不少,一家子竟然能把他接进门帮忙办个丧事都不肯,着实过分。 * “老爷,开开门,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了。” 外面的门都敲了三遍,顾秋实才起身去开。 何满文这两日有些着凉,一天三顿都要喝药,顾秋实接过随从阿福送来的药一饮而尽。 阿福就是方才劝他接受花娘儿媳妇的中年随从,接过空碗后,一脸担忧:“老爷,大公子还没醒,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知东身子骨不错,年轻的后生跪一个日夜并不会晕倒,顾秋实起身:“瞧瞧吧。” 林家两进的院子,因为孩子多,又都长大了,再加上伺候的下人,竟然有点挤。 林知东陪着两位长辈住在前院,他住厢房,此时门口站着不少人,几乎所有闲着的下人都等在这里伺候。 何满文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他已经拿这孩子当自己亲生。 “找大夫来瞧了吗?” 顾秋实一边说,一边进屋,入了内室后坐在床边。 床上的林知东闭着眼,顾秋实是大夫,一眼就看得出他是装睡。 “这又是何苦?” 阿福立即接话:“大公子太想要和心上人在一起,您这做长辈的,就答应了他吧。万一他因此想不开……” 若是何满文在此,听到这话会心生担忧。 顾秋实面色淡淡:“一个外头的女人竟然比家人还要重要,他如果真这么想,我就当没这个儿子。爹娘也说过,若他真的要奔着那个女人去,就别再做林家人!” 床上的林知东悠悠转醒,看见顾秋实后,立即就要起身:“我怎么在这里,爹答应了么?” 说到后来,已然满脸欢喜。 顾秋实一脸无奈:“在这家里,我说话最不管用,我答应没有用,他们说了才算。” 何满文很有自知之明,吃过苦的他也不怕丢脸。无论是在家人还是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实,时常把自己不是家主这种话挂在嘴边。 林知东低下头:“爹,您要是愿意帮儿子求情,一定会事半功倍,娘那边绝对会慎重考虑。儿子求您了。” “其实我也不赞同你娶那样的妻子。”顾秋实摆摆手,“天底下的好姑娘那么多,你选谁不好?” “她只是在花楼长大,又不是花娘!”林知东一脸不高兴,“爹,你就答应了我吧。” 他开始撒娇,何满文往日里就看不惯孩子撒娇,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这混账把一家子都折腾惨了,简直毫无人性,顾秋实也想找机会收拾他,眼神一转,就有了个主意:“总要让我看看你的决心,要不,你去何家种三个月的地,只要你能每天跟他们一起下地,从不偷懒,回头我就帮你说情。” 林知东皱了皱眉,这也太不划算了。 何满文说情……不一定说得下来。还有,什么叫做不偷懒? 万一他上一个茅房或者是吃饭的时候磨蹭一下也算偷懒,到时他上哪儿说理去? 还有最重要的,他根本不会种地,也不想去干那么辛苦的活儿。 “爹这不是作践我吗?”林知东一脸不高兴。 顾秋实起身就走。 林知东看着他背影,又急忙忙下床,大概是因为没吃饭,整个人摔倒在地。他一摔倒,周围瞬间传出一阵惊呼,屋中鸡飞狗跳。 这么大的动静,林知东以为父亲会回头,但是他想错了,父亲没有回头,还越走越远。 * 出了门,顾秋实正准备溜达着回自己的房,又有人来请他。 “夫人请您过去。” 自从两年前林晚玉身子越来越弱后,她主动搬到了厢房去住,夫妻俩虽然还住在一个院子,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想要看对方,需要穿过整个院子。 林晚玉面色苍白,唇也是白的。 “满文,知东那孩子做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管他怎么跪,就算跪死在院子里,也不能答应他!” 她一着急,话一说完就开始咳嗽。 顾秋实上前安慰:“你别急,我没答应。” 林晚玉苦笑:“儿女都是债,谁让我生出了这个孽障呢?娶一个花娘,亏他想得出来。花楼里长大的姑娘没几个好的,之前我见过那丫头,满眼算计,就不是个好人。” 顾秋实垂下眼眸,何满文从来都不知道林晚玉居然私底下见过那花娘。 “你身子这么弱,什么时候出去见的?” 林晚玉察觉自己失言,勉强笑道:“就是前几天我出去拿药。” 顾秋实好奇:“你是拿药的时候顺便见人,还是为了见人才出去拿药?” 林晚玉一愣。 过去那些年,何满文就没脾气,说话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满文,你什么意思?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林晚玉出门见未来儿媳妇却不告诉何满文,明显是对他有隔阂,没拿他当孩子的亲爹。 当然了,林晚玉是招赘,不用顾及何满文的想法,可其他的事都会让何满文得知,独独在林知东的婚事上如此作为,她心里绝对是有点想法的。 顾秋实不说话。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林晚玉有些无措:“满文,我……我和那位姑娘都是女子,见面比较方便。再说当时你有点忙,我就没告诉你,我去见人,也不是要私底下决定知东的婚事。” 顾秋实接话:“没事,本来我也不会管他们娶谁,你看着办就行。” 林晚玉懒得与之争辩:“这婚事我不答应,若那混账还要闹,就按爹娘说的,直接把他撵出去!” 第228节 * 关于林知东绝食跪求这件事,老两口也听说了。只是他们没想到,林知东跪求不成,会直接闹到他们面前。 “我不管,我这辈子就要娶月灵,如果娶不到她,那我就一辈子不娶妻!” 林母被气得够呛:“吓唬谁呢?不娶就不娶,你乐意单着,随你高兴。” 林知东眼看长辈软硬不吃,气得转身就出了门。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进门来的,一进门就看见气鼓鼓的夫妻俩。 林父叹口气:“那么久没吃东西,也不知道吃点没,万一饿坏了胃口,以后怎么办?” 比起他,林母就比较想得开:“饿个一两天,就当清肠胃,不至于就把人饿坏了。” 顾秋实提议:“爹,那混账好日子过多了,真以为花娘是看中他本身。要不咱们直接把人赶出去,断了他的银子,到时花娘看见我们的决心,又捞不到油水,兴许就会放弃了。你们说呢?” 第273章 赘父 三 这确实是个法子。 老两口并非想不到, 只是舍不得。 他们一辈子只得了一个女儿,子嗣单薄的人,那真的把几个孙子放在了心尖尖上, 万分不舍得让他们吃苦受罪。 顾秋实见状,提醒道:“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这一次却能坚持一日夜不进水米,可见真的很看重那个姑娘, 为了那女人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如果我们不狠心一些,最后只能妥协。爹娘放心,回头把人赶出去后, 我会私底下派人盯着, 不会让他真的出事。” 老两口还在踌躇,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正觉得疑惑,已经有人过来禀告。 “外头来了好几位年轻公子, 都是大公子的友人,大公子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他们今日要不醉不归。” 来了! 上辈子两日后才发生的事情提前了。 这混账真不是东西, 哪怕何满文这个爹不是亲的, 可老两口实实在在是他的亲人啊,这些年,老两口待他真的是掏心掏肺, 他请客之前,甚至没有过来探望一下两位长辈。 顾秋实到了前面。 此时林知东已经吃过了饭,没了虚弱的模样,看着精神不少, 正坐在那些所谓的友人中说笑。 看见他出现,众人立刻起身。 “伯父, 我们又来叨扰了,还请多担待。”其中有人客气地笑道。 林家对于几个孩子请回来的客人,向来都是客客气气。即便不喜欢其中的某些人,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 顾秋实点点头:“不叨扰,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厨房去做,要是太晚,一会儿就住下吧。对了,知东他……”他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非要娶一个花楼女子。你们大家都是同龄人,好歹帮我劝劝他,花楼中的女子逢场作戏可以,怎么能娶回家呢?” 林知东脸色唰就沉下来了。 “爹,我们说的事你都不懂,你先忙自己的去吧。”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这话,一副忧心忡忡模样:“不光是我不答应,就是你祖父母因为这事都要气病了。知东,你年纪也不小了,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有些都已经当爹,你又是家里的长子,该懂事一些,不要让长辈操心……” 林知东本就任性,不想在友人跟前丢脸,他心底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尊重过何满文,眼看人还要喋喋不休,心头顿生一股火气,压都压不下来,吼道: “我让你走啊。” 众人一愣,说笑声小了不少。 毕竟,在外人眼里,何满文确确实实是林知东的亲爹。 人存于世,必须要孝顺长辈。若是对家中长辈不够尊重,会被人鄙视。 顾秋实叹口气:“你也不要发脾气,我走就是了。对了,我先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知南和知北今儿比较忙,不得空过来,你们就不要管他们了……大家好好玩啊。” 这屋子里的人,哪怕不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时也没干什么正事,最喜欢在各家混吃混喝。 因此,哪怕父子俩疑似吵了一架,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推杯换盏起来。 林知东心里有事,没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听说两个弟弟回来了,立刻就让身边的人去请他们过来喝酒。 而顾秋实早就料到林知东不会听话,率先到了两个儿子的房中。 是的,知南和知北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同住,长大了也没分开。看这样子,估计要成亲才会分开住了。 顾秋实没有说林知东准备烧死一家人,反正今天晚上只要所有人都清醒着,就能亲眼目睹林知东的所作所为。 林知南和林知北虽然意外于父亲跑到房里来和他们谈心,却也不反感。 听到下人有请,顾秋实直接回绝:“我们三人有话要说,就不过去了。” 林知南和林知北并不知道大哥不是父亲亲生,过去那些年里,兄弟三人感情不错,也愿意给对方面子。看见下人离去,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爹,那些是大哥的友人,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用管他,都是些混混。”何满文看着面前的二人,“今晚上无论他们如何请,你们都不能过去。” 林知南觉得不太好,试探着问:“那……干脆我们躲出去。” “不!”顾秋实一脸严肃,“今晚上你们哪儿也不能去!” 何满文难得严肃,兄弟俩面面相觑。 林知北主意最多,道:“那我就头疼,已经喝了药,大夫说不能喝酒。” “我……”林知南也想说自己头疼,和兄弟俩一起生同样的病,显得有点假,他转而道:“我要照顾弟弟,不能喝酒。” 前面的人一波又一波的来请二人,后来林知东亲自过来了。 “爹,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们都在等着两个弟弟过去喝酒,那是给我面子,两人一直不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兄弟不和呢。” 顾秋实不以为然:“都是一些毫无作为对人生毫无规划的废物,他们怎么以为,对咱们都没有影响。” 林知东恼了:“你看不起我朋友?” “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顾秋实呵斥,“也就是你祖父母疼你,不参与你决定的任何事,换做别人家,你早就……” 林知东喝了点酒,说话时身上带着酒气,此时满脸挑衅:“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 顾秋实确实想揍人,不过,他说林知东会伤害全家人,大概一家子都不会相信,当即垂下眼眸:“你想怎么胡闹都行,别带上你两个弟弟。” 林知东满脸不服气。 顾秋实又道:“你再不走,我就出面把他们撵出去!” “你……”林知东恼怒不已,但何满文是他的亲爹,真的撵人,他只能受着。于是,他一甩袖子,“不去就算了。” 林知北刚刚装头晕,门重新关上后,他坐直身子,早已没了方才的虚弱,皱眉道:“大哥怎么是这样的态度?对爹也太不尊重了些。” 林知南颔首:“大哥这两天心情不好,可能也不是故意。” 他们并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顾秋实开始脱衣:“今晚上我陪你们睡。” 兄弟俩颇有些无语。 喝酒误事的道理谁都知道,但道理是一回事,就有许多人做不到。 林知南无奈道:“爹,我们答应了你不去,就说什么都不会去。您放心就是。” “我就是单纯的想陪着你们睡觉。”顾秋实叹口气,“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感觉你们还在襁褓里就跟昨天似的。我这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高兴。” 他强行要睡,兄弟俩也不可能真的把人赶出去。 夜里,突然有人到了父子三人所住的门口,然后从窗户丢进来一直迷烟。 此时已经是深夜,兄弟俩睡得很熟,顾秋实翻身而起,像灵巧的豹,轻巧地跳下地将像火折子一样的迷烟捡起丢进了旁边的洗脸盆。 林知北有点洁癖,随时随地都想洗手,属于他的盆中,基本都有水。 又过了半个时辰,前院忽然浓烟滚滚。但是,整个两进院落却没有任何反应。 顾秋实根本就没睡熟,察觉到鼻息间有烟火起,他动作很大地翻身而起,伸手去拿身边的衣裳时,兄弟两人都先后醒来。 “爹,出什么事了?” 黑暗中,顾秋实穿衣的动作飞快:“不知道,好像是着火了,你们快起来,奇怪得很,院子里那么多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声示警,赶紧瞧瞧这么回事!” 父子三人都没有闻到迷烟,又都年轻,动作特别麻利。几息后,几人已经先后奔出了门。 前院和后院都着了,夜里看不到浓烟滚滚。但能够闻得到鼻息间浓郁的烟火味儿。顾秋实早有准备,一人递了一块厚厚的湿帕子过去。 “捂住!我去看看你娘,然后去救爹娘,你们去瞧瞧待客的屋子。” 兄弟俩面色一肃,今天来的客人可不少,万一他们在家里出了事,那真的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林家从此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想到此,兄弟俩对于兄长叫这么多人回来喝酒也多了几分怨言。 没出事怎么喝都行,这万一出事,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顾秋实动作麻利,兄弟俩和林晚玉包括何满文都住在后院,他飞快跑去了林晚玉的屋子,直接将床上无知无觉的人抱到了院子里放在地上,他还伸手狠狠掐了她一把。 林晚玉醒了,身上却没有力气,她本就生病,发觉自己一点都动弹不得后更是满心惶恐。 “怎么回事?满文,出什么事了?” 顾秋实故作焦急:“着火了,我去看看爹娘。”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人已经奔了出去。 林晚玉闻言,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林家原先只有两三个人伺候,后来主子越来越多,兄弟三人年纪还小,人少了照顾不过来。这才慢慢添了人。 现如今拥有三间铺子,家里的主子多,每个主子身边配了一个随从或婆子。林知南和林知北包括何满文身边的人都是外头请的长工,他们有自己的家,晚上不在府里住。 老两口只得一个大娘伺候,因此,在顾秋实顺手把林晚玉身边的丫鬟拖到屋檐下后,他将前院伺候老两口的大娘拖出了门,又跑一趟将老两口先后抱到院子里。 这场大火可以避免,顾秋实之所以没有阻止,就是想让一家子看看林知东的真面目。因此,他把二人救出来后,甚至还掏出了一根绣花针将二人扎醒。 前院中,林知南和林知北正瞪着面前的林知东,二人满脸不可置信。 “大哥,你在做什么?” 第274章 赘父 四 “你身上那么多的桐油……这火是你放的?你想害死全家?” 兄弟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大哥为何要这么做。 他们是亲人啊,大哥把他们害死, 能得什么好?大哥是疯了么? 而不远处的老两口在屋子火光的映衬下,也将对峙的兄弟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第229节 此时那些客人已经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两个虽然摇摇晃晃,但都站在林知东的身边, 并且,他们手里都拿着火把,还特意把火把拿得离自己远远的。 很明显, 他们身上也有桐油, 那浑身的酒气多半也是假的。 老两口方才在屋中吸入了不少烟气,此时一着急,忍不住就呛咳了起来。 林母哪怕是在咳嗽着, 眼神里的震惊却丝毫未减:“知东,你为何要放火?” 头发花白的林父看着这样的孙子, 眼神里特别失望:“就因为那个花娘, 你要烧死全家?” 林知东当然不敢承认, 做是一回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又是另一回事。他捂着额头,装作酒醉的模样一头栽倒在地。 另外两个人见状, 瞬间就明白了林知东的意思。这故意纵火和喝醉了酒之后无知无觉不小心放一把火,不管是在长辈眼中还是在公堂上的大人眼里,两者是不一样的。 今天他们不管醉没醉,都一定得是醉了才干这种荒唐事。 林家夫妻俩面面相觑, 林知北不放心母亲独自在后院,飞快将人抱了过来。 与此同时, 林家的前后院到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蔓延特别快,明显是被浇上了油。 林晚玉被烟呛得不停咳嗽:“怎么会着火的?” 背着母亲的林知北只觉得喉咙梗得厉害,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真相,干脆假装赶路来不及回答。 到了前院,林晚玉看见爹娘都在,连家里的下人也躺在空旷处,顿时放下心来,手拍着胸口,一脸庆幸地道:“好在大家都无事,只要人没有大碍,建宅子并不麻烦,且这宅子立了那么多年,也该重新修建了。” 最后一句,纯粹是说来安慰家中长辈的。 但两位长辈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难看。因为他们方才亲眼看到是大孙子动手烧了房子,并且在烧房子之前给他们下了药……两人到现在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是被下了药是什么? 林晚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比往日更加没力气,她目光落在父子三人身上,好奇问:“你们不觉得软吗?” 兄弟两人摇头。 顾秋实叹气:“刚才我闻到烟味,出门的时候顺便从水盆里抓了帕子,当时抓到了一个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我怀疑那玩意儿就是迷烟筒。只是我们运气比较好,烟筒被人丢到了水里去。” 烟筒丢到水里,药效大打折扣,所以父子三人才能清醒着救人。 老两口已经知道是孙子动手,但林晚玉没看到站着的大儿子,听到确实有人放迷烟,顿时满脸疑惑:“我们家又没有得罪人,下手这么狠,是谁干的?” 林老头气得浑身发抖:“你的好儿子!” 林晚玉这才看见远处躺着的大儿子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她疑惑问:“跟知东有什么关系?” 林知东带着两个人,手里拿着火把,身上还有桐油,这件事情是所有人亲眼所见。都不用顾秋实出声,老两口就愤然将此事说出。 林晚玉没看到儿子拿火把,只瞧见了大儿子昏迷不醒,哑然:“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顾秋实似笑非笑:“是有误会,他们喝醉了酒才干这么恶毒的事嘛。只是,有件事情奇怪得很,几个人看见我们出现之后,个个都酒醉晕倒,但是晕倒的时候还记得把火把扔远一点。” 他语气满是讥讽之意,就差明摆着说几人在做戏了。 林知南兄弟二人本来没发现此事,闻言看了过去,发现果然如此,二人一想到今天险些家破人亡,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住三人就开始拳打脚踢。 三人是装晕,本想着忍下去……若是一踢就醒,就没到醉倒烧房子的地步,到时不好说服林家人原谅。 但是兄弟俩下手特别狠,三人根本就晕不住,尤其是林知东,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毒打。刚挨了两下就忍不住痛呼出声。 顾秋实一步步走近,想到这个混账将何满文本来还不错的日子毁了个干净,他越想越气,朝着他身上狠踹了几脚。 不过,他下手还算有分寸,没有把人往死里打。 这位可是老两口放在心尖尖上的大孙子,要是伤得太重,老人又不舍得把人赶出门了。 兄弟俩又去揍那两个帮手。 帮手也受不住痛,很快大叫起来。 两人一边滚一边求饶:“不要打了,我们只是喝醉……” 顾秋实提醒:“报官!” 两人吓一跳。 他们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牢狱之灾,当即大叫着道:“都是林知东让我们做的,不然我们非亲非故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林知东肚子痛得厉害,躺在地上弯成了虾米状,听到这话,狠狠闭了闭眼。 完了! 老两口感觉自己今天才认识亲孙子,一叠声地追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当真是为了那个花娘吗?” 林知东不吭声。 但另外两个人忍不住,他们只想脱身,不想坐牢,争先恐后地道:“他说你们管得太多。” “还说你们偏疼两个小的不疼他!” 林老头浑身抖得愈发厉害,大吼道:“胡扯!我们向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从来就没有偏心过。” 林知东还是不说话。 院子里燃了这么大的火,总算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有人砰砰砰敲门。 顾秋实过去打开,就看到不少人拎着水桶往里挤。 一家子清醒过来后,不是没想过救火。但是除了父子三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能提得动水? 至于父子三人为何不去拿水桶来灭火……那么大的火势,站近一点人都会被燎熟了,三人的力量太小。哪怕没有拿水桶去泼,众人也知道,只凭着区区三人,绝对不可能扑灭火势。 众人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拿着水桶就去救火。林家兄弟不想干站着,也抓了水桶去帮忙。 院子里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小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的火全部被扑灭,而房子也变成了一片废墟。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吸了迷烟的几人都有了几分力气,勉强能够站起身。何老头在不能站起的这段时间里想了许多,他到底还是做不到亲自将大孙子送入大牢……送一个孙子进去,对剩下的两个孙子名声上也有影响,这等于是一下子毁掉了所有的孙子。 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到大孙子面前,狠狠一脚踹出。 “滚出去!” 林老头忽然就想到了女婿的提议,之前舍不得孙子出去受苦,现在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让大孙子吃点苦头,不然,这长歪了的性子以后还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顾秋实对于林老头的决定自然是不满意的,不过,凡事慢慢来。 于是,林家院子被烧了一场,以将林知东赶出门收场。 而关于林家院子着火的真相,外面人问了,老两口都说不太清楚。 他们不愿意说,顾秋实也不去做这个恶人。反正,这件事情早晚会真相大白。 前后两进院落都烧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两三间屋子能勉强住人。本来兄弟三人各自成亲后,两进院子有些分不开……不管是让哪两个合住,都会生出矛盾。 就算兄弟三人不在意这个,以后进门的媳妇也会在意。枕头风天天吹啊吹,兄弟之间早晚会起嫌隙。 其实老两口私底下想过,如今拥有三间铺子,把最大最好的那一间给大孙子,其余的两间让剩下的兄弟俩选择。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如今院子烧了个干净,必须要重新修建……林家这些年来大部分的银子都花在了货物上,房子已经建了三十多年,也没什么珍贵的物件。 因此,院子烧了,一家子虽然心疼,却也没那么难受。 老两口还专门找了那种特别会建房子的工匠,让他们画出图纸。二人想要在现有的地基上修出三个院子,到时兄弟三人成亲时好用。 一人住一个院子,最好是有各自的门通往街上,如此,分家后也互不影响。 老两口的这些想法,顾秋实听说过后也没放在心上,他不认为自己会一直住在这里,还有林知南兄弟,也不会窝在这小院子里成亲。 第275章 赘父 五 顾秋实在外忙活了几天, 铺子里的活儿都放下了。 关于林家的几间铺子,原先何满文刚来的时候是由老两口自己看着的,这几年他们年纪大了, 就找了何母娘家的侄子帮忙。 那个侄子有意无意的为难何满文,何满文自己是无所谓的,还是那话,他很看得清自己的身份。老两口如果需要他在铺子里帮忙, 他会尽心尽力,如果不需要了,他也随时可以退出来。 他没有和那个叫周量的争那些小权利, 反正他在何家这么多年, 拥有三个儿子,老两口再信任周量,到底也不如自己的孙子。这几间铺子早晚会落到林家兄弟的手中, 身为兄弟几人的父亲,何满文从来就不担心自己会晚年凄惨。 何满文都不屑于争, 顾秋实就更不会去争了。 而顾秋实这些日子在外忙碌, 周量巴不得。 不过老两口到底还是听说了此事, 他们说是让女婿和周量管铺子,平时不太过去,却也没有真的大撒手, 三天两头会去一趟。 林家的习惯是,无论是谁,除了特殊情况,都不能在自己的房里吃饭, 必须要去老两口的堂屋。 最近林家院子全部拆了重建,老两口本来想就在那片残垣断壁上凑合一两个月, 但又舍不得孙子吃苦,加上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老两口怕自己受不住,于是他们租下了同一条街上差不多大小的院子。 顾秋实赶在吃晚饭前回了家,刚到门口,就看见了伺候老两口的大娘。 大娘姓王,平时对何满文态度一般,但是自从上一次大火,知道何满文救了她后,她的态度就热情了许多。 “姑爷,饭菜已经好了,就等您了。”王大娘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今儿老太爷出去了一趟,回来有些不高兴呢,好像生您的气了。” 原先王大娘不会多嘴说这些,顾秋实道了谢,缓步踏进门,在门口脱掉了自己身上被小雨打湿了的披风。 “爹,娘,不用等我。” 往日里何满文也经常这样说,除非他有事情需要夜里才回,不然,老两口是一定要等他一起吃的。 今日的林父确实不太高兴,板着脸问:“你已经有四天没有去铺子里了,是不是?” 顾秋实颔首。 “为何不跟我说?”林父皱眉,“那是我们自家的生意,虽然有阿量看着,但你该去还得去。他是亲戚,也只是管事,你才是真正的主子。” 顾秋实笑了笑:“我最近有点事,赚了一点银子,想自己开间铺子。” 老两口面面相觑,就是面色苍白的林晚玉也一脸惊讶:“你到底赚了多少,居然还想自己开铺子?” “算是意外之财。”顾秋实把那些特别好用的救命的方子卖出去了,此处有不少外地富商,他颇费了一番功夫,先是让众人亲眼见识了药效,然后聚齐了二十多位富商和管事,瞬间敛财近十万两。 对于那些富商来说,这生意简直赚大发了。 十万两很多,就是林家积攒这么多年,所有的宅子铺子加起来,也不过才两千两左右。 “有银子还是攒起来吧。”林晚玉提议,“转眼就要过年,到时候你回乡得准备礼物,多半还有人跟你借钱。你自己拿得出来,到时就别问我拿了。” 何满文这些年来每个月都有工钱领,接济何家基本上花的都是那一部分银子。当然了,如果不是何家管了他吃喝拉撒,他也不可能攒出银子送回何家。 他对林家,心里只有感激。哪怕知道林知东的真正身世,也没有生出丝毫不满。 顾秋实点点头:“等久了吧?先吃饭,我也有点饿了。” 林老头不满意,不肯动筷,质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有自己的生意要做,铺子里的事情就不管了,对吗?” 顾秋实一脸疑惑:“铺子里……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做啊,您身子健朗,有表哥盯着,您得空的时候过去瞧瞧不就行了?” 第230节 “你……”林父有些怒,“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那是我们家的立身之本!” 顾秋实想了想:“说句你们可能要生气的话,看铺子的人是表哥,我不好对待,轻不得重不得,如果你们愿意把人辞了,三间铺子都交给我,那指定不会出事。如果有表哥,还是你们自己看的好,毕竟我平时也忙……” 落在老两口眼中,就是女婿在拿乔,逼迫他们二选一。 周量在铺子里帮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做得好好的,上个月坐一起吃饭的时候老两口还在说以后要拜托他多费心,这转头就让人离开,两人开不了这个口。 林母也生气了,那是她娘家人,一个弄不好,亲兄妹之间就要生龃龉了。 “你要是不想管,不管就是了。” 顾秋实等的就是这句话。 三间铺子于他而言确实是个麻烦,里面不光有周量这个统领大局的,还有不少是夫妻二人的亲戚,随便一个小伙计,都是林父旧识的邻居,没有一个是外头请来的。 当下有许多铺子的东家都愿意请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忙,但是顾秋实想法完全不同,生意想要做得大做得好,对底下的人就得赏罚分明不讲情面。找一群亲戚友人平时又不肯照顾人家,这是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呢。 “那以后爹多费心。” 顾秋实说完,开始喝汤。 林父年纪大了,气得胡子都抖了抖。 林晚玉怕父亲气出个好歹,皱眉道:“满文,表哥是不是做什么不如你意,惹恼你了?” “没有。”顾秋实叹气,“我就是忙。” 林父质问:“你倒是说说在忙什么,忙到连家里的生意都顾不上了。” 顾秋实想了想,掏出了一把银票放在桌上:“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几张方子,卖给了游商,得了几万两银票,我这几天到处看铺子,已经买下了顺德街上五连间的铺子,除此外,还买了一个四层的酒楼。” 一家子恍恍惚惚。 林父惊讶:“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家里人商量?” 林家几代人辛辛苦苦,也只在不甚繁华的街上开了三间不大的铺子,握有的现银从来就没有超过五百两,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手握十万两,怎么可能交给他们打理? “置办这些产业是偶然,这几个地方的铺子都有价无市,我听说的时候还有好多人等着要买,实在来不及跟你们商量。”顾秋实张口就来,“我打算整修一番重新开张。” 林家人面面相觑。 林晚玉叹口气:“你这主意可真大,那些可是真金白银,万一赔了怎么办?” “赔了就当我没得过这笔意外之财。”顾秋实轻描淡写。 “你说得轻巧。”林晚玉很不高兴,“满文,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果然外头那些人说得对,男人有钱了,腰杆子硬了,说话就不一样了。” “随你怎么想。”何满文入门这么多年,感念于何家人对他的好,他对何家也是掏心掏肺。就林晚玉这一身病……之前病发的时候,若不是何满文大晚上背着她往内城最大的医馆跑,她早已死了。 何满文如果真的是个坏人,家里的铺子早已落到了他手里。 林晚玉恼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对你还不够好吗?” “那我对你们也没藏私心呀。”顾秋实伸手一指桌上的银票,“这么大的一笔钱财,若是我没想过与你们分享,直接就藏起来了。我不管家里的铺子,想去外头做生意,说到底也是想赚更多的银子,让家里的日子更好。” 与其说何满文有了银子就变了,不如说是林家人接受不了向来靠着他们才能在城里立足的穷小子如今能独当一面。 “不吃了。”林母将筷子一拍,“气都气饱了。” 林晚玉急忙安抚:“娘,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林母没搭理她:“老头,我想吃烤糕,让人去帮我买吧。” 林父扬声吩咐王大娘。 往日里,何满文会主动去买。 顾秋实就当没听见,他确实挺忙,也挺累,准备吃完了回去躺会儿。 边上林知南和林知北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说。 在顾秋实放下筷子出门后,林知南追了出来:“爹,你好厉害啊!要不然这样,铺子里的事我去帮您看着……” 他回头看了看吃饭的堂屋,“我让知北在那儿喝汤,听听他们怎么说。” 顾秋实摇头失笑:“不用这么麻烦。” 林知南一脸担忧:“爹,我好怕你们吵架。” 何满文即将拥有一大笔银子,家里人对此肯定有反应,吵架是必然的。顾秋实没有接这话茬,道:“铺子里的事你别管,回头我帮你找个活儿,你先去干一段时间。” 他打算找一个厉害些的老爷带林知南一段时间。 毕竟,林家生意做得不够大,兄弟俩的眼界也就那么点,多看看多学一学没坏处。 林知南好奇:“跟谁学?” “等时机到了,我会帮你引荐。”顾秋实强调,“铺子里的事你别管,平时也别去。你们兄弟俩心思简单,没有防备林知东,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可不会这么想。” 提及林知东,林知南脸色不太好。 “他都不是我们家人了,有他什么事?” 顾秋实半真半假笑道:“在这个家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要你祖父母愿意接纳他,愿意把生意交给他,那林家的铺子就和你们兄弟没什么关系。” 闻言,林知南觉得父亲的语气有些奇怪,好像……林知东和他们兄弟不一样似的。 第276章 赘父 六 可他们三人明明是亲兄弟啊, 一母同胞,又从小一起长大。 林知东做了那种事,家里就不该原谅。 在林知南看来, 林知东哪怕是真的喝醉了酒才点了房子,也不值得原谅。更何况,他还是故意! 故意点房子烧全家,祖父母怎么可能原谅? 林知北刻意留在屋中, 假装喝汤顺便听一听祖父母有没有真的生父亲的气,结果,他们什么都没说, 母亲很快就告辞回房了。 翌日, 顾秋实出门时,兄弟俩已经等着了。 林知南讪笑:“爹,我还想去跟账房先生, 结果娘说让我跟着你,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就搭把手。” 林知北一脸无奈:“我们兄弟俩什么都不会, 不拖后腿就好了, 哪里还能帮忙?” 他凑近了一些, “爹,如果你带着我们不方便,出门之后找地方将我们放下, 约好回家的时辰,我们俩等你一起回就是。” 言下之意,只要家里人认为他们一天到晚都在一起就行了,兄弟俩愿意配合他。 “一起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顾秋实确实挺忙的,要盯着木匠整修铺子, 还要准备铺子里新上的货物,从原料到工匠再到伙计。另一边的酒楼也一样,要找大厨,要试菜,还有各种酒水,也需要他亲自试过,他找不到顺口的酒,还打算亲自酿酒。 酿酒要找师傅,要准备粮食,还要准备器物,还得有合适的地方。关键是这些东西在没有见客人之前,都不能让人瞧见……麻烦得很。 兄弟俩跟着跑了一天,路上的时候都在坐马车,饶是如此,傍晚回家时,脚底板也痛得厉害。 马车在林家人租住的院子外停下,兄弟俩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中年男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跟父亲的利落比起来,好像他们俩才是人到中年力不从心。 老两口还在生女婿的气,女婿不主动低头,他们是绝对不会先找女婿说话的。两人甚至连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出面,只说自己头疼。 何满文是个孝顺女婿,顾秋实也不能因为自己忙就不再去询问二人,那更显得他有了银子就翻脸。于是,他到了二人紧闭的房门前,敲敲门问:“爹,娘,我可以进来吗?” “我们俩都没起,别进。”林老头语气不太好。 “太难受的话,还是找个大夫吧,有病就要治,别拖!”顾秋实提议,“我听说城里的梁大夫特别会治头疼,我去请来?” “别去,我躺躺就没事了。”林老头语气不耐烦,“我不想说话,去吃你的饭吧。” 顾秋实又问了林母。 林母语气和话术都差不多,顾秋实便回到了桌旁,道:“晚玉,他们不听我的,甚至不肯看大夫,这可不行,一会儿你去劝一劝,越是生病越要吃点好的。” 林晚玉无奈:“两人闹脾气呢,你多哄哄就好了。” 林知北坐在这里脚底板还疼,一步都不想走,看着父亲进屋后忙忙碌碌折腾不休,他忍不住道:“娘,爹今天做了许多事,我们只跟在后头都受不了,你倒是让人歇一歇,吃点顺口的饭菜。” 闻言,林晚玉诧异地望了过来。 “知北,我说什么了?” 她又盯着顾秋实,一脸不高兴,“你跟孩子说我坏话了?” 林知北:“……” “没有,爹真的很忙,没空跟我们扯家里的人和事。” 林知南也觉得母亲有点过分,今天他跟着父亲转了一整日,看见了父亲即将开张的生意和那些准备的东西,不夸张的说,样样都是大场面。如果父亲的铺子和酒楼能够顺利开张,林家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 本来他们还担心父亲花那么多钱铺的场面太大容易回不来本,结果今天就已经有客商表示要订货,并且看过父亲的作坊后当场就付了一千两的定金! 这只是定金,如期交货后,货款就要收上万两了! 父亲做着这么大的生意,累死累活回到家,还要哄家里的两个老小孩。 兄弟俩第一次生出家里的祖父母不太懂事的念头来。 “没事。”顾秋实安抚兄弟二人,“等我吃完了,找他们聊一聊。” 兄弟俩张了张口,想要劝说几句。 顾秋实率先强调:“为人子女,必须要孝顺!” 此话一出,兄弟俩立刻闭嘴! 再劝的话,显得他们不孝顺似的。 吃过晚饭,顾秋实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二老门口,跟他们说最近城里发生的趣事。 二老恼女婿不听话,到底是一家人,也不可能一直不说话,后来还是请了顾秋实进门,也乖乖让大夫看了。 两人没病,就是有点肝火过旺,大夫说是气的,顾秋实心里明白,这份气……他占少部分,大部分还是林知东给的。 两人生气大孙子干的混账事,偏偏又放不下,可不就憋坏了么。 果不其然,大夫一走,林老头就叹气:“满文,你说知东为何要那么做?他最近两年很喜欢跟那些外头混着的人一起玩,多半是被他们给带坏了!” 他语气笃定。 顾秋实没有多言。 人都是这样,自家的孩子学坏了,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教好,只会认为是外人带坏的。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他住在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其中一个年轻后生家中,据说是在柳树巷……那边住的都是穷人,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第231节 顾秋实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不屑,就林知东那种人,有人收留就不错了。 何母也是满脸愁容:“这长期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啊,要不……满文,你明天去劝一劝?” 闻言,顾秋实一脸惊奇:“娘的意思是把人接回来吗?” 此话一出,屋中安静下来。 凭着林知东干的事,二老现在不太想原谅。这一次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 林父沉吟了下:“不管他。大不了回头他回来之后,咱们给那家人补点银子就是。” 顾秋实起身:“我明天还有事,得回去歇会儿。” 二老没有挽留。 *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又带着兄弟俩跑了一天。 林知南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爹,我的腿好疼啊,走不动了,你的腿就不疼吗?” 顾秋实笑了:“回去歇着吧,明天我再叫你们。” 按照他的打算,半个月之后开张。 开张之前,他都没什么空闲。 一转眼,到了开张的头两日。 这近一个月来,顾秋实一次都没有去林家的铺子,因为他开的铺子在繁华的地界,工坊又在靠近城门的偏僻地段,两者距林家铺子都有一段距离,他甚至没有从林家的铺子外路过。 快开张了,顾秋实心情不错。那五间铺子他准备卖瓷器,前两天出了一窑口,花样精美,胚胎轻薄,至少在当下是个难得的新鲜物件,他拿出了几样,只短短两天收到的定金,这些日子花出去的银子就已经回来了。 一回到家,发觉院子里的下人比往日要忙,他有些疑惑,又看见本来应该在房里休息的林晚玉已经到了吃饭的堂屋。 他走过去,还没进门就看见了周量。 周量看见他后,隔老远就起身:“表妹夫,你回来了?” 顾秋实点点头。 “好些日子不见表妹夫,我好不习惯。”周量笑吟吟道:“听说表妹夫最近很忙,生意做得不小,真的么?” 顾秋实脱下披风:“我不太会做生意,乱来而已。表哥坐,饭菜一会儿就得。” 林母招呼:“阿量,别站着,坐下说话,喝茶喝茶。” 她特别客气,周量重新坐下:“姑母不用管我,都不是外人。我就是怕表妹夫这些日子不去铺子里不是因为忙,而是生我的气。” 林母立即否认:“没有的事!你想多了!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忙,一家子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没有就好。”周量看向顾秋实,“今天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知东那孩子,之前跟家里生了气跑去住在别人家……当时我还劝了几句,他很不高兴,把我撅回来了。我是舅舅,身为长辈也不会将几句难听话放在心上,就是……最近两天他居然跑去跟那个花娘住在一起了,就跟夫妻一样,据说他还到处发请帖,说是初五那天成亲!” “什么?”林母霍然起身,激动地吼:“他敢!” 林父皱眉:“真的假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这孩子小时候看着挺乖巧的,怎么长大了倔成这样了?”周量再次叹气,“这是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不顾及家中长辈的想法,简直就是个混账!” 第277章 赘父 七 顾秋实早就看出来了, 老两口虽然对大孙子特别失望,却也没想过真的不要这个孙子。 从他们重新修建院子就看得出来,不大的地基上修两进正好, 他们偏偏要挤三进……如果能够摆得下三进院子,当初他们买的时候也不会是两进。 现在工匠给出的图纸是有点畸形的,左右两边各摆一个院子,中间只留了一条道, 那条道可以通向后面的第三个院子。 第三个院子特别大,又清静,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大路有点远。但留出的通道有点宽, 可以直接坐着马车到后面, 其实没什么影响。 老两口以为大孙子在外受了苦之后就会回来认错道歉,两人再顺势原谅他……刚好还能提出让他和那个花娘断绝来往。 他们万万没想到,大孙子在没有告知家里的情形下居然要和那个花娘结为夫妻。 真就如周量所说的那样, 简直是个混账! 老两口气得胸口起伏。 周量见状,急忙上前安抚:“姑母, 您不要生气, 谁家都有几个不孝子孙, 气出病来无人替!” 林母如何能不生气? 她有些气喘:“小时候乖乖巧巧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早就说过,别让他在外头跟那些人混, 你们偏不信。” 这个“你们”,说的是林老头和何满文。 其实何满文有些冤枉,教养几个孩子的事,他一般是不插手的。老两口愿意照顾他, 真的把他当做一家人,但也是真的看不起他, 更看不起乡下的何家。 正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觉得何满文是个能扛大事的人,所以在得知顾秋实拥有几万两银票没有和他们商量直接就买了铺子后才会生气。 在他们的心里,何满文见识不够,做生意多半要赔本。一下子将生意做那么大,那是拿着银子往水里扔! 顾秋实没出声。 林老头忍不住道:“我怎么没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说了他不听,多说几句,他就说我看不起他的朋友……这正是倔强的年纪,我能怎么办?” 林母胸口起伏:“不能让他娶那个花娘,要是娶了,咱们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真让一个花娘过门,到时什么香的臭的都会往知南他们身上扑!” “我去!”林老头说着就要起身去找孙子理论,但他年纪大了,一生气就觉得脑子晕,刚走一步,整个人就站不住。好在周量站得近,急忙将人给扶住,才没有让他摔倒。 林老头坐在椅子上,伸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他目光在屋中一扫,看向了顾秋实:“满文,你去说!就说只要他敢娶,回头我就再不认他!” 林母嘱咐:“阿量也去!” 顾秋实不想跑这一趟,还是那话,他从早忙到晚,已经很累了。 也是老两口太过重视孙子,听到这话正在气头上,都来不及细想。其实周量方才那话从神情到语气都满是挑拨之意。 这混账,口口声声说为了林家,其实巴不得林家吵架。 他想要挑拨,让他去! “爹,我腿有点儿疼。” 林知南心疼父亲,立即接话:“祖父,爹真的很累,我跟三弟完全跟不下来。” 听到孙子开口,林老头面色缓和了几分。 “那……阿量,麻烦你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心情有点复杂。林家老两口并没有枉顾女婿的意愿,他不愿意去,在老两口能够想到其他解决办法的情形下,他们并没有勉强他。 周量跑了一趟。 从他离开之后,屋中的气氛就不太好,老两口一直没有说话。林晚玉坐在旁边,时不时叹一口气。 顾秋实等下人将碗筷收拾完了,起身道:“我的酒楼后天开张,明天还要让厨房试菜,我天不亮就要起,就先回去歇着了。” 林晚玉皱了皱眉:“知东就要娶一个花娘了,你就不着急吗?” “急啊!”顾秋实随口道,“但不管他娶不娶,家里的日子还得过,生意还得做啊。难道我该坐在这里等?等到半夜,耽误明天的试菜,耽误后天的开张?” 这些日子老两口一直没有腾出空来,他们也确实听说过有一间是四层的酒楼要开张……光是酒楼本身,就已经抵得过家里所有的铺子。 这么大的生意,确实不能出岔子。 林老头出声:“忙你的去,这有我们呢。” 顾秋实颔首:“在知东娶妻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办好,那孩子……从来都不听我的话,你们的劝说,他还有可能听得进去。” 第二天早上,顾秋实起身,林知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倒是林知北赖在家里睡懒觉,他要和老两口一起等林知东那边的消息。 中午,林知北赶到了酒楼,刚好对上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十几岁的少年,正值饿得快的时候,他顿时食指大动。 “二哥,好不好吃?” 林知南一开始看到厨房送的菜,也是眼冒绿光,但是吃了一早上,肚子早已经被塞满,偏偏又不得不吃。听到林知北这么问,忙不迭送上筷子。 “来来来,三弟,拜托你了。” 林知北顿时来了兴致,伸手撸袖子,乐道:“你要是请我帮别的忙,我可能还帮不上,帮忙吃菜,那你可找对人了!” 他一顿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之后,才停下来说今早上听到的消息。 “不知道表舅怎么劝的,林知东非卿不娶,还要借银子大办!他自己不认识几个人,还把帖子都发到了咱们林家的那些亲戚友人手中。表舅说,林知东扬言,如果我们林家不怕丢脸的话,他就在别人家娶媳妇。” 林知南面色一言难尽:“大哥怎么这样,在别人家娶媳妇,亏他干得出来,这是完全不要脸了啊!” 如果真这么干,林家的脸面也彻底砸地上捡不起来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 林知南好奇问:“爹,您就没点想法?大哥这么混账,您不想教训一下吗?”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管。但你们俩要是敢有样学样,我一定打断你们的腿。” 兄弟俩对视一眼,明明他们三兄弟一母同胞。可在父亲这里,好像他们兄弟三人不一样,父亲对大哥……真的只有面子情,好像这份父子情分能维持就维持,不能维持也不强求似的。 为什么呀? 不过,父亲愿意管他们,证明他们还有救,这是好事。 顾秋实想到什么,道:“明天酒楼开张,你们也过来帮忙,有一位姓柳的老爷会来,他做生意的手段很厉害,回头你们俩抽出一人跟着他身边做伙计,一年之后轮换。” 兄弟二人点点头。 他们还有点顾虑,就是害怕家里的祖父祖母不答应。林知南试探着说:“万一家中长辈又生气怎么办?” “他们要是知道你们跟的是哪一位柳老爷,不光不会生气,还会催促你们机灵些多学一点。” 闻言,林知南眼睛一亮:“该不会就是咱们城里那位柳老爷吧?” 无论哪个地方,总有几位生意做得特别好的名人。这位柳老爷就是其中之一,以区区十七岁之龄接手家中生意,没有让家里败落,反而还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在这城里,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见父亲点头,二人大喜,对视一眼后,立刻谄媚起身,一个给父亲捶背,一个给父亲倒茶。 * 另一边,林知东正在筹备自己的婚事。 老两口听了周量的转述,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又不是没房子,怎么能让孙子在别人的院子里成亲呢? 再说,现在孙子暂住的那一家特别穷,房子只够自己住,孙子在里面娶媳妇,真要是让亲戚友人看见了,林家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都要被人笑话。 第232节 林老头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穿一身带着补丁的衣裳,看见他们二人后满脸局促,急忙忙往后退。 林母一步踏入,一眼就看见了院子角落里正在和女子调笑的孙子。 更气人的是,窝在孙子怀里的女人就是月灵。 两人还没成亲呢,当着人前就这么亲近……这不是等着让人戳脊梁骨吗? 还要不要脸? 林母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不知检点,水性杨花!这么多人在呢,居然就敢和男人卿卿我我,果然不愧是出身花楼!” 月灵脸色苍白,推开林知东跑进了屋中。 林知东追了过去,但门已经被关上。他听见里面传来的女子哭声后,回头瞪着二老:“你们老眼昏花了吧?没看见是我强迫她的吗?” 林老头:“……” “你真要娶这个女人?” 林知东微微仰着下巴:“非卿不娶!” 林母气得手都在抖:“娶了她之后就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你也在所不惜?” “祖父,祖母!”林知东一脸痛心疾首,“你们是我的亲人,应该理解我呀。从小到大,你们那么疼我,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我求而不得呢?我又不是要富贵奢华到家里买不起的东西,只是想要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而已,你们成全我吧,求求你们了,行不行?” “不行!”林母心疼大孙子,但还没有昏聩。她一把揪住身边的老头,“如果他痴心不改,就让他跟那个女人去。” 语罢,转身就走。 林老头也铁了心:“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愿不愿意回心转意,如果不愿,回头我就放出消息。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人,谁愿意来喝喜酒,那也是看你自己的面子,与我们无关。” 闻言,林知东脸色变得黑沉沉的。 第278章 赘父 八 林知东还没有做生意, 在其他人的眼里,他就跟个半大孩子似的,如果老两口真的说了这种话, 等到他成亲那日,最多就是他平时来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会来。 而他要的是林家正经的亲戚友人登门贺喜……他们送的礼物都要值不少银子,这是他为自己撵的第一桶金。 “你们……不要后悔……” 林老头见他执迷不悟,气得头也不回。 老两口在回家的路上气坏了, 回去后都说胸口难受。 顾秋实从酒楼里回来,就听说了二人气病了的消息。何满文是个特别孝顺的女婿,他又上前嘘寒问暖。 林知南就觉得长辈有点不懂事……林知东既然要娶那个女人, 让他娶, 过个三五年,他要是后悔了就回家,要是不后悔, 家里把属于他的那一份分出去就是了。 不过,长辈做事, 轮不到晚辈来说教。 “明天开张, 你们要是有空闲的话, 瞧瞧去。” 本来老两口也打算去瞧瞧的,可今天出了这种事,两人都没兴致。 “我们就不去添乱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林老头心里不畅快,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年纪大了, 就是讨人嫌。” 往日里何满文听到类似的话,不光不会生气, 还会笑着哄二老开心。顾秋实没这么好的脾气,不过也不能立即就翻脸,不然让二老怀疑,就算不怀疑他们也会说何满文腰杆子硬了就翻脸。 “谁惹你生气,你找谁算账去啊!”顾秋实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也不看两人的神情,兀自起身,“我那边还忙着呢,今儿采买不少东西,账本还没整理完,知北,陪陪你祖父。” 说完,他扭头走了。 老两口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生气了,想要多看几眼,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 林晚玉等在何满文的屋中。 自从她生病之后,夫妻二人就分房住,再也没有睡到一起过。林晚玉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中,偶尔会去陪陪长辈,她来在屋子里的次数很少,一年也来不了两趟。 “知东那边……你听说了吗?” 她满脸的愁绪,“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就跟被那个狐狸精勾了魂似的。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他怎么就……咳咳咳……” 她确实身子虚弱,这一着急,就开始咳嗽。 “他又不是孩子,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做长辈的,好赖跟他分析清楚后,他若还不听,就只能随他去!”顾秋实坐在椅子上,脱下了鞋子。 这鞋穿了一天,走了不少路,饶是他每天这么走,脚底也有点儿受不了。 “你……”林晚玉瞪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能随他去呢?” 顾秋实头也不抬:“你看不惯,自己去劝一劝啊。从他提出要娶那个花娘,你自己算算,你劝过几句?” 都是何满文和林家老两口在着急,林晚玉整天就窝在自己屋中,只满脸的愁容,只在双亲和何满文面前念叨。 林晚玉知道自己活了半生毫无作为,不管是生意还是家事,她基本上都不怎么管。但不管是一回事,被人指出来她不管不顾又是另一回事,她脸上当场就有些下不来:“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摆摆手:“我这两天顾不上这件事,真要是去劝知东,也得等我酒楼开张,开张后还要忙个四五天,把这第一轮的客人忙完再说!” “做生意了不起啊!”林晚玉语气烦躁,“你都这把年纪了,应该明白人活一世,活的就是儿孙的道理。你赚再多的银子,没有人接手,那你这一辈子就是失败的。” 对于这样一番话,顾秋实并不赞同。 别说他经历了这么多对孩子没有执念,就是在经历这些之前,他也不认为人活在世上必须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就是因为你的这种想法,所以林知东才敢威胁你们!”顾秋实一脸的严肃,语气加重,强调道:“咱们的院子才没被烧几天,你是不是就忘了他干了什么?他要烧死我们,怕我们不死,还在放火之前先朝我们放了迷烟!爹娘年纪大了,我不与他们争辩,但是你……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林知东在我的心里,已经不是我儿子,而是想要我性命的仇人。” 林晚玉傻了。 成亲后,何满文这第一回用这么严肃的神情与她说话。 “那是你的亲儿子……孩子做错了,咱们做长辈的生气归生气,最后还是要原谅!” 顾秋实摆摆手:“你大度是你的事,不要强迫我大度。你们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我不行,我能活到现在不容易,不想英年早逝。” 林晚玉张了张口,忽然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顾秋实一脸疑惑。 林晚玉对上他的眼,半晌说不出话,别开脸道:“没什么!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谈。” 语罢,落荒而逃。 * 酒楼开张,来了不少客人。 最近何满文已经入了不少富商的眼,他拿出来的那些瓷器和这两日才出现的酒,都是好东西。 只要能够拿到货,转手就能卖到钱……因为这些东西已经传到了外地,有不少外地的富商正在赶来的路上,到时谁有货谁就能赚钱。想要赚钱,和何满文交好准没错! 于是,上半天的客人大堂里占了一半,楼上的雅间用了一小半。就在这些客人快要离开时,又来了不少人。 大堂里挤满了,雅间也差不多用完,没用的那两间也已经有人预定。林知南兄弟俩时不时还要帮着收定金,看着这番盛况,那是瞠目结舌。 一直到夜幕降临,客人才渐渐散去。 父子三人离开的时候,雅间里还有五六桌。 兄弟二人累得上了马车后就睡着了。 顾秋实跑了两趟,把他们俩抱回了各自的床上。然后他自己也回去睡,刚进门,就看到了林老头。 “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林老头坐在黑暗的屋中,看着女婿点亮烛火,问:“生意如何?” “挺好的。”顾秋实随口道,“今天我酿的那些酒定出去不少,这生意应该能做下去。” 林老头面色复杂:“你还要忙几天?” “五天吧。”顾秋实好奇,“爹有事要让我做?” “我想让你去劝一劝知东。”对着女婿,林老爷向来不客气,“我已经听晚玉说了你的想法,知东确实做得不对,可他到底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我们再生气,也不能真的丢下他不管。” “你们丢不下,我丢得下。”顾秋实摆摆手,“我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都挺累的。初五那天,我不会去!” 林老头皱了皱眉:“满文,你能有今日,是因为当初我挑中了你。”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个事实。”顾秋实认真道:“爹,过去那么多年,我在这个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心里最清楚。如果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那也没办法,反正我问心无愧。” “你如今手头有银子,想法早已经变了!”林老头出言指责,“你是不是想另立门户了?” “我没这么想,也没这么说过。”顾秋实正色,“但如果你们继续逼迫,非要我劝知东,想要我们父子和乐,那我可能真的会有另立门户的想法。” 林老头盯着他,想问他是不是知道大孙子的身世,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没有提及此事,何满文也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以前都没有说开,现在也没必要说。 “你早点歇着吧。”林老头起身往外走,“对了,现在你拥有这么多东西,给知南和知北准备一个院子应该不难吧?” 顾秋实颔首:“他们以后住的地方由我安排。你们不用操心。” 林老头在看到女婿拿出几万两银票的时候,就知道家里多半留不住此人。此时两人谈的这些话,已经有分家的苗头,他不愿意让事情变成这样,但又无力挽回。 “既然这样,那我们林家的院子就给知东?” 顾秋实无所谓:“随便!” 林老头叹息:“你可要想好。如果你决定管知南他们的住处,我会让工匠来改一改布局,毕竟,同一块地基上,三兄弟住和一个人住修建的布局完全不同。” “想好了,知南知北以后会各住一个院子。”顾秋实再次强调,“至于林知东,那个混账我不会管,哪怕一文钱的好处,我都不会给他!” 第279章 赘父 九 林老头听到女婿特意强调这话, 真的怀疑女婿是不是知道了大孙子的身世。 若不然,都是亲生儿子,即便有一个不懂事的, 也不至于恼得恨不能再没生过这孩子。 他想要问,又觉得不好问。 这些日子看着父子三人天天在外忙碌,而自家的铺子三人一部步未踏足,他心里就明白, 三人不去林家铺子不是真的忙不过来,而是没看上那点生意。 当然了,何满文生意做得大, 能赚到银子, 林老头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他渐渐接受了女婿比林家厉害的事实。 何满文赚得再多,最后都是林家血脉接手。 “你就那么讨厌知东?” 顾秋实随口道:“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 他呢?居然想把全家烧死!” 林老头哑然。 第233节 “他就是一时想岔了。” 顾秋实呵呵:“从他放火烧院子搬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如果一时想岔, 早该回来道歉。都这么久了, 那个混账还想着让家里的长辈先低头,你们爱讨好白眼狼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要拉上我。” 林老头叹口气:“天不早了, 你早点歇着吧。对了,等你忙过这几日,我们也去你的酒楼瞧瞧。” 顾秋实不置可否。 何满文到了城里之后,衣食住行都是林家安排, 他是真心把林家夫妻当做了自己亲近的长辈,真心想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老两口去他的酒楼吃几顿饭, 算不得什么。 * 一转眼,到了初五那日。 林家老两口到底还是没有把大孙子接回来娶媳妇……如果大孙子愿意换一个新嫁娘,他们一定毫不犹豫把人接回,但人不愿意。 林老头之后又去过一次,林知东还是不愿意妥协。 一大早,老两口就醒了,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顾秋实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早,看到二人脸色不太好,道:“咱们家的院子修好了,找个良辰吉日搬回去吧。” 林老头深以为然,他们家不算是特别富裕,衣食住行上不亏待自己,但也能省则省,绝不浪费。 住在这里要付租金,自家院子修好了,就没必要花这笔银子。 “之前我看过,初九吧!” 顾秋实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搬家这种事上,老两口当家大半辈子,不管是院子修建的格局还是屋子里的家具摆件,他们有自己自己的喜好。顾秋实插手,只会吃力不讨好。 他甚至连自己住的那间房都没有过问,反正也不会长住。 林老头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看见女婿对于新房子毫无期待,心下有些失望。 女婿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手头还不缺银子,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再买院子。到那时,女婿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林老头自己就是男人,他不认为有男人愿意一辈子低着头讨好别人,何满文如今有了翻身之力,家里绝对辖制不住他了,只能尽力拉拢。 到了搬家那日,顾秋实已经不如开张时忙碌,他特意抽出了一天,回家帮着待客。 见状,老两口还挺欣慰。 二人还给女婿准备了一个惊喜。 暖房宴摆在中午,来的客人很多,林老头只认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有些只是听说过,有好些既没听过也没见过,据说是从外地来的富商。 家里这么热闹,明显是走上坡路。林老头欢喜之余,心情又有点复杂。 如果这一份热闹是孙子带来的就好了。 许多客人是冲着顾秋实来的,他出去和人一一打招呼,正在与人闲聊,说来年出货呢,就察觉到门口又来了人。 今日来的这些客,大部分都着绫罗绸缎,身边带着的下人才穿细布衣裳,可是门口进来的一群人,分不出主仆,全部都穿细布,还是最粗糙的那种布。 顾秋实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是何满文的兄弟姐妹和他们各自的家人,而何家老两口走在最前面。 村里距离林家所在的城里,坐马车都需要一天,这么远的路,村里又蔽塞,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告知,何家绝对不可能知道林家今日的乔迁之喜。 而家里的林晚玉不管事,也就是说,何家人应该是被老两口请来的。 何老头特别欢喜,脸上的褶子特别深,他腿脚有些不便,走路一瘸一拐,老远看见人群中的儿子就开始挥手。 “满文!” 顾秋实缓步上前:“爹,你们怎么来了?” 这话惹得何母瞪了过来。 何满武是家里老大,闻言一脸不高兴:“老三,不是我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派人回去说一声?如果不是伯父派人告知,是不是连乔迁之喜这么大的事也不让我们知道?” “你们那么远,家里又忙,粮食收回来还要翻晒,再说你们过去那么多年也很少来林家,我就没说。”今日这么多的客人在,顾秋实不想与他们吵,侧头吩咐身边刚请的机灵伙计,“把他们带去我房中,让人在那边摆一桌。” 何母头发几乎全白,干瘦干瘦的,不满道:“你这是想让我们藏在屋子里吃饭?我们是见不得人还是怎地?” “这院子里的人你认识几个?”顾秋实看一眼满院子推杯换盏的客人,“坐在这里,你能自在?” 何母不说话了。 一家子从乡下来,他们是那种自卑又自负的人。当初何满文入赘成了城里的女婿,他们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知道人家看不起自己,也怕被人看不起,所以能避就避着。 何文武的妻子郭氏抱着小孙子,出声道:“去屋里好,孩子吃相不好看,又饿坏了,在这里吃会让人笑话。” 其他觉得何满文嫌弃一家子上不得台面所以才把他们藏到屋子里去吃饭的人也反应了过来,这么多好吃的,当着客人的面得克制,可要是满屋子只有自家人,那就不用收着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吃相埋汰也不怕人笑话,反正大家都好不到哪儿去。 “行!”二姐答应得爽快,她扯一把自家男人,率先走在前面。 她也是兄弟姐妹四人中唯一一个没带孩子的。 顾秋实跟着去了后院。 不知道林老头怎么想的,现如今顾秋实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特别大,赶得上老两口的屋,光是外间就能摆两桌。 今儿何家来了近二十口人,摆了一大桌子。 饭菜一上,大人还能克制,孩子根本忍不了,扑上前开始狼吞虎咽,何满武的孙子孙女,与老四何满福的儿子和女儿为了抢菜,还打了起来。 “别打!”何满武呵斥,“一会儿还有,到了三爷爷这里,不怕吃不饱。” 顾秋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口中的三爷爷说的是自己。 “你们先吃着,我去前面招待客人,有话也等客人走了再说。” 他起身要走,二姐何满秋先一步起身,“老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送的是一个荷包,顾秋实伸手接过,摸到是一两银子。 对于村里的人来说,这算是一份很贵重的礼物了。 顾秋实想不收,但何满秋都准备了,且上辈子何满文躺在院子外时,何满秋想要靠近来着,就是被一家子给捆了。 想了想,顾秋实收了下来。 何母讶然:“满秋,你为何要准备礼物?咱们送点东西,林家也看不上啊!” 顾秋实不想再听,扭头就走。 说实话,不说何满文最后的遭遇,林家算是厚道的,也不会看不起乡下人。礼轻情意重,哪怕就是把家里的粗粮带上一包,林家人不管心里想,至少面上会欣然笑纳。 再说,村里就真的没有好东西吗? 那些山上的野鸡野蘑菇,对城里人来说就挺新鲜的,他们要是费点心思弄一些来,也算是一份又实惠又上得了台面的礼物了。 一个时辰之后,客人散尽,林老头郁闷了这么久,今儿高兴了几分,就喝得有点多,醉了还在闹腾,被林母带着人强行摁回了床上。 顾秋实也喝了几杯酒,进屋看见满屋子孩子乱蹿,椅子翻倒,桌上一片狼藉。老大和老四加上老五的夫婿正在推杯换盏,而老两口正在训何满秋夫妻。 听了一耳朵,顾秋实才知道是何满秋夫妻俩试图阻止孩子,不让他们在屋子里乱蹿,因为这屋子里无论家具还是摆设一看就很贵,不说摔了贵重东西不赔会不好意思,就这么好的东西让孩子砸了,也太可惜了。 但老两口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重孙子和孙子难得到这么宽敞的屋中见世面,该玩就玩。 看见顾秋实进门,大概孩子们也察觉到了他严肃的脸色,一个个乖乖站到了角落。 顾秋实瞅了那七个孩子一眼,心下冷笑,可见这些孩子不是坐不住,只是没有人管而已。 何老头咳嗽了一声:“老三,我听前面声音都小了,那些人是不是走了?” 他站起身,“刚才我喝了几杯,脑子有点晕,你带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你们各个屋子。” 此话一出,边上的几个男人也纷纷起身,都想要看。 “不用了,说到底,这里也不是我的家。”顾秋实见何老头不满,问,“难道你去二姐和五妹的家里,也是到处乱窜?” 何老头下意识反问:“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秋实强调,“我是嫁出来的人,就和你两个闺女一样,你到了她们家里会到处乱走么?” 何母不高兴:“你是男人!” 顾秋实顺势道:“所以啊,我的处境比她们姐妹更不好,你们更不应该乱窜了。” 第280章 赘父 十 屋中安静, 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也没想到何满文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何家老两口到两个女儿的夫家,不可能提出去他们夫家的各间的屋子里见世面,这本身就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即便提了, 两个女儿也不会答应。 可就算不愿意带他们转悠,也只会说不方便,或者借口说屋中杂乱不好看。 何满文可倒好,直接说自己在家的处境不好, 做不了这个主。 至于他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是因为老两口将他送出去做了赘婿! “这话什么意思?”何老头的脸色有些难看:“怪我们送你入赘?可你这些年在城里吃香喝辣,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比我们家谁都过得好,到头来, 你居然怪我们?” “不怪你们。当初爹娘说过, 家里穷,没本事给我娶妻。我只怪自己命不好,生在穷人之家。”顾秋实看见自己的随从端着解酒汤站在不远处, 招手让人过来,他自顾自喝了汤, “我只是想说, 这个家里, 我是吃闲饭的,做不了主,你们身为我家人, 别太张扬了,乖觉一些,别讨人厌。” 何老头皱了皱眉:“但是你都来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 早就是一家人了!难道他们还能赶你走?” 何家人住在乡下,昨晚上到的城里, 睡了一觉就来了林家,不知道最近何满文身上的事。 “他们真要赶我走,我除了乖乖离开,还能怎地?” 众人哑然。 “这院子里看着屋子是多,但我们今天才搬回来,招待不了这么多人,趁着天还早……要不我找个马车送你们回家?” 一家子面面相觑。 何满秋看出来了,弟弟并没想和家里人多来往,立即道:“那就麻烦你,我儿媳妇就要生了,实在是不放心……” “我们来一趟,东西还没买呢。”何满福出声,“我想……” 顾秋实打断他:“想住也行,回头你们自己回!” 何满文再是上门女婿,手头银子再不多,也比何家人要宽裕。过去那些年,他每个月都有工钱,那些银子基本上都花在何家身上。 导致的结果就是,何家人占何满文的便宜已经成了习惯。听说稍后就要自己出车资,一家子都有点迟疑。 顾秋实不管他们想什么,抬步就走。 第234节 何满文愿意为家里付出,是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家里人会对他见死不救,甚至还嫌他死得不够快。如今的何满文一个子儿都不愿意给何家,还恨自己以前太蠢。 “走吧!”何母活了大半辈子,吃了不少苦,能省就省点。 “可是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真就什么都不买?” 郭氏不想走,“就不能让老三找的马车等一等咱们?” 眼看没人接话,她扬声喊:“满秋,你不是说要给小孙子买细滑的料子做虎头帽吗?不买了?” 何满秋头也不回:“镇上也有。”只不过来都来了,她想去看看城里的花样是不是要多一点。 回过头来想,花样好,肯定要贵些,镇上卖的那些虎头帽别人家孩子能戴,她孙子怎么就不能了?难道没有老三在城里办乔迁之喜,孙子还不戴帽子了? 一家子都往外走,几个孩子正在兴头上,听说现在就要回家,都有些不高兴。 不过,没有人管他们高不高兴,这一趟需要两架马车,车资可不少。退一步讲,他们这么远跑一趟来贺喜,就不相信何满文真的会让他们空着手回家! 顾秋实真就只找了马车,什么都没买,把一群人送走,他立即转身进门。 何家人如果真的想买东西的话,到了街上也可以让马车等上一等,不过,到时也不用顾秋实来付账。 总之,休想再拿他当冤大头。 * 老两口说是要去女婿开的酒楼里看一看,但一直没空。 乔迁之喜办完,老两口歇了两天,总算是腾出空来。 不过,他们起床的时候父子三人已经离开,二人说走就走,立刻找了马车过去。 四层的酒楼,门口人来人往。 一家三口也不着急,林晚玉难得出门,站在街上有些眩晕,看着面前的四层楼,她只感觉不真实。 这么大的楼,真是咱家的了? 顾秋实听到身边的随从说几人来了,立刻让人把他们请到了书房。 他经常会在书房见客,早已准备了一张圆桌,随时都可以招待客人。 随着饭菜上桌,一家三口总算是开了眼。 林老头过去在做生意的时候倒是来过类似的酒楼,只是他舍不得,不敢放开了吃。 母女俩来过,都是受别人相邀,来了也不会点菜,都是随大流吃点。 林晚玉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何满文的似的,一顿饭的功夫,往他那边瞅了好多次。 顾秋实这会儿不饿,还坐在书案后盘账,头也不抬地道:“爹,我买了一个院子,在福林街,是个五进院落,以后兄弟俩就在那里安家,娶妻直接就住过去。” 闻言,林老头瞬间感觉口中美味的饭菜没了滋味:“你要搬出去住?” “暂时不。”只要林家老两口不强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大家就还能同处一屋檐下。 “可是,你这样就已经是在分家了啊!”林母有些不满,“都是你的儿子,你非要分出个不一样,对他们兄弟感情也不好。” 顾秋实嗤笑:“他们兄弟三人,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此话一出,林家三人面色都变了变。 顾秋实余光瞥见,再一次确定林知东真的不是何满文的儿子,他自顾自继续道:“林知东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个花娘居然要杀待他如珠如宝的亲人,我可不想哪天睡梦中被烧成焦炭。” 闻言,三人松了口气。 方才何满文那话……他们还以为他知道了真相。 关于兄弟三人以后分家的事,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林老头没有多说,而是溜溜哒哒去酒楼各处转了转。 *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顾秋实不如以前忙碌,但是每日收到的定金都不是小数,他在城内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有心人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何满文得了一些隐秘的方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就连衙门里的大人都派人来问顾秋实要了一批瓷器……这不是大人自己想要,而是要送往京城。 所有的官员都是从京城外放而来,只要是皇上的臣子,辖下有了新鲜物件,都会弄一点孝敬皇上。 顾秋实特意一大早亲自去挑瓷器,挑完了装好,天已经过午。他最近不如以前忙,但也一天到晚都在外面,今日他有些惫懒,想早点回去歇着。 刚进城门不久,马车就被人给拦住。顾秋实掀开帘子就看见了林知东。 最近林知南跟着柳老爷去了,也就每天晚上会回来睡,而林知北今日被他安排去进货了。 林知东看见马车里的人,一段时间不见,他感觉何满文跟变了个人似的,气质都大不相同。 “爹,我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好狗不挡道,让开。”顾秋实见他还是不动,吩咐车夫,“走!” 车夫在顾秋实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隐约也知道林家的那些事。闻言一挥马鞭,马儿小跑起来。 林知东吓一跳,急忙让开。 “爹!我来道歉的!” 顾秋实的马车已经飙走了,再未回头。 都说远香近臭,这再好的干兄弟,天天同处一屋檐下,再有两个女人吹枕边风,压根就好不了多久。 林知东身上没银子,这些日子全靠着兄弟供养,关键那家也不富裕,平时的吃穿都不太好。林知东本就很嫌弃,却没想到人家已经不想养着两个闲人。今早上更是大吵一架,让他们夫妻滚。 他早就听说何满文把生意做得很大,并且还把两个弟弟带在身边……他们都能得好处,他凭什么不能? 林知东越想越不甘心,拦下一架马车,直接回了林家的院子。 顾秋实到家后,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他回去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在找自己,不过,得知他在睡觉后就离开了。 一觉睡醒,天已近黄昏,随从让他到老两口的屋中用晚膳。顾秋实一进门就看见了林知东赫然坐在桌旁,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我绝对不会和这个白眼狼同处一室,同坐一桌,让人把饭菜送到我房里吧。” 林晚玉好多天不见大儿子,看大儿子愿意认错,心里正高兴,就见男人要扫兴,她霍然起身:“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厨房没有多余的饭菜送过去……” 顾秋实张口就道:“那我就让外面的酒楼送。” 林晚玉:“……” 第281章 赘父 十一 屋中一片安静。 林家人清晰的认识到, 如今的何满文真的不同了。 以前何满文从来没有闹过这种脾气,哪怕是桌上有他不喜欢的人,他也会忍下来。而不是闹着要回房里去吃。 顾秋实说完后, 也不管他们是个什么神情,自顾自就走了。 林晚玉刚发了一通脾气,谁知男人根本不理会她,她脸上有些下不来, 此时特别尴尬。 林老头活得最久,看事情最通透,他心里很清楚, 如今家里不能再勉强女婿……一个弄不好, 何满文带着俩孩子搬出去,夫妻俩没和离却跟分了家一样,那林家真的会沦为一场笑话。 “别嚷嚷了, 坐下吃饭。” 林晚玉人到中年,因为长年有双亲护着, 还是个小姑娘的性子, 听到父亲这话, 委委屈屈坐下,告状道:“爹,你看他!什么态度嘛, 知东都知道自己错了,一家子哪有隔夜仇?他还倔上了,有点银子人就飘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如果不是我,他怎么可能有现在的风光?” “吃饭!”林老头很赞同女儿的话, 但大部分的人活在世上,都不能随心所欲,该妥协就妥协,该低头就低头。 林晚玉挺委屈,吃饭时心里也带上了一股气,男人越不喜欢大儿子,她越要好生照顾大儿子。于是,桌上就见她不停地给林知东夹菜,不停询问他这些日子在外头可有受苦,还嘱咐他多吃。 态度殷切,语气温柔,林知北从来就没见过这样温柔的母亲。他有点吃不下饭,干脆放下碗筷:“爹忙了一天,我去给他准备点吃的。” 语罢,起身就走。 林晚玉恼了:“他不是说要让外头的酒楼送菜吗?他那么多的银子,还能把自己饿着?管好你自己……” 林知北不听,直接去了父亲的院子。 顾秋实没生气,但他要摆出自己的态度来。看见林知北进门,他顿时乐了:“这么快吃好了?” 林知北气鼓鼓坐在椅子上:“爹,我回来就看见林知东被祖父和祖母围着,晚饭的时候娘特别心疼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些日子不是置气住在外头而是给家里立了大功呢。当时我想说他不适合出现在这里,都没说得出口……他们那样对他,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他,倒显得我不正常了。” 顾秋实失笑:“你吃饱了吗?” “不饿!”林知北说的是实话,本来挺饿的,可面对那样的一家人,他端起碗一点胃口都没有,“二哥不在,我连个伴都没有。” 林知南跟着柳老爷,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和柳老爷一起吃,偶尔才回来用晚饭。 “我让人去准备饭菜了,一会儿再陪我吃点。” 林知北沉默,半晌闷声闷气地问:“爹,您就不生气吗?” “气啊,但又一想,不值得,怒气会让脑子不清醒,我那么多的事情要忙,不能被这样的人给耽搁了。”顾秋实宽慰他,“你也不要太在乎了,亲缘这种事强求不得……其实,你们兄弟和知东,在我这里是不一样的。” 林知北早就有所猜测,只是没好意思问真相,此时父亲再次提及,他试探着道:“哪里不一样?” “林知东不是我的儿子。”顾秋实不打算隐瞒了,“你们和他只是同母,日后我会带着你们搬出去住。” 林知北愕然。 “可是……”他听到父亲的话后,心里就默默算了一下,兄弟几人的年纪和双亲成亲的日子,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难道母亲偷人? 顾秋实主动解释:“原先我没怀疑,但其实处处是疑点。我一个乡下穷小子,和林家定亲之前我没有来过城里。他们再想要招赘,也不应该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就算要找,也该在城里找那种知根知底的……” 林知北恍然。 “所以母亲是在成亲之前就……那个男人是谁?” 顾秋实摇头:“没出现过,你娘和我之前感情不错,也就是这两年生了病和我分开住,我们俩才不如往日亲近。” 林知北沉默:“爹从哪儿知道的真相?” “自己猜的。”顾秋实摆摆手,“对林知东这个儿子,我不说掏心掏肺,也是问心无愧。以后我不会再管他的死活,至于生意,林家这边,长辈要怎么分我不会插手,但我拥有的那些,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你找个机会告诉知南,你们兄弟如果从我这里拿银子花,不可以把我的银子给他!” 林知北茫然地点点头。 这件事情太出乎意料,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 是顾秋实让人去外面买的晚饭到了,他不愿意糟蹋粮食,只要了三菜一汤,没有珍稀之物,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林知北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已经拿了筷子,他收敛心神,认真吃饭,道:“这饭菜味道一般,比不上咱家酒楼里的。” 第235节 顾秋实笑了:“饭菜带回来吃,味道就是会差一点。再说,这菜的味道要是赶得上咱们酒楼,那人家也会到城里开大酒楼了。” 林知北一想也是。 这边父子俩还在吃饭,前面的一家子已经吃完,聊了聊后,一起过来找顾秋实了。 林知东站在最后,林老头走在最前,看到桌旁的父子二人,他叹口气:“满文,你就原谅知东吧,他知道错了。” 顾秋实笑了笑:“你们愿意原谅就行,不要勉强我。” 林晚玉出声:“从今天起,知东会搬回来住。” 林知北张了张口,顾秋实抢在他跟前开口,一脸好奇的模样:“那个花娘呢?” “月灵她……现在没地方去,先让她回来住几天。回头我就找落脚地搬走。”林知东一脸不好意思,“那边让我搬,我这一时半会儿没地方去,就是回来过渡一下。” 林晚玉强调:“别走了,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回就回,不用看别人脸色。” 这个“别人”,明显指顾秋实。 尤其她说这话时还盯着顾秋实这边,只有傻子才看不懂她的眼色。 顾秋实笑了笑:“你们不怕死,我怕。知北,稍后跟我一起搬吧,反正咱家也不止这一个院子可以住人,对了,带上知南。” 他又扭头吩咐自己的随从,“收拾一下行李,主要是带回来的那些账册,其他的东西……那边院子都有。” 竟然三言两语就要走,林老头急了:“满文,你是林家人,要搬到哪里去?” “本来我是不打算搬的,那边院子还在整修,我想着等知南他们娶媳妇了再过去住,如果可以,我就留在这个院子里帮你们养老送终。但……我还年轻,还没活够,绝对不和杀人凶手住一块。你们不怕死,我怕!” 林知北不太好意思跟家中长辈对着干,但他很不赞同林知东搬回来住,歉然看着母亲:“娘,爹一个人住,不让人放心,我过去陪他。” “胡扯!”林晚玉怒不可遏,“你分明是看你爹富贵,想要讨好他!” 林知北:“……” 他和父亲的感情一直不错啊,也不是在父亲有了银子之后突然和父亲亲近的。 父亲在这个家里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他都看在眼中。比起母亲,他更心疼父亲。 “晚玉!”林母不赞同,“别这么说孩子。咱们家几个孩子都是好的。” 顾秋实呵呵:“爹,娘,之前你们就有商量过这个院子的归属,现在只是让知南他们提前搬走而已……” 林老头招女婿入赘,要的是夫妻俩年纪大了之后有女婿伺候。现在他们夫妻还没老到动弹不得,女婿就要跑,这怎么行? 再说,何满文一搬走,以后也不怎么回来,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女儿女婿已经分开……原先他们夫妻发觉自己不能生孩子后,就有不少亲戚有人劝他们过继,都认为招赘婿不靠谱。是林老头执意要这么干,还说真心换真心,一定能让女婿真心孝敬二人。 结果,两人还没老,女婿就要跑,他想到曾经说的话,自己都会不好意思面对那些亲戚友人。 “不行!何满文,你不许走!” 顾秋实颔首:“不走也行,还是那话,我绝对不和想要杀我的凶手住在一个院子。” 他一脚就将难题踢了回来。 这意思很明白,不是他想离开,而是被老两口逼走的。 屋子内外一片安静。 林知东忽然道:“还是我走吧,只是,大概得问家里借一点银子。”他又强调,“是借的,以后我会还!”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欠家里的多了去,还得清么?” 此言一出,林知东哑然:“爹,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日子,你把两个弟弟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我在外头听到那些传言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同样是儿子,您这么膈应我……我感觉很挫败,好像自己是个废物是的,有时候夜里都睡不着,被亲生父亲嫌弃成这样,真的恨不能直接死了算了。” 听到他有寻死之心,老两口和林晚玉都急了。 林晚玉满脸焦急:“知东,你可千万不能有寻短见的想法,不就是让你爹带你做生意么,我让他带着你就是了。” 她冲着顾秋实直接吩咐,“你听见了没有,若是不带孩子,回头真出了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顾秋实冷淡地强调:“我只会带知南和知北!” “都是你亲儿子,你为何要区别对待?”林晚玉不满。 “都?”顾秋实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真的都是吗?” 第282章 赘父 十二 此言一出, 屋子内外一片安静。 林晚玉脸色变成了惨白,本来就因为生病而虚弱的她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林母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女儿, 还左右看了看。好在方才一家子本来就要说一些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事,周围没有下人。 看见没外人,林母收回视线,但脸上的骇然之色丝毫未减。 林老头一年的严肃, 腮帮子都绷紧了。 林知东眼神闪烁:“爹,就因为儿子做错了事,您不要儿子了么?” 顾秋实似笑非笑:“大家都是聪明人,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可。” 林晚玉浑身都在抖, 嘴唇也在抖,她想要说话,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林母沉不住气, 脱口问:“你在胡扯什么?” 顾秋实没再开口。 林老头咬紧了牙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出身不好, 又不是脑子不好。”顾秋实认真道:“当年刚成亲不久, 晚玉肚子就……那时候我就有所怀疑,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纠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 你们也不会选中我一个乡下小子,所以,我对知东没有任何隔阂,真的是把他当做了亲生儿子。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没有私心, 包括后来又有了知南他们,我也没区别对待几个孩子。但是, 林知东那样对待我……你们这些亲人愿意原谅他的胡闹,但我做不到。” 说到这里,顾秋实目光落在林知东身上,“你根本不是我儿子,却妄图在我这里得到亲儿子一样的待遇,做什么梦呢?” 林知东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惊诧又惶恐的模样:“我……我不知道……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爹。” 顾秋实呵呵,满脸讥讽:“之前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们这一家子亲人下毒手,只因为一个花娘……这理由也太扯了。所以,我特意找了两个人私底下盯着你。就在昨天,我听说你和一个与你长相相似的中年男人见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林晚玉霍然扭头,狠狠瞪着大儿子,咬牙切齿地问:“你们父子相认了?” 林老头也瞪着大孙子,脸色很不好看。 林母痛心疾首:“知东,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们?那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和他来往,会吃亏的呀!” 林知东面对所有人的责问,心里将便宜爹骂了个死臭,面上做出一副疑惑又害怕的神情:“你们在说什么?谁是我爹?我昨天一直都在那个破院子和他们家吵架,一直没出过门。” 闻言,林家人都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是这样,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而他的一字半句你们都信得真真的,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知北,走吧。” 林知北有些迟疑:“我行李还没收呢。” “那边什么都有,没有也可以让铺子里送来。不用收。”顾秋实抬步,“麻烦诸位让一让。” 林老头不想让女婿和孙子离开,堵住门口不动:“你们说走就走,我养了你那么多年,怎么算?还有知南知北,生恩养恩又怎么算?” 顾秋实扬眉:“爹要跟我算这些?那你开个价吧!” 林晚玉愤然道:“十万两!” “闭嘴!”林老头狠狠呵斥女儿,“你别开口,让他们走。” 老两口都明白,现在的女婿不缺钱。他们虽然养了女婿多年,也养大了两个孙子,但说到底,银子没花多少。 给个一万两,就算顶了天了。 一万两银子很多,但是这银子一拿,林家成什么人了?再说,他们养着女婿和两个孙子,从头到尾为的也不是银子啊! 不提感情,只谈利益,现如今的何满文生意做得那么大,手头的现银都不止十万两,这样的情形下,拿一点银子和他断绝关系……不划算嘛! 林老头早就想明白了,对着女婿,只能哄不能吵! 他让开了一条道:“满文,住过去也好,住在那边离你的酒楼和铺子都要近一点,每天的时间也不用浪费在路上,只是,不管住在哪里,咱们始终是一家人,你要记得常回来探望我们。” 顾秋实颔首:“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住那边的院子。我都分好了,他们兄弟各住两进,以后有了孩子也不怕住不开,多余的那一进,我陪着二老住。” “有你这话,我这心里就高兴。”林老头得知女婿在新院子都安排了自己所住的地方,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现在看来,女婿只是恼了林知东,没有生他们夫妻的气,这就好! “我给你安排马车……” 顾秋实忙道:“不用,车夫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也别送,天不早了,各自回房歇着吧。只是……夜里警醒一点,最好派两个人值夜,我还要给二老养老送终,你们可千万别早早就……” 他没有再说,催促林知北上了马车,自己爬了上去,然后又将新买的随从带上,马车缓缓驶离。 都走了很远,顾秋实还能从帘子缝隙间看到林家院子外的一群人。 身边的林知北好奇问:“爹,为何祖父祖母听不进您的话?” 父亲都说了林知东昨天和亲爹见面,那指定是有这件事。结果,祖父祖母偏不信。 顾秋实笑了笑:“每个人的心里在面对别人的时候都会分出亲疏远近,这种印象很难改变。比如我的心里,你们兄弟俩就比何家要重要得多。” 林知北哑然。 顾秋实又嘱咐:“我已经派人去接知南,新院子要是有哪里不方便,记得告诉管事整改,那里以后是你们的家,别客气。” 五进的院子特别大,算是真正的高门大宅,处处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哪怕是晚上,也别有一番美景。 林知北第一次到这里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早就知道父亲有很多银子,却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般让他明白,父亲真的是富贵老爷了。而他的身份,也彻底和之前不同。 “爹,我这……运气也太好了。” 顾秋实顿时就乐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林知南回来了,看见这院子,他也满脸惊喜,得知父亲睡下,他还是按捺不住,非要过去打扰。 “爹,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林知南坐在顾秋实的床边,满脸的兴奋,“柳老爷这些日子对我不错,我经常在柳府打转,然后就……就经常偶遇柳二姑娘,她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又温柔又贤淑,儿子……”他挠挠头,“我好喜欢她,看见好东西就想买来送给她。” 闻言,顾秋实冷哼一声:“就没想买点儿来送给你爹?” 林知南愕然,啊一声道:“回头我就给您买,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您的。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柳夫人想要上门拜访,但我们家以前那个院子实在不大,我不敢答应,就说回来和您商量,本来想找个理由回绝的,没想到咱家院子这么好看,爹,我可以在这里待客么?您能不能抽出时间帮我招待一下柳夫人?” 其实林家的院子不小,只是和柳府的大宅比起来,大概就跟人家的茅房差不多,而林知南心里还存着娶人家姑娘的想法,哪里好意思把未来岳母往那样的地方请? 顾秋实笑了笑,少年慕艾,看到美貌的姑娘动心很正常,实际上,柳老爷早就和他商量过结儿女亲家,只是顾秋实不愿意强行安排孩子的婚事,只说一切随缘。现在看来,柳老爷对这婚事真的是势在必得。 他有见过那位二姑娘,姑娘本身也不错,知理懂事。如今林知南也喜欢,那定下也无妨。 “就后日吧,稍后我让采买的人准备一些好菜,让她们后天登门。” 心里忐忑的林知南闻言大喜,抱住顾秋实小狗儿似的撒娇。 “爹,您真好。” 第236节 * 关于接待柳府这件事,顾秋实没有告知林家。 到了日子,他那天都没出门,在家里等着客人。 来的人是柳家夫妻,此外还有已经出嫁的柳大姑娘,柳二姑娘文秀挽着姐姐的胳膊,满脸的羞涩。 两家都有意,孩子也两情相悦,一顿饭的时间,两家已经心照不宣。顾秋实掏出了一套紫色玉质首饰,无论品相还是做工都特别精致。 “我家根基浅,这个东西以后就当是传家的物件,文秀,我可把它交给你了。” 柳文秀脸颊红得跟个苹果似的,看了看母亲,然后起身冲着顾秋实行礼。 两家的婚事一定,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众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多人家都盯着柳家的二姑娘呢,没想到居然许给了何满文的儿子。 第283章 赘父 十三 换做一个月之前, 这两人是绝对不相配的。但现在……就真特别般配。 一个是城里传承多年底蕴深厚的富家女,一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崛起的后起之秀,后者那势头简直压都压不住。 外人议论纷纷, 当事二人却没什么感觉,他们俩也不是定亲之后才好上的,之前就已两情相悦。 顾秋实最近不太忙,他也没有继续拓展生意, 放缓了速度,平时过得悠闲。得空了还去别家茶楼听戏。 当然了,两个儿子没有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 林知南有他岳父那边教导, 林知北则是跟着他手底下的大管事。 听完了戏,天色还早,顾秋实就想着去酒楼瞧瞧。 他因为酒楼的东家, 一般不从大门进,而是有自己单独的小门直接通往阁楼上的书房。他慢悠悠往上爬, 却看到楼梯口有个小伙计的脸色不太对。 “下去!” 小伙计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然后才退下。 顾秋实缓步过去, 还没靠近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我帮不了你。” 林知北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没什么感情。 下一瞬, 林知东的声音响起:“三弟,你就是太老实了。在爹的心里,肯定是最疼二弟。柳老爷又没有在你们兄弟之间选,是爹拍板送了二弟过去……如果当初去的是你, 做柳家女婿的人就是你了。” 他语气里满是蛊惑,挑拨之意特别明显。 林知北呵呵:“大哥, 能做柳家女婿那是二哥自己的本事。你该不会以为,如果爹送过去的人是你,你也行吧?” 林知东没答话。 顾秋实无意多听,他只需要知道,林知北没有对父亲的安排生出不满之心,没有嫉妒兄长就行了。他抬手推门。 屋中二人看见门口站着的顾秋实,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林知北满脸欢喜:“爹!” 林知东面色有点尴尬,他知道父亲有多厌恶自己,今儿不请自来,也是知道父亲不在,不然,他都不敢登门。 “爹……”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当不起你这一声称呼。” 林知东勉强挤出一抹笑:“爹,别开玩笑,儿子已经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我就一定要原谅?”顾秋实嗤笑,“滚出去,别等着伙计撵你。” 底下大堂那么多的客人,若是闹大了,到时所有人都知道何满文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子……这对林知东绝对没好处。 哪怕已经有人看出来何满文对待大儿子有些不同,但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内情。。 好些人都以为是林知东执意要娶一个花娘,所以才被父亲讨厌……家中儿子非要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姑娘,被长辈赶出门也算正常。 林知东不敢纠缠,飞快离开。 看着人噔噔噔跑下楼梯,林知北回过头笑问:“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顾秋实咳嗽了一声,有点点心虚。兄弟两人都以为他很忙才没空来酒楼,实则不然。 “我在那边听戏,听完了觉得这时辰回家有点早,所以过来看看。” 林知北一点没多想,真心以为是有客商邀请父亲听戏,是不得已而为之。 “爹用膳了么?” 顾秋实吃过了,他看了一眼底下的客人:“一切可还正常?” 林知北点点头,随即面露纠结。 顾秋实见状,缓步踏入书房,笑道:“有什么不好说吗?” “就有一位姑娘,二十岁左右,接连三天到酒楼打听您的消息了。”林知北之所以纠结,是因为他知道双亲已经两三年没有住在一起,现如今更是渐行渐远,而父亲还年轻,四十左右的年纪,身边一直没个贴心人,也太可怜了些。问题是他又不想接受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后娘。 顾秋实知道这件事,在此之前,那位姑娘已经堵了他好多次,只是他都巧妙地避开了而已。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随即响起了伙计的声音。 “东家,有位杨姑娘找您,您看……” 林知北压低声音:“就是她!” 顾秋实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执着,女子都骄矜,在发现心上人处处躲着自己,应该就明白人家的意思。他自认为已经躲得很明显,这位却跟看不懂似的,这不是志在必得,而是自找没趣。 “请上来吧。” 林知北见状,立即起身:“爹,我拿着账本去库房对一对。” 库房里的东西不一定与账本合得上,如果收货的人不仔细,或者是酒楼里出了小贼,库房里的东西就会比账本上记录的要少。 少一点,不影响酒楼的生意。如果少多了,客人点了菜,库房却拿不出料,这可不行。所以,就需要时不时的去对一下账目。 “一会儿我们一起去。” 林知北听到这话,就明白父亲没有要避着自己见那位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说,父亲暂时没想给他找后娘。 他放心的同时,又有点心酸。 “爹,如果你遇上合适的人,可以……” 顾秋实打断他:“我是林家的女婿,你娘有句话说得对,如果不是她,我不会有如今的富贵。” 林知北哑然。 杨姑娘很快被请了上来,她二十岁还没定亲,纯粹是因为眼光高,家世好的长得不好,长得好的家世又配不上她……家中人很宠她,她自己又遇上一个出身寒门长相绝佳的后生,两人便好上了,这一拉扯就是四年。直到今年春,两人才分开,分开后她想要嫁人,奈何城里人都知道她过去的那些荒唐。大部分人家接受不了,根本不考虑聘她过门。 她进门后看到父子俩都在,也不生气,笑道:“何东家,你真没必要躲着我。” 顾秋实扬眉:“既然姑娘看出来了,便该识趣一些。” “我们俩很合适啊。”杨姑娘缓步进门,看向林知北,“小东家也不想让你爹下半辈子孤苦伶仃对不对?” 林知北张了张口,看一眼父亲:“我听我爹的。” “我不想再娶。”顾秋实沉声道。 “那咱就不成亲,合则聚不合则散。”杨姑娘笑吟吟,“其实我更喜欢这种关系。” 林知北面色一言难尽。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顾秋实不会看不起她的这种想法,毕竟人活一世,不一定非得一种活法。 “我不想找,麻烦得很。”顾秋实一脸严肃,“杨姑娘,人活一张脸,有些话点到即止,你别自讨没趣!” 杨姑娘脸上的笑容收敛:“你会答应我的。” 语罢,也不纠缠,转身就走,她腰肢纤细,走动间款款动人,裙摆漾开一朵朵花瓣。 人下楼了,林知北收回视线,瞄一眼亲爹,想问又不敢问。 顾秋实拿起账本:“走吧。” 关于杨姑娘上楼来找父子俩的事,大部分人不知道内情,但有心人还是看出了端倪。父子俩还在库房里盘点,林家那边就来人了,说是太老爷请父子俩回去用晚膳,怕二人不回去,还着重强调了林知东不会出现在饭桌上。 林知北没把这件事情和杨姑娘联系起来,他对林家的感情挺复杂,不过,那边都是亲人,不可能不回。 以免凑在一起尴尬,父子二人掐着晚膳的时间到的,但是林家用晚膳的时间好像改了,两人一进门就听说饭菜已经上桌,所有人都在,只等着他们一到就开饭。 林知北特别不好意思:“来晚了,不用等我们的,可以先吃。” “你爹来了这么多年,只要说下午要回来吃,不管多晚,我们都会等。”林老头看向女婿,“之前还说搬出去住后会经常回来探望我们,结果一去不回。若不是我派人去请,你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顾秋实递出了手里的一个匣子:“这是我给二老准备的养生丸,调理身子的。爹娘记得吃。” 这是在回来的路上去医馆取的,林知北也知情,忙补充道:“是城里的姚大夫配的,一个月的量要三十两呢。祖父祖母千万要吃。” 林晚玉坐在桌旁,从头到尾没出声,今天她的脸色有点臭。 屋中就这些人,椅子是定了数的。老两口的左右两边都是空的,无论顾秋实坐哪一边,旁边都是林晚玉。 见状,顾秋实若有所悟。 一家子肯定是听说了杨姑娘去找他的事情才有了这一系列的反应。 本就是夫妻,顾秋实很大方的坐下了。 林母瞪了一眼女儿,林晚玉不情不愿起身盛了一碗汤放在顾秋实面前。 “喝汤。” 难得呀! 何满文来了这么多年,老两口对他一直挺贴心,但林晚玉就真的……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她是绝对不会照看旁人的。 顾秋实端了过来。 林晚玉抿了抿唇:“咱们俩是夫妻,还生了这些孩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希望……以后你能常回来看看,哪怕只是陪双亲吃一顿饭也好。” 她低下头,“咱们都这把年纪的人了,我不可能再去外头找,你……千万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顾秋实侧头看她。 林老头怕他发脾气,忙招呼道:“吃菜吃菜,满文,这道酱鸭子不错,特别入味,皮子又肥而不腻,你尝尝。” 边上林知北听到了母亲的话,他心里不是滋味:“娘,你是不是听说有姑娘去找爹了?” 第237节 林晚玉面色尴尬,却故作疑惑:“有这种事吗?也是,你爹如今做着那么大的生意,手头拿着那么多的银子,有姑娘往上扑很正常。不过,你爹当初承诺过,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相信他!” 林知北哑然。 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拿曾经的承诺来辖制父亲。 第284章 赘父 十四 这男女两情相悦时, 海誓山盟张口就来,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更何况,何满文这一生跌宕起伏, 早已不是当初的乡下小子。林知北还想要说话,又对上了父亲的眼神。 何满文心里很感激老两口的赏识,暗下决心要为他们养老送终,也打算一辈子守着林晚玉。顾秋实认真道:“我不会再娶。” 林晚玉松了口气。 林老头把女婿叫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笑了笑道:“晚玉身子弱,平时连自己都顾不好,也不能指望让她照顾你。这样吧, 你若是遇上贴心的, 也可以养在身边……但我有条件,不可以弄出孩子来。还有,不管你心里有多看重那些女人, 都不能让她们闹到晚玉面前。” 见女婿没反驳,林老头缓和了语气, “所以说银子不是个好东西, 原先我们一家人多好。就因为……” 顾秋实打断他:“我不如以前那么亲近你们, 不是因为有了银子,二老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看事情通透, 应该也明白这个事实。”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影,“还是那话,如果他搬走,我还愿意回来住。” 林老头哑然:“满文, 那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就不能原谅他么?” 顾秋实站起身:“你们是他的亲人, 但我不是。之前我就得到消息,他已经和亲生父亲相认……人都有了亲爹了,我这个后爹,养他时又没出钱又没出力,就别往上凑了。再说,他要是顾及父子情分,也不会这样烧死我!” 此话一出,桌上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何满文不是亲的,林知东下起手来毫无顾忌。但是,剩下的这些人都是血脉亲人啊!林知东在想什么? 一家子虽然让林知东搬回来住了,面上也原谅了他,但这心里是不舒服的。 林知东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就知道何满文回来之后会挑拨一家子的感情:“爹,我都知道错了……” “你闭嘴!”顾秋实回头怒斥,“你这些日子可有和你亲爹来往?” 林知东张嘴就要回答,顾秋实强调:“我有派人盯着他,你们见没见面,我很清楚。” 闻言,林知东低下头:“他……他遇上了一些难处,为人子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顾秋实呵呵,瞅了一眼脸色格外难看的老两口,他抬步往外走:“所以说,没必要扯什么父子亲情,人家和亲爹好着呢。” 他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老两口责备林知东不应该和亲爹来往,林晚玉更是哭得厉害,凄厉道:“那就不是个好人,他算计我,林知东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和他相认!他同样会算计你,与那种人来往,是与虎谋皮!” 林知北站了出来:“爹,我们回吧,让厨房做点菜,我都没吃饱。” 顾秋实笑了,林知北难得回来一趟,老两口特别疼他,刚才没少帮他夹菜,他又养成了不浪费的习惯,那么多的菜咽下去,不可能没吃饱。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看顾秋实没怎么吃罢了。 父子两人往外走,林母追了出来,年纪不轻的她走路很慢,一路追得跌跌撞撞,让看的人都替她捏一把汗。 “满文!” 下人怕林母摔倒,也帮着唤顾秋实。 顾秋实停下,回头看着她:“娘,你放心,以后你们遇上什么事,我会尽力帮忙的,你想去我那边住也行。但我不会留下。” 林母哑然,她追出来也是想要留女婿住在家里,最好今天晚上祖孙一起喝上几杯培养一下感情。 * 那天后,林家消停了。 好多天没有出现在顾秋实面前,不过,杨姑娘也再没出现。有人告诉顾秋实,林晚玉出门约见了杨姑娘,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顾秋实无所谓,因为在何满文心里,他一辈子都是林家的女婿。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和别的女人好。 最近顾秋实又买下了几间铺子,正盯着木工整修,林知东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 顾秋实假装没看见他,没多久,他就沉不住气走了进来。 “爹!” “换个称呼。”顾秋实指点木工修改一下弧度,听到林知东唤他伯父后才回头,“有事?” 林知东咬牙:“有件事……我觉得需要您出面做主。”他自顾自继续道:“就是那个姓周的,他特别不老实,死死把着几间铺子不许我插手,甚至还撺掇的底下的伙计也不听我的话。” 说到后来,话语里满是怒气。 顾秋实想了想:“我早就不管铺子里的事了,那边的事情是你祖父亲自盯着的,你觉得不对劲,回家跟他们说一声。凭着他们对你的疼爱,一定会收拾了那个姓周的。” 林知东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也以为会这样,而事实是,他把这件事情说到祖父祖母面前,两个老不死的居然让他跟那个姓周的多学一学。 这有什么好学的? 他都成亲了的人,从小就在铺子里长大,进货卖货都烂熟于心,还要学什么? 更气人的是,私底下周量还嘲讽他。 他是东家,周量只是一个管事,管事居然对东家冷嘲热讽,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奈何祖父母不肯帮忙,两个弟弟面子不够,思来想去,他才跑来找便宜爹帮忙。 没想到便宜爹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林知东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他放火烧全家的事,祖父母肯定会依着他赶走周量。可如今,祖父母嘴上说是原谅他了,实则还是介意的。 “他们年纪大了,被那个周量蒙蔽,不太想管这件事情。” 顾秋实摆摆手:“不要紧,等哪天铺子落到你的手里,那个周量就嚣张不起来了。” 林知东:“……”这不废话吗? “可是,那铺子本来是我们三兄弟的,一人分一间,两个弟弟也能得到两间,伯父就愿意看着那卑鄙无耻之徒占两个弟弟的便宜?” “我无所谓,那点儿东西也不多,知南他们以后有更多,就不和你争了。”顾秋实张口就来。 林知东险些气得吐血。 他在得知何满文做了那些生意手头又有不少现银之后,就猜到他们父子看不上林家的那点东西,可真正听到何满文这样轻飘飘放弃家业的语气,他还是忍不住心生不满。 同样是林家的血脉,人家看不上的东西他拿来当宝,真的是同人不同命。 “可是,那些东西是林家的,不能让旁人占了去呀。”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周量也占不去啊!你放心,你祖父母还没有老到分不清里外的地步,无论他们有多看重姓周的,那些铺子都只会交给林家的血脉。” 林知东:“……”他要的是把姓周的赶走,然后接手铺子。 顾秋实明白他的想法,就他这点儿浅显的心思,林老头也看得清清楚楚。之所以不让他如愿,说到底还是因为先前院子被烧的事情生了隔阂。 无论林知东怎么劝,顾秋实说不动就不动。 * 又过了两天,忽然听说周量下工回家时,遇上混混打劫,不光抢了他身上钱财,还把他的衣服扒光,临走前又打断了他一条腿。 周量腿受伤,只能歇着,林知东如愿以偿。 这日,顾秋实回到自己的宅子,听说林老头已经等着了,自称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看见顾秋实,林老头立即起身:“满文,你可算回来了。” 要新开铺子,顾秋实又忙碌起来,此时天已经黑透。他有些意外:“爹,什么事怎么急?您不用亲自跑来,让人告诉我一声就行。” 林老头张了张口,转而问:“知北呢?” 顾秋实笑道:“城里的王老爷想要一批瓷器,他亲自去送了。” 城里姓王的老爷很多,但林老头已经打听过,值得父子俩亲自送货的,非得是城内有头有脸的商户不可。货物少了,两人压根不会出面。林老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是那个知府大人的小舅子?” 顾秋实含笑点头:“王姑娘和知北偶遇了两次,比较熟识,王老爷才特意要求让知北送过去。” 林老头哑然。 做生意的人,不会要求卖家由谁送货,而是卖家自己懂事,派身份合适之人送货。买家主动要求,那就很不懂事。 身为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这些年从来不做出格之事,王老爷也不可能突然就不懂事了。之所以有这种要求,女婿还欣然答应,多半是两家有意结亲。 二孙子定了柳家姑娘,林老头已经觉得祖坟上冒了青烟,结果小孙子竟然更胜一筹,和知府大人扯上了亲戚,他顿时激动不已:“这这这……这大喜事啊!” 第285章 赘父 十五 顾秋实没有喜形于色:“只是约见而已, 八字还没一撇,爹不要高兴太早了。” 林老头几乎收不住脸上的喜色,乐呵呵道:“事以密成, 我懂!” 他来这里的原因还没说,来之前是有点迟疑的,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看女婿这样厉害,短短时间内不光自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还给两个儿子定下这么好的婚事……把家里的几件铺子交给女婿,应该不会错! 周量被打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 小半年之内都管不了铺子里的事, 林老头儿年纪大了,在旁看着还行,让他亲自去管, 实在没那精力。母女俩又不会做生意,什么都不懂, 唯一的可以看铺子的人就是林知东。 但是, 女婿都说了, 大孙子私底下认了亲爹。林老头很清楚大孙子亲爹是个什么货色,把铺子交到大孙子的手里,有可能会被那混账算计了去。 他今日到这里来, 是想把铺子交给女婿。 “知东不懂事,我不放心让他拿大头,要不你抽空去铺子里看看?” 顾秋实强调:“原先我说过,想要我管铺子, 你们就再也不得插手,日后铺子里的伙计是留是走, 都由我说了算。别我前脚把人撵走,你们回头又来求情,这不行!还有,你说的不放心让林知东拿大头,是不是想让他从旁协助我?” 林老头就是这个意思,但他知道女婿可能会不愿意,也没好意思说得太直白,见女婿主动问,忙不迭点头。 “对对对,知东看事情不够通透,你多教一教……”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还是自己管,自己教吧。” “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林老头叹气,还老态龙钟地捶了捶腿。 顾秋实摆摆手:“天不早,我要睡了,来人送客。” 林老头可没忘记,女婿以前说过他们老两口可以随时来住这个院子,虽然二人没想来住,但是来了之后,女婿怎么也该让他留宿才对。这晚上了还送客,肯定是生气了! 一时间,林老头有点慌。 不过,于他而言,这也不难选择。大孙子很重要,但是家里的生意更重要。 他不可能让铺子落到大孙子的手里然后被那个混账刨走。 “我不让他去,你多费心,行不行?” 顾秋实强调:“让他别出现在几个铺子里,还有,我平时很忙,也不可能三天两头去铺子里守着,只能偶尔去一下。不过我手底下能人很多,到时会有管事过去盯着。” 林老头:“……”这就是大撒手啊。 换做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现在他想管也有心无力,比起大孙子,还是女婿比较靠谱。他一咬牙一闭眼:“行!” 第238节 林老头没有留宿,还得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家人,主要是说服大孙子别再往那几间铺子里凑。 不说林知东接受不了长辈的安排,顾秋实第二天就带着一位管事和手底下的七个伙计去了林家铺子。 何满文前面半辈子几乎都在这几间铺子里度过,里面的这些管事和伙计是个什么脾气,他不说有十分清楚,也能知道八分。 顾秋实熟门熟路,进门后先把那些仗着和林家是亲戚而作威作福的几人全部叫过来。 “张管事,把这几个人的工钱发了,从明天起,你们不用来了。” 这事简直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几人都不能接受。不过,顾秋实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们求不下情来,便也放弃了,准备拿着工钱离开铺子之后就去找林家老两口。 总共九个伙计,只留下两个年轻又踏实的。 张管事是最早跟着顾秋实的人,最近先在这边盯着,管上两个月,一切都走上正路了,就重新选一位管事。 反正,干不了就换人。 * 七个人浩浩荡荡去了林家院子,林知东今儿也窝在家里生闷气,听到前院吵闹,过去就看见铺子里的伙计都在那里闹事。 “满文也忒风光了,他是姓何的,这是林家的铺子。他大伯,你可不能让一个外人把咱给欺负了呀。我在铺子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对对,当初我去铺子里,那是您亲口答应的。何满文这么干,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这你们俩还在呢,他就这样嚣张,等你们不在了,我们这些老亲怕是要被迫和兄弟三个断绝关系。” 要说林老头不知道自己铺子里的伙计偷奸耍滑那是假话。他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 但是呢,大家都是亲戚,面前这些也算是听得懂话,只是有点偷懒,并不是什么都不干,大面上还是过得去。他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 而林老头心里还清楚,把这些人赶走,对自家的铺子有益无害。他做不出来这么绝情的事,如今女婿做了这个恶人,他求之不得。听着他们求情,他装作一副头疼的模样,伸手捶着额头。 “哎呀,我这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事。之前你们不是说现在活儿好找么?主要是我和满文也不住一个院子,我想要见他,还得坐小半个时辰的马车,去了他也不一定在。咱们都相处这么多年了,谁是谁非也不提了,一会儿留下吃顿饭,算是好聚好散。” 众人不满。 但他们是出门给人做伙计,如今东家不要他们了,他们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 林知东就是这时候站出来的:“祖父,您就任由爹这么乱来?他手头有了几个钱,整个人都飘了,亲儿子都不认,又将你们抛到一边,自己去住大宅子。他这么混账了,您还要纵容吗?” 林老头就跟没听见一般,摆摆手:“我喉咙有点痛,今天吃不下饭,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 几个伙计都看得出来,东家生气了。他们也猜得到,自己可能是被林知东给拖累了,明明刚刚东家还说要和他们吃饭大家好聚好散来着。 当下饭也不吃了,纷纷起身告辞。 愿意去林家铺子里做伙计的,那家境都不如林家,可不能因为活计把这门亲给断了。 何满文找来了一群人……万一那些伙计做不好,很大可能会请他们回来。 伙计们一走,林知东有些尴尬:“祖父,我……” “你和那个花娘没有断绝关系,跟你爹也在暗地里来往,让我如何信你?”没有外人在,林老头也没了顾忌,呵斥道:“你爹就是个混账,当年他以为哄骗了你娘我们就会接受他这个女婿……如果不是你娘非要生下你,只看你那个混账爹,我们就没打算要你!” 林知东张了张口。 这些事情他不知道。 “爹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你们嫌他穷……” 林老头呵呵:“他上无片瓦遮身,吃穿都在铺子里,我当年心善才收留了他。他本来就穷,我嫌弃不应该么?你都已经成了亲的人,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儿女,你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几个月前还在要饭且满口谎言的乞丐吗?” 林知东恼怒不已:“既然你们接受不了他,当初就不该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啊!”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里,我们家人可有区别对待你们兄弟三个?包括满文,他可能早就知道你不是亲儿子,但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做人要讲良心的!”林老头说到后来,砰砰砰拍着胸口,“知东,我们掏心掏肺对你,你也让我们寒心啊!” “我只是和亲爹来往,希望这世上多一个疼我的人,哪里错了?”林知东转身就走,“说到底,你们就是不喜欢我爹,进而迁怒于我,这家里的东西,任何一样我都能碰,是不是?” 如果林老头真的这么想,听了这话也不会生气,可林老头之前还在女婿面前为他争取,想要把林家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他……此时林老头就感觉自己一腔真心喂了狗,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向来都是被别人哄着,这会儿气头上,便开始口不择言:“对对对,我就是没想留给你!” 林知东怒极,忽然上前推了林老头一把。 林老头年纪大了,也没想到大孙子会突然动手,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重重跌倒在地。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大腿骨和手肘咔嚓两声,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剧痛,痛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来人!” 动手的林知东有些后悔,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在转身就跑和扶人之间,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其实他没有路可选,亲爹那边还需要他接济,如果他被林家人赶出去,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大的动静,屋中的林母听见了。出门后看见老头二满脸痛苦,她惊声问:“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林知东点头:“祖父没站稳!” 他已经不得长辈喜欢,如今还害祖父受伤,哪怕是疼爱他的祖母,也最好别知情。不说传出去他会有不孝的名声,他也承受不起祖母的厌恶。 “他推的!”林老头咬牙切齿,“请大夫!” 林知东:“……” 林母啊了一声,看向孙子的目光格外陌生:“你……你怎么能推人?” 林知东没有解释,只想补救,转身就跑:“我去请大夫!” 由于老两口已经跟女婿商量好这个院子留给林知东住,定好的三个小院还是建成了和老宅一样的两进院落。林晚玉住在后面,听到动静赶过来,就看见林知东远去的背影。 林母看见女儿,骂道:“这就是你当初非要生的儿子,孝顺得很,就差没把你爹这把老骨头送上西天了!” 第286章 赘父 十六 林晚玉本就虚弱, 被母亲一训斥,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整个人摇摇欲坠。 “爹……爹你没事吧?” 在林晚玉的心里, 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三个儿子她没怎么带。与何满文之间也不亲密,只是互相尊重,母亲和她一样, 又体弱又不管事。这个家,始终是父亲撑着的,如果父亲出了事,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母看到女儿是真的担心, 心里松了松。 “晚玉,不要再吼,你爹已经很难受, 让他歇会儿。” 此时的林老头满脸痛苦,他这些年来很少受疼受罪, 有些承受不住身上的疼痛。 林母扶着他, 一直往外面看, 暴躁地道:“大夫怎么还没到?” 林知东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刻钟之后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看到林老头的模样,皱了皱眉:“年纪大了的人经不起摔, 骨头脆,容易摔伤,还养不好。” 听到这话,母女俩都有些被吓着。 林知东忙道:“大夫, 麻烦您救一救我祖父,银子不是问题。” 林母心里沉甸甸的, 她心里担忧着男人的伤,再听大孙子说的这话,就觉得大孙子特别虚伪。真这么担忧长辈,就不应该动手。 那边大夫忙着救人,林知东想要帮忙,奈何他什么也不会,杵在边上反而帮了倒忙。大夫想要拿东西,还得绕过他。 林母怒道:“林知东,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想把我们送走,然后拿林家的铺子孝敬你那个混账爹。我呸!你做梦!” 这一生气,林母就有些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什么扎心说什么。 林知东面色特别难看,他真有这种想法,挨一顿训也是活该。可他没有! 这一次真的是冲动之下动的手。 他确实想要家里的几间铺子……在何满文富贵了之后,他已经把家里这几间铺子当做囊中之物。可本来板上钉钉的东西,老两口突然又把何满文叫了回来,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没有。” 林母蹲在床前开始哭。 林老头实在太疼了,没有精力说话,干脆闭上了眼睛。年纪大的人,精力一差,看着就命不久矣了似的。 林知东看在眼中,急在心上。 老头要是不行了,那几间铺子还在何满文的手里,他想要拿过来,怕是不容易。怎么办? “祖父,孙儿错了,您千万要好起来啊。” 屋子里正乱糟糟,忽然外面又有人来。 林母听到下人禀告,很不耐烦:“什么客人这时候登门?家里忙着呢,没空见他们,让他们改日再来。” 下人也知道不是见客的时候,刚才就已拒绝过了,为难道:“是周家人,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的商量。” 一般人都清楚为客之道,在主人家不方便的时候,不会非要纠缠。林老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问:“是谁?” 下人忙道:“是周管事家里的夫人。” 周量的妻子? 林老头皱了皱眉,周量当初是在下工回家的路上挨的打,因为那天铺子里有事,他回得晚才出了这件事。两家是实在亲戚,林老头当时亲自登门探病,买了不少礼物,还主动承担了全部药费。 按理说,这已经仁至义尽。周家人当时也挺满意,不像是要上门找麻烦的样子。 林母听到是自己的娘家人,道:“也不是外人,请进来吧。” 周量的妻子古氏进门之前就已经哭哭啼啼,进门后看到情形不对她也不管不问,只跪在了林母面前:“姑啊,您帮我们做主啊。之前孩子他爹被人打了一顿……要说我们这些年来不管是跟亲戚还是邻居都从不交恶,不说都能做到和睦相处,至少也没有结下仇怨……” 林母听到她这话的意思,知道她是查到了真凶,忙问:“谁是凶手?” “我们以为是意外,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混混,结果今儿才得知,这压根儿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打他!”古氏说到这里,抬眼瞪着林知东,狠狠伸手指他,“就是他找人打的!” 林知东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满脸的无辜:“表舅母,您不要乱说。是我做的事,我认。这事我没做过。” “呸!我就知道你会不承认。”古氏满脸愤然,“都有人亲眼看到和那些混混一起喝酒的人和你有来往,就在前天,你是不是去了孔家食肆与人喝酒?你跟谁喝的酒?” 林知东面色微微一变。 老两口不怎么管大孙子的行踪,实在是管不了。林老头第一回得知这件事,惊得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林母看大孙子说不出那个人,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去?” 林知东低下头。 他想说没有,但他确实去了,古氏多半能找到证人。 看他不答,林母心知孙子真的去了,本就恼他推了家中老头,此时心里又添了一层失望。 古氏今天就是为自家男人讨公道来的,继续咄咄逼人:“你当时是和谁坐在一起喝酒的?说啊!就是那个人,在孩子他爹受伤的前两天,也在孔家食肆请那些混混吃饭,你敢说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 林老头心下叹气,强忍着疼痛问:“知东,你真的对你表舅动手了?” “我不知道。”林知东摇摇头,“我没想对他动手。” “呵呵,你的意思是都是巧合喽?”古氏平时是个很讲道理的妇人,此时完全就是一个泼妇,她冷笑着道:“刚好伤了你表舅的人和你认识,刚好你表舅走了就是你接管铺子,天底下居然出现了这么巧的事,你当谁傻子呢?” 第239节 她越说越怒,扑上去就要抓林知东。 林知东当然不会被一个妇道人家抓着,一伸手将人给推开。 男人的力气很大,古氏狠狠砸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来,她捂着伤处,愤然道:“看在大家是亲戚的份上,所以我才来问你这些,没想到你们林家这样霸道,完全不讲道理。既然如此,让大人来跟你们说!” 她跌跌撞撞起身:“可怜孩子他爹一片真诚,这些年兢兢业业掏心掏肺……做什么不好,偏偏帮了你们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大人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林老头没有特别想阻止,林母只是担忧这件事会影响她和娘家的关系,林晚玉事不关己。最担忧的是林知东,他满脸苍白,想要上前去认错,又觉得人家这时候正恨着他,他想要求得原谅,除非是拿着大笔银子去赔偿。 但是他之前自己成亲,私底下接济亲爹,加上他自己花钱也不怎么省。手头的那点银子早已经挥霍殆尽,现在外头还欠着一些他娶媳妇时欠的债。再想要借,得把之前的还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之前的都没还,他不好意思张这个口。开口借了也不一定能拿到。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家里的长辈知道他私底下有赔偿周家,大概会更讨厌他! 林母追了出去。 古氏回头:“姑,你不要多说,我一定要为孩子他爹讨个公道。” 林母叹气:“我没不让你告状,就是想找架马车送你。” “不不不,你们家人安排的马车我可不敢坐。”古氏目光越过她,落在林知东身上,嘲讽道:“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恨不能把人往死里整,我领教了!” 语罢,飞快走了。 林母回过头,瞪着孙子,满心恨铁不成钢,老两口私底下早已经决定将家里的铺子和宅子全部交给林知东。结果呢,这混账生怕拿不到,居然做出这种事。她越想越气,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次 ,林知东忍住了没有还手,生生挨了这一下。 林母手掌都麻了,却还没消气:“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张了嘴,什么时候没拿到?我们那么疼你,你想管铺子可以跟我们商量……” 林知东辩解道:“我商量了的,你们非要相信他……”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林母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消失,怒道:“那你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你聪明得很,还装作是被混混打劫……林知东,谁教你这么干的,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 闻言,林知东低下头:“祖母,如果我说这件事情我不知情,你可能也不会信。但我确确实实不知道,表舅受伤之后,有人来邀功,我才得知内情。但我哪里敢说出来?” 林母眯起眼:“是你那个爹干的?” 语气笃定。 林知东没有否认,强调道:“我就是抱怨了几句表舅的霸道,他确实霸道嘛,爹就私底下做了这种事。” 闻言,林母大受打击,整个人一头栽倒。 第287章 赘父 十七 大夫在旁边帮林老头包扎, 耳朵里都是这一家子的隐秘。 并非林家人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而是古氏不会在意,林母实在气愤, 一刻也等不得,所以才当着人前质问孙子。 结果,还没问什么呢,自己先晕倒了。 那边林老头的骨头还没包扎完, 大夫听到身后动静,扭头就看见地上的林母正在抽搐,顿时吓一跳。慌张丢下手里的料子, 急忙过去救人。 大夫救死扶伤, 但不是神仙,有许多病治不好。比如这年纪大了被气得倒地……这很可能一命呜呼。 大夫将人摆正,开始施针, 没多久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林晚玉吓得直哭,还是边上伺候老两口的大娘低声提醒:“这时候该把老爷叫回来。” 闻言, 林晚玉如梦初醒, 一把握住大娘:“快去!” 能够靠得住的父亲如今躺在床上还等着别人救治, 母亲也晕倒了。林知东倒是在,但林晚玉不敢信任他。 *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正在陪着客人, 面前的这三位光是定金就交了上万两。不是顾秋实要收这么多,而是他们想早点拿货,所以多交了些。 赚了这么多的银子,顾秋实合该请人吃饭。 林家的人跌跌撞撞进门, 说了老两口先后受伤的事,顾秋实立即起身:“请大夫了吗?” 下人点头。 顾秋实又问:“请的哪一位?” 听了下人的话后, 顾秋实侧头吩咐随从:“你去请林大夫,他擅长治老年中风。我估计娘多半是被气着了。” 语罢,又冲着三位客人致歉:“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一步,你们吃好喝好,这顿记我账上。” 说完后,又冲着门口的伙计吩咐:“照顾好客人,千万别让他们结账。” 顾秋实都下楼了,还听到身后几位客人在议论说何满文是个好人。 “换了别的上门女婿,早就不认林家了。还是何东家厚道!” “真心换真心嘛,林家肯定也对他不错。” 另一个人不赞同:“一家子看着挺和睦,但是,上门女婿哪有不受罪的?不过是何东家比较能忍,又生性豁达不记仇罢了。” * 顾秋实赶到林家院子外,一眼就看到里面乱糟糟的,下人们都围在老两口的院子外。看见他出现,众人纷纷行礼。 林晚玉看见他,急走两步后,哭着道:“满文,你可算是来了,爹娘出事了。娘的病很严重……” 因为太过着急伤心,她吐字不清,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乌拉乌拉的哭声。 “我请了林大夫,他最擅长治被气坏了身子的老人家。你别哭,哭没有用,振作起来看看大夫需要什么,赶紧让人去准备。” 他语气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林晚玉果然镇定了几分,不过,外面那么多下人守着,大夫一开口就有人去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林晚玉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她收回目光时,看到了角落的儿子。 “滚出去跪着!在你祖母没有醒过来之前,都别起来!” 林知东看到便宜父亲回来,知道事情要遭。这代表着他还不能顶门立户,老两口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女婿,如果这个家落到何满文手里,绝对不会有他半分好处。 他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听母亲的话。加上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他做错了,他乖乖跪在了院子里。 林母昏迷过后,一直没有醒过来,口鼻还流出了鲜血,饶是最擅长治这种病的林大夫也有些麻爪:“丑话说在前头,人病得这么重,就算能捡回一条命,情况也很不乐观。” 林老头闻言,本来因为疼痛板着脸的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大夫尽力吧,说起来我们是本家,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对你都只有感激。” 大夫就怕被人讹上,听了林老头这话。林大夫点点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病情摆在这里,城里的这些大夫谁来了都差不多,赖不着我。我只是想说,你们可以去隔壁府城请那些擅长此症的大夫来试一试。” 林老头哑然。 隔壁府城那么远,等把人请来,这边怕是丧事都办完了。 他闭了闭眼,重新看向窗外院子里跪着的林知东,忽然道:“满文,把这个混账赶出去!从今往后,我们林家只有两个孙子!” 林知东霍然抬头,万没想到祖父真的会放弃自己。 “不要……祖父,孙儿不是故意的,您原谅孙儿这一次好不好……” 林老头闭着眼,不听不答。 顾秋实冷笑一声:“林知东,这可不是我要撵你走。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如果他还要纠缠,直接把他的腿打断。” 林知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被人拖着往外走时,他大吼道:“你太恶毒了,你是不是早就等着我被祖父母厌弃好教训我了?” “对!”顾秋实一脸坦然,“你把老人家的腿弄断了,我让你还一条腿而已……话说,你欠林家的那么多,就算腿被打断,也该心存感激。若不是林家善心,早在多年前,你就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哪里还能在此叫嚣?” 林知东看他动真格的,不敢再纠缠。 顾秋实冷笑一声,吩咐:“去算一下林知东的账目,他自己花的就算了,花在他那个便宜爹身上的银子,问他讨回来!” 结果,林知东还没走远,就被林家的下人追上。 “公子,我们想问一下您那个长辈……是谁?” 都不知道人是谁,上哪儿讨债去? 林知东没想到管事会问出这话:“你什么意思?我爹是何满文,他敢不承认?” 他吃准了林家夫妻不会让女儿背上未婚先孕的名声,那么,他就一定得是何满文亲生。 如果何满文执意要把当年的真相掀开来,都用不着他阻止,老两口就不会答应! 林知东眼神一转,心里有了个主意,大着胆子往回走:“何满文,你出来把话说清楚。我只有你这一个爹,哪里还有其他长辈?” 此时林老头的伤已经包扎得差不多,林母还没清醒,大夫都说,什么时候醒得看天意,也可能以后再也醒不过来,就这么去了。 林老头特别伤心,他和妻子多年相守,早已变成了对方的亲人。上一次夫妻俩险些被孙子烧死,他们还能捏着鼻子原谅,但此时他真的特别讨厌孙子的绝情。听到外头人又跑回来闹事,他只觉得吵。 “满文,赶紧把他打发了。” 顾秋实要的就是这话,一步踏出门,看着院子里的林知东,问:“你承认我是你爹?” “我也没有别的爹啊!”林知东得意地问,“如果我父亲另有其人,岂不是表明我娘不检点?” 林晚玉身子虚弱,长年不过问家里的事,唯一担心的就是长子身世暴露后被何满文区别对待。但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何满文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她便也渐渐把这件事情放下了。但是,她做梦也没想到,何满文都不计较的事,如今林知东大剌剌叫嚣着把这件事情摆在了面上。 活了半辈子的她,很清楚男人的自尊心,何满文捏着鼻子帮别人养儿子已经是受了委屈,换了脾气大的早就闹开了。如今没扯开,是他性子好。结果儿子居然问到了何满文脸上。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要瞒不住,当年的真相要被翻出来,她名声多半要被毁……林晚玉越想越气,嗓子都破了音:“你在胡说什么?” 顾秋实颔首:“你是我儿子,那也好办。”他左右看了看,捡起屋檐底下捣药的石锤子,一步步靠近林知东。 林知东心里有点慌,努力忍住没有动。 顾秋实拿着的锤子是石头做的,拎在手里沉甸甸的,靠近林知东后,忽然伸手,狠狠一下把人摁在地上。然后手里的石锤子冲着林知东的小腿狠砸一下。 “咔嚓”骨裂声起,林知东没想到父亲会突然动手,还下手这么狠,疼痛传来,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顾秋实却还觉得不够,又拽过他的手,将手骨也敲碎。 林知东痛得想要打滚,又怕碰着身上的伤不敢滚。 林晚玉早被这情形吓得捂住嘴,下人们噤若寒蝉。 “祖父……祖父……救我……何满文要打死我了……” 林老头左边的手和脚都断了,做了一辈子家主的人不好意思喊痛,看到孙子嚎得跟杀猪一样,他忽然就觉得挺爽快。 在认定这个孙子无药可救,不值得疼爱后,林老头忽然就看开了。 “满文,留他一条命,把人丢出去……不,派人去请他爹来接。我不知道人在何处,在人来之前,让他躺外头。” 林老头冷笑道:“他不是放不下亲爹么,那就让我瞧瞧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林知东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连祖父要放弃自己。他以为老头儿只是一时气愤才没有阻止何满文将他赶走,看这样子……好像打算彻底不管他死活。 “祖父,母亲的名声要紧。我若是另外有爹,岂不是表明母亲她与人无媒苟合?” 第240节 林晚玉白了脸。 这确实是个麻烦,林老头皱起眉。而顾秋实很擅长处理这种关系,乐呵呵道:“其实,不光我不是你亲爹,你娘也不是亲娘。” 察觉到林家父女看过来的目光,顾秋实坦坦荡荡,继续道:“当年我们的长子下地过后就夭折了,怕你娘难受,所以我们抱养了你。” 既然是抱养的,有一个亲爹在外头,就太正常了! 林知东反驳:“不是这样的。” 顾秋实问:“你说不是,谁能证明?” 第288章 赘父 十八 林知东下意识看向母亲。 如果母亲疼爱他, 自然会认他,也会帮他作证。 林晚玉避开了他的眼神。 不说这个孩子已经彻底长歪,对林家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甚至是满腹怨恨,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养着他。只帮忙作证的后果,她就承受不起。 她未婚先孕后找了一个老实人成亲,这名声传出去, 她还怎么做人?长辈要被人诟病不会养孩子,除了林知东外的两个儿子又要如何自处? 再有,如今的何满文那么富贵, 因为他先贱后贵, 如果他和林家断绝关系,不用林家指控,就有不少人骂他。但若让人知道何满文当初是被林家所骗……那何满文弃林家而去就是情理中事, 外人不会指责他,还会说林家不要脸不厚道。 于林晚玉而言, 不管是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家人, 她都不能对外承认林知东的自己亲生。 林知东看见母亲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本身也是个聪明人,稍稍一想, 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母亲,您就忍心看儿子被千夫所指?” 林晚玉从来就担不起任何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闭嘴不言。 顾秋实接话:“这个家里所有的人, 包括我在内,对你都仁至义尽, 你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不是我从中挑拨,而是你自己不干人事。来人,把他丢到大门之外,去孔家食肆说一声……就说林知东这个养子不顾多年养育之恩,放火烧林家人在先,害父亲断了两根骨头,害母亲中风不起在后,从今日起,他已经不是林家子。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们不追究他干的这些事,但是,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他进门。林知东此后干的所有事,都与林家无关。”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林知东听得胆战心惊。 他之所以能活得这么滋润,就是有林家供养着。从小长到这么大,想要的东西都能有,最多就是晚几天。他从来就没有为银子发过愁,走在外面也得人尊重。 可要是没了林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之前祖父半真半假说他如果执意娶花娘,就要将他逐出家门时,他就已经见识了一番人情冷暖。除了和他关系不错的年轻人外,跟林家交好的人都将他拒之门外。他明明发了喜帖,却一个都没有到场。 人没到,礼也没到。 那时林家还只是气头上说要将他逐出家门,没有这样正式的往外发散消息……他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能求得林家人的原谅,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林知东还想要求情,但是没有人再听,加上他浑身疼痛,呼吸都能扯着伤处,喊话的声音大点他能痛晕过去。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死狗一样被人丢在路旁。 他希望亲爹能来得快一点。 奈何林家所在的地方在内城,而孔家食肆在外城,一刻不停歇地赶过去也要小半个时辰。他从天亮等到天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天已蒙蒙亮,林知东一时间有些不知这是早上还是晚上,他扭头看向林家大门,只一个小动作,却痛得他呲牙咧嘴。 “救……救人……” 那所谓的亲爹到底是没出现,天亮后不久,月灵就坐着马车来了。她一直没得到林家人的承认,上一次试图登门,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但林知东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回去陪她,如果不回,也会提前派人送消息。 昨晚上她既没看到人,也没收到男人不回来的消息,她就知道出事了,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天还没亮就再也躺不住,起身找了马车往林家院子赶,本是想过来打听一下,没想到还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家男人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月灵的声音满是惊讶。 她身着一条粉色长裙,外罩白毛披风,哪怕熬了一宿,头发却梳得顺滑,头上步摇微微摇晃,衬得她肌肤如雪。 林知北昨天得到消息赶回来是已经很晚了,探望过祖父母之后,他干脆住在了这里……因为他看出父亲不想在这儿住,可要是父子三人谁也不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主动留下。但是这里离酒楼所在有点远,坐马车都需要三刻钟,酒楼又忙,他只能早点出门。 结果下人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了门口的一蹲一躺的二人。 月灵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门旁的林知北,忙起身问:“三弟,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夫君会躺在自家的院子外过夜?看他这样子好像还受了伤,你们怎么忍心?” 她声音清悦,说话时带着撒娇之意,简直酥到了骨子里。 林知北毫不动容,看了一眼地上要死不活的林知东,他顿时乐了:“昨天的传言你没听见?林知东他根本就不是林家血脉,只是当初我祖父母他们怕我娘失了大哥后熬不过来去外头抱养的乞儿,本来也没指望他报答养育之恩,但他一次又一次对我祖父母下狠手,两个老人家伤透了心,昨天就已将他逐出家门。从今往后,他不是林家人了。至于为何会在外头过夜?这就要问他亲爹了,明明昨天已经派人告知了孔家食肆,如果有心,早该得到消息过来接人了才对。” 言下之意,林知东亲爹没出现,纯粹是因为那个男人不心疼儿子。 月灵满脸惊诧:“怎会这样?” 她和林知东是夫妻,林知东不顾门第差距,不顾长辈反对也要娶她,可见是真的爱惨了她。关于身世这点事……林知东眼看自己成亲林家人不肯出面,便找了亲爹过来。 这样的情形下,他的身世根本就瞒不住月灵,他也没瞒,干脆全盘托出。 月灵知道前因后果,知道林知东实实在在是林家血脉,只是亲爹另有其人而已。 “这些都是你们的算计。”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愤然道:“三弟,你们为了家产,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连亲哥都要算计,实在太过分了。银钱就那么重要吗?” 林知北确实很看重银子,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家里如今复杂成这样,他从来就没想过接手林家或者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如果他们愿意给,他当然很高兴,但他们还没有说要给,他就没想过去争。 男儿当世,他不认为自己连妻儿都养活不起。父亲前两天还在说,他们兄弟能够在林家长大,能衣食无忧,能跟着师傅学各种技艺,命已经很好。他对此深以为然。 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最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要靠长辈留下来的钱财度日,那不是废物是什么? 再说,他起点已经很高,王家那边已经在等着他上门提亲,父亲对此乐见其成,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娶到王家女儿。说句不要脸的话,娶了王家姑娘,就算父亲不给家财,他问妻子借点本钱从父亲那里进货,就能过得很滋润。 “我只想说,要听长辈的话,尤其是婚事,不要自己乱来。” 月灵红润的脸瞬间变成了雪白。 而林知东也想到了自己这个三弟即将和知府大人搭亲戚的事,二弟更是已经做了富商女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后悔。 林知北缓步下了阶梯,马车已经等着了。他坐进车厢里闭上了眼睛,趁着路上这段时间再补补眠。他也承认,他就是故意挑拨的。 那个月灵看着他的眼神直放光,若有似无的勾引一直都在,根本就不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两人之所以能夫妻情深,是因为林知东各种迁就,而月灵也暂时没有找到更好的男人。等到林知东不愿意再哄着……他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来日方长,好戏慢慢登场。 月灵的目光落在马车上,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她看着马车,林知东看着她。 “月灵,你看上三弟了?” 闻言,月灵恍然回神,好笑地道:“你可真行,什么都能拿来开玩笑,换了别人在这里,肯定要生气。” 林知东讥讽道:“我看你一直盯着马车不眨眼……” “我喜欢那马车。”月灵靠近他,“你有没有看见里面铺着这么厚的褥子?” 她边说,边还比划了下。 林知东冷笑道:“大概要让你失望了,跟着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那样的马车。话说你看够了没有?如果看够了的话,赶紧把我弄回家去,本公子要痛死了。” 月灵招呼车夫过来扶他,随意闻道:“三弟平时喜欢吃什么?他有没有喜欢的花?” 林知东:“……” 第289章 赘婿 十九 “三弟不喜欢那些小玩意, 他只喜欢做生意。”林知东语气淡漠。 月灵瞬间就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笑道:“不高兴了?我只是随口一问,想投其所好, 也是为了让你们兄弟感情好一点。” “我骨头都断了两根,随时都能昏过去,还怎么高兴得起来?”林知东确实没什么精神,上了马车后就闭上了眼。 月灵轻声安慰, 还用帕子帮他擦脸上的脏污:“先忍一忍,很快就要到医馆了。他们也真是,下手这么重。” 林知东想到把自己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何满文那个死男人, 肯定早就知道了真相,装得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实则早就等着家里的长辈讨厌我之后好好教训我,要是杀人不犯法, 可能我已经没命了。” “他这么凶啊。”月灵伸手捂住嘴,“太过分了!” 到了医馆之后, 林知东被大夫折腾得死去活来, 还没有包扎完, 他已经昏死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租的院子。 月灵正在旁边,对面不远处是他亲爹吉大福。 吉大福看见儿子醒了, 皱眉道:“你又做什么了?为何林家要与你断绝关系?” 手脚已经被包扎好,睡了一觉的林知东有了几分精神,听到这父亲这话后,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他们怪我和你走得太近, 认为你找人去打周量那件事情是我干的。我都冤枉死了,那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 “定是何满文在从中作梗, 他故意挑拨你和两个老人家之间的关系。”吉大福说这话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躁,“我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对了,你手头还有多少银子?我那边欠了点债,不还会有大麻烦,快拿银子给我。多多益善!” 林知东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道:“我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并且林家已经放出话,要把我花在你身上的所有银子讨回,你最近还是省一点,也低调一点,不要在外头乱来。” “我一直都很省啊。”吉大富振振有词,“你在林家吃香喝辣,而老子去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孔家食肆,我也就爱喝点酒,平时没做其他坏事!” “我没有银子。”林知东身上痛得厉害,不想多说话,“别吵了,让我睡会儿。” “哎呀,我那边真的急着要银子。你把银子给了再睡!”吉大福伸手去拽儿子的被子。 月灵垂下眼眸,她特别讨厌这个便宜公公,有时候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何满文有钱有势,跟着这种爹,那是要什么有什么。而和吉大福来往,除了掏银子给他,还是拿银子给他。这人连个真心都没有,与他来往,没有一点好处。 她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男人斩不断的关系,她可以帮忙:“夫君受伤了,爹不要拽……会让他伤上加伤。” 吉大福一心想要拿着银子离开,被儿媳阻止之后,脸色很不好看:“撒手!” 月灵满脸执拗:“爹,你就可怜可怜夫君吧。” 吉大福真的要拿着银子去还酒钱,他都已经承诺过今天会平账,要是最后没能还上,以后他在这一片还怎么混? 他一着急,干脆伸手拽开了儿媳。 “没你的事,站远一点。” 他没用什么力气,只想把人推开。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月灵太过虚弱,被他一推,狠狠摔在了角落里,当场就摔得惨叫连连,满脸痛苦。 林知东顿时就恼了:“爹,但凡是我有的东西,只要你开口要了,我什么时候没给过?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怎么能打人?” 吉大福张了张口:“我没打人,就是轻轻一推……” “你的轻轻,她承受不住。”林知东昨天晚上一个人在外躺了一宿,怨恨林家不讲情面,也恨自己的亲爹一点不心疼他。 如果心疼他,早该赶到林家门外把他接回来了。 吉大福看到儿子满脸不耐烦,回头又看见地上缓缓起身的月灵,若有所悟:“你个死女人,挑拨我们父子之间感情?” 月灵一脸惊讶,伸手指着自己鼻尖,张嘴想要解释,最后无奈道:“都是一家人,我不想吵架,您是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吉大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特别憋屈,明明就是这个女人算计他,偏偏儿子看不出来。 “知东,这女人没安好心,她想要甩开我。” 林知东已经闭上了眼:“我昨晚在外头睡的,这会儿浑身都痛,也特别困,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第241节 月灵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出了门。 吉大福受不了这个委屈,冷笑一声,追出门去,一把揪住了月玲的头发将人狠狠拽进了屋子,然后朝着方才月灵摔倒的方向狠狠一推。 月灵惨叫一声,砸在地上后半天爬不起来。 在林知东愤怒的目光中,吉大福淡淡道:“老子从来不会吃哑巴亏,你既然说老子推了人,那老子就推给你看!” 月灵浑身痛得厉害,泪水直流。 而吉大福左右看了看,去了妆台上抱起月灵的梳妆匣子……那里面装着月灵所有的贵重首饰。 因为她的首饰很多,不贵重的都不配进那个匣子。月灵几乎每天都在这个院子里,不怕招贼,没想到有人会闯进来一锅端。她看到自己的匣子要被抱走,当场尖叫一声,本来起不来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过去就要阻拦。 “那是我的东西,你无权拿走。这是嫁妆!” 她一个纤弱女子,当然抢不过从小就在外头混的吉大福。 吉大福只需要将匣子举高,月灵就拿不到,靠得太近,还被吉大福作势要亲……月灵只能退走,气得眼圈通红。 “这真的是我成亲之前攒下来的东西,你不能拿走。” 吉大福呵呵:“一个花娘平时的衣食住行就不是一笔小开销,你都没有接过客,从小到大全靠别人养,赎身后靠我儿子养,哪里来的银子攒首饰?这些东西,不都是我儿子给你买的吗?” 语罢,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月灵气急,想要去拉,可人到了院子外后,她不敢再上前拉拉扯扯。气得眼泪汪汪,回头去找林知东告状。 林知东揉了揉眉心:“你知道他是那种混账,为何不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偏要摆在桌上?” 月灵:“……” 她第一回发现林知东不讲道理,惊讶质问:“你的意思是他抢东西没有错,错在我没把东西收好?” 林知东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 月灵看着他的背影,心下特别失望。那些首饰占了她所有积蓄的一半。如今林知东彻底被林家人厌弃,她该为自己打算。 也是她看出了林家这一次铁了心,如果只是吓唬人,不可能把人丢在外头睡一夜。想到此,月灵拿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出门,她得把这些银子放在稳妥的地方,省得又被人拿走。 还有,她得找个靠谱的男人! * 顾秋实在新铺子里忙碌,王家那边已经等着媒人上门,林知北想在此之前让两边的长辈正式坐下来吃一顿饭。约好了王家的时间,他打算亲自告知父亲。 于是,顾秋实还在指点木工,一回头就看见了儿子。 “怎么有空来?” 林知北期期艾艾上前,扭扭捏捏的模样和往日大不相同,顾秋实若有所悟,取笑他道:“这是不好意思了?” “爹!”林知北上前揪着父亲的袖子摇了摇,“王家那边催定亲,您千万要成全儿子。” 顾秋实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一点都不意外,提议道:“我做东,把王家的长辈请到咱们的酒楼里吃一顿饭,细谈定亲一事,如何?” 林知北大喜:“谢谢爹!” 顾秋实笑了笑:“我还想尽快给你们成亲,二老年纪越来越大,万一有意外,要耽搁你们的婚事。” 林知北哑然:“其实不用这么急,给长辈守孝本就是应该。” “也行。”顾秋实并没有强求,正想再说几句,突然察觉到门口有马车停下,他瞅了一眼,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月灵! 这几间铺子都被买了下来,现在里面全是木头屑,黑漆漆的明显没开张。月灵直接闯进来,应该是来找父子俩的。 对着这个女人,顾秋实一点好感都没有。 倒不是何满文对花楼女子有偏见,而是林知东放火烧全家到将何满文送到乡下这些事瞒得住外人,却绝对瞒不过她。 知道林知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能爱的起来,可见她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直之人。 “有事?” 月灵哭得我见犹怜,整个人如带雨梨花,身形摇摇欲坠:“三弟,我……我今天遇上了太多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那个夫君的父亲一点道理都不讲,直接把我的首饰匣子抱走了……那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算是我的嫁妆,他怎么能这么做?” 她越哭越伤心,整个人都在发抖。娇弱的模样让人看了恨不得将其揽入怀中护着。 林知北挠挠头,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顾秋实嗤笑:“那是你夫君的亲爹,他拿了你的东西……这算是家事。我们这些外人可不好插手,你找别人去吧。” 月灵哑然:“父亲……” 顾秋实抬手打断她:“别这么喊,我们之间早已断绝了关系。再说了,林知东是我的仇人,就是我儿子想要帮你,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他还装模作样训斥:“知北,你敢帮她,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月灵:“……” 第290章 赘父 二十 月灵早就听林知东念叨过如今的何满文大概拥有多少银子, 那真的是他们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财产。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何满文的儿女,那就算是与世上所有的人做对, 也不会得罪亲爹。 她也不是非要找林知北帮忙,主要是想把人带到外城……这来回的路上,两人得相处。她很清楚自己的那些手段,林知北一个没有见过女人的后生, 说不定很快就会对她非卿不娶。 林知北立即道:“爹,您是我亲爹,您不让我做的事, 我绝对不会干!” 月灵:“……” 她心中的侥幸尽去, 知道今天是请不动人了。只能下一次,找一个何满文不在的时机和林知北相处。 顾秋实强调:“你不要跟这个女人见面,也不要为她做任何事, 最好是看了就躲着。这位是狐狸精,要不然怎么能把林知东哄得五迷三道?” 林知北哭笑不得:“爹, 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怎么可能和有夫之妇来往?再说,这位原先可是我的嫂嫂,哪怕这天底下只剩下这一个女人, 我也不可能找上她啊!” 顾秋实特别满意,夸赞道:“乖儿子,好在你没长歪!” “我和二哥都没长歪,林知东不听话, 是他脑子有病!”林知北毫不客气。 月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灰溜溜离开了。 * 顾秋实抽了时间和王家人见面, 第二天一大早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婚事很顺利地定了下来。 婚事都定下了,林家人才听说。 不过,林晚玉不管儿女的婚事,林老头对此乐见其成,之前就听说过孙子要做王家的女婿,这天没消息,他原本还想找女婿问一问来着。 “好!好啊!” 因为老两口都卧病在床,顾秋实也经常回去探望。林老头看着床前的女婿,心里特别满意:“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满文,爹没有看错人。” 顾秋实笑了笑:“我听说,有人在问林知东追债,他这些年在那个姓吉的身上花了二百多两银子,这笔债,我打算讨回来。” 林晚玉面色苍白:“满文,这个银子别要了,就当是拿来喂了狗。我不想再和那个男人打交道!” “那不行!”顾秋实一本正经,“我如今手头的银子是很多,但那些人银子是林家的,爹娘赚银子可不容易,不能让这种畜生占了便宜。” “银子是我家的,我不要追究。你到底听不听得懂话?”林晚玉崩溃大吼。 林老头看见女儿这疯癫的模样,皱眉道:“晚玉,你别着急,只当这件事情不存在就行,又不是要你亲自问他要债……” “我不要不要!”林晚玉大吼,“我不希望再看见这个男人,不希望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何满文去要债,就是为难他,他只能找知东,知东变不出银子,肯定会回来找我们……不要再跟他们纠缠了行不行?” “晚玉!”林老头一脸严肃。 林晚玉从小就被双亲宠着,压根就不在乎父亲的冷脸。 “你们谁能保证他闹起来后当年的事情不传开?到时我还怎么活在这世上?我不要脸的吗?” 林老头面色复杂:“晚玉,你先出去,我和满文商量。” 林晚玉转身就走,从头到尾没有看顾秋实一眼。 屋中只剩下翁婿二人,林老头半晌才叹气道:“晚玉走错一步……这件事情不能全怪她,我们夫妻成亲好几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大夫又说我们夫妻再也生不出其他的孩子,我们对唯一的女儿难免娇宠了些,只希望她每天都过得高兴,不想说那些烦心事给她听,以至于她到了妙龄还特别天真。吉大福被我接回来之后,有意无意讨好她。当时我看见了却没放在心上,因为两间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爱讨好她……我也没想到她没看中其他伙计,独独愿意和吉大福来往。” 林老头说到这里,眼神里有了几分愤怒,哪怕事情过去多年,他想起此事,还是不能做到心平气和。 “她觉得吉大福没有家人很可怜,想要帮助他,对他也有好感。但是绝对没有想过与他无媒苟合,是吉大福找准机会强迫了她,完事后又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她怕毁了自己名声,主动找到我们说想要嫁给他,那时我已经发现吉大福爱偷懒,好吃懒做又爱酗酒,绝对不是良人。我都打算把他赶走,只是不想和这样的人结仇,需要找机会……结果我还没赶人,她就已经有了孩子。” 顾秋实坐在旁边沉默听着:“为何不落胎?” 林老头哑然:“我当然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如果晚玉不能生,那最后就只得过继别人的孩子,我这个人呢,很多时候都好说话,但是有一些坚持,比如林家的家财,我绝对不愿意交到没有血缘的人手中,加上晚玉哭着闹着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和你娘商量过后,认为落胎药伤身,很可能让晚玉就此不能生。所以我们选中了你。那之后,我把吉大福打了一顿,并且威胁他不许再出现在我们家人面前……当时我就说了,如果他敢来纠缠晚玉,或者在外头乱传话毁林家名声,我就跟他鱼死网破,把他送到大牢里去。他怕了,之后那些年我们俩都没有偶遇过。” “这些事没必要跟我说。”顾秋实面色淡淡,“现在我们夫妻已经形同陌路,我不是没良心的人,永远都记得林家对我的好,我会做到自己当初承诺的事。” 林老头苦笑:“当初我觉得你厚道,果然!我眼光还是挺好的。” 顾秋实站起身:“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 林老头话还没说完呢,立即道:“我们夫妻只得晚玉这一个女儿,这么多年来宠她已经成了习惯。我不想做她不高兴的事,那笔银子,不要了吧。” 顾秋实:“……” 两人这样宠女儿,也难怪林晚玉会做错事走错路。 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晚玉的命挺好的,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有爹娘帮忙顶着。 “行!” 林老头没想到女婿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微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笑了:“满文,你真的是个挺不错人。这辈子,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 “不,我真的很感激您当初选中我。”这是何满文的真心话,身为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老三,如果他没有到林家做上门女婿,想也知道在家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何家夫妻可是明说过没有银子给他娶媳妇,甚至都拿不出给他成亲的房子,何满文留在村里,只能做老光棍。他一想到自己留在家里的凄惨,心里对林家夫妻的感激就多一分。 林老头笑吟吟:“要是不忙,就在家里住吧。” “挺忙的,我打算新开几间铺子。”顾秋实拒绝,“住在这里,明天还要早起,我习惯了晚睡,现在赶回去刚好。” 林老头也不强求,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大娘的惊呼声,隐隐还带着哭腔。 因为林老头最近行动不便,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林母那边也需要专人照顾。于是,林老头另找了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照顾自己,原先伺候两人的大娘如今只守在林母身边。 听到大娘哭喊,林老头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却还是挣扎着起身。 “出什么事了?” 大娘跌跌撞撞,进门后跌坐在地上:“老太爷,主子她……她去了!方才我去厨房拿汤,正准备喂,就发觉她没气了。” 第242节 也就是说,林母去世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在当下来说,老人去世身边没有儿孙,真的是特别凄凉的一件事。 顾秋实一脸惊讶,老两口生病,他让兄弟二人常回来,今天还特意把两人也带着一起,当即问:“知南他们呢?” 大娘哭着道:“两位公子在边上守了近半个时辰,一直都好好的,他们想要去歇会儿,我送走了二人才去厨房拿汤,谁知道……” 林母受伤之后一直没有清醒,如果她呼吸平缓,守在旁边的人不可能未卜先知到知道她要死而故意等着。 林老头满脸铁青,气得呼吸都不稳了:“抬我过去!” 顾秋实搬来了椅子,两人赶到林母的屋子外,林知南兄弟二人已经跪在那里无声哭泣。 林老头手都抖了,到了床前,他伸出手去摸林母的脸,张嘴无声哭泣,老泪纵横。 这番情形,看得顾秋实心酸。 林老头忽然回头:“满文,去问姓吉的讨债!”他眼神一一从跪着的两个孙子身上扫过,落到急匆匆赶来的女儿脸上:“谁都不许拦着!” 第291章 赘父 二十一 老来失伴, 让林老头愤怒又难受。 他们夫妻这些年身子保养得不错,经常让大夫上门请平安脉,大夫们都说, 他需要注重保养,而妻子身康体健,至少还有十多年可活。 明明可以活到古稀之年的人,如今突然就没了。林老头伤心之余, 特别愤怒。 一切都是因林知东而起。 自从林知东放火烧房子,他们夫妻大受打击,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原谅大孙子。为了这事, 整宿整宿睡不着是常态。 更别提林知东本来还干了那么多的坏事, 妻子也是被他给气晕的。若不是晕倒,也不会早早就去了。 林晚玉不愿意和那对父子来往,深怕自己当年未婚先孕的事情闹出去。可看到父亲严肃的眉眼, 她拒绝的话就哽在了喉间。 屋子内外一片安静,林老头哽咽出声, 握着妻子的手哭道:“是我错了, 我们不该原谅他, 如果没把他接回来,你也不至于……不至于……” 他痛苦地呜咽,因为太过难受, 受伤的胳膊扭着了也顾不上,他能感觉得到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却不想动。 还是顾秋实看不下去,上前将他扶好。 “爹, 现在最要紧是好好把娘送走。” 林老头以前不服老,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老了, 需要依靠女婿,他哭着道:“你去准备后事吧,一应开销记好,稍后我来平账。” 顾秋实沉默:“花不了多少银子……” “我付账!”林老头执拗地道。 老人家的想法难猜,顾秋实也不和他争,亲自出去让人去采买东西。 林母去了的消息很快在城里传开,最近顾秋实又结识了一些富商,这边灵堂刚刚摆好,已经有人上门吊唁。 林家不大的院子里人来人往,门口停的都是华丽的马车,将附近的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林老头身上有伤,却不愿意回去睡,他执意守在灵堂里,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富贵老爷,看见女婿应对自如,心里特别欣慰,难受的心情也稍稍好转了些。 他看着棺木,低低道:“老婆子,女婿挺厉害的,让你临走的时候风光了一把。咱们没看错人。” 林知南兄弟二人对于这番盛景没什么想法,林晚玉却与有荣焉。顾秋实则是无所谓,何满文愿意尽孝,他尽心尽力办了就是。 但是,这样的场景落在何家人眼中,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何家老两口前后生了五个孩子,为了兄弟姐妹几人算是辛苦了大半生,几个孩子里唯一出息的何满文居然做了上门女婿,如今还拿别人当亲爹娘孝敬。 到了何家老两口这把年纪,同龄人已经有去了地下的,他们不想死,也接受了自己会死的事实,偶尔也会在心里设想以后的丧事要怎么办。 在村里,多烧点纸钱,多做几天法事,棺材买好一些,就已经算是办得隆重。 当何家老两口得到消息赶到林家,看到林家门外车水马龙,看到人家正经摆的灵堂,还有那华丽的棺椁,那些一身素净也难掩富贵的老爷个个对着死去的林母鞠躬上香……这一切都是何满文带来的。何家老两口心里很不舒服,明明是他们生养的儿子,却跑去孝敬了别人。 林母的法事做了七天,何家一行人是倒数第二天到的,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后,帮着送了林母下葬。 死者入土为安,丧事就算办完了。 林老头经此一事,本来精神不济的他又蔫了一些,哪怕他知道自己要好生招待亲家,也实在是没了那份心力,于是,他嘱咐女婿好生招待何家人后就回去歇了。 他一碰到床,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林晚玉平时不太愿意见外人,之前她就不太看得上何家人,夫妻成亲多年,她一次也没有去过何家所在的村里。那时她是城里的姑娘,找了顾秋实做夫君,是她下嫁! 如今身份调转,她还不如何满文富贵,按理说该对何家客气一些,但她不愿意低声下气讨好人。于是,推说自己办丧事很累,回去歇着了。 林知南兄弟二人倒是很愿意陪着何家人,给他们面子,也就是给父亲面子。顾秋实却不愿意让兄弟俩与何家人多相处。 兄弟俩是晚辈,在何家人面前需要伏小做低,就那一家子不厚道的……顾秋实要是真敢让兄弟俩对他们低声下气,何满文一定不会满意。 于是,顾秋实推说铺子里有事,把兄弟俩撵走了。出现在招待何家席面上的人,只剩下了顾秋实自己。 老两口看到儿子一个人来,心里不太高兴。儿子已经把林家带得这么富,林家人怎么都应该对他们热情一些。连面都不露,这算怎么回事? 不过,没来也好,刚好他们也有些话想单独跟儿子说。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这一次是来奔丧,除了老两口之外,就只有何满秋夫妻出面,其他几家都只派了孩子过来。 孩子不懂事,到了桌上就胡吃海塞,何满秋很不好意思,好几次出声阻止,让他们慢点慢点,奈何孩子根本就不听她这个二姑的话,该怎样还是怎样。 吃相实在很差,何满秋忍不住提醒母亲:“娘,让他们慢点吃,像什么样子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孩子没吃过呢,就算真没吃过,也别这副样子。 “又没外人。”何母很不高兴,“孩子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规矩了。” 何满秋还想要再说,被边上的男人拉了一把。何母看出来了女儿的意思,道:“你一个出嫁的姑娘,不要管娘家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何满秋:“……” 她干脆低下头喝汤,其他的菜都被祸祸得没法吃了,只有这碗汤没遭毒手。 何老头腿脚有些不方便,也跟着几个孩子一起抢吃的,不过他到底不好意思和孩子争嘴,肚子吃饱了后,没有再胡吃海塞,而是起身挪动到了儿子的边上。 “满文,你也太老实了。林家对你又不是很好,如今你富贵了,没必要帮他们做脸,我今天看了一会儿,来的那些客人送的礼物都挺贵重的……这些东西被谁收了?” “我爹收。”顾秋实张口就来,“爹,我一个嫁出来的男娃,你们过问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难道你们会问二姐和五妹婆家的事?” 老两口面面相觑。 何母有些不高兴:“原先我们把你送出来做上门女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你那些兄弟姐妹留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辛苦苦一年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反而是你吃香喝辣……我们也没指望过你拉拔家里……话说,你都好久没有派人回去探望我们,这是为什么?” 之前何满文每个月都有工钱拿,基本上所有的工钱都买了礼物让人带回村里了,这还不算林家老两口准备的。 不过,顾秋实来了后,没惯着他们,一个子儿都没往回送,更别提回去了。 顾秋实还没有接话,何老头已经开口:“儿子正是需要奋斗的年纪,正事都忙不过来,哪里得空安排这些?没派人回去,肯定是忘了嘛,以前那么多年,他不太忙,从来也没忘了咱们和几个儿女的礼物。他得空了,补起来就是,都是一家人,难道你还要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话里话外,都在点顾秋实,让他赶紧把之前落下的礼物补上。 “我不会补。”顾秋实面色淡淡。 老两口一脸惊讶,在他们看来儿子已经富贵了,听说手头的银子十万两都打不住……十万啊!堆在那里都是一座山了。 拥有这么多银子的儿子,肯定不会小气。随便给个几百两,一家人就能彻底翻身了。 老两口看到了林家的盛况之后,不止想要劝儿子和林家断绝关系,还想要把家里那些聪明的晚辈塞两个过来,让儿子收在身边教导。 即便儿子不愿意把自己的铺子分给他们,多少给几个子儿,让他们回镇上去做生意,也好过去地里刨食度日。 何母满脸不解:“满文,你什么意思?你都不往家里送节礼,是打算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顾秋实颔首:“对!” 平平淡淡一个字,让老两口变了脸色。就连何满秋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何老头正在剔牙,闻言怒极:“你再说一次?” “再说一百次,我也是这个意思。”顾秋实开始算账,“当初我搬到城里的第二个月,往家里送了二两银子,后来每一次回去都会给这么多。前后加起来有十来次,更别提我还一年好几次往回送礼物……这么多的财物,像你们养我那样养孩子,养一百个都够了。” 何母瞪大眼:“如果不是我生你养你,你哪里来现在的风光?你日子好过,不想着孝敬爹娘,友爱兄弟姐妹,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尽管戳啊,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顾秋实满脸讥讽,“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都记得!原先你们俩说过,不打算帮我成亲,甚至没有给我准备成亲用的屋子……” 林老头打断他:“我们要是有银子,肯定也愿意花在你身上。可家里的孩子太多,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顾秋实一针见血:“你们是偏心。我记得,大哥如今自己住一个院子,是你们帮忙修的,老四那个院子,修得跟个庄子一样,是村里最大的,就是老五,嫁妆也丰厚得很,我得什么了?” 第292章 赘父 二十二 当初何满文进城, 身无分文,穿的还是何家老大的旧衣。 老两口对于这个儿子真没怎么用心,此时被儿子质问, 两人都有点心虚。 不过,他们认为,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孩子责怪长辈, 是不懂事,不能体谅长辈的艰难。 何母脸色很不好看:“你想要什么?我跟你爹在你们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差把身上的骨髓敲出来喂你们了。你居然还嫌给得不够, 我这把老命要不要?要就拿去!” 这分明就是耍无赖。 顾秋实不愿和他们多说, 反正态度摆出来了,回头就是这些人来纠缠他,他站起身:“你们吃吧, 我家里还有一堆事,先回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 何家人从乡下来, 顾秋实没有安排他们住在林家, 更没有带到自己所在的宅子,而是直接安排在了外头的一个客栈里。 对于何家人来说,住在客栈的机会特别少, 他们想要使唤下人,也只有在客栈才行。因此,对于这份安排一点异议都没有。 当然了,一家人住进来的时候都默认了由何满文结账。 顾秋实说走就走, 不顾他们的挽留,老两口想到房费, 吩咐女儿追出去。 何满秋有些不太好意思张口让弟弟付钱。毕竟这是自己在住。但房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承担不起所有人的,只能付夫妻俩自己的。 “不去,回头咱自己付吧。”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弟弟在喊。 “二姐。” 何满秋还没动弹,已经被边上的母亲推了一把。 何母冲着女儿一顿挤眉弄眼,言下之意就是让女儿出去跟三儿子说话时,提提房钱。 何满秋自觉没那么厚的脸皮,说白了,到城里来奔丧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弟弟愿意衣食住行全包,那是弟弟仁义。若是不给,也是情理中事。她假装没看见母亲的眼神,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何满文记得这个二姐试图给自己灌水的恩情,虽然没能灌进嘴里,这情分他领了。顾秋实站在楼梯上,道:“二姐,你大的那个孩子好像十七了是不是?” 何满秋没想到弟弟会问这个,点点头道:“最近我正在帮他说亲。” 第243节 “说亲的事暂放一放,让他到城里来找我吧。如果他学东西快,可以做个小管事。”顾秋实沉吟了下,“如果他听我的吩咐,不乱来的话,回头我帮他成亲。” 何满秋一脸惊讶,想不明白弟弟对全家人都特别冷淡,为何独独偏爱自己。 “三弟,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顾秋实摆摆手:“把人送来吧,我先看看他的底子,如果不行,回头我就把人送回来。” 何满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顿时大喜,急忙道:“大虎挺聪明,很有一把子力气,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家愿意许亲,我本来还挺为难,答应了这个就得罪了那个,大哥还想亲上加亲,我……” 她不答应娶娘家侄女,回头怕是连娘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但那个姑娘……她亲眼看着长大的,遇事就躲,有好吃的第一个上,脏活累活一点不沾。这样的姑娘,她看这是自己娘家侄女的份上愿意伺候,但却不想让儿子受这份委屈。于是,只能把儿子的婚事搁置。 三弟愿意照顾儿子,自然是最好。不说在城里成亲生子,好歹在城里干上两三年,大哥那边等不及,自然就会把闺女嫁出去。等娘家侄女有主了,她再把儿子接回来说亲,谁也不得罪。 原先她就有把儿子送走的想法,但是又怕儿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三弟的提议,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亲上加亲这件事何满文不知道,顾秋实听说此事后,愈发愿意照顾大虎了。 “赶紧把人送来,越快越好。我这边还有几间铺子要开张,正缺人手呢,让大虎从伙计做起,我会给他开工钱,最少也是一个月二钱现银,除此外包吃包住,逢年过节有红封。” 何满秋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三弟,我这……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之前我准备了一些咸菜,没好意思拿出来,你等一等,我去给你取。” 顾秋实真就没有走,坐在了大堂里,拿到了咸菜后才离开。 从头到尾,何满秋都没有提房费的事。 她冷眼看着,三弟如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老实的年轻后生,做事面面俱到,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不可能会忘记给一家子付房费。既然没付,那就是不想付。 人都不想付这份钱了,主动询问那是自找没脸。 不说何满秋如何跟老两口解释,老两口又如何生气,顾秋实回到了林家院子里住了一宿。 老人去世,生意还得做,顾秋实第二天就带着兄弟两人去忙了。 林老头没有不高兴,两个孙子对于老妻的离世有多伤心,他都看在眼里。之前还怕俩孩子悲伤过度误了正事呢,能够这么快振作起来,他心里挺欣慰的。 林知东听说祖母去世的消息,当时就知道要不好,他也想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奈何身上有伤,想要过去就得请人搬抬……如今的他舍不得出这份银子。 他手头的银子实在不多,还要为自己治伤,再说,他很清楚自己造成了祖母的死,这时候出现在林家,一定会被祖父赶出来……到时所有的亲戚友人都会笑话他。 本以为不出面就行,没想到那边祖母还没下葬,转瞬就有人上门要债。开口就是二百七十两! 林知东都惊呆了。 看着来要债的林府下人,他耍起了无赖,伸手指着自己鼻子:“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值二百多两?我要是拿得出来这些银子,也不会窝在这个破院子里了。” 面对林知东的无赖,要债的束手无策,最后把这件事情禀到了顾秋实面前。 顾秋实不要因为此人费心思,吩咐道:“把这二百七十两银子折价三十两卖给别人。” 有些人专门帮别人讨债,拿到的酬劳绝对没有这么多。消息一传出,立刻有好几波人找上门。 前后加起来五波人,顾秋实收了一波人五两银子,让他们各凭本事。 于是,林知东再也没有了安宁的日子,那些人真的使劲了浑身解数,又特别无赖,他压根玩不过,短短三天时间里,月灵就因为受不了他们的纠缠,还了三十多两银子。 眼看真的榨得出银子,一群人愈发来劲,后来干脆住到了他们所在的院子,自己去米缸里扒粮食做饭,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不管藏得有多好,他们都能收罗出来。 月灵受不了了,找到了林知东:“你到底管不管?你爹弄出的麻烦,他自己却一躲了之,再这么下去,我会疯的,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的。” 林知东也无奈得很:“我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好喝酒,又大方,早就把那些银子挥霍一空。把人找回来又能怎样?” 月灵面色苍白:“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二百多两银子你要帮忙还?” 林知东受够了这些人的纠缠,他们不管白天夜里的吵闹,人都要被逼疯了,如果他有银子,一定会立即把人送走,他迟疑了下:“我没有银子,你那里……” “我的首饰匣子已经被你爹抱走了,剩下的那点银子全部给了他们,别指望我!”月灵说这话时,心里特别烦躁。 外头又有人在喊让做午饭,月灵再也受不了,她将自己藏的银票和银子全部放在包袱里,出门离开。 外头那些人早就防着了,三五个人上前叫嚣着要翻她的包袱,模样凶狠。 月灵一边躲一边吼:“这是我的东西,我可不欠你们。” “谁不知道你是林家大公子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娶的妻子?”其中一人笑道,“都说夫妻一体,他欠的就是你欠的……” 月灵紧紧护着自己的包袱,吼道:“谁欠的你们找谁去,敢抢我包袱,回头我就去报官!” “报!尽管去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群人哈哈大笑,“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还算讲理,没想着欺负你,也从头到尾没占你便宜。你想走也行,把这个包袱留下,我找个大娘搜一搜你身上就行。” 月灵:“……” 她所有的积蓄被吉大福拿走了一半,当时她有报官的念头,但却不得不顾及林知东的想法,于是出言探口风,刚露出一点话意,他就一口回绝。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想要脱身,得把这些东西交出去……这等于她和林知东好一场,什么都没得到,还把自己原先的积蓄搭了进去。 第293章 赘父 二十三 女子名声特别要紧。初嫁和再嫁能够选择的人选天差地别。 但月灵如今直接及时止损, 再嫁总好过跟着林知东陷在一滩烂泥里不得脱身。 可是……她的银子! 月灵不想把包袱交出去,却由不得她,有人扑过来, 一把将包袱抢走。 她所有的积蓄都在包袱里,身上没藏。既然包袱已经留不住,那搜不搜身都无所谓。 “东西给你们,放我走吧。” 那些人还真说到做到, 找了一个大娘过来搜身。 月灵回过头,看向林知东:“日后,你保重。” 林知东一开始不知道她拿的包袱里装了什么, 此时才反应过来, 当即目眦欲裂:“月灵,你不能这么对我。” 月灵抬步就走。 林知东:“……” “贱人,若不是为了你, 我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月灵站在门口,头也不回道:“你会!” 这般凉薄无情之人, 能有好下场才怪。 月灵包袱里只有几十两银子, 对那些追债的人来说, 他们已经收回了本钱。接下来,就看还能榨多少银子出来了。 不提林知东的水深火热,何家老两口发现儿子不肯帮忙付账后, 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专门去找,却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又因为他们所住的客栈每日房费不便宜,一家子舍不得银子……毕竟, 遇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何满文从头到尾不露面, 他们就得自己付房钱。 老两口越想越气,在何满秋夫妻俩的劝说下,付了银子往回走。他们已经打算好了,回去之后,让两个儿子直接把家里的孩子送来。 如果何满文不愿意教导,那就直接把孩子扔他房门口。 何满秋急着回家把儿子送到城里。 回去的一路上,夫妻俩装作一脸严肃,实则心里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到了村里,何满秋想带着男人回家,却被老两口给拦住了。 “先回家,一会儿吃了饭再回。” 何满秋一颗心提了起来,娘家的碗可没那么好端,不过,同住一个村,如果她敢不去,老两口就要跑到她夫家去闹……这对她没有好处。 世人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她的公公婆婆早已不满她……何家就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出嫁时,嫁妆包含了家具和锅碗瓢盆,被褥和衣衫装了几十个箱子,论嫁妆丰厚,算是这村里的头一份。何满秋身为亲姐姐,当年的嫁妆就和村里的其他姑娘差不多,和小五一比,简薄得很。还有,何家还区别对待两个女婿,大女婿去何家,那就是去干活的,吃饭时也只能坐在桌上的偏僻处,而小女婿就是宝,从来都坐在主要位置上。 如此偏袒,不光何满秋夫家不满意,她自己也不乐意回娘家去。尤其这一次去城里发了那些事,老两口的心情并不好。 她磨磨蹭蹭,何母却不管这么多:“我气死了,不想说何满文干的混账事,你去跟他们说一说!吃完饭再回去。” 夫妻俩无奈,只得去一趟。 何家兄弟都在,老五也带着夫君回来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何满文不想再给何家人好处,想断绝关系。 何满秋心里还想着要把儿子送去城里,因此,把话说完后就拉着男人要走。 没有人阻拦。 夫妻俩想着迟则生变,要是被何家人知道他们的孩子可以去城里,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于是,夫妻俩回家后摸黑做了一顿晚饭,跟孩子把这事儿说了。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起床。 何满秋的儿子张大虎,因为出生那天刚好村里有人遇见了大虎而得名。他也特别害怕娶舅舅家的表妹为妻,曾经冲动之下还跟双亲说过,如果非要他娶表妹,他宁愿一辈子打光棍。 如今能去城里学做生意,还能避开表妹,他求之不得。 夫妻俩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张家的长辈,几乎一宿没睡,天不亮就把儿子送上了去城里的马车。 这是张大虎第一回独自出远门,要说不担忧是假的。但夫妻俩刚刚跑城里一趟,转眼又去,肯定瞒不住何家人。 夫妻俩从镇上回来,天才蒙蒙亮,一开院子门,就看见张母站在院子里洗脸。 张母不喜欢儿媳妇的娘家,看见二人鬼鬼祟祟,不高兴地道:“大早上的,去哪儿了?快变天了,还是赶紧找点柴火回来堆着。大虎都比你们懂事,你们去城里三天,他一点没歇着,在山上砍了不少树,回头记得去扛!” 夫妻俩站在门口,态度很不自然。张母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上下打量二人:“你们做什么亏心事了?” 何满秋心里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但是,她对自己的儿孙不藏私,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父子俩。大虎去城里这件事情让婆婆知道后,婆婆多半会帮着隐瞒。 “娘,大虎他……让我送去三弟那里了。” 张母一脸惊讶:“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不跟我说?”她反应过来后,瞪着儿子凶巴巴道,“果然娶了媳妇忘了娘……” 何满秋的男人张大年扑过去捂住母亲的嘴:“娘,你小点儿声。” 张母看见儿子这样紧张,皱眉问:“鬼鬼祟祟做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张大年压低声音:“何家想送几个小的,三弟拒绝了,还要和那边断亲。却跟满秋提议说送虎子去城里,他最近新开了几间铺子,正需要伙计,包吃包住,一个月二钱!逢年过节还有红封!” 至于承诺说在城里帮儿子说亲之类的话,张大年没说,省得母亲期望太高。 张母讶然:“这么好的事……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有事。”何满秋笃定,“三弟如今生意做得很大。娘,您要是不放心,等这个风头过了,我们带你去看看大虎!” 张母放下心来,想到什么,顿时乐了。 “这要是让你爹娘知道,得气死!” 何满秋:“……” 接下来几天,谁都没注意到村里少了一个张大虎。倒是何家人又张罗着把孩子送去城里,他们也看得出来,何满文对二姐似乎有些不同,因此,老两口思来想去后,决定把二女儿带上。 何满秋说什么也不肯去,真要去,那也是悄悄去探望儿子。 第244节 至于儿子被何家人看见……她认为可能性不大。三弟新开的铺子远着,何家人都找不着位置。退一步讲,就算看见了又如何?这是三弟愿意照顾她这个二姐,谁也管不着。 * 何家人每家选了一个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是何满武的孙子,刚满五岁。 他们到了城里后,直奔林家。 林老头送走了老妻,精气神大不如前,以前他还没有摔倒的时候偶尔还去铺子里看看,如今只能在家里看账本。顾秋实是个贴心的,主动让几间铺子的管事每旬登门,说一说铺子里的生意。 顾秋实很舍得给底下的人开工钱,但想要拿到他的工钱,必须得有本事。 林老头只看账本和几个管事,就知道铺子里的生意比原先他管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成。事关林家祖产,他私底下还去找了女婿没赶走的那两个伙计过来问话。 确实如管事说的那样,铺子里出货比之前多,伙计们工钱高了些,主家和伙计都高兴。 知道女婿没有放弃几间铺子,真的用心在管,林老头就放心了,只安心在家里养伤。偶尔问一问林知东那边的情形。 “那些债主不是好相与的,林知东这两天连饭都吃不上,是他们故意不给他吃。目的就是为了逼出吉大福。可惜,今儿已经是第三天,吉大福始终没出现。” 林老头听着,他也觉得奇怪的很,以前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孙子,想着无论大孙子做错了什么事他都能原谅。可现在,听到大孙子在吃苦受罪,他心里没有丝毫担忧,甚至还有点畅快。 “回去继续盯着……” 正说着话,就听说何家人到了。 林老头以前对女婿有八分喜欢的话,现在就是十二分,尤其是体体面面送走了老妻后,他真的将女婿当做了亲生儿子。 “请进来,寻个人去告诉满文,让他尽快过来一趟。” 忽然有个管事急匆匆而来,进门就听到林老头这话,立即道:“老太爷,老爷早有吩咐,除了他二姐一家,其他的何家人都别放进门。” 林老头愕然。 不至于吧? 女婿已经搬到城里了,何家人再想找麻烦也不方便,何不花点银子维持一下情分,大家面上都好看?反正女婿也不差那点……不过,女婿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好替他做决定。 林老头沉吟了下:“那就让他们在门口等着,派人去问一问满文这件事情要怎么办?” 顾秋实得到消息后,没有赶回,只吩咐说让他们滚。 管事得了吩咐,为难地跟何家人表示主子不方便待客,让他们先回家。 “等主子得空,再回村里探望你们。” 这不过就是客气一句,回不回去,还不是主子说了算? 老两口对于自己遭受的这番冷遇早有预料,刚才到了门口没能进去,他们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对视一眼,两人转身就上了马车。 只是,三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没动,就蹲在大门口的石狮子旁。 管事讶然:“孩子……” 马车已经跑了。 林老头得知此事,有些明白女婿为何要把人拒之门外。养孩子可不是小事,万一没养好,全家都完了。 这种事,不能何家单方面决定,至少得女婿亲口答应,亲自接下孩子吧? 第294章 赘父 二十四 谁家的孩子都不多, 何家如此作为,也不怕孩子出事,忒无赖了。 林老头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 吩咐管事看好门口的几个孩子,一面又命人将此事告诉女婿。 顾秋实得到管事回禀,一点都不意外,何家人本来就爱耍无赖来着。 “我很少回乡, 他们最近两次到城里,我都特别忙,没空细细招待客人, 不认识家里的小辈。他们自己都不管孩子死活, 我一个不认识孩子的长辈,哪里又管得着?不用过问那几个孩子,他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管事答应了下来。 于是, 顾秋实连林家都没去。 林老头觉得有点为难,万一这几个孩子丢了, 不说何家找上门来女婿会有麻烦……孩子总是无辜的。 他想了想, 嘱咐道:“找人暗地里盯着孩子, 顺便看一看附近有没有人在偷偷观望。” 事实上,这三个孩子对于何家来说很重要。他们也做不到真的把孩子丢在这里不管不问,老两口各自占了一个方向, 躲在小巷子里偷偷看着。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老两口猜到孩子可能没那么顺利进门,在送孩子去之前就给他们穿上了厚厚的棉袄,饶是如此, 寒风凛冽之中,几个孩子在大门口待着, 很快就冷得瑟瑟发抖。 两人心里一边咒骂儿子的冷血,一边又为孙子担忧。 总不能真的把人冻病了。 孩子那么小,一场风寒可能就没了。 从天亮等到天黑,老两口到底是舍不得孙子,何老头出现,接走了三个孩子。 夫妻俩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他们找到了顾秋实如今所住的宅子,看见气派的大门,两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主人是他们的儿子,这里也应该是他们的家才对。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个儿子给弄丢了,说起养这个孩子……二人心里都有些心虚。 不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要是有银子,也不可能让几个孩子吃苦啊。 门房说,主子不在,没有主子的吩咐,不敢放他们进门。 于是,两人就赖在门口等着,大大小小五个人蹲成了一排,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林知北知道这件事后,干脆不回去了,就在酒楼里住。 顾秋实不怕他们,和往常一般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宅子,看到老两口后,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何老头看到华丽的马车过来,立刻迎上前:“满文,我们找了你好久,林家那边没给你送消息吗?你们是不是断绝关系了?要我说,断绝关系也好,你如今这么富裕,早就不用做上门女婿……” 顾秋实打断他:“没有断绝关系,只是我住在这边,去铺子里比较近而已。你们不是已经回村里了吗?怎么又来了?” “是这样,几个孩子都大了,留在村里只能学种地,你也知道那活儿有多辛苦,反正我们舍不得,于是就把人给你送了来。”何母接话,“他们都特别听话懂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你府里那么多的下人,找个人带一带,再找个夫子给他们开蒙。” 顾秋实心下呵呵:“我不带孩子。” “我们都没要你拉拔兄弟姐妹,只是教养一下孩子而已。你别太无情了。”林老头很不高兴。 顾秋实看向那边几个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顾秋实无意针对他们,但是,让他精心教导几个孩子,别说他愿不愿意,何满文绝对不满意。 “爹,这人呢,学好不容易,但学坏特别简单。”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们如果非要把他们留下,我平时特别忙,大概没空教导他们,回头长成什么样全凭天意……再说,我自己有两个儿子,凭什么要帮他们养孩子?这孩子呢,容易生病,生病后不治身亡也正常得很,是不是?” 老两口面色铁青,何母真觉得自己不认识三儿子了,挺厚道的孩子,自从林知东出事之后,对他们是一点孝心都没有,张口就要撇清关系,她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何满文,你敢!” 顾秋实呵呵,吩咐车夫离开。 老两口很疼爱这几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把他们送到可能会把他们害死的人手中。两人很不甘心,但最后还是不愿意冒险,带着几个孩子灰溜溜找地方住,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坐马车回家。 因为顾秋实回家的时间有点晚,老两口再想要去偏僻一些找地方找酒楼住时,已经迟了。 附近这一片的酒楼都特别贵,两人问了价钱之后到底是没舍得住,又回了顾秋实的宅子。 这一次,他们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外孙子居然出现在此,还是一身新衣,虽然只是细布,但身姿笔直,看着特别体面。 “大虎?” 张大虎听到有人唤,回头看到是外祖父,吓得急匆匆奔进了院子。大门随即关上。 老两口面面相觑。 张大虎在这个院子里来去自如,多半是儿子愿意照顾。可是,何满文都愿意照顾外甥,为何不乐意管侄子? 他们心头窝着火,上前表示自己住一晚就走,最后还是被拒之门外。 经历了这一次,老两口算是彻底明白,儿子已经跟他们离心。 两人不愿意放弃这个富贵的儿子,又不知道要如何拉近关系。住在豪华的酒楼中,两人一宿没睡着,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回了村。 回村后不回家,直接到了张家。何母看到二女儿,狠狠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张母隐约能够猜到亲家母为何要动手,不管为了什么,儿媳妇进了自家,那就是自家的人,没有让别人来教训的道理。她扑了上去,两边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 林知东最近日子很不好过,他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全部给了那些人,但是他们并不满意。为了逼出吉大福,不给他东西吃。 且放下了话,吉大福一日不出现,林知东就一日不进水米。 所有人都认为,虎毒不食子,吉大福知道儿子在受罪,肯定会出面……不管有没有银子还债,至少要出现一下好歹让儿子吃点东西。 但是,一连等了四天,吉大福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知东饿了四天,连水都没喝,眼睛都瘦脱眶了,眼前阵阵发黑,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更糟糕的是,他开始发热。 这时候必须要看大夫,否则,他会死! 林知东不停冲着门外的人哀求。 但是外面的人却铁石心肠,要么吉大福出现,要么林知东给银子,否则,什么都别想拿到。 林知东无奈,派人送到林家。 可惜消息到了门口,就被门房截留,他根本就不愿意往里通传。 林知东让人请林家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听说林家那边不肯把他的消息往里传,他就知道,林家真的放弃他了。 他是真的拿不出银子,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吉大福出现。 直到第六天,吉大福还是不见人影。 林知东已经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巷子里,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有好些在不远处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 追债的人只是为了拿到银子,并不敢真的闹出人命让自己惹上官司。眼看林知东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没有人愿意帮他还债,他们便明白,能够拿到的好处只有这么多。再逼下去,要出大事了。 于是,追债的几拨人瞬间退去,临走前害怕林知东死在房里,便将他留在巷子里没有挪动。 有邻居看不过去林知东的凄惨,上前喂了一些水,有那更心善的熬了一点粥灌给他。 但是,林知东不只是饿得太惨,他身上有伤,手脚都是断的,必须要让大夫来治才能好转。 住在这一片的人都不富裕,就算能够请得起大夫,可林知东身上的伤那么重,一两副药可治不好他……谁家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那银子,还不如给家里的儿孙吃点好的呢。 第245节 林知东身上越来越热,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巷子里躺了多久,整日昏昏沉沉,这一日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唤声。 “知东,你醒一醒……醒醒……” 林知东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了房,而面前的人是亲爹,他顿时大喜,与此同时心里蔓延出了无限的委屈,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爹,您去哪儿了?为何不出现?” 吉大福无奈:“我又没有银子,出现有什么用?” 林知东:“……”太狠心了。 这真是亲爹,是真不怕把他被饿死。 他差一点点就死了啊! 第295章 赘父 二合一 林知东早就发现, 这个男人虽然对他不错,有银子也愿意给他这个儿子花。但是,亲爹大部分的时候都手头拮据, 经常在外欠钱。以前林知东不缺银子,那些债都是他帮忙还的。 此时他不想追究父亲为何能眼睁睁看自己差点被饿死……如果那些讨债的人心狠手辣些,他那里还会有命在? 如今最要紧是赶紧看大夫,他得喝上药, 不然会没命! “爹,大夫!” 吉大福皱了皱眉:“我也想帮你请大夫,可是, 手头没银子……之前我欠了点债, 那个债主和大夫有亲,人家可能不会来。你先拿点银子,我再去请……” 林知东无语, 他要是有银子,也不会被折腾成这样。 人这一辈子, 果然这不该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林知东以前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被林家老两口厌弃, 会被他们追债……说起来, 他会落到如今地步,被债主饿得只剩一口气,都是因为私底下接济了自己亲爹。 如果他给亲爹的银子不是二百多两, 只是二十多两,也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我没有银子,爹,先去借点。” 吉大福摇头:“我认识的那些人都穷得叮当响, 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就算他们愿意借, 他们家里人也不愿意。我这边借不到银子……对了,要不我把你送去林家门外?你到底是林晚玉亲生,看到你这么凄惨,林家说不定会把你送去医馆。” 林知东摇摇头:“那些债主,就是林家找来折腾我的。” 如果还愿意救他,不会这么对他。 吉大福不这么认为:“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你都要死了……” 林知东烦得很,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也知道我要死了,再折腾一场,我还没有到林家门外,说不定就去了。你想我死,是不是?” 他这语气很凶,不过因为他整个人挺虚弱,吼出这话时又流出了泪水,看着有点可怜。 吉大福沉默:“你爹我没本事,帮不了你。我要是有银子,一定会送你去看大夫。对了,你媳妇那边,有没有可能出银子?” 提及月灵,林知东有些恍惚,自从那天夫妻二人分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她人呢?” 吉大福倒是听说过:“已经在吉祥楼挂牌,据说还有个公子挺喜欢她,出了大价钱让她不接待其他客人。” 闻言,林知东心头一阵怒气上涌,冲击得他咳嗽不止。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吉大福沉默:“我找一架马车,送你过去一趟,好不好?” 林知东不想死,如今唯一一个愿意拿银子救他的人,大概只有月灵。即便心里恨毒了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他在冷静下来后,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很快,林知东就已经到了吉祥楼的后院,他动弹不得,吉大福也没指望他,大着胆子去后面找了伙计,让伙计帮忙传信。 月灵原先就是在花楼中长大,应付男人很有一套,到了吉祥楼后,立刻就把这条街上有名的富贵公子勾到了手。伙计听说二人是月灵的家人,虽然心里不信,却也怕错过了这个讨好月灵的机会。 今日那位公子没有来,月灵不能接待其他的客人,哪怕是给人弹琴都不行,于是,她靠在窗户旁无所事事。 正觉得无聊,就听到了伙计的话。月灵并非无心之人,林知东为了他愿意和家里所有的人决裂,这份感情之深厚,月灵每每想起都觉感动,即便上次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听到人在后门等自己,她立即起身下楼。 吉祥楼灯火通明,一派繁荣热闹,月灵从调笑的男女中掠过,一路到了比较昏暗的后门。 后门挂着粉色的花灯,灯上花着衣着单薄的男女,怎么看都有几分旖旎亲昵之态。 此时的月灵早已不是原先着正常衣衫的佳人,一身薄纱,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林知东看到这样的妻子,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呀,真好看,难怪会有贵公子为你一掷千金。” 吉大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月灵,说话时还吸溜了一下口水,特别猥琐。 月灵身在花楼之中,她早已经知道不能挑剔客人,不管是肥头大耳,还是清俊公子,轮上了就得伺候。但是,面对吉大福的眼神,她忍不住紧了紧衣衫。 “什么事?” 林知东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父亲,闻言苦笑:“我被饿了好多天,都要死了,这会儿发着高热想去看大夫。但所有的银子都……” 月灵皱了皱眉。 “我出门时,银子被那些人抢走了。最近又得了一些,你等一等,我去取来。” 她转身就走。 林知东泪眼汪汪,他就知道月灵是个好女人。 “是我没本事,不然她也不至于……” 吉大福痴痴望着月灵消失的背影:“挺好看的,之前裹得严实,我都没发现。儿子,你有福气呀!” 林知东终于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他皱起眉:“爹,那是你儿媳妇。” 吉大福嗤笑:“如今不是了,人家是花楼女子,谁有银子,都可以一亲芳泽!” “爹!”林知东怒极,沉下脸道:“你再说这种话,我不会放过你!” 虽然吉大福不认为半死不活的儿子能够对付自己,不过,看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执意维护那个女人,也不再撩拨。 “行行行,我不说了!” 月灵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半刻钟后,她去而复返,手里抓着一个荷包。这一次她裹上了披风,直接站到了马车前面,看着马车里瘫着的林知东,将荷包递上:“林公子,这些是我最近攒下来的银子,全部都在这里了。咱俩……我没有对不起你,之前是从你那里拿了一些银子,最后都被你爹和那些债主收走,说句凉薄点的话,我等于白让你睡了几个月。当然,我不认为自己是卖身,只是与你有感情,这些银子,足以让你治好身上的伤,以后还能摆个小摊子养家糊口,算是全了我们这份夫妻情分。” 说到这里,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当初愿意和林知东搅和,是她起了贪念,花楼中的女子下场都不好……林知东不算是那些客人里最富裕的,但他对她的感情深,如果一切顺利,她嫁给他后,没有大富大贵,也能衣食无忧。最重要的是,跟着他时她还是完璧,两人若能白头偕老,以后就没有人再说她是花娘。 若没有吉大福在中间搅局,她的那些想法都能一一实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注定是要沦落风尘,如浮萍一般无所依靠。 “当初我对你的感情不纯粹,存了一些利用之心,害你和你的家人反目……给了这些银子,我就不欠你了。日后,你多保重!” 她说完,伸手擦掉眼角的泪。一会儿还得从大堂里路过,妆容不能花。她还想再说几句,又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于是转身就走。 就在转身之际,吉大福再也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臀。 月灵是花楼女子不假,但她是命不好才沦落至此,并非不知礼仪廉耻。察觉到吉大福动作,一步都踏入后门的她怒而转身,冲着他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吉大福挨了一下,痛倒是没有多痛,就是丢人。 他以为花楼女子被人轻薄是常事,摸也就摸了。没想到月灵会还手,他捂着脸,气得面红耳赤。 “你还刚烈上了,真有那么忠贞 ,也不会离开我而跑到这种地方谋生!不要脸就算了,居然还想扯一层遮羞布,你装什么?” 月灵愤然:“林知东,你不管管吗?” 林知东本就身子虚弱,心里一难受,嗓子就哑,他努力出声,却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骂人的话,这点儿力气是不够的。 “对不住……” 月灵冷笑一声:“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了去。若不是我眼瞎选中了你,绝不会落到这般地步。还有你……” 她扭头瞪着吉大福,“若没有你出现,我不会这么惨,如今居然还挑衅本姑娘,你等着!” 语罢,再次甩他一巴掌,打完就跑。 吉大福想要追进去,却被门口的伙计拦住。 开玩笑,这地方可是销金窟,没银子的男人想玩里闯,那是白日做梦。 吉大福看着月灵跑走的背影,怒道:“不要脸的娼妇,我呸!” 林知东没有力气,阴沉沉瞪着自己的父亲。 吉大福察觉到了儿子的眼神,挠挠头道:“我错了还不行吗?走走走,看大夫去!” 他将躲在远处的车夫叫过来,带着儿子去了最近的医馆。 大夫对于林知东的惨状颇有微词,骨头受伤还饿几天肚子,这都只剩下一口气了……既然都不想活了,那还治什么呀? 分明是折腾人! 重新包扎好伤口,大夫又配了一些药,嘱咐道:“这些是补身的药,回去后多喝点汤,记得是肉汤,一天吃个五六七八顿,汤食为主,不积食就往多了吃。三天之后,再配养伤的药。” 吉大福嗯嗯啊啊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看大夫说完了,他伸手问儿子讨要荷包:“我去付账,银票拆散了,他们找钱需要时间,你耐心等一等,车夫先来扶你上马车。” 林知东动弹不得,荷包里是一张三十两的银票……确实足以救下林知东的性命,回头他还能摆一个小摊。 车夫来扛他,因为他身上有伤,怎么抱都不合适,等到林知东上了马车躺好,已经被折腾出满头满脸的汗水。他急促喘息着,恨不能立刻回到小院子里躺好,心里一着急,就开始盘算还要多久才能到家……正想着这边回院子大概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就发现马车动了。 林知东立刻强打起精神,出声道:“我爹还没来呢。” 车夫慢慢掉头,随口道:“他说还有点事要办,让我先把你送回家,还多给了几个钱,让我把你扶到床上去。” 林知东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开始极力挣扎:“停!停下!他把我银子拿走了……” 他想起来吉大福说外头又欠了债,吉大福喜欢欠债但也喜欢还债,因此,吉大福想要赊欠很容易。 但是,这是他救命的银子,如果被吉大福拿去还债,他拿什么来治病? 车夫方才躲远了,不知道这二人跟花娘说了什么,闻言一脸惊讶,看林知东情绪激动,只得勒停马车:“可是,他已经走了啊,我看到他坐马车往外城去了。” 林知东咬牙切齿:“追!” 自然是追不上的。 吉大福铁了心要“借”这笔银子,很快就改道了,马车追了一路,林知东被颠得七荤八素,始终没有看见车夫口中吉大福所乘的深蓝色马车。 林知东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死! 实在不行,只能再去找月灵。 傍晚时,吉大福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他跌跌撞撞进门,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了儿子身边,神秘兮兮道:“尝尝,卤牛肉,味道特别好!” 在当下,牛是农耕所用,早有律法言明,不得宰杀牛而食,一经发现,所有参与者都要杖三十。 第246节 身体不好的人,挨不完三十就要上西天,因此,少有人敢杀牛。 但是,只要利益足够,也有人敢干。 见儿子不动弹,吉大福乐呵呵道:“这一块卤牛肉,可花了我三两银子,本来我舍不得买,特意买给你补身的。” 林知东一脸漠然:“银子呢!” 他语气不好,吉大福无奈:“我拿去还债了,剩下的喝了点酒……我只要了一盘花生米,喝了二两烧刀子,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买了牛肉。” 林知东并没有觉得感动,心头的怒气一阵一阵上涌,他失声问:“那这几天的药喝完了,我该怎么办?” “再去找月灵啊。”吉大福一脸理所当然,“她那个活计,来钱快,也不费力。你把这些药喝完了,我再带你去找她,顺便就找帮你包扎的大夫配药……” 有些特别无赖的男人会以自己的妻子能够赚到银子为荣,即便银子来路不正,他们也不会羞耻。但是林知东不一样,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手头都没有缺过钱财,更没想过让自己的女人去赚这种银子。 月灵去接客,他只恨自己无能,还想着自己养好身体后赶紧赚钱把人赎回来。结果,父亲这意思,居然是让他以后靠着月灵过日子。 “我不!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林知东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揪住了亲爹,“去把银子讨要回来。” 他声音尖利,眼神凶狠。 吉大福有些被吓着,起身后退了两步:“我都还了债了……这样,明天我就去问月灵拿银子。” 语罢,飞快跑到了自己房里睡下,无论隔壁的儿子如何喊叫咒骂,他都当自己是个死人。 翌日吉大福真的去问月灵要银子了,他好吃懒做,还爱喝酒,本身的花销很大,但是,他也是真的疼儿子,不想让儿子因为这点事情恨上自己。 他想的是再问月灵拿三十两银子,但是,月灵还在恼恨他昨日的唐突,刚好今日那位贵公子也在,看见月灵烦忧,立刻让身边的护卫动手。 等在后巷里的吉大福没有拿到银子,反而被打了一顿,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因为付不出车资,车夫也把他给撂下了。 吉大福昨天夜里喝了酒,一觉睡到了中午,赶到月灵所在的花楼,又等了半天,挨打后等他摸出巷子回到家,已经是半夜。 林知东动弹不得,身边也没人照顾,别说喝药,他连口饭都吃不上,后来饿得不行,把不想吃的牛肉干啃了。 因为没喝药的缘故,他又开始发热,昏昏沉沉间,听到院子门被推开。林知东瞬间惊醒过来……这是被之前那些追债的人给闹得留下了阴影,他听到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听那个动静,好像是亲爹。 他怕招贼,家里无钱,但万一贼人很凶,要人命怎么办? 想到此,他有些紧张,试探着喊:“爹?是你吗?” 吉大福跌跌撞撞进屋,他强撑了一路,早已经受不住,整个摔倒在儿子面前,张口就告状:“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狠,她找人打我,打我……丝毫不顾及我是你爹,婊子无情,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回头你不要原谅她……” 林知东漠然听着。 月灵之前就说了,那些银子成全了两人的夫妻情分,以后让他保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就是不想再管他死活。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死缠烂打问月灵再要银子。 “若不是你胡乱挥霍,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我又没让你去。活该!” 吉大福没想到会得儿子这样一番话,都惊呆了。 “知东!” 林知东嗤笑一声。 吉大福满脸颓然地蹲在地上,没多久就起身去厨房熬药,林知东听到乒乒乓乓的动静,想着这亲爹到底是知道体贴儿子。拖着伤还要帮他熬药。 结果,他都等睡着了,也没等到药。 林知东再次醒来,外面天已大亮,今日的脑子更疼了。他想起来自己昨晚上没喝药,立刻就想要找爹,然后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呼噜声。 “爹!我的药呢?” 费了好一番功夫,隔壁总算有了动静。吉大福龇牙咧嘴过来,道:“药已经不多了,我去熬!” 林知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昨晚上你不是在熬药吗?药呢?” 吉大福有些心虚,他没想到会让儿子听到动静,眼睛左看右看,见儿子直直盯着自己非要一个说法,他顿时恼了。 “我喝了药,好得快,回头才能想辙找银子来给你治伤啊。” 林知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声质问:“你把我的药喝了,那我喝什么?” 吉大福强调:“咱们父子俩总得有一个先好起来,你那个伤至少要躺上百日,我好得比较快。放心,一会儿我就出去找银子。” 男人在过去的十年里都是林知东养着,每一年的开销都不少。林家那边算得不准确,只林知东算得出来的,就不止二百多两银子。 这样的一个人,上哪儿去找银子? 他要是找得到来钱快的路子,也不会等着儿子供养了。 如今林知东伤得这么重,药费不是一笔小数,若只是做苦力或者伙计,他压根就等不及。想到此,他讥讽道:“你上哪儿找银子?去街上问人讨要么?” 吉大福心里正在发愁这件事,闻言一拍大腿:“对啊!我们父子俩这么凄惨,完全可以去街上问人要银子,不过 ,你这……伤能够养好,他们就算给钱,也不会给太多。” 他转身就跑。 林知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没多久,吉大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把刀。林知东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父亲一把掀开他盖的被子,手起刀落间,血溅了一片。 等到林知东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浑身痛得厉害,疲乏得睁眼都累。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拖行,还能听到吉大福可怜兮兮的声音。 “各位老爷行行好,愿各位老爷儿孙满堂,长命百岁,万事胜意……” 林知东睁眼看到了天,看见路旁的招牌在往前面挪动。他用没受伤的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腿 ,因为手臂不够长,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的腿还在不在。 “啧,好惨啊。”顾秋实下了马车,走到林知东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你还不知道自己腿没了吗?从膝盖起,底下半截空了。” 林知东本就苍白的脸色变成了惨白,张了张口,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努力抬头去看吉大福,却什么也看不见。 “爹……” 顾秋实看出来他在喊自己,冷笑一声,扬声喊:“前面拖人的,你儿子喊你呢。流了这么多的血,你倒是回来看看,不要人死了都不知道。” 吉大福特意带着儿子去了繁华的几条街,走了大半天才到了此处。他早看见了属于何满文的华丽马车,却不敢凑上前。 男人懂男人,何满文肯定是恨他的。这时候凑上去,那是自找死路。 听到身后喊声,吉大福再也不好装傻,回头看向儿子:“知东,你感觉怎么样?” 林知东咬牙切齿:“你砍了我的腿?” 吉大福伸手帮儿子掖被子,压低声音:“别犯蠢,你是个残废!咱们父子才能要到更多的银子!” 第296章 赘父(完) 林知东心里窝火不已, 疼痛让他失了理智,质问道:“那你怎么不砍掉自己的腿?砍你自己的也是一样!” 吉大福:“……” 他左右看了看,发觉旁人已经听到了儿子的话, 围过来的人很多,但都不是可怜他们,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 他压低声音:“这么多人在,别扯这些, 回头我再细细跟你解释。” 林知东腿都没有了! 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残废,这么大的事,还回头再说? 去他娘的! 他心中恨极, 扭头道:“帮我报个官……” 没有人动。 这二人是亲生父子, 不管闹成什么样,说到底都是家事,亲儿子原谅父亲, 那就是几句话的事,真闹到了公堂上, 回头父子俩和好了, 报官的人会有麻烦的。 即便无人帮忙报官, 吉大福还是被吓着了,压低声音:“反正你动弹不得……我的腿要是断了,谁来伺候你?咱们父子两人都躺地上, 只有死路一条!说实话,我还真希望残废的是我,到时候我往那儿一躺,你就要伺候我吃喝拉撒……放心, 我会照顾好你的。爹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亲人,有我一口吃的, 绝不让你饿肚子!” 顾秋实合掌笑道:“这父子之间,真是情深呐!” 林知东:“……” “爹,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求你……” 他喊得人是顾秋实。顾秋实摆摆手,“你爹对你那么好,别辜负他!” 这叫好? 这好给别人,谁都要不起。 林知东气急:“何满文,我会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害的,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顾秋实并不生气:“我能不能好死现在无人知道,但你……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腿都没了,你即便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个废物。” 他转身,没入人群之中。 林知东:“……”要不要这么毒? 原先何满文不这样,对他还不错来着,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时候变的? 好像是他第一回烧掉林家院子起,何满文就对他翻了脸,之后无论他如何讨好,何满文都不为所动。 众人得知是亲爹砍掉了亲儿子的腿,原先还可怜他们想要捐银的人立刻收了手。小部分几个人觉得林知东可怜,还是给了他一些铜板。 不过,吉大福这些年有儿子供养着,早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当天收到了近一两银子,他又跑到酒楼去吃了一顿。 林知东躺在租来的小屋子里,闻着鼻息间的血腥味,他好几次想吐,却因为肚子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黑透。林知东周围一片黑漆漆,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试着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吉大福口口声声说把他的腿打断是为了养活父子二人,可是拿到了钱之后,人就消失不见。看这样子,肯定又去喝酒了。 林知东心头火气正旺,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了动静。吉大福大着舌头的声音传来。 “我到家了,你们回吧。都说了我没喝醉,不用送,白跑一趟,回回回……” 有沉重的脚步声拖着过来,林知东听着,心知吉大福即便还有几分理智,也绝对喝了不少。 下一瞬,门被推开。吉大福跌跌撞撞进门,还隔着床有一段距离,他整个人就砸了过来。然后,一个油纸包塞到了林知东怀中。 “烤鸡,吃!很干很香,越嚼越香。” 林知东怒气又添一成,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要喝汤水,且大夫都说一天要吃七八顿。白天父子俩在外乞讨,连口水都喝不上,这大半夜的,鸡都叫了三遍了,他才有东西吃……居然还是吃这么干的玩意儿。 关键是,烧鸡也好,烤鸡也罢,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如今父子俩兜比脸还干净,有了点钱,应该省着点花才对。他承认这些外面卖的东西味道会好些,毕竟东西不好吃也卖不掉。可问题是价钱也贵,这份银子买一只鸡回来自己炖都足够了。还能买只大点的。上一次的卤牛肉也是,就买普通的猪肉不能吃吗?手头要是有多得花不完的银子,那吃什么都行,可明明手头银子不多,怎么能把所有的积蓄用来买吃的? “今天赚的银子还有吗?” 第247节 吉大福喝了太多的酒,躺在床上打着呼噜,闻言摆摆手:“你这只鸡是赊的,不过不要紧,明天咱们拿到银子就能还上。” 林知东恨得咬牙切齿:“这个院子我只交了几个月的租金,好像快要到日子了,你能不能省着点花?” “到就到吧。”吉大福一脸无所谓,还翻了个身,“我们没地方住,只能睡外头,看着更可怜,讨到的银子会更多!” 林知东:“……” 这都是什么歪理。 他清晰的发现,吉大福此人真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之前有他这个儿子接济,吉大福要吃好喝好,如今都沦落到睡大街了,还是只图吃好喝好。一点不为以后着想,过一天算一天。 林知东又感觉到自己被截掉的腿上传来的疼痛,很奇怪,腿已经不在了,但是那处就是痛得厉害。他头上满是汗水,别说睡觉,就是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疼痛,就想要看大夫,于是伸出没受伤的那只脚去踹吉大福。 喝了酒的人脑子不甚清楚,浑身也软绵绵的。 吉大福此刻已经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别闹,让我睡会儿,明天还要把你拖去街上呢。” 林知东咬牙切齿:“我的腿痛,请大夫来看看……” “大晚上的,哪里有大夫?”吉大福再次翻身,他喝醉了,分不清上下的位置,一不小心还碰着了林知东的断腿。 林知东痛得险些厥过去:“滚过去!” 吉大福挪动了一下,嘟囔道:“小点声,我是你爹。别再闹了,痛啊痛的就不痛了。” 林知东:“……” 合着这伤没落到他身上! 没多久,吉大福就沉沉睡了过去。林知东看着外面渐亮的天光,忽然狠狠把人踹醒:“我啃不动这个鸡肉,你去拿刀来。” 吉大福不想动,林知东又踹了两脚,终于把人踹醒,吉大福很不耐烦,踢踢踏踏去厨房拿了刀,啪一声拍在了林知东手边。 林知东拿着刀,看着面前的父亲。 有这个男人在,他永远都过不了好日子,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每天拿到的银子完全可以吃点好的,兴许还能攒一些。 即便落魄到了这种地步,林知东想的还是好好活下去。 他拿起了刀,有些下不去手,但想到自己腿被截掉时的那一片血光和吉大福脸上的狠绝,他闭上眼,冲着吉大福脖子狠狠砍下! 血光飞溅,床上暗黑的痕迹又多了一片。 翌日早上,林知东浑身是血趴在院子里,他推说是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人昨晚上突然闯进屋子,砍死了吉大福。 众人得知自家附近出了穷凶极恶之人,都有些被吓着,闹着要报官。但是林知东死活不肯。 看他抵触的模样,其他人也隐隐明白,许是没有歹人,吉大福之死,多半和林知东有关。 人穷起盗心,一个人被逼到了绝路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众人不愿意得罪了林知东,再说,吉大福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把自己亲儿子的腿砍断只为了问人乞讨度日……这种人,被砍死纯属活该。 不过,周围的人却不敢再与林知东做邻居,一个个都去找那院子的东家商量这件事。 东家也害怕自己赶了林知东离开后,会被他记恨,再说那个院子里死了人,已经变成凶宅,想租也租不出去,于是低价贱卖了此处。 林知东是被新东家赶出门的,他也无所谓,一个人爬啊爬,挪到了大街上。他想要去最繁华的那几条街乞讨,那边的人出手大方。就是下人,手头也宽裕。 他手头银子不多,大部分的时候,只讨得到一些饭菜,一直到大半个月之后,才总算是爬到了想去的地方。 伤势很重一直没能好好治的他,整个人昏昏沉沉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恍惚间,他看见了不远处华丽的马车,上面还有一个“何”字,没多久,下来了一身华美衣衫林知南和林知北。 随着二人落地,铺子里奔出来了许多活计,簇拥着二人往里走。 那两人,有多风光有多风光。 林知东看着,心里特别后悔,如果当初他没有暗地里接济吉大福。如今那兄弟二人前面,应该还要多一个他! 他趴在了地上,久久没有动静。 等到有人发觉时,林知东早已没了气息。 * 林知东去世的地方离顾秋实的新铺子很近。 其实林知东并不是去找养父的,他是认为那边的人都富裕,去那几条街能多几分让自己活下去的可能。 但是,林晚玉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整个人都要疯了,她一心认为何满文知道儿子的所在,只是不愿意照顾。冷眼看他去死! 顾秋实三天两头会回林家一趟,他早就听说林知东已经不在,并且是林晚玉派人去帮忙收的尸首。 他对于林知东由谁下葬这件事无所谓,只是他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了林晚玉的臭脸。 夫妻俩的感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后来林知东离开林家后,林晚玉对顾秋实就特别冷淡,看见了都不打招呼。 顾秋实也不惯着她,何满文对林家真的是仁至义尽,因此他直接掠过林晚玉,进了林老头的屋子。 “爹,近来感觉如何?” 林老头最近喜欢听戏,顾秋实就让城里的戏班子轮流过来唱给他听,此时也正在哼哼,看见女婿进门,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挺好!那个小青梅,唱腔好得很……” 林晚玉不满,一步踏进门,质问道:“何满文,你就没有要对我解释的事吗?” 顾秋实反问:“比如说呢?” “知东的死!”林晚玉狠狠瞪着他,“他就死在你铺子外面,你居然这样冷血,看他都要死了,也不伸手帮一把……” 林老头皱眉,他自然也听说了大孙子不在人世的消息,当时有些怅然,却没有多少伤心,林知东落到这个地步,纯粹活该。 见女儿因为这事问罪女婿,他不高兴地道:“满文一天那么忙,哪里会注意门口的乞丐?再说,知东所在位置 ,离他铺子还有好几丈远。我都打听过了,知东才刚到那处,满文不知道,完全在情理之中。” 他心底里还是希望女儿女婿感情好一些,既然好不了,他也希望两人不要怨恨对方。 毕竟,他今年感觉自己老得很快,可能活不了几年,在他走了孙子又还没长起来的这些年里,女儿想要过得好,只能靠满文。 所有的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女儿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他这个亲爹都忍不了几次,更何况外人。 林老头耐心解释,林晚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爹,你还要偏着他!” 顾秋实出声:“林知东死了,你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出面帮他?我是每天都忙,有时候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知南他们也差不多,你做了什么忙得不可开交,连吩咐人照顾亲生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林晚玉被堵得哑口无言。 人心是很复杂的,林晚玉特别心疼自己的母亲……几个月之前,母亲能吃能睡,突然被儿子害死,她心里也恨上了大儿子。知道大儿子过得不好,她没有出面照应,反而还觉得爽快。 可惜,人死债消,听说大儿子死得那么惨后,林晚玉就后悔了。 她该照顾一下的! 这份懊恼在看到何满文时搭到了巅峰,她这些年责备何满文已经成了习惯了,于是张口质问。 夫妻俩对视,林晚玉明白,何满文再也不是那个随她捏揉搓扁的乡下小子了。 林老头呵斥:“滚回去歇着!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个混账只认亲爹,如今被亲爹害死,也算求仁得仁,用不着你为他出头。” 林晚玉害怕父亲的严厉,飞快转身离去。 * 何家人跟张家大打出手后,还是不满意。于是,老两口逼着何满秋带着三个孩子进城。 并且扬言,如果何满秋不答应,以后就别登何家的门。 何满秋被逼得无法,连夜带着男人进城。本来张家的长辈是不愿意的,见夫妻俩要走,试图跟着一起。 最后还是被留下了。 张大年想法简单,夫妻俩很年轻,就算何满文不肯收留,他们俩也能凭自己在城里找到一份活计,不说赚多少,肯定能养活自己。 但是老两口不一样,他们年纪大了,到了城里不一定能找得到活干。张大年已经跟二人承诺过,只要夫妻俩安顿下来,赚到的工钱能够养活二老,他就会回去把人接来。 何满秋到了城里后,不好意思去找弟弟。在她看来,人不能贪得无厌,弟弟愿意帮着照顾儿子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若是夫妻俩都赖上去……那成什么人了? 她隐隐有些明白三弟为何不管何家,若是他们夫妻非要赖上三弟,那他们与何家人有什么区别? 夫妻俩还特意避了避,选了一处偏僻的铺子帮忙。 不过,何家人的动静瞒不过顾秋实,他派人去将夫妻二人接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铺子里。 夫妻俩都是踏实肯干的,当他们是普通伙计,每个月发工钱就行。 何家人发现二女儿不在,气急败坏四处寻找,后来又到城里找到儿子的铺子,才发现二女儿已经穿着女伙计的衣衫到处忙碌。 何母险些被气死。 “何满文,你敢不管爹娘?” 顾秋实正在上马车,听到叫骂声,回头问:“谁让你们来的?” 何老头一瘸一拐,呵斥道:“你都愿意照顾满秋,为何不愿意照顾满武他们?既然你邀请那么多的人,去把那些人辞了,让你哥哥他们来帮你。都是一家人,他们帮你会实心些!” 顾秋实没搭理二人,上了马车后,让马车去了一趟乡下。 他难得回来一趟,村里人都觉得挺稀奇,有一些人提出想要帮他干活。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反正他手底下有工坊,这几个人随便塞。管事盯着,偷懒的通通赶出去就是。 何满武看到老三来者不善,心里有点慌,让人将老四老五都叫了回来。 顾秋实看着满院子的人:“你们能不能照顾二老?非得让他们专门问我要钱,养活不了家人孩子,你们还活着做什么?” 这些日子,他整理了一下原先何满文每个月的工钱和送回来的东西,加起来足有近百两。 可以说,何满文所有的工钱和从林家得到的好处,都送了回来。 何满武厚着脸皮道:“我们是亲兄弟,应该互相帮衬……” “将这些东西还了,咱们再互相帮衬。”顾秋实甩出了账本,“占便宜没个够了,养活不了儿孙,你倒是别生啊。半个月之内,将东西凑齐了送来!没得商量!” 一家人面面相觑。 银子拿来,东西收了,他们都已经吃了用了。哪里还能凑得出来? 于是 ,一家人决定,以后都再不出现在何满文面前。两个老的有些不甘心,但是儿孙死活都不让他们再去城里。 没有了何满文的接济,老大和老四还商量了一下照顾二老的事,每家养两个月。 何老头一瘸一拐,走路有些不太方便,每到了日子,老两口就互相搀扶着去另外的儿子家里。以前他们有三儿子孝敬,手头经常有闲钱,所有的儿孙对他们都不错。 但现在……他们手头的那点银子很快被榨光,拿不出钱来后,兄弟俩对他们是越来越不耐烦。到最后,已经到了家里有点好吃的都要避着二老悄悄吃的地步。 顾秋实没有再管那一家子,在当年的冬日里,何老头在去小儿子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当场就掉进了路旁的水沟。冬日很冷,路上没有行人,何母想要求救,可因为她给小儿子造的院子特别大,她在院墙之外喊了好久,里面也没有动静,她怕老头在水里泡太久被冻死,飞快去帮忙,却一不小心自己也掉了下去。 第248节 等到被发现时,何老头儿已经冻死了。何母发起了高热,最后也没能救回来。 家里有丧的消息送到城里,顾秋实没有回去。 何满文做不到对那一家人动手,却不代表他心里不恨。 顾秋实推说自己忙,到底是没出现,不过,以防有人诟病何满文不孝顺,他请了一大群“孝子”回去帮忙哭丧。 哭丧的足有百人,听声音是很伤心,但他们脸上都特别兴奋。这一场哭完,每人能拿到二两银子,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 一群人哭声震天,没有人敢说何满文不孝顺,就是……二百两银子花得冤枉,如果拿来办丧事,买棺椁和纸钱,那得买多少? 何满武和何满福更是在心里咒骂,他们也看出来了,何满文这就是不让他们占便宜,甚至对老人也有怨气。这银子要是买成纸钱,老两口到了地底下真的有灵,还能用上这个钱,结果就买了一场哭。 他们敢纠缠何满秋,但何满秋如今日子过得不错,绝对不可能为了这些感情不深的兄弟而影响了夫妻俩,她在将爹娘送上山后,立即拉着男人,带着公公婆婆搬到了城里。 那之后,顾秋实再也没有见到何家兄弟,不过,倒是听说何满武的大孙子和何满福的儿子一起好吃懒做,还跑去赌,原先从何满文那里得到的东西都被他们输了出去。 没有银子,兄弟俩更不敢出现在何满文面前,因为他们更还不起当初的银子。在村里富裕一时的何家兄弟,再也傲不起来,老了后穷困潦倒。 * 顾秋实和林晚玉吵了一架后,很少回林家。 直到一年后,林老头没了,他回去好生办了丧事,却不搭理林晚玉。 林晚玉此人自负又自傲,从来都吃软不吃硬,眼看何满文不搭理她,她也不愿意低头。 又过两年,林知南兄弟先后成亲,某一天两人忽然发现母亲不在了。 据说是跟一个中年男人跑了。 人跑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后来兄弟俩多方打听,才听说人就在郊外的一个庄子上。兄弟两人去请,她不愿意回来。并且,她还非要与何满文和离。 顾秋实答应了,送去了和离书,不过,他还是没有再娶。凭他的身份,想娶妻子多的是姑娘愿意嫁,执意不娶,明显就是为了做到当初的承诺。 城里的人在许多年之后,提及何满文,仍然觉得他有情有义。 第297章 被私奔的新郎 一 顾秋实出现在自己的屋中, 一眼就看见了浑身浮肿到处都是青紫的何满文,说实话,真挺惨的。 林知东下手真狠。 “谢谢你。”何满文躬身道谢, “我这一辈子爹不疼,娘不爱,唯一对我好的就是林家人。你帮我送走了二老,帮我安排好了两个孩子, 让他们娶了特别好的姑娘,我真的很感激……” 林知南兄弟二人都娶了高门女子,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 而这份一心一意也是高门女子嫁人之后最想要的。两对夫妻或许偶有争执, 但总的来说算得上伉俪情深。 看着何满文渐渐消散,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 顾秋实睁开眼,察觉到面前一片黑暗, 裸露在外的手和脸肌肤被蒙着的东西磨得生痛,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随着耳边车轱辘的声音挪动, 他隐约发现自己似乎被装在一个麻袋里, 很远的地方才有光。 “这里差不多了,人是昏迷的,等他明天醒过来,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不行啊。主子说要把人丢到二十里开外呢。这才一半路程不到,万一被主子发现,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先开口的人闻言,似乎认了命:“走吧。大概要走到天亮……” 话音未落, 似乎气不过,抬脚就往麻袋上踹。顾秋实腰和大腿上挨了两下。 听这意思, 似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闭上了眼睛。 原生章畅,出身淮河边,家里有两间铺子,也有单独的宅子,一家子衣食无忧,算是家境殷实。 他家里兄弟姐妹三个,他是老大,无论是在哪户人家,老大需要承担的责任都比较大。随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出生,章畅被迫长大,他帮不上铺子里的忙,但很早在家里帮着照顾弟弟妹妹。 随着弟弟妹妹长大,学会了照顾孩子,他本身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在发现隔壁一个没有爹娘跟着叔叔婶婶度日却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妹妹后,就经常把人接过来一起玩耍。 几个孩子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小妹妹白明霜,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后,章畅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他整日都在铺子里忙碌,早出晚归,又因为守柜台这个活儿比较轻松,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库房里忙活,所以他平时不怎么见外人,也没空出去转悠。导致了他到了年纪之后心里并没有心仪的女子。 章畅特别听父母的话,想着听从父母之命,只要爹娘喜欢的姑娘,他就喜欢。 相看了两个姑娘后,白明霜截住了他,表示对他心仪已久,想要嫁他为妻。 于章畅而言,娶一个陌生女子进门,还不如娶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呢。他转头就找到了爹娘商量此事,章家夫妻有些不满意。 他们没想过让儿子高攀贵女,只求门当户对,反正大家谁也别拖累谁。白明霜呢,从小就没了爹娘,跟着叔叔长大……那白家夫妻对这个侄女一点都不好,完全就是拿人当丫鬟使。 这样的情形下,两家要是结了亲,白家能放过他们都算是运气好,说不准,会拿章畅当奴才使唤。 夫妻俩不愿意结亲,但又一想,儿子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从来没有主动问他们讨要过东西,好不容易开口了,他们却又拂了儿子的心愿……夫妻俩有些舍不得让儿子在婚事上将就。 话又说回来了,他们没想过用儿子的婚事换好处,章母去了白家探口风,确定白家人没想过让侄女婿回来帮忙干活后,再无顾虑,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除了白家要的聘礼比较多之外,一切还算顺利。三书六礼比较简单,因为白明霜主动找到章畅说,她对叔叔养大自己特别感激,三书六礼那么麻烦,下了聘礼后就定下婚期,大家都轻松。 城里也有许多夫妻没有婚书,但章畅认为该有婚书才算正经夫妻……章家的生意特别忙,婚事繁琐,开销又大,章畅体谅长辈已经成了习惯,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为此 ,他心里特别感激白明霜的善解人意,私底下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积蓄二十两银子全部都给了她作为补偿。 转眼到了婚期的头一日,章家人要准备第二天的喜宴,需要采买鸡鸭鱼肉,章畅自己成亲,自然是忙里忙外,他受不了院子里来帮忙亲戚友人打趣,主动去找附近的鱼商。 那鱼商早就定下规矩,只要买上多少条,人家是包送的。于是,章畅一个人出了门,本想找一架牛车或者马车,结果发现路口一架车都没有,章家距离鱼商所在的码头也不远,他干脆徒步走了过去。 结果,在一处巷子里时,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身上到处都有疼痛传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被麻袋套住,外面的人在对着他拳打脚踢。 好汉不吃眼前亏,章畅求饶了,并且表示自己身上有些银子,可以全部给他们,只求他们放过自己。 但那些人就跟没听见似的,愣是把他打到晕厥,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丢到码头另一边官道旁边的草丛之中,彼时已是中午。 婚期错过了。 章畅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家,然后发现,隔壁的新嫁娘没等到他,听说他“与人私奔”后,伤心欲绝地上了别人的花轿。 一双未婚夫妻,就此错过。 章畅一直以为是意外,自己运气不好被贼人盯上了。毕竟那些人把他打得半死后,将他身上的银子洗劫一空。 他心里对白明霜很是歉疚,因为她不是与人作妻,而是与人为妾。 白明霜过门后日子不太好,经常会哭着回来,章畅看在眼中,心里愈发歉疚,偶尔遇上也会安慰几句。 饶是如此,那男人也觉得两人之间不清白,不止一次找人揍章畅,每一次章畅都被打得半死不活。章家夫妻想要帮他议亲,发现很难,好人家的姑娘压根不愿意和他相看。 一直拖了四年,直到白明霜有了身孕,那男人更是以为白明霜肚子里的孩子是章畅所有,亲自出面狠狠教训了他! 彼时章畅大冬天的被丢在了一个臭水沟里,男人离开的时候还给他灌了不少的酒……等到被人发现,推说他是喝醉了酒后摔出的伤。 章畅运气不太好,那天晚上天气骤冷,突然上冻,他身上衣衫单薄,又已全身湿透,两条腿骨和手骨都已折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起不来身。昏睡前,他浑身都是彻骨的冷意。 顾秋实来了之后是清醒的,才发现原来新婚头一日遇上贼人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算计。 这一次,顾秋实不打算真让他们把自己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动了动,发现手脚没有被捆,只是麻袋的口子扎得很紧,很难逃脱。他细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发簪。 当下的男子大部分都是在头上挽一个发髻,穷人家用布绑着,富贵公子就用各种冠和发簪。章畅平时为了方便干活都是用布绑,因为即将成亲,家里会来许多客人 ,章母就给儿子用上了为成亲准备的多余的发簪。 章家衣食无忧,成亲时准备发簪一根就够,但章母给儿子选了一根镀银的簪子后,又有点后悔,最后想换成纯银簪子,东家不愿意原价退,必须折半价。章母觉得退了不划算,便留了下来。 多亏了这根镀银簪子,方便了顾秋实,否则,任他有百般计谋,被绑在麻袋里也无计可施。 簪子是新的,好在不是纯金或者纯银,镀银的硬度足够,麻袋是编出来的,他划断了几根细麻绳后,就已经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马车摇摇晃晃,身下很是颠簸,前面两人没发现他已经探出头,一人兀自嘀咕丢人的地方太远,不想去那边。另一个人胆子要小一点,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表示去了那边还有一家很有名的牛汤,到时当早饭喝了再回。 顾秋实手指轻巧地解开麻袋的细麻绳,很快就拆出了一个大洞,手边没有东西,他猛地而其中一人身上踹了过去,然后扑过去制住另一人。 两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一人摔到了旁边的草丛之中,另一个人直到被他摁在身下了还是懵的。 此时章畅周身是伤,到处都痛,既然他们下手狠辣,顾秋实也不客气,冲着男人身上狠狠踹了几脚。 外面的马儿还在循着路挪动,顾秋实卸掉了男人的手脚,狠狠掐住他脖子,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伤我?” 章畅挨打的时候不止两个人,其他人应该在他昏迷后就离开了。顾秋实眼看身下的人不说话,冷笑一声,手上掐得更紧。 “不说,就死!”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声求饶,与此同时,顾秋实感觉到自己压着他大腿的膝盖一热。 这热度不正常……他应该是尿了! 顾秋实:“……” 他站起身,踹了一脚身下的人把他踹到马车壁上又滚回来。 “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人捂着肚子,整个人弯着,痛哭流涕,“我只拿到了一点点好处,负责把你送到二十里外的荒草丛中。” 顾秋实追问:“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死吧!”说着,揪住他的头,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摁到了车厢之外。 大头朝下,脑袋一充血,男人就感觉前面的马儿跑得特别快,要是被丢下去,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脖子都要断掉。急得声音破碎不堪:“不不不……大哥饶命……饶命啊……” 第298章 被私奔的新郎 二 顾秋实不止没有把人往回拉, 反而继续往下按,那人整个上半身都往下摔倒,脸贴在地上被拖行时, 再也忍不住了。 “是……是姚公子。” “哪个姚公子?”顾秋实没有立即把人拉起来,继续追问。 “是城里姚家绸缎庄的二公子姚华禀!” 顾秋实把人拉起来,狠狠往角落里一塞:“胡扯,我和这位姚公子都不认识, 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我动手?” 那人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捂着脸上的伤处:“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在发现伸手摸到了一把血后, 他又开始磕头:“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冤有头债有主,您找罪魁祸首算账吧。放过小人好不好?我也是被逼无奈,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实在是养不活一家子才干这种事,公子饶命, 饶命啊。” 章畅算不得公子。 能让人称一句公子, 至少也得有随从伺候, 章畅从小到大说是少东家,其实干的就是伙计的活儿。 顾秋实把人揪过来,然后直接丢到了马车外。 随着一声惨叫, 草丛里传来了动静。顾秋实没有去看,调转马头往回走。 他想过把这二人送到姚家面前与姚华禀当面对质,但像那种富裕公子,身边顶罪的人一抓一大把, 只证明两个人是姚家指使就很难,想让姚华禀承认, 更是难上加难。 淮河府因为有码头的缘故,夜里城门处的宵禁没有不让人进出,只是进出城的人都需要被盘问。 顾秋实浑身都是伤,应付起来颇为吃力,他干脆掏出了章畅买鱼的银分了一半,很顺利地进了城。 第249节 他一路不停,深夜里的街上行人稀少,马儿可以小跑,饶是如此,他回到章家所在的院落时,天已经快亮了。 对于章畅买鱼未归,一家子就没想过他会出事。毕竟淮河府内小偷小摸的事情多,但明抢之事,一年发生不了几次。再则,章畅从小就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章母虽然有些担忧,可婆家和娘家的亲戚都在,她得费心招待。 所以,当顾秋实浑身是伤推开章家的院子门时,看到他的人都呆住了。 此时天光蒙蒙亮,但因为白日有大喜,中午就要摆宴,院子里亮如白昼,已经有几十个人在干活了。 章母刚给大厨取准备好的肥肉炼油炒菜,手上油腻腻,她想着手已经这样了,干脆把肥肉和瘦肉切开,又因为切菜的人很多,卸了一块门板在院子里当菜板,她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脸肿成了猪头的儿子。 她顿时吓一跳:“阿畅?” 声音迟疑,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儿子。 在听到别人也在喊阿畅,章母立即起身奔到门口:“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买鱼吗?我以为你怕羞躲起来了,还想着天都亮了你还不回来要去找……阿畅!谁打你了?” 天亮后迎亲队伍就要来,儿子伤成这样,怎么做新郎? 顾秋实用手捂着额头:“娘,别闹,我没有大碍,就是想回去睡一会儿,药酒拿来,我自己擦!” 他看了一眼隔壁院墙,“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章母瞬间明白儿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这是不想让隔壁的白明霜听到动静。当即点点头:“我去拿,你先回房,一会儿让你表弟给你擦!” 顾秋实回到了章畅所在的房间,里面已经大红一片,看得出来,章家夫妻对儿子成亲这件事情很是期待。不光房子重新整修过,就连里面的摆设和家具,包括床上被褥全部都是新的。边上还放着几个纸袋子,里面装的红枣花生桂圆,这个时节,每一样都不好找,光是这小小几袋,应该就要花掉章家几天的口粮。 他还在四处观望,表弟就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章畅的弟弟章勉,所有人平时都喊他老三。 顾秋实趴在床上,露出自己的伤处。老三提着油灯照上,看见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表兄弟二人都惊呆了。 表弟更是脱口问:“表哥,你不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 章畅上辈子回来之后,发现未婚妻已经被人接走,当场就厥了过去。昏睡了一个日夜才醒来,后来又睡了四五天,才算缓了过来。 顾秋实还能如常人一般,皆因他意志力非同常人。 老三伸手摸了摸,感觉到兄长受伤处的肌肤都是烫的,他皱了皱眉:“大哥,这是不是该看看大夫?万一有内伤怎么办?” “若是伤得重,我也走不回来。”顾秋实摆摆手,“没多大点事儿,你们上好药后就出去,我睡一会儿。等迎亲队伍到了叫我。” 老三欲言又止:“大哥,要不,我帮你娶吧?” 在当下,若是成亲遇上新郎不良于行,都是由新郎没成过亲的兄弟代劳。 “不用!” 上辈子所有人都认为未婚夫妻俩错过是因为章畅倒霉被人丢到了几十里开外。顾秋实就想看看,明天他花轿临门,白明霜到底是上谁的花轿! 表兄弟二人不放心,也不好强求。 顾秋实是被外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他正准备起身,章母已经在门口催促。 “阿畅,快起来换衣,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巷子口了。” “先别让他们过来,半个时辰后再说。”顾秋实随口吩咐一句,找来了章畅的新郎吉服。 上辈子这身衣衫就没上过身,章畅一直都在设想,如果自己成亲那天没有被抢,而是顺利登门将未婚妻迎回家,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那一系列麻烦? 四年没成亲,章畅都已二十多岁,章家夫妻愁白了头发,几年之间苍老了许多,看着和六旬老人差不多了。 顾秋实穿好衣衫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外面的人催了又催,他始终不为所动,到了迎亲的吉时,他才走出门。 两家隔壁住着,顾秋实一出现,虽然还鼻青脸肿,但众人已经开始起哄。 大部分人都是淳朴善良的,看见章畅脸上有伤,哪怕事前没有听说过,也没有故作惊讶,而是努力镇定。 顾秋实走在最前,身旁是花轿,身后是唢呐队伍。一行人特别热闹,直接到了白家门外。 白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也有不少亲戚,看见顾秋实,同样有人起哄。 “今儿的阿畅跟个贵公子似的。” “是啊,人逢喜事,脸都白了些,看着挺有气度。” …… 身边到处都是夸赞之声,顾秋实带着章畅表兄弟,先是给白家的长辈行礼,然后才到了白明霜的房门口。 白家的院子不大,长辈都还在,白家夫妻又生了四个孩子,加上白明霜有五个,而这个院子只有四间房。除了老两口和白家夫妻的屋子,堂兄弟姐妹几人只能分男女住。 不过,这在城里是常态,加上白家是嫁女,不是娶媳,屋子住不开,里面没整修都是正常的。 白明霜住在最边上的房中,顾秋实到了门口作势要进,门却没有动静。 当下男女成亲,富贵公子可能会唱催妆诗,但普通人家就没有这些繁杂的规矩,别说吟诗,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认识。 “明霜,我来接你了。” 众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白家的长辈站在院子里含笑看着,他们在等着白明霜出门后跪下磕头。 门还是没动静。 哄笑声渐渐小了,众人察觉到不对,也有那会活跃气氛的人笑言道:“这是……门坏了?要不走窗户吧!别误了吉时!” 白家叔叔也跟着上前敲门,见里面没有动静,侧头冲顾秋实道:“从窗户里出来也一样,反正是出嫁嘛,咱家没那些讲究。” 顾秋实认真打量了一下白家叔叔,见其眉眼间带着喜气,一时间倒看不出来白家知不知道白明霜有意给人做妾。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粉色花轿。只有四个轿夫和一个媒人。 媒人甩着花帕子,一步一摇进门,乐呵呵道:“新嫁娘出门喽!” 门终于打开,白明霜一身大红衣衫,头上的盖头是薄纱,扶着其中一位堂妹的手缓步出门,没有在顾秋实面前停留,而是挤开他往外走。 院子里一片安静。 白家人自己都惊呆了。 白家叔叔反应最快,一把上前抓住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把白明霜扶走,道:“新郎在这里。” 白明霜顿住脚步:“阿畅哥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我不能嫁你了。” 众人面面相觑。 白家婶子脸上发烧,一女二嫁,得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她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当即冲上去:“明霜,你把话说清楚。” 第299章 被私奔的新郎 三 两家隔壁住着, 白家大喜之日毁婚,以后怎么面对邻居,怎么在周围这一片立足?白家的儿女都还没成亲呢, 日后谁还会和白家议亲? 白家夫妻养育侄女,得了兄长留下来的半拉院子,却也帮夫妻二人还了债……夫妻俩是一起在外做工的时候受了重伤,回家来还拖了近半个月, 花费了好几两银子还是没能活过来。 可以说,夫妻俩绝对没有占哥哥的便宜。帮着养大了侄女,没想要她回报。白婶子不止一次当着亲戚邻居坦然说过, 侄女嫁人之后爱回来就回来, 如果觉得夫妻俩亏待了她,可以不回,她绝对不会因此说侄女的坏话。 但前提是侄女不能给家里抹黑, 不能影响家里堂兄弟姐妹的婚事。 不嫁早点说啊! 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非要到了新婚当日, 新郎都到了门口, 她却要上别人家的花轿。 白婶子听到周围众人的议论纷纷, 揪住侄女的手更紧了几分:“阿畅才是你的新郎,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那么深……这是哪家的花轿?” 白明霜想要从婶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费了半天的力气,手被拽得通红,还是抽不出,她压低声音:“你们看看那个媒人, 再看看门口的花轿,最好别再阻拦, 否则,惹上了麻烦,谁也救不了你们。” 闻言,白婶子吓一跳。 普通人家成亲,媒人都是附近这一片里的大娘,而面前的这位,白婶子根本不认识。要么就是城外的人,要么就是内城的人。 听侄女这话里话外,好像是后者。 白婶子心里一害怕,下意识就往后退。 白叔叔想要上前,也被她拉住了。 看着白明霜即将出门了,顾秋实终于出声:“所以,你是想悔婚?” “阿畅哥哥,对不住。”白明霜背对着他,泣声道,“我欠你的,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顾秋实扯掉了胸前的大红花:“被悔婚是件很丢人的事,咱们下辈子还是别再聚了吧。你走之前,我还想再问一句,到底是我哪里对不住你,你非要今日做这种事下我脸面?”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最好。”白明霜缓缓走到了粉色的花轿旁。 “总之,我真的想过做你妻子。 ” 媒人明显知道自己是来抢亲的,撩开花轿帘子,笑道:“要起轿了,大家让一让。” 顾秋实几步出去,拦在了花轿面前。 “白明霜,你这是去给人做妾?” 白明霜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盖头里传出来:“阿畅哥哥,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为何非要问?试问这天底下的女子谁又愿意与人为妾?” “所以你是被逼的?”顾秋实一步步靠近她,“我一直拿你当妹妹,是你说心悦我,想嫁给我,我才拿你当妻子看待。即便咱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也还是你的邻家哥哥。若有人想欺你,得先问过我。” 他一脸要为妹妹出头的模样,瞪着媒人:“请问你是哪家请的媒人?” 媒人哎呦一声:“你个愣头青,别傻傻的为人出头,东家请了我上门迎亲,这新嫁娘愿意上东家的花轿,你还掺和什么呀?赶紧让一让,别误了吉时。” 这番话,就差明摆着说白明霜和花轿的主人心照不宣,两厢情愿。 顾秋实不理:“她那意思,明显是被逼的,我得问清楚。” 媒人左右看了看,催促道:“再不走就要耽误了。” 白明霜已经进了花轿坐好,闻言道:“阿畅哥哥,嫁人是我心甘情愿。你别多问了。” 顾秋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退亲事宜?当下规矩,若是男方退亲,那交出去的所有礼物都不得讨回,若是女方退亲,就得把男方送来的所有东西全部送还,点心之类需要折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明霜一女二嫁,若不是有盖头挡着,她早就羞死。哪里还愿意在此掰扯这三瓜两枣? “所有东西我都没带,全部在叔叔那里,他们会退给你的。阿畅哥哥,让开吧,纠缠再久,我也不可能嫁你。” 顾秋实呵呵:“我不是要你嫁我,只是想问……之前我给你的二十两银子,当初给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是我妻子,妻子保管夫妻钱财应当应分,如今你要嫁与他人,是不是该还我?” 众人一片哗然。 别说外人了,就是白家和章家,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白明霜暗自着急:“阿畅哥哥,我这一身……带不上银子,不过你放心,过两天我一定还给你!” 顾秋实手一挥:“别过两天了,就现在吧。还有一件事,你那语调加上称呼唤我实在不合适,改改吧!” 第250节 围观众人也发现了违和之处,新嫁娘不愿意嫁给青梅竹马,但说话时唤人的语调完全不是那回事,明显情意绵绵,仿若被富贵老爷棒打了鸳鸯似的。 “可我现在真的拿不出来,如果误了那边的吉时,你……我是为你着想呀。” 白明霜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焦急之意。 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被人胁迫不得不嫁! “这样吧,我准备一张借据,你在上头摁个手印。”顾秋实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也就是摁个手印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你若连这都不肯,我会怀疑你想赖账。” 笔墨纸砚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个金贵物件,但是这足有一两百人来喝喜酒,不止一户人家有这东西。刚好斜对面的邻居就有,他家老大是读书人,过完年就要下场。 都快要参加童生试的人,写一张借据就是抬抬手的事。半刻钟不到,东西已经送了过来。 在这期间,顾秋实一直站在花轿面前不肯挪动。拿到借据,他将印泥和借据往花轿里一递。 白明霜气急:“阿畅哥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你居然只顾着银子?” “我眼皮子浅,没见过多少银子,也只在乎这个玩意儿。”顾秋实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多清高,今日若不是这花轿的主人比我富裕得多,你也不会巴巴凑上去!”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白明霜伤心欲绝,“我……我……我没想与人做妾。” 顾秋实顺口接话:“你倒是想嫁给人家做妻,但大户人家娶妻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不配!快点的,别磨蹭!” 白明霜:“……” “你为何要这么刻薄?道歉!你不道歉,我就不签这个借据。” 旁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白明霜不愿意与人为妾,只是被人胁迫。章畅身为未婚夫不想着帮她脱困,反而计较那点钱财,实在小气,不堪为良配。 也有人认为,章畅计较银子本就是应该。聘礼都要退,何况二十两纹银……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人家中所有的积蓄都没有二十两。 这么大一笔银子,凭什么不讨回? 认为章畅刻薄的人,也不觉得这银子不该讨,就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要,在人家花轿要启程时闹。显得特别不大度! “我呸,你要是有二十两银子被人拿走,且不知道要被人带到何处,会舍得不讨不问?” 章畅的舅母刘氏口水都呸到了别人脸上,认为章畅不够大度的人立即就闭了嘴。 顾秋实还在等着白明霜画押。 白明霜不动。 半晌,顾秋实妥协了,收起了借据。 媒人见状,心中一松,正想让人起轿,顾秋实已经道:“稍后我就跟着花轿后头,看看你嫁去了谁家,既然你不还这个债……白叔叔对这笔银子又不知情,我不可能去问他讨。就只能问你的夫婿要了。” 白婶子对于侄女收了章畅大笔银子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她还生怕侄女一嫁不归,到时章家问她要这个银子呢。急忙附和:“对对对。” 白明霜:“……” 本就身份不够只能做妾,如果进门当日还带了债主,家中长辈肯定不喜她,届时她日子会更难过。 她一咬牙,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沾了印泥在那张纸上狠狠一摁。 “行了么?” 顾秋实退开:“那么,我不耽搁你的好前程,日后姑娘好自为之。” 白明霜到底不甘心背着一个攀附权势的名声出嫁,不甘心地道:“阿畅哥哥,其实我最想上的花轿不是这个。” 言下之意,她想上章家的花轿。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这是嫌弃人家没给你准备大红花轿?” 白明霜噎住。 她说的每一句话,回头都可能会被男人质问,她这么说,确实打算按照章畅说的那样跟男人解释。 “走吧,别磨蹭了,要是误了吉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章家夫妻早已站到了儿子旁边,只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第一回遇上这种事,自己摊上这种事后,又有那么多人看热闹,他们站在这里,脑中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看着花轿远去,顾秋实转身掏出了一把钱打发了迎亲队伍。按照之前说好的价钱一文没少,多给了一些压惊钱。 迎亲队伍一行人都很不好意思,为首的人站了出来:“没能迎到人,我们没耍花样子,只收一半……” “不用,今儿亏了那么多,也不差这点。”顾秋实伸手拉为首之人:“叔,等了一早上了,大家都不容易,吃了席再走。” 章家夫妻今天便邀亲朋好友,是因为儿子要娶妻,此时儿媳妇飞了,夫妻俩都不知道这些该不该摆。 那么多菜,不摆就浪费了。 第300章 被私奔的新郎 四 顾秋实低声跟章家夫妻商量:“菜又吃不完, 还是请大家吃了,愿意来贺喜的都不是外人。再说,我刚刚问白明霜讨要银子, 还说她攀附权势……当时我没忍住,细想想,这做法实在不大气。请大家吃一顿,证明我不是小气的人。行不行?” 章母完全没了想法, 随便儿子怎么办。 章父赞同。 这么多亲戚都来了,难道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顾秋实见二人答应,冲着众人拱手:“多谢大家愿意抽空来贺我大喜, 虽然出了些意外, 但大家难得欢聚一堂,吃好喝好啊!今儿不收礼金。” 不光不收礼金,有一些亲戚……比如章畅舅舅, 给外甥准备了一身新衣,从里到外连鞋袜都有。这纯粹是当下习俗, 不知道是从哪里兴起的, 反正外甥成亲, 舅舅就要准备。 顾秋实把准备的衣裳都退了回去,还有些喜盆喜碗,他也退了。 有些人特别擅长活跃气氛, 即便没有新嫁娘,院子里还是挺热闹。 章母恍恍惚惚,趁着客人不注意,把儿子拉入了房中。 “你什么时候把那么多银子交给了明霜?”话问出口, 她一拍额头,“我想问你上哪儿攒的这么多银子?” 怎么攒的? 章畅从记事起, 就没有出去做过事,都在自家的铺子里帮忙,这些银子,全是章家夫妻给的,他们是想让儿子买点吃的用的,不要亏着嘴。 结果,章畅全部都攒了,包括他从小到大亲戚过年时给的红封……章家夫妻还算会做人,和亲戚都相处得不错 ,章畅一到逢年过节,就要收不少。尤其是舅舅,给得最多。 章家夫妻不缺这点银子,从来不问几个孩子讨要。 顾秋实实话实说,章母听完就哭了,狠狠锤了儿子的肩膀:“你傻不傻?银子花了才算是自己得了,你攒着作甚?攒给谁花?” 她是心疼孩子亏了嘴。 “您三个弟弟妹妹就从来不干这种事,你怎么不跟他们学一学?”章母边哭边咕哝,“尤其是老四,他可是会在外头赊账让我们去还债的主儿,同样是亲生的,你这么省作甚?” 顾秋实心下无奈。 各人是各的脾性,章畅身为家中老大,被迫早熟,早早就知道了银子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 “娘,出去吃饭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这场喜宴到底是和真正的喜宴不同,众人吃过饭后,都来找章家夫妻道谢,然后飞快离去。 一个时辰之后,院子里桌椅都收拾干净,碗筷也洗好了。专门租桌椅碗筷的东家过来把东西一拉,满院子的大红色和喜字早在邻居们帮着打扫时就已经收拾了。除了厨房里还有几盆剩下的菜,再没有办喜宴的痕迹。 本来章白两家离得近,白家夫妻要准备几桌饭菜答谢亲戚,章母大包大揽,在成亲前就提过,让白家和那些亲戚过来一起吃。 后来出了意外,白家的亲戚飞快走了,白家夫妻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两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也没有到章家来吃饭。 夫妻俩已经审了扶着侄女的女儿,得知侄女让上粉色花轿。 孩子已经被打得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白叔叔不抽旱烟的人,都忍不住抽了几口,他没有专门抽旱烟的烟杆,烟烧到手指后回过神来,呵斥道:“别哭了,起来吧。下次遇到这么大的事,记得跟长辈说一声!” 白婶子林氏叹气:“不关孩子的事,明霜从小心思就深,那时我说,你还不信,认为我容不下她。现在你瞧她干的这些事?别说咱们整个外城,就是整个府城的,都找不出一个这么胆大的姑娘来。” 白叔叔不愿意相信侄女这么坏:“她应该是被人威胁了。” “你可别做多余的事。”林氏提醒,“那只是你侄女,我们帮她爹娘还了一大笔债,又把她养大,已经是仁至义尽!本来隔壁章畅挺好,她自己不嫁,非要做妾,那她以后过得是好是歹,你都不许多管。” 白双桥瞪了妻子一眼:“我倒是想管,管得着吗?” 林氏强调:“你要是再管她的闲事,以后你就自己过,我带着几个孩子过。” 白双桥:“……” 他心情本就不好,听到妻子这类似分家的话:“你要真想带孩子自己过,现在也可以。” 这话算是将林氏给气着了,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嗓门险些把房顶都掀翻,别说一墙之隔的章家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整条街的都听见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吵架很正常,不吵才不正常。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会说白明霜不对。 这和上辈子已经不同了,章畅不出现,迎亲队伍由老三章勉带着,白明霜压根不上花轿,还说章家没有诚意,她一副被气着了的模样上了粉轿。 许多人劝她三思,不要因为一时义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她说,章畅毫无诚意,大喜之日就敢给下马威,回头还不知道要如何欺负她……她不嫁! 于是,婚事不成,变成了章畅的错。 * 章家夫妻在送走了客人之后实在无聊,干脆又去了铺子里。 夫妻俩这些年很少关铺子休息,今儿迫不得已关了一间,剩下的两间由伙计看着。 顾秋实跟原先的章畅一样,翌日就去库房里帮忙。 章家夫妻做的生意,严格来讲,并没有规定要卖什么,他们夫妻俩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一位贾姓管事,此人是码头上一位拥有几艘大船的东家的得力管事,他会把一些不太好的好东西打成大包裹卖给章家夫妻。 就比如特别精致的瓷器,上面的花画坏了,或者是瓶口歪斜了一些。也可能是抽了丝的好料子。 章家夫妻拿这些货比较便宜,卖价也比正经的好东西便宜得多,如果能从里面挑出两样瑕疵不那么明显的,就能多赚一点。 挑东西把关,就是章畅的活计。 他身边还有四个人,那些人负责打开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遇上特别好的就送到章畅面前。 顾秋实大早上挑出了几堆料子,打算做头花和鞋袜。 这些东西不需要多大的料子,小片就能做成,将没有瑕疵的料子裁下,做出的东西照无暇。 章家夫妻听了儿子的话,他们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夫妻俩只有一双手,家里又有四个孩子,实在管不过来。如今儿子长大,婚事上受了打击,好不容易想做一件事,如果他们阻挠了,儿子肯定会失望。 “你去做,缺银子爹给你拿!” 章父说这话时,心里盘算了一下家里的积蓄。外人眼里,夫妻俩就在这儿捡破烂。实则不然,他们攒下来的银子,已经有四百两之多。 夫妻俩已经私底下商量过,一个儿子分一百两,剩下的三闺女,每人准备七十两的嫁妆。 第251节 “不用了。”顾秋实起身捶了捶蹲一早上有些酸的腰,“我去把那二十两讨回,一开始小小试一下,真能赚钱,再好生做。” 章父特别欣慰于儿子的懂事。 顾秋实想要做生意,得先把银子讨回来,于是他找去了姚家偏门处。 关于白明霜入了姚家府门之事,不是顾秋实有记忆才知道的,而是她入门当天,有章家亲戚的亲戚亲眼所见。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下人也似乎高人一等,姚府尤甚。要是不给点好处,想让下人帮忙,纯粹是痴人说梦。 顾秋实掏了一把钱递给守门的婆子:“大娘,我找昨天进门的姨娘,或者她伺候的公子也行……” 大娘看到铜钱眉开眼笑,伸手要接时听到这话,顿觉银子烫手。本想破口大骂,什么排面的人物,张口就要见公子。看在钱的份上,她忍了:“我帮你报个信找姨娘还行,若是找公子,我可不敢触那个霉头。” “那就找姨娘。”顾秋实掏出了那张借据,“这是新姨娘欠我的,如今我拿这银子有急用……” 大娘见了,立即跑了一趟。 这一趟不光是给新姨娘禀报了此事,还把这事儿说给了三公子的夫人。 白明霜昨天晚上就没能等到男人,她枯坐了一宿,心里正忐忑呢,就听说有人来要债。本来不打算去偏门见人的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人在哪儿?我看看去。” 顾秋实在门口等了一刻钟,就看见了一身粉衫的白明霜缓步过来,她脸上擦了脂粉,头上戴着珠玉,走得一步一摇,看见顾秋实时,推开了身边丫鬟,未语泪先流,用帕子擦着眼角:“阿畅哥哥,你怎么来了?” 闻言,顾秋实木着一张脸:“我来追债。” 白明霜:“……” 第301章 被私奔的新郎 五 白明霜想要从男人脸上找出一丝对自己的不舍, 看了半晌,只看见了一片冷漠,不过, 她独自跑到这里来,被发现后会受罚,这一趟不能白来。于是,她继续泫然欲泣:“阿畅哥哥,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是借着要账纠缠……我想说的是,你真的不要这么做, 我已然嫁为他人妇,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我管你回不回头,咱们俩已经没有关系, 唯一的关系就是这张借据!”顾秋实抖着纸,“你就说什么时候还吧。二十两银子而已, 对如今的你来说, 应该算不得什么。可于我而言, 这不是一笔小数。我还得拿这个银子当本钱做生意呢。” 当着守门婆子和白明霜丫鬟的面,顾秋实一脸义正言辞。既没有刻意躲着白明霜的眼神,也没有对她有任何亲近之意, 满眼都是要债! 婆子垂下眼眸。 白明霜傻了眼。 “阿畅哥哥,借一步说话。” “不用借,我跟你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说。”顾秋实催促:“你拿银子,我走人, 就这么点事!” 白明霜哑然:“我出来得急,没带……” “我都已经跟这位大娘说是来要债的了, 难道大娘没告诉你吗?”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会耍无赖。先前我想着你总要回门,后来你花轿都走了,才想起来你的身份不配回门,我要是不上门来追债,这银子多半拿不回……白明霜,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小时候都是我照顾你,我不需要你记得当初的恩情,只希望你不要坑我。” 白明霜急得面红耳赤。 “阿畅哥哥……” 恰在此时,园子里又有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着大红色衣裙的美貌女子,眉眼端庄,姿态优美,到了门口后,没有直接问,而是看向身边丫鬟。 丫鬟会意,上前询问:“那位小哥,你和我们府上的白姨娘是有什么纠葛么?” 白明霜脸色苍白。 顾秋实就跟没看见似的,回话道:“她收了我二十两银子,我问了几次,她还是不肯归还!” 姚三夫人皱了皱眉:“只为了银子?” “当然!”顾秋实一脸坦荡,“不然还能为了什么?她在大婚之日悔亲,害我丢了脸面,还将我满堂宾客晾在那里,我家可是照常请那些亲戚吃了喜宴,我失了面子又失了钱财,哪里还敢和她有别的?” 白明霜咬牙:“阿畅哥哥,你不用为了我的处境而说违心之语,不用特意撇清关系。” 顾秋实不看她,冲着那位夫人一礼:“观夫人的打扮,应该是府上正经主子,不知夫人能否做主,让她还了银子?” 三夫人似笑非笑,瞅了一眼白明霜:“二十两银子而已,给他吧!” 立刻有丫鬟掏出荷包,将两锭银子送到顾秋实面前,强调道:“小哥以后可别再来了,白姨娘是我们府上的女眷,你再来,会惹人怀疑,到时受了罪,别怪夫人没提醒。” 顾秋实接过银子,将借据递给丫鬟:“这地方可不敢多来,既然两清了,我先走一步。” 语罢,不顾白明霜的欲言又止,转身就走。 没有走出巷子,忽然就听到一抹年轻的男声询问:“怎么回事?” 顾秋实听到这声音,回头看到是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站着脊背笔直,只是走动间脚步虚浮,明显是个好色的。 “你,站住!” 听到姚华禀叫自己,顾秋实也不惧,回头走了回去:“公子喊我?” 姚华禀居高临下,吩咐道:“明霜以后是我女人,你别再来找她了。” 顾秋实颔首:“我可以对天发誓,日后再不会主动等姚府的门。若是无故再来,全家都不得好死!” 白明霜眼圈通红:“阿畅哥哥,你不用如此。” 顾秋实板起脸:“那天你上花轿的时候我就提醒过让你改口。”顾秋实一脸不高兴,“你这么喊,以后我未婚妻会不高兴的。” “你未婚妻不高兴,相对的,她的夫婿也会不悦,你是在提醒她?”姚华禀一脸不悦。 顾秋实:“……” 白明霜故意引人纠缠,还装作自己对人旧情难忘,偏偏还有人捧场。 他脸色都冷成这样了,这姚华禀怕不是个瞎子。 三夫人也有些无语:“你走吧,保证以后不再来了就行。” 顾秋实转身就走。 他走得很利落,一点没有面对贵公子时的惶恐,更无心虚之意。 * 出了姚府所在的那条街,顾秋实立刻去章家附近寻找合适的铺子,他从来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小钱,当天就租下了合适的院子,甚至还请到了几个女工。 接下来几天,他就忙活这件事。 关于绣鞋绣帕和头花,其实卖的就是个花样,偏偏顾秋实有许多当下人没有见过的精致花样,或雅致或可爱,每一样拿出来都引人追捧。 当然,这种东西只要一露面,外头的人很快就能学会。于是顾秋实让手底下的人全部都画押一张纸,但凡泄露,就会被告! 当下的人很怕惹上官司,但为了养家糊口,又必须要干这份活儿,于是,众人纷纷指天发誓,说不会把工坊之内的东西外传,他们不光自己不外传,还会盯着旁人。 毕竟,这东西若是流出去,那大家都有嫌疑。自己没干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背锅! 一切都很顺利,顾秋实请了三十多位绣娘,还请了不少杂工,加起来近百人,前后半个月,就做出了满库房的东西。 东西做好,他就开张了。 他没有在外城开张,而是去了内城最繁华的几条街之一,大大方方租了一间铺子,用上了好木料整修一遍,让人老远就觉得那铺子里卖的东西精致又好看。当然,价钱也不会便宜。 一开张,就吸引了不少夫人前来。 这些料子本身是瑕疵货,本钱不高,最高就是工钱,顾秋实只需要卖出一成就能回本。 开张半日,本钱就回来了,当日赚了十几两。 对于富贵夫人来说,只要东西好,银子不是事儿!随便的打赏就是一两银子起。 前后不过三日,顾秋实满库房的东西被人抢完,有一半是被附近绣楼包圆。有人试图学他的花样,但也有铺子不屑于如此,又再次从他那里定了一批货。 顾秋实不打算在那间铺子里继续买这些东西,光是管事们的货物,就够绣娘忙活半年,他准备卖当下夫人们最喜欢的各种香味的头油,既养护头发,味道还清新。 为此,他又租了个工坊。 楼底下的人多,又都是新人,处处需要指点,顾秋实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半夜才回。关于问隔壁要回聘礼之事,就由章家夫妻代劳了。 章家夫妻做生意习惯了与人为善,不愿意和邻居闹翻,想着还的东西大差不差,也就算了。 但是白家夫妻不这么想,一女二嫁已经让他们家出够了风头。知道内情觉得他们夫妻倒霉,遇上这么个有主意的侄女。但府城里他们也不认识几个人,大部分人都认为白家夫妻贪图银子,所以才这么干。 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名,白家夫妻愣是一点东西都没截留,就连当初给的点心,也全部折价送回……即便舍不得银子,银子也只多不少。 章家夫妻想要推辞,白家不让。 白双全更是连连道歉,就在筹措银子的这几日,他看章畅忙得不可开交,就知道这年轻人是真的不错。 “是我那侄女没福气,其实……”最开始他想的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章畅,只是人家提亲要的是侄女,他没好意思换人。 亲生的父女之间都容易互相不谅解,更何况他这叔叔并不是亲的。不管怎么对侄女,总有做不到的地方,何况夫妻两人为了养家糊口一直都很忙,几个孩子完全是放养。他们对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对侄女能有多好? 且在外人眼里,他不可能不偏心自己的孩子……现如今,两家也不可能再定亲,解释再多都是废话,他及时住了嘴。 顾秋实难得在天黑后不久就回家,一家子正在吃晚饭,看见他进门,章父掏出了银子。 “这是隔壁退的,早就想给你的,一直不得空。” 章母立刻起身去给儿子拿碗筷。 章勉笑吟吟凑到了顾秋实身边,小狗似的磨蹭兄长胳膊:“大哥,听说你生意不错,最近赚得如何?” 他只是单纯的询问,不带丝毫嫉妒。顾秋实瞅他一眼,笑道:“是赚了一些。” 章勉垮了脸:“这显得我跟个废物似的。” 章家的几位姑娘都大了,最小的老五今年都已十二,特别喜欢吃,整个人都有点圆滚滚的。姑娘们的想法不同,老五最小,在这个家里得到的疼爱最多,性子也最活泼,好奇问:“大哥,明霜姐姐与人做妾,过得好吗?” 这个年纪的姑娘,说懂事也懂事,就是懂得浅显,容易自以为是。顾秋实正色几分:“不太好。她是个妾,头上有主母,那天我登门要债,她不想给,后来她的主母来了,帮忙还了银子,等我再回头,她已经跪地上求饶了。” 这可不是夸张,顾秋实第二次离开时,白明霜吓得主动跪在了地上。 章小五咋舌,她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跪过呢。其他两位姑娘也吓得埋头喝汤。 那天白明霜的花轿虽然是粉色,但着实精致,应该不是外头租的,而是姚府原本就有的。并且,媒人看着特别有气质,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做派,不是附近请的媒人可比。 姑娘们因此心思活跃,也挺正常。 第302章 被私奔的新郎 六 有些话本子也会鼓吹妾室和公子两情相悦, 只是有恶毒原配,害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 顾秋实这么一吓,姐妹两人应该会冷静几分。 章家夫妻将女儿们的态度变化看在眼中, 心中一惊,他们平时很忙,都没发觉姑娘们的想法已经变了。 夜里,章母找到大儿子, 低声嘱咐:“回头你再吓一吓老五她们,别让她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第252节 顾秋实想了想:“明天你让二妹跟我一起,刚好我要去城里的顾家送一批货, 让她亲眼看看后宅女子, 她就知道厉害了。” 章母赞同:“下一次改带上你四妹五妹,让她们也瞧瞧!” 大户人家的园子景致特别好,看府里的规矩严不严, 将后宅的女人放在一起,立刻就能察觉。 顾秋实带着二妹走了一趟。 满院子的女眷里, 妾室打扮有华丽的, 也有素净淡雅的, 却也有那苍白瘦弱饿得站都站不稳还不得不在主母跟前伺候的。 二妹去的时候还挺兴奋,回家时就蔫了。 顾秋实将人送回了章家的铺子,这才转身回自己的工坊。 又是忙到半夜的一天, 有船上的东家看上了他的花样子,想要买下,只是价钱谈不拢,磨了半晚上, 顾秋实总算满意了。 顾秋实交了一叠花样子,和东家在门口分开, 揣着不少银子自己赶车回家。 走到偏僻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小小的身影,应该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顾秋实急忙勒停了马车,好悬没伤着孩子,正觉庆幸,就见左右两边的黑巷子里跳出来了七八个人。 上辈子章畅总是莫名其妙的挨打,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临死时才得知真相。顾秋实知道那姓姚的是个疯子,对此早有准备,他身上不止带了匕首防身,腰上还有个针囊,约有百来枚银针,针上有药。 只要沾上一丁点药,就能迷倒一头大象。 七八个人还没有到跟前,顾秋实甩出一把针,一群人就已经软手软脚跌倒在地。 他轻巧的跳下马车,踩住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问:“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浑身提不起力气,嘴倒是硬得很。 “我们是路过,都是误会!” 顾秋实呵呵:“不说是吧?那我就不管你们了,这毒……大概会在天亮之前让你们毒发身亡。” 没有人愿意去死。 七八个人里有那不怕死的,但也有特别怕死的。立即就有人哭着喊着要招认,让他们来打劫章畅的,正是姚华禀的身边的随从。 名为打劫,实则是将章畅揍一顿。 那随从的原话:伤得越重越好,但也要把握度,不能弄出人命。 顾秋实冷笑一声,将那一群人全部拎上马车,直接送去内城。 有宵禁的官兵问,顾秋实就说送一群醉鬼回家。马车中的一群人倒得横七竖八,身上又没有伤,有些闭着眼,睁着眼的也眼神呆滞。压根没有引起官兵怀疑。 顾秋实一路把人送到了姚家门外,然后将他们死狗一样一个个踹下去。 众人摔在地上,连连闷哼,顾秋实丢了一把药丸子:“吃了这个药,天亮之前都别动。否则,后果自负。” 一群人立刻就想多了,莫非天亮之前动了会死? 没有人想死。 顾秋实撂下人就走,饶是如此,赶回家中时已经三更,他躺下不久,天就亮了。 他难得晚起,章家夫妻只有心疼的,还让小五给他买了早饭放在锅里温着。 * 姚家上下有宵禁,府内的公子必须在天黑前回府,若是没回,必须要跟家里的主母说明缘由。久而久之,门房一到晚上,就回床上睡觉,多半都是一觉到天明。 府里有护卫,有不长眼的贼也不可能从大门进,门房在夜里,就是个摆设,即便有野狗在门口方便,天亮后悄悄收拾也就是了。 这一日门房如往常一般天蒙蒙亮起来打量门口,准备看了睡个回笼觉,结果看到了黑压压一群人,顿时吓一跳,慌慌张张过去,却见那些人躺着不肯动,还不许门房动他们。 这么大的事,门房自然不敢瞒着,立刻传进了府里。 于是,姚家老爷就知道自己三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找人去打一个小商户,这不是恃强凌弱么? 传了出去,姚家名声还能听? 大早上的出了这事,姚老爷越想越生气,让人去把三个儿子叫过来。 姚华禀是从白明霜的房里被叫醒的,温香软玉在怀,外面又冷,他根本不想起。还有,父亲从来都不喜欢他,他还没去书房,就猜到自己多半要挨骂。 没有人愿意挨骂,可又躲不掉,姚华禀只能磨磨蹭蹭,希望父亲急着出门,到时少骂几句。 结果,他低估了父亲的怒气,一进门还没站稳,茶碗就朝着头飞来了。 “孽障,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姚华禀吓得跪在了地上:“爹,儿子……儿子什么也没做啊!” 昨晚上是找了人去教训章畅,但他找了八个男人,章畅不可能逃脱,更没有告状的机会。事情没暴露等于他没干,没毛病! 姚老爷伸手一指角落中的几人:“这些人是不是你找的?” 姚华禀抬头,这才看清楚角落中的几人,他心头“咯噔”一声:“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子什么都不知道。” 姚老爷早就知道儿子会狡辩,他所有的儿子之中,就属老三最机灵,可惜这份机灵全都用来糊弄他了。 “是不是你花银子找他们教训人?” “没有!”姚华禀斩钉截铁,“教训谁需要动用这么多人?如果是教训一个人,那他们难道良心发现了?父亲,您不要听信外人的挑拨,儿子再糊涂,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姚老爷早已经问得明明白白,章畅身上带着防身的毒物,所以才能放到这些人后全身而退。看见儿子还要狡辩,他气得大叫:“来人,请家法!” 得到消息的姚夫人急忙忙赶过来求情,三夫人也跪地求情,最后,姚华禀手上挨了几板子,事情就不了了之。 姚华禀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种亏,越想越生气,在父亲离开后,他立刻就找了马车去章家……当然,大剌剌跑去算账可不行,他特意带上了白明霜,美名其曰:回门! 白明霜没想过自己嫁人之后还能回去,她其实不想回。 但回不回,从来都由不得她。 于是,她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裙,戴上了最华丽的首饰,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 两人的马车到了白家所在的那条街,立刻惹来了众人的围观。顾秋实一觉睡到中午,正在吃不怎么温了的早饭,听到外头动静不小,他立刻打开门瞧热闹,然后就瞧见了马车上姚华禀杀人一般的目光。 “章东家,你好得很!” 姚华禀的声音咬牙切齿,带着恨不能把人的骨头磨碎了的狠意。 顾秋实似笑非笑:“不太好呢,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因为太晚了,还碰上了几个不长眼的想要打劫。” 此话一出,惹得认识的邻居们一阵惊呼。 “真的?” “在哪一片呀?” “是不是赖毛子他们?就是头上有一缕白毛……” “大晚上的,能够逃脱就已经是运气好。瞧不清楚吧?” …… 顾秋实笑吟吟:“大家别担心,我身上带着防身之物,将他们放倒了。并且那些人拿了别人的好处只针对我,一般不会伤及无辜。” 众人放心,有人好奇问:“你生意上得罪了人?”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抢了别人的财路,一问才知道不是。”顾秋实摆摆手,“我把那些人送到他们口中的幕后主使家门口了。姚公子,你早起来见人了么?” 众人:“……” 开口说话的人都有点后悔。 万万没想到啊! 白家夫妻不在,不过有人去喊了,刚好白双桥就在附近,赶回来刚好听到顾秋实的话,一时间恨不能掉头就走。 这都什么人呐? 怎么能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找人去打他呢? 这种事情闹大了,是不是有牢狱之灾?偏偏这人还是自己的侄女婿。 以前白双桥忙着做事,把所有的孩子都撂在家里,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此时真的有点后悔。 他对不住大哥! 如果早知道侄女非要嫁这么一个人,他一定会在侄女小时候就狠狠教训几次,把侄女的性子给掰回来! 姚华禀感觉到自己挨过打的手心愈发疼痛,咬紧了腮帮子,颊边隐隐可见青筋,冷笑道:“没看见!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公子最是遵守律法,不会做这种事!” 顾秋实一乐:“嘴硬!” 姚华禀:“……” 第303章 被私奔的新郎 七 姚华禀怒极:“你拿出证据来, 拿不出来,今天我跟你没完。” “没有!”顾秋实一脸无赖,“有本事, 再找人打我啊!下次别再找那种一吓就招了的软蛋,最好找几个厉害的,当场把我打死!不然,回头我还会把那些人送到你家门口!” 不用章畅提醒, 姚华禀也打算这么干。 但那是在人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姚华禀不敢揍人, 甚至不敢说太难听的话。他恨得咬牙, 却只能强压下怒火:“我是带明霜回门,不是来与你吵架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一个妾室回门?笑死人了,你分明就是来看我有没有挨打, 装什么?” 姚华禀恨不能把眼前的人扒皮抽筋,冷笑道:“果然是越穷的人越不讲道理, 本公子懒得跟你说。” 此话算是犯了众怒。 能够站在这里的人, 都不是富裕人家。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只是不敢反驳罢了。 白双桥对于侄女大婚之日上别人花轿的做法不赞同,心里已经想过好几次,即便侄女回来认错, 他也决不原谅。 摊上这种亲戚,断绝关系了,从此后再不来往才好呢。 他敢拒绝侄女进门,却没胆子拒绝这位出身大家的侄女婿。 再者, 两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回来的,确实带了不少礼物。他养侄女这么多年, 没有得好处,如今有好东西拿,不要白不要。 “先进屋,进屋。” 姚华禀找到了台阶下,伸手揽着白明霜踏入了姚家院子。 进门看到院子里情形,他就后悔找回门这个借口了。 第253节 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破,这么脏的地方,茅房的方向还有臭味……白家夫妻真的很忙,底下的孩子长大后,都安排着一个个的都出去上工。于是,院子就没人收拾。 白双全看出来了这二人的嫌弃,心里有点难受,却又觉得这是好事。明明可以进屋去搬正经的凳子,他转身去厨房搬了烧火凳。 灶房里烟熏火燎,用的都是破凳子,又因为积了不少灰,看着特别脏。 姚华禀自然不愿意坐这样的板凳,听到外头有人议论纷纷,这时转身出门……岂不是表明他真的是带着白明霜回来打听章畅是否受伤? 于是,他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就在院子里踱步。 白双桥还去厨房倒水,家里有一套好的茶壶茶杯,这是为了侄女成亲专门买的,他想着底下的孩子一个一个都要成家,来家里的客人会越来越多,这才舍得新置办一套茶具。但此时他也没有拿新的,就拿了厨房里那一套从长辈手中传下来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已经有了不少缺口的茶具。 “公子,喝口茶吧,我们家贫,脏乱了些,您别介意!” 他故意装作不懂规矩的模样,直接把茶杯递到了姚华禀胸口,是那种不接也得接的强势姿态。 姚华禀不想碰那个破茶杯,可不接,茶水就要倒到他衣衫上,他干脆一抬手,直接将茶杯挥开。 白双桥想的是就接待这一回,于是,他愣是将茶杯朝着姚华禀身上扔了过去。 姚华禀惊呼一声,衣衫上湿了一片,他用手上的折扇敲着水珠,然而衣裳已经湿了。他侧头吩咐:“明霜,我们回去。” 出门后,姚华禀故意解释:“明霜,你别生气嘛,今天是我衣裳湿了。下次有机会,我还带你回来,到时再陪你家中长辈用饭。” 白双桥送到门口,心里很不高兴,干脆也没打招呼,只顾着傻笑。 两人的马车来了又走,前后不到半刻钟,这也太着急了。有大娘好奇问:“双桥,他该不会坐都没坐吧?” 白双桥关上门离开:“人家贵人,看不惯我们这些穷人的习惯很正常。” 有人阴阳怪气:“以后你可享福了……” 白双桥今天别憋屈,听到这话,忍不住打断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他又不瞎,哪里看不出来那位富家公子对白家的嫌弃?再说,侄女是他养大,不是亲爹也差不多,结果那人从头到尾没有自报家门。即便不是亲爹,只是亲叔叔,也是女方正经长辈,娶了人家姑娘在登门时却这样傲慢,怎么都说不过去。 顾秋实站在门口看够了热闹,还是架着马车出门了,最近他赚了不少银子,马车是才买的。他身上的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哪怕猜不到他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只看他连开两间工坊,从不拖欠工钱,又开几间铺子,就猜到他赚了不少。 光是摆在明面上的这些,已经让许多人羡慕。于是,他刚刚转过街角,之前帮他说亲的媒人就跳了出来。 “章家小子,稍停一停,我有话跟你说。” 外城的媒人说亲,其实收不到多少好处,只是妇人闲着无事帮忙。 人家愿意帮忙,即便婚事没成,这份心意得领了。顾秋实勒停马车:“大娘,怎么得空在这里转?”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听说你今天在家,紧赶慢赶过来,险些没赶上。你最近忙着呢?”大娘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顾秋实,“之前你和白家姑娘的婚事没成,我觉得是好事。那丫头心思不纯,眼睛长在了天上,即便嫁给你了,多半也不会好好过日子。大娘年长你几岁,又是你舅母娘家的亲戚,在此托个大劝你几句,过去的事情就别放在心上了,你今年快十九,婚事不能耽搁。大娘认识一个特别好的姑娘,回头找机会让你们相看相看,如何?” 顾秋实:“……” 这样的情形他也不是第一回面对,笑着道:“大娘,不用了。我还有事,你找我娘商量比较好。” 大娘叹息:“你这孩子平时不言不语的,不肯说亲,说到底还是伤着了。那白家姑娘真作孽!你还年轻,许多事情看不透,其实这就是一个小坎,迈过去就好了……” 顾秋实没把未婚妻另嫁他人放在心上,他内城那边早就安排好了今天的事,再不去要来不及了,忙道:“大娘,你找我娘,我听他们的。”才怪! 话落,飞快将马车给赶走了。 大娘看着飞驰而去的马车,跺脚道:“哎呦喂,我找了呀。你娘说随你……这一家子,怎么就不着急呢?” 章母看得出来,儿子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短短个把月的时间,已经赚了二百多两银子,那就赶上家里的大半积蓄了。 虽然儿媳妇很重要,但生意也要紧啊,儿子刚刚起步,到处都忙,等过一两年,忙过这一茬再提婚事也不急,在大娘找上门时,她知道现在不是说亲的时候,也不好一口回绝,以后还要麻烦人家呢。所以就说儿子如今特别有主意,谁提婚事他就跟谁急,要等一等。 大娘等不及,自己找来的,眼瞅着这边不成,她又回去找章母商量。 章母无奈,说自己做不了儿子的主。 大娘不想放弃,直接去了人家里。 媒人这份差事也不好干,顾秋实夜里回来看见大娘还在,心里还挺佩服。 “阿畅,不是大娘不懂事非要为难你,这姑娘真的很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身子骨又好,不说三年抱俩,子嗣上绝对不会艰难,你做生意是要紧,但婚姻大事也要紧。咱们两头抓啊,再说这姑娘的家里特别通情达理,也不会三天两头麻烦你,你那边忙着生意,这边娶妻生子,不冲突呀。” 顾秋实无奈:“大娘,我实话说了吧!之前我遇上了一位姑娘,只是我们俩才认识……” 大娘愕然:“真的假的,哪家的?” “事关姑娘名节,我不能说。”顾秋实真心实意道谢,“多谢大娘想着我,回头要是成了,我还请你做媒!”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娘再热心,也只能忍住。 送走了大娘,章母心里火热得不行,好奇问:“阿畅,哪里的姑娘?” 顾秋实好笑:“没呢,我诓她的。” 章母:“……” 她到底是没能忍住,伸手捶了儿子两下:“诓人的本事见长,把我都骗过去了。” 关于大娘在街上堵章畅不成又追到家里去说亲的事,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们都认为,章畅应该是被白明霜给骗伤了心,所以才不想说亲。 其实,不说其他地方,光是这条街上,就有不少人想将闺女嫁给章畅。 眼看大娘都没能成,其他人也只好压下心思。 顾秋实每日驾着马车来往于内外城之间,这一日准备进内城时,看见了一抹纤细身影,穿着粗布衣衫却难掩风华,肌肤特别白,五官精致,浑身补丁也没影响了她的美。 只是,姑娘脸上带着愁绪,头发也有点枯黄,手指纤细,瘦得厉害。顾秋实停下马车,看着她进了医馆,没多久从医馆出来,没入小巷子里。 他的马车进不了小巷子,也不好将马儿丢在这里,想了想,他去了医馆之中,问抓药的伙计。 “方才那个姑娘抓的什么药?” 伙计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看向了角落中吊儿郎当翘着脚的男人。 那男人二十多岁,满口黄牙,此时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冷笑一声道:“你打听她,想做什么?那是我的人。” 顾秋实心下哼笑:“你还没成亲?” “老子纳妾,不行么?”男人不耐烦摆摆手,“滚滚滚,哪里来的愣头青,不想死,就别纠缠玉宜!” 顾秋实垂下眼眸:“我就是想问问她抓的什么药?” 男人立即跳了起来,呵斥:“关你屁事!” 第304章 被私奔的新郎 八 这么大反应, 顾秋实察觉到了不对劲。 男人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有些急,显得心虚,一挥手道:“总之, 你只要知道,那是老子早就看上的女人。别看我穿得不怎么样,我愿意在还没有名分的时候倾家荡产帮她爹治病,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做得到我这样情深?” 看男人在这医馆中大放厥词, 却没有人出面阻止,医馆中的坐堂大夫眼皮都没抬一下,明显是习惯了男人的嚣张。 顾秋实问:“多少药钱?” 男人一愣。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男人呵呵冷笑:“你问这个, 是打算帮她还债?告诉你, 她爹喝了两个多月的药,欠了十三两,这个月喝完, 就是十五两!” 顾秋实掏出两锭银子:“这是二十两,她的账, 我帮她付了。” 男人愕然。 伙计和坐堂大夫都看了过来。 男人反应过来后, 一拍桌子大喝:“我说了, 那是我的女人。” “我也说了,我帮她付账。”顾秋实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 转身将银子放在柜台上。 大夫眼神一转,示意伙计收下:“这边勾账了,你别后悔哦,我们不退钱的。” 顾秋实想了想:“将她的药方子给我一张。” 他是个大夫, 看了方子,自然就知道生的什么病, 能不能治。 伙计哑然,看向大夫。 大夫上前,从某个柜台里抽出了一张纸:“呐,这是她的方子。剩下的银子是退给你,还是……” 顾秋实低头看药方,随口道:“放在这里吧,回头她还要来抓药。” 从大夫出面后,男人就不再多说,重新退了回去,继续叼着牙签哼小调。 顾秋实今天还有点急事,若不是遇上人,他也不会耽搁这许久。出门后架着马车,直奔内城。 等他把事情办完,已经是深夜,这时辰不好登门拜访。回到家,一家子都睡了。 章母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起身上茅房,看见洗漱的儿子,不赞同道:“厨房里给你留了热水的,在温坛里。” 几乎每一家的厨房在炒菜的大锅旁边,都会安一个坛子进去,里面装上水,只要一烧火,水就会热,又因为坛子散热慢,每天做饭的话,里面的水几乎没有冷的。 顾秋实摆摆手:“我洗一下要睡了,明天还有事呢。” 章母想到什么,困意一扫而空。 “阿畅,你老实跟我说,你不愿意议亲,到底是不是因为隔壁?” 顾秋实随口答:“不是,只是我不想和那些不认识的女子相看,今儿我看见了一位姑娘,长得特别好,娘,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有儿媳妇了。” 只见一面,就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章母越想越不放心:“哪里的姑娘?今天你舅母来跟我说这事,我心里很没有底。你不要天天在内城跑,就以为自己能够得上千金闺秀!儿子,我不是说富家姑娘不好,可这女子嫁人,总得图一样吧?你没有上好的家世,也不是什么绝世美男,人家只有图你的温柔小意,可……” 顾秋实安抚道:“娘,她家不富裕,还欠了药钱来着。” 闻言,章母放心了。 那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大家算门当户对。她从来也没想过用儿子的婚事给家里换好处,亲家穷就穷点吧。 顾秋实回房睡觉,特意将第二日空了下来,他打算去玉宜家中看一看。 一大早,他和往常一样起身出门,直奔医馆。 他想的是找伙计打听一下姑娘的住处,结果刚一到那里,医馆还没开,门口已经有人了,纤细的身影在早晨的冷风中瑟瑟发抖。顾秋实将马车架了过去,停在她面前:“姑娘,这么早啊?” 女子抬头,白净的小脸上眼圈红肿不堪,不知道哭了多久。 她看了一眼顾秋实,低下头不说话:“我等医馆开门后抓药,你……我和医馆中人认识。” 说话间,伙计缩着脖子过来,梁玉宜迎上前几步:“小哥,昨天我爹喝了药后不见好转,夜里呼吸很粗重,还在说胡话……陈大夫在不在?让他随我去一趟……” 她一边说,一边跟着伙计踏进了医馆。 第254节 顾秋实跟着站到了门口。 大夫就住在医馆中,却懒得起来开门,都是伙计打开门后有病人来了,大夫才起身。 梁玉宜明显是知道的,进门后大声道:“大夫,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她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道:“我手头没有银子,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不差您的银子……” 内室里传来了大夫起身的动静,梁玉宜大喜。下一瞬,就听见大夫懒散的声音传来:“梁姑娘,你说这话就见外,之前已经说过,只要欠够二十两,你就是我侄子的房里人,咱们一转眼就是一家人了,你爹生病,即便你三更半夜过来,我也绝对不会推辞……” 伙计闻言,不停的呛咳。 他那呛咳声像是故意的,咳得很不自然。 大夫还在整理衣物,呵斥道:“咳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大夫医术不精呢。” 话落,大夫打开内室门出来,冲着伙计又要骂,眼角余光却瞄见了门口站着的年轻人,他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小哥,这么早你就来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为这位梁姑娘花了二十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总要让被帮助的人知道恩人是谁吧?结果,你刚刚在说什么?合着你打算昧下银子不告诉她?” 这一次轮到大夫咳嗽了,他满脸不自在:“我就是跟梁姑娘开个玩笑。” 梁玉宜满脸惊讶,上下打量顾秋实:“这位……公子,你帮我付了二十两?” 顾秋实现如今穿的是章家为儿子成亲特意做的细布衣衫,全部都是新的。他气质看着像是富家公子,但衣着打扮不像,身边也没带随从。 昨天大夫在他走了之后就跟侄子猜测他的身份,两人一致认为,他出手这么大方,多半是富家公子乔装打扮跑出来的。 若不然,普通人家的男人,再喜欢一个姑娘,不可能上来就给二十两银子。富家公子做事随心所欲,身边美人也多,兴许回头就就忘了这件事。 于是,叔侄俩一直决定,当做没有收这笔银子,除非男人出现戳穿。 富贵险中求,二十两银子呢,不要白不要! 顾秋实颔首:“昨天我进门,刚好听到那个男人说你早晚是他的人,语气很不好听,我单纯不想让姑娘落到那样的畜生手中。所以付了银子,今日想问一问姑娘可还有其他难处,刚好听到大夫赖账。” 他掏出了昨天大夫给的药方子:“我后来找人打听过,只看这张方子,你爹应该是脏病,这病是治不好……” “胡说!”梁玉宜气得面红耳赤,“我爹才不会染那种病,我娘去了三年了,他从来没有找过其他女人,怎么可能有脏病?” 她情绪激动,顾秋实不以为意:“照你这么说,那不对劲啊!你爹不是脏病却按着这个病治,喝再多的药也没有用啊,压根儿不对症嘛。说不定还越治越严重,是药三分毒,万一伤及肝肾,会要人命的!” 梁玉宜面色发白。 陈大夫也有点慌。 他没想过两人会一起找他当面对质……昨天这个年轻人主动帮人付药钱,还问他拿药方,当时他单纯的想要把年轻人糊弄过去,也只有治脏病花的药钱最高。 “我是方子给错了。”大夫上前,一把抢过那张纸,然后跑到柜台后面重新找了一张拍出。 “他爹的药方在这里。” 顾秋实不看方子 ,问梁玉宜:“你家里有药渣子吗?” 梁玉宜发觉了不对,她从来没想过救死扶伤的大夫会骗自己,当即就慌了:“有!” 顾秋实看向满脸慌张的陈大夫,冷笑道:“那就好办了,回头带上药渣子,将你爹抬着,咱们一起去衙门告状。就告庸医害人,他还骗我,试图昧下我二十两银子。” 陈大夫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不不 ,有事好商量。千万别报官……” 梁玉宜又不傻,看出来了大夫的慌乱后,瞬间就想了许多,顿时就崩溃了,哭着控诉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故意把我爹治坏不说,还假装好心赊欠我药材,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给人做妾,你是个大夫啊,心肠怎么能这么坏?” 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是早上,也还是引来了不少的人。 陈大夫慌慌张张去关门:“梁姑娘,不要吵,咱们坐下来商量,总之,我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第305章 被私奔的新郎 九 大夫的话中满是讨饶之意。就差明摆着说只要梁玉宜愿意息事宁人, 他可以赔偿。 梁玉宜不想要赔偿,父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多月, 她不光是身上累,心里也累,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惶恐让她日夜不安,加上陈黑子以此威胁她作妾……她原先想着, 只要陈大夫能救了父亲,与人为妾她也认了。 结果,陈大夫居然是为了骗她! 此时梁玉宜就想知道真相, 父亲到底是自己病得这么严重, 还是被陈大夫故意开贵价的药给耽误的。 只是,梁玉宜太过生气,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查起。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想法,提议道:“赔偿也好, 报官也罢, 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高明大夫给你父亲诊脉,然后开出对症的药来。” 此话算是给脑中乱成了一团的梁玉宜扯出了一个线头。 “对对对!” 她哭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 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一把抓住了身旁的顾秋实:“你昨天帮我付了二十两对不对?” 顾秋实颔首。 梁玉宜回过头:“将那些银子还给我。” 大夫很不甘愿,却又不得不给。磨磨蹭蹭好半晌, 才从屋中掏出了两锭银子。 梁玉宜瞪了他一眼,抢过银子就跑。 顾秋实跟在旁边, 脚下稳健,隔壁的那条街上有两间医馆。他对这边不熟,也不知道哪位大夫比较好,但梁玉宜知道啊,她心里很慌,很怕父亲离开自己,这人在慌张的时候就想找人说话,一路跑一路道:“咱们多走几步,那边的周大夫医术好,其实我早就想让周大夫给爹看一看,就是……我在陈家赊着那么多钱,不好请别人。” 说到这里,她放声哭了出来,“怪我蠢,若是爹真的……我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 “不要紧的,你也说了周大夫医术高明。”顾秋实扶住她的胳膊,进了周家的医馆,“周大夫在吗?麻烦出一下诊,我家里有个病人,病了好久了……” 坐在堂中的大夫面前有病人,也在写方子,抬眼看见梁玉宜,温和道:“二位稍等一等。”他说完后,又看向边上的几位病人,“大家往前来,我这边有急事,得尽快。” 病人们特别配合,半刻钟之后,大夫已经配完了药。然后拎起药箱:“走吧。” 梁玉宜连连说着道谢的话,周大夫叹息:“我认识你。只是……同行相轻,我不好说别人的坏话,说说吧,你爹的病情到了什么地步了?”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他不赞同陈大夫治病的方法了。 梁玉宜已经不再哭,只是脸上的泪水一直都没干过,她哭着把自己知道的病症都说了出来。 顾秋实架着马车,带上二人直奔梁家……梁家租的院子。 原先这个院子是梁家的,只是三年前梁玉宜的母亲生病,家里没有银子,梁父做主把院子卖了,结果人财两空。 这才三年不到,他又病了,之前欠的债都还没有还完,他发病是夜里,当时只有陈家医馆有人,梁玉宜上门相求,陈大夫倒也没有为难她,还表示愿意让她赊欠药钱。 当时梁玉宜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对陈大夫很是感激。结果,拿了几副药之后,陈黑子出现了,表示要纳她为妾。 梁玉宜想要后悔,已然没有了退路。 梁父只是着了凉得了风寒后没有及时医治,咳啊咳的落下了病根,与脏病一点关系都没有。周大夫配了药后:“我偶然看到过你家倒出来的药渣子,当时敲门,你没开,可能是不在。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过问太多,就托了那家的大娘带话给你,后来你一直没出现,我以为是你不相信我。” 梁玉宜顺着周大夫手指的方向,看清楚了斜对面的人家,低下头道:“她没跟我说。” 是真的没有人来跟她提过。 两家之前有点龃龉。那家的小儿子想要娶梁玉宜,只是梁玉宜刚刚丧母,年纪也不到,就一口回绝了。 有些人就是容不得别人拒绝,那之后,两家就不怎么说话。如今那家的小儿子上个月都为儿子办了满月了……梁玉宜没想到他们家居然还没放下。 周大夫惊讶:“这……好在你醒悟得及时,你爹的病情虽然严重,却并非无药可治。好生照顾,前后个把月,应该能好转。” 刚才真的很凶险,梁父发起了高热,周大夫来了之后有施针帮他退热,否则,说不准就此再也醒不过来了。 梁玉宜心中特别感激,都想给周大夫跪下了。 周大夫连连摆手,很快告辞离开。 到了此时,梁玉宜才想起来身边的父亲的救命恩人,很奇怪,这人和她互相都不认识,但他站在她旁边,她就不觉得奇怪……男女有别,她从来不会这样忽视任何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多谢……公子。” 顾秋实笑了:“不要唤我公子。我姓章,单名一个畅字。家中爹娘健在,底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就住在不远处的三孔街。” 梁玉宜羞红了颊:“我要去给父亲熬药,章公子自便。” 顾秋实没有离开,站在院子里看她在厨房里忙着,顺便还把门口成捆的柴火给她拎到了灶前:“爹娘都喊我阿畅,我帮了你,算是你友人,你也叫我阿畅吧。” 梁玉宜胡乱点点头:“这一次的事情多亏你了。不然,我可能就没有亲人了……” 她擦了一下泪,点燃了熬药的小炉子。 恰在此时,陈大夫来了。 陈大夫在很小的时候就伤着了身子,不能有孩子,那之后他就把自己哥哥的儿子带在了身边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两人亲如父子,和亲生父子之间的区别大概只有称呼不一样。 陈黑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狂扇自己耳光,打得啪啪的,几下之后脸颊就肿了起来。 梁玉宜没见过自己打自己的情形,有些被吓着。 “你这是做什么?” “梁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陈黑子不再打耳光,满脸后悔道:“我混账,不该让我叔叔骗你,但我的心意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为妻。所以才求了我叔叔骗你……我们没想把人治坏,是你爹病得太重……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只要你愿意原谅,之前的药钱一笔勾销。” 梁玉宜被他的不要脸气得胸口起伏。 顾秋实似笑非笑:“谁知道你们抓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给人喝?包的是不是药材都不知道,人都被你们治得半死不活,还一笔勾销?是药三分毒,你们得赔!” 只是梁玉宜,陈家叔侄觉得问题不大,可偏偏冒出了一个姓章的。 若不是这个姓章的,梁父已死,陈黑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偿所愿。叔侄俩真心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心里将章畅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一遍。 “赔!” 叔侄俩来之前就已经商量过,只要花钱能消灾,就先答应下来。 只要没有牢狱之灾,又保住了名声,银子可以再赚。 “我愿意赔五两银子。” 顾秋实嗤笑:“你们可是险些害了人家父亲一条命,差点害父女俩生离死别,还意图逼良为妾!五两银子,侮辱谁呢?想要逃脱牢狱之灾,倒是拿出点诚意来。” 陈大夫咬牙:“你们要什么?” “这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赔偿,怎么能是我要呢?我开口要,那不是成了讹诈了吗?”顾秋实摆摆手,还嘱咐梁玉宜,“若是赔得不满意,咱就去告状。反正我们不能问人讨要!” 梁玉宜点点头。 陈大夫:“……”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侄子。 陈黑子把顾秋实拉到一边,小声商量道:“这事跟你也没多大的关系,大家都是男人,你什么意图我看出来了。这女人我让给你,但你也想一想,女子手头银子多了可不好摆弄。这样吧,我私底下给你十两银子,你帮着劝一劝,让她少要点,拿个几两银子算了。” 第255节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忽然一把揪住陈黑子的衣领,啪啪甩了他两耳光,然后把人推了出去。 “呸!” 陈黑子:“……” 他摔得晕头转向,好半晌才爬起身:“你……你给我等着。” 梁玉宜作势要告状,陈大夫吓得主动提出赔偿五十两。而梁玉宜并没想要多少银子,她强调:“我还有个条件,往后你不得再行医。” 陈大夫张了张口,还是答应了下来。叔侄俩还白纸黑字写了一张契书才放心离开。 事情告一段落,顾秋实直接回家了。 难得回家早,一家人都在吃晚饭。顾秋实进门后,小五急忙给他送上碗筷。 章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一家子闲聊着。章母瞅了一眼儿子,说起了这两天来铺子里帮忙的一位姑娘。 “我需要一个女伙计,她没有谈工钱,一来就忙里忙外,还自己带了个鸡毛掸子,得空就到处打扫,着实勤快。” 章父好笑:“有些人家虐待姑娘,那些姑娘出来干活就会很珍惜手头活计。生怕被辞掉,你先用一段时间再看……” 话音未落,外头有人敲门。 小四利索地去开。 门外站着的就是刚刚章母口中的女伙计香娘,此时她手里捧着一个大海碗,碗上用一个小碗盖着,笑吟吟踏进门:“东家婶子,听说您爱吃酱油炖肉,我今天回去看见家里刚好有肉,就炖了一些,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第306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 香娘五官不算绝美, 颊上还有点肉,是长辈眼中那种有福气的长相。她双手捧着肉,动作利落, 笑吟吟的把碗放在桌上,又揭开了小碗,碗中肉黄中带亮,一看就炖得软烂入味, 桌上霎时蔓延开了一阵肉香味。 章母眼睛一亮:“好手艺!” 她又吩咐小五:“去给你香娘姐姐拿一副碗筷来。” “不了不了,我回去吃。”香娘急忙推辞。 “坐下。”章母哪好意思白吃别人的肉?起身将人摁在椅子上,又接过小女儿递过来的碗筷, 送到香娘的手中, “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着,你别这么客气。” 香娘有些羞涩:“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三已经迫不及待加了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咽下,大赞道:“真的很好吃啊, 爹,大哥, 你们尝尝。” 章父夹了一块, 赞道:“比食肆里做的味道还好。” 三个姑娘也吃了, 同样出声夸赞。 香娘见他们捧场,笑吟吟道:“你们若是喜欢,以后我得空就做了送来。” 一家子听了这话, 都觉得有点怪异。不过,男人们不好和女客多说,姑娘们和香娘不亲近,今儿才第一次坐下来说话, 铺子里的时候都是各忙各的。章母迟疑了下,笑道:“铺子里的活儿也不轻松, 我们回来都只想歇会儿,你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家的人不挑嘴,什么都能吃……对了,这肉可不便宜,让你爹娘多吃点。” “他们很感激您对我的照顾,这肉就是他们让送的。”香娘眉眼弯弯,一笑就露出颗小虎牙,特别讨喜。 吃完饭,章母送走了香娘,回头笑道:“这丫头有心……其实也挺能干的,一般姑娘可没有她的胆子。若不是阿畅有了心上人,她……” 老三轻咳一声:“娘,她进门之后眼神一直黏在大哥身上,你不能因为喜欢吃肉就将大哥抵给人家。” 他比较务实,不喜欢这种到处钻营的姑娘。 章母一愣,不确定地看向自家男人:“有这种事?” 章父没注意,想了想道:“过去我们也请了不少女伙计,端着肉登门的也就这么一位,老三说的多半是对的。” “可万一人家没那种想法,我们这么误会不太好吧?”章母迟疑不决,“回头我再瞧瞧。” 对于章母这样和男人一起在铺子里忙生意的女子来说,她真的喜欢香娘这种大方的女子,不扭捏不做作,面对一桌子不相熟的人也能谈笑风生,明显是做生意的脾气啊。 “阿畅,你那边如何?要是没戏……” “有戏。”顾秋实打断她,“娘,用不了多久这边就有消息了,你别私自给我定。” 章母从来不是个苛刻孩子的母亲,就比如小四,平时喜欢吃,又好打扮,自己手头的银子花光,还跑去赊欠。换了别人家的长辈,早把这孩子打得浑身是伤,一定让孩子记住教训再也不敢了才行。但章母只是在别人找上门来时把账帮她平了,之后每月扣一半工钱,还让小四多干家里的杂事抵债。 小四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之后就再不这么干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章母就歇了心思,又兴致勃勃问:“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长得好不好?” “好。”顾秋实笑吟吟,“有机会我就把人带回来给您瞧。不过,你不许吓唬她。” “哎呦呦,这人还没有进门呢,我这亲娘就被丢过墙了。”章母哈哈大笑。她是真的害怕儿子因为白明霜再不娶妻,如今又有心上人,她特别庆幸! 不管那个姑娘是圆是扁,儿子别被耽误了就行。 * 关于章畅有了心上人这件事情,一家子关起门来开玩笑,却一个字都没有对外说。 香娘的心意却很快让人知道了,章母看她只是羞涩并没反驳,便私底下找她谈了谈。 但是,香娘似乎不打算放弃。 之前顾秋实得空的时候还三天两头跑回铺子里,如今绝不出现。饶是如此,香娘还追到了家里来。 这让章母很是苦恼。 不让人进吧?周围邻居看见后私底下议论纷纷,影响人家姑娘名声,对儿子也不好。 可让人进,岂不是表明她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说人家姑娘不矜持,这倒也不至于,每次香娘都会拿着东西过来,从不空手,美名其曰想让东家婶娘尝她的手艺,一副跟章母一见如故的模样。 本来就忙的顾秋实干脆把事情都推到了下午做,早上抽空去梁家,天黑了再回。 如此,两人彻底避开,香娘一个姑娘家,再怎么想见他的面,也不可能熬到深夜还不回家。 * 白明霜并不得宠。 她不甘心,又说想亲人,姚华禀不得空陪她,便让她自己回。 白明霜一个人回来时,真的算得上衣锦还乡,坐着华丽的马车,浑身都是精致贵气的首饰。还给家里带着不少礼物。 只是,隔壁的章家很忙,她见不到想要见的人。 顾秋实也是后来才知道,白明霜只站在白家院子里痴痴看着章家的院墙,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半天都回不过神,回去的路上还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丫鬟看在眼中,即刻告诉了姚华禀。 当日夜里,姚华禀去找她了。 白明霜承认了爱他入骨 ,但是姚华禀不相信, 一大早就跑到章家堵人。 顾秋实一出自家所在的那条街就瞧见了姚华禀,他假装没看见,故意绕路离开,然后去了梁家。 值得一提的是,陈家叔侄实在害怕牢狱之灾,乖乖奉上了五十两银子,原先的医馆也按梁玉宜的要求关了。 拿到了银子,梁玉宜将顾秋实的银子还了,将自家所住的小院重新买回,剩下的全部留着给梁父调理身子。 梁父喝了太多不合适的药,身子亏得厉害,一个月只能是让他看起来如同常人,想要损寿数,得喝两三年的药,调理身子的药都特别贵,算起来,五十两银子还不一定够。 他在清醒过后也认识了顾秋实,知道是顾秋实偶然救了他后,对顾秋实就特别亲近。 他也看出了年轻人对女儿的心思,对此乐见其成。那之后,顾秋实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顾秋实进门,梁父急忙招呼:“你快过来尝尝,这粥是不是比昨天好吃?” 梁父喜欢做饭,只是他以前需要养家糊口,一直不敢丢下手头的活儿认真学。如今要静养,他闲不住,就整日折腾这些。 但父女俩胃口都不大,吃不了多少,大部分的东西都进了顾秋实的肚子,实在吃不完,就带回章家。 顾秋实喝了粥,又出门时,遇上了采买回来的梁玉宜。 梁玉宜会绣花,在她母亲死之前,她想绣就绣,凭心意行事,但是梁母去了,家里欠了一堆债,她就开始迎合绣楼的需要,手艺也精湛不少。 “阿畅,你要走了?” 顾秋实看了她拎着的篮子:“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你也知道我的心意,咱俩一定亲,我的就是你的……” 梁玉宜羞红了颊:“谁要你的银子。” “我需要一个管家娘子啊。”顾秋实振振有词,“你不帮我管,我只能请管事,万一银子被管事昧下了,岂不是吃了大亏?” 梁玉宜往日里都不接这种话茬,她认为自己的运气有点太好了,在最低谷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这么好的人,总觉得不真实,便不太敢靠近他,生怕自己被骗。不过,昨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章畅娶妻。她欣喜地缝嫁衣,还借银子为自己准备嫁妆,结果章畅带着迎亲队伍直接从门口走过……那一瞬间一身嫁衣的她心里特别难受,胸口堵得呼吸不畅,当场就醒了过来。 “你就不怕我给你昧下了吗?” 顾秋实见她接话,眼睛一亮:“你不用悄悄昧下,直接拿去花,花完了我会努力赚。” 即便梁玉宜知道这话多半是在哄自己,但还是很欢喜,她忍不住扯起了嘴角。 远处的人就看见了门口的男女一个俊一个俏,一高一矮脸上都带着笑,看着特别美好。 好半晌,白明霜才回过神来。 身边的姚华禀皱了皱眉:“他心里真的念着你?” 白明霜张口就来:“他从来也没有说过对我有感情啊,如今对别的姑娘这样亲近,多半已经忘了我吧。我只希望,他是真的忘了我,而不是故意装出来让我死心,好让我安心与你过日子。” 顾秋实早就发现了街口的马车,没当一回事,温声商量:“那我现在就去请媒人,选最近的吉日上门提亲?” 第307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一 梁玉宜心里已经愿意, 只是不好意思答应,憋了半晌,道:“婚姻大事, 要听从父母之命。” 言下之意,只要父亲应允,她没有异议。 而赵父对顾秋实的态度,也不是不愿意他纠缠女儿的模样, 对这婚事明显是赞同的。 顾秋实一欢喜,握了握她的手。 “等我!” 梁玉宜羞得把门关上,顾秋实才转身离开。这边只有姚华禀所在的那个路口去街上最近, 顾秋实不打算再因为他们绕路, 便赶着马车过去。 两车即将错过时,姚华禀出声:“章畅,你站住, 我有话问你。” 白明霜吓着了一般,伸手去抓姚华禀的手臂。 姚华禀不耐烦, 狠狠甩开了她。 第256节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力道太大, 白明霜摔在地上……是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当场就把手肘上擦伤了一大片,还冒了不少血珠,她抬头, 泪眼婆娑地看向顾秋实:“阿畅哥哥,你千万不要为我出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公子的事。” 顾秋实只觉得莫名其妙。 如果真正的章畅在这里, 两人之间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看见她被如此对待, 说不定会出声说上几句。 但是,死过一次的章畅绝对不会再干这种蠢事。 “麻烦你让一让,我的马车过不去。” 白明霜:“……” 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是真的不敢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对自己受伤之事不为所动。 姚华禀皱了皱眉,朝着白明霜伸手:“起来!” 白明霜一抬手,扯着了伤处,忍不住轻呼一声。 姚华禀看不下去,跳下马车,将人拦腰抱起。动作粗暴地将其塞入了马车之中。 顾秋实再未多看二人,趁着跟客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得去找媒人商量提亲的事。 说干就干,他去了铺子里,找到章家夫妻。 “爹,我准备上门提亲,你哪天有空?” 章父:“……”太突然了! 他从妻子那里得知,儿子已经有了位出身普通人家的心上人。他没把这件事情当一回事,这快成了的婚事都能黄,更何况八字还没一撇。 “这才几天,你怎么就确定是她?” “爹,她是个好姑娘,如果娶不到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舒心。” 章父又是一愣,上一次跟儿子议亲,儿子明明是一副娶谁都可以的态度,后来主动提出要娶白明霜,对她虽然处处妥帖,也没有非卿不娶,大喜之日姑娘另嫁他人,儿子也没有要死要活。 怎么这一次就非娶不可了? “我想着,定亲之前让两家的长辈先见一见。”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约一顿饭,她们父女随时可以见面,你哪天得空?” 章父下意识道:“明天中午吧。” 做生意的人,看着是天天都忙,但除了接货的那一天,随时都能抽出空来。 章母听到父子俩商量的话,心里早已欢喜得不行:“约在哪儿?” “满月茶楼。”顾秋实选中这地方,是因为它刚好在两家的中间。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下,顾秋实转头又去找了媒人,然后赶回了城里与客商见面。 一天忙忙碌碌,回家时天已经黑了。顾秋实跳下马车,准备将马儿牵进院子,忽然察觉到墙根底下缩着黑乎乎的一团身影。 随着他靠近,那影子动了动。 这大晚上的,若不是顾秋实不怕鬼,非得被吓一跳不可。 “少在那里装神弄鬼,起来!” 那团人影再次动了动,然后传出了女子的啜泣声。 “阿畅哥哥,你要娶别人了?” 是白明霜! 顾秋实就觉得好笑得很,章畅上辈子被这二人毁了一生,只希望重来一次不要受他们影响过自己的安宁日子。结果,白明霜还不放过他。 “那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呀,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仙不成?”顾秋实语气里满是讥讽之意,“当初你悔婚另嫁,我不与你算账,是因为惹不起,却不代表我对你心里就没有恨。滚远一点,你家那位公子跟疯狗似的,我怕被他咬。” 白明霜起身:“阿畅哥哥,我是迫不得已……” “心甘情愿也好,迫不得已也罢,你都已经是姚公子的人,当初你是自己上的姚家的花轿,好好跟人过日子吧。”顾秋实摆摆手,牵着马儿就要走。 他刚走一步,就看到黑暗中的人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他心中一凛,脚比脑子还快,一脚就踹了出去。 白明霜被踹得飞撞到墙上,又滚落在地。捂着肚子,痛苦地哼哼。 “阿畅哥哥,是我呀。” 顾秋实轻哼:“大晚上的,我也看不清是谁。万一是鬼呢?” 说着,再不理会门口动静,牵马入院,打水洗漱。 不知何时,章母出现在屋檐底下,担忧地问:“白明霜会不会找你算账?” 顾秋实拎着一桶水:“娘,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做活王八。越是富贵的公子,越是看重女子的贞洁。白明霜大晚上跑来纠缠于我,若被姚公子知道,她会倒霉的。” 果然,白明霜离开了后,就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般。 翌日中午,顾秋实带上了章家夫妻去茶楼,然后又去接了梁家父子。 两家长辈都有意,气氛不错,算是相谈甚欢。也约定好了过两日媒人上门提亲的事! * 顾秋实害怕陈家叔侄子纠缠梁玉宜,也怕姚华禀那个疯子对梁家父子动手,于是决定尽快成亲。 梁父病了一场,一度以为自己会和女儿阴阳两隔。昏昏沉沉那两日,他就后悔自己没将女儿的婚事定下。如今遇上了一个不错的女婿,他也巴不得婚事明天就成,如此,即便他病情加重,也能放心离去。 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对于当下的人来说,这日子有点太着急,难免让人怀疑未婚夫妻是不是已经有了首尾。 顾秋实对外的解释,说是章母给儿子算过命,必须要在秋日到来之前成亲,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算命之说有些荒唐,却也能说得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顾秋实忙着做生意,还要准备婚事……章家夫妻有自己的坚持,他们认为,为人父母,该帮孩子成家。 因此,成亲所有要用到的东西都是章母采买,章父布置。 章家准备给儿子办婚事,外人都没放在心上,但有一人心里特别难受,就是香娘。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很差,之前去章家做女伙计,就是奔着章畅去的。她以为章家长辈喜欢自己,婚事就成了大半。没想到章畅在未婚妻另嫁他人一个月内再次定亲,并且要在两个月之内成亲。 她不甘心! 这日,顾秋实带着梁玉宜采买成亲要用的嫁衣和头冠……日子定得急,想要让大师傅量身定做,就得付加急费,饶是如此,也要给大师傅留足充裕的时间。 到了绣楼外,顾秋实扶着梁玉宜下马车。 定亲后,梁玉宜就再也没有穿过旧衣。所有的衣衫都是顾秋实买了料子让绣娘给她做的。 以防章母念叨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顾秋实给家里的所有人都做了不少新衣。 梁玉宜低声和顾秋实商量:“成亲就半日,我觉得不用量身定做,买合适的就行。其实最划算是租,看着好看,回头还给人家,花不了多少银子。” 顾秋实不赞同:“我不缺这点银子。一辈子就一次,别留下遗憾。”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是特别亲近的距离,旁人见了,却觉得再插不进第三人。 顾秋实走上台阶,忽然察觉到不对,有人堵在门口,也挡在了他面前。他抬起头:“麻烦让一让!” 当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顾秋实有些惊讶:“香娘?你没上工?” 香娘满腔的不甘心在听到这一句后,气道:“在你眼里,我除了是你家的伙计就没别的身份了?” 顾秋实知道她要什么,认真道:“香娘,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们不合适。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事实上,香娘在看到他小心翼翼对待那位姑娘时,心里就已经打了退堂鼓。 一个男人心里有没有一个女子,真的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眼光很好,章畅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惜,自己没那个福气。 “我知道了。”香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我过来选几条帕子,刚好碰上了而已。” 梁玉宜看着落泪的香娘,有些疑惑:“阿畅,这位是谁?” 顾秋实还没解释,香娘已经道:“我是他家的女伙计,还去给他娘送过两回肉,就这么点事。听说他定亲,我替他娘高兴来着。”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玉宜看得出来,这位姑娘应该是心悦章畅:“那……” “听说二位定亲了。”香娘捧起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张绣满了石榴的帕子,“这个,就当是我送给二位的新婚贺礼了。” 石榴多子。 香娘这是真心恭贺他们。 梁玉宜慎重接下:“谢谢妹妹。” 香娘摆摆手:“我还得回去上工呢,先走一步。” 她走得潇洒,顾秋实看着她背影,道:“收着吧,等她成亲的时候,我们还一份礼就是。” * 一转眼,到了成亲的头一日。 和上次成亲一样,头一天章家的院子就特别热闹,不少人都来帮忙。 章母害怕旧事重演,所有的杂事都请了相熟的人帮忙,不许儿子离开院子一步。 章家的亲戚也心有余悸,上一次章畅受伤可严重了,若不是运气好,都要丢了命去。 傍晚时分,有华丽的马车过来,在隔壁白家院子外停下,帘子掀开,露出了白明霜姣好的容颜。 第308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二 章家很多人, 有人干活,也有人在闲聊。 闲聊的人怕打扰了别人干活都是站在偏僻处,有些人直接站到了街上, 正好将白明霜回来时的排场看在了眼中。 白明霜一出现,周围的人都静了静。 关于白明霜和明儿新郎的关系,在场谁不知道? 白家夫妻在人群之中帮忙,看见白明霜出现, 林氏心里都烦透了。 章畅成亲的事,提前一个月就定下了。侄女不可能没听说,既然听说了, 好歹避开一下呀, 她不要脸,白家还要脸呢。 人都来了,林氏也不能出去把人赶走, 暗地里狠狠掐了一把白双桥。 “快点去把人领走!” 第257节 最好是把人赶走。 白双桥开了自家院子门,想要将侄女领进去, 白明霜却不看白家的大门, 而是走到了章家院子里。 “阿畅哥哥, 恭喜呀!” 顾秋实大大方方:“登门就是客,难为你如今这么富贵了还记得我们这些穷人。坐吧,一会儿吃饭。” 这话语里带着的阴阳怪气,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众人也都明白,章畅对于白明霜另嫁他人之事,心里还有怨气。 白明霜衣着富贵,肤色红润, 一看就过得极好。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还有妇人招呼她到旁边来坐。她也真的就坐在了人群之中。 这会儿天色还早,一个时辰之后摆了晚饭,天渐渐黑了。 但是,白明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方才吃饭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同桌的人说,姚公子夜里会来接她。 果然,即将天黑时,姚华禀到了。 姚华禀身边带着不少随从,看着就威风,到了院子里找到了白明霜后,扬声喊:“走了!” 白明霜起身,哀怨地看了一眼顾秋实,然后往外走去。 章家的亲戚友人中即便有富贵的,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穿得太华美抢主人家的风头。白明霜这一身打扮在人群之中本就显眼,加上她的那些“奇遇”,她从出现起,每一个动作都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离开时的那一眼,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姚华禀顿时就怒了,出声质问:“章畅,你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不放过明霜?” 顾秋实不惯他的毛病,跑上门来挑衅,给他脸了? 当即就冲了上去,对着姚华禀左右开弓。 姚华禀受不住,连连喊着让随从帮忙。但是院子里的人也不是摆设,不敢对富家公子动手,拦住随从还是可以的。 顾秋实很快就把姚华禀薅在了地上,冲着他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掐着他的脖子靠近他低声道:“还想让我明日迎不了亲?我告诉你,你再敢动手,老子这辈子与你不死不休!” 说完,拎起姚华禀的衣领,丢到了他的那些随从身上。 姚华禀和自己的随从们摔成了一团,好半晌才起身。他气得尖叫:“章畅,你不想活了,我成全你!” “大家可都听见了啊。”顾秋实扬声道:“姚公子对我恨之入骨,扬言要杀了我,之后我但凡出事,一定是他干的。” 姚华禀:“……” 他再有银子,也不敢挑衅律法。 这么多人看着,如何章畅出事,他说不定真的会有牢狱之灾。 “章畅,你给我等着!” 看着一行人离去,白明霜急忙忙追上。姚华禀当着这么多普通人的面丢了大脸,心里烦躁不已,看见白明霜跌跌撞撞追来,呵斥道:“你不是经常想白家人吗?就在这里住吧,住够了再说!” 姚华禀放了话,白明霜再想要上马车,也还是上不去。 双拳难敌四手,那些随从可不会怜香惜玉,白明霜如果敢强行挤上去,他们就敢伸手推她。 若被随从摸了身子,白明霜再想要受宠……死了重新投胎比较快! 白明霜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她真的觉得特别丢脸,在场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她,都亲眼看着她弃了章畅选择姚华禀,结果……她被姚华禀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训斥丢弃。 以后她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林氏觉得特别爽快,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再认这个侄女。可是,白明霜成亲后回来过两次,每次都带了不少礼物,虽然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家里确实收了。 收了人家东西,此时也不好翻脸不认人。林氏只得瞪着自家男人:“赶紧把她领回去,不嫌丢人吗?” 白明霜被叔叔提醒才回过神,她能感觉得到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不敢看他们的眼神,低着头急匆匆进了隔壁院子。 被人笑话是其次,白明霜更害怕的是姚华禀离开时撂下的话。 让她在家里住够了……再说。 这个“再说”,是不是表明她想要重新回到姚府得看姚华禀心情? 姚华禀身为富家公子,身边的美人众多,还有不少女子前赴后继自荐枕席,白明霜容貌在普通人家的姑娘里算是长得不错,但和那些能够凑到姚华禀身边的美人比起来,真的就很不显眼。如果不能尽快回到他身边,很快就会被其遗忘。 夜里,章家院子比白天还要热闹,因为有好些白日要上工的人只能夜里过来帮忙。 白明霜听着隔壁热闹喧天,再没有了凑过去的心思。 姚华禀身上到处都有伤,回家后让大夫折腾一场后,动都不想动了。他很想让章畅再一次成不了亲,但找人打章畅……这事不成。 白天两人才起冲突,章畅再出事,不用问都知道是他。 打人这种事,还是要隐秘一些。最好是打完了外人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姚华禀想越不甘心,想亲自去一趟梁家勾引了新嫁娘,可他一动弹就扯着了身上的伤,只能作罢! 上一次章畅成亲,章家夫妻就请了外城最好的迎亲队伍,这一次,章母又请了那些人,还在原来的人手上又添了一些吹打的喜乐。 一大早,顾秋实身着大红吉服,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去了梁家。 梁玉宜的嫁衣特别华美,算得上是城里的头一份,据说嫁衣就值几十两。 梁父特别满意女婿的心意,但也是真的舍不得女儿。在新嫁娘拜别时,他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除此外,一切都很顺利。 章家这边的人除了章家夫妻,其他人都不认识梁玉宜,只看身形,就知道这姑娘长得不差。 普通人家新人成亲,礼成后新嫁娘揭了盖头就可以出来一起招待客人。当看见梁玉宜的芙蓉面,所有人都恍然,难怪章畅能那么快就忘记白明霜重新定亲,原来媳妇长得这么好。 大红嫁衣的衬托下,薄施粉黛的梁玉宜美得真就如天上的仙女一般。 白明霜厚着脸皮坐在了席上……昨晚上她彻夜未眠,实在是不习惯,她从去了姚府,就再也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再没有与除了姚华禀之外的人同睡。 她睁眼到天明,脑子里想了许多,已经想通了。如果她不出现在这个席面上,那这些妇人私底下肯定会说她的闲话闲事。 如果她出现……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好歹是附近长大姑娘家,这些人总不可能当面奚落她。 确实没有人奚落白明霜,甚至没有人提及昨天的不愉快。白明霜在人群里强颜欢笑,心里很复杂。 当她看见仙女一般的梁玉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她以为章畅是个榆木疙瘩,不可能娶到比她更好的姑娘,两人没能成亲,章畅余生应该都会在思念她中度过。 结果,一转眼章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说,还抱得美娇娘。 “真好看呐!” 对面的妇人夸赞。 白明霜心里不是滋味:“也就那样吧,红衣衬托下,人都要美上几分,听说她的妆娘特别好,是阿畅哥哥花大价钱请的。” 大家都是女人,白明霜话里的阴阳怪气那么明显,谁听不出来? 有人愿意给她面子,但也有人听不惯她这副酸兮兮的语气,冷笑道:“妆娘本事再大,也不能把丑八怪画成仙女,总得有几分底子才行。明霜,难道你觉得她比不过你?” 白明霜:“……”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实话实说。” 章母走了过来,笑着接话:“人各有志,有些女子想要富贵一生。但也有不少踏实的姑娘愿意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相守一生。明霜,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她半真半假玩笑道:“我儿子已经娶媳妇,你可别再惦记了,小心我儿媳妇捶你哦!” 一番话羞得白明霜面红耳赤,她求助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脸上,却见众人说笑的说笑,喝汤的喝汤,愣是无一人帮忙搭腔。 第309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三 白明霜心知, 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此时她满心羞耻,脑中一片空白, 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氏坐在旁边一桌,听到白明霜说起新嫁娘好看是因为妆娘手艺好时就心知不好……这种酸兮兮的语气,当谁听不出来? 新嫁娘长得好那是大家都看见的,是不是妆娘手艺, 明天卸掉妆容众人就知道了,即便容貌一般,妆后也不好看, 在人家大喜之日夸一句好看本也应该。侄女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这种话,即便今儿没人接茬,过后也会有人笑话她。 林氏顿了顿, 见侄女没接话,转身道:“明霜, 你吃饱了就回家去帮我把那几只鸡喂了, 这边我还要洗碗呢。” 白明霜如坐针毡, 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立即接过婶娘手中钥匙,逃也似的离开了。 章母看着她背影, 心下冷笑。 原先儿子说要娶白明霜,章母看这丫头还觉得到处都好,后来白明霜当众悔婚,让家里丢了脸折了钱财, 她对白明霜就真的再无一丝好感。也就是儿子没被耽误,不然 , 章母说话会更难听。 喜宴过后,宾客渐渐散去,桌椅和碗筷被人收走后,院子里还是一片喜庆。 没了外人,一家子又坐在一起说笑了会儿。梁玉宜很羞涩,心里还忐忑。 好在章家人和善,没有人为难她。 章家的弟弟妹妹们对她只有好奇,没有恶意。 今儿是新婚之夜,章家院子早早就灭了烛火。 隔壁的白明霜站在院子里,天下起了小雨,她衣衫和头发都沾染上了水气也无知无觉,白家最大的女儿白明丽起来上茅房,看到她背影,冷笑道:”“既然放不下,当场别变心啊!” 扶着白明霜换花嫁的是小女儿白兰,这个家里,也只有白兰愿意听白明霜的话,其他的兄弟姐妹,对白明霜感情一般,经常都会吵起来。 白明霜回过头:“我没有后悔,就是屋里有点热,出来透透气。明丽,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白明丽冷哼一声,去了茅房后回来,看见白明霜还没挪位置,嗤笑:“又想要富贵,又想要男人,天底下最贪的人就是你。” “你胡说!”白明霜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恼羞成怒,也开始口不择言,“你是自己没能嫁给阿畅哥哥,所以在这找我吵架,我不与你计较。” “你……”白明丽确实想嫁给章畅,只是章畅上门提亲要的是堂姐,她只能收起自己的心意。 即便后来堂姐和章畅没成,只因为两人议过亲,她也已没了机会。 “有了好姻缘还不知道珍惜,你早晚会后悔!章畅哪里比不上那个姓姚的?不要脸,正头娘子不做,上赶着给人做妾!” 白明霜想到什么,讥讽道:“你倒是想做妾,可惜长得太丑,没人要你!”她越说越来劲,“其实当初叔叔想提你和阿畅哥哥的婚事,是我抢先一步请他娶我……” 白明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气得扑了了过去:“你不要脸!”她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在白明霜脸上,“抢了你又不好好珍惜,你就是故意针对我是么?你怎么这么恶毒?” 她下手凶狠,白明霜也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白家的人都睡了,听到二人在吵,林氏就催促身边男人出去阻止,白双桥已经躺下,不想起来,嘀咕道:“姐妹之间,吵闹几句而已。” 只磨蹭的功夫,外面就打起来了。 林氏怕自己女儿吃亏,慌慌张张起身,她睡在床里,实在气不过,掠过男人时狠狠踩了他一脚。 白双桥躺不住了,也披衣起身追出门。 林氏上前拉架,自然是拉偏架,摁着白明霜不许她还手。 第258节 白明霜头上脸上挨了好几下,白双桥赶到,总算分开了几人。 受伤最重自然是白明霜,她含着泪整理发髻。白明丽犹自不肯甘休,大吼道:“爹,你还要帮着这个贱人!她亲口承认,让阿畅哥哥娶她是为了毁我姻缘,这女人太恶毒了,当初你们就不该养她,该让她流落到那些勾栏瓦舍,反正她那么会勾引男人,到那种地方还能过得更好!” 林氏今儿看到了隔壁娶妻的排场,真的算是这外城的头一份。所有人都清楚,章畅真的发了! 当初若不是侄女和章畅定亲,自家女儿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嫁过去……之前她觉得侄女就是脾气有点怪,可在侄女大喜之日另嫁他人过后,她觉得这丫头就是单纯的恶毒! “滚出去!”林氏怒吼道,吼完还冲着白双桥尖叫,“我不要听你的那些废话,什么大晚上的不好把人赶走之类。今晚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不走,我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日后你们叔侄二人过!” 白双桥:“……” “明霜已经嫁人了,就是回来住几天,你……” 林氏转身进屋,噼里啪啦收拾东西,然后带着个包袱叫上两间屋子里躺着的儿女,一行人说走就走。 白兰有点不愿意,林氏看不惯她磨磨蹭蹭,一把将人扯走。 白双桥阻拦无果,颓然蹲在院子里。 “明霜,我这个做叔叔的,自认没有对不住你。不管过去那些年是怎么养你的,好歹是把你拉扯大了。如今你嫁了人…” 白明霜冷冰冰问:“叔叔要赶我走?” “我……我不想赶你,可你非要吵闹,事情弄成这样,他们固然有错,但你也不无辜。”白双桥揪了揪头发,“你走吧!” 白明霜哭着跑走了。 大晚上的,白双桥可不想让妻儿去打扰大舅子,也追出去了。 一刻钟后,白家人结伴回来了。 黑暗中的白明霜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进门,然后大门关上,忍不住哭了。 新房里,二人相拥而眠。顾秋实听到院子外传来女子低低地啜泣声,似乎特别委屈。 不光是他,梁玉宜也听见了。 “谁在哭?” 顾秋实伸手把人拦住:“猫!” “不是。”梁玉宜又不聋,“要不要去看看?” “爹娘他们知道去看。”顾秋实死活不起身,还不让梁玉宜起,两人拉拉扯扯,扯落了衣衫,然后纠缠在了一起。 白明霜哭声越来越大,章母受不了了,起身奔到院子里,捡起屋檐下的扫帚直接从院墙上丢了出去:“哪里来的野猫?吵死人了,还想祸害我家,再不滚,老娘把你皮扒了炖掉!” 扫帚就落在白明霜站着的位置,她没被砸到,心里却明白,章母口中骂野猫,其实骂的是她。 她故意挑起堂妹对自己的怒气,然后被撵出门……都这么可怜了,章畅出来安慰她本就是在情理之中。 这男人一变心,真的是翻脸不认人,特别绝情。 她越想越狠,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 新婚翌日,梁玉宜脸上没了脂粉,露出了白净的肌肤,不上妆的她看着更清丽几分。章母看着这样的儿媳妇,笑得见牙不见眼。 夫妻俩感情也好,眉眼流转间,情意绵绵。 一家子又去忙生意了,独留新婚夫妻二人。 梁玉宜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和父亲分开。顾秋实已经想好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他手头积攒了一笔银子,就去内城买一个大宅子,然后整修一番,给梁父隔一个小院子单独开门。两家隔壁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新婚歇了三日,顾秋实带着梁玉宜回门后,又开始忙碌。 这天傍晚,他从内城回来,又被一群混混拦住,足有十多个人。 “把银子留下,哥儿几个就放你离开。” 顾秋实一个字都不信,他提及手头的鞭子冲着众人一顿抽,有人扑过来,他拔出匕首,朝着要害处扎去。 他下手很辣,毫不迟疑,那些人以为只是受点伤,没想过会出人命。 看见有人死了,众人都被吓着,有了一个打退堂鼓的,其他人也不敢再拼命,眼看顾秋实还要动手,纷纷跑走。 大晚上的,顾秋实把地上那个人捡上马车,然后丢在了姚府大门外。 门房自从上一次在门口发现躺了一堆人后,夜里就要起来好几次,察觉到有马车路过,门房惊醒,当看到门外又躺着一个人时,心头咯噔一声。他急忙忙起身,出门准备看个究竟,发现人已经没了气时,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禀告了主子。 姚府的老爷大晚上被吵醒,很不高兴,听说出了人命,姚老爷的瞌睡瞬间就没了。 上一次那些人被丢到门外,是因为老三请他们教训人。这一次死了个人……那人躺着的位置都和上次差不多,多半也是和老三有关。 姚老爷没有多想,叫来了姚华禀。 姚华禀还在美人堆里胡闹,喝了太多酒,被叫过来时还醉醺醺的。他想过了,这一次不管父亲有没有发现,他都装作不知道。 “爹,大晚上什么事啊?” 姚老爷已经去看过了那具尸首,本来想抬进来的摆儿子面前的,又觉得晦气。看着儿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姚老爷怒火冲天,上前狠狠一巴掌。 不过姚老爷手上没什么力气,姚华禀并未受伤,只是……打人不打脸,当着下人的面被父亲这么教训,他觉得丢人。 “爹,儿子又做什么了?您总得让儿子做个明白鬼啊!” 姚老爷受够了,吩咐道:“把他带去门房,今晚上就在那儿过!” 姚华禀一愣,去门房住?他一个正经主子睡门房,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他想要说话,姚老爷已经没了耐心,转身就走。 姚华禀被拖到门房,一路上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惩罚,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一进门,屋中烛火通明,不大的床上摆着一个人,那人脸色惨青,一动不动。 死人! 看清楚床上的人,姚华禀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可惜,大门已经关上。 第310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四 “放我出去, 那是死人啊。” 姚华禀吓得魂飞魄散,不停的拍着大门。 可惜,门外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姚华禀吓得腿软, 压根儿站立不稳,缩在角落不敢看床上。 而回房后的姚老爷又想起上一次儿子教训人的缘由,便侧头吩咐:“将那个姓白的女人也丢过去,明儿……把她撵走。一个姨娘而已, 撺掇着男人干坏事,本事倒不小。”他越说越生气,儿子以前也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都是被这个女人给带坏的, 坐上床脱鞋时又添了一句,“送走前,记得把她的脸划花。” 白明霜也被送到了那间放着死人的屋中, 姚华禀本以为自己要独自陪死人过夜,有了白明霜后, 便将人抱在了怀中, 心里也没那么怕了。到了快天亮时, 两人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听到开门声,两人惊醒,白明霜以为终于能回去补眠, 却被其中一个婆子摁在地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脸上传来阵阵剧痛,眼角余光还看到了有血迹流出。 白明霜昨晚睡得不好,本来挺困, 此时困意不在,下意识伸手去拦, 可她的我刚刚抬起,被刀化了一下,吃痛后一缩,脸上又挨了两下。 “救我,公子救我!” 姚华禀回过神看到这番凶残的场面,吓得后退两步,边上姚老爷的管事一脸严肃:“三公子,老爷说了,白明霜此人特别会找事,还会撺掇您干坏事,所以府里容不下她,若是您舍不得佳人,就和佳人一起离开!” 白明霜:“……” 她这一次真的害怕了,连连大喊:“公子救我……” 姚华禀听着她的惨叫声,不止没有上前去救人,反而还往后退。 上辈子章畅受过很多次伤,他没有练过武,每次都只能被动承受。即便去报官,也说不出凶手是谁。从头到尾,这件事情就没有和姚府沾上关系。 姚老爷不知情,自然就想不起来要教训儿子。 姚华禀真的吓着了,回到自己的房里后,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做梦也没想到,章畅居然敢杀人。 昨天确实是他吩咐那些人去教训章畅,如今弄出了人命……是他无缘无故想要伤害别人,若此事被大人得知,他多半脱不了身。想到此,姚华禀急忙奔去了主院,跪在了父亲的房门口。 姚老爷没有叫儿子起身,悄悄让人将那尸首送回,还赔偿了一大笔银子,总算是将此事给摁下了。 * 白明霜回家了。 回家时满脸都是伤,头发也被剪掉了大半,再没有了原先的美貌。 林氏看着这样的侄女,根本就不想收留。可是,白双桥做不到对兄长唯一的女儿见死不救,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请人来给侄女包扎。 “他娘,你别生气,等她的伤养好,不管是嫁人还是怎样,我绝对不会留她在家。”白双桥看到妻子的脸色,保证道:“最多一个月,不,半个月!她在家住半个月,之后不管伤有没有好转,我都让她滚!行不行?” 林氏很不喜欢侄女,不过有这么多年夫妻感情,孩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不可能真的因为外人与男人吵闹再影响了儿女婚事。 白明霜回来的事情很快传开,林氏没有帮她遮掩伤势,于是,先前看见白明霜风光大嫁后心思浮动的姑娘们此时都冷静了下来。 如果是嫁给人做正头娘子,夫家若把人虐待成这样,娘家人还能上门讨公道……再说,两家结亲,男方要花费不少银子,那都是奔着和妻子好好过日子才娶进门的,不可能会对妻子下这种毒手。 彼时顾秋实已经出门,自从成亲之后,他每天都会带着梁玉宜,多半的时候将人带在身边,有时候也会将梁玉宜送回娘家,回家时再去接。 今儿不一样,梁玉宜来了月事,身子不适,顾秋没让她起,还把早饭送到了床上。 梁玉宜听到院子外吵吵闹闹,好奇地探出头,就看见隔壁挤了好多人。白双桥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让小女儿请大夫,想着这受了外伤需要找烈酒。回头看到梁玉宜出现,他眼睛一亮:“阿畅媳妇,你家上次喝剩的酒还有吗?我跟你买!”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别看章白两家因为婚事闹得不愉快,但并没有因此断绝来往。人家都开口要了,梁玉宜不好不给。 林氏满脸愤怒,跟着梁玉宜进屋取酒。 “那丫头从来就不老实,这一次不知道是闯了什么祸,我真的很不想收留。” 梁玉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看她眼睛哭得红肿,红肿到都看不清,因为她伸手接酒坛子是用捞的。 转身出门时没看清脚下的台阶,还险些滑倒,梁玉宜心下一叹,她怀疑这坛酒交给林氏会被摔在路上,干脆将酒坛子接了过来,直接送到隔壁。 彼时大夫已经到了。 白明霜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大夫用烈酒清洗时,还要把伤口扒开。梁玉宜站在外头都看到了里面白生生的骨头。 而白明霜痛得就跟杀猪一样,声音尖得整条街都能听见。章母得到消息赶回,看到儿媳妇好端端的,舒了一口气后也上前,当看见白明霜的惨状时,倒吸一口凉气。 胆子小的都不敢看,白明霜每次刚刚晕过去,又被痛醒过来。 顾秋实夜里回来时,隔壁的热闹早已散了。 梁玉宜给他盛饭,问:“听说隔壁发生的事了吗?” “听说了,有点惨。不过,她是咎由自取。”顾秋实不想让两家走得太近,尤其章家人善良,爱同情弱者,他端着碗,“昨晚上我回来得迟,路上遇见了一些混混找我麻烦。当时我发了狠,就杀了一个人。” 章家所有的人都霍然抬头。 第259节 章母慌张起身查看儿子周身上下:“你有没有受伤?” 顾秋实答道:“我没受伤,那些人看到出了人命后一哄而散,我才得已脱身。” 比起章母的慌张,章父冷静几分:“今天没听说昨晚上有出人命啊,你确定人死了?” 顾秋实颔首:“确定,当场就断了气,我把人送去了姚家门外,没有消息传出,多半是姚老爷想法子摁下了。” 至此,章家人总算是清楚白明霜闯什么祸了。她这也算是间接的害姚公子背上了人命债,姚府长辈容得下她才怪! 得知了真相,本来想给隔壁送几枚鸡蛋的章母立刻就打消了念头。 她原先想着,婚事不成,到底还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之前两家有了受伤的人,对方都会上门探望,她一点不表示不合适。再说,白明霜确实可怜。 可现在章母改变了想法,她只觉得白明霜活该! 接下来一段日子,白明霜没有出门。 章家住得近,时不时就能听到隔壁传来吵闹声。 一转眼,白明霜回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期间,姚华禀和他的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顾秋实已经在寻院子,只是还没有特别喜欢的,他也不着急,反正有地方住……还有个原因,他怀疑自己搬到内城去后,章家人会不愿意搬。 因为章家几间铺子都在外城,这边离码头又近。一家去了内城,反而不太方便。 傍晚,顾秋实难得回来比较早,到家时天还没黑,他下了马车,准备牵马,隔壁的门打开。 白明霜脸上戴着一张面纱,一双眼眸满是哀怨,眼角还带着几滴泪。 “阿畅哥哥。” 顾秋实侧头看她:“有事?” “我……我好命苦……当初如果不是姚公子胁迫于我,那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白明霜挡在他前面,泣不成声,“我很后悔……那时我想过去死,只是我不敢,如果事情重来一次,我真的宁愿死也要和你在一起。这辈子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顾秋实一脸漠然:“说完了么?让一让,我的马车进不去门。” 白明霜见他无动于衷,心中很是失望。 “阿畅哥哥……” 顾秋实手中的鞭子狠狠一甩,落在地上“啪”一声。 白明霜吓一跳,哭声都顿住了。 “那天晚上送到姚府门外的死人你见着了么?”顾秋实一字一句道:“我杀的!不怕死,你就尽管往我跟前凑!” 白明霜连连后退。 梁玉宜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白姑娘,你这不厚道啊,夫君已经娶妻了,你跑来说这些,是想要让他抛妻另娶么?” 白明霜还没反应,顾秋实已经道:“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这就是个搅事精,娶了她,全家都要不得安宁,我还想感谢她当初不嫁之恩呢。” 第311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五 顾秋实这番明显和白明霜撇清的话, 让梁玉宜特别满意,她笑吟吟道:“夫君,你小心一点, 别撞着人。” 白明霜心中恨极,泪眼婆娑道:“阿畅哥哥,我能理解你。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别忘了我就行。” 梁玉宜脸黑了。 这什么人呐? 这世上大部分的女子在成亲之前有个把心上人是很正常的事, 像是香娘和白明丽那样的选择才是对的。心上人娶了妻子,自己也该洒脱放手另寻良人,死拉着不放手非要纠缠, 既是给别人添麻烦, 也会毁了自己的人生。 “忘不了你。”顾秋实语气讥讽,“就你险些害我一条命毁我一生,若不是看在白叔面上, 我早就……” 白明霜仰着下巴:“如何?” 她泪眼朦胧,看着特别可怜。 顾秋实手里的鞭子狠狠抽了过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 白明霜倒在地上捂着伤处痛的打滚。 梁玉宜没想到男人会突然动手, 都有些吓着了。她伸手捂住嘴, 看了看地上受伤的人,又看了看手里握着鞭子的男人,急忙道:“你别打她呀!” 白明霜忍着痛, 咬着牙道:“打人不对!” 梁玉宜瞅了一眼白明霜的惨状,道:“依着这个女人不要脸的做法,无理都要搅三分,你把人打了, 她多半会赖着不放。” “是她自己找打。”顾秋实冷哼一声,掏出一两银子扔在地上, “呐,赔你的药钱,以后你再敢来找我,我还会动手!不怕死,你尽管来!” 语罢,他头也不回,将马车牵进了院子后,目不斜视关大门,从头到尾,没有再看白明霜一眼。 章家人早在门口几人争执时就已经听到了动静,一直没出现是因为他们看见儿子把人打了。人家一个弱女子,他们这边一大群人,要是都站在门口,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们家欺负人呢。 “好烦!”章母真的烦透了白明霜,想了想道:“之前你不是想买院子搬到内城去吗?赶紧买吧,买了之后,你带着媳妇儿搬走,她应该就会消停了。” 顾秋实听这话的意思,心知他们真如自己猜测那般不打算搬去内城。 “那你们一起搬吗?” 章父摆摆手:“不去,不方便。对了,之前我跟你娘商量过,花一百两给你成亲,筹备婚事花了二十两,还剩下八十两。回头我拿给你。” 顾秋实张口要拒绝,章父强势打断他:“这是我们为人父母对孩子的一片心意,老三那里也是一样的,除此外,家里的三间铺子有你一间,这院子要分你一半。” 章母也接话:“我们知道你如今不差这点,但你的是你的,我们给的是我们的心意。你要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无视长辈,那可以不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收,二老要不高兴了。 顾秋实哭笑不得:“我收。回头我新买的宅子也会给你们留一院,你们随时回来住!” 章家夫妻听到他说“回来住”,即便不打算去住,心里还是挺高兴。 白明霜站在院子外,听不见一家人在商量什么,却能从只言片语和笑声里感觉得到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气氛。 右边是叔叔家,左边是章家,都没有她的位置,只要她一出现,所有人都不高兴。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梁玉宜一直以为,小夫妻俩要单独住不容易,毕竟当下许多长辈就不喜欢年轻的儿女离开自己眼前,尤其是新媳妇进门,更是想把儿媳放在跟前好生“教导”。 没想到家里三言两语就决定好了,她想了想,决定把丑话说在前头:“娘,我爹可能要跟我们一起住。” 章母一挥手:“你们自己愿意就行。” 她从来就没想过让儿媳妇伺候在自己面前,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他也发现了,只要长辈不掺和,感情不错的年轻夫妻不会经常吵闹。儿子做生意早出晚归,已经很累,若是家里媳妇还找事……那会更累。 儿媳如愿陪父亲住,那对儿子和章家定会心生感激,对儿子会更加耐心温柔。 她心疼儿子,舍不得他几头焦心。 人太操心,会影响寿数的! 梁玉宜没想到会这么容易,顿时感动的眼圈都红了。世情如此,可以说满城就找不到几个愿意让儿子儿媳妇和娘家父亲住在一起婆家。 “娘,你们对我真好。” 章母笑了:“你要是想谢我,就对我儿子好点。” “我会的。” 梁玉宜总觉得,她和夫君已经像是老夫老妻,不会怀疑对方,会无条件宠着对方。她认为一个人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全占了,有一个这么好的夫君,说不定就会有难缠的婆家亲戚,她都没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好。 * 顾秋实说是要搬到内城住,其实没那么着急,也是巧合,就在一家人商量过后的第二天,中人就找上了铺子,说是他看中的宅子有了眉目。 新宅子位于南面,那边住的都是城里的富人,距离姚府就半刻钟路程……因为宅子大,其实就是邻居。 院子有四进,格局方方正正,里面的各处房屋都是新修不久的,好些还没有住过人,更贴心的是,大门旁边隔出了一个有七八间房屋的院子,还搭配了园子,刚好适合梁父。唯一的缺点,就是价钱有点高。 顾秋实不缺银子,看过宅子后,当天就定下了。 买下了宅子,顾秋实接了章家人去看过。 章家夫妻很满意,一问价钱,都暗自咋舌,不过,儿子能买下这样的院子,他们只有高兴的份。 章母认为,有白明霜那个疯子住在隔壁,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子还是越快搬走越好。于是,她一边让儿子整修院子买家具,一边就让人定下了搬家的吉日。 这新房落地,得请亲戚友人登门暖房,也有认路的意思。 搬家的日子定在十日之后,一定下,章母就将事情传开了,还拜托相熟的人帮忙报信。 外城的人搬入内城,那真的算是改换门庭。不说比登天还难,和鱼跃龙门也差不多。不过短短半日,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众人一片哗然。 都知道章畅赚了银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赚了这许多。早知道……就不顾及那点面子,厚着脸皮把他招来做女婿了。 现如今后悔也迟了。 住在外城的人很少有机会去大宅子里见世面,到了日子,比成亲那天还热闹。 姚府众人早就知道隔壁宅子易主,并不知道谁是主人,只听说是外城搬来的。 外城来的……姚老爷有些看不上。 没有富上几代人,没有底蕴,那都是不懂规矩的粗人。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不来往也不好,但姚老爷并不想亲自上门,那也太给粗人面子了。想了想,他叫来了一直被关在家里的老三。 “你去隔壁贺喜,去去就回。” 即便是家里最不成器的老三,姚老爷也没想让他多留。 姚华禀一开始确实被吓着了,老实两天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碍于父亲的威严才不敢出门,他这些日子在家里闷得厉害,巴不得立即去隔壁。 他带上礼物,也带上了比平时还多的下人,一路浩浩荡荡入门,大门口就看见了不少身着粗布衣衫的普通人,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是下人。 不是下人,那就是客人了? 想到此,姚华禀面上愈发倨傲。他带着礼物走到门口,也不说话,边上的随从上前表明身份。 “我家主子是姚府三公子,听说贵府有喜,特意来贺!” 姚华禀仰着下巴,等门房欢喜地来迎自己,却听那门房道:“这……对不住,我家主子说,不和隔壁姚府来往。” 家中有喜,有人登门贺喜是好事,不该把人拒之门外。门房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得知主子的吩咐,私心里觉得很不合适,但主子的吩咐他不敢违背,只希望姚府的人不要登门,谁知还是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拒绝,额头上都急出了不少汗水。 姚华禀愕然。 “不和我们府上来往?你家主子是谁?” 恰在此时,顾秋实出门迎客。来的人是章母的亲兄弟,也就是章畅亲舅舅。 两家关系一直不错,章畅攒的那二十两银子,至少有一半是舅舅给的红封。 看见顾秋实一副主人姿态,姚华禀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他打量了一眼大门,冷笑一声,拂袖转身,“若知道是你,就是请我来,我也不来。” 第260节 章家舅舅到了跟前,就看见姚华禀脸色难看地离去,听见边上的客人在低声议论,知道了前因后果,他有些不赞同:“既然人家已经登门了,不管之前有什么恩怨,都把人迎进门再说,咱家又不缺他一顿饭,生意人和气生财……” 顾秋实压低声音:“他就是白明霜找的那个男人,找人打我的事都干了两回,后来我捅死一个,他才消停!” 章家舅舅:“……” 他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该!就是……你以后出门还是小心些,反正不差银子了,多请几个护卫吧。” 今儿白家人也来了。 白双桥知道自己脸皮有点厚,但是,两家确实在来往,再说这难得让孩子见世面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临出门前,侄女非要跟着,白双桥说什么也不许。林氏更是直接问侄女是愿意待在家里还是待在外头,如果不愿意被锁在家中,那就一辈子再也别进门。 结果,白明霜选择站在外面。 第312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六 有了这一个插曲, 白家人来的一路上都还在吵,白双桥认为,妻子的语气太急, 不想让侄女一起,可以慢慢劝说。 林氏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眼瞅着前面就要到了章家新宅子男人还在用那些所谓的大道理教她为人处世,她吼道:“再不闭嘴, 咱们就回去。省得让人看笑话。” 白双桥一下子就闭嘴了。 为了到章畅的新宅子见世面,妻子和几个孩子早就开始准备衣物首饰,今儿更是天不亮就起身洗漱换衣, 若是最后没进门, 不说好不好跟邻居们解释,一家子回家后会更不高兴。 下了马车,白家人脸上的神情都还不对劲, 即便脸上带着笑,也更像是强颜欢笑。 白明丽已经放下, 这两天她又已经议亲。但林氏就很不甘心, 越是打听那些愿意上门提亲的年轻后生, 她就越是可惜,跟章畅比起来,简直差远了。如果不是白明霜横插一杠子, 今儿在这里做主人的就是女儿了! 越想越恼火,林氏进门时,呵斥道: “你那侄女,简直就是个讨债鬼。” 白双桥:“……” “这是别人家, 我不想跟你吵。” 林氏烦躁:“你以为我就想跟你吵?” 两人正争执不休,忽然听到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 二人回头,就看见不少人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撞人了!” 有热闹看,不说街上的人,就是宅子里的客人也有不少探出头来。 白双桥刚好不想和妻子凑在一起,干脆出门随着众人看热闹去。 林氏觉得自己需要换一下心情才好面对主人家,也转身跟上。 当白双桥兴致勃勃挤进人群,看清楚被撞的人时,他瞬间就后悔自己来凑这个热闹了。 因为那被撞了躺在地上吐血的女子,正是他那不愿意在家里锁着的侄女。 他对着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可能见死不救,但如果没见着,那完全可以不管! 可他偏偏见着了! 为了这个侄女儿,他和妻子闹得不可开交,连孩子也对他有了怨言。白双桥真的不想再管她的死活,瞅了一眼撞人的马车,发现也挺眼熟,这分明是侄女婿。 白双桥最近对于侄女的某些想法也能猜个大概,今天这件事,说不定不是意外。于是,他不打算插手,悄悄往后挪,退到人群外,看到挤过来的林氏,狠狠一把抓住她胳膊:“走!里面的明霜,我们不要管!” 又低又急地说完后,拉着妻子就走。 林氏胳膊被拽得生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男人的话中之意,被拽着走的她瞬间跑得比男人还快,也没忘了冲着赶过来看热闹的众人解释:“人太多了,挤都挤不进去,我们刚到,先去看看新宅子。” 姚华禀得知自己的马车撞了人,一瞬间简直要疯,之前才闹出人命,刚被父亲训斥了一顿,今儿才解禁又把人撞伤,父亲得知后,他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赶紧赔偿,多给银子,赔了赶紧回府。” 车夫还没动作,地上传来了女子哀怨的呼声:“公子……” 语气满是幽怨,带着哭音,姚华禀觉得这声音熟悉,定睛一看,浑身都麻了。 “白明霜?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你是不是找人盯着我的行踪,不然怎么会刚好撞上我马车?” 白明霜当然没有那个本事找人盯着姚府公子,她是来找章畅,但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自己很可能进不去门,又会再次沦为一场笑话。可若是不试一试,她又不甘心。转过街角,看见了姚府的马车,她立即就改了主意。 比起自从悔婚后就对她不假辞色的章畅,还是姚华禀比较好拿捏。 至少,姚华禀手头不缺银子,即便不接她回府,只抬手随便给的银子,就能让她好过不少。 “公子,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 姚华禀认真道:“你是!” 最近这些天,父亲可不单纯是把他关在家里,还找了人跟他分析女人的那些想法和目的。他已经发现,白明霜对他用了不少计谋,还都是最浅显的。 姚老爷也是才知道儿子看着人高马大像是个大人,实则单纯好骗。他认为,必须要让儿子学一学阴谋诡计。 很明显,姚华禀学有所成,看着地上的白明霜,他冷笑道:“你不撞别人的,偏撞我的,不就是想和我再续前缘么?你如今这么丑,我看了就恶心,若是夜里醒来突然看到这样一张脸,魂都要吓没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你走吧!” 白明霜知道自己的脸已毁,很少出门见人,就怕被人奚落嘲笑。好在白家附近的邻居都不错,即便是躲着她,也从来没有笑话她,还有不少人会安慰她。 久而久之,她也以为自己没那么丑。没想到姚华禀居然这么说,她捂着自己的脸,伤心至极:“我的脸毁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公子,只怨我自己命不好,公子别生气,我这就走,以后公子当不认识我,或者你直接让车夫把我撞死……我死了一了百了,大家都轻松。” 即便姚华禀知道白明霜这是以退为进,心里还是有所触动。他很清楚,白明霜的脸确确实实是被父亲划的! 一个女子没了贞洁,又没了容貌,下半辈子几乎没了盼头。 罢罢罢! 父亲的人教过,做事不能落人话柄,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拿银子消灾。他掏出了一张银票:“拿给她!” 白明霜拿到了一张百两银票,还装模作样拒绝,姚华禀却已经不想再听,逃也似的跑了。 * 没有出现讨厌的人,章家的乔迁之喜一切顺利。 姚老爷在得知新邻居是章畅时,先是意外,随即就特别厌烦。 他耻于与这样的为伍。 顾秋实买的新宅子这边平时很清静,路上都没有几个人,他和往日一般早出晚归,梁玉宜在家陪着父亲,偶尔也会和他一起去铺子里。 日子过得安宁,顾秋实偶尔也会回章家,遇上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买了送一趟。 值得一提的是,白明霜又搬回了白家住。 林氏本来是不甘愿的,好不容易把侄女扫地出门,她万分不愿意再惹上这个麻烦。奈何白明霜给得太多,一个月交二两银子,并且一下子交了五个月的。 十两银子! 家里的儿女渐渐大了,需要谈婚论嫁,到处都需要银子,林氏实在拒绝不了。 顾秋实以为自己回家会遇上白明霜过来纠缠,让人意外的是,他一连回家三次。都没有看到她人,有一天还是章父生辰,他早上回去,夜里离开,白明霜都没出现。 难道这个女人放弃纠缠他了? 顾秋实有些不信,认为还需观望。 章家夫妻是同一个月过生辰,一人在月初,一个人在月中。顾秋实给他们准备了礼物,梁玉宜也私自准备了一份。 她很感激公公婆婆,亲自为他们做了冬日里的护膝。 礼轻情意重嘛,章母收到儿媳礼物,特别高兴:“我家养的这几个丫头,只会问我吃喝,想起来孝敬我,也是花点银子去买,从来就没想过亲自为我做点什么。” 章小五不满:“娘,我们每天都要干活,哪里有空?还有,明明是你嫌弃我的手艺!” 章母拍了女儿一下:“我嫌弃是顺嘴一说,又不是真的不喜欢。” 章小五咬牙:“行,等我给你做套衣衫,你必须要穿!” 章母:“……” 就拿粗陋的针脚缝出来的衣裳,能穿么? “不需要!” 章小五立即跳了起来:“呐,大家都听见了,是她自己不要的。” 众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人群中的老三章勉没有笑,顾秋实注意到了,挪动了他身边。 “不高兴?” 章勉有点纠结,拉了大哥进房,一脸慎重:“我遇上麻烦了。” “有人针对你,谁呀?”顾秋实怀疑,是不是有人对付自己不成,所以将脑筋动到了章勉身上。 “是白明霜!”章勉烦躁地挠了挠头,“前几天我在外头喝酒,也没有跟不熟悉的人,就是狗子他们。” 狗子比章畅小几岁,和章勉年纪相仿,小时候一起招猫逗狗,几人感情挺好。 顾秋实扬眉:“你喝醉了,被白明霜占了便宜?” 章勉一合掌,跳了起来:“对对对,明明是她占了我便宜,结果所有人都说是我占她便宜,需要对她负责!我还冤枉呢,如果没喝醉,我绝对绝对不会靠近她!” 顾秋实一直都有让人盯着白明霜,却并不知道这件事。 第313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七 顾秋实怀疑自己请的人已经被白明霜收买。 章勉一脸的纠结:“大哥, 我想去外地。” 顾秋实心中了然,他是想偷跑掉,避开白明霜的纠缠。 “不用。” 章勉无奈:“可是, 如果不走,那个女人不会放过我,原先她压根儿就不把我往眼里放,现在选中我, 不过是想和你扯上关系。你如今在她眼中就是一块肥肉,吃不掉,撕也要撕一块下来。” 这话不假。 顾秋实想了想:“我有法子。” “大哥, 那女人很不要脸, 我都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爹娘。”要不然,凭着夫妻俩的厚道,得知两人确实亲密过, 可能会做主让他娶了白明霜。 章勉这个年纪,要说没有对未来妻子有过憧憬是假话。他不介意自己比妻子年纪小, 但绝对不愿意娶别有用心的女人, 更何况, 白明霜被毁了容,能把孩子吓哭那么丑,他……不想娶个丑八怪。 “我那天就不该去喝酒, 早知道,我还不如去干活呢。” 第261节 他一脸懊恼,一想到自己为了去喝酒,还想方设法让两个妹妹帮忙, 又给钱又威胁才得以赴约,就觉得自己是这天下第一号大蠢货。 顾秋实看了看那边满脸欢喜的长辈, 道:“今晚上我在家住,明天我跟爹娘说这件事。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娶她的。” 白明霜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靠近章勉,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踏实过日子的女人。真让她嫁给章勉,不知道会闹出多少事端,更要紧的是,在白明霜的引导下,外人还会以为她是嫁不成章畅才选择章勉,为的就是和章畅是一家人。到时一定会影响章畅名声,这太恶心了。 顾秋实原本的想法,今天是章母生辰,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让长辈不高兴,干脆住一晚明天再和他们商量这件事。可当他听到敲门声,只见小五开门后,门口站着白明霜时,他就知道,等不到明日了。 章勉看见白明霜,吓一跳,急忙迎上去:“你来做什么?我跟你说过的呀,由我自己先跟爹娘商量,有了章程会告诉你结果。你别登门……你还今日登门……” 他满脸焦急,语气也不好。白明霜笑盈盈伸手掸了掸他肩膀上的灰,姿态亲密:“哎呀,反正早晚都要让伯父伯母知道,伯母生辰一年一次,错过了要再等一年,我也是想让他们更高兴而已。别板着脸,我可不欠你的。” 章勉:“……”他怕亲娘被这个女人气死。 “你出去!”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章勉却不管,当即沉下脸来,不顾众人异样目光,顾不得爹娘会不会怀疑,狠狠伸手一推! 他今年十五,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上头有大哥撑着,他和同龄人比起来,处事要任性一些。这用力一推,直接把人推到了外面地上。 白明霜摔倒在街面上,哎呦一声。 顾秋实一看就知道要糟,白明霜分明就是奔着把这事情闹大而来,如此正和她心意,他几步奔上前,砰一声就把门关了。 白明霜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正想大声把她和章勉之间的事吼出来,就听见墙内传来一抹清朗的男声。 “白明霜,你是真不要脸,我们俩之间都闹成那样了,你怎么还好意思登门呢?” 章畅的声音,满是嫌弃之意。 地上的白明霜听见后,眼中划过一抹狠意:“阿畅哥哥,我不是为你登门,我是为阿勉。你自己娶了妻子,就不许我嫁人了么?阿勉已经答应要娶我了!” 章母看到老三动手把人推倒在地,心里觉得不妥当,又见大儿子把人关在外头,她正想出声,就听到了这一句。 她扭头瞪着小儿子:“什么玩意儿?你要娶谁?” 章勉苦着脸:“娘,我……” 章母抬手就打,她教训儿子向来没多少顾虑,手边有什么就抓什么。 章勉下意识往外跑,到了门口之后想起门外的白明霜,生生转个弯往屋内跑。章母大喊:“阿畅,将门打开,把这个混账赶出去!我们家没有这么不讲规矩的人。” 正如章畅和白明霜议过亲,不管婚事成不成,白明丽就不可能和章畅再议亲一般。因为章畅和白明霜做过未婚夫妻,懂规矩的人家,就不会让小儿子跟此人扯上关系。 章勉若真的娶了白明霜,章家会被人戳脊梁骨。 章家夫妻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们比谁都清楚。老大很聪明很懂事,不会被人给算计了去,吃过最大的亏就是被白明霜悔婚! 老大这么精明的人在白明霜手头都吃了憋,老三……肯定是被这个女人给算计了。 白明霜就是个势利眼,章母不说为了自家名声,只为了不影响兄弟间感情,也绝对不会让她入门! 章勉想要解释,却抵不过大哥的力道,很快就被推出门,他来万般不甘愿,却在即将被推出门时听到大哥低声道:“不是真的不要你!” 一句话落,章勉瞬间就明白了,他再无抵触之意,顺着大哥的力道摔在地上,倒地后又觉得自己这么认了显得太假,于是又起身砰砰砰拍门! 章母在院子里叉着腰大喊:“混账玩意儿,简直不要脸,章勉你非要娶那个女人,就一辈子也不要回来了。” 她这话前半句,怎么听都不像是骂儿子。 章勉扭头瞪着白明霜:“你满意了?” 白明霜呜呜呜地哭:“又不是我的错,我是女子,这种事吃亏的是我啊!” 章勉憋气。 他才亏,跟这女人扯上关系,以后哪个好姑娘会嫁给他? 他就没见过这么能豁得出去的女人,没脸没皮,从不考虑后果。他起身拍拍衣衫:“大晚上的,我要找地方落脚,你自便吧!” 刚走一步,袖子就被人拉住。白明霜哭哭啼啼:“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章勉:“……” “你先是那位姚公子的人,怎么没有死赖着他?” 白明霜含泪瞪他:“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章勉沉默,他很讨厌这个女人,但是,却不能让她因自己而死。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女人不愿意去死,可万一呢?白明霜自从毁了大哥的婚事后,做事就跟疯子一样,万一真的去死了,他下半辈子就要背着一条人命过日子! 反正白明霜是个势利眼,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好处,应该就不会再纠缠不休,大家熬着吧。 “我舅舅都不一定愿意收留我,带上你,更不可能进门。” 白明霜抓着他不放:“那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要不你跟我一起住白家!” 章勉一脸惊奇:“我不住家里,跑去住隔壁,你怎么想的?”他狠狠扒拉开她点手,“别拽着我了,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白明霜立即道:“我们俩都已经……现在才来撇清是不是太迟了点?” “男未婚女未嫁的,连婚事都没定下。”章勉转身就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力气比较大,动作也快,狠狠把人扒开后拔腿就跑,白明霜追了几步,看见他跟狗子似的钻进了巷子里,很快就消失不见。白明霜追不上,气得直跺脚。 章家门口发生的事动静不小,即便是晚上,也被好多人看在眼中。关于白明霜嫁不成哥哥又想嫁弟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白明霜对外则表示出一副自己是不小心被人占了便宜不得不嫁的委屈模样,章母气急,不管人前人后都大骂她不要脸,更是不止一次的当众表明,如果儿子非要娶这样一个女人,她宁愿连儿子都不要了。 事情传开,白明霜被未来婆家嫌弃成这般,名声很坏,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章勉更是背着家里悄悄从舅舅手中拿到一笔路费之后跟着镖局的人护送货物,他自己选了最远的一条道,再回来最快也是半年之后。 章母心里将白明霜骂得狗血淋头,这个时候,林氏趁着顾秋实夫妻俩再一次回家探望双亲时登了门。 “明霜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看那样子月份不浅,你们总要给个说法呀。” 章母:“……” 她先是懵了一瞬,随即大怒:“天知道那孩子是谁的,白明霜就不是个好女人,谁家的好姑娘会在外头与男人过夜?章勉已经不是我儿子了,你要找人负责,找他去,不要来找我。” 她和林氏隔壁住了多年,闹得最大的矛盾就是当初白明霜大喜之日上别人的花嫁,那时候章家丢了大脸,章母不愿意再和别人来往。不过,章家在给儿子办婚事时,白家登门帮忙,不怕苦不怕累,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那么多客人在,章母就没把人赶走。 在那之后,两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来往。章母一直认为,不要脸的是白明霜,和林氏无关。 但今日林氏登门逼婚,章母觉得,自己以前错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白家都是一路货色! “滚滚滚,你这么拎不清,以后我们两家没必要来往了!” 林氏被赶出了门,站在门外苦笑。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在白明霜让她登门时,她就一口回绝了。可是,白明霜给的太多了。 只上门试探,不管成不成,白明霜都会给五两银子。 林氏心知,这一次将章家惹恼了,她想要拿到银子,倒没有后悔。不过,进门看见侄女时,脸色还是沉了下来:“你也听到动静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第314章 被私奔的新郎 十八 白双桥从来不抽旱烟的人, 此时抓着烟杆抽得啪嗒啪嗒,满脸的愁容。 他很想不要侄女的银子,然后和她彻底断绝关系。可是, 家里的银子实在不多,他拒绝不了。 “明霜,你就不要再执着了。你手头那么多的银子,选一个踏实的人, 省一点,这辈子能过得很好。” 白明霜听到叔叔劝说,不高兴道:“看过高处的风景, 谁还愿意扣扣搜搜地过?章畅的宅子你也看见了, 我应该住在那种地方呼奴唤婢,而不是嫁给穷男人辛辛苦苦伺候一家子吃喝拉撒!” 白双桥哑然。 “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非要强求……你看看你自己吧, 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再这么下去, 所有人都会讨厌你。” 白明霜不搭话。 林氏心里也苦, 家里是得了白明霜十几两银子, 可如此一来,那些愿意娶女儿的人家全部都没了消息。她也不知道为了银子耽误女儿的婚事值不值。 随着白明霜逼嫁不成,又传出有了章家血脉的消息, 白家的名声一度难听至极,已经到了从街上路过都会有人指指点点的地步。 这世上大部分是私底下说闲话的人,却也有那胆子大不怕和人吵架的,会把事情闻到面上。林氏都忍了, 胡乱岔了过去,白双桥就忍不住, 被人问到当面,他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东西都砸了,然后叫来了妻子,吩咐道:“把白明霜的银子退给她!让她滚!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家子都见不得人了。” 林氏早就想把侄女赶走,只是舍不得银子,后来甚至连银子都不想要了,可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不好出尔反尔,加上十多两银子已经到了兜里,她想要退,男人不一定愿意……如今男人做下决定,她松了一口气,立刻掏银子递给白明霜。 “这是你叔叔的意思,十两银子全部还你!你走吧!” 白明霜沉默:“你答应过要收留我一年。” “我后悔了!”林氏真的舍了这笔银子之后,就不想再忍侄女,“赶紧滚!我们家从来不欠你!以后你在外头不管过得好不好,求你都不要牵连我们家了!” 白明霜不走。 她不想一个人住。 林氏心里烦躁,叫上女儿,两人将她推出了门。 白明丽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在家里住了多年的姐姐,一群孩子养在家里,但凡做错了事,挨骂的一定是他们。就因为白明霜是客人! 从小到大,她因为白明霜被骂了不少次,长大后还被她影响了婚事,之前家里拿了白明霜的好处,她婚事受了影响心里不满也只能憋着,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她把人推到门外还不满足,又将人狠狠踩了两脚。 “呸!不要脸!我早就不想和你住同一个屋檐下了。滚远一点!” 白明霜摔在地上,眼圈越来越红,白明丽见状:“别再要死要活,真想死,死远一点。” 此时是众人下工的时辰,街上人特别多,好多人都看到了这边动静,白家人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和白明霜断绝关系,林氏又骂了几句,这才关上门。 * 章母得知此事,忍不住红了眼眶。 别看她生的孩子多,其实每一个孩子她都疼,家里日子过得不错,这些孩子她都是亲自陪着长大的,并没有如白家一般顾着忙自己的活计而把孩子丢下。 章勉是小儿子,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夫妻俩眼前。章母都不知道这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没有受苦……周围都是陌生人,不受委屈才怪! 她真心觉得,自家很倒霉! 怎么就碰上了白明霜这个疯子了呢? 章勉一走,小半年没有消息。 别人一问,章母就红了眼眶。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连章家人都不知道儿子下落。 一开始,白明霜说自己有了章家血脉,但是章勉不愿意负责一去不回,好多人都猜到里面有内情,但既然已经睡在一起,章勉还是该对她负责,说走就走,一点担当都没有。 但时间一长,章家人如此思念儿子,众人又觉得,白明霜不干人事,把好好的人家逼得骨肉分离。 所谓的孩子在白明霜肚子里,都过去小半年了,始终没有看到她肚子大起来。白明霜对外说是自己太过伤心动了胎气,孩子没能留住。但是林氏说过,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第262节 连白家人都如此说,白明霜名声就更差了。走在街上,甚至有妇人会直接冲她吐口水。 没有人愿意被所有人唾弃,白明霜也一样,她不愿意嫁给那些愿意娶她的人,干脆住到了内城去。 她一直都是奔着章畅去的,反正都要租房,于是租在了顾秋实的对面。 顾秋实之前派去盯着她的人确实被白明霜收买,后来又换了人。人还没搬过来,顾秋实已经得知了此事,于是,他大包小包带着梁玉宜搬了回去。 理由都是现成的,梁玉宜有身孕了。 对于梁玉宜有孕,章母认为是小儿子离开之后唯一的好消息,她都不去干活了,即便家里有儿子安排的厨娘做饭,她还是留在了家里,也不是为了盯着儿媳,而是为了盯着厨娘。 其实没必要,因为顾秋实不会让人伤害梁玉宜,梁玉宜私底下想要收买厨娘,被拒绝了。 梁玉宜有孕后,也不是每天都在家。这日她想出去走走,章母自告奋勇陪着,婆媳俩一路走一路逛,特别闲适。 到了一处转角,突然冲出了一个人来,那人喝醉了,看不清脚下的路,跌跌撞撞朝着梁玉宜就撞了过去。 章母眼疾手快,扯了儿媳一把,自己上前挡了,然后她狠狠摔在了地上,那人也趴在了她肚子上。 这一次摔得狠,章母的腰都伤着了,她都不敢想象当时她没能挡住儿媳的后果。 如果儿媳受伤, 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章母痛得厉害,因为太过生气,甚至都忘了身上的疼痛,她勉强坐起身,冲着那个喝醉了酒的人破口大骂。 这件事,顾秋实很快得知,赶回家给章母安排了大夫,发现喝醉酒的那个人就是狗子的姐夫,狗子和章勉一起长大,上一次这么章勉酒醉后和白明睡一起,就是和狗子一起喝酒。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一定不是。 顾秋实当即冲入了狗子家中,狠狠把人揍了一顿,凑完后还不高兴,又把人丢入马车里,直接去了白明霜租的院子。 白明霜请了几个人伺候自己,她喜欢享受,因为容貌被毁,走出去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厌恶。于是她专门找了几个长相不错的年轻男人放在院子里,其中有人看中她银子,主动勾引,不过三两天,两人就勾搭在了一起。 顾秋实闯进门时,白明霜听到动静忙从屋中出来,身上裹着披风,里面只着了内衫,满是伤疤的脸上还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阿畅哥哥,你来找我了?” 她语气里满是惊喜。 顾秋实一步步上前,白明霜羞涩地低下头,顾秋实靠近后,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疼痛传来,白明霜霍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眸。 她伸手想要扯掉面前的手,却怎么都扒不开。 顾秋实掐到她喘不过气,都已经在翻白眼了,才把人狠狠一推。 这一次用了力气,白明霜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捂着腰哎呦哎呦叫唤。 那个伺候了白明霜的年轻男人冲上前将她扶起,质问道:“你怎么打人?我们可以告你!” 顾秋实嗤笑:“去啊,刚好我母亲被人撞伤,也想讨个公道来着!” 说着,他回到马车里,将被打得半死的狗子丢了下来。 狗子脸肿得跟猪头似的,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本来昏昏沉沉,滚落在地后清醒过来,当他看见那边相依偎的二人时,气得眼睛血红:“白明霜,你怎么对得起我?” 顾秋实一脸惊奇,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狗子和白明霜算计章勉那段时间,他收到的消息是假的,并不知道两人已经勾搭到了一起。 他这边还在猜测,就见已经受伤的狗子起身冲上前将那个年轻人狠狠撂在地上。年轻人也不好惹,立刻还了手,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白明霜腰受了伤,看见这番情形,忙喊着不要打不要打。 可惜,两人谁也不听她的,打得难解难分。主要是狗子不听,非要把人往死里打。 顾秋实转身出门,路过姚府时想了想,下马车走到门房处,道:“住在我家隔壁的白姑娘,身边养了两个男人,这会儿为了争宠都打起来了。” 门房面色微变。 第315章 被私奔的新郎(完) 门房变脸只是一瞬, 很快就反应过来,疑惑问:“公子特意跑来跟我说这些是何用意?我不认识那个姑娘啊。” “就是随口一说。”顾秋实摆摆手,很快就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一消失, 门房就往里跑,家里的三公子吩咐过,如果白明霜来找,必须要禀告, 有关于白明霜的消息,也禀告一声。 白明霜几次找上姚华禀哭诉,姚华禀便认为, 如果不是自己, 白明霜不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在他方便的时候,他愿意给她一些帮助。于他而言,拿银子是最简单也最能帮上白明霜的忙! 门房心里很清楚, 白明霜每次登门都一副对自家公子情深意重的模样,如今却找了两个男人, 甚至还让两男人为她打架。公子一定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果不其然, 学乖了不怎么爱出门的姚华禀得知此事, 顿时大怒,马车也不要了,疾步出门后直奔白明霜所在的院落。 姚华禀赶到时, 两人已经没有再打架,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伺候的下人正在给二人上药。两人一东一西坐着,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很不满。 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发生, 白明霜身上的衣衫都还没来得及穿,此时她还是一身轻薄内衫加披风! 这样的打扮, 在自己男人面前没问题。落在姚华禀眼中,就是白明霜对自己不忠的证据。他气得胸口起伏。 在这个院子里,姚华禀过来是不需要人通禀的,白明霜察觉到身后的气氛不对,两个下人低着头不敢抬时,猛然回头看到门口的姚华禀,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公子,您怎么来了?” 姚华禀呵呵:“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你日子过得这么潇洒。养两个男人,白明霜,你好得很!” 他本就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不然也不会找人去揍章畅了,怒气上来,理智去了大半,他几步上前一把揪住白明霜衣领,啪啪就是两巴掌,把人打完后狠狠摔在地上,还上前踩了两脚,踩完又碾了碾。 “贱妇!” 他目光落在两个受伤的男人身上,下人本就是为了过好日子才主动勾引白明霜,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丑八怪,他吓得跪在了地上。 “公子,小的只是下人,卖身契在姑娘手里,不敢不从啊!” 白明霜脸上疼痛,听到这话后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胡说,明明是你勾引……” “是是是。”下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似乎是不敢反驳。 这副姿态,谁会相信是他主动? 白明霜气得不行,正想与之争辩,又被盛怒之中的姚华禀踩了两脚,她痛得连连惨叫,忍不住在地上打滚。脸色都变得雪白,没多久,身下居然流出了血来。 “我肚子好疼啊,公子,求您帮我请个大夫吧!” 她哭得泪水涟涟,换做还没有被毁容时,可能还会得姚华禀几分怜惜。可她满脸都是可怖的伤痕,姚华禀对她本也没有感情,只有责任,得知这个女人背叛自己,那份责任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被背叛的愤怒。 “贱种!”姚华禀看到那血,猜到是白明霜小产,两人上一次在一起已经是小半年之前,如今白明霜肚子还不鼓,明显这孩子是最近才有的。 如果说刚才还有几分怀疑章畅是没安好心故意诬告,此时那一摊血就是明显的证据。姚华禀越想越气,吩咐:“来人,给我将这个女人狠狠打一顿!” “公子……公子不要……是他勾引我。我容貌已经毁了,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他却说对我一见倾心,对我情根深种,我也只是想要有人疼而已。”白明霜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哭得肝肠寸断,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是,这番话并不能打动姚华禀,于他而言,不管是有人勾引也好,白明霜主动也罢,都是她对不起他! “拿着我的银子养小白脸,你可真能!打!” 姚华禀一次过来没有带多少人,自从被父亲教导过,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自己不能当家做主之前,该掩饰就掩饰,不能太随心所欲。于是,他将身边貌美的丫鬟都打发了,全部换成了随从。 此次跟着他过来的就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白明霜根本反抗不过,一顿拳打脚踢后,她痛得昏迷过去。 而另外两个男人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努力往后缩,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察觉到姚华禀看过来的目光时,两人不敢吭声,只不停磕头,没几下,额头就已经磕得红肿不堪。 姚华禀还想打人,不过,白明霜的惨状到底是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弄出人命。至少,明面上自己不能做凶手。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白明霜昏迷不醒,但那些下人是她买来的。 于下人而言,不管主子多倒霉,主子好了他们才能好。当即就有人跑去请大夫。 那个陪了白明霜几夜的下人名四喜,他有卖身契,想跑也不敢跑。狗子就没这个顾虑,当场撒腿就溜了。 狗子已经想好了,回家之后立刻准备盘缠出城,先躲他个三五年,等这个风头过了再说。 他盘算得好,当天回家之后就没出门,干粮都是请姐夫帮忙买的,翌日天蒙蒙亮他就溜出门,一路小心翼翼往城外而去。怕有人跟踪,路上还换了几次马车,每一次换车,他都会多转几个小巷子从另一个地方重新找马车,并且还会在阴暗处给自己换装。 饶是一路小心谨慎,到了码头上时还是被人给拦住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坐船走水路,只要上了船,姚华禀的人应该就追不上自己。 可惜,码头上人多杂乱,他转过一条小道时,只觉得额头一痛,让人套了麻袋后拖到了小巷子里,被人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凶手长什么模样,甚至连几个人动手都不清楚。 其实姚华禀做事很小心,上辈子章畅挨了好几顿打,从来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即便是有防备,也还是敌不过坏人。 也就是换了顾秋实,才没有在他手底下吃亏。 而狗子甚至比不上章畅机灵,被打伤后丢到了几十里之外的草丛之中,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即便醒了也爬不起来。 顾秋实一直有派人盯着狗子,得知此事后,他乔装打扮一番,趁夜出了一趟门,找到狗子后,连夜进城将其丢在了衙门之外。 狗子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打死,醒过来时浑身疼痛,眼皮如有千斤重。好不容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大堂里,大堂很空旷,周围还有人穿着黑红相间的……衙差衣衫。 他以为自己干了坏事被抓住,心里先是一慌,慌乱的同时又无意中扯着了伤,才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大人……大人……救命啊!” 狗子哭嚎不止,扯着了伤也顾不得,痛得满脸狰狞。 他原先对白明霜真的有几分感情,但是如今小命受到了威胁,加上白明霜又有了新欢,他再无顾虑,哭嚎着喊道:“是姚府三公子……三公子打我!” 人都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大人辖下出这种事,肯定是要问个水落石出。 大人听到他有怀疑的人选,张口就问:“你二人之间有何恩怨?” 狗子:“……” 他只能答:“因为一个女子,姚公子的女人喜欢我,我们在一起了,姚公子气不过……” 这说来就话长了。 当然,狗子很聪明的掩下他算计章勉的事没提。就说自己和白明霜两情相悦,姚华禀容不下,这才对他动手。 大人听完了他那前言不搭后语的供词,头都有点疼了,揉了揉额头后,吩咐道:“去把白氏请来!” 白明霜身上有伤,又刚小产。还没有缓过劲来,被人抬到公堂上之后,面对狗子的供词,她死活都不承认两人有私情。 依着她的心思,即便是姚华禀出手将她打成重伤,她也不打算告状。因为她深知,即便自己将姚华禀告倒了,姚府也不会放过她。 但是,大人能够坐在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糊弄的。不过三言两语,再加上威胁,白明霜不得不招。 两人有志一同瞒下了在挨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大人也看出了许多疑点,知道这两人没说实话,还将姚华禀也请了来。 就是曾经被白明霜悔婚的章畅,都被请到了公堂上。 这件事情和顾秋实没什么关系,他也没有装作自己很懂,只一副自己已经娶妻,不想再提白明霜这种悔婚另嫁水性杨花的女人。 第263节 姚华禀自然是不承认自己找人教训狗子,只承认自己在白明霜院子里动手,他振振有词:“这个女人拿着我的银子养小白脸,关键她还骗我,自称对我情深似海,我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她肯定是与男人有染,我都已经半年没有碰她,但她却有了身孕……” 白明霜不是妾,也不是卖了身的丫鬟。她和姚华禀之间纠缠不清,大人是辩不出谁对谁错的。又见两人都愿意和解,便放手让他们自己谈。 有师爷在旁边,姚华禀愿意赔偿二人各一百两银子。 于是,皆大欢喜! 大人并不愿意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记入自己经手的案子里,双方愿意调解最后握手言和的,就不算案子。 一行人走出衙门,姚华禀脸色铁青。本来姚老爷不希望他继续和那些混混来往,希望他处事坦荡一些,不要私底下做那种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坏事,可是他忍不住又做了,本以为父亲不会知道,但今日他被请到了衙门,想瞒也瞒不住。 想也知道,稍后他回到家里,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而这一切的麻烦,都是白明霜带来的。 他上马车之前,看见被人抬着的白明霜时,冷笑道:“你好样的,回去给我等着。” 白明霜吓一跳,下意识想找人保护自己。奈何狗子不看她,章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四喜更是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这昏迷是真的还是装的。 “公子,我……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不是我要闹大的啊!” 姚华禀认为,自己跟这个女人认识之后就没好事,本来父亲还愿意宠着他,如今是越来越讨厌他。 他冷笑一声,上了马车离去。 白明霜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很是害怕,回到自己租的院子里,那种心悸也未减轻半分,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她总觉得有凶手藏在暗处,随时有可能冒出来杀了她。 她越想越害怕,根本睡不着,可是身上的疼痛实在让人难受,之前大夫就配过安神药,说是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后也利于养伤。她扬声吩咐:“熬一副安神药来。” 没多久,安神药到了。 白明霜不想起身,她从来都不是个愿意亏待自己的人,便让丫鬟喂自己喝药。 丫鬟没有点烛火,藏在黑暗之中一口一口喂完了药。 白明霜让丫鬟插了嘴后,重新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本以为自己能很快睡去,没想到肚子越来越痛,痛到她嚎叫出声。 不管她怎么喊,下人们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明霜终于发觉了不对,她想要自救,不顾身上疼痛,努力往外爬,越爬越慢,身下也蔓延开了一大片血迹,她最后都没有爬到门口,就再也动弹不得。 趴在地上时,她脑子里忽然回想起自己出嫁那天门口的两个花轿。 如果她上了大红花轿,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章家人厚道,章畅更是个好人,本来不愿意娶她,只因为她相求,他就愿意娶了。如果嫁给他,她……一定不会这么早死。 再多的后悔,也已经迟了。 白明霜感觉到自己身子渐渐凉了下去,她很不甘心,明明她是想过好日子才各种挣扎,为何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翌日早上,白明霜的死讯传出。 白家人早就想和她断绝关系,不愿意出面帮她收尸。 这事更轮不上顾秋实。 最后,是姚华禀出面,表明自己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愿意送她最后一程。他想要把人接走,白双桥不允许。 他对这个侄女失望透顶,但是在得知侄女被人害死时,还是扛不过心里的那关。总要找到凶手,才对得起死去的大哥。 其实他有想过装作不知道,可他又怕自己以后想起来后悔。 算了,图个心安。 关于白明霜的死有异,是顾秋实主动上门提的。 他没有说自己查到了是姚华禀动手,只说头一天两人在衙门外分别时,白明霜不像是伤重得要死了的模样,看着精神还不错。并且他还着重强调了姚华禀临走前的那番威胁! 事实上,顾秋实已经查清楚了内情,甚至连谁动下的药他都知道。 在他的引导下,这件事情最后还是查到了姚华禀身上。 像姚华禀这样的富家公子,愿意帮他顶罪的人很多,即便是死罪,也多的是人前赴后继。不过,大人烦透了他的多事。 昨天才找人教训别人,甚至还明目张胆登门把人打得半死。昨晚上还直接要人性命,若是放任他继续在外头,日后说不定还闹要出人命。 每一个父母官的手底下都不能有太多案子,否则会影响升迁,尤其是人命大案,多来几桩,一辈子也就钉在这里了。 大人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于是,不止是找到了那些伤害狗子的人,甚至连当初揍章畅的事都问了出来。 当然,关于顾秋实伤了一人性命之事,同样被问了出来。 顾秋实倒也坦然,直言道:“当时那么多人冲过来,明显来者不善,我一着急,失手伤了人。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死,至于人是怎么到了姚府门外的,我不知道。” 大人最后也没问出来到底是谁把那个伤重要死的人送到了姚府门外,干脆默认是路过的好心人。本是想救人的,结果因为姚府救人不及时,人没能救回来。 顾秋实不算是故意伤人,虽然行为过激,也是被迫反击,被赦无罪。 事情乱七八糟,供词都堆了几尺高。反正,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姚华禀和白明霜而起,二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止一次伤人,还杀了人。 大人当场将姚华禀收入大牢,被判了秋后问斩。就连狗子,甚至是狗子的姐夫,都没能逃掉,各自被判监几年。 章勉和白明霜躺在一起那个晚上,就连章勉都以为他欺负了人家,实则不然,白明霜身上的那些痕迹,是和狗子留下来的。 狗子不愿意说,但在顾秋实的引导下,不小心说漏了嘴,顺藤摸瓜查出了那天晚上的真相。 姚老爷赶来,本是想救人的,眼看救不了,当机立断放弃了。他其实隐隐知道这孩子已经长歪了,努力掰了掰,还是没能掰回来。 事情告一段落,顾秋实出门时,心情舒畅,看到来接自己的梁玉宜时,忍不住扯出了一抹笑,他快走几步,上前去扶她,刚刚扶着人,就听到身后姚老爷嗤笑道:“章畅,倒是我小瞧了你。” 顾秋实闻声回头:“姚老爷,此话从何讲起?” 姚老爷冷哼一声:“咱们走着瞧!” 很快,顾秋实就发现,自己卖绢帕和绣鞋的客商被抢走了。姚老爷那边有更好的货,但价钱更便宜。 顾秋实不在乎这个,他想要做生意,多的是点子。 姚家主要是做绸缎生意,几乎囊括了码头上从优等到劣等所有的缎子。顾秋实出资办了一个染坊,将水墨山水画还有各种花印到了料子上。 两个月后,料子染出,关键是上面的画遇水不化,这种料子一出,瞬间就抢走了所有的绸缎客商。 顾秋实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收定金收到手软。有好多客商见不到他,还把主意打到了章家夫妻身上。 夫妻俩原先就觉得儿子很会赚钱,现在发现,就是拿扫帚往家扫银子,都没有儿子赚得快。章勉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先是被夫妻俩捶了一顿,然后就去铺子里忙碌了。 至于夫妻俩,一出门就会被人拦住,干脆留在家里帮大儿子记账。 姚老爷发现生意做不下去,因为章畅印出来的料子不光好看,价钱还合适,他不得不降价,即便卖掉了,也没什么赚头。他想要约见章畅,却发现章畅的管事不接自己的帖子。 他心里惆怅,又倔了两天,还是厚着脸皮登了门。 顾秋实不愿意见他,但是总要出门,在街上被姚老爷拦住时,他摆摆手:“我无意与姚老爷作对,但是,令郎当初给我的屈辱,我实在忘不掉。因此,我的料子即便卖不出去,也绝不会卖给姚老爷!” 在那之后,姚老爷做出了不少努力,还找人帮忙从中调和。但是,始终没能拿到章畅的料子,他想尽办法,也只能从别人手中买……这等于平白让人赚了一份差价。 他不满意,却很快发现,即便是高价也买不到了。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章畅已经放出话,他的料子,不能卖给姚家人。 不光是不让姚家人用这个料子赚银子,甚至是不让姚家女眷用这料子上身。 这是明晃晃的针对! 手段还霸道! 但是,没有人说章畅有错。 在城内还算富裕的姚府,渐渐地就没落了,不管是家里的女眷还是姚老爷,很多年后都忘不掉姚华禀这个混账。 姚家女眷穿不上时兴的料子,都不好意思出门赴宴。而姚老爷每天看账本,都会想起这个逆子,想起一次就骂一次。 若是姚华禀泉下有知,大概会被家人骂得不得安宁。 又是几年后,城内一个叫陈黑子的中年人,在花楼中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种事情很正常,不过传了几日,众人就渐渐忘记了。 倒是梁玉宜听说这件事情后,恍惚了一瞬,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这些烦心事,一抬头,看见前面走过来的男子,忍不住翘起唇角。 “夫君,你回来了。” * 章母一直挺害怕大儿子有了银子之后纳妾蓄婢,这是许多男人的通病,想要说几句吧,看到儿子那么忙,又说不出口。 好在,夫妻感情一直挺好。小儿子成亲后偶尔还要吵架,大儿子夫妻俩就真的从不吵闹,连脸都没红过。 章母都不敢相信夫妻感情会好到这种地步,但这就是事实! 第316章 穷子归家 一 章畅浑身都是伤, 一条腿断了,看着凄凄惨惨,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 “我娘就想让我成亲生子, 她觉得我是家里老大,从小吃了很多苦,吃了很多亏。她帮我议亲时,就怕选不好人害了我。梁姑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多谢你。” 看着他渐渐消散,顾秋实瞅一眼瓷瓶,已经满了大半。 * 顾秋实再次睁开眼, 发觉自己躺在一间漏风的茅草屋中, 外面天蒙蒙亮,远处有鸡叫声,能从房子的缝隙间看到透进来的天光, 此外,还能察觉得到从缝隙里吹过来的冷风。 他身上盖的被子很薄, 鼻息间还泛着一股潮味, 身下似乎是茅草。茅草垫得很厚, 但是因为屋子里到处都在透风,被子里一点都不暖和。 顾秋实正准备闭上眼睛接收记忆,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清浅的呼吸声。他起身去看, 只一个动作,身边的人已经有了反应。 “别动了,本来就不暖和,你这一动, 风都进来了!” 年轻的女声传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她翻个身,把被子裹了过去,烦躁道:“跟着你吃不饱穿不暖的,生了孩子也是受罪,天天催啊催的,与其让孩子生下来受罪,还不如不生。” 说着,又烦躁地踹了两脚,眼看顾秋实不动,她不耐烦催促:“快起啊,烧热水洗脸……本就穷,你再懒,日子还怎么过?” 外头天光还不怎么亮,顾秋实也没想到自己一来就会被人嫌弃成这样,他不爱听这些抱怨的话,尤其女人的态度实在不好,他飞快起身,衣裳也不穿,直接奔出了门。 他怀疑,原身压根没有脱衣睡觉,否则,这么冷的天,脱下来的衣衫应该盖在被子上才对。 院子不大,又破又旧,屋子是漏风,厨房连门都没有,有一面甚至是用大捆大捆的柴火靠在一起当墙。昨夜下了雨,到处是湿的,厨房里还积了水。 看方才那女人对原身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多半是吼惯了的。为了接受记忆的时候不被打扰,顾秋实进了厨房开始烧水。 火光燃起,驱散了不少寒意,顾秋实闭上眼睛。 原身吴大河,出生在桃花村,家里很穷,他从小没有见过亲娘,很能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长到十六岁,由堂姑姑牵线,与村里一个被休回家的妇人成亲。 那妇人比他大三岁,是因为嫁人后三四年没孩子被休的。用吴姑姑的话说,家里穷成这样,有女人愿意嫁就不错了。至于孩子……兴许是人家那边不生,万一呢? 吴大河的爹吴粮,双亲早逝,他跟着叔叔长大,稍微大点之后就被叔叔一家子撵出门,别说田地,就是房屋都没给一间。 吴粮什么都没有,此处离镇上又远,他只能靠着给村里人做短工过活,混个肚子饱而已。村里人私底下都在讲,吴大河并不是吴粮的亲生儿子,是他在外头抱回来的。 第264节 父子俩日子过得贫苦,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吴大河从来不纠结自己是不是父亲亲生,在他看来,不管是不是亲生,父亲到底是把他养大了。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他得伺候父亲终老。 男人成家立业,吴大河以为,娶了媳妇之后,父子俩的日子能越过越好。他经常上山打猎,常有收获,即便是住周围的人出不起价钱,也比原先帮人干活只能饱腹要好得多,如果还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把孩子养大,这辈子就值了。 若实在没孩子,他也不强求。家里这么穷,孩子来了也是受罪,长大后议亲时还要被人嫌弃,不来也好。 但是,成亲之后,夫妻感情很不睦,妻子绿花被休弃,不光是不能生孩子,还因为她脾气特别差,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张口就骂人,且还特别懒。 最重要的是,乔绿花管着一家子的钱财,却私底下把本就不多的铜板都送回了娘家,以至于不管吴大河如何辛苦,家里都始终攒不起钱财。 为了乔绿花把银子送回娘家这事,夫妻俩吵也吵过,甚至还打过,吴大河也动过休妻的念头。但是,吴粮不许。他认为家里很穷,如果错过了这个儿媳妇,儿子以后又得打光棍。 他自己长年打光棍,孤独倒是其次,主要还得面对村里人异样的目光。他自己吃过的苦,不想让孩子再吃一次。 吴大河真的觉得自己的一辈子一眼就看到头了,他不再上山去打猎,反正赚再多银子都留不住,干脆和父亲一起出去干活,自己混饱了肚子,再带几个钱回来买粮食给乔绿花吃。剩下的空闲时间,他抓紧砍柴。 没有柴火,冬天里会冻死人的。 人一辈子的际遇很难讲,就在吴大河成亲第六年,那一年的冬日特别冷,柴火湿冷得点不着,屋中点一堆火都不暖和。 他以为那个冬日很难熬时,有人找来了。 来的人坐着华丽的马车,是吴大河活了二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华美。马车在吴家门外停下,问及吴家当年是不是捡了一个孩子。 吴粮从来没有娶过媳妇,却有一个儿子。听说过父子俩的人,都知道这孩子是抱养来的。 接下来,吴大河被那马车带走,送去了城里和亲爹娘相认。 吴大河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的爹娘会那么富裕,宅子很大,如仙境一般,地上一点泥都没有,女子的衣裙可以在地上拖着走也不脏,入目都是下人,家里没有几个主子,他进门先被请到了一个华丽的院子里洗漱,光是伺候他沐浴的就有十来个人,只要一抬手,立刻就有美貌丫鬟送上合适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在做一场美梦。 也果真是一场梦,刚刚见过爹娘,还没记得他们的长相,他就昏昏沉沉倒了。 他从小到大很少生病,若是身子不好,他也活不到二十多岁。 但是,那一次他病了后,喝药也不见丝毫好转,没两天就不行了。 临走前才得知,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认祖归宗。 死得糊里糊涂,只知道乔绿花也参与了,他喝的那些药,大部分都是乔绿花亲手喂的。 “差不多了,把柴火退了吧。” 吴粮的声音传来。 他才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几乎全白,身子都佝偻了,看着比古稀之年的人还要苍老。 顾秋实回过神,看向灶中只剩下小半截的柴火,才想起家里烧的每一根柴火都需要去林子里砍,因为村里每家都要砍柴,附近的柴火都被砍光了,光是砍柴,上山就要走一个时辰,所以,每家烧柴火都是能省则省。大部分人家在这寒风凛冽的早晨洗脸,都是不烧水的。 如果只是父子俩,他们也不烧水,但乔绿花受不了凉,非要有了热水才肯洗漱。 她本来就懒,自己的衣裳都不爱洗,村里人忙于干活,大家都不是很干净。但乔绿花比她们还要邋遢许多。若是吴大河不烧水,她就敢不洗脸! “爹,今天在家歇着吧,别去干活了。” 吴粮摆摆手:“跟周家说好了的,今天要去帮忙翻地。若是不去,人家该不喊我了。” 对于村里别人家人来说,不喊就不喊吧,自家的活忙完了,得空修补一下农具,砍点柴火攒起来也行。 但是,父子俩不一样,他们没有自己的地,如果哪天不帮人翻地,就要自己准备粮食。 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乔绿花一个人吃都不够……其实是够的,她不干什么活,吃不了多少。但是,吴大河从来都不敢准备太多粮食,只要上了十斤粮,乔绿花就会偷偷把粮食装了送回娘家。 成亲六年,为了这事,夫妻俩没少吵闹。 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打也打了。乔绿花死性不改,除了让村里人看笑话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吴大河试过买粮食回来与乔绿花约定好要吃到哪天,若是乔绿花吃不到,那就自己饿肚子。 乔绿花根本不吃这一套,粮食没了,她就在家大吵大闹,也不怕人看笑话,嚷嚷着大吼说吴大河要饿死她。 后来吴大河学乖了,家里粮食从来都不会超过十斤。 “爹,我昨晚上听到你咳嗽,在家歇一天,周家那边我去说。” 吴粮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想要让人家心甘情愿请他干活,在干活的时候就必须得拼尽全力,如果偷了懒,人家就不会再请。为了糊口,他不敢尝试偷懒,生怕别人不请。 “没事,就咳几声而已,我能干!” 他一边说,一边去找了锄头就要出门。 请人干活的人家不会给短工准备早饭,吴粮已经习惯了早上不吃东西。 顾秋实经历了这么多,真心觉得父子俩不是一般的苦。 “爹,不要去!我一会儿想去一趟镇上,你跟我一起吧。” 吴粮讶然:“去镇上做什么?” 顾秋实随口道:“有事,你陪陪我。” 村里的人不富裕,每一个铜板都要花在刀刃上,请了吴粮吃饭,巴不得他干得越多越好。吴粮要不让人嫌弃,每次都是拼了命的做,今天帮这家做了多少,明天换一家就不能比今天少,恶性循环之下,去了地里喘气都来不及。 这么累的活,顾秋实不打算让吴粮去干了。 上辈子吴大河想的是自己先和爹娘认亲,等到安稳下来,就想法子将吴粮接去,即便那边不答应,他也要拿点银子回来。如果双亲不愿意给银子,他就自己回来孝敬养父。 结果,他病得昏昏沉沉时,听说吴粮在家里给别人干活的时候一口气上不来,从田梗上摔下,没能救回来。 吴粮听到儿子这么说,放下了锄头重新进屋,很快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走吧,早去早回,回来还能干半天。” 顾秋实:“……” 第317章 穷子归家 二 吴粮这活, 抓得太紧了。 锅里的水已经很热,乔绿花从屋中出来,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 没好气道:“我也要去镇上。” 顾秋实不搭理她,他也想换一身衣衫,奈何没有! 吴大河都是去小溪里洗澡,顺便就洗衣了。 事实上, 吴粮换上的那身衣裳全部都是补丁,大大小小的补丁占了衣裳的九成料子,整件衣裳到处是深深浅浅的蓝, 压根分不清本来是什么料子。 五十岁的人, 牙都掉了一大半,顾秋实心知,这是吃得不好身子亏空导致的。 顾秋实去了后院, 那里养着十来只鸡,是去年他连大鸡带小鸡买回来的, 当时乔绿花又想把这一窝送回娘家, 刚好被吴大河撞上, 夫妻俩大干一架,他已经撂下话,若是乔绿花要送鸡, 那就再也别回来了。 闹得村里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才把这一窝鸡留下,去年冬日,鸡还不大, 他颇费了一番功夫给鸡保暖,才算是将一窝小鸡养大。不过, 明明有十二只小鸡,连母鸡一起十三只,家里的鸡蛋吴大河一个都没见,鸡已经只剩下七只了。 父子俩大部分的时候都不在家,一问乔绿花,她就说鸡被黄鼠狼叼走了。 到底是黄鼠狼叼的,还是乔家吃了,吴大河不太清楚。不过,没有亲眼所见,他都不会和乔绿花吵闹。 比较巧合的是,丢的都是公鸡。 此时顾秋实动作利落地把所有的母鸡全部都抓了捆好,不光捆脚,还捆翅膀。 吴粮听到鸡叫,追到后院,看见儿子抓鸡,诧异道:“你全部都抓了?” “卖掉!”顾秋实张口就来,“养得费劲,我不吃都要给它们准备吃的,一点儿好处见不着,眼瞅着就要被黄鼠狼叼完了,还不如卖掉买肉吃!” 乔绿花正在院子里洗脸,隐约看到鸡圈里的动静,丢下帕子就追了进来。 “你要卖鸡?你跟谁商量了?下个月我弟媳妇就要坐月子,我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不拿,你好意思么?” 顾秋实认真道:“好意思的。黄鼠狼天天来捞鸡,我怕等不到下个月就没了。你爹娘那么疼你,也不会贪图你的东西,应该能理解。” 最后一句话,乔绿花时常挂在嘴边。 但是乔家对这个女儿如何,父子俩很清楚,包括村里人都看在眼中,偏偏乔绿花就是愿意贴补娘家。即便自己不吃,饿着肚子和男人还有公公吵架,她也要把粮食送回去。 乔绿花噎住:“那你留一只,稍后我送回娘家去,下个月就不送了。” 顾秋实一个字都不信,村里的规矩,家里有了孩子,兄弟姐妹都得回去送东西,满月酒那天,还得上礼。并且越亲越要上得多。 真等乔绿花弟媳妇生了孩子,她不可能空着手回去探望,到时还是得准备礼物。 顾秋实还知道,等不到她弟媳妇临产。他就会被接走。 今日很冷,但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大概两三天后,气温陡降,那时候城里杨家的人就会出现。 顾秋实就跟没听见她这话似的,找了个麻袋把鸡装进去……这个家真的寒酸得很,一只像样的麻袋都找不到,有一个还到处都是破洞。 吴粮上前帮忙,将鸡的脑袋从那些破洞里抠出来,省得被捂死。 父子俩出门,乔绿花飞快跟上。 这几年的吵闹,已经消磨掉了本来该有的亲情,如今三人同住一个院子,却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沉默居多,但凡开口,大部分都是吵架。 去镇上的路可以过牛车马车,比山路要好走得多。有乔绿花的缘故,顾秋实没有和吴粮闲聊。 一路沉默,父子俩做惯了农活,走得飞快。乔绿花撵得气喘吁吁,一路上几次要求父子俩歇一歇。 吴粮不赞同儿子休了妻,不代表他就真的喜欢这个儿媳妇。没有停下来不说,反而跑得更快,还没好气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只在家里做饭吃?一会儿我还得赶回来上工呢,你走不动,慢慢来就是!” 又是一长段陡坡,乔绿花实在走不动了,干脆往路旁的草地上一坐。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帮我买点心,对了,买只烧鸡回来,我带回去给杏儿补一补。” 她口中的杏儿,是她的弟媳妇。 顾秋实听到这话,嗤之以鼻。 最需要补的是他们父子才对,两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整只烧鸡买回来吃……过年那天也没这种好日子。 自己不吃,买给别人吃,他又不是疯了? 别说顾秋实不愿意,就是吴大河在这里,同样不愿意。 没了乔绿花拖后腿,吴粮动作更快,顾秋实紧紧跟上。半个时辰之后,已经看见了镇子。 百花镇周边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村,都挺贫穷,因所有人都到这里来买东西,镇子也不小,有三条卖东西的街,随处可见牛车和马车,只是街面上的路也没有铺石头,全是泥地,因为昨夜有雨,地湿了后众人一踩,到处泥泞不堪。 吴粮卖鸡,都是到村里人卖东西的地方放下等,那处都是各个村里的人,舍得买鸡的少,即便愿意买,也不会出太高价钱。今儿不是大集,想要全部卖掉,可能得等到下午。 顾秋实脚下一转,循着记忆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 吴粮被拖着,看儿子要去比较繁华那条街,忙提醒道:“卖鸡在这边。” “这边好卖!”顾秋实带的几只鸡,平时吃草,长得不胖,酒楼里挺喜欢这种不大的鸡,比较容易熟,按只卖也划算。 第265节 七只鸡,换了近二百个钱。 吴粮看见铜板,叹息:“之前我还想着,过年的时候能炖上一只。” 不过,儿子要卖,多半有自己的道理。下个月乔家那边添了孩子,说不定这鸡还不到过年,就全部入了别人的肚子。 “吃面去!” 顾秋实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拉着欲言又止的吴粮去了摊子上,每人要了两碗面,还都是加肉的。 吴粮吃着肉,低声嘀咕:“这两片肉就要加几文,还不如买回家做。” 三人都很少吃肉,想要买够一顿的肉,大概需要七八斤。顾秋实不打算这么干,他买了一只烧鸡,又买了些细粮,将所有的铜板花得精光。 吴粮见儿子买烧鸡,以为是给儿媳妇买的,他也没反驳。出了镇子,顾秋实掏出还烫手的烧鸡,直接分了一条腿给吴粮。 “爹,尝尝。” “给绿花带回去……”吴粮看着色泽红亮泛着香气的鸡腿,咽了咽口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吃。” 顾秋实直接将鸡腿递到了他的嘴里。 吴粮尝到了肉,又看前面扛着粮食的儿子自己也撕了一条腿啃着,馋虫被勾了起来,小口小口吃着,眼睛都眯了起来。 顾秋实看他吃完了,又分了一个翅膀过去,然后是半边身子,父子俩前后不到半刻钟,就把一只鸡吃完了。 难得吃肉,吴粮舔了一圈嘴角:“陈家这鸡就是做得香,难怪这么贵还有人买。” “爹,一会儿你也别再去干活了,我们一起上山打猎吧。” 吴粮哑然:“这种天,应该不好找哦。” 村里人也不是没有试过去山上打野物,但基本上都是空手而归。野物精得很,山鸡隔着老远就飞了,连碰都碰不着。 “试试嘛。”顾秋实强调,“反正,你不要再去帮人翻地,太累了。” 吴粮:“……” “是不是有人说我偷懒?” 他年纪大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去帮工时,好多人家都会给他脸色看。 吴大河确实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类似的话,心里不是不难受。可是,他不去帮工可以打猎,父亲就真的再无其他事做。待在家里,乔绿花说话也难听得很,不光是指桑骂槐,她还会直接开骂,骂吴粮是老不死的,不干只等着吃闲饭。 “你就是把命交代在那儿,也还是会有人嫌你慢。” 村里人穷,你想吃他的粮食,他想要你的命。顾秋实嘱咐:“以后我们都不去了,儿子打猎养您!”他眨眨眼,笑道:“爹,其实我打猎的手艺不错,就是被绿花给弄伤心了才不去的,我们先试试嘛!” 吴粮心里特别难受。 村里的人,不是老到动弹不得,都不会在家闲着等儿子孝敬。原来他已经到了需要儿子奉养的地步了? 不服老不行! 来时下山多,回去是上山多,多花了一刻钟才到村口。 吴粮在快到村口时就欲言又止,眼看儿子要进村,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儿子胳膊。 “这粮食,放点儿在外头吧。” 乔绿花偷粮食回家可不是一两次,她脸皮又厚,父子俩和她完全讲不通道理。 顾秋实笑了笑:“爹,她要是还敢,我就休了她!” “哎呀,不能休的。”吴粮跺着脚,“你把这个休了,就再也讨不着媳妇了。” “儿子宁愿打光棍。”顾秋实摆摆手,“我受够了。” 吴粮沉默,半晌道:“怪爹没本事。” “这跟您没关系。”顾秋实扛着粮食到了院子里,屋中躺着的乔绿花听到动静,立刻翻身而起,奔到门外就过来扒拉粮食口袋。当她发现除了一些细粮之外,点心和烧鸡都没影子时,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吴大河,你聋了是不是?我伺候着你们一家老小,一年到头不喊苦不喊累。就想吃口点心都不行?” 顾秋实嗤笑:“你伺候谁了?别怕被人听见,大点声儿,也让村里人都听听。” 他这态度,让乔绿花颇为意外。 第318章 穷子归家 三 越是穷的人家, 矛盾越多,就越爱吵架。 吴家人三天两头的吵,吴粮怕被人看笑话。每每夫妻俩争执, 他都会阻止。吴大河不想让父亲为难,都是先闭嘴的那个。 乔绿花上下打量面前男人,又偷偷去看公公脸上神情。发现男人一脸跃跃欲试,而公公漠不关心, 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呵呵冷笑两声:“合着你们俩不光是去镇上买东西,还在路上商量着怎么对付我是吧?吴大河,做人要讲良心, 你家穷成这样, 若不是我眼瞎,谁会嫁进来?” “后悔了?”顾秋实伸手一指,“后悔了你走啊, 回去之后,找个富裕到把你当少夫人供起来的人家, 我不拦你!” 往日里吴大河在气头上也说过类似的话, 吴粮但凡听见, 都会出声阻止。 今儿吴粮想开口,顾秋实先看了过去:“爹,别拦着, 让她走。” 乔绿花有些下不来台,一怒之下,拎着粮食口袋就往外跑。 顾秋实眼疾手快,一把抢了回来。 乔绿花抢不过他, 叉着腰大骂:“你要不要脸?让我回娘家却不给礼物,果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一点规矩都不懂……” 果然会吵架,开口就往人身上最痛处戳。 吴大河前面二十多年过得并不好,偶尔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个娘,是不是也能有人体贴。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被弄丢的孩子,在这么穷的大山里,就没见过谁家孩子丢了找不到。 也就是说,他是父母不要的。 一个人,越是没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乔绿花这话简直扎心。 顾秋实眼神凶狠:“你走不走?” 乔绿花对上他的眼神,浑身都麻了。脑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落荒而逃。 吴粮看到儿媳妇走了,又见儿子已经去收拾打猎的东西,想了想,他把那包粮食拿到了自己房中,推开窗户,将粮食放在窗下的一个破水缸里。 因为乔绿花娘家所在的方向和上山一样,父子俩一路走,都能察觉得到路旁的邻居们在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妇人好奇问:“大河,你们这是去哪儿?打猎?刚刚我看见绿花哭着跑了,是不是吵架了?” 顾秋实点点头:“非让我买一只烧鸡给她娘家人吃,家里的银子我刚买了一包粮食,她没看见烧鸡,当即就要跟我吵,我一怒之下让她滚,她还想把粮食带回去,我一阻拦,她就跑了。” 妇人叹息:“这丫头,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呢?姑娘家嫁了人,回娘家那就是去走亲戚,婆家才是家啊。” 这话很现实。 当下的姑娘就是如此,若是娘家爹娘已经不在,又和嫂嫂处不好,回不去的都有。 吴大河生来命苦,身边只有一个养父。他真的很珍惜每一份善意,如果乔绿花体贴一些,夫妻俩绝对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别人家的夫妻没孩子会过不好,但吴大河也不是非要孩子不可……当初那个堂姑做这个媒,其实是选对了人的。 如乔绿花这样不能生孩子的女子,非得遇上一个不在乎子嗣的男人,才会有好日子过。不然,只能去给人做后娘。 后娘不是那么好做的,乔绿花嫁到吴家,只需要给父子俩做饭。此外换哪一个人家,都不可能只有三张嘴。 遇上人多的,一顿饭十几二十多个人吃,做饭的人都要累死。上顿吃完收拾好,马上就得做下一顿。 一路和村里人打着招呼,顾秋实满脸坦然,没有和妻子吵架后的不好意思,反正又不是他的错,明眼人都知道乔绿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大河打猎,只有一把柴刀,还有一大捆粗麻绳,之前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套到两三样东西,拿去镇上换钱,其实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顾秋实出手,自然比他要厉害得多……往日吴大河打猎都是一个人进山,从来也没人知道他身手如何。如此方便了顾秋实,父子俩走了两个时辰,进了大山之后,顾秋实就用路上砍来的树枝做了一个简易的弓箭,还用坚韧的荆条削了二十多支箭。 吴粮想要帮忙,奈何帮不上,站在旁边有些窘迫。顾秋实给他找了根长长的树枝,让他一路走一路在草丛里敲打。 冬日里,大部分野物都不出来,必须要出手赶。 没多久,草丛里有了动静,一只山鸡飞出,顾秋实眼疾手快,弯弓搭箭,简陋的箭矢飞出,山鸡应声而落。 弓箭太过简陋,没有伤着要害,没能一下子把山鸡打死。不过不要紧,能打下来就行。 东西落在了前面不远处的树丛之间,吴粮眼睛一亮,也不要儿子吩咐,立刻就屁颠屁颠追了过去。很快就在树木间将那只鸡捡了出来。 “找到了!” 他以为今日父子俩出门会一无所获,没想到真的打着了。有一只山鸡已经是意外之喜,若不是天色还早,他现在就想带儿子回家。 父子俩还是早上吃的面,顾秋实本来想买点干粮带上,可今天不是大集,卖干粮的摊子已经收了,他想了想,掏出了火折子和盐。 “爹,你点一堆火,把这鸡烤了。” 吴粮愕然:“烤了?” 好不容易打到的,也许就仅此一只,这就烤了? 他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这个要拿去卖,天越来越冷,咱们得攒点粮食。”家里那点,他自认为藏得隐秘,但乔绿花就跟有狗鼻子似的,不管东西藏在哪里,她都能找出来。 即便那些粮食不被翻出来送去乔家,也根本吃不了几天。其实吴粮很不赞同儿子的做法,近两百个钱,如果全部买粗粮,熬过这个冬天都够了。 顾秋实看他抵触得厉害,也不强求,带着他继续转悠,很快就找到了一棵山柿子。 这边已经算是密林中段……父子俩砍柴要走到这附近,但村里大部分人烧的柴火都是地里粮食枝杆,不需要多少柴。也就是他们父子一点地都没有,才需要准备比别人家多几倍的柴火。 来的人少,山柿子像红灯笼似的挂在树上也没人摘。还有少数几只鸟儿在啄着吃,不过,两人一靠近,鸟儿就经飞了。 吴粮看到柿子,大喜过望:“这东西很甜,我去摘。” 但是柿子树不大,人爬上去很容易踩断树枝摔下来,顾秋实按住了他,找了一根合适的树枝砍下,用以将枝条勾落。 父子两人站在柿子树下饱餐一顿,还摘了一大堆放着。吴粮左右看了看,砍了一些荆条编篮子。 看他忙着,顾秋实拿着弓箭和别着砍刀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吴粮见状,忙嘱咐:“不要走太远了。” 冬日里冷,倒是不怕蛇。 顾秋实原先打过猎,更设想过自己可能落到很偏僻的地方,平时无事时会注意各种野物的习性,对于从来没有人打猎的地方,想要找到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的。不过转悠了两里地不到,他摸到了两个兔子窝。 两个兔子窝里,加起来有十二只小兔子,不过,因为冬日太冷,大兔子都瑟瑟发抖,那些小兔子昏迷不醒的有,冻僵的也有。 顾秋实跑了两趟,将兔子运到吴粮旁边,让他点一堆火烘着。 吴粮看着一大群兔子,都有些傻眼。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让儿子休妻,到底错过了什么。 第266节 儿子是因为辛辛苦苦打猎赚到的银子被儿媳妇送回娘家才一怒之下不再进山,也不说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收获,一个月有一趟,家里也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 更让吴粮心酸的是,儿子这一次应该是听到村里人嫌弃他干活不行了,这才下定决心再次进山。 回去的路上,父子两人各背了一个篓子,里面装着兔子,还有三只山鸡。吴粮一路挺沉默,在顾秋实以为他埋头赶路时,听到他突然出声:“大河,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和绿花过,那就不要勉强了。” 顾秋实有些意外:“爹以前不是不愿意我们和离么?” “以前爹脑子转不过弯。”吴粮叹息,“天天吵啊吵的,你们都过得不舒心,还不如分开呢。” 因为密林离村里太远,父子俩看见村子时,天都已经黑了,只剩下一丁点儿天光,连路都看不清。顾秋实一路走,眼睛一直没闲着,路上就砍好了可以当火把用的柴火。 两人摸黑进村,引起一阵阵狗吠,院子里特别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吴粮进了厨房点火做饭……父子俩只吃了山柿子,虽然不饿,但没有喝点热的,就跟没吃似的。 顾秋实还给兔子搭了个窝,边上点了一堆火,明日是大集,他打算起个早将这些东西卖掉,然后给父子俩各做一套过冬的棉衣。 喝完粥,父子俩各自回房睡觉,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提乔绿花。 天还没亮,顾秋实就已经起身,用昨天带回来的荆条编一个个小笼子。 吴粮听到儿子起身的动静,也出来帮忙,看见那个小巧的笼子,他颇为不解。 “这是装什么?” 顾秋实手忙着,头也不抬:“兔子!” 吴粮愈发不解:“这么小的笼子,只能装小兔子,那玩意就几口肉,谁会买?” 顾秋实带回来的兔子,最小的也有拳头那么大,一个小笼子里装两只,说话间,他已经装好了两笼。 看着笼子里的小白兔子,吴粮忽然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么可爱,肯定有孩子喜欢,这东西养大了还能吃肉,多半能卖掉。 他兴致勃勃上前帮忙,两人在天亮之前就出了门,到了镇上后,顾秋实带着兔子去了那些大户人家所在的街上,没多久,就全部卖掉了。就连那几只山鸡和大兔子,也被人买回去打牙祭。 这世上的穷人很多,但从来都不缺富人。他卖兔子不是按市价,但是,富贵人家从来也看不起穷人需要的那点银子,人家也没按顾秋实要的价钱付账,都是随便给。 六笼兔子,除了一笼灰兔子不好卖,顾秋实拿到了四两多银子。 吴粮一开始特别震惊,看到第二个买家也这么付账,缩在旁边整个人都麻木了。直到跟着儿子到了热闹的街上,在昨天的面摊上坐了下来,面条端上,热气扑面,他才回过神。 “大河,你掐我一把,我们真的赚了那么多么?” 要是省着点,都可以修一个院子了。 顾秋实笑了:“真的!” 吴粮低下头,狠狠喝了一大口面汤,汤从喉咙一路暖到了肚子里,他眼圈顿时红了。 第319章 穷子归家 四 和昨天一样, 父子二人各吃了两碗面。 填饱了肚子后,顾秋实去了边上的布庄,各买了一身新棉衣, 还买了双棉鞋。吴粮舍不得穿,被他强制摁着换上,因为手头银子多,顾秋实还要了两床棉被, 又买了不少肉。 回去时,父子俩手头都没有空的,吴粮准备走回去, 顾秋实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昨天是没有合适的牛车可以搭,只能靠两条腿走。今日不一样,桃花村那个方向有不少人来赶集, 牛车一架接一架,顾秋实花了几个铜板, 两人坐上了车。 车上还有村里的人, 看见父子俩买这么多东西, 难免多问几句。倒不好意思张口就问父子二人银子的来处,只问了衣裳和被褥的价钱。 顾秋实随口说了,妇人一拍大腿:“哎呀呀, 你们买贵了,买这么多完全可以讲价,最少可以再便宜十文!” 边上其他人也急忙问要怎么还价。 顾秋实面色冷淡,就是吴粮的想法也渐渐变了, 在突然进账一大笔银子,买了这么多东西还没花到一半时, 他也觉得十文钱不多。 坐牛车回到村里,才是中午,父子俩捧着一大堆东西从村口走回去,一路上有好多人都看见了。也有人问及价钱,顾秋实都随口说了。 “你们家这是富裕了呀,买这么多,可真舍得!” “都是新衣……大河,你给绿花买了没?” 问话的这一位,是绿花的一位姨母。 乔绿花平时在家里闲着无事,经常会跑到这位姨母家中去闲坐。当然了,人家多半是没有空陪着的,大部分的时候都要干活,洗衣做饭,打扫喂猪。乔绿花也不会干看着,偶尔也会搭把手。 她在家里什么都不肯干,在别人家就特别勤快。 顾秋实头也不回:“没有,她昨天回了娘家,说是不再和我过了。” 姨母一脸惊讶。 乔绿花回家是往村尾的方向走,那边的人知道夫妻俩吵架,乔绿花气得回了娘家。姨母却还不知。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呀?” 顾秋实不再回答。 回到家里,吴粮立刻去铺床,为了不弄脏新被子,他准备把秋日里换上的茅草全部换成新的,还有今天和前天脱下来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洗,他得赶紧搓了晾起来。 这新衣裳他可舍不得穿着进山。 此时天色还早,顾秋实想再进山一趟,不过,他不打算带着吴粮了。 “爹,我再去昨天那附近走一趟,看还有没有落下的。” 吴粮看出来最近要变天,不反对儿子去,立刻就要进门换上旧衣:“等等,我换……” “你别去了,我一个人能行。”看吴粮满脸不赞同,顾秋实率先道:“家里又买了这么多新东西,你不看着,小心被人拿走了。” 家里有个贼,偷了东西还觉得自己有理,吵架嗓门也大。关键是,真让乔绿花把东西送回了娘家,父子两人也不可能去乔家讨要。 当然了,以前家里的东西不多,乔绿花再怎么补贴娘家,拿回去的东西也少。这一次她要是敢把新买的被子送回去,吴粮一定会豁出去上门讨。 如非必要,吴粮不想闹到那个地步。 顾秋实嘱咐:“爹把那些墙补一补吧,我去去就回,不会比昨天晚,天黑之前一定进门。” 吴粮这才答应不去。 “我在家给你做饭,那肉你是想炖着吃还是炒着吃?” 顾秋实无所谓:“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做吧。” 语罢,他拿着篓子出门。 昨天带着吴粮,他年纪大了,好多地方不能去,顾秋实不想他犯险,都在平坦的地方转一会。今日他打算去偏僻点的地界。 果然,收获不错。 兔子又抓了十多只,除此外,还打到了五只山鸡,本来可以更多的,他遇上了大野物,追了一趟,让那东西逃了。 顾秋实脚程快,回到村里天还没黑,还隔着老远,就听到自家院子特别热闹。 乔绿花那尖利的声音几乎划破天际,又哭又叫,又吵又闹,似乎乔家人也出面了。 顾秋实加快脚步,门口围着不少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顾秋实回来,立刻让开了一条道。 “你可回来了,吵得特别凶。赶紧劝劝吧。” 顾秋实一步踏进院子,看见了哭得满脸泪水和鼻涕的乔绿花,还有满脸凶狠的乔母,就连乔绿花的弟弟也一脸凶相。 “没什么好劝的,绿花一直觉得我家穷,认为我不能给她好日子过,还觉得我爹催她生孩子这事不对……她嫌弃我们,我也不想和她过了。大家好聚好散,她当初来的时候没什么嫁妆,这就回去吧。” 乔家人傻眼了。 方才吴粮不敢把话说得这么绝,他语气一软,乔绿花就了不得了,不停地又吵又闹,说是父子两人只顾着自己,买新衣裳也不帮她买一身。 乔绿花最先反应过来:“吴大河,你个没良心的,之前的苦日子我都陪你过来了,现在家里买了这么多的东西,你要把我赶走?我呸!除非你把那几床被子给我,否则我就不走!” “不走也行,就留在这里过吧。”顾秋实说话间,将兔子搬进了厨房。 锅里煮着肉,灶前特别暖和。顾秋实兔子放在合适的位置温着……其实冬日里的小兔子很难熬过去,在野外,十只能活两只就不错了。 乔绿花追到门口,看见一大群兔子,立即道:“小树,你来把这兔子抓回去喂着……” 顾秋实霍然起身,扯下腰间的砍刀一扔。 砍刀飞在柱子上,砰一声。 贴着乔绿花耳边飞过去的砍刀,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看见那刀,乔绿花都不敢相信吴大河居然会拿刀来砍自己……刀虽然是贴着她的脸颊飞过去,但她却觉吴大河就是冲自己来的,如果不是偏了一点,她命都没了。 “吴大河,你疯了吗?” 顾秋实冷笑:“乔绿花,不要逼我,往日我不是打不过你,让着你而已。” 乔绿花对上他眼神,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 昨天回家之后,她又跟爹娘说了夫妻俩吵架的事,并且还着重强调了两人吵架的缘由。说到底,就是吴大河不愿意让她贴补娘家。 乔绿花对此很不满,乔家人也很不高兴。开始寻摸附近想要娶媳妇的鳏夫和光棍。怎么看,都觉得那些人比吴家要好。乔绿花昨天晚上已经在考虑改嫁的事。 此时再看见吴大河这样凶狠,乔绿花原先就有了七分要走的心,现在已然有了九分。 剩下的一分完全是看在吴大河打猎的本事上。 昨天晚上父子俩天黑才回,一大早就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吴大河中午上山,又寻了这许多。 “你把这些兔子给我,然后我们俩就桥归桥,路归路。” 顾秋实嗤笑:“回去做梦比较快!” 乔绿花跺了跺脚:“娘,你看他!” 乔母想把女儿接回去重新再嫁,但吴家新买了这么多东西,眼瞅着又有一笔银子,就这么带闺女回家,她有点不甘心。 “大河,绿花嫁进门这几年,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总有苦劳吧?当初她不嫌弃你穷,如今你日子好过了就想要把人扫地出门,未免太绝情了!” 顾秋实头也不抬:“我没有赶她走。” 明明是乔绿花贪心不足,想要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拿,两人说不到一起,她一怒之下自己回的娘家。 乔绿花闻着锅里的肉香,道:“算了,咱们俩都过了这几年了,真让我出去嫁,我也不知道嫁给谁。凑合过吧。娘,今儿家里有好吃的,你们留下吃饭。” 吴粮:“……” 这脸皮也太厚了点吧? 虽说这银子来得快,但是父子两人并不轻松,进山要是遇上大东西,命都要没有了。 父子两人累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乔绿花在家歇着,如今有好吃的,她自己吃就算了,还把娘家人也带来。 若是乔绿花有付出,吴粮就不说什么了。可这些东西,从头到尾和乔绿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说这些,从乔绿花嫁进门起,她从来就只做自己的饭,只洗自己的衣裳,连家里的鸡都不帮忙喂,只知道抓鸡蛋送回娘家。甚至连鸡都抓走了! 第267节 “绿花,这肉我要给其他人家送一点,大概不够吃。” 不是吴粮护食,而是家里难得有一顿好的,他不想让乔家人吃。反过来看,乔家人不管吃什么,从来也没有请过他们一家啊! 若是乔绿花知道体谅人,吴粮就不说什么了,得了人家闺女,请人吃顿饭不是大事。可是,乔绿花什么都没干,连孩子都没生,只知道拿家里东西送人,他实在是……大方不起来。 乔母摆摆手:“我们又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顾秋实起身,从柱子上拔下砍刀开始比划。 乔绿花尖叫一声:“你是不是想砍我?” “没有,磨刀而已。” 乔绿花:“……” 他根本不是磨刀! 此时爹娘还在,她勉强还能站得住。一想到自己夜里睡着后吴大河会拿着刀在她脖子上比划,她哪里还敢在这里过夜? 乔父看得出来,女婿很不高兴。 这么多人看着,如果他们家在吴家人明显不高兴的情形下非把这顿饭吃了,一定会被人笑话。 “绿花,你留在这里,我们先回家。” 乔绿花:“……” “不不不,我和你们一起回。” 今儿的吴大河变了个人似的,乔绿花可不敢跟他同床共枕。 第320章 穷子归家 五 乔家人走得一步三回头。 但凡挽留一句, 他们肯定就回来了。 吴粮知道自己不请他们吃饭,会留下一个小气的名声。他张了张口,到底是没喊。 小气就小气吧。 乔家人占的便宜够多, 他实在不愿意再吃亏。 顾秋实起身,喊了当初养大吴粮的老人家进门一起吃,又叫了和吴大河关系不错的两个年轻人。 一个叫大山,一个叫石头。 五个大男人吃这点肉, 很快就只剩下了肉汤。 不过,落在旁人眼中,也知道吴家父子不是小气, 而是人家有客人。 当日夜里, 顾秋实又准备了几个笼子。夜里寒风呼呼,天明显更冷了,房子四处漏风, 吴粮一宿没睡,就守着一群兔子。 天亮后, 顾秋实将那些东西全部送到镇上卖掉, 又买了几十斤肉回来腌着。 吴粮没去镇上, 他害怕乔绿花回来把东西搬走,这真的不是他小人之心,乔绿花期间回来过一次, 看见他在,气呼呼地在院子里摔打了一番后才走。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乔绿花没有明确的说自己到底要不要离开,如过她不走, 那她就是家里人。如果她要走,那就是外人, 外人在家里随便转,这不行。 顾秋实把这两天攒下来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足有八两。 “爹,你收着。” 父母在,不分家,村里一把年纪了还当家的人比比皆是。但吴家穷,很多时候家里一个子儿都没有,也就无所谓谁当家了。 吴粮兜里很少揣铜板,看到一大堆碎银子,欢喜之余,觉得心理压力特别大,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自己收着。绿花可能会走,到时你把这院子翻修一下,重新娶个媳妇,能不能生孩子都是其次,脾气一定要好。不能生,还可以抱养……不想养也行。” 上一次杨家的马车是天气凉下来的第二天到的,也就是明天。 顾秋实直接把银子塞给他:“天这么冷,我不进山了,你也别再出去翻地。回头得空,咱们去镇上让大夫好生看看,配点药养养身子。” 吴粮眼圈一红:“大河,爹运气不错。” 顾秋实心里酸溜溜的,吴粮从来就不是个好命人,小时候就没有爹娘,跟着叔叔长大,从小就要受委屈。稍微大点,好像从十三岁起就自己养活自己,这些年来在村里累得命都去了大半条,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爹,以后儿子会孝敬你。” 吴粮点点头,孩子愿意把这么多银子给他,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他把银子退了回去:“你收着,爹收不好。你看,乔家人敢跟我吵闹,但不会跟你闹。” 顾秋实从来不给他们一个好脸,也不怕乔绿花离开,她拿回家来威胁,他从不挽留。乔家人自然只有退让的份! “您拿着,以后我再赚到的银子,我就自己收了。要是没得花,我再问你要。” 吴粮见儿子执意,只好收了。 父子俩各自睡下,翌日亮得特别晚,外面寒风呼呼,还下着雨,站在外头风一吹,感觉都吹进了骨头缝里,冻得骨头痛。 顾秋实起床,吴粮早饭都做好了。 家中如今只有细粮,吴粮用那个熬粥喝,他自己就能喝三大碗。 吃完了早饭,吴粮准备挖黄泥回来糊墙:“糊着好歹能暖和一点。” 顾秋实想了想:“请两个人来帮忙。” “我自己就行,不用请人,也不用你。前两天你那么跑,肯定累坏了,歇歇吧。”吴粮说着,拿着箩筐就出了门。 顾秋实拦都拦不住。 他闲着无事,干脆把院子里的衣裳全部都洗了挂好,这边正在晾衣裳,村口就有马车过来了,看着那华丽的深蓝色马车,顾秋实面色不变,将盆里的水倒掉。 马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尾用一根银簪固定。她下马车时,似乎很嫌弃自己踩着的泥地,都不想下来。 “这位小哥,这里可是姓吴。” 顾秋实点点头:“你找谁?” “我听说这家在二十多年前抱了一个孩子回来,可有这事?” 婆子有备而来,进村时就已经找了一个村里人带路,此时村头的一位大娘立即指着顾秋实:“就是他。” 顾秋实扬眉:“他们是来找孩子的?” 大娘往日里看见吴家父子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但是今天却跟变了个人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特别热心:“大河,当年你爹是去镇上干活,回来的时候把你带来的。我记得很清楚,你身上的那个襁褓外面是一张破布,但里面那张料子特别好,后来那个襁褓被你那个堂爷爷给要了过去。那么好的东西,肯定现在还放着。” 地上湿滑,一踩一脚泥,婆子不想去村里到处乱窜,便吩咐那个大娘:“那你去把那个东西要过来,放心,不会亏待了你的。” 大娘是下意识讨好这些富贵的人,也想过可能会拿到好处,但真正听到人家许诺,顿时喜不自禁。 “我这就去,很快就回。” 婆子下了马车,踮着脚进了院子,嫌弃地环视院子一圈,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上下打量着。 “你知不知道自己不是这家亲生?” 顾秋实面色冷淡,没有自己即将被富家双亲认回去的欢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是我爹把我养大了,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已经死了。” 婆子点头赞同:“知道感恩是好事,证明你没有长歪。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只看面前年轻男子的长相,婆子就知道多半找对了人。不过,家里的主子愿不愿意认,还得回去再看。 因此,婆子并没有把话说绝。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来自哪家,你一上来就让我跟你走,万一你是骗子呢?把我拉去卖掉,我找谁说理去?” 婆子一冷:“我这么富贵,不会骗你的,如果我没找错的话,你是富家公子,从小就该有许多人伺候。阴差阳错让你流落在外,只要夫人认下了你,以后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她实在有些不习惯面前这个穷苦人家的年轻人在知道自己是富家公子时居然还这样冷淡。说完这些话后,婆子仔细盯着他的眉眼,看他还是无动于衷,婆子有些意外:“听说你娶了妻子,还和妻子感情不睦?” 上辈子的吴大河与乔绿花这两天没有吵架,但是他们感情一直就不好。乔绿花是看见婆子那富贵的马车后主动要跟去城里的。 吴大河在面对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双亲,心里也很害怕,有相熟的人陪着,他还能放松些。不过,他没有想到,乔绿花到了那地方后会出手害他。 “她这两天正闹着要跟我和离呢。她也要去?” 婆子想了想,“如果你们不适合做夫妻,主子一定会做主帮你换人,并且会安抚好她,不会让他们坏了你的名声。” 顾秋实似笑非笑:“看来你都没有打听一下,我和我的妻子之间并非是我对不起他,而是她拎不清。成亲这么多年他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对我也不好,时常呼来喝去,还喜欢把家里的东西悄悄拿回去补贴娘家。” 实际上,乔绿花所作所为比这些更过分。 外人不知道,乔绿花已经早在两年前就不愿意吴大河亲密。 吴大河被拒绝了几次,就从来不找她了。 婆子摆摆手,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穷人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是补贴娘家,又能补贴多少,就这个破院子全部拿去补贴了也才几两银子。 知道补贴娘家也不全是坏事,证明那个姑娘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行不行,不是面前这个年轻人说了算,而是家里的主子看过之后再说。 “先把人叫来,带回去再说。” 顾秋实就说上辈子乔绿花是怎么去的,原来如此。 吴大河在这些富人面前是没有底气的,应该不会为乔绿花争取,如果不是面前这个婆子执意带人回去,乔绿花应该去不了才对。 或许,面前这个婆子已经被人收买了。 毕竟,乔绿花对自己男人动手,不会影响杨府的名声。 乔绿花来得很快,村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这么点地方,乔家人已经听说一个很华贵的马车到吴家的事情。 吴大河的身世不是秘密,都知道他是从外头抱来的孩子,一开始众人都以为他的亲爹娘就住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还觉得这些人心狠,孩子都长大了也不出面相认。 没想到,吴大河来头居然这么大,竟然是城里的富家公子。 乔绿花满脸欢喜,得到消息后她特意换了衣衫才来,隔着老远看到吴家门口的华丽马车,欢喜得鞋都跑掉了一只。 “来了来了……” 第321章 穷子归家 六 看见前面的华丽马车, 乔绿花只庆幸自己没有急着和吴家撇清关系,否则,这马车她多半上不去了。 女管事看到前面疯疯癫癫跑过来的女人, 先皱了眉:“先把鞋子穿好,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乔绿花脸皮厚,不在乎这点责备,飞快将鞋穿好, 不太好意思凑到管事面前献殷勤,扫一眼院子里情形后,奔到了顾秋实身边:“大河, 这么大的事,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上来就是责备,乔绿花嫁进来之后,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 “没来得及。”顾秋实心知, 乔绿花得知自己可以做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如今是说什么都不会走了。 第268节 “跟你爹娘说一声, 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乔绿花闻言大喜, 她以为夫妻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后, 吴大河可能会不愿意带上她。过来之前还想着要怎么把人哄好,不成想压根不用哄。 “大河,以后我再也不跟你闹, 咱们好好过。” 顾秋实似笑非笑地提醒:“刚才那位女管事说,如果家里的主子认为你不配做我妻子,会主动换人。” 乔绿花心头一惊,忙道:“我们六年感情, 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他们为难我的时候,你可得护着!” 过往六年, 两人从来就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除了争吵还是争吵。哪里有什么感情? 恰在此时,吴粮慌慌张张回来了,外头下着雨,本就泥泞,他还要去挖黄泥,此时满身都是泥土,衣衫还湿了大半,他满脸的惶然不安,看见女管事后脚下顿了顿,不敢靠近马车,而是悄悄进了院子,看向顾秋实的目光中满是小心翼翼。 “爹!”顾秋实上前把人拉进屋里,将把所有的银子都塞到了他的手里。 吴粮只觉得这银子烫手,如果儿子和银子只能选一样,那他只想要儿子。 “你……”他想问儿子是不是不要自己了,可心里又明白,父子俩穷了这么多年,让儿子跟着这华丽的马车去找亲爹娘,才是对儿子最好。 “你换上干净的棉鞋吧,把我那双也带着。如果住得不安逸,随时可以回,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到后来,已经侧过脸去。顾秋实能听得到他话里带着的泣音。 实话说,吴大河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好,父子两人很穷苦,吃不好穿不好,还要让人看不起。但是,吴粮有一口吃的,就绝对没有饿着儿子。他已经给了儿子自己能够给出的最好的东西。 “爹,你要记得以后别再去村里帮别人干活,这些银子你想花就花。”顾秋实认真道:“我没有不要你,最迟一个月,我就会接你去城里。” 吴粮满脸惊诧:“不不不,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顾秋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即便不能和你一起住,我也要把你安顿到城里,到时找两个人伺候你,让你安享晚年。” 吴粮眼圈突然红了,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去吧,不要为难自己,我在这里住也挺好,八两银子,足够我养老了。你有这份心意,爹就已经很高兴。” “公子,能走了吗?” 外面的车夫在催,吴粮不愿意让儿子还没有回去的时候就被这些下人在主子跟前嚼了舌根,不敢让下人为难,立即催促:“快去,路上要乖,不要得罪这几个人。记得沉住气,富贵了也记得低调行事,不要看不起人。尤其不要小瞧了下人……” 他一边嘱咐,一边把儿子推出门。 父子两人出门时,看见乔绿花终于鼓起勇气去找那位女管事搭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一惊一乍地问:“你不是我婆婆,只是下人?我的天呐!下人都这么气派,那我婆婆岂不是和天上的王母娘娘一样?” 顾秋实:“……” 他刚才有跟乔绿花提过说那个是女管事吧? 乔绿花脑子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女管事早就猜到村里妇人粗鄙,却也没想到乔绿花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给人一种疯疯癫癫的感觉。 “上马车吧,早点启程,我们还要赶路呢。” 乔家人急忙忙追来,拉着女儿不停嘱咐。 乔绿花本以为自己是板上钉钉的少夫人,可方才听了吴大河那番话后,她有点不确定了,在听到娘家人让她富贵了别忘记家里时,忍不住把这件事说了。 “什么?还得过你公公婆婆那关?”乔母惊讶,“那不行呀,你都是吴大河的妻子了,他们不能只认儿子,不认儿媳妇。若是敢不认,你就闹!” 乔绿花一脸纠结,她连女管事都怕,不一定敢在公公婆婆面前闹。 乔母一看女儿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强调:“越是富裕的人家越是要面子,你只管豁出去闹,他们总不可能把你弄死。” 女管事只带来了一架马车,不管多少人都得往里挤。其实女管事很不习惯,不过乡下人不讲究这些,哪次坐马车牛车不是男女一起?尽量避开就行了,实在避不开,难道还不走了? 马车里,乔绿花特别想要知道自己未来婆家是什么样子,对面的吴大河不知道,她只能问旁边的女管事。 “奶娘……” 女管事颇为无语:“夫人称我鱼娘子,你们也这么唤我吧。” 乔绿花顺势改口:“鱼娘子,你跟我们说一下杨府的情形啊,省得我们到了地方抓瞎,再给家里的长辈丢人,让人看了笑话。”她踹了一脚顾秋实的腿,“你也别靠在那里睡,打起精神听听。” 她这个动作,不光顾秋实很是反感,就是鱼娘子的脸色都不对了。 “夫为妻纲,你不能这样对夫君!” 乔绿花不以为然,一挥手道:“我们俩就是这样相处的,都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鱼娘子脸色更沉,她方才完全可以当做没有看见这个动作,等乔绿花自己去杨府被人教训。本就是好心提醒,结果乔绿花完全不当一回事,这副模样到了夫人面前,若是惹得夫人生气,她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不跟你开玩笑,如果夫人对你不满意,想要换儿媳的话,你也只能收拾包袱回村。即便能拿到一些好处,也和留在府里做少夫人是天差地别!” 乔绿花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放肆了,她用手捂住嘴,收回了撇开的脚,装作大家闺秀的模样。 可惜,她从来没有学过规矩,坐也坐得不像样子。看惯了大家闺秀的鱼娘子只觉得她的动作特别别扭,到处都不对劲。 鱼娘子看不下去,想要出言纠正,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操心太多,看乔绿花这模样也不是多机灵的人,想要学规矩,且有得练呢。 没多久,马车到了百花镇,一路不停,直接往府城的方向而去。 百花镇距离府城有二百多里,官道是越走越平坦,越靠近府城,马车行得越快。本来一天的车程,因为启程太迟,没能进城。 “先在这里的客栈将就一晚,明早上回府!” 乔绿花下意识道:“不用住客栈,就在这马车里等到天亮……” “我等不得,明天还要做事呢。”鱼娘子去了客栈,要了三间房。 值得一提的是,几乎每间客栈的房屋都会分出等级,这间客栈不小,分上中下三等。鱼娘子要了三间上房。 很明显,她心里没有真正将吴大河二人当主子看待,若是真心尊重,她和车夫应该住中等房才对。并且,她没有问及两位主子是否要住同一间房,直接就定下了。 一群人跟着伙计上楼,伙计打开了其中一间上房,顾秋实快一步进门,吩咐道:“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说完后,不理会想要进来的乔绿花,直接将门关上。 乔绿花气得跺脚,她倒不是非要和吴大河住,只是夫妻俩最近吵闹过,即将要见公公婆婆,她需要做出一副夫妻感情很好的模样。最好是趁着今天夜里好好劝劝吴大河,之后到了府里多护着她! 鱼娘子看着紧闭的房门,这才察觉到不妥。她看向伙计:“你带我家夫人住另一间上房,再来两间中等房,我和车夫住!” 下楼时,她又看了一眼那位乡下长大的公子所住的屋子。看来这位公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人家看着憨厚,心里清明着呢! 一夜无梦,吴大河活了二十多年没有睡过这么柔软的床铺,但是顾秋实睡过比这好的,倒没有不习惯。 乔绿花是真的睡不着,太兴奋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上马车,脑子特别困,但一点都不想睡。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杨府的大门外。 大门全部打开,高大威严的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旁边一字排开站着十多个衣着一致的下人,乍一看,浩浩荡荡一片,排场特别大。 顾秋实下了马车,乔绿花到了这种地方心里就发怵,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 鱼娘子在前面带路。绕过照壁,就看见处处紧致怡人,冬日里的园子也并不显萧条单调。顾秋实走在路中间,目不斜视。 下人们偷偷打量这位乡下回来的公子,竟觉得这气度和气质都不差。倒是所谓的少夫人,缩头缩脑,眼神到处乱扫,看着一点规矩都没有。 上辈子吴大河先是见识了一通洗漱的排场,然后才去面见了吴家夫妻。 如今也一样,鱼娘子直接带着二位去了安排好的院子,顾秋实在主院外停下:“我想先去见见长辈。” 这才符合规矩。 第322章 穷子归家 七 乔绿花想法完全不同。 此时她身上穿的是当初嫁给吴大河时置办的新衣, 因为穿了太多年,在隐秘的地方都有补丁,并且, 因为她不爱洗衣,衣裳穿得太久,有些地方洗不干净,到处都有脏污。 还有, 一路过来也没有丫鬟帮她梳洗,头发是随便挽上去的,刚才在马车里已经擦乱了。 她这身打扮, 跟周围的下人比起来都狼狈得很。到了主子面前, 跟个乞丐婆子差不多。 这也太丢人了! “大河,我们听这位娘子的,先去洗漱一番……” “要去你去。”顾秋实转身入了主院的拱门, 守门的丫鬟上前,“劳烦……公子在此等一等, 奴婢先去禀告一声。” 杨夫人近乡情怯,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生下来就弄丢了的儿子, 既想见又不敢见。听说人不愿意先去洗漱,要先见她,她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这孩子在外头长大, 竟然也懂得这些礼仪,好难得。 “请进来吧。” 比起杨夫人的激动和复杂的心情,杨老爷就平淡多了。端起茶杯喝茶,然后让人撤下。 “等公子进来, 重新上热茶。” 顾秋实穿着新买的棉衣,因为买的是成衣, 有些不太合身,好在他身板不错,脊背挺直后,衣衫并不丑。 杨夫人看着面前皮肤黝黑,但五官俊朗,容貌隐约也能够找到自家夫君的影子的年轻男人,未语泪先流,往前走一步,就再也走不动了。 “儿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亲儿子穿着这身普通百姓的衣裳出现,肌肤晒得跟锅底似的,对杨夫人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乔绿花站在旁边,没一个人招呼她,特别尴尬,看见杨夫人落泪,她鼓起勇气上前:“娘,我们回来了,以后就好了。” 杨夫人方才就注意到了儿子身边那黑不溜秋的一团,她万分不愿意相信那个是自己的儿媳妇,便装作不知道。 听见乔绿花一口方言,抬眼看去,只见这儿媳妇头发乱得像鸟窝,衣衫上带着补丁,对上她视线,扯一抹笑容,出一口黄牙,杨夫人被恶心得险些当场吐出来。 “你是谁?” 看见这女人的第一眼,杨夫人就决定要给自己换个儿媳。邋遢成这样,明显不是穷能解释过去的。儿子一个男人看着都要比她干净精神。还有,这女人多少岁,乍一看,比她还老! 乔绿花总算是寻到了机会解释自己的身份,上前直接跪下:“娘,我叫绿花。家里有爹娘,有个弟弟……” “不要乱喊。”杨夫人才想起来儿子都没有叫自己一声娘,这玩意儿凭什么? 乔绿花吓一跳,急忙磕头:“娘,您不能不要我。乡下的日子很苦,这几年我在家里忙的跟头牛似的照顾他们父子……” 顾秋实咳嗽一声。 乔绿花顿觉心虚:“大河,你也要富贵了就抛弃糟糠之妻么?”她不再跪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呼天抢地,“我的命好苦啊,怎么就遇上这种事啊……苦日子我陪着熬,好日子没我的份,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每嚎一句,身子就跟着起身又趴下,像哭丧似的。 活了近四十年的杨夫人就没见过这阵仗,整个人都惊呆了。 杨老爷眉头紧皱:“闭嘴!” 地上的乔绿花就跟没听见这话一般,继续哭嚎,甚至嗓门还更大了一点。 “再吼,我就让人丢你出去!”杨老爷语气不耐。 第269节 他满身威严,乔绿花也知道他是一家之主,吓得立刻就不敢哭了,还将身子也挪正了。 这番变化落入杨夫人眼中,心里就更难受了。 顾秋实一直有将杨家夫妻的神情变化看入眼中,若是没猜错的话,夫人对儿子是真心疼爱,杨老爷态度就一般,他上前,跪在杨夫人面前,认认真真磕头:“母亲。” 杨夫人用手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半晌颤抖着被眼泪打湿了的手去摸儿子的脸。 掌下的肌肤粗糙,像是摸温暖的石头,杨夫人再也绷不住,一下子软倒在地,将儿子揽入怀中哭得肝肠寸断,毫无大家主母的优雅。 此时的自己不好看,那只是杨夫人以为的。自小学了规矩,一举手一投足都将优雅刻进了骨子里的人,即便如此狼狈,也是好看的。 乔绿花站在旁边看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自卑之意。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母子俩身上,有了心善的人已经开始擦泪。乔绿花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忽觉自己与此格格不入。 她很怕自己被赶走,毕竟夫妻感情就是一场笑话,杨府不愿意留她,吴大河多半不会求情。于是,她也软倒在地上,伸手就去抱杨夫人。 “娘……” 杨夫人察觉到一个人黏了上来,没什么异味,但一想到乔绿花那身打扮,她实在是嫌弃,当即也哭不下去了,拉着儿子起身。 乔绿花也只能跟着站起,亦步亦趋跟着。 落在杨夫人眼中,就觉得这个儿媳妇不光长得不好,不懂规矩,连脑子也有点不好,实在不够聪明。 “坐下说话。”杨老爷吩咐。 几人坐下后,顾秋实发现除了杨家夫妻外,对面还坐了一男两女。 杨老爷伸手一引:“这个是你二弟,杨天成,边上是你二弟妹。那是你唯一的妹妹杨甜儿。” 杨天成起身:“大哥,你受苦了。” 杨甜儿用手挡着鼻子,满脸的嫌弃,明显不想和顾秋实多说。而那位所谓的二弟妹周氏,眼神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乔绿花身上,偶尔露出一抹讥笑。 杨夫人似乎不喜欢这一群人,吩咐道:“上菜吧。边吃边说。” 闻言,杨老爷不太赞同:“还是先去洗漱完再回来吃,有几样菜还没好。” 杨夫人不置可否,乔绿花求之不得。在这间房中,就连丫鬟的打扮都比她光鲜,所有人都是绸缎衣裙,只有她像个乞丐婆子。 都说人靠衣装,等她也换上了那些绸缎衣裙后,一定比这些丫鬟好看。 当然,这只是乔绿花自己以为的。 她再怎么不干活,出门时都不会特意躲着太阳走,本来就比吴大河大三岁,肌肤粗糙,头发一乱,看着像是三十多岁的人,再怎么精心洗漱,不过是恢复本身的年纪。 每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气质不同,顾秋实来了后,在村里会刻意模仿吴大河的一举一动,到了这里就没那个必要,因此,当杨夫人看见换过衣衫的儿子儿媳一前一后走进来时,是真心觉得不搭配。 “坐吧。” 吃饭时,大家都没出声。乔绿花将丫鬟布的菜全部都吃了,她本就不挑食,此时更是觉得样样都好吃。丫鬟夹的菜刚刚落进盘子,她就一口吃掉,吃相……实在不好,不知不觉间,她面前已经堆了一大堆的骨头。 其他人看在眼里悄悄笑话,杨老爷就受不了她吧唧嘴的声音,想着的儿子刚回来。耐着性子多吃了几口,在乔绿花一次咬掉了半条鸡腿两边脸颊都鼓起来,口装不住食物要出残渣时,再也忍不了,啪一声放下筷子。 “夫人,回头安排几个丫鬟,好生给他们教一教规矩。省得放出去让人笑话。” 放? 又不是狗! 乔绿花吓得咬着鸡腿动都不敢动,满眼的惶恐,此时才发现自己吃得太欢畅,没注意仪态。 顾秋实就很不高兴,乔绿花仪态如何且不说,他自认没有失礼之处,道:“爹嫌弃也正常,毕竟我们在乡下长大……” 杨老爷没好气:“我没说你。” “那就是说绿花了?”顾秋实看了一眼被吓得眼泪汪汪的乔绿花,“在鱼娘子登门之前,她就闹着要回娘家,要与我桥归桥路归路。事实上,过去几年里我们夫妻感情并不睦……” 乔绿花越听越心慌,面上也带出了几分。 杨老爷听到这里,皱起眉来:“你这是过上好日子了想要抛弃糟糠之妻?” 顾秋实扬眉:“父亲认为我是这种人?” “你们六年都过来了,如今却过不下去,我很难不这么想。”杨老爷板起脸,“我杨府之人,不可势利!” 杨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老爷,斌儿才刚回来,你别这么凶,有话好好说。” “我要解释两句。”顾秋实才不会管他们高不高兴,自顾自继续道:“即便是不回来,我和乔绿花也过不下去,关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让人在村子里多问一问就知道了。至于父亲说我为何不与她分开,自然是因为家贫!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爹觉得我错过了她就再娶不到其他的媳妇,不想让我做个被村里人笑话的光棍,非要我将就过下去。不过,最近我爹已经改了想法,只是乔绿花一直纠缠,非要我赔偿她娘家人一笔钱财才肯离开,拖啊拖的,鱼娘子就出现了。” 乔绿花很怕被赶走,眼泪汪汪道:“大河,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和你吵,也不会再吼你。” 顾秋实嗤笑一声:“父亲说我势利,其实不然,势利的是这个女人,她一心想要离开我,发现我是富家公子后就变了嘴脸……父亲愿意接受这个儿媳,我是不愿的,反正,我不会和她同住一个屋,你们若非要勉强,我只能去外头住,或者直接回家。” 乔绿花吓得直哭,以为自己陪着吴大河从村里来,他再不喜欢自己,只为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熟人互相陪伴,也不会抵触她。只要夫妻俩同睡一床,床头吵架床尾和,她就一定能够挽回他的心。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表达了对她的厌恶。 “大河,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第323章 穷子归家 八 顾秋实面色淡淡。 杨老爷不是喜欢这个儿媳妇, 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把儿子接回来之后就把其乡下的妻子赶走,落在旁人眼里,杨家显得特别不厚道。 再不合适, 也等一段时间再说。或者,家里又不缺这一个人的口粮,找个偏院,把人养着就是了。 男女想法不一样, 杨夫人就不想让儿子受这份委屈,儿子以后可是下一任家主,这当家主母必须要选好, 真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管, 儿子会特别累! 她觉得,自己需要与老爷好好谈一谈。 关于杨府找回了儿子的事,现在还没有对外说, 早在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夫妻俩就商量过, 选一个良辰吉日大宴宾客, 到时让儿子出来敬酒。那么,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嫡长子是谁。 不过,在杨老爷看来,儿子儿媳妇的规矩需要好好学一学, 这大宴宾客的时间,至少也得在一个月以后。他怕夫人太着急,也觉得需要好好谈一谈。 用过膳,鱼娘子亲自送二人回院, 还将院子里的管事叫到了顾秋实面前。 这个院子里伺候夫妻二人的总共有二十三人,当一群人朝他们跪下磕头时, 乔绿花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被吴大河嫌弃成这样,她也想过拿一笔银子回家算了,但一路走来看见这番华贵,她又不想走了。 拿再多的银子,回家之后不还得嫁人吗? 村里那么穷,不管嫁到哪家她都不可能不干活,但留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一大群人伺候在旁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山珍海味凡是世上有的东西,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顾秋实不愿意搭理她,看向鱼娘子:“我想读书,能不能找个夫子帮我启蒙?” 大家公子不会认字才是一场笑话,鱼娘子没想到乡下来的公子居然能想到此处,含笑道:“当然可以,公子去书房等着,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夫子一会儿就到。” 鱼娘子离开后,乔绿花迫切地想要跟吴大河好好谈谈,她学着原先自己从村里那些看过戏的长辈口中吩咐下人的语气。 “你们都下去,我和……和公子有话要说。” 丫鬟们退下,顾秋实看在眼中,心下冷笑:“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动。不听话的,就回去学学规矩再来。” 此话一出,丫鬟们立刻明白,公子并不想和妻子单独相处,于是,纷纷又站了回来。 乔绿花见那些丫鬟听自己的吩咐,心里正自得呢,就见人又站了回来。她扭头看向身边男人:“大河,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如今有了这些美貌丫鬟,你有了更多选择,就更不喜欢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家里,你是最不堪的。如果留下我,有我衬托你,别人只会笑话我。” 不得不说,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但是顾秋实不需要别人衬托。 他起身就走,又吩咐:“我住正房,以后她想要进这屋,必须得到我的允许。门口放个人看着,别什么人都能进屋里乱窜。” 领头的丫鬟立刻应下。 乔绿花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男人这是针对自己,她追了出去,却被门口的丫鬟拦住。 “夫人,不要为难奴婢们,书房那边女眷不能进。” 乔绿花气得跺脚。 “天杀的吴大河,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我能做主,早就把你踹远了,以为我愿意贴着你么?”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骂出来,只敢低低嘀咕。 * 杨夫人看着儿子离开后,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不过此时有正事要谈,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激动什的心绪。 “老爷,那个乔绿花确实不适合做杨府媳妇,她如果淳朴一些,我就忍了,可你看她,脑子根本转不过弯,就是给她机会学,她也学不好。” 要说杨夫人对于自己老爷的想法一点不知那是假话,因此,她提都没有提儿子的喜好。 方才儿子已经说了,即便不回来,夫妻俩也过不到头。 儿子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给她提要求,她不想让儿子失望。 杨老爷想要跟妻子说的是另一件事:“关于儿媳妇人选,这事可以放一放再说。还是先找人让他们夫妻学规矩,看看要多久才能大宴宾客。” 杨夫人眼圈又红了。 “这孩子,当初洗三都没办。怪我……”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现在人回来是好事,你别再哭。”杨老爷揉了揉眉心,“今日耽搁了这么久,我铺子里还有事呢,你看着安排,对了,好生教一教乔氏用膳的规矩,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谁看了不烦?” 杨老爷说完后,起身就走。 好不容易找回了儿子,杨夫人还想跟他多说几句,比如儿子长得像谁,脾气和气质如何……杨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亲娘看自己的儿子都很乖,反正她是真的觉得儿子处处都好。 心里正惆怅,就听鱼娘子来要夫子。 杨夫人对此早有安排,夫子也已经搬到了府里等着,她立刻吩咐让去请。 吴大河没有机会读书,有没有天分谁也不知。不过,他能在没有人引导的情况下靠自己打猎,本身就是个聪明人。 顾秋实认为,自己学快一点,也不会惹人怀疑。 于是,他把夫子留了一个时辰,将千字文从头到尾读了几遍后,翌日就已经会背。并且他还抄了好几遍,一开始的字像狗爬,最后一遍时已经有模有样。 杨老爷昨天出门迟,回来得便有些迟。早上起得晚,睁开眼睛就看到妻子满脸兴奋地送过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 “是咱们儿子抄的书。”杨夫人献宝一般将纸送到他眼前,“你看看!” 杨老爷看见纸上稚嫩的字迹,有些惊讶:“昨天写的?” “是啊,这才第一天。”杨夫人欢喜之余,眼圈又红了,“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在我们眼前长大,肯定会有出息。” 杨老爷赞同这话,本来对儿子没什么期待的他,忽然就来了兴致,仔细看了看后,起身道:“叫他一起过来用早膳。” 关于嫡长子的丢失,杨老爷心里一直挺难受,孩子的奶娘是长辈吩咐的,夫妻俩都没想到奶娘会藏奸,趁着杨夫人生下孩子体弱,她说要出去上茅房,和一个丫鬟一起里应外合悄悄将孩子带走,留下一个布团假装孩子睡着了。 等到有人发现不对劲,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夫妻俩派了人到处寻找,却始终没有奶娘和孩子的消息。 第270节 就在上个月,杨夫人多方寻访,总算找到了奶娘。 奶娘已经不在,只是在临去世之前,说了她将孩子送到自己一个亲戚所在的百花镇。 鱼娘子过去寻访,总算是找到了村里的吴大河。 杨夫人也怀疑过会有幕后主使,只是得到儿子的下落之后,她就一心找孩子,也没想着去查,如今儿子回来了,她腾出了空来,就想查一查奶娘这么做的缘由。 奶娘自己是说她孩子没有留住,想要把小公子抱回来自己养,抱出门后害怕被找到,这才将孩子送走,自己也隐姓埋名。 也正因为她和孩子很快就分开了,杨家的人在寻访没满月的母子时才没有找到她头上。 顾秋实早上起来已经又练了几张大字,听说主院有请,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临走前想了想,将那几张纸也带上了。 乔绿花在门口等着他。 杨老爷还想再见见这个儿媳妇,看看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乔绿花原本以为自己留在这里会有好日子过,可是昨天下午教规矩的丫鬟就开始折腾她。她在村里懒散了这么多年,一举一动早已定了型,即便她真心想要学好,可还是一会儿就忘了。 丫鬟还动用了戒尺,乔绿花两条胳膊都受了伤,手背上好几条红肿。看见顾秋实出现,她总算是找到了诉说委屈的地方。 “大河,她们打我。一会儿你在爹娘面前帮我求求情好不好?其实我觉得她们是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才故意折腾我。不管学什么都要过程和时间,要不读书人考秀才为何要十多年,哪儿有人上来就学得好?” 顾秋实走在前面:“既然想留下,那就拿出恒心来。” 乔绿花:“……” “你学规矩有没有挨打?” 杨夫人昨天也仔细看过儿子的言行举止,她认为没什么好学的,只需要找个人从旁提点几句就行。 “夫子夸我有天分。” 乔绿花噎住。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主院门口。杨天成夫妻俩站在那处,看见顾秋实二人,笑道:“大哥,咱们一起进吧。” 周氏打量了一下乔绿花,捂嘴笑道:“我觉得嫂嫂像妹妹养得那只鹦鹉,足够花哨,说话也差不多。”说到这里,她歉然道:“嫂嫂,我这个人说话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是夸你,也是真心喜欢你,要是说了不合适的,你别生气啊。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坏心。” 乔绿花不善言谈,总觉得她的话和眼神都不对劲,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当即将求助的目光落在身边的男人身上。 顾秋实好奇问:“你是在说绿花口齿不清?” “是啊!”周氏一脸坦然,“听说嫂嫂昨天已经在学规矩,我觉得,这口音也需要学一学。让人听见了咱们杨府的少夫人这样说话,会被人笑话的。” 顾秋实瞅一眼乔绿花,提醒道:“弟妹说话直,你从乡下来,更不会弯弯绕,反正都是一家人,说错了就说错了。” 乔绿花心中一动,她并非不知道如何反击,只是怕话太难听得罪了人,稍后被赶回乡下。听到吴大河这样说,她特别想怼这便宜妯娌,但是又怕这是吴大河的圈套。 她可没忘记,吴大河做梦都想把她赶走,只是杨府长辈不允许而已。她张了张口,到底还是将喉咙里的话压了下去。 周氏见乔绿花不答,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甚至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到怕踩坏了青石板似的。笑着继续道:“嫂嫂尽管放心大胆的踩,像你这么健壮的体格,再怎么小心,身子还是有那么重。” 顾秋实轻哼,抬步往里走。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听人说自己健壮,乔绿花心里不高兴,却还是没打算反驳,可是听到吴大河的这一声轻哼……这仿佛是在说她只敢在家里横似的,她忍不住了。 “弟妹,在我们村里,像我这样的女子才受人喜欢,如弟妹这种风一吹就要飞走的仙女,正经人家都不会愿意娶,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村里要的是能干!” 说到这里,她有点心虚。 她体格子好,但从来都不是勤快人,自然也称不上能干。 乔绿花看见周氏脸上阴沉,立即道:“弟妹,我说话直,你别生气哈!” 语罢,飞快追上前面的人。 周氏气得险些扭断了帕子:“壮得跟个男人似的,还受人喜欢呢,骗鬼鬼都不信。” 有了这个小插曲,进门后的四人相处起来就有点奇怪。 杨老爷看了儿子送上的纸:“一会儿我让人送账本过来,你学着算一算,看能不能学会。” 杨天成没想到这位大哥昨天才回来,今天就已经能够送上几篇像模像样的大字,本来没把这乡下回来的大哥放在眼里的他,眼中瞬间就多了几分慎重。 “大哥好厉害。” 顾秋实笑了笑:“不如二弟,昨天我手底下的丫鬟说,二弟正在帮父亲做生意。外人都称呼你为少东家呢。” 杨天成确实一直以自己是杨府少东家自居,但吴大河回来了,他这个少东家就得退一步。 要知道,吴大河是嫡长子,而杨天成是庶子,杨甜儿是他的亲妹妹,二人一母同胞。至于他姨娘,如今住在了另一边的院子,和这边一般不来往。 落在旁人眼里,杨夫人和这位白姨娘地位不分上下。 但是,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再过两年,府里的少东家是谁,那可不一定。 杨老爷看向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眼中全是满意,笑道:“你大哥刚回来,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你这个做弟弟的要耐心一些,费心提点一二。” 杨天成没有不情愿,笑着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饭桌上气氛不错。乔绿花经过丫鬟提点,也没有再吧唧嘴,只是,她觉得这样吃饭一点都不爽快,一点点出格的事就被所有人盯着,她很是不自在。 长辈愿意留下她,却不怎么搭理她,面对她的讨好的笑容,长辈们都当做没看见。吴大河也喜欢她……她感觉坐在这里特别压抑,口中嚼着饭菜,心里已经盘算着回家的可能。 不知道这些人会给她多少银子,有没有一千两……如果上千两,她一定走得头也不回! 用完膳,杨老爷要出门,一行人起身告辞,杨夫人留下了儿子有话要说。于是,乔绿花就只好跟着杨天成一起出门。 “嫂嫂,可还习惯?” 乔绿花:“……”不习惯。 她感觉自己是个外人,处处都格格不入。 杨天成一挥手,附近伺候的下人瞬间退到了十步开外,都站得这么远了,却还是一副恭敬的姿态。 乔绿花满眼羡慕,如果这些下人对自己也这么尊重就好了。昨天她睡觉时,听到两个丫鬟在外头说笑,虽然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但她就是知道两人在笑自己。 杨天成笑吟吟道:“我看得出来,嫂嫂不自在,要不,我在爹娘那边问嫂嫂多争取一些银子,让你回家去?” 乔绿花心中一动,即便知道不该问,她还是忍不住问:“能有多少?” 做两手准备嘛,如果给得多,她又实在不想留,那干脆一拍两散。她拿着银子回家改嫁去! 杨天成知道这个乡下来的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昨天听吴大河说及村里的日子,好多人活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银锭,银票于他们而言更是传说,平时花的都是铜板,一千个左右铜板才一两银子。 他沉吟了下:“至少五千两!” 乔绿花果然心动:“真有这么多?”话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一开始就给这么多,她再傲着些,肯定能拿更多。她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一个大少夫人,未来的当家主母,五千两银子就能换?” “这是我猜的,父亲那边可能会愿意给更多。嫂嫂如果真的想走,我可以帮你争取。”杨天成觉得面前的女人很是浅薄,没有读过书,唯利是图,话说得太婉转她根本听不懂,他一咬牙,压低声音道:“如果嫂嫂愿意帮我一个忙,我会帮你争取到五万两。只要嫂嫂办好了我交代的事,即便父亲不给这么多,我也会帮你补足缺额!” 乔绿花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能够拿着五万两银子回去潇洒度日,不用再战战兢兢讨好任何人,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说难听点,就她每日的吃喝拉撒,加上丫鬟的月钱,她在这里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花完五万两。 一边有长辈管着,要学各种规矩,还要被丫鬟鄙视,随时还有可能被扫地出门。一边是拿着大笔银子自己当家做主,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你要我做什么?”乔绿花强调道:“杀人犯法的事情我可不干。” 她还要拿着银子回去过潇洒日子呢,可不想害人后替人偿命。 杨天成一乐:“嫂嫂想到哪里去了?杀人犯法的事我也不敢做呀。事情容易得很,你只需要将一碗养生的药喂给大哥就行。” 乔绿花半信半疑:“真这么容易?该不会药有问题吧?” 杨天成也不否认,靠得更近了一些,“你也知道,我已经是众人默认的少东家,本事已经学好了。可大哥占了嫡长,按理说,这家应该交给他来当。可他又什么都不会,咱们大家大业的,可不能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管。父亲那边也为难得很……那碗药,只是让大哥变得愚钝一些,喝完后从此做一辈子的闲散富家翁,什么都不用管,自有丫鬟伺候,以后我儿子会给他养老送终。” 听完后,乔绿花都有点羡慕吴大河的好运气。 这就是亲生的啊,即便是变成了傻子,也过不了苦日子。 “这是爹的意思?” 杨天成迟疑了下:“可以这么说。只是,爹不方便出面,只能我来做这个坏人。嫂嫂和大哥是夫妻,由你出面送药,大哥一定不会怀疑。” 乔绿花心跳如擂鼓,她心里清楚,如果自己选择回家另嫁,那么按照杨天成的吩咐做自然是最好的。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不要回家另嫁! 杨天成看出了她的心思,道:“父亲是杨府家主,他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言下之意,吴大河一定会变成傻子,日后这杨府的家主,一定是杨天成。 乔绿花再没了迟疑:“药呢?”她又强调,“动手之前,我要先看到定金,拿到一半银票再说!” 杨天成皱了皱眉:“银票是父亲给,现在他老人家还不知道你要走……” “看不到银票,我不会做这种事!”乔绿花语气坚决,“好歹是几年夫妻,如非必要,我不想害他!” 杨天成心下嗤笑,本来还想谈一谈条件,话到嘴边后又看到了这女人转头时带着流苏到处乱飞,他心里顿时有了个主意。 这女人张口就要银票,见过银票什么样么? “我去父亲那里为你争取,等我消息,如果快的话,今天晚上你就会拿到药和银票。事情一成,明儿一早我就派马车送你回家。” 乔绿花一咬牙:“行!” 两人在一通掰扯之后,大家都心满意足。 傍晚,顾秋实从书房练字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他打算用晚膳后睡下,开门就看见了书房门口不远处靠在廊柱上的乔绿花,她揪着手里的帕子,一副等得百无聊赖的模样。 听到开门声,她扭头望来,立刻站直身子:“大河,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秋实点点头:“进屋去谈吧。” 两人坐下后不久,伺候乔绿花的丫鬟就用托盘端着一碗药进来。 乔绿花亲自端起药放在顾秋实面前:“这是父亲给你安排的养身汤,味道不太好,但你身子亏损严重,如果不好好养着,会影响寿数!咱们好不容易能过上富贵日子,要是命短……想想就不甘心。我那碗已经喝了,你也喝吧。” 关于乔绿花送药这件事,顾秋实早就猜到了。上辈子吴大河在这里和她算是相依为命,对她很是亲近,两人同进同出,俨然没有打算□□子的打算……不是吴大河不嫌弃乔绿花,而是他太害怕孤独,有熟人的人陪着,心里会安稳一些。 这样的情形下,乔绿花都毫不犹豫送了药。如今顾秋实对她不假辞色,人前人后都不掩饰自己要和她分开的打算。夫妻感情好时,她都为了一己私欲毒害吴大河,如今夫妻之间闹成这般,她不送药才怪了! 顾秋实看着那碗药,并没有伸手去端。 乔绿花心里有些没底,方才她多了个心眼,说是自己已经喝了,也省得这个男人让药给自己。 “大河,别发呆呀,快喝,喝完了再用晚膳刚好!” 顾秋实抬眼看她:“是药三分毒,就算要喝药,也应该由大夫把脉过后开方。这是母亲方才与我单独相处时跟我说的,父亲怎么可能会随便配药给我?” 乔绿花本就心虚,闻言吓得手都抖了。 第271节 第324章 穷子归家 九 顾秋实也不着急, 就那么淡淡看着她。 乔绿花对上他眼神,压根就扛不住,别开脸无赖道:“那我不知道诶, 丫鬟说这是爹吩咐的,我觉得是好事,所以特意带来……我想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件事,只是害怕你不搭理我, 才借着送药的名义……大河,我是真的想和你继续做夫妻。” “这药,你确定是父亲安排的?”顾秋实端起。 那碗和唇之间不过一个巴掌的距离, 只需要他端起一喝, 乔绿花就算办成了事,她压着心里的急切,点点头道:“是啊!要我说, 你还是喝了吧,你是府里的大公子, 夫人那么喜欢你, 这有问题的东西, 绝对到不了你跟前。只要不是毒不死人……我觉得,你没必要和你爹作对。他是家主,在这个家里, 他就是天,你不听话,不会有好下场。你刚回来,万一被他厌恶, 以后日子怎么过?” 她心慌着急,说话便有些语无伦次, 从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离开那个碗。 顾秋实颔首:“你说这话有理。但是,我从小就不爱喝药,要不你帮我喝了吧。” 乔绿花心下大惊,连连摆手。喝了会变成傻子的药,她才不喝呢。看他起身,吓得后退一步:“我已经喝了一碗,你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会生病的。” “放心,毒不死人。只要不死就不要紧。”顾秋实一步步靠近她,“只要你喝了这药,我就继续与你做夫妻!绿花,你说不想离开,总要拿出诚意来啊,这么点小忙都不肯帮,我怎么信你?” 乔绿花:“……” 如果这真的是一碗养身药,喝了就能让吴大河改变和离的想法,她一定毫不犹豫抢过来喝。可问题这药不是那么简单! 喝下去之后,变成了傻子,即便过上了富贵日子,她也不知道了啊! 再说,她不傻杨家夫妻都嫌弃,若是变傻了,怕是当天就要被扫地出门。 “不不不,药不能乱喝,万一喝多了中毒,解不了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满脸都是抗拒之意。 顾秋实再次逼近:“放心,杨府这么富贵,只要不死,都肯定能给你救回来。” 乔绿花:“……” “大河,你不要逼我嘛。就一碗药而已……” 话还没有说完,顾秋实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将她狠狠摁在了墙上。 乔绿花吓一跳:“你做什么,放开我!” “让你喝药啊。”顾秋实端着碗就要灌。 “不不不,我不能喝。”乔绿花挣扎着就要去打掉那个碗,但是对面的人特别灵活,她努力半天,连碗的边边都没碰着。 顾秋实嗤笑一声:“拿我当傻子?乔绿花,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说出这碗药的来处,我就不灌你!” 乔绿花哑然,她心里也在纠结说不说。 如果吴大河不敢灌她药,她绝对不能说! 那可是五万两银子,如果坏了杨家父子的好事,她再想拿到这么多银子怕是不容易。 顾秋实抬手就灌,动作特别利索,乔绿花努力挣扎,却还是尝到了苦味,她一不小心还咕咚咽了一口。 “我说……呜呜呜……我说了。” 顾秋实将碗端平,等着下文。等待的间歇,碗还在乔绿花嘴边,掐着她脖子的手并未放松半分。 乔绿花能感觉得到,如果不能让吴大河满意,他还会灌自己喝药。 有银子也要有命花才行,变成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死! “是……是你二弟,他说,只要你喝了这碗药,他给我五万两银子回家改嫁……我没有选择呀。”乔绿花害怕得哭了出来,“这是你爹的意思,你爹想要让你变成个傻子不要争家产,我留下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你……你不一样,你是杨家血脉,变傻了也有人伺候,你不会再受苦……你对我态度又那么差,我总要为自己打算……大河,他们所有人都在逼我,所有人都笑话我,我不敢不做啊!” 在她哭诉时,顾秋实松了手。 乔绿花软软跌落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顾秋实没有多看她一眼,已经端着那碗药转身离开。 他直奔斜对面杨天成所在的院落。 杨天成的院子离主院更近,其实很不合规矩。但吴大河流落在外,杨天成是府里唯一的公子,他就该住在那里。即便是嫡长子回来了,也不好让人家腾出住了二十年的院子啊。 更何况,嫡长子大字不识,杨天成已经是公认的少东家。谁能得家里重视,一目了然。 顾秋实闯进了正房之中,周氏正在喝茶,吓得尖叫连连。 其实顾秋实就是端着一碗药把门踹开了而已,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周氏是故意夸张。 顾秋实不理会她的尖叫,环顾了一圈后,没有看见想找的人,质问道:“杨天成呢?” 周氏摇头:“出去了。大哥,咱们府里是有规矩的,你这么不管不顾强闯,传出去要笑死人!男女有别啊,万一我刚才衣衫不整身子被你看了去……你这是想逼我去死!” 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顾秋实转身出门,吩咐身边一直想要阻拦自己的随从:“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随从不赞同他到处乱窜,受了委屈可以找家里的长辈做主:“公子,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老爷不会这么对你。如今是你受了委屈,老爷知道了会补偿你,不会放过幕后主使。但如果你非要闹,那就有理变成了无理。” 这话也不算错,如果只能寻求长辈做主的话,自然是什么都不做最好,等到杨老爷查清真相,主使一定会受责罚。 但杨老爷膝下最出息的儿子就是杨天成,他又能怎么罚? 随从说着说着,竟然跑到了顾秋实前面试图阻拦,顾秋实一怒,一把将人推倒,然后直奔府里的马棚。 没有人帮他套马车,但是下人也不敢拉扯他。 顾秋实放下那碗药,将马鞍放在马背上,端着那碗药翻身上马,紧接着打马而出。 他在府里走动都没人敢拦,此时骑着马,众人就更不敢拦了。 一个不小心被这位大公子踩死,那死了也白死! 顾秋实昨天已经问那位教他算账的管事问明了杨家铺子的所在,他不知道那些街名在何处,到了街上后,一路问一路跑。 没多久就到了其中一间绸缎铺子,他一下马就问伙计:“杨天成在不在?” 伙计不知道他是谁,但看他一身华贵,气质也不错,想来应该是谁家公子,急忙摇摇头。 顾秋实又上马换铺子,一连跑到了第四间铺子,几乎跑遍了附近的三条街,总算是看见了杨天成的随从。 杨天成为了装作自己不知情,故意躲了出去。他以为这事有九成的可能会如愿,剩下一成是意外。即便不成,再找机会就是了,哪怕闹到了父亲面前,他也不会有多大的事。毕竟,吴大河再聪明也已经二十有二,想要学出来至少需要十年。父亲不会允许家里没有可以替代他的少东家。 他哪里想得到吴大河居然这么疯,会追到了铺子里来。看见吴大河一手端碗,一手拿鞭子,气势汹汹踹门进来,杨天成都惊呆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给我准备的好药,我一看就觉得苦,咱们是亲兄弟,有苦需要同尝,所以,你想让我喝药,总要先尝几口才行。” 语罢,他几步上前,一把揪住杨天成,将人狠狠按在桌上,因为摁的角度不对不好灌药,他还把人粗暴地翻了个身。 杨天成连连喊随从帮忙,随从过来拉扯不开人,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口中有了苦味,他努力想把东西往外吐,可吐出了一小半,大部分被咽到了肚子里。 这玩意可不能喝! 杨天成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的挣扎。 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杨老爷赶了过来,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被摁住动弹不得,他大怒:“放手!杨天斌,我让你放手,你听见了没有?” 吴大河虽然被抱走了,但在杨夫人的要求下,还是为儿子上了族谱,名字就叫杨天斌。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又拎起边上的茶壶,也不管茶水烫不烫,直接将嘴粗暴的怼入杨天成的口中猛灌,嘴上还道:“别说大哥不疼你,喝了药那么苦,用茶水冲冲。稍后再让人取几块蜜饯……” 杨老爷见儿子不听自己的话,整个人都要气疯了,几步冲上前去。想要伸手拉扯,又想起自己可能拉不开种地为生浑身都是蛮力的儿子,连连吩咐:“快拉开他们。” 随从和伙计一拥而上,顾秋实没有让他们拉扯自己,顺势放开手,还顺着随从力道站在了角落中。 杨老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儿子似乎被人灌了药,看到儿子嘴边和衣领上的褐色药汁,他又气又急:“快点帮他催吐,再去请大夫来!” 屋中一阵鸡飞狗跳,顾秋实站在旁边,满脸不以为然。他当众给杨天成灌药,就没想过要把他如何,他追到这里来是另有目的。 吴大河从乡下回来,所有人都知道杨老爷多了一个种地为生的儿子。 种地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呢? 在外人和铺子里管事伙计的的眼中,吴大河即便回来那也是被养着,不会对杨天成的地位造成任何影响。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顾秋实今天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吴大河不好惹!杨天成并非坦荡君子,他忌惮这个刚回来的哥哥,为此还不惜下毒。外人不认为吴大河有一争之力,顾秋实就是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件事! 只有参与了争夺,众人才会正视吴大河的能力! 杨天成吐了个昏天黑地,一刻钟后,大夫带着两个药童赶到。 “这是吃了什么?” 杨老爷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他满脸寒霜:“问你话,聋了吗?”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儿子有听见,但是,儿子不知道这个是什么玩意,只是听乔绿花说,这是可以让人变傻子的药。是父亲和二弟特意为我准备!” “胡说!”杨老爷气得跳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变成傻子了?” 顾秋实冷哼:“这就要问二弟了。他为了让我喝下这碗药,可是承诺给乔绿花五万两银子回家改嫁。” 杨老爷:“……” 他瞪着自己亲自看着长大的儿子,满眼恨铁不成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别傻愣着,到底是何药,你赶紧跟大夫说啊!” 杨天成喉咙都被抠肿了,说话声音特别哑,因为太难受,还流了不少泪,此时眼睛都是肿的。 “是可以让人身子虚弱的药,刘大夫配的。喝了药后再喝养身汤药,会毒入五脏六腑。” 闻言,顾秋实冷哼一声。 “二弟,你可真看得起我。” 杨老爷面色复杂,他虽然不期待刚回来的儿子能够有多出息……很大可能会是一个被家里养着的废物。但是,这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拢共也就俩儿子而已。 再怎么不喜欢大儿子,他也没想过要把人弄死。为了大儿子,他甚至连乔绿花那么蠢的女人都打算养着的。 大夫起身去配药:“看样子吐得差不多了,残留的药效不多,喝两副药解毒,应该不会有大碍。” 听到大夫这么说,杨老爷松了口气,不高兴地道:“天成,我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会做蠢事,没想到你居然会对亲兄弟动手!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325章 穷子归家 十 杨老爷满口责备。 顾秋实看在眼中, 心里一片冷漠。如果不是他机灵,此时已经乖乖喝了那个药。杨天成这是奔着要他的命,杨老爷都已经知道了真相, 却只是失望,一点都不生气。 上辈子吴大河是真的被害死了! 不过,杨老爷把家业子嗣看得这么重。吴大河死了之后,他失去了一个儿子, 就绝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也就是说,即便是吴大河被害死的真相让杨老爷知道,杨天成也不会被责罚太狠, 杀人偿命完全是无稽之谈。 “ 大河, 还有你。”杨老爷扭头,训斥道:“兄弟之间生了误会该坐下来说清楚,说动手就动手是野蛮人的做法, 这里不是你们那个小村子,是讲规矩, 讲王法的地方。” 顾秋实颔首:“既然有规矩又有王法, 那么, 杨天成出手害我,父亲准备怎么责罚?如果不是乔绿花态度大变让我生了疑心,现在我已经喝了这碗所谓的养身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等着杨天成再喂其他可以把我毒死的药汤了。” 第272节 杨老爷觉得特别头疼。 以前他只有一个儿子,从来没想过兄弟争家产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天成是一时想岔了,我让他给你道个歉,再让他保证以后再不这么做。如何?” 不如何。 保证而已, 对于不守信诺的人来说,就是一句废话。 如杨天成这种敢对亲哥哥下毒手的人, 诚信于他而言就是个屁。他会遵守才怪。 顾秋实很不满意,反问道:“在父亲眼中,儿子今天错了吗?” 杨老爷只恨大儿子把这事情闹大了,城内不许跑马,大人会严查,若是迫不得已,大人能网开一面。可是,儿子今天在街上跑马并非是赶正事,如果大人问起来,兄弟之间为了家财互相毒害的内情就会瞬间传遍城里城外。 “你不应该直接把药灌到天成的口中……” 顾秋实粗暴地打断他:“照父亲的意思,我应该在知道那碗药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是乖乖把药喝下,等着被杨天成毒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老爷有些恼,说话声音也大,“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懂不懂?都是一家人,你们是亲兄弟,反正你也没事,打马上街……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兄弟俩不和?” “是他针对我。”顾秋实嗓门也大了起来,“我昨天才回,今儿就喝了带毒的东西。父亲若是觉得我应该喝药乖乖赴死,那找一架马车将我送回桃花村好了。村里的日子困苦,却不会有人冲我下毒,至少我能多活几十年。” 杨老爷噎住。 “你别以为我不会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我自己走。”顾秋实扭头就往外走,“既然我是多余的,回来也该死。你们就不应该寻我回府。” 杨老爷气急:“给我站住!” 顾秋实就跟没听见这话似的,继续往外走。 而府里的杨夫人早就知道儿子险些被人下毒,一怒之下抢了马儿上街之事。她不知道儿子要出去做什么,但猜到绝对不是好事。这么跑出去,万一伤着了人,事情不好善了,会惹上官司的!她心里很慌,立刻让人跟上去,换了衣衫后上了马车急急往外追。 就在顾秋实即将出铺子时,杨夫人终于赶到,看到铺子里情形不对,她立刻上前:“斌儿,你要去哪儿?” 顾秋实故作满脸悲愤:“明明是杨天成对我下毒,我只是还击而已,父亲却说是我的错,说我就该乖乖喝了那个药乖乖赴死,我接受不了。这个家既然没我的位置,我还是回桃花村,至少,我爹在别人欺负了我的时候会与人据理力争,而不是让我忍!” 杨夫人早就听说是因为一碗药,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更不知道这是杨天成准备的。她这个庶子只有面上的情分,当初愿意维持面子情,一来是为家里名声考虑,二来也是想着要靠这个庶子养老。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并且这个儿子还很聪明的。杨夫人认为,老爷还这么年轻,随便再管家十来年不是问题,给儿子十年的时间,怎么都学会做生意了。 以后的家主之位本来就该是斌儿的! “老爷,你真这么认为吗?咱们的儿子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回来还要被人欺负,杨天成是下毒,下毒啊!他想要害死人,他是杀人凶手,你居然还护着?你到底怎么想的?” 杨夫人越说越伤心,到后来已经哭了出来。因为情绪激动,她的嗓门越来越大,不光是铺子里的人,就连街上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闭嘴!都是一家人,闹着好听还是好看?”杨老爷呵斥,“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关起门来说,我说的是大河不应该打马上街,没说天成就是对的。回头我会责罚他,再让他给大河道歉。” 杨夫人冷哼:“罚什么?罚他两天不吃饭,还是罚他半年月钱?老爷,他想要杀自己的亲兄弟!” 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杨老爷怒斥:“别吵了,全都给我回去!” 顾秋实就不回去,他重新上马:“我要回家。” 杨老爷:“……” “杨府才是你的家!” 顾秋实高居马上,强调:“让我回去也行,以后谁再欺负我,我还是要还手。” 杨老爷皱了皱眉:“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你快下来!” 丑话说在了前头,顾秋实是一定要还手的。至于杨老爷说不会再发生下毒之事,顾秋实一个字都不信。今天顾秋实当着下人和铺子里伙计的面直接灌了杨天成喝药,弄得他狼狈不堪。他会善罢甘休才怪! 一行人先后离开,铺子里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和原先不同的是,东家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 到了府里,所有人都去了正院。 杨老爷认为,这件事情是小儿子的错,但大儿子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他先是将二人骂了一顿,又苦口婆心劝说,最后,兄弟俩都冲对方道了歉。 道歉时都挺诚恳,但是不是真心,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一次的事,让杨天成知道这个便宜大哥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垂下眼眸,缩到了角落。 乔绿花也被叫到了正院,她吓得战战兢兢,生怕人注意到自己。但杨老爷又怎么会放过她这个动手之人? “谋害亲夫,你可真行。” 只一句话,乔绿花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道:“是二弟,他说我这是帮您分忧,还说那个药喝下去只是会让大河愚钝一些不与他争,不会害人性命……呜呜呜……我也不敢做这种事,但人都找上我了,我哪里敢拒绝?爹,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不接了还不行么?” 她吓得语无伦次,整个人慌乱不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特别狼狈。 杨老爷看不惯她的邋遢,皱眉看向大儿子:“你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媳妇?你那个养父可真行,怎么能答应让这种人进门?” 顾秋实面色淡淡:“没办法,家里穷,只有乔绿花这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愿意嫁。事实上,她进门这几年只照顾自己,家里的事情都不干,还会悄悄把我买的粮食送回娘家,但凡我粮食买少了,她就会满村的闹。爹也很后悔答应她进门,但却真的没有再多的银子帮我娶媳妇,一吵架就劝我将就……” 杨夫人听到这些话,感觉心都被人剜掉了一块。 杨老爷听出来了儿子话中的责备之意:“娶这种,不如不娶。” 顾秋实不满:“父亲,你没有在村里住,不知道那些人舌头有多长。如果我是个光棍,他们所有的人都会笑话我,会把我和村里那些不检点的女人和寡妇联想在一起!” 杨老爷:“……”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一点不假。 他叹口气:“难为你了。” “不难为。”顾秋实故意道:“再怎么穷,再吃得差,绿花再懒,也没有人会害我性命。” 三言两语,又把话绕了回来。 杨夫人霍然起身:“老爷,天成做了这种事,只是道歉就算了么?” “不然呢?”杨老爷反问,“都是亲骨肉,还能怎样?” 杨夫人气得两步上前,狠狠甩了杨天成一巴掌:“孽障!老爷,还是让他在家里禁足三个月,反省一下自己的错处吧!不然,一点惩罚都没有,明天他又下毒怎么办?” “如果他再敢做这种事,我就将他逐出家门。”杨老爷一脸严肃,“我不是开玩笑。” 杨天成跪在地上,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眼中神情:“爹,儿子不会再做错事。” 杨夫人强调:“得禁足!” “禁足吧。”杨老爷叹气,“这一次你是真的错了,别说你大哥这些年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他真的针对你了,你也不能下这种毒手,听见了么?” 杨天成再次点头。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杨夫人看着乔绿花,怎么看都不顺眼,她以为这个女人只是出身不好,规矩不好。不成想她居然会谋杀亲夫。 “让她滚!” 乔绿花吓一跳:“娘,不要赶我走……我真的以为那个药是让人变得傻一点儿,如果知道是害人性命的毒,我绝对不敢接啊!真的!” 杨夫人都不想和这个乡下女人多说,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吼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没有脑子吗?” 第326章 穷子归家 十一 乔绿花低着头趴在地上, 浑身瑟瑟发抖。 她不是没想过那可能是见血封喉的毒汤,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吴大河做这几年夫妻,日子过得扣扣搜搜, 还时常争吵。在五万两银子和吴大河之间,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来,都会做出和她同样的选择。 即便到了此刻,乔绿花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如果事情重来一次, 她还是会做出同样选择。 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如果吴大河没有那么精明,没发现药汤有益,此时她已经拿着银子回家了。 “我不敢了, 求娘再给我一个机会……求您了……” 空着手被赶回家, 这可不是乔绿花想要的。 杨老爷揉了揉眉心:“还是把她关到偏院去吧。”这不是把人送回去的时候。 知道内情的人还能理解,乔绿花要毒害夫君,这种女人休也就休了。 但是, 杨老爷也不可能跑到街上去跟外人说自己的小儿子请大嫂毒害亲大哥吧? 不能说出内情,若是把乔绿花送走了, 外人都会说杨府让吴大河抛弃糟糠之妻。 这名声太难听。 反正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养着就是了。 听到杨老爷的话, 顾秋实没什么反应。杨夫人满脸失望,但理智告诉她,老爷的做法没有错。 杨天成低下头笑了。 接下来, 各回各家。 乔绿花在被人拖走时,还在跟顾秋实解释。 顾秋实回到院子里,先去了书房练字,顺便还算了算账。 稍晚一些的时候, 杨夫人过来了。看到儿子在书案前认真写字,她眼圈渐渐泛红。 “大河, 累了就歇会儿,不要太逼着自己。娘虽然希望你出息,但更想让你好好活着。” 顾秋实放下笔,笑道:“娘,我在想,乡下的时候我们都用炭写字,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杨夫人有些意外:“你想怎么做?”难得儿子对一件事情有兴趣,反正她也不差这点银子,立即道:“稍后我拿点银子给你,再找几个人过来,你试一试。不成也不要紧,就当闲着无聊找个事情来做。” “谢谢娘。”顾秋实起身,给杨夫人倒了一杯茶。 之前都是喊母亲,突然改口,杨夫人意外之余,顿觉儿子和自己亲近了几分,当即欢喜不已,“咱们母子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恰在此时,顾秋实的随从来报,说是白姨娘过来了,想要见见他。 白姨娘只是个妾,但她在这府里地位超然。吴大河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府里的子嗣都是白姨娘所出。 因此,本来在孩子面前不能称为长辈的姨娘,也能坦然受了府里公子和姑娘的礼。 也就是说,在吴大河面前,白姨娘算是半个长辈。 吴大河回家都几天了,白姨娘始终没露面,怕是就这等着“晚辈”上门拜见。顾秋实语气讥讽:“让她进来吧,难道还要我这个嫡长子亲自去门口接人?” 顾秋实所住的这个院子说小不小,但也没多大,他高声说话,院子门口的人肯定听得到。 第273节 进门来的白姨娘看到杨夫人后,笑了笑就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如得仿佛是在自己的屋子。 “原来姐姐也在,这位就是咱们府里的斌儿了吧?”她用手摸了一下发髻,动作温婉,“也怪我这身子不成器,一直说来见一见,一直起不来身……斌儿可别生我的气。” “不生气。身子不好就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出来转悠,容易过了病气。”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你不应该来见我,更不应该见我母亲。对了,父亲这些日子是不是常在你屋中过夜?主子随心所欲,你要有自知之明,该把父亲拒在门外的。” 白姨娘瞠目结舌,说生病不过是借口而已。没想到这刚回来的庄稼汉如此伶牙俐齿,愣是扯了一大堆,再说下去,她就该以死谢罪了。 本来还担心儿子吃亏的杨夫人看见白姨娘吃瘪,扯出了一抹笑容,闲适地端起茶杯,优雅喝茶。 好半晌,白姨娘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是听说天成惹恼你了,所以才不顾病体未愈替他给你道歉,若你们兄弟之间因为此事反目成仇……” 顾秋实皱了皱眉:“这与你有何关系?” 白姨娘愕然。 “姨娘身份,管不到二弟吧?更没有资格替她向我道歉,此事父亲已经做主,姨娘回去吧,没事少出门,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处!” 白姨娘:“……”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 “姐姐,斌儿这样,你也不管管?” 原先杨夫人因为没有生孩子,念及杨天成是以后的家主,对他们母子都挺客气。如今儿子回来了,学东西还快,人又机灵,杨夫人可再也不想纵着母子俩了。 最关键的是,杨天成那个混账居然冲儿子下毒。这样的情形下,她要是还善待这对母子,那岂不是跟没脾气的泥人一样? “白姨娘,斌儿哪句话不对吗?”杨夫人一脸莫名其妙,“即便有不对之处,那也轮不到你来操心,回吧!” 白姨娘今天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试探一下吴大河,没想到惹了一肚子的气。走出门后,她对着身边的丫鬟狠狠掐了几把:“你们都是哑巴吗?方才那个黑炭对我冷嘲热讽,你们为何不帮腔?” 丫鬟乖乖挨掐,眼泪都痛出来了,却不敢有丝毫不满,更不敢反驳。 白姨娘身为主子在大公子面前都吃了亏,她们这些下人若是敢出声,绝对会受罚。 再则,大公子确实没有说错,身为姨娘,就是管不了家里的小主子啊!也是因为白姨娘这些年在府里太风光,都忘记了自己原本该遵守的规矩,才会如此生气。 白姨娘越想越气,起身去了儿子的院子。 虽然杨老爷让儿子禁足,但是杨天成平时有做生意,手底下还有管事要报账,所以这禁足只是他不出门而已。院子整天人来人往,白姨娘进门,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杨天成听到有人开门,抬眼看到是母亲,揉了揉眉心:“姨娘,有事么?” 白姨娘气鼓鼓坐在儿子对面:“那个吴大河,果真是快硬骨头。有他在,你这边肯定要多出许多麻烦。” 杨天成一脸无奈:“那也只能慢慢来。这一次出手,父亲有了防备,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再动手。” “我来想办法。”白姨娘嘱咐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底下的管事信服你,你忙你的,这些杂事都交给我。” 听母亲说得这样笃定,杨天成来了兴致:“您打算怎么办?” “等着瞧就是了。”白姨娘信心满满,临走之前,嘱咐道:“赶紧让你媳妇有孕,尽快生下长孙!” 杨天成答应了下来。 可以说,吴大河的突然出现,让母子俩手忙脚乱。子嗣这事很重要,但杨天成往日都不急,还想着等到妻子生下了嫡子后,再慢慢让其他女人有孩子。可现在,他必须赶在吴大河之前生下儿子! * 顾秋实不知道母子俩说了什么,他每日除了去主院请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里练字算数。 教他的两位夫子很是惊喜,他学得很快,很有天分。 这些事情自然禀告到了杨老爷面前,但是杨老爷没当一回事,再怎么学得快,没有个三五年的历练,都不可能有多大出息。 从杨夫人那里拿到了三千两银子后,顾秋实去郊外租了个工坊,又在城里买了间铺子。 杨老爷知道这事,置之一笑,根本没往心上放。 顾秋实开始早出晚归,饶是如此,每天的几篇大字还是会练一练,也时常拿着算珠翻账本。杨夫人看在眼中,特别欣慰。而杨老爷每天都能收到儿子练的大字,也渐渐对这个孩子改观,不说聪不聪明,至少是个踏实的人。 关于做炭笔这件事,顾秋实不过随口一说,炭笔暂时人力不可为,他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做出上好的墨。 当下最粗糙的黑墨,都要卖上一两银子,对于知道方子和简易方法的他来说,简直是暴利! 除了杨夫人给的那几个下人外,其他人都是顾秋实亲自从外头找的,杨天成想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跑去催促母亲。 理智告诉他,吴大河一个乡下庄稼汉,不可能做出所谓炭笔,可万一呢? 凡事都有万一,真让他折腾出个好东西来……上一次他被灌药后,威信大减,如果父亲变了心思开始培养吴大河,还有他什么事? “娘,你那边行不行?倒是快点啊!” “之前我在挑人,现在挑好了。”白姨娘眼神中满是自得,“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这一日,顾秋实坐着马车从郊外进城,刚走不久,忽然马车急停,车夫还惊呼一声。他稳住身子后,一把掀开帘子,然后就看见马儿前面躺着一个身着薄纱的女子。 衣衫太薄,女子身上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前雪白几欲喷薄而出,腰肢特别纤细,裙摆下的双腿细嫩笔直,五官精致,扭着身子露出姣好的身段,着实是个美人。 “公子……救命啊……” 话音落下,人已经晕倒在地。 车夫哑然:“公子,是她自己往马车上撞,我勒住着马儿了的,绝对没有碰着她!” 顾秋实扬眉,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道:“总归是我吓着了她,你去请个大娘帮忙将她背到医馆中让大夫瞧瞧。” 不到半刻钟,车夫办好了这件事,顾秋实如常回府。 如果没猜错,那个姑娘应该会找上门来。 第327章 穷子归家 十二 顾秋实回到府里, 先去见了杨夫人,说了一下自己在路上撞了一个姑娘的事。 杨夫人有些意外:“可有伤着人?” “没有。”顾秋实连连摆手,“她一点事都没有, 就是吓晕了过去,回头可能会找上门来讹人!” 杨夫人:“……” “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顾秋实说出自己早就有的打算:“我想说的是, 如果她来了又想要留下,娘把人留下就是。对了,绝对不要将我们二人扯上关系, 把她当个客人留着。” 杨夫人觉得奇怪, 好奇问:“刚才你说那个姑娘长相貌美,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斌儿,不是娘不让你找女人, 现在这个时机不适合,等过个一两年,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 娘都会尽力帮你促成。” “娘, 我们村子里的男人一辈子都只娶一个媳妇,我才不要找一群女人叽叽喳喳,以后, 我只会和我的妻子同床共枕!”顾秋实语气加重,“我是真心的。” 他态度严肃,杨夫人有些恍惚:“好!” 不过,杨夫人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这世上最善变的是人心。儿子现在是真心这么想的,但谁能保证他往后一辈子都不变? 当初老爷上门求娶她的时候, 也说是会一生一世真心待她。结果,这边她有身孕,转头就发现自己的丫鬟同样有了身孕,孩子只相差两个月。 是的,白姨娘是她的陪嫁丫鬟之一。 她成亲后两个月就有了身孕,也就是说,才短短两个月,男人就和她的丫鬟滚到了一起。 男人的嘴,最是不能信。 顾秋实知道杨夫人可能会不信,他目的就是想让杨夫人别动不动给他送美貌丫鬟。 毕竟,大家公子身边一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有些说不过去。 * 第二天早上,顾秋实练字时,那个女人果然出现了。因为来得早,杨老爷都还没出门。 顾秋实被请到正院的时候,女子已经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说着自己悲惨的身世。她哭得浑身颤抖,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胸口的雪白也跟着一抖一抖。 “昨天你的马车撞了她吗?”杨老爷质问。 “是。”顾秋实看向地上女子,“当时马车没有碰着你,难道你还受伤了?” 要是敢说受伤了,那就是讹诈。 “不不不……”女子抬起小脸,露出清丽的容颜,眼睛一眨,又落下两行清泪,“我知道昨天给公子添了麻烦,今天是来道谢的。若不是公子,我很可能被人轻薄了去……真到那般地步,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公子救了我的命,上个月父亲离世,我身如浮萍无依无靠,亲戚都未朝我伸出援手,只有公子对我最好。我今日找上门,就是想伺候公子……哪怕只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我也心甘情愿!” 这是自荐枕席来了。 杨老爷听到这里,面色有些古怪,瞅了一眼大儿子,发现大儿子最近变化挺大,肌肤变白了,整个人气质更佳,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也难怪会有女子找上门了。 “斌儿,你怎么看?” 杨老爷唤儿子的名字随心得很,一会儿大河,一会儿斌儿。 顾秋实一本正经:“爹,我不认识她,把人送去医馆只是举手之劳,我总不可能把这么娇滴滴的大姑娘丢在大街上不管不问。她总归是被我的马车给吓晕的,万一躺在那里出了事,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 杨老爷咳嗽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这人你留不留?” 叫彩月的女子立刻磕头:“求公子收留!” “我不要丫鬟伺候。”顾秋实强调完,“不过你没地方去,若是真要留下做丫鬟,那就让管事看看哪里缺人……” 言下之意,留下可以,却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彩月大喜,磕头道:“多谢公子!” 杨夫人立刻让管事带彩月下去换衣,等到顾秋实出门时,已经看到换了一身丫鬟衣衫的彩月在路旁打扫,即便是正经的丫鬟衣裙,穿在她身上,也显得她身段玲珑。 她看见顾秋实后,立即行礼:“多谢公子收留。” 行礼时微微屈膝,腰肢愈发纤细,她修长的脖颈刚好落入顾秋实的眼中。 确实长得美,但再美的女子对于顾秋实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眼中的女子分为三类,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玉宜! “是夫人心善,要谢就谢夫人吧。”语罢,顾秋实缓步离去,从头到尾,没有多看她一眼! 顾秋实都走了好远,还能察觉到身后女子的目光。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女子感激又依赖地盯着自己。 他没回头。 午后,顾秋实又出了门,他做的墨已经有了眉目,不止墨汁细腻,落纸笔墨匀称,还带着各种清雅香气。比起当下最贵最难得的南墨,也丝毫不差! 铺子要开张,他忙着呢。 忙活到半夜回来,回了自己院子,就听说彩月今日在路上撞了杨天成,不止没有被责罚,还被要到了成院。 顾秋实心下惊讶,他还以为彩月熬一段时间才能出头,也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杨天成要过去,没想到这么快。 第274节 他让人准备热水洗漱,先去了书房一趟,新开的铺子卖的是特别好的墨,但也得做点不带香气的,价钱稍微低廉些的墨来卖。 铺子不大,他回书房画着布局,就在外面随从过来准备叫他过去洗漱时,忽然听到前面院子里吵了起来。 两个院子离得不远,但因为两处院子都挺大,距离还是挺远,顾秋实只能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哭喊。 若是没听错,应该是杨天成的妻子谷雨。 有热闹看,顾秋实也不洗漱了,即刻出门跑过去,在进院子时还碰到了杨家夫妻。抢在他们开口之前,顾秋实率先问:“爹,娘,出什么事了?” 杨夫人摇摇头,杨老爷没耐心回答儿子的废话,他还没进屋,也不知道内情,只是听下人说里面夫妻俩越吵越凶,好像是因为白天才带进来的那个彩月。 “杨天成,你居然敢打我?当初你娶我进门的时候说过要对我好,说话不算话,你还算个男人?” 谷雨不光动嘴,她还动了手,因为没有杨天成高,整个人跳起来去扒拉他的脸。 很快杨天成的脸上就多了几个血道道,一群人出现在门口,本来要还手的杨天成立刻收了手。谷雨瞅准时机,又挠了两把。 杨家夫妻看到这样情形,面色都不太好,顾秋实探头看了一眼:“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二弟,你们夫妻俩可真恩爱,好生让人羡慕呢。” 杨天成认为,庄稼汉在嘲讽自己,有长辈在,他不好反击,低下头道:“爹,母亲。” 谷雨打人被公公婆婆看见,她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错。 “父亲,不是我要发脾气。我是夫君的妻子,是杨府三媒六聘八台大轿聘进门的媳妇,他想要纳妾蓄婢,是不是该让我安排?至少要让我知情吧?结果呢,我从娘家回来,他抓着这个女人在床上颠鸾倒凤!这还是我的床!” 谷雨越说越气,都气哭了。 “这日子我不过了,小喜,收拾东西,我要回家。” 她说完后,趴在边上的小几上呜呜呜的哭。 杨老爷只觉得头疼,此时的彩月跪在角落,衣衫半露,肌肤上处处都有红痕,而杨天成只着了一条中裤,上半身好几道血痕,不知道是彩月还是谷雨抓出来的。 反正,让人这副模样二人这副模样,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不至于。”杨夫人叹息一声,“雨儿,一点小事就闹着要回娘家,这可不是为妻之道。” “你又不是我,哪里能体会得到我受的委屈?”谷雨大吼,“当初明明说我是长媳,现在让我莫名其妙变成了次媳,你们家分明是骗婚。” 顾秋实心中了然,谷雨分明是借着受的这份委屈说出自己早就有的想法。 杨夫人面色一沉。 “照你这么说,我儿子不该回来?” 谷雨在家很受宠,到了婆家,杨夫人这个便宜婆婆无意为难她,正经的婆婆出身不好,在她面前又直不起身板,嫁人这几年,她过得顺风顺水,也养得她脾气越来越娇纵。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心里委屈。当初说我进门是长媳,以后是当家主母,现在这……哪里还轮得到我做主母?偏偏夫君还做这种事来气我,两家结亲,缔结两性之好,最要紧是要有诚意,你们家的诚意呢?” 她越说越伤心,“别以为我嫁了就该被你们家拿捏,若是再欺负人,这杨家媳妇我不做也罢!” 第328章 穷子归家 十三 谷雨闹得厉害, 嘴上说着回娘家,身子动也不动。 杨夫人觉得不太对,侧头吩咐身边丫鬟:“去问一问少夫人的丫鬟是不是已经去了谷府, 派两个人在门口守着,看见谷家人出现就立刻来报。” 丫鬟应声去了。杨夫人颇有耐心:“雨儿,咱们身为主母,该大度一些, 当初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父亲……” 杨老爷也知道自己当初睡了夫人陪嫁丫鬟这件事情有点太急躁,事前也没有告诉夫人一声。在这事上, 他是理亏的。当初不觉得如何, 如今在儿媳妇面前被人提及,实在丢面。他咳嗽一声:“夫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要再提。” 杨夫人闭了嘴。 屋中沉默了下来,只剩下谷雨的哭声。 “杨天成, 你怎么对得起我?骗子, 骗子, 你们一家都是骗子!”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副随时会厥过去的模样。 杨夫人心下冷笑,谷雨今天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分明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想要问杨府要一个保证。 谷雨是家中嫡长女,这样的身份无论嫁到哪一家,那都是做当家主母的,如果只是次媳, 谷府长辈多半不愿意考虑。 当初奔着当家主母而来,如今冒出来一个嫡长子, 家主该由嫡长子继任!按理说,这当家主母之位跟谷雨就没关系了。 但是! 但是吴大河从乡下而来,大字不识,也不会做生意,该退位让贤! 可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吴大河真的是个草包,学也学不会,那谷雨也不用着急,只为了让杨府越来越好,长辈也不可能让吴大河当家。偏偏吴大河学得很快……杨天成夫妻俩,可不就坐不住了么? 现在让杨老爷在两个孩子之中选,他肯定是选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杨天成。再过两年,就不好说了。因此,谷府长辈出面,逼迫杨老爷现在就做出决定。 杨夫人心下连连冷笑,这件事情如果没有白姨娘的手笔,她名字倒过来写。那女人向来会装无辜,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一副自己不知情不争,任由老爷做主的清高模样,着实气人! “白姨娘呢?即便她只是姨娘,但天成到底是她生的,出了这种事,把她也请过来吧。” 这话是对着杨老爷说,但她已经看向自己的丫鬟。 丫鬟立刻应声而去。 杨天成苦笑:“爹,儿子不孝,让您费心了。” 顾秋实一脸惊奇:“若是没记错,二弟还在禁足之中,他怎么会遇上在路上洒扫的彩月?” 禁足之说,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杨老爷看向彩月:“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顾秋实唇角勾起一抹笑,白姨娘安排的人,怕是不会乖乖赴死。 果不其然,彩月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扑到了杨天成的面前,揪着他的中裤,还嫌弃不够亲近,干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公子救命……奴婢不想死……呜呜呜……” 貌美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不忍心,杨天成想要把人踹开,踹了一下就不舍得了:“爹,这件事情都是儿子的错,放过彩月吧!” 话音未落,杨老爷还没什么反应,谷雨霍然扭头:“杨天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把话撂在这里,今天这个丫头不死,我们就完了!” 说话间,白姨娘赶到。进门看到乱糟糟的情形,她微微皱眉,然后走到了杨老爷面前,福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杨夫人见她只是微微屈膝就起身,站直后就不打算再对其他人行礼,冷笑了一声:“白姨娘,是我叫你来的。” 没有谁愿意对人卑躬屈膝,白姨娘过去几年在府内风光得很,即便对夫人不敬,也没人敢计较。当着儿女的面,她不愿意在杨夫人面前伏小做低,便当做没看见人。但是,杨夫人都提醒了,她如果还不行礼,稍后可能会被责罚。 “姐姐?”白姨娘一福身,一曲就起,敷衍得很,“有何吩咐?” 杨夫人也不纠正,开门见山问:“是这样的,天成今天看上一个丫鬟,正和丫鬟胡闹的时候被雨儿抓住了,雨儿非要将那个丫鬟杖毙,天成又舍不得,你认为该怎么办?” 白姨娘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杖毙彩月,儿子会不高兴。不杖毙……儿媳要不高兴,真的是说什么都不对。 “这……公子房中事,轮不到我一个姨娘来管。” 竟然将那天顾秋实说的话还回来了,杨夫人也不生气,摆摆手道:“无妨,你尽管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若是合理,就按你说的办。” 白姨娘:“……” “夫人救命!”彩月看着几位主子轻飘飘的就要决定她的生死,心里真的很害怕,她怕其中某一位执意弄死自己,到时求助无门。 她不想死! “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公子……” 白姨娘想要把人踹开,彩月却死死揪着她的裙摆:“夫人,奴婢……奴婢和您有一面之缘,您得救救奴婢呀!” 这句话中,饱含威胁之意。 如果白姨娘不肯救人,彩月就要把两人约定好的事情说出来。 彩月也是太着急了,顾不得掩饰。但在场的众人没一个傻的,哪里听不出来二人之间的机锋? 杨老爷一想到彩月是主动撞到他儿子马前,并且当时还衣着清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合着彩月撞上大儿子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白姨娘这是想塞女人给大儿子? 杨夫人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哦?白姨娘这些年很少出门,看你年纪也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彩月没回答,只看着白姨娘的脸。 “夫人,奴婢不想死!” 白姨娘心知,彩月这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如果她还不出面救人,彩月就会说实话。她心里特别烦躁,之前为了让事情按她所愿那般发展,费尽心思才找到了彩月这么一个尤物。 原本想着,彩月这种胸大腰细的姑娘,应该最得吴大河喜欢。乡下来的庄稼汉而已,肯定会被迷得五迷三道,哭着喊着要把人带在身边。谁知道吴大河居然这么不解风情,愣是不要送到嘴边的肉。 白姨娘更没想到的是,吴大河都不要这个女人,儿子却像苍蝇见了那什么似的往上扑。还被儿媳妇给抓个正着。 “老爷,放过彩月吧。今天这件事情,是天成混账,彩月一个丫鬟,即便心里不愿,也不敢反抗。这不是她的错!” 听到白姨娘求情,杨夫人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而杨老爷的面色愈发难看。因为这代表着母子俩又不消停,又在私底下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彩月哭得凄凄惨惨,拽着白姨娘不撒手。杨老爷身为一家之主,万分不愿意一家人闹得跟仇人似的。如果他执意要把彩月杖毙,白姨娘找人勾引长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可若是不打死这个女人,稍后谷府的人来了,又会问他要保证,他真的是左右为难。 “那就饶她一命,将她送到郊外的庄子上。” 先将人送走,把今天混过去再说,如果小儿子实在喜欢,回头找机会再把人接回来就是。 彩月不甘心,继续哭。 谷雨气道:“父亲,我也有爹娘,他们不会做坐视我被人欺负而不管!我已经让人去请,稍后你跟他们解释吧。” 谷家夫妻来得很快,两人都很年轻,进门后看到女儿落泪,两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雨儿,你怎么哭了?”谷夫人上前将女儿揽入怀中,看向女婿的目光特别严厉,“杨天成,你把我女儿欺负成这样,这就是你承诺的要好好对待我女儿?” 杨天成也不辩解,直接跪在地上。 顾秋实怀疑,彩月是杨天成故意找来的,夫妻俩是故意闹这一场,目的就是让谷家人出面逼迫杨老爷定下少东家。 但是,他们太着急了。 杨老爷身为家主,不会是那种被逼无奈就随波逐流的人,才四十岁的人而已,说难听点,现在纳妾都还能生下孩子来。在杨天成接连做了两件欺负兄弟的事情这个关头,让杨老爷定这样的儿子做少东家。他会听吩咐才怪。 “今日确实是天成做错了。亲家,女婿算是半子,既然是儿子,身为长辈的就该管教,这孩子我今天交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说让人教训儿子,绝口不往少东家这件事上提。 谷老爷皱了皱眉:“雨儿,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天成他找个女人在我的床上胡来!被我亲眼看见后还想动手打我。”谷雨趴在母亲怀中,哭得肝肠寸断,“杨天成说要对我一心一意做不到,当初承诺说我是当家主母的事现在也没了影子,他们一家都是骗子,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呜呜呜……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嫁给他!” 谷夫人红了眼眶:“杨老爷,男儿当世,说话要算数呀。这两件承诺,总要兑现一样吧。” 掰扯这么半天,总算是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第275节 正如顾秋实猜测的那般,杨老爷并不想现在就定下少东家人选,在他看来,小儿子还需要历练。只道:“雨儿,自从你进门,我们夫妻真的是把你当女儿来疼,天成做这种混账事我们也不知道啊,如果早知道,肯定就阻止了。是他对不起你,要打要杀都随你,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他的背叛非要走……我们也只好祝愿你能找到如意郎君。” 宁愿断掉这门亲,也不愿让杨天成做少东家。 一时间,谷家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第329章 穷子归家 十四 谷雨惊了。 就是谷家夫妻都满心意外, 将心比心,如果他们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跟前亲自教养, 一个在乡下长大什么都不懂,不说会不会做生意,只拿多年父子情分来看,肯定都是选择前者。 他们逼一把, 顺理成章将事情定下,皆大欢喜。 杨天成垂下眼眸,心中恨极, 那个庄稼汉才回来几天, 父亲就改了心意,实在气人!再这么下去,杨府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谷老爷怒火冲天:“也就是说, 你不打算履行当初的承诺让我女儿做当家主母?” 杨老爷一脸莫名其妙:“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聘你女儿做主母啊!” 谷夫人怒极:“你们骗婚!堂堂杨府,说话不算话, 毫无诚信, 这还是生意人呢, 我看以后谁还敢和你们杨府做生意!” “骗婚?”杨夫人呵呵,“当初我们两家结亲的时候,可没有隐瞒过天成的身份。他就是庶子!你们愿意把女儿嫁给庶子, 可没有人逼你们。还有,我儿子生下来就被奶娘偷走,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寻找,别说你们不知道!既然知道我杨府有嫡长子, 那孩子找回来很正常,有了嫡长子, 天成退一步也是情理之中。你们今天逼上门来,才是不讲道理!” 谷老爷面色铁青:“亲家,你要把家业传给这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 杨老爷并没有现在就决定让哪个儿子做少东家,其实他心底里还是偏向小儿子,毕竟那孩子是他一手教导,这么多年的父子感情不是假的。但是,这孩子最近有些急躁,做的事情太浅显,想要算计人又处处不成……还需历练一番。 早早定下天成没好处,会让他失了进取之心。 再说,杨老爷定哪个儿子做少东家,都不想接受外人指手画脚,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谷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不管家业交给谁,都是我杨府的事。”杨老爷肃然提醒,“亲家,我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早做决定!” 眼看谷家夫妻不满,杨老爷把话说得更加直白,“若是现在有人去谷府逼迫你定下少东家人选,亲家会怎么想?” 谷老爷明白了他的抵触之意,颔首道:“我们夫妻确实冒昧了些,都是为了儿女,还请亲家体谅一二。天成的承诺总要兑现一样吧?不能给我女儿一心一意,那总该让我女儿站出去得人尊重!” 话又绕了回来,还是想要当家主母之位。 杨夫人怒极:“谷老爷,你当我是死人吗?” 这话很不客气,奔着撕破脸而去。 杨夫人也豁出去了,反正这也不是正经亲家,谷家霸道在先,也别怪她不给面子。 谷夫人上前一步:“亲家母,你这话说到哪儿去了?你儿子是嫡长子没错,可有句话叫达者为先,他在乡下长大,只会种地,大字不识,更不会算账。让他接了家业,早晚会被败光……反正他只会种地,要不这样好了,给他买个百亩地,以后他都种不完的地,大家都……” “放屁!”杨夫人气得不顾礼仪规矩骂了出来,儿子是被坏人算计后落到乡下不得不种地,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儿子是杨府的嫡长子!白姨娘当初是我的丫鬟,只是伺候我的下人,即便是我儿子什么都不懂,家业该交给天成,那也只是让天成管着,我儿子家主的位置不变!” 言下之意,不管杨天斌懂不懂得做生意,家主都是他!杨天成最多就是个管事! 杨夫人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而她的这番说法也不过分,到处都有这种先例。嫡庶之间别看只是一个字的区别,实则犹如天堑,想要跨过这一步,几乎不可能。 杨老爷不赞同,但也不敢表露。 顾秋实咳嗽了一声:“明天我的新铺子开张,关于家主之位,我其实没放在心上。” “少装清高了。”杨天成看到嫡母如此强势让他做一个管事,父亲也未反驳,心都凉了半截,再看吴大河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心里特别不高兴,他努力争也不能达成所愿,而吴大河什么都不管,自有旁人帮他争,事实上,都不用争取,只靠着嫡长子的身份,就能轻轻松松压他一头。 “什么清高?”顾秋实一脸疑惑,“家主之位不给我,难道给你?” 杨天成:“……”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父亲,只见父亲端着茶杯心不在焉,似乎没听见这话。 杨老爷故意的,小儿子往日里没有对手,心思简单,手段稚嫩,还需磨一磨。 谷家夫妻心里也凉了。 他们今天过来是想定下女婿做家主之事,没想到杨家夫妻的想法完全不同。往日里杨老爷那么疼爱儿子都是假的! 虽说他们拿女儿回娘家改嫁来威胁,但也不能真的带着女儿回家……再改嫁,选不到合适的人家! 杨夫人听到儿子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满腔郁气一扫而空,给了边上的管事一个眼神。 管事秒懂,上前行礼:“老爷,饭菜已经得了,请客人入席吧。” 谷家夫妻很想甩袖就走,但这一走,两家算是彻底翻脸,以后也不好意思再舔着脸上门。 女儿在这里,他们要是不来,闺女会被人欺负! 一顿饭,大家吃得心思各异。 谷夫人不想就此放弃,用膳的时候,看见对面沉默吃饭的吴大河,此人据说是个乡下种地的,还娶了一个泼妇。但此时看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比从小就养在府里的女婿差,动作间带着股潇洒写意,看着赏心悦目。 种地的人该动作粗鲁,处处出洋相才对。难道血缘真有那么神奇? “大河!”谷夫人笑吟吟,“是叫大河吧?” 顾秋实颔首:“是。” 谷夫人上下打量他:“你这回来之后,乡下的那个妻子呢?” 顾秋实面色淡淡:“她听了二弟的吩咐下毒害我,父亲一生气,把她关到了偏院去。” 谷夫人:“……” 她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女婿。 这事情夫妻俩完全不知道,今日才第一次听说。 家丑不可外扬,杨老爷当时就把知道内情的人全部都敲打了一番,杨天成偷鸡不成蚀把米,哪儿好意思主动说? 谷夫人噎了下,不过她本来就是想借着婚事羞辱吴大河,笑道:“有这种事吗?我觉得呢,婚姻大事,还是得门当户对,身份悬殊太多的夫妻俩多半过不好。你如今二十多岁,可不能再耽搁了,要不……我帮你做个媒?” “不用!”顾秋实语气冷硬。 “哎呀,我是好心。”谷夫人一脸受伤,“你对我们太防备了,虽说我们是天成的岳家,但说到底都是亲戚,大家要互相扶持……” “我是暂时不想娶妻。”顾秋实面色淡淡,“偏院里那位没安排好,我不会谈婚事。” 谷夫人哑然。 “你爹娘会帮你安排好的。” 杨夫人老早就想把乔绿花送回村里,给一笔乔绿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大家都满意。但是,杨老爷为了名声,即便是乔绿花出手害人了,他还是想把人留一段时间。 看见儿子的态度,杨夫人对自家老爷很不满,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多言。 杨老爷察觉到了妻子的不高兴,沉声道:“亲家母,你们管太多了。” 谷夫人面上有些下不来:“我是好心。大河从乡下来,虽说长得不错,但外人不知道啊,他的婚事怕是不好谈哦,你们看得上的,人家不一定愿意……” 一副担忧模样,语气里却满是幸灾乐祸,分明没安好心。 杨天成乐呵呵接话:“岳母放心,大哥很能干,肯定会有良缘相配。对了,我听说堂姐守了寡……” “她今年都三十了。”谷夫人不喜欢小叔子一家子,拿守寡的侄女来说事,一点都不勉强,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年纪不合适。” “不怕,我那大嫂本来就比大哥年长几岁,女大三抱金砖。要是成了,大哥抱三块金砖,还怕没福气?再说,乡下大嫂特别显老,堂姐三十岁了也不一定有她苍老。”杨天成越说越高兴。 杨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天成,闭嘴!” 杨天成似乎才发现嫡母生气了,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起身:“母亲,我就是顺口一说,这也没有外人,大家开个玩笑而已。您生气了?” 吴大河在乡下长大,娶年长的二嫁女子为妻是无奈之下的决定。杨天成拿这个来开玩笑,杨夫人怎能不气? 顾秋实笑了,按住了想要发作的杨夫人,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娶妻子,不看重家世容貌才华,只看人品。二弟不用为我操心,毕竟,你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二弟,你脸上还有伤呢。若是知道那个叫彩月的会让你倾心,接她进府会让你们夫妻俩闹得不可开交,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人留下。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为兄这心里,真的很是愧疚。” 杨天成:“……” 他找彩月就是为了做戏,但那姑娘确实美貌,他真的想把人留下,就不知道怎么跟妻子提。 谷雨冷笑一声:“大哥,那女子本是冲你来的,你……” “弟妹慎言!”顾秋实板起脸,“说话要讲证据,要不,弟妹派人查一查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马车前?” 不能查! 白姨娘在这样的场合中,身份挺尴尬,为了不给儿子丢脸,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到这句,吓得魂飞魄散。 第330章 穷子归家 十五 谷雨冷笑:“查就查!大哥带进来的人, 转头就进了我的屋子,这件事若不是有心人算计,我绝对不信!” 顾秋实顿时乐了。 杨夫人本来挺生气的, 余光瞥见白姨娘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心情瞬间就好转了。 “把人叫过来问一问,自然真相大白!雨儿,让你的丫鬟去请吧, 省得一会儿说我的人收买了彩月。” 杨天成脸色不太好:“这是家里的私事,今天有客人在……” 谷家夫妻肯定是占女儿那边的,在他们看来, 彩月是女婿的人, 女婿想要护着本就在情理之中。如果能够查出那个女人是有心人安排,那么,今儿就能把那个贱人赶走。 “小喜, 去叫!” 小喜是谷雨的陪嫁丫鬟,得了吩咐, 一溜烟就跑了。 杨老爷只觉得头疼。 果然, 不答应让小儿子做少东家是对的。瞧瞧他们母子干的这些事, 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越搅越乱。 事情变成如今这样,是白氏母子顺势而为。一开始是白姨娘单纯的想要送一个尤物到吴大河身边, 女色上太不忌讳,吴大河会被亲爹厌弃,如果彩月能够勾得吴大河为她要死要活非卿不娶就更好了。 后来事情没成,杨天成看上了彩月, 便想着将人叫到身边。刚好夫妻俩想要逼迫杨老爷一把,就将彩月当做了吵闹的由头。 如果说有意外, 那就是杨天成假戏真做,真和彩月圆了房。 “别查了,谷老爷难得来一趟。这些事……稍后杨府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白姨娘鼓起勇气出声,其实这样的场合她不该插嘴,她也知道自己开口会讨不了好,但如果细查下去,她算计嫡长子的事就瞒不住了。 即便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包括老爷,白姨娘还是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外人得知。她向来是不争不抢的脾性,可不能暴露了她的那些算计。 白姨娘说到最后,还将求助的目光落到了杨老爷脸上。 杨夫人冷笑一声:“说起来都不是外人,既然雨儿想查,那就查吧。” “不许查!”杨老爷呵斥道。家丑不可外扬嘛。 “老爷,身为姨娘却陷害嫡长子,告到公堂上是死罪!”杨夫人怒极,“当初斌儿突然不见,我就怀疑和白姨娘有关系……过去的事情且不提,这一次的彩月就是她让人跑到斌儿马车前面,你居然还要护着?人的心都是偏的,但你是不是太偏了点?” 第276节 “闭嘴!”杨老爷大怒。 桌上其他人听到了杨夫人的话,都诧异地看向了白姨娘。 谷雨满脸惊讶,看见亲婆婆面上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件事情确实是亲婆婆的算计! 算计吴大河,她也是赞同的,也很愿意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为何独独瞒着她? “白姨娘,是真的吗?” 白姨娘也知道自己瞒着儿媳妇做这件事情弄巧成拙,儿媳可能会生气。但如果儿媳妇都问了她还否认,这又是另一场隐瞒。 眼看彩月已经到了门口,白姨娘知道瞒不下去,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谷雨面色苍白,起身道:“爹,我想回家住几天。” 太尴尬,也太气人了! 她说着,立即起身,扶着小喜的胳膊就往外跑。 谷家夫妻匆匆告辞。 杨天成想要去追,主要是想避开此事,刚走一步,就被父亲叫住。 “我有话想跟你说。”杨老爷板着脸,“天成,你太让我失望了。咱们父子之间,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何要与外人合起来逼我?” 白姨娘哭哭啼啼:“老爷,不关天成的事,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的主意……” 她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拉杨老爷。 杨夫人翻了个白眼。白姨娘特别会哭,整个人梨花带雨,哭着还特别美。 杨老爷正在气头上,下意识一甩。 白姨娘“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手都磕破了。 杨老爷对这个女人的宠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看到她受伤,慌忙上前将人扶起,又让人去请大夫。 顾秋实在边上从头看到尾,若有所悟。白姨娘特别会拿捏杨老爷,这不,她一受伤,杨老爷什么都忘了,回头也不会再计较她算计顾秋实的事。 没多久,大夫赶来,很快给白姨娘包扎好,又说要让她好好歇着,伤口不要沾水……嘱咐了一大堆后,大夫告辞,杨老爷将人打横抱起,亲自送回院子。 事情不了了之。 杨夫人气鼓鼓的,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看向杨天成:“二弟,你姨娘好生厉害,难怪能得父亲独宠多年。” 杨天成听出来他在嘲讽自己,但又找不到话来反驳,等他有了话头,前面的母子俩已经离开。 * 顾秋实新铺子开张,这两天都挺忙,念着杨夫人在府里心情不好,顾秋实出门时还特意带上了她。 杨夫人不知道儿子的生意做得如何,只知道即将开张。到了铺子里,她先去看了儿子做出来的墨,看到墨汁在纸上几息就干,上墨均匀,即便是最差的毛笔也能用,顿时欢喜不已。再多的郁气,在看到儿子即将成功时都全部散尽了。 这生意,不可能不成! 再一问卖价和盈利,杨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瞬间忘了府里发生的事情,开始指挥管事和伙计摆货。 当天夜里,母子俩忙到半夜。 杨老爷也知道自己偏心白氏母子,本还想着回主院安抚一下夫人,等啊等的,他都睡着了也没有看见夫人回来。 半夜里,人回来了,杨老爷又困得厉害,想着第二天睡醒了再说也一样。结果,等他醒来,夫人已经又走了。 这是在躲他吧? 杨老爷一急之下,追到了铺子里去。 他去得比较迟,赶到地方时,正好在舞狮,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不少人围着看热闹。 杨老爷的马车在一条街外就过不来了,挤在人群里,他有些恍惚。才真的有了几分杨家嫡长子铺子开张的真实感。 不管吴大河原先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他是杨家长子,他的铺子开张,和杨府有来往的姻亲友人都要出面道喜。即便主子不出面,也会让得力的管事跑一趟。 舞狮闹了半个时辰,杨老爷挤到铺子跟前时,舞狮已经到了尾声,随着狮子退去,有人在铺子门口摆了许多桌子,又有人取了墨条,竟然是要当众研墨。 杨夫人精神不错,藏在铺子安排伙计,杨老爷看见了也没有立刻上前。人家正忙着,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墨条本身是上品,这没什么争议,顾秋实给的价钱,要比别家便宜三成。听到管事说出价钱的一刹那,买过墨条或是听说过价钱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杨老爷看过了墨汁,听到管事说价钱,他再也忍不住了,藏在人群之后,挤到了儿子身边:“大河,太便宜了点。再涨三成上去……” “爹,别看我价钱便宜,我能赚不少。”顾秋实把人拉进铺子,翻了进货的册子给他看。 毛利能占七成,净利也有五成。杨老爷做了半辈子生意,很少能拿到赚这么多的货物。他还想多问几句,看是不是记错了,就看见有客商来找儿子买货。 这边还没谈完,外头又有人等着了。 杨老爷站在铺子正当中,整个人都有点茫然,他做了半辈子生意,从来都不知道做生意这么容易。 瞧瞧,外面又有人在跟伙计打听东家,说是想要进货。 品相这样好的墨条,比最差的墨条价钱上还要便宜三成,别说外人,就是杨老爷自己都想要进一批。 他也奔了过去:“大河,我有话跟你说。” 人奔到门口,就被伙计拦住:“公子说,让您等一等,从今天起,凡是找他的人都得排号。” 杨老爷:“……” “我是他爹。” 伙计硬着头皮公事公办:“都一样。”又强调道:“这是公子的吩咐,小的只是按规矩办事。” 杨老爷也不为难他,儿子总要回家,回家后再谈! 当天见顾秋实的人排到了天黑,眼瞅着人没了,他很快就溜了,再待下去,肯定还有人赶来。 杨夫人自己有嫁妆铺子,她不怎么操心铺子里的生意,但每个月都有看账本,她五六间铺子加起来,不如儿子这一间赚得多。 回府时,她特别高兴,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不翼而飞。即便是老爷不肯让儿子做家主,只凭着这间铺子,儿子也不会饿肚子。 再说,儿子从乡下回来,什么都不懂,被人看不起,如今开了这间铺子,谁敢说儿子是草包废物? 如果儿子这样都是草包废物的话,那杨天成岂不是更废? 杨夫人越想越高兴,进屋看到杨老爷也懒得计较昨天的事了:“老爷,还没睡?” 杨老爷:“……” 往常他护着白姨娘,都要费些功夫才能让夫人展颜,这一次不需要哄了,他这心里并不高兴,反而堵得慌。 “今天我去铺子里了,那价钱可以再高点。” 杨夫人正在解披风,闻言动作顿住:“老爷,那是大河的生意,他赚不赚,想赚多少,都是他自己的事。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少操心。” 如果让男人插手太多,回头变成了杨家的生意,儿子再想管,怕是没那么容易。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杨老爷碰了个软钉子,也没生气:“我是好意。” “我知道,那是你亲生儿子,你即便偏心一些,也不会害他。”杨夫人解下头上钗环,“老爷日后就是教导一下天成,让他学学他大哥,有本事冲外人使,别盯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从长辈手中抠银子是没出息的人才会干的事,把外头的银子赚回来才是本事。” 杨老爷叹气:“天成一直以为自己是板上钉钉的少东家,大河太聪明,给了他压力。他着急之下才做了错事……” “哼!”杨夫人不高兴,“你觉得他千好万好,我可不这么认为。那就是个不容人的,即便大河没丢,兄弟俩一起长大,他还是会出手算计。至于聪明能干,天成送药给大河喝的时候,大河可什么都没干……反正,我们母子出现在这个府里就是错误!” 杨老爷隐隐觉得妻子说得没错。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那是亲生儿子,儿子做错了事,是他这个做爹的没教好。好歹自己还年轻,以后慢慢纠正就是了。 “大河回来了么?” 杨夫人点点头,看他要出门,提醒道:“如果你是想买墨,那已经迟了,存货全部卖光,你别去耽误儿子睡觉,让他歇会儿。” 杨老爷:“……” 第331章 穷子归家 十六 杨老爷到底是没去打扰, 嫡长子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他想要和妻子好好谈谈。 此时他的心情就和当初杨夫人刚刚寻回儿子差不多,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亲近的人说一下儿子这些年的经历, 再帮他规划一下以后的事,比如要学什么东西,和哪些人来往,娶什么样的妻子……等等。 但是, 杨夫人已经没了那份冲动,这两天她累狠了,倒头就睡。 杨老爷一个人躺床上, 满腔激动无处说, 翻来覆去半宿都没睡着。 * 关于顾秋实做生意一次就成功,天天被人约见,他自己是习以为常。 杨老爷就很新奇, 这两天他但凡出门遇上熟人,都会夸他后继有人。 之前外人也夸下儿子, 但都不如这一次真心。尤其好些往日里和他不太和睦的老爷夸赞时还带着点儿酸溜溜的语气, 他听了后心情真的特别舒爽。 既然儿子成器, 那就不能耽误了,成亲之事要提上议程。 “大河,我准备将乔氏送走, 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回家另嫁。” 顾秋实似笑非笑:“父亲不怕外人说我抛弃糟糠之妻吗?” 杨老爷咳嗽了一声,原先他是这种想法,其实是不想在这个儿子身上费太多的心思。如今不同, 儿子这么能干,以后他的妻子要与各家女眷来往, 乔绿花不行! “依你意思呢?” “放她出来吧。”顾秋实意有所指,“让她在外头蹦跶一下,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了,我再休妻,也能占理!” 杨老爷觉得这主意不错。 关键是这孩子特别稳重,换了别人乍然富裕,对着早就不想忍耐的妻子怕是恨不能即刻就把人撵走,哪里还能忍这么久? 其实,杨老爷误会了,顾秋实之所以把人放出来,确实有让外人看清楚乔绿花真面目的意思,更多的,是不想放过这个女人。 乔绿花家中重男轻女,她很可怜,但也特别可恨。她是自私狠毒,对她再好,她都记不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会为别人考虑。 “依你!” 乔绿花被关了好多天,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即便如此,也能吃饱穿暖,比她在乡下的时候要过得好。 但她也害怕,如果她死了,家里也不会知道,甚至这个消息都不会传到外头去。 得以出门,她特别高兴,听说吴大河生意做得不错,她还能随心所欲出门,就更欢喜了。自从来了城里,她还没有出去逛过呢。 第277节 没出过门,她一个人有点害怕,下意识就想找相熟之人。一问得知吴大河不在,说是在外头忙生意,她想着自己总要学会独立,于是吩咐丫鬟:“我要出门,让人准备马车。” 华美的马车里只坐了乔绿花一个人,她感觉处处顺心,都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了。不过,一想到自己下毒之事把吴大河得罪狠了,本就不好的夫妻感情几乎没有,她心里又满是不安。 本来想去街上买东西的她,先去了吴大河的铺子里,铺子里没什么人。毕竟墨条这东西,买一点要用好久,价钱也不便宜,又只有读书人才会需要。而整个城里,会读书认字的人不到一成。 看着冷清的铺子,乔绿花皱眉问:“就这?这叫生意好?”她瞅了一眼别家,“还不如旁边那个卖瓷器的呢,据说瓷器特别贵,卖一个能赚不少。这墨条那么小点,又卖不了几块……能把租金卖起来吗?” 丫鬟没接话。 乔绿花摇摇头,去了别处。 杨老爷有意纵容,乔绿花出来时,丫鬟支取了不少银票,于是她跑到各间铺子里大买特买,不光给自己买,还给家里的爹娘和弟弟,包括弟媳肚子里刚刚出世的孩子都准备了不少东西。 各间铺子派出人,东西如流水一般送入杨府,乔绿花回家后就在一样一样查看,心情特别好。欢喜之余,又后悔自己当初答应杨天成送药之事。 如果她没有给吴大河下药,现在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不行,得给吴大河道个歉! 顾秋实半夜回来,刚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了躺在那里的乔绿花。 夜里有点凉,乔绿花一开始是站着等的,站得久了腿受不了,有丫鬟提议可以坐着,她就坐下了,后来又让人换了软榻。 “大河,你回来了,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板起脸,看向身边随从:“把她弄走!以后找个人在前面开路,别让我碰见她!” 语罢,人已经匆匆进了院子。 乔绿花被人拦在他五步开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她心里很慌,吴大河这模样,明显是不想和她过了。 如果说有谁不想让吴大河得意的话,非杨天成莫属。 他最近发现父亲对自己冷淡了不少,以前那些拿他当亲近晚辈看的老爷,近来也不爱搭理他了,对他的态度堪称冷淡。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吴大河做了生意,还把生意做得不错! 他做梦都想要让吴大河消失在这个世上。 “嫂嫂,哥哥太得意,就要忘了你了。” “你闭嘴!”乔绿花怒极,“他原先对我不是这样,都是你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你利用我后,他才……” “嫂嫂,你们的感情本就不好,用不着谁挑拨。”杨天成靠近她耳边,语带蛊惑之意,“我听说父亲和母亲已经在为哥哥相看合适的姑娘,到时,你只能灰溜溜回村里改嫁。” “不可能!”乔绿花微微仰着下巴,“我才是吴大河的妻子。” “不走就死,你选哪条路?”杨天成冷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家拿你没办法吧?就比如你之前住在那个偏院,我们都不用下毒,只说是走了水,你没能逃脱……即便是你亲爹娘来,也只能认!” 乔绿花吓一跳:“杀人犯法!” “想要让犯人认罪,得有人证物证。如果父亲铁了心要动手,你觉得会留下证据吗?”杨天成呵呵几声,“嫂嫂,不如听我一言。我很讨厌吴大河,相信你也一样,如果你离开他还能继续过富贵日子,又何必勉强自己?” 乔绿花动心了。 哪怕知道杨天成没安好心,乔绿花也想搏一把。实在是吴大河对她的态度太冷淡,她看不到自己能做一辈子杨夫人的可能。 “你想怎么做?”乔绿花问出这话后,又强调道:“和上次一样,你要先给一半银子。对了,上次我按你说的办了,你还没付尾款。” 杨天成面色有些古怪。 之前他给了两万五千两银票,但其实那玩意儿是假的,还是一眼假。 他以为这么久过去,乔绿花早该发现了。尤其今儿她出门买了不少,原来她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就更好办了,杨天成笑了:“这次你得回家一趟,然后找人证明,吴大河不是当初抱回去的孩子。最好是把你公公请来,让他亲口说出当年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世上。只要事情能办成,我给你五万两。” 乔绿花咬牙:“我要十万!” 杨天成:“……”真敢开口啊!知道十万两银子有多少么? 不过,她又不辩真假,即便给一百万两,甚至一千万两又何妨? 说到底,就是一张纸罢了。 杨天成故作为难,还是答应了下来:“你回家的路费我帮你包了,一百两银票,足够让你买东西衣锦还乡,还能收买村里人作证!” 这女人那么抠,就不信有了小额银票,她还会把大的拿出来花。 乔绿花确实是抠搜,之前被禁足不得出门,能出门了又是丫鬟付账,有便宜占,不占白不占。所以,她到现在也没把自己收到的两万五千两银票拿出来示人。 杨天成有听说过吴家父子感情很好,因此,他让乔绿花回去接公公。 翌日,顾秋实正准备出门,就看见了门口有些亢奋的乔绿花,有随从叫她让路,她不止不让,还叫嚣着说要帮吴大河的忙。 “大河,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你如今做生意赚了银子,应该能安顿爹,我去帮你把人接来可好?” 顾秋实心中一动,侧头吩咐身边的随从阿乐:“你跟着去一趟,其他的事情不要多问,只管把我爹接来,如果他怕影响我而不来,你就说我都安排好了。” 阿乐答应下来。 顾秋实这才看向乔绿花: “那就麻烦你了,爹交给阿乐照顾,我比较放心。” 乔绿花有些意外,要多带一个人,这可不在她原本的打算中,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有麻烦,让杨天成解决就是。 * 接下来几天,顾秋实一切如常,照旧和客商谈生意,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赚了几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对于杨府来说都不是小数,但顾秋实觉得还好,读书人到底是少,敛财没那么快。 他捐出一半用于修路,最近又开始琢磨酿酒。 杨老爷得知后,还去过一趟。只看到处都是粮食和酒瓮,看着似模似样,不过才几天,已经隐隐能闻到酒香。 他忽然觉得,这儿子流落在外多年当真可惜。如果一直留在府里二十多年,早就干出一番作为了。 “我听说,乔氏回去帮你接养父了?” 顾秋实点点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其他人,独自一人住着我不放心。” 杨老爷心里有点酸,不过,又欣慰于儿子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让人住在府里吧。” “不!”顾秋实一口回绝,“他在乡下住了大半辈子,我也无意让他学什么规矩,让他住在府里,他会不习惯,人活在世上,最要紧是自在。我已经在铺子后面的街上买了一个小院子,回头他一个人住在那里。” 杨老爷皱了皱眉:“太孤单了!” “不会,我找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人陪着他,又经常回去探望,他苦了一辈子,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顾秋实这话没错,像吴粮这样的苦命人,能够吃饱穿暖,手头不缺银子花,就会很高兴了,孤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不懂! 杨老爷看着儿子冷淡的眉眼,心里有点失望,父子俩过去那么多年没有相处,这感情怕是找不回来了。 “那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派人来跟我说一声。” 顾秋实点点头:“父亲,天成最近在做什么?” “我让他在铺子的库房里清点货物,也是让他心静一静。”杨老爷不想让两个儿子变成仇人,寻着机会就在二人面前说对方的好话,此时话头都递到了嘴边,他当然不会错过,“天成他被宠着长大,之前做错了事,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有教好他,你就原谅他一次吧。” “我想说的是,他那么恨我,巴不得将我这根肉中刺拔掉,最近这么老实,都不像是他。”顾秋实想了想,“乔绿花这个人,从来就不会为他人着想,向来都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吃饱穿暖,从不管我们父子的死活。她突然提出来帮我接人,很奇怪。” 杨老爷也觉得很奇怪,儿子前面还在说天成呢,转头就说起了乔氏,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到底想说什么? 能够在短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银子的人,说话不会这般毫无逻辑。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秋实认真道:“我怀疑天成在憋大招,他可能想从我养父那里做文章。” 杨老爷皱眉:“什么意思?” 顾秋实猜得到杨天成的打算,试探着道:“如果我养父出面说当年抱回去的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养大的儿子是从别人家抱来的,甚至还找来了我所谓的亲生爹娘,父亲打算怎么办?” 杨老爷:“……” 他打量着面前儿子,眉眼与自己有些相似。也正因为有这份相似,他们夫妻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吴大河不是自己儿子。 “不会吧?天成老实干活呢,哪里有时间精力做这些?” 顾秋实嗤笑:“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乔绿花。” 杨老爷:“……” 他不相信。 顾秋实也不管他信不信,之所以今天提及此事,就是想提前提醒。杨天成的打算不会成真,但如果杨老爷在一群所谓人证面前举棋不定,杨夫人可能会伤心。 他不想让杨夫人难受。 * 两日后,乔绿花一行人回来了。 乔绿花最近用了不少养肤膏,肌肤白了一些,不过,她嫌自己不够白,又涂了不少脂粉,整张脸白惨惨的跟鬼似的,又将一张嘴涂得通红,跟美完全不搭边。 她自己却没有这个自觉,带着一群人进门。 今日杨府所有人都在,包括白姨娘,谷雨回家后住了几天,也搬了回来。 不是家里人不忙,之所以会齐聚一堂,因为杨天成说,吴粮养大了府里的嫡长子,对杨府有恩,全家上下该心存感激,全部留在家里为他接风。 顾秋实没反驳,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 吴粮被众人围在中间,他已经换上了阿乐带上去的衣裳,没有多华贵,只是深色的绸缎棉衣,穿在身上特别暖和。 他辛苦了太多年,身子已经佝偻,即便是不想给儿子丢脸,努力将身子拉直,也不过是他自己以为的拉直了。 一路走来,吴粮越走越忐忑,就跟当初乔绿花第一次入府一般,根本就不敢使劲踩,就怕把地给踩坏了。 进门后,吴粮只觉满室华贵,眼睛都不够用了。 “爹!”顾秋实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吴粮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又听到了儿子亲切的唤声,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大河?”他上下打量,将面前的年轻人和记忆中儿子的容貌对上后,才露出一份真切的笑容,“真是大河,感觉你高了很多。” 顾秋实笑吟吟拉他坐下:“用膳,就等你们了。” 吴粮想到自己回来之前乔绿花和一个中年管事对自己的嘱咐,心里就很不安,想要把那些算计即刻告诉儿子。 “大河,你听我说……” 这边顾秋实还没有阻止,冲出去和乔家夫妻寒暄的杨天成已经惊呼出声。 第278节 “什么?我大哥已经不在了?” 这声音高昂尖锐,想听不见都不行。杨老爷皱了皱眉,明白了小儿子的话中之意后,下意识看向了大儿子。 此时大儿子那眼神……怎么说呢,好像是在看猴戏似的。 杨老爷忽然就有了种想法,这家业还是得交给嫡长子,瞧瞧,小儿子费心算计这么多天。戏还没开唱,大儿子已经猜到了全程。 他伸手揉了揉额头:“天成,带上客人过来用膳。” 别再叫了,让人笑话! 杨天成这几天心里煎熬,夜里都睡不着,白天晚上想的都是这件事,好不容易成了,怎么可能半路收手? “爹,嫂嫂的娘说,这位吴大伯当年抱回去的孩子两天后就夭折了,咱们这所谓的大哥,是他后来从吴家本姓人手中过继的,大哥的亲爹娘,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乔母不敢乱看,要不是女儿再三嘱咐她不用跪,她就跪下了,此时硬着头皮道:“老爷,本来我们不该多事,可……不忍心让你们被蒙在鼓里,即便是说出真相会让我女儿失了这番富贵日子,我也不后悔!” 杨老爷语气加重:“天成,我说让你请客人入座!该用膳了!” 杨天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强调:“爹,大哥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再会做生意,再能干,也不是我们杨家血脉。血脉之事,不能轻忽对待,父亲最好是问个清楚。” “问什么?”杨夫人一看到儿子就想要亲近,这些天母子俩一起出门做生意,感情也越来越深,这不可能不是她的儿子。 吴大河的容貌乍一看和老爷相似,耳后的细痣她也有一颗,还有,后脑勺上有个旋,她家里哥哥也有。 大夫说过,如果痣和旋长在同一个地方,有巧合的可能,但血脉亲人之间会更容易长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你大哥就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不可能连自己生的孩子都认不出来。”杨夫人冷笑一声,不屑地看了一些那些所谓证人,“都送出去吧,全是恶客!” 杨天成看向父亲。 在这个家里,终究还是父亲做主。 杨老爷又看了一眼长子,见其正在给养父倒茶,两人还在低声说笑,偶尔还磕一下瓜子抬头看看,他心里清楚,这对长子而言纯粹是一场笑话。 “送出去!” 杨天成惊呆了。 他都安排好了,这人还没出场呢,父亲就不想听。 “爹,你不能因为大哥会做生意,就强行把人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亲的就是亲的,不是亲的,就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亲生血脉。” 杨老爷瞅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村里众人:“你们都认为吴粮抱回来的孩子夭折了?” 乔父出声:“对!坟包还在……” 杨夫人忍无可忍,儿子好生生活着,这些人非说儿子有坟,分明就是诅咒。 “把他们丢出去。”她勃然大怒,“老爷,你再纵容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此叫嚣,我就带着儿子回娘家!家里天天跟唱大戏似的,这日子不过也罢!” 杨老爷摆摆手。 立刻有管事上前,将乔家众人拉走。 吴粮即便知道儿子早有安排,可还是提着一颗心。看见杨老爷如此信任儿子,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白姨娘怯怯出声:“老爷,无风不起浪,这有人说大公子身世有异,您总该听听!” 杨老爷皱眉,语气严肃:“梅儿,我让你管好天成,你就是这么管的?我把话放在这里,不管大河是不是亲生,他都是这家里的长子!你……听明白了么?” 第332章 穷子归家 十七 如此简单粗暴, 白姨娘心弦一颤。 很明显,老爷对他们母子的算计了如指掌,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吴大河的身世。 白姨娘再不愿意相信, 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次的算计又落了空。 杨天成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几次鼓起勇气,都被父亲否决,他当机立断退了一步。 “我只是听乔大娘说了那些话, 认为事关重大,这才想让父亲多查一查,既然父亲相信大哥的身世,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把他们都送走吧!” 顾秋实用手撑着下巴, 笑道:“别走啊!这么远赶过来,该说的话没说完,稍后怕是会拿不到酬劳哦。” 这话算是说中了村里人的心思。 乔绿花承诺过, 只要把她教的话说出来,回头每人就能拿到五两银子, 还会找马车将他们送回家里。 这么好的事, 众人立刻就动心了。 当然了, 他们也不明白乔绿花为何要证明吴大河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按理说,吴大河富贵了,乔绿花也能跟着过好日子才对。总不能是乔绿花喜欢种地吧? “大河是我儿子!” 立刻有人叫嚣着冲上前:“大河, 我是你亲爹。当初我们生下你之后,你爹跑来哭求,他说让我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给他一个儿子。刚好我们家也养不起,就将你送了人!” 顾秋实似笑非笑:“看我富贵了, 跑来攀亲戚?你可要想好,若你不是我亲爹, 却想要我这个富贵了的儿子孝敬,那就是讹诈!讹诈可会被入罪!” 姓吴的中年人立刻就打了退堂鼓,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 “别闹了,跟猴戏似的。”杨老爷看着面前乌烟瘴气的屋子,只觉得头都痛了,他起身,一把揪过杨天成,狠狠甩了一巴掌。 “赶紧把这些人弄走,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有这些心思,多用点在生意上!” 杨天成被打懵了。 边上的管事见状,不由分说将这群乡下来的人全部赶走。 而村里人也不敢直面杨老爷的怒气,甚至不敢问乔绿花讨要银子,纷纷主动退走。 外人一走,下人退下,屋子里顿时就清静了许多。 在这一片清静中,气氛凝滞。 吴粮有些不自在,顾秋实不高兴:“父亲,母亲,今天是为给我爹接风。你们板着个脸给谁看?” 杨夫人瞬间展颜,起身到了一杯茶,慎重对吴粮一礼。 “多谢大哥帮我教养儿子。” 吴粮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把儿子养好了,父子俩在村里的日子很是不堪,不光累死累活给人干活,还要被村里人笑话。 “不不不,夫人太客气了。孩子跟着我没能过上好日子,如果我不捡他,只凭他身上华丽的襁褓,肯定会有人愿意捡回去,不管落到哪一家,肯定都比跟着我的日子要好。”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呢? 万一没有人去抱那个草丛中的孩子,孩子就只能冻饿而死。 “吴大哥太客气,孩子跟着你,是他的福气,是我的运气。” “是我的福气才对。”吴粮急忙谦虚,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看着如王母娘娘一般华丽的夫人会起身对自己行礼,且说话还这么客气。 “夫人千万别多礼,你再这样,我真的不好意思站在这里了。” 杨夫人起身,而她身为母亲这般郑重其事道谢,身为父亲的杨老爷如果一点都不表态,也说不过去。 杨老爷倒了一杯酒,起身对着吴粮弯腰一礼:“多谢大哥帮我养育孩子。” 吴粮手足无措:“这这这……我不喝酒。” 酒的价钱特别贵,吴家父子买不起,吴粮哪敢有这种爱好? 一行人推辞了一番,总算是分宾主坐下。 白姨娘愈发缩头缩脑。 而乔绿花站在角落里满脸尴尬,因为没有人招呼她,这桌子上甚至没有她的位置。 “爹……” 吴粮听到了儿媳妇的唤声,却假装没听见,他自己也是客人,在这家里又做不了主,叫他有什么用? 顾秋实扭头望去:“现在我给你一封休书,认不认?” 乔绿花吓得脸都白了。 不过,她的脸色本来就是惨白的,脂粉涂得太厚,根本看不清肤色。 “大河,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秋实嗤笑:“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害我了。如果今天我被确认不是杨家血脉,你可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乔绿花哭着摇头。 “你自私自利,从不会为他人着想,我们父子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你都干了什么?” 他霍然起身,让人送来了笔墨纸砚,很快写就一封休书。 “滚吧!” 乔绿花不认识字,她也不去接那张纸。 “你们父子确实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但是也没有对得起我过,和你夫妻几年,我从来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你如今富贵了,不能就这么抛弃糟糠之妻,让我走也行,必须要给我好处。” “做梦!”顾秋实呵斥,“反正我是不可能再和你过日子了的,若你不肯拿休书……” 乔绿花感觉他的下一句话就是送她去死,她看了一眼杨天成,吓得转身跑了。 顾秋实看向身边随从:“休书给她送去!” 当初两人成亲,因为手头没有多少银子,给出得聘礼也被乔绿花给了家里人,婚事一切都从简。因为太过简单,没有婚书不说,婚宴都潦草得很,两人的婚事在村里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如今给了休书,就算是分开了。 杨天成特别沉默,一顿饭潦草收场。 顾秋实将吴粮带去了自己的院子里叙旧,大部分时候都是吴粮在说,顾秋实在听,气氛还挺温馨。 吴粮发现,儿子只是变得陌生,实则壳子里还是那个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儿子。 * 乔绿花出门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村里的众人。 村里人没有来过城里,被赶出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全都盯着乔家夫妻,等着他们安排。 可乔家夫妻从女儿那里只拿到了几两银子,他们也听女儿说过城里的物价很贵,随便一批料子有可能就是十几两,这样的情形下安排十多个人吃住,肯定需要一大笔银子。 这到了兜里的银子哪有拿出来的道理? 这里的大街都比家里的地要干净,一群人干脆席地而坐,等着乔绿花给个说法。 第279节 看见乔绿花出现,一群人立刻就想要往上挤,乔家夫妻让他们坐回去,两人单独凑上前。 “绿花,现在怎么办?那个杨公子可有吩咐?” 乔绿花还没说话,身后的阿乐追了出来。 “乔姑娘,这是你的休书,收好了。” 乔母惊讶:“什么休书?” 乔绿花叹气:“杨公子的打算不成,老爷都相信了吴大河的身世,我们说再多都没有用。娘,用不上他们了,稍后我就找马车送你们回去……” “那你呢?”乔父追问。 “我再留两天。”乔绿花从来没有拿爹娘当外人,眼看那边众人离得远,她用仅三人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杨公子承诺过要给我十万两银子,已经给了五万,还有尾款没付!之前我帮他下毒,还有两万五没给……” 乔母都惊呆了。 万啊万的,什么时候银子这么不值钱了? “拿得到吗?如果拿不到的话,光你手头的那些银票已经够花,我们快走吧。” “放心!”乔绿花语气笃定,“他给银票爽快得很。最多明天,我就能拿到银子,到时候我就回去!回去后在镇上买几个大院子,你们也能颐养天年。” 想到那种美好日子,一家三口都笑了。 乔父提议:“买两个院子就好了,你住一个,你弟弟住一个,我们跟你弟弟住,回头你遇上合适的年轻人就招一个回来,再生个孩子……过上几年,如果你实在生不出,就把你弟弟的孩子过继,反正侄子也是子,从小就养着,肯定会帮你养老送终。” 乔母赞同。 “那些事以后再说。”乔绿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众人,“先找马车送他们回去。” 其实,村里人也不全都是不讲道理的,但是,淳朴之人不会接这种活计。对银子再动心,也不干这种丧良心的事。 这些人既然接了活儿,本身就是那种爱占便宜的小人。听说一点好处都拿不到,原先承诺的在城里转上一天买东西再回去也没了影子,众人都很不满。 “不行,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 “对啊,家里的事情那么多,如果一文钱拿不到,我回家也没法跟家里人交代。” “谁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那么多张嘴等着吃,你不给点好处,除非以后都再不回村里。不然,大家没法处!” …… 众人七嘴八舌,一家三口说不过。 这人呢,在自己宽裕的时候,出手都会大方一些。 乔绿花带回去的一百两银票破开,已经花掉了十两多,但她想到自己还有七万五千两,杨天成那边还有七万五,心里就觉得,如果能够花个几两银子把这些人打发掉,也不算太多。 “一人给一两,爱要不要。” 对于村里人来说,一两银子也不少了,还有马车送他们回去,等于这银子是净入! 乔绿花掏出一把银子,一边给,一边鄙视。 以后她和这些人就不同了! 这些人为了一两银子跟人掰扯半天,而她……拥有十几万两。想想就美。 她找到了马车,将众人送走,然后带着爹娘住进了第一个看起来挺华美酒楼,一晚上吃住就要一两银子! 乔家夫妻真觉得自己开了眼,将女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 吴粮不愿意留在杨府住,杨家夫妻太客气了。他真觉得很亏心,在儿子送他去买下的院子时,忍不住道:“大河,我真没怎么照顾你,让你吃了不少苦,你不用对我这么……还是放我回村里住吧,之前你给我的八两银子,足够我养老了。” 顾秋实笑了:“这院子已经落在了你的名下,以后就是你的地方,有这么好的院子不住回去住破的,不划算嘛!” 说话间,马车入了一个门,不如杨府的门楣那么高大,但也不小了。 两进的院子,房屋不多,到处都是花草。 “以后你要是想种地,就将这些花草都拔了。”顾秋实笑吟吟提议。 吴粮瞅了一眼路旁的花,他不认识花是否名贵,但在这种天里还开着的花肯定不便宜。 怕是接下来种一辈子的粮食,都买不来这满院子的花。 “不种了,以前是没法子,你真当我爱种地呢?” 顾秋实又提议:“要不你去铺子你帮我坐镇,看看伙计有没有偷懒,有没有怠慢客人。” 吴粮从十来岁起,就知道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想要吃饭得帮人干活。被人好生养着,他心里不安,不安到吃不香睡不着。听到儿子给自己安排活计,他立刻就答应下来。 “我可以帮你打扫,帮你搬货!” 顾秋实哭笑不得:“就差一个监工,没有其他的活儿了。” 吴粮这才接了活计。 当天夜里,顾秋实也住在那个院子里。 杨家夫妻听说儿子不回来了,心情都挺复杂。跟他们这个名义上的双亲比起来,儿子还是和养父更亲近。 “怪那个奶娘。”杨夫人咬牙切齿,“她死得太早,便宜她了,否则我一定不让她好过。” 杨老爷扯了一下被子,盖好后道:“睡吧,人已经接到了城里,儿子也不会想着回村里去见人。感情都是培养的,但日子久了,孩子对我们肯定会比他养父亲近。亲的就是亲的,假不了!” 提及此事,杨夫人是一肚子火气。 “瞧瞧天成干的那些事……当初我虽然没有拿他当亲生,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他可倒好,愣是把大河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舒服!老爷,这一次你可不能轻饶了他,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轻轻放过,肯定还会有下一次。”杨夫人强调,“如果不能让我满意,我会让大哥出面。” 杨夫人家里有哥哥,兄妹两人感情不错,只是近些年杨夫人一味沉溺在儿子丢失的悲伤里,回娘家只会让一家人都不高兴,她就很少回去了。 最近找到了儿子,大哥也不在,甥舅二人还没见面,但杨夫人相信,大哥知道她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儿子之后,一定会帮她们母子! 即便儿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大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女受欺负。 杨老爷叹气:“我知道了!天成……我会让他在家好好反省。” “又是禁足?”杨夫人语气不满。 “这一次是真的。”杨老爷又想叹气,“那是我亲生儿子,我也想让他好,趁着年轻还能掰过来,试着掰一下!实在不行,随他去了。” 杨夫人有些意外。 而杨老爷也感觉自己的想法变得很快,一个月之前,他从来就没想过把家业交给天成以外的人。如今,他已经偏向了刚回来的儿子。 * 乔绿花第二天一大早就找上了门,本来她是想在门口等着见杨天成的,等到了中午还没有看见他的马车,她一着急便跑去问了门房。 门房早就得了大公子的吩咐,如果乔绿花来问二公子的行踪,就实话实说。 “禁足了?” 乔绿花满脸惊讶:“那他答应我的事情怎么办?” 门房想了想:“要不小的帮您问一问?” 乔绿花颔首:“麻烦你了。” 她很清楚,如果两人见面经过杨老爷答应,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 至于杨天成的那些打算被长辈知道了之后会不会被罚……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来讨要自己的酬劳。 杨天成听说乔绿花找自己,心里特别烦躁。不过,他也不想被这种女人缠上,当时做的假银票还有二十万,他一把取出:“这些给她,让她即刻回乡,以后一辈子也不要再到城里了,要是敢来,我弄死她!” 乔绿花拿到了银票,听到了随从的吩咐,并没放在心上:“就是请我来,我也不来。” 她认识了简单的几个字,确定这里是二十万两,欢喜得不行,立刻拿着银票去找了双亲准备回乡。 乔父看着那一大堆银票,眼睛都直了。 “有这么多银子,咱们不如搬到城里来住?住在城里,孩子可以读书,以后考中秀才,或者是做一方父母官……我们家才真的算是改换了门庭。” 乔母不太想住在城里,她感觉这些人看不起自己:“还是回镇上吧,反正我们有这么多银子,可以把夫子请到家里教,到时还能多收几个弟子,运气好点,收的弟子多,说不定请夫子的那份银子就回来了。” 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已经习惯了精打细算。 三人收拾东西回家,又买了不少,城里的东西贵,但乔绿花想着自己还有几十万两,干脆把手头零散的银子都花光了。 临走前,她去钱庄兑银子。 她第一次去钱庄,心里很慌,不过满兜子的银票给了她底气,她掏出一张拍在案上:“取银子!全部换成大锭银子!” 她自以为气势很足,边上乔家夫妻怕被人小瞧了去,努力挺起胸膛。 坐在书案后的账房先生看见那银票,颇为无语,又瞅了一眼乔绿花,上下打量一番:“哪里来的土包子?” 这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土包子三个字特别扎乔家人的心,乔父当场就不干了:“钱庄开门就是为了给客人兑换银子的,我们拿银票,你们兑银子就完了,议论客人算哪里的规矩?把你们管事的叫来,这银子我不存了,今天要全部兑走!” 说着,他催促女儿,“把银票全部拿出来,省得以后要花银子还要跑城里来兑!” 乔绿花觉得有点不太对,但又说不所以然,她听父亲的话已经成了习惯,很快就将所有的银票掏出摆在桌上。 账房先生看他们底气十足,又见真的掏出来了一大叠银票,想着这里面可能有真的,于是取过来一张张细细查看。看完后,道:“这些纸,兑不了银子,客人不要拿我们开涮,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几位适可而止,速速离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家三人再傻也听明白了。 乔母质问:“你的意思是,这银票是假的?杨府杨公子给的银票怎么可能有假?你不要以为我们是乡下来的就可以随意糊弄!告诉你,我女儿是杨家的儿媳妇,还是长媳,以后的当家主母!” 关于杨家从乡下找回来了嫡长子的事许多人都听说过,账房先生有些意外。他以为三人口中的杨家公子,就是杨家长子。 “杨公子自己也做着生意,不可能分不清假银票,这里面有误会,你们还是当面问一问吧。” 账房先生看到有真正的客人来了,不想搭理他们,一个眼神,边上的护卫就过来请几人出门。 三人站在钱庄门口一脸呆滞,他们不是没想过闹事。可不敢啊! 小小的一间钱庄,里面养了几十个护卫,敢闹事,肯定逃不了一顿打。 乔绿花如今已经被杨府休了,如果挨了打,不会有人帮她讨公道。 “我去问一问。” 她想要找杨天成,乔父脑筋转得快,拦下了路旁一个文质彬彬的管事模样的人。 “这位兄弟,麻烦你帮我看看这银票。” 管事脚下匆匆,看到他们三人虽然穿着富贵,但气质实在一般,怎么看都像是偷了别人的衣裳穿。随意撇一眼:“假的,太假,连钱庄的字都印错了。千万别拿这个去取银子,会被打!” 第280节 三人:“……” 这么说,他们运气还比较好 ,至少没挨打。 第333章 穷子归家 十八 三人先是庆幸, 对视一眼后,脸色陡然难看下来。 他们拿着二十几万两银票,结果一文钱都兑不回来, 那等于这就是一堆废纸。 昨天他们还做着自家成为全镇首富的美梦,今天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三人哪里接受得了这样大的打击? 夫妻俩还没什么反应,乔绿花已经气得跳脚:“不行, 我要去找那个姓杨的,这也太欺负人了,合着我帮他做了这么多事, 他就只给了我一张百两银票……混账东西, 居然敢骗我!” 她气势汹汹,带着双亲直奔杨府,也好在他们所在的钱庄离杨府挺近, 饶是如此,也走了小半个时辰。 杨府还是那威严的大门, 乔绿花盛怒之中, 都顾不得害怕, 奔到门口冲着门房大吼:“我要见二弟,他骗我!” 门房皱了皱眉。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杨府不是宰相, 却也是这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门房的身份水涨船高,不是乡下人可以随意使唤的,求人就要摆出一个求人的姿态, 至少态度和语气得好点。 “二公子正在禁足之中。” 乔绿花大吼:“那你让他还我银子,之前给的那些银票全部都是假的。他骗我!” 门房早上愿意帮着跑一趟, 那是念在乔绿花是一个乡下人,在这城里就跟无头苍蝇似的。门房是可怜她! 但任何人都不会可怜一个从自己大喊大叫的疯子,门房板着脸:“早上我去见公子就已经吃了挂落,咱俩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帮你?” 乔绿花还想要吼,乔父反应过来了,忙上前道:“麻烦小哥帮帮忙,再帮我们问一问这银票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掏出了那一大堆假银票。 乔家人穷惯了,即便知道银票是假的,还是舍不得扔。 不过,也因为这玩意儿是假的,递给门房也没什么不放心。 门房看到那一大把银票,惊讶道:“这么多?”他仔细瞅了瞅,还用手指摩挲印鉴。 乔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希望:“如何?这银票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我送你一张。” 门房摇摇头:“假!只是做得比较真,不过,这东西也不便宜,有些手头宽裕的人家会买这种票子烧……” 烧给死人! 门房险些将最后几个字也秃噜出来了。他是突然想起来这些东西是二公子给乔绿花的,多半是让乔绿花帮忙做事的酬劳,这才急忙住口。 但他那话中未尽之意太明显,乔家人都猜到了,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乔绿花心思浅显,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这是祭拜死人的?” 门房咳嗽一声:“不是,祭拜死人都是纸钱。” 多说多错,他转身就走:“我去帮你问一问吧,你们等着。” 其实门房并不敢去问,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想避开几人,找个没人的地方站一站,然后就说自己问过了。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碰到了二公子身边的随从。 随从看他鬼鬼祟祟,呵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想偷懒?” 府内的下人,不偷懒的是少数,但偷懒的时候如果被抓住,轻则被训,重则被罚。杨天成一直当自己是府内的少东家,对下人特别严厉,他身边的随从不是管事,但比管事更能决定下人的去留,门房吓一跳,不敢有所隐瞒,急忙凑上去将门口发生的事情说了。 “非要让我来问二公子,这种事……我就想着在这里站一站,稍后就说二公子不在,先把人打发了再说。” 随从身为杨天成身边的得力之人,自然是知道假银票之事的,接过来甩了甩,道:“公子给的是真银票,至于为何变成了假的,那就要问他们自己了。自己没收好银票被人换了,怪得了谁?” 门房眼睛一亮,转身就走。 乔绿花得了这样的答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乔母都气哭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愿意给多少酬劳,直接说明啊,怎么能欺负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呢?” 几十万两银票全部打了水漂,一家子就算想走,也没有盘缠。乔家夫妻本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这会儿俩人都往地上一坐,又哭又闹,准备赖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拿点好处才愿意离开。 门口闹成这样,事情传入了杨夫人的耳中。 彼时杨夫人正在护手,边擦手油边听完了丫鬟的禀告后:“不用管他们,等老爷回来了再处置。” 她站起身,“收拾东西,我回娘家探望一下嫂嫂,从偏门走吧,那边路要近一点。” 就是要让男人看看他乖儿子干的好事。 坐上马车,杨夫人心情特别好,过往那些年,她被白姨娘母子压得喘不过气,如今只觉得畅快无比。 杨天成费心算计,不能伤到她们母子分毫,反而显得自己特别蠢,杨夫人一想到白姨娘母子会被乔绿花那个无赖缠上,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乔绿花得了门房的回话,自然不承认银票在自己手里被人换走,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连在自己的爹娘面前都没有拿出来,都没让外人知道,人家怎么换? 杨天成这是耍无赖! 不光是乔绿花不依,乔家夫妻也豁出去了,三人都不肯走,一直赖在门口,下午杨老爷从外面回来,马车还没有靠近自家大门,就被三人给拦住。 “杨老爷,你帮我们评评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几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了一遍,杨老爷倒没有怀疑乔绿花的话,毕竟,这些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儿子拿银子收买很正常,又因为不想出真金白银,悄悄做了假银票骗人……不得不承认,小儿子确实有几分脑子。 就是这几分脑子没用在正道上!杨老爷面上不显,心中气急,他已经受够了这几个人在门口闹。 事情闹大了,小儿子容不下外头回来的哥哥就会被所有人知道。杨府会沦为外人眼中的笑话,以后他还怎么出去见人? “进门!” 三人得以重新进门,不过,身份和以前大不相同。之前乔绿花是杨家的媳妇,如今只是上门找茬的外人。 杨老爷带着几个人直奔小儿子的院落,之前他有嘱咐过让白姨娘好好管教儿子,早在半路上时就让人去请了白姨娘。 乔绿花很怕杨老爷,其实她怕这府内的每一个主子,但因为被骗了后满腔怒火,她看到杨天成后,没有了原先的忌惮,张口就质问道:“你骗我!” 杨天成当然是不承认的:“我没有拿过假银票给你。” 之前还说是银票被乔绿花自己弄丢,如今又换了一种说法。 乔母气得双目含泪:“杨公子,你们生来富贵,我们真的是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干的还不够填饱肚子。我女儿豁出去帮你干活,连自己的男人都能下手毒害,就为了赚你的银子……结果你呢?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现在我们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逼死?” 她在家里跟人吵架的时候就喜欢要死要活,这会儿更是信手拈来,抹了一把泪后就要往柱子上撞。 院子里这么多人,她自然是撞不到的,好几个丫鬟上前把她给摁住。 “我给的是一百两的酬劳。”杨天成振振有词,“你是银票被花光了之后,又找个借口在这里闹。爹,把他们赶走吧。这一家子都不讲道理,也不知道大哥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乔绿花确实花了一百两。 但她以为那只是自己几十万两银票中的零头,花的时候一点都没手软。 “我送药的时候,说给我五万两。后来我回家带那么一群人来作证,你给的是十万两……” 杨天成皱眉:“没有这种事,从头到尾,我给你的只有一百两银子,那还是你回家的时候跟我借的。后来你不是我大嫂了,应该也还不起这个银子,我就没问你要。” 乔绿花看他睁眼说瞎话,气道:“如果不是你请我做事,我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处处针对大河?” “你们夫妻感情不好,你恨他富裕了之后不照顾你啊!”杨天成摆摆手,“爹,儿子今日所说没有半句虚言,你把这几个无赖赶走吧。” 杨老爷当然是帮自己儿子。 “把他们撵走!” 乔绿花:“……” “不不不,杨老爷,你们要讲道理啊,我帮你们做了事,你们得付酬劳,付的是假银票……” “你要是觉得自己亏,认为我们欺负人,完全可以去告状。”杨老爷面色淡淡,“看在你跟我儿子做几年夫妻的份上,稍后我帮你请马车送你们归家。当然了,如果你们不愿意离去,那也可以不坐!” 乔绿花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就连乔家夫妻,都不敢相信自己面对的一切。他们目光一转,看向了边上的女婿。 女婿已经不是当初村里那个老实干活的庄稼汉了,肌肤白皙,气质卓然,乍一看,比杨天成还更像是主子。 “大河,帮帮我们。” 顾秋实嗤笑:“乔绿花几次害我,恨不能把我弄死。我又不是不生气的圣人,你们好自为之。” 三人都惊呆了。 而杨老爷还在催促:“马车准备好了,你们走不走?” 要么跟着马车回乡,从这一场富贵梦里醒来。要么就去衙门告状,继续和杨天成死磕。 问题是,乔绿花做的那些事情不能拿出来说,她哪里敢到公堂上去说自己为了银子陷害同床共枕几年的夫君? 真要是去说了,反而是自己有罪,那是自投罗网。 乔绿花发现,她根本就没得选。 第334章 穷子归家 十九 杨老爷再次问:“别不吭声, 回不回点应一句啊!你们要是不走,车夫还有别的事呢。” 言下之意,再不上马车, 回头就自己想法子回乡。 乔绿花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离开。 “回!” 她目光落在杨天成身上,心中恨极,却不敢表露分毫。好在……之前她送了不少礼物回家, 这一次的百两银子大部分都买了东西。 那些东西是可以变现的,即便是折了价,也能卖几十两! 不算白跑一趟! 三人是这样安慰自己, 但一想到那几十万两银票和自己没了关系, 就特别郁闷。 * 乔家三人离开之后,杨天成冷笑一声:“几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刁民,居然想找我的麻烦, 呸!” 杨老爷愿意帮着儿子,却不代表他就赞同儿子的做法, 看到儿子不觉得自己有错, 反而还洋洋得意, 他气得一巴掌甩了出去。 “混账!我是这么教你的?”他扭头看向白姨娘,“让他好生反省,本老爷没有这种蠢儿子!再有这种事, 我就把他逐出家门。” 语罢,杨老爷气冲冲走了。 顾秋实也慢悠悠起身准备离开,杨天成伸手捂着自己挨了打的脸,满腔愤慨, 忍不住质问:“你满意了?” “你这话说的,又不是我逼你做的。”顾秋实摆摆手, “自己蠢,居然跑来怪我不乖乖不算计,你当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吗?” 第281节 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笑道:“杨天成,其实我还挺期待你继续算计我的。再来一次,父亲就会把你扫地出门……” “你想得美!”杨天成满脸恶意,“爹只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不可能不要我。我们父子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无论我做错了什么,父亲都会原谅我。还有,家里的生意最后肯定都是我的,你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好男不吃分家饭。”顾秋实满眼鄙视,“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指着从家中长辈那里接手钱财。明天我的酒馆就要开张了,已经有不少酒楼来找我定货,家里的这点儿生意,只有你才会当成命根子一般护着。” 他冷哼一声,缓步离开。 杨天成看着他从容不迫的背影,心中嫉妒不已。 “姨娘,我也要学做生意。” 白姨娘面色复杂:“天成,冷静一点,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不信我?”杨天成恼怒不已,“一个从乡下回来的庄稼汉都可以,我会不如他?娘,我知道你那里攒了有一些银票,拿出来给我。最近爹已经不让我去铺子里帮忙,刚好趁着这段时间我做出成就,好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他一门心思做生意。白姨娘劝都劝不住,只能妥协。 杨老爷手头的银子很多,但平时花不了多少,除了衣食住行外,杨老爷没什么爱好,对自己都不舍得花银子的人,对外人也大方不到哪儿去。即便白姨娘是他最喜欢的女子,他也只是每个月给个几十两,遇上特殊情形才会多点。 白姨娘为了让自己的处境好些,对下人一直都挺大方,只要帮她做事,她就会给出丰厚的酬劳。因此,二十多年了,总共也才攒五千多两银子,她回屋取银票,杨天成嫌少,干脆把整个匣子都抱走了。 手头常年捏着大把银子的人,如今手头突然空了,白姨娘很不习惯,她有心想要去把银子追回来,奈何儿子跑得太快,她累得气喘吁吁,还是很快就看不到儿子的身影了。 “快点,去把公子追回来。” 杨天成出门后,直奔街上。他很快选了一间合适的铺子,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下。其实他做生意只是一时兴起,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接手杨府生意,从未想过要凭自己白手起家。 因此,铺子买下了,他却不知道卖什么货。杨天成现如今知道的那些方子,都是杨家本来就有,并且铺子里也在卖的东西。 他思来想去,决定酿酒。 昨天他就听姨娘说过,吴大河酿的酒几乎有一半的酒楼和茶楼都定了货,光是定金,就收了上万两。 酿酒还不简单吗? 他虽然不懂得酿酒的流程,但他有银子啊,找几个酿酒的老师傅,把物件和粮食准备好,很快就会有酒了。 不过短短半天,杨天成就决定好了此事,他以前就听说过有几位师傅的手艺不错,一一亲自上门去寻,有三位不愿意见他的面,有两位倒是愿意见,但开的价钱很高,张口就要三千两! 杨天成手头的银票不多,还要整修铺子请伙计呢,不过,他认为老师傅是整门生意中最重要的,试着砍了砍价,眼看砍不下来,一咬牙就答应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想法,父亲每个月给他花不少银子,他虽然没攒着,但手头从来也没有缺过钱花。母亲跟了父亲这么多年,又特别得宠,不可能才攒这点儿银票。 狡兔三窟,母亲在别的地方应该还藏有银子,几万两于她而言,应该不难。 既然还有几万两银票打底,那三千两银子就不多。 新做一门生意,杨天成忙得脚不沾地,当天半夜了才回。 白姨娘跑到了儿子的院子里等着,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但是,天黑后不久,老爷去她的院子了。 虽然从儿子那里拿回银票很重要,但哄好老爷更重要。别人对于杨老爷喜欢哪个女人不太清楚,但白姨娘心里明白,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杨老爷和她就像是真正的夫妻一般,跟夫人之间夫妻感情名存实亡。可最近这段时间,老爷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主院歇着,对她是越来越不耐烦。 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都没有白姨娘这一个月之内挨的骂多。 白姨娘以前敢闹闹小脾气偶尔不搭理老爷,如今绝对没有这个胆子。 * 顾秋实这已经一心扑在生意上,酒馆开张,因为他的酒味道特别好,一点都不辣口 ,价钱也合适。酒质分为七等,嫌弃价钱贵就可以买低一等。 喝酒的人比读书的人多,酒馆一开张,顾秋实又忙得脚不沾地。 杨老爷都过来帮忙,不过确切的价钱还是需要客人和儿子亲自谈,他只在边上负责接待。晚上回府时,他看见账册上儿子今天进账一万二千两。 即便这是自己儿子,他心里也生出了几分酸意。 这银子也太好赚了。 顾秋实出酒馆时,已经是深夜,他喝了一点酒,浑身热呼呼,整个人有点晕,又感觉马车里很闷,于是他沿着路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路口忽然冲出了一个身着薄纱的姑娘,看到他后,如见救星。 “公子救命!” 顾秋实生意越做越大后,遇见过两次这种事,都是有女子急需帮忙求到他面前。不过,他知道那些都是作戏,目的就是为了他伸出援手之后借着机会靠近他。 此时顾秋实有些微醺,以为又有人算计自己,不过,他向来看不惯欺男霸女之事,还是下意识将那个姑娘挡在自己身后,结果,刚刚伸手一拉,姑娘就软倒在地,并且,掌下的肌肤特别烫人。 这是中了药? 顾秋实一脸惊讶,垂眸就看见了地上女子满脸是泪,他对上那样的眼神,惊讶道:“玉宜?” 女子比他还惊讶:“公子认识我?” 顾秋实弯腰将人抱起,送进了旁边的马车之中,而追着姑娘过来的七八个人见状,也不管顾秋实身边的随从和护卫,瞬间挤了上来:“这是我们楼里的姑娘,公子想要救人彰显自己的狭义,怕是找错了人。” “我是被人给陷害的。”马车中的女子哭着,她本是大家闺秀,不习惯穿着这么薄的衣衫站在这么多陌生男人面前。此时她露出了一个头来:“我已经跟你们东家商量好了赎身之事……” 为首之人皱眉:“那些银子又不是你的,东家要还给人家!” 说完后冲着顾秋实一拱手:“公子,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位姑娘,可以去楼里跟东家商谈。我们是百花楼。” 顾秋实看了一眼马车:“这会儿她身子不适,不是谈事的时候,明天我会登门。” “那你总要给个凭证,小的们回去才好交差。”为首之人一脸为难。 顾秋实伸手一指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酒馆,“大河酒馆,我开的,若是没记错,你们东家娘子也在我这里进过货。”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有人认出顾秋实,于是再次行礼后,飞快退去。 他们没有纠缠,倒在顾秋实的意料之中,毕竟铺子还在这里,他又是杨府的大公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马车中的女子这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顾秋实把人带回家中,吩咐管事是准备一间置的院子安顿姑娘,这边才把姑娘送进房间,杨夫人已经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大河,那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怎么听说,人是出身花楼?” 花楼中的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和良家女子大不一样。顾秋实经历了那么多,自然认得出,玉宜身上没有那股风尘气。 “她是从花楼里逃出来,被人给陷害了进去的,不是花楼中的姑娘。” 杨夫人听了儿子的解释,有些不相信,追进了门去。 此时屋中的丫鬟正在帮玉宜洗漱,杨夫人瞅了一眼,面色古怪的退了出来。然后看向儿子,上下打量。 顾秋实觉得奇怪:“娘,为何这样看我?” “里面那一位是高家的姑娘,就是城里的高府。” 杨夫人坐下后,喝一口茶继续说,“你这几天忙着做生意,可能没有听说高家的奇葩事,说起来和咱家也差不多。高家的女儿在生下来不久后就被人给调换了,说是养在身边多年的高玉宜不是亲生的,外头刚回来的那个高小雨才是亲骨肉。” 顾秋实有听过一耳朵,说是高夫人很生气,怜惜自己女儿在外受苦多年,当场就要把养在身边多年的姑娘送出去吃苦。 杨夫人摇摇头:“玉宜我是见过的,脾气好,性子温柔,长相也好,之前好多人家都有意上门提亲,一直没定下,是高家夫妻舍不得女儿。只是,没想到高夫人疼的时候把人疼到骨子里,翻脸就把人送去花楼!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孩子本身又没有错,她怎么忍心的?” 各人是各人的想法。 可能是那位回来的高姑娘受的苦太多,所以高夫人才这样生气。 杨夫人又守了一会儿:“大河,你回去睡,这里交给我。” 顾秋实没有离开,就在院子里守了半宿。 杨夫人不愿意让儿子和姑娘单独相处,也跟着守在旁边。到快天亮了,高玉宜醒了过来。 她身上确实中了药,白天才到花楼之中,什么规矩都还没有学,当天夜里就要接客。她从高家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银票,那是高老爷发现她不是亲生之后特意给她的,说是父女情断,让她以后好自为之。 上千两银子,高玉宜认为足够为自己赎身,东家娘子明明都收了,转头却又把她安排进了一间燃着甜腻熏香的屋子,没多久还安排了一个客人进来。 客人肥头大耳,又老又胖,浑身都是酒气。进来就扑人,根本不听高玉宜解释。 高玉宜没办法了,从二楼跳了下来,也好在她窗户外面有半截廊桥,她跳出去后身子被拦了一下,摔到地上只是扭着了脚。 她不顾身上疼痛,拼命往街上逃……身后追她的人越来越近,她感觉自己要逃不掉了。 “放开我放开我……” 高玉宜情绪激动不已,恍惚间发现自己手脚碰着的都是被褥,她心头一惊,难道自己已经被人欺辱? 睁开眼睛,鼻尖没有那种腻到让人想吐的熏香,帐幔也是玫红色,屋子里的装扮简单素雅,像是家里的客房,和花楼中的华丽旖旎完全不同。她瞬间坐起身,两个丫鬟上前:“姑娘,您要喝水吗?” 高玉宜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似乎遇上了一个年轻公子。 “我这是在哪儿?” 杨夫人推门而入。 高玉宜看到杨夫人,整个人放松下来。 “伯母!” 杨夫人笑了笑,坐在了床边:“昨晚上是我儿子带你回来的,听说你从花楼逃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高玉宜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很温柔,很疼自己,从来没想过自己不是亲生,更没想过母亲有朝一日会把自己卖进花楼。心中恐惧褪去,理智回笼。她张了张口,发觉自己哑了声,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顾秋实站在门口,道:“姑娘不必害怕,稍后我就去百花楼帮你谈赎身之事。你先住在这里养好身子。” 此时高玉宜身上已经换上了得体的衣裙,边上有两个丫鬟伺候,她立即起身:“多谢公子救命!至于赎身银子……昨天我已给东家娘子一千两,不过昨天晚上那些追我的人说银子已经还回高府。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请公子帮我脱离花楼,回头……我一定想法子还上。” 顾秋实颔首,转身离开。 杨夫人又嘱咐了几句让高玉宜好好休息之类的客气话后,很快就追了出来。 她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对于高家的这些事,杨夫人不打算插手。不过,儿子明显不这么想,她追出来就是想问一问,儿子对这个姑娘是不是有了其他的想法。 “是!”顾秋实一脸认真,“娘,我想娶她。” 杨夫人哑然。 她以为儿子会遮遮掩掩不好意思,或者推说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坦荡的表明自己的心思。 “这才见一面,你们都还没有好好说几句话,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呢?”杨夫人问完后,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严厉,“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得慎重,不能草率。否则,你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害了人家姑娘。” 顾秋实好奇问:“在娘的眼中,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杨夫人想了想,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道:“挺好的姑娘。” “那就行了。”顾秋实笑道:“我再是嫡长子,也流落在外多年,大部分人都不会花时间来确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下意识会认为我粗鄙不堪,大字不识。即便是我如今会做生意,旁人也会认为是爹娘为我铺路。” 杨夫人苦笑:“怪娘当初没有护好你。” 和儿子谈过生意的老爷,知道儿子真的能干。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他们下意识就认为儿子聪明智慧是夫妻俩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给儿子谈一门好婚事。 “我粗鄙是假的,她温婉懂理是真的。”顾秋实笑吟吟,“娘不觉得我们很相配吗?” 第282节 杨夫人:“……”罢了! 儿子回来之后,稳重得都不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难得看上一个姑娘,她无论如何也会尽力促成。 实在是,儿子太能干,没有她这个娘帮得上忙的地方。 真要算起来,大概也只有婚事,才会让她这个做娘的操心。 送儿子离开之后,杨夫人即刻叫来了身边的管事,让她们开库房,重新将这个屋子布置一番。 如果真的只是儿子从街上救回来的姑娘,那倒不必这么费心。但如今这里面是自己的儿媳妇,那务必要做到让人宾至如归。 高玉宜看到自己周边的摆设样样名贵,整个人都惊呆了,心里越来越没底,看到杨夫人后立即道:“杨伯母,您太客气了。” 自从她的身份变化之后,短短四五天之内,她算是见识了人情冷暖,好多原先和她交好的人,如今看到她都没好脸色。没有直接上前来冷嘲热讽,就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安心住着。”杨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笑意。 知道儿子喜欢这个姑娘后,她是越看面前的姑娘越觉得合适。 高玉宜心中惶恐,这杨伯母的眼神……好像她是一堆金子似的。 * 顾秋实先是去了自己的酒馆之中,跟昨天约好时间的几位客商见过面,定下出货时间之后,他重新出门直奔百花楼。 白天的百花楼也在做生意,看见顾秋实一身华贵,立刻就有两三个人迎上前来殷勤备至地伺候。 “公子可有和咱们楼里的姑娘相熟?” “我要见你们东家娘子,跟她谈一谈为姑娘赎身之事。”顾秋实开门见山,一眼看到了昨天追高玉宜的打手,“他知道我!” 昨天晚上高家的姑娘逃走之后被杨家的公子带走,这件事情早已经在楼里传开。只是杨家公子没有出现在花楼过,众人都不认识他。此时顾秋实这么一说,即便他还没有表明身份,大堂里的人也都猜到了他是谁。 东家娘子来得很快,直接将他请到了楼上的雅间。 “杨公子,坐!关于高姑娘之事,不是我要为难,而是客人有吩咐……”东家娘子一脸为难模样,看着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亲手给顾秋实倒了茶,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着赏心悦目。 “说来听听。”顾秋实掏出一张千两银票,“她给的银票据说是被你们还给了高府,我也不为难你,不提那银票的事,我重新出赎身的银子,回头你就跟那边的客人说。我实在喜欢她,所以出大价钱把人接走了。” 千两银子赎一个精心教养十几年的花魁都够了。高玉宜处处都好,但东家娘子没费心养啊,又是两头赚,等于白捡银子。 东家娘子很心动,可是生意得有诚信,她接收这位高姑娘的时候可是收了别人的好处的,说了要好好“招待”一番。 “你就说我直接把人抢走,你拦不住。”顾秋实用手指点了点银票,然后朝她伸出手,“卖身契!” 东家娘子磨磨蹭蹭,很是不甘愿,但细瞧起来,取卖身契的动作却并不慢。 顾秋实拿到了东西之后一刻也不多留,下楼时还发现大堂里多了好几位美人,那些美人就站在路旁说笑,眼神似有若无地看过来。 可惜,媚眼全部都抛给了瞎子看,那公子正直得很,从头到尾就没看她们一眼。 众女子看着他背影,又是不甘又是羡慕。 若是能跟了这种公子,其实不会受多少委屈。可惜她们没那福分。 至于高玉宜……别看人已经沦落到了花楼,在这些花楼女子眼中,她们始终是不同的。即便没有这位杨公子,之前高姑娘也相看过了好几位公子,并且昨天晚上就已经有了一位姚公子找上门要为她赎身。 所以,大家闺秀即便沦落到了这种地方,也多的是公子解救。 顾秋实没有试图解决这些花楼女子,当下吏治清明,这些女子如果想要离开此处,没那么难。 顾秋实拿到了卖身契之后,一刻也不停,先是去了衙门将这张卖身契作废,然后才赶回家中。彼时高玉已经醒了,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树叶发呆。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逃出来,此时心里还觉得很是不真实。 听到身后有人请安,高玉宜一回头就看到了昨天晚上的公子,此时他眼神清醒,身长玉立,脊背笔直,浑身气质儒雅温和,看过来的眼神特别温柔。高玉宜对上那样的眼神,忍不住羞红了颊。 “见过杨公子。” 顾秋实掏出那张已经作废了的卖身契:“这东西已经拿回来了,你看看。” 卖身契昨天才写的,字迹新鲜,高玉宜伸手接过,心情格外复杂。 第335章 穷子归家 二十 昨晚上, 高玉宜真的以为自己往后一辈子都只能在花楼里度过,被那样一个男人扑过来时,她简直恨不能去死。 慌慌张张逃离, 遇上了面前之人,今天早上醒来后她还觉得这是一场美梦。到了此刻,看到卖身契,她才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自己真的已经脱离了花楼,再不用害怕被人跟配种似的与各种男人上床。 “多谢杨公子。” 她这话真心实意,说到后来, 语带哽咽。 “别这么客气。”顾秋实想了想, “以后有什么打算?” “稍后我出去租个院子,然后找份活计……”高玉宜在家里很得宠,她学过做生意, 不过如今没有人手,没有银子, 只能先找本钱。 “杨公子, 欠你的银子可能要拖上一段时间了, 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赖账。”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定亲了吗?” 姑娘家提及婚事都特别羞涩,高玉宜脸颊红的跟苹果似的, 摇了摇头。 “本来和姚府那边达成共识,最近几天就会定下亲事。只是后来我的身世出了问题,婚事就搁置了,如今我只是一个奶娘的孩子, 姚府肯定不会看上我。”高玉宜低下头,情绪低落, 不是为了那个快要成为未婚夫的男人,而是又想起来了翻脸无情的母亲。 “要不然这样,我刚好缺一个未婚妻。”顾秋实提议,“门当户对的姑娘肯定看不上我,那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我觉得你就挺好。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高玉宜霍然抬头:“啊?” 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问:“昨天晚上我穿成那样在大街上狂奔逃命,被那么多男人看见了身子,你居然还要娶我?” 一提到婚事她就难受,不光是因为母亲,还因为眼前的年轻人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两人之间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 她也觉得奇怪,之前相看了那么多的年轻公子,觉得嫁谁都一样,选中了姚府也没有太高兴,如今错过了也不可惜。可和面前男子两面之缘,她就为他牵肠挂肚,还为两人不能在一起而难过。 这份隐秘的心思她都不敢表露于人前,怕被人笑话鄙视。 她如今就是个大麻烦,别人救了她的命,她该心存感恩,而不是把麻烦带给救命恩人。 “我觉得你很好啊。”顾秋实真心实意地道:“至于衣着……那我们在乡下种地,插秧时只有下田就得脱鞋。按照城里的规矩,那些女子岂不是个个都不检点?” 高玉宜张了张口:“那不一样。” “名节这东西,在乎的人很看重。但对于不在乎的人来说,那什么都算不上。”顾秋实强调,“我是真心的。当然,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实在不愿意,我放你走。” 高玉宜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尊重,唇角微翘:“我又不傻。和你定亲之后,别人再也欺负不了我,以后还能过富裕日子,嫁给你的好处数都数不完。有便宜占,你还是自己凑上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顾秋实顿时乐了。 “这就对了嘛,我其中一间铺子后面的宅院是空着的,你先在这里养身,养好之后就去那边住,回头我就派人上门提亲,如何?” 高玉宜面色复杂:“杨公子,你这么草率就定下自己的婚事,不会后悔吗?” “不会啊!”顾秋实笑吟吟,“不少女子都说我铁石心肠,之前我有在街上看到其他女子遇险,只是将人隔开,确定女子不被伤害后就会离开。昨天晚上,我完全可以把你送到酒楼……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高玉宜不信,不过,面前男子说的话,她就觉得是真的。 两人敲定了婚事,顾秋实把这消息告诉了杨夫人。 杨夫人之前还在为儿子的婚事发愁,想着要不要回娘家去从嫂嫂那里求一个侄女过来,如今儿子自己定下了人选,且这姑娘除了身世复杂之外样样都好,她真心觉得挺合适。 于是,她对高玉宜愈发疼爱,还把人叫到主院说话。当日夜里,她特意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请老爷回来,将儿子的婚事说了。 杨老爷不太赞同:“这不胡闹吗?” 杨夫人板起脸来:“我就觉得挺好。大河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孩子,你看他做生意,行事果决,他看中的东西一定要拿到,如今他看中的姑娘,即便有我们阻止,你认为拦得住吗?” 听了妻子的话,杨老爷认真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理。 别看儿子才开两间铺子,杨老爷已经看出来了,这孩子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比他低,一定会让杨府更上一层楼。也就是说,他比不过儿子的本事。 以前父亲就教过他,外行不要指挥内行,本意是想说身为东家不要执意和大师傅作对,但杨老爷活了半辈子,已经看明白了许多。自己的眼光没有别人好,那就不要和人争! 他沉默半晌:“明天我见见那个姑娘!” 高玉宜真的就除了身世复杂之外,没有一处不好,规矩礼仪和待人接物上愣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正如顾秋实说的那样。吴大河在议亲时,过往的经历会让许多门当户对的姑娘望而却步,简单来说,杨老爷看得上的姑娘人家不愿意,愿意的姑娘杨老爷又看不上,想要找到合适的未婚妻,且有得熬。而杨老爷又不想太耽误儿子……儿子二十多岁,该生孩子了。没有娶妻,妾室生下孩子,婚事会更加艰难。 当务之急,赶紧给儿子娶妻。既然挑不出毛病,那就挺合适。 高玉宜见杨老爷时,心里还很紧张,她的身世复杂,又在花楼中打滚了一场,即便只是一天,许多人家也容不得,正经的大户人家绝对不会为家里的嫡子聘娶她。本以为稍后夫妻俩会背着儿子找她谈话,让她主动放弃,结果一直没等到,还等来了杨夫人给的一套红宝首饰。 首饰贵重,价值不菲,不知道传承了多久,首饰本身都带着一股岁月的厚重。 两人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 外人还不知,但府内消息灵通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谷雨听说后,呵呵冷笑了几声。 她本就不认为杨天斌能找一个压得住自己的姑娘做妻子,如今居然找了一位霸占了别人十几年身份的贼! 谷雨当场就想要去嘲讽几句,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如今只是口头约定要成亲,如果她出面提醒了母子俩,回头他们换人了怎么办? 她压不住心头的兴奋,跑去找了亲婆婆说这件事。 白姨娘也欢喜得很,她在府里得意了很多年,连夫人都要退一步。最近被夫人压了风头,一直龟缩着不敢冒头,连儿子都被打压,母子俩在府里地位大不如前,没想到吴大河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大户人家出生的正经嫡女,那个姓高的……现在都不知道姓什么,纯粹就是一个野种! 规矩再好,没有上好家世,本身还是个窃取了别人身份占了人家富贵十多年的贼人,谁会与之来往? 高玉宜如今只是客,顾秋实怕她被欺负,让人家铺子后面的院子修整出来,第三天就把人挪了进去。 搬家的那天,顾秋实还去接了吴粮,三人一起吃了顿饭。 在吴粮看来,面前这个未来儿媳妇就跟仙女似的,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姑娘会是自家人。刚见面时特别无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好在儿媳妇没有看不起他,还和他闲聊,他才渐渐放松,愈发觉得这个姑娘好了。 杨夫人那边很快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高玉宜慎重接下。 两人的婚事定下,顾秋实得空时就会带着高玉宜出门采买嫁妆。 高玉宜手头没有银子,自然没法准备嫁妆,都是顾秋实付账。但她不想长期靠着未婚夫,即便是未婚夫不介意,她也不允许自己如此废物。 “我想问你借点银子。”两人喝茶时,高玉宜鼓起勇气,“二百两足够,我想开一个小小的绣坊。” 她心里忐忑,大部分男人都不愿意让自家妻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吴大河从乡下来,听说乡下的男人脾气大,不允许妻子反驳自己。 顾秋实顺手就掏出了一叠银票:“试试吧。别有太大负担,不行就算了。” 高玉宜看着被推到面前的银票,再看眼前仿佛只是说今晚上吃点青菜一般随意的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第283节 顾秋实顿时一乐:“你是我妻子,我不对你好跑去对别人好,你能愿意?” 看他开玩笑,高玉宜瞬间轻松,瞪他一眼:“当然不行。银子算我借的,稍后我会送上借据。”看面前男子要说话,她瞪眼,“必须要写,你要是不收,我要生气的!” “收!”顾秋实给她盛了一碗汤,“喝汤,特意给你炖的乌鸡汤,早一个时辰之前我就让人过来定下的。尝尝!” 这几天里,高玉宜已经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老老实实开始喝汤,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了随从的声音。 “公子,高姑娘要见你。” 高府不像是杨府只有一支,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二十多位,光是高玉宜这一辈的姑娘就有七人,没出嫁的还有四人。这几位都能称得上一句“高姑娘” 。 在真正的高姑娘没有找上门来时,高玉宜在这一辈的姑娘之中地位超然,没有人能越过她去。 那些姐姐妹妹不管面上怎么待她,心里对她都有许多不满。高玉宜以前不知道她们的想法,也是在自己的身份被戳穿,被那些姐妹奚落时,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们这么讨厌自己。 那些人对她没安好心,找到吴大河,也不会说她什么好话。 虽然两人已经定下亲事,等闲婚事都不会改变,吴大河对她也不错。但是,听说有姓高的姑娘上门,她还是特别忐忑,紧张到捏着勺子的指尖都泛了白。 “请进来吧。”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看向门口。 走进来的姑娘瓜子脸,樱桃口,正值妙龄,论长相比高玉宜要差点,但那满身华贵之气,逼得人都不敢睁眼。 “你真的在这里?”走进门来的姑娘是高玉婷,也是那位刚认祖归宗的姑娘。 高玉宜垂下眼眸:“这里是待客的酒楼,我付了银子的,想来就来。” “呵呵,还敢跟我这样说话。”高玉婷上下打量她,“有人撑腰,这胆子确实大了不少。” 说着,目光一转,落到了顾秋实身上:“杨公子认识我么?” 顾秋实头也不抬,给高玉宜添了两勺汤,用眼神示意她喝。 高玉宜一颗心提着,哪里还喝得下去? 高玉婷伸手一指僵住了的高玉宜:“杨公子,这个女人特别会骗人,一定是她跟你说了我的坏话,所以你才不理我。” 顾秋实终于抬头:“你好吵!有事说事,你到底是找我,还是找我未婚妻?” “我找你!”高玉婷进门,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坐在那里的公子,心头愈发不忿,她在外头长大,回来后才学规矩,又因为已至妙龄,需要尽快议亲……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都觉得外头长大的姑娘粗鄙,就比如原先准备定向高玉宜的姚府,两家只差临门一脚的婚事,在发现嫡女是她后,姚府愣是将婚事给推掉了。 说到底,就是看不上她,认为她不如高玉宜! 这太气人了。 第336章 穷子归家 二十一 更气人的是, 母亲打听了一圈,原先那些争相求娶高府姑娘的人家全都无意,即便愿意, 也会换个人。比如从家里看重的公子换成纨绔,甚至是庶子。 就连那些不是执着于娶高玉宜,只是单纯想要联姻,娶哪个姑娘都可以的人家, 在得知高家有意让她嫁时,纷纷打了退堂鼓。 也就是说,在旁人眼中, 她不止比不上高家精心养育的嫡女, 连那些不是主支出身的姑娘都不如。 思来想去,高玉婷认为,婚事还得自己抓紧, 既然那些受家族精心教养的公子看不上她,那就找一个跟她一样刚从外头回来的, 这总行了吧? 杨府和高府算是门当户对, 她是家主唯一嫡女, 吴大河是家中嫡长子,本身能力不错,长相也好, 简直是老天给她量身定做的夫君。 “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人,绝对不会单独和其他女子相处,省得让人误会。” 高玉婷皱了皱眉:“你……我要跟你谈的,正是婚姻大事, 不适合有外人在侧。” 顾秋实呵呵:“高姑娘,你自己才是哪个外人啊!” 高玉婷:“……” “我是高家主唯一的嫡女, 我们俩身份上旗鼓相当,你认祖归宗之前吃了不少苦,我也一样。” 她伸出自己满是疤痕的手,“我这双手从小就要伺候许多人的吃喝拉撒,那些大家公子会笑话我,但我认为你不会。因为你和我有同样的经历,你能理解我,怜惜我受的苦……” 顾秋实瞅了一眼。 高玉宜面色惨白如纸,她没想占用别人的身份替人享受富贵,但是,她确确实实是代替了高玉婷才过上了十几年的富贵日子。并且她如今会的待人接物规矩礼仪,包括那些公子愿意追捧她,都是因高府而来。 而这些东西,原本该是高玉婷的。 高玉婷见对面的年轻公子只是看了一眼后就收回视线,再次给高玉宜添了汤,她心中不忿,出声道:“你如果有自知之明,还要点脸,对我还有几分亏欠的话,此时就该主动退亲。这不是凭你身份能攀上的人,别再占我便宜了行不行?” “我……”高玉宜不想退亲 ,不是想占谁的便宜,而是她单纯舍不得吴大河。 “对不起!” 高玉婷怒极:“谁要听你道歉?滚!” 她说着,还想动手打人。 高玉宜一直认为自己占了她便宜,没想过还手,只是下意识躲开。 顾秋实一抬手,抓住了高玉婷打人的胳膊,然后看向未婚妻:“玉宜,你没有对不起谁。我愿意娶你,不是因为你会多少礼仪,只因为是你!” “放屁!”高玉婷过去十几年一路摸爬滚打长大,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底层妇人,她们张口闭口说话都挺粗俗,她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回来之后极力纠正,平时不会说,但若是被气急了,经常脱口而出。她有发现自己这个习惯,经常克制自己,这几日几乎不会再说那些粗俗之语,但面对高玉宜,她还是没能忍不住。 “杨公子,你敢说如果她没有优雅的仪态体态,没有这精心养出的冰肌雪肤,你还会心甘情愿娶她?” “愿意!”顾秋实言简意赅。 这一下可把高玉婷气得够呛:“不可能!正因为她被娇养多年,所以你们这些男人才会看上她……” “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也没必要继续谈。”顾秋实摆摆手,“高姑娘,你打扰到我们俩用膳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还请出去!” 高玉婷气得眼圈通红。 “我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险些被男人给……这都是被她害的!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不讲道理,只因为她长得好,仪态体态比我好,所以就没脑子的全都偏向她!” 顾秋实皱了皱眉:“当初你被换走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那时玉宜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厚颜无耻的占着你的身份,那是她的错。但她从头到尾都不知,凭什么不能享受双亲的疼爱和家世带来的好处?” “那我就活该受苦?”高玉婷情绪激动不已,“我的委屈就白受了?”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受了委屈,去问你爹娘要补偿啊,我只是一个外人,又不欠你!” “她欠了我的,如果你要娶她,那你也欠了我。”高玉婷语气霸道,“你吃过那么多的苦,若你娶了别的贵女,人家肯定会看不上你。但我和你有相同的经历,如果我嫁给你,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我们俩才是这个世上最相配的夫妻!” “又不是配种,有什么配不配的?”顾秋实毫不客气,“这世上之事,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我心悦她,就想娶她!只愿意照顾她一生!” 高玉婷都被气哭了。 “你……你混账!”一个女子追到这里来说这些话,如果是大家闺秀,绝对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即便是在外头长大的高玉婷,也是鼓起勇气豁出去不要脸面才敢来。 她以为只要自己开了口,就不会被拒绝,没想过吴大河不给自己脸面。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再怎么粗俗无礼,也是高家主的嫡女!哪里想到吴大河回来学了这么久的规矩,生意都做成了,居然还没学会迂回婉转。 顾秋实扬眉:“你骂人!我可不欠你的!无缘无故骂人,稍后我会让人去问一问高老爷这是否就是高家女儿的教养。” 高玉婷面色微变。 她说话难听被人讲究几句没什么,但如果杨府的人正儿八经上门质问,这就不是小事,传了出去,对她的名声肯定有影响。 她好不容易才变成贵女,可不想变成贵女中被人鄙视的存在,心中对吴大河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真的让他上门质问。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传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杨公子,对不住,刚才是我失言。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娶妻不只是图自己喜欢,还得不堕家中名声!” “咱们非亲非故,我的终身不关你事。”顾秋实摆摆手,“再不走,别怪我翻脸!” 高玉婷气得跺脚:“你一定会后悔。”吼完后转身,离开时还狠狠瞪了一眼高玉宜。 听着外面咚咚咚下楼的动静,高玉宜再没有了先前的好心情,脸上连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看着将果盘挪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她心中百般不舍,还是道:“其实,她说的是对的。我一辈子都欠了她,如果你和我做了夫妻,不说名声是否有影响,也不提我是否对你的生意有帮助。至少,你这一辈子因为娶了我,在高府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平白无故的背上一笔债,对你而言太不公平。” “我乐意。”顾秋实催促,“梨子特别甜,多吃点。你太瘦了。” 高玉宜:“……” 之前遭受了一连番的变故,她好几天茶饭不思,夜里也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但自从遇上了他之后,每天早上补,中午补,晚上也补,她的脸已经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还瘦?我的衣衫都要不能穿了。” 顾秋实先是惊讶,随口道:“稍后我就让玲珑阁的管事带着料子上门,你多做几身。” 高玉宜哑口无言,耐着性子解释:“我这意思是,我胖了很多,回头要穿不上嫁衣了。” 顾秋实一脸理所当然:“嫁衣量身定做,穿不上是绣娘手艺不好!” 高玉宜:“……” “胖了不好看。” “谁敢说你不好看?”顾秋实振振有词,“你也不用管外人怎么看,我觉得好就行。” 话音未落,就被瞪了一眼。 顾秋实一脸无辜:“我是真这么想的。不过,你若真喜欢苗条,回头我找个擅长调理女子身形的厨娘,让她给你安排膳食。” 高玉宜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百依百顺,真的是毫无理由毫无条件的宠着她。 “大河,你对我真好。” 顾秋实失笑:“以后我会对你更好。” * 高玉婷进了马车后就哭了。 实在太欺负人了。 她本应该是高门贵女,就因为被坏人算计,在外头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回来,顶替她的人处处都比她好,即便是将高玉宜赶走了,她还是摆脱不了高玉宜留下的影响。 一路走一路哭,高玉婷回到府里时,眼睛都哭肿了。 高夫人听说女儿哭着回来,心中焦灼万分,即刻起身去探望。 “玉婷,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高玉婷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个杨天斌从乡下来的,我不嫌弃他,他不嫌弃我,这婚事正正好。我都主动找上门了,他还非要和高玉宜在一起……若不是高玉宜占了我的身份得你们精心教导,怎么可能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端庄?他压根就不讲道理,如今不是他不想娶我,是我不想嫁他!” 说到最后,还啐了一口。 高夫人心疼不已,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咱们不着急,回头娘一定给你找一个顶好的亲事!” 高玉婷得了安慰,眼泪渐渐止住:“一定要比杨天斌好!” 高夫人立即道:“对!不比他好,我们就不嫁!” 她将女儿哄睡才回房,彼时高老爷也回来了,洗漱完正在让丫鬟擦头发。 高夫人不满道:“玉宜那丫头,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今儿还撺掇着杨天斌奚落玉婷,玉婷回来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 第284节 第337章 穷子归家 二十二 高老爷皱了皱眉:“杨家那位自己选中的玉宜, 人家肯定会帮自己的未婚妻。玉婷自己凑上去讨嫌,挨说了也正常。” “你到底帮谁?”高夫人怒极,“玉婷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玉宜只是一个贼!” 怒到极致,她眼泪夺眶而出,抽噎着道:“一想到我把一个下人的女儿当宝伺候,自己的女儿却在外头吃尽苦头, 小小年纪还险些被男人给……我就生气!” 高老爷叹气:“玉宜是无辜的!” “那我的玉婷就活该吗?”高夫人激动不已,“老爷,别再帮着那个贱人说话!不是亲生血脉, 再有多少年的感情, 也变不成亲的。” “你别这么激动。”高老爷叹气,“到底养了这么多年,玉宜那么乖巧, 她……” “闭嘴!”高夫人从来都是个温婉女子,但听着自家老爷一次次维护那个贱人, 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不光大声吼叫, 还砸了东西。 茶壶落在地上碎成了渣渣,高老爷起身:“你自己冷静一下。” 高夫人:“……” 她立即起身:“老爷,你要去哪儿?” 她后悔自己没有忍住脾气, 但事关女儿,她就不想妥协。 * 顾秋实没有打算上门去质问高府,真去了,对高玉宜没有好处。 但他没想到, 高老爷会主动找上门。 最近高玉宜忙着备嫁,也在忙着开自己的绣坊, 两人是未婚夫妻,还不是夫妻,不好天天腻在一起。这天,顾秋实正在挑选成亲所要用的红绸。 大户人家的公子成亲,需要用红绸在街上绑上二里地,从大门到各处游廊,再到待客的大堂还有各处屋檐,都要挂上红绸。 挂得越多,喜意越浓。 而绸缎料子分为好几等,红色也有许多种。顾秋实凡事都亲力亲为,准备亲自挑选。 一大摞红色绸缎摆在桌上,够红的不够亮,够亮的又不是正红,总觉得差点意思。顾秋实一边选,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开间染房染红绸的可能,想到距离成亲还有一段时间,应该来得及,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染。 正准备让人将料子抱下去,就听说高老爷到了。 高老爷今年四十出头,有点发福,却也并不丑。进门看到桌上的红料子,他瞬间就猜到了用处:“你这是在挑红绸?” 顾秋实点点头,伸手一引:“高伯父坐!” 高老爷伸手摸了摸,挑中其中一匹正红:“这个就挺合适。” 那皮虽然是正红,但颜色偏暗。 顾秋实倒了一杯茶送上:“不太行,我决定自己染。” 之所以这么客气,是因为高府到底是养大了高玉宜,高玉宜之前被人送到花楼,是高夫人自己的主意。并且她是趁着高老爷不在才把人送走,很明显,她知道高老爷会阻止。 高老爷一脸惊讶:“你还会染料?” “先试试,不成就买现成的。”顾秋实抬眼看他,“伯父该不会是来让我退亲的吧?” “不是!”高老爷叹息,“玉宜是我养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亲生,那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她如今不是我女儿,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嫁得良人。”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一万两,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她的一点心意,回头你找个机会给她,当做她的嫁妆!” 正经的高家嫡女出嫁,可能也拿不到一万两这么多。杨家夫妻成亲也算是门当户对,当年杨夫人的嫁妆全部加起来,大概也只有五千两……她如今随便拿得出三千两,是她遇上了一个得力的管事,这些年费心经营才攒了不少。 顾秋实心里泛起了嘀咕。 生意人唯利是图,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但顾秋实自己也做生意,几乎所有的生意人都是有了千两想万两,有了万两想百万。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银子拱手送给别人。 “伯父太客气了,其实我们不缺银子花。玉宜一直觉得自己对高府有所亏欠,心里还想着报答。这银票,她断断不会收!你拿回去吧!” 高老爷将银票拍了拍:“给你就收着,别说出去。” 语罢,他飞快起身离开。 顾秋实接过银票,心里疑惑不已,难道高老爷真的对养在身边的女儿有一万两这么深的感情? 一万两银子真的很多很多! 他拿着银票,去了一趟高玉宜所在的绣坊。 高玉宜听说父亲给自己准备了嫁妆,眼圈渐渐红了:“父亲平时很忙,虽然每天会与我见面,但性子内敛,一直都挺宠我,嘴上却从来不说。还经常不与我打招呼……” 不打招呼? 顾秋实若有所思,真正疼女儿的父亲,是不会不和女儿说话的。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 顾秋实回到府里,杨夫人就找了过来:“高夫人跟有病一样,我们两家虽是世交,但也就是红白喜事走动一下,平时会在别人家的宴会中遇上,她可倒好,跑来让我退掉你的亲事。我不答应,她还说了玉宜坏话。” “说了什么?”顾秋实一脸好奇。 杨夫人摆摆手:“就说玉宜娇气,好多东西吃不得,吃了就长红疹。其他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心肠软,下人经常告假,她从来就没有不答应过之类。 在杨夫人看来,真不是大事! 另一边,高玉宜从来没想过要认亲,据说她那亲娘不是个好的,进门多年,给夫家生了四个孩子,唯一的女儿是她,之前是玉婷……一家子老老少少十多口人,全靠玉婷一个人照顾! 据说玉婷险些被她娘家一个表哥欺负……三十多岁的男人占十一岁姑娘的便宜,玉婷拼了命的哭喊,不容易才摸到了一把椅子把人砸伤后逃出,本来准备把事情闹大,结果被她娘拦了下来。 当时看,这女人有点拎不清。不过回头再看,倒也能让人理解,毕竟玉婷不是亲生。 但再不是亲生,到底也养了多年,明明是自己的表兄不对,怎么就非得骂孩子不检点主动勾引人呢? 出事的时候玉婷才十一岁,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哪里懂得勾引? 这不是胡扯么? 一家子明显不讲理,高玉宜没回去认亲,被高府卖入花楼死里逃生后,一直住在顾秋实安排的院子里忙着绣坊的事。 这日,有人上门来找。 进门来的女人三十多岁,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一些,容貌清丽,眼尾处有一颗红色泪痣,更添几分妩媚,即便她年纪不轻,却风韵犹存,身形凹凸有致。 “玉宜,你这孩子好狠的心,居然不回来认亲……” 她上前就要抱人,高玉宜不习惯和陌生人亲近,下意识就往后退,却还是被人强行揽入了怀中。 “爹娘好想你!”素娘满脸是泪,“奶到你四岁,夫人就把我赶走了,我好多次都想偷偷回去看你,但又怕暴露你的身份,这些年,我都不知道哭湿了多少枕头。” 高玉宜费了好半天的劲,才从她的怀中挪出。 “那个,我这边忙着呢,这么多人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等我得空,再给你下帖子!” 她一万个不愿意和面前的女子相认,但这女子费尽心思将她和高门大户的闺女调换,只为了让女儿过上好日子。无论素娘做了多大的错事,对不起多少人,唯独对得起她! 即便天底下所有人都恨素娘,就她不行! 高玉宜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让人窒息的憋屈,偏还不得不忍受。 “走吧,家里饭都做好了,全家人都在,只等着你回去团圆。” 高玉宜不想去,却抵不过她的热情。 想了想,她让绣坊的人去帮自己送信给未婚夫……她不想对未婚夫有隐瞒,如果吴大河因为万家人而不想娶她,她也认了! 顾秋实得到消息后,立刻就要过去,刚到门口,就碰到了一脸憔悴的杨天成。 最近杨天成在酿酒,费尽功夫请了一个大师傅,看他这模样,似乎不太顺眼。顾秋实向来不喜欢和他说话,此时顾着去万家,就更不想搭理他了。 杨天成看见他后,忙唤:“大哥!” 顾秋实有些惊奇:“你这是转性子了?” 杨天成心里特别难受,五千两银子全部花完,本以为酒酿出来后就可以回本,结果,坛子一开,全都是馊的。 事实上,在那些娘子被粮食坛子几天后,就已经有人发觉味道不对。大师傅信誓旦旦说一定不会有问题。 结果,今日坛子起开,粮食都烂了,臭得人几欲作呕,杨天成直接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那臭味太上头,他吐了个昏天暗地,黄疸水都呕光了,此时满脸菜色。 第338章 穷子归家 二十三 杨天成再不愿意承认, 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失败了,几千两银子全部打了水漂。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找大师傅时,才发现一家子都已经人去屋空。 他一路恍惚, 走到门口碰到了吴大河,心里瞬间就有了个主意。 “大哥,你知道我酿酒的事吗?” 顾秋实颔首:“这两天就要出酒了吧?如何?”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怎么还问我?”杨天成脸上的颓然变成了愤怒,“大师傅骗了我, 别说酿出好酒,粮食全部都烂完了,你算计得逞, 是不是很高兴?” 听到这句, 顾秋实若有所悟:“你是想将生意失败之事怪我头上?” “分明是你收买了那个大师傅,会酿酒的人,即便酿不出好酒, 也不可能将粮食弄烂。”杨天成愤然道:“大哥,我再不喜欢你, 也从来没有拿生意来开玩笑。你……” 顾秋实抬手就是一巴掌。 杨天成头被打偏, 脸颊都红了, 他啐了一口:“你这么陷害我,还动手打人,爹不会放过你。” 他怒气冲冲进门, 直奔主院。 此时杨老爷不在,杨天成不愿离开,就守在屋中,杨夫人在给儿子置办成亲所用的院子, 得到消息后赶来,就看见一脸无赖的杨天成。她张口就想骂人, 又想起儿子嘱咐过让自己少生气,气大伤身。为了这种无赖之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来人,把他拖出去!” 杨天成被扔出了院子,他让人搬了把椅子,气鼓鼓坐在门口等着。 * 顾秋实出门后,直奔绣坊,到地方发现人已经不在,高玉宜被拉走了,好在她留了个心眼,让几个人跟在自己后面,每到一个路口,就留下一个人指路。 一连留了七八个人,到了外城的一条街上,此处有五个路口,也没有了高玉宜留下来的人。跟在顾秋实身边的一个绣娘满脸担忧:“东家出来的时候带了八个人,我们只看见七个,剩下的那个应该是被她带着去了万家。现在怎么办?” 干站着等肯定不成,顾秋实去了路旁打听,得知后面那条街上有一个叫素娘的女人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奶娘,最近她养的那个女儿去了大户人家认亲。 奶娘加上家中女儿认祖归宗,两样叠加,多半就是高玉宜那些所谓亲人。 顾秋实给了人一些银子,请人帮自己带路。 第285节 万家院子里,众人七嘴八舌围在高玉宜身边,有人夸她好看,有人夸她体态好。还有一位自称姨母的女人劝她退了杨府的婚事。 “我真不是害你,也不是看不惯你过好日子。”姨母一本正经,“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嫁进去之后肯定要被人家欺负,就是门当户对的儿媳进门都要被婆家拿捏,更何况你还是高嫁。我们这些人没本事,也没有家世,连杨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也帮不了你的忙……” 姨母玉娘所说的这些事,高玉宜早就想过了:“是我自己要嫁的,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认了。再说,大河不是那种人,他对我挺好的。” “现在好有什么用?有些男人特别会装,成亲之前千好万好,一圆房就翻了脸。”玉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他肯定装不了一辈子,早晚都会露出真面目。但那时你已经嫁进去,迟了呀!” 她扭过头去看自己素娘:“大姐,婚事这么要紧,可不能任由孩子自己做主。你们做爹娘的到时候该拦一拦她!” 素娘苦笑:“孩子不在我跟前长大,我说的话她也不听啊。”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玉宜,当初你娘为了把你送进去过富贵日子,那可是搭上了她自己的性命。当初她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比你大不了几岁,纯粹是一腔拳拳爱女之心。”玉娘苦口婆心,“你再怎么嫌弃家里穷,都不能嫌弃你娘。” 高玉宜心头那种憋屈感又加重了几分:“我没嫌弃。” 真要是嫌弃,或者她没良心,也不会站在这个院子里被众人说教。 玉娘听到这话,特别满意,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听姨母的,杨府的这门婚事退了它!回头咱们在这附近找一个上进的年轻后生,你们俩好好过……”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到的,在外头听了几句,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脚就把门踹开。 踹门的动静很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高玉宜本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当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时,顿时放松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素娘大着胆子上前问:“你是……” 玉娘梗着脖子道:“你谁呀你?不管你是谁,这么踹别人的门都不好吧?到公堂上,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让你被关进大牢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们把我未婚妻骗到这里来让她退婚。居然还嫌弃我踹门?踹门是本公子脾气好,若是本公子脾气差些,杀人的心都有。” 众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就连素娘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惊慌。 玉娘强撑着道:“玉宜是万家的女儿,婚姻大事该有长辈做主,你和她定亲没有得万家的应允,这婚事就不作数。” 高玉宜有些紧张,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已经不想错过吴大河。 “大河,我……” 顾秋实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冲着众人冷笑:“为了和她定亲,我花掉了近千两银子。她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包括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你们想要退亲,先把银子拿出来再说话。” 素娘抿了抿唇:“杨公子,你别太欺负人!” “怎么就欺负人了?我花了那么多银子,你们说退亲就退亲,这是想让我人财两空?到底谁欺负谁?”顾秋实一把将高玉宜揽入怀中,“你是我的人,少跟这些脑子不好的人来往。” 万父站了起来:“你说谁脑子不好?” 顾秋实怡然不惧:“说你们!” 素娘开始抹眼泪:“我们家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让玉宜过上了好日子,不求她报答,但……” 高玉宜心里特别难受。 理智告诉她,此时和未婚夫一起离开,此后和这一家子断绝关系再也不来往才是对自己最好。可她做不到! 她想要转身,顾秋实却不允许,临走前再次冲着万家人强调:“要退亲,先拿银子来再说话!” 高玉宜离开了万家所在的院子后,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是泪。 “要不……” 顾秋实侧头看她。 对上那样的目光,高玉宜想要退亲的话就咽了回去。 顾秋实还故意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高玉宜低下头,“就是觉得这一家子特别无赖,若是你不退亲,以后多半要被他们缠上。” “那也不退。”顾秋实握住她的手,“方才我说让他们拿银子来退亲……他们的态度有点不对。” 普通百姓之家,能够拿出几十两银子已经是特别富裕,看万家人衣着打扮,绝对拿不出千两银,他们对顾秋实要银子才肯退亲一事,似乎没有那么焦急。 仅凭他们自己拿不出千两银子,绝对退不成婚事。 顾秋实这么想,高玉宜也这么认为。 但是,两日之后,素娘再一次找上门,这次去了杨家。 值得一提的是,杨天成想要找父亲告状说自己三千两银子打了水漂是被兄长陷害,但是杨老爷最近很忙……之前他也忙,却没有多少新客,都是和原先那些早就谈好的客人做生意,但最近因为儿子的生意做得大,他那边又添了不少新客,这一次他出门,来回需要三天。 杨天成刚赔了那么多银子,还没跟父亲交代……即便这银子不是父亲给的,但他之前沉不住气已经跟父亲表明自己会做出一番成就。 如今赔了,父亲肯定会对他失望。再有,这银子虽是姨娘给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从父亲那里拿出来的。 总之,无论银子经谁的手拿出,这都是家里的银! 他越想越害怕,自己不好过,就想给别人也添点堵,奈何找不着机会。听说高玉宜亲爹娘到了府门外谈婚事,他眼睛一亮,立即起身,让人将二人请俩进来。 “听说你们要退亲?” 万家夫妻来时还有点不敢面对便宜女婿,看到是另一位公子接待,顿时松了一口气,素娘双手奉上千两银票。 “这是当初杨大公子说在我女儿身上花的银子,最近我卖掉了传家宝,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只希望杨大公子能说话算话,放过我女儿!” 杨天成有些惊讶。 这世上九成的女子在遇到一个对自己特别好,家世好,长相也好的公子时,都不会抗拒嫁进门。剩下的那一成……要么是太清高,要么就是有心上人。 高玉宜身世复杂,她如果嫁到普通人家,说不定会被以前那些议过亲的公子纠缠。不要低估了男人的劣根性,有好些以前配不上高玉宜的公子,在发现自己可以随意欺辱这个姑娘后,可能都会忍不住把人纳回来为所欲为。 也就是说,她如果想要过安生日子的话,就得嫁一个可以震慑那些公子的男人。自家大哥真的挺合适,还是主动送上门的。 这么好的事,万家居然要拒绝,脑子有病吧? 杨天成对这门婚事是双手赞同,兄长的生意越做越好,之前那些对他有偏见的人家都渐渐改观,再过个一两年,肯定会有大家闺秀愿意嫁他。杨天成处处不如这个刚回来的哥哥,也就是岳家能压他一头,如果连这个优势都没了……日子还怎么过? “你们为什么要退亲啊?” 另一边,在万家夫妻到了杨府门外时,就已经有人去给顾秋实报信,他一得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刚到门口就听见杨天成如此问,他一步踏入,“银票拿来了?” 素娘立即起身:“对!请公子放过我女儿。”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银票从哪儿来的?” “我卖了传家宝。”素娘仰着下巴,努力做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可这番姿态太刻意,反而像是假的。 顾秋实已经让人盯着夫妻俩的行踪,得知他们悄悄见过了高玉婷。 这笔银子,分明就是高玉婷拿的。 按理说,高玉婷在万家被这夫妻俩虐待,险些被男人欺辱时,没能得到他们安慰不说,还被骂不知检点……这真的可以到结仇的地步,一辈子不再来往才正常。 结果,几人私底下见面,高玉婷还给这么多银票……她想要嫁给杨家长子,帮忙退亲很正常,可为何万家夫妻还如此尽心尽力帮她? “不退!”顾秋实言简意赅,“高玉宜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想要让我放手,不可能!” 万家夫妻面面相觑。 两人还想要纠缠,奈何笨嘴拙舌,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并不能让两位公子改变想法。只能悻悻告辞离去。 他们走后不久,顾秋实坐了一架低调的马车出门,跟在了二人身后。看他们进了一间茶楼后,顾秋实还让车夫去接了高玉宜过来。 万家夫妻单独坐在茶楼的雅间之中,夫妻两人没有说什么话,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高玉婷匆匆而来,直奔二人所在的雅间。 彼时,高玉宜早已经到了,茶都喝了半壶。 关于这间茶楼的雅间,是那种可以活动的屋子,二楼的屋子看着是一个小间,但屋子跟屋子之间的墙其实是可以收起来的,如果全部收走,那就是一个大通间。 顾秋实见识得多,知道安这种墙的机关之处,悄悄在墙角处打开了一条缝,两人刚好可以看到隔壁。 高玉婷进屋后,满脸的不耐。 “怎么,我都已经给了千多两银票,为何还是不顺利?” 素娘叹气:“你也别摆个臭脸,我们已经尽力了。杨府绝口不答应退亲,我也没办法呀。看他们那模样,如果咱们愿意给更多的银子,杨府可能会考虑……” 高玉婷满脸不解:“杨天斌想要娶到心上人不答应退亲,我可以理解。杨天成跟这个哥哥不合,为何没有唱反调?” 三人相处随意自在,屋中没有丫鬟,万家夫妻对待女儿没有诚惶诚恐,高玉婷对待爹娘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 高玉宜看到这里,眉头紧皱。 万父听到女儿质问,很不高兴:“你别板着个脸,我们可不欠你的,为了你的事,连杨府都去了……那种富贵人家,一言不合把人打得半死咱们也没处说理!要知道,你对外可是很讨厌我们的,而我们夫妻唯一认识的富贵人就是你,若他们现在起了害人的心思,我和你娘也只能忍着……你不能被人怀疑,不可能为了两个没好好养你的人去跟杨府讨公道。” 顾秋实听到这里,扯了一下高玉宜,两人退回了桌子旁,距离稍远后,就只能听到隔壁的人在讲话,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有没有可能,高玉婷根本就不是高夫人所生?” 高玉宜心里清楚,只看方才几人相处,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她的脸色一寸寸惨白下来。 自从高玉婷认祖归宗之后,高夫人简直是将她恨到了骨子里,在高玉婷哭诉自己想些被所谓的长辈欺辱时,高夫人怒到极致,当场就命管事将她送到了百花楼中……高玉宜浑身渐渐颤抖起来,那时的她各种哭求,可是,高夫人面色冷淡,根本不为所动。 高玉宜当时特别心寒,但也觉得这是自己应受的,不能怪母女俩狠心。 但如果高夫人自己的亲娘,亲娘却这样对待自己……她真的不知道真相大白之后要如何面对这所谓的母亲。 隔壁的高玉婷已经起身离开,临走之前让万家夫妻务必想法子让杨天斌退亲。 高玉宜满眼通红,顾秋实瞅了她一眼后,突然起身打开门。 他开的不是雅间对外的门,而是两个雅间之间的机关门。 墙被推开折叠,万家夫妻诧异地望了过来,然后,吓得面色大变,跟见了鬼似的,从高玉婷进来就没有挪动过身子的他们忽然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你们……” 准备踏出门的高玉婷听到动静回过头,看见本应该是墙的地方出现了两人,且高玉宜那副模样,可不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高玉婷面色微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袖子里的手在发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后,质问道:“你们都听见了什么?” 高玉宜心神俱震,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顾秋实冷笑一声:“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我们都听见了。万姑娘,你分明不是高家嫡女,却指责玉宜占你身份,哪里来的脸皮?” 第339章 穷子归家 二十四 “胡说!”高玉婷张口训斥, “难道你以为自己比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半辈子的老爷还要精明?如果我不是高家嫡女,也不会有如今的风光。杨公子,我知道你很爱自己的未婚妻, 无论如何都不舍得退亲!但你再怎么想要让未婚妻配得上你,也不应该用污蔑别人的法子。” “污蔑?”顾秋实冷笑着缓缓过去,万家夫妻不敢拦他,往边上让了让。 他一步步走到了高玉婷面前。 高玉婷强作镇定, 冷声道:“我是高府的血脉,这就是事实。我不管你怀疑什么,那些都不是真的。” 她声音沉且稳, 但微微颤动的袖子暴露了她心里的恐惧。 第286节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她。 高玉婷努力抬头, 肃然与他对视。 顾秋实忽然抬手,狠狠掐了高玉婷的脖子,手背上青筋冒出, 而高玉婷已经开始翻白眼。 万家夫妻见状,即便是不敢和杨天斌作对, 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拉人。 顾秋实一直掐到高玉婷险些窒息才松手。 高玉婷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眼前阵阵发黑仿佛随时会晕厥之际, 掐着喉咙的手一松,新鲜空气入喉,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软到在地呛咳起来。 她咳得满脸泪水, 仿佛想把五脏六腑也从喉咙咳出来一般,好半天都止不住。门口的丫鬟已经冲进来扶住主子,对着顾秋实怒目圆睁。 顾秋实收回了手,扯出一张帕子擦了擦, 然后将帕子丢在地上。 “我等着你回去告状,然后和高老爷当面对质!万姑娘, 你可千万要把高夫人找来,不然,你就是身世有异不敢请他们做主!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高伯父高伯母都不出现,我会主动登门,请他们彻查真假闺秀一事!” 语罢,他转身就走。 地上的高玉婷狼狈不堪,满眼惊骇之色。 如果她主动告诉了高家夫妻,请他们帮忙做主,杨天斌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对付她的机会。而她不去,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杨天斌还是会找上门。 她越想越害怕,惶惶然看向素娘。 素娘面色惨白,低着头缩在角落,好像把自己当成了这屋子里不能动的死物一般。 顾秋实握住了高玉宜冰凉的手:“走吧。” 高玉宜整个人恍恍惚惚,游魂一般跟着他下楼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驶动带得她身子晃动,她才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我的身世没有异,我还是高府嫡女,落到如今地步都是被人陷害?” 顾秋实颔首:“真相多半就是这样。” 高玉宜心情特别复杂,努力回想起自从身世变动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摇头道:“可是高玉婷确实跟家里的姐妹有些相似……” 顾秋实打断她:“那你的长相呢?你就不相似么?” 高玉宜又是一愣,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她和舅舅家的表妹神似,高玉婷还说,她是刻意模仿,并且找来的妆娘都是朝着高家姐妹的五官轮廓模仿。 她没有这么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身为高家的嫡女,对妆娘的手艺挑剔,感觉妆容不对就换人,过去那些年,已经换了好多人。落在高玉婷的口中,就是那些妆娘并非手艺不好,而是画出的妆容不对她的心意……简直是百口莫辩。 直到现在,那种被身边所有亲近的人误会的憋屈还历历在目。即便澄清了真相,她重新回到高府,和亲人大抵也回不到从前了。 破镜重圆……镜子碎裂后,再怎么高超恢复手艺,都会让破裂之处留下再也抹不掉的痕迹。 不知不觉间,高玉宜已经满脸是泪,她伸手擦了擦眼角:“大河,我不想追究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那些亲人……我不想要了。” “好!”顾秋实还是一如既往地顺着她。 高玉宜忽然笑了:“其实有这一场经历也不错,让我遇上了你,就不算是输得彻底。” 顾秋实把人送回了铺子后院,又增添了十来个护卫。保证在高玉宜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不会有人闯进去。 他回到府里时,天已近黄昏。刚到门口,门房就凑上来低声道:“公子,老爷回来了。二公子已经去了主院好一会儿。” 言下之意,杨天成已经告状,并且可能已经告完了。 顾秋实颔首,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 随从递出了一个荷包,门房连连摆手。顾秋实出声:“收着吧,帮我做事,有你们的好。” 出手大方一些,会有人主动投靠上来,能省不少事。 顾秋实直奔主院。 杨老爷风尘仆仆,回来后没能洗漱,眉眼憔悴,但精神却特别亢奋。听了小儿子的话,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换作以前,小儿子做生意不成,他即便是因为一片慈父之心不责备,心里还是会为杨家的以后发愁。 但现在不一样了,对小儿子失望过后,杨老爷就对他不抱期望,废就废一点,反正以后家里的生意有大儿子……他这一次出去三天,得到的好处比得上以往半年,而这些客商,都是从长子那里漏过来的。他还知道,自己做成的生意只是捡了一点汤喝,长子那边还得了大头。 不过,当他听到小儿子控诉说生意不成是被大儿子算计时,脸色当场就落了下来。 杨天成没注意到父亲神情上的变化,兀自告状:“大哥就是想让您对我失望,这件事情绝对和他脱不开关系,他手头那么多的银子,随便拿点出来就能让大师傅倒戈,别说只是把酿酒的粮食弄烂,就是把那缸里的粮食全部换成粪,也不过就是大哥一句话的事。” 顾秋实一步踏进门就听到这话,顿时就乐了,伸手解下披风,立刻有伺候在正房门口的丫鬟过来接。 他将披风交给丫鬟,然后才进门:“父亲!” 杨老爷看到长子进来,眼睛都亮了,摆摆手阻止长子请安的动作,顺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辛苦了吧?快歇歇!” 杨天成看到父亲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简直是惊掉了下巴。他活了二十多岁,从来就没得父亲亲自倒过茶。 “爹!大哥害我,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老爷瞪了一眼:“你大哥一天那么忙,那么多的客商排着队见他,收银子都来不及,哪儿有空算计你?你把家里的这些生意当做命根子一般是你眼皮子浅,你大哥压根看不上这点儿东西。” 他这话有些夸张,毕竟顾秋实做生意时间还短,即便现在财源滚滚来,也因为手头铺开的摊子不大,收敛来的钱财远远比不上杨府多年底蕴。 话又说回来,杨府能这么富贵那是祖辈好几代人的心血,杨老爷相信,照这个趋势,最多十年,短则三五年,长子赚到的银子这个能超过杨府如今拥有的。 关键是,有些东西特别好,好到可以做贡品的地步。不管是瓷器还是酒,最好的那一批,不比贡品差。 这样的情形下,杨老爷也生出了更多的野心,兴许自己在闭眼之前,还能做一回皇商的爹。 那可是皇商啊! 生意人做到最高处才能成为皇商,就和普通穷人做到首辅一样艰难! 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希望……谁要是和儿子作对,那就是和他作对。陷害儿子就是陷害他! 看到小儿子满脸不满,杨老爷耐心告罄。真的,这要不是他亲生孩子,他真的想和这种蠢货断绝关系后将人赶出门去。 杨天成听出了父亲言语间对自己的不屑,愈发心急:“爹,大哥做生意有本事我承认,但人品不行的人绝对走不远……” 他喋喋不休,死不悔改,杨老爷烦透了,抬手一巴掌打断了儿子的话,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爹,不会害了你。我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只想提点你几句,以后跟紧你大哥,不要和你大哥作对,甚至你努力一下,如果能在你大哥手底下做一个得力的管事,这辈子也算是有了出息!” 杨天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这说的都是什么? 他们是亲兄弟! 本来应该不分上下,甚至因为他在家里长大与父亲感情更深,得到的东西该更多。即便是他们兄弟之间有一个人要讨好对方,那伏小做低的人也不应该是他,而是吴大河才对! “爹,是大哥害我。您在说什么?” 眼看小儿子执迷不悟,杨老爷心头愈发失望,摆摆手道:“天成,人一辈子不可能时时顺利,失败几次不要紧,但失败之后要直面自己的短处,而不是推卸责任!你连酒都不怎么会喝,却偏偏想要做酒生意,上来就请一位大师傅还许以厚利,你怎么知道人家就一定会被你收买?这天底下的生意人那么多,卖酒的那么多,没有谁会愿意看你把生意做成,你不找大师傅查清失败的缘由,只一味怪罪你大哥……我不会觉得你被人算计了才不成,只会觉得你蠢!真正会做生意的人能见招拆招,而不是一有人算计就失败。你大哥走到如今,不知道见识了多少阴谋诡计,他从来就没到我面前来告过状!” 杨天成不服气,嘀咕道:“那大哥因为家里穷,也没有喝过酒,他跑去做酒生意你怎么不说?” “他做成了啊!”杨老爷一脸理所当然,“如果你也能把生意做成,我同样会夸你。” 杨天成张了张口:“我们是亲生父子……” “你大哥也是亲的!”杨老爷发现,无论怎么苦口婆心,小儿子都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跟小儿子说话,简直是白费唇舌,当即摆摆手:“你爹我呢,只是一个需要遵守律法的普通商户,不是衙门里的大人,你感觉自己受了委屈,那就自己讨回。但我不建议你继续找你大哥麻烦,自从他回来,你做了那么多事,有哪一件成功了?” 杨天成:“……”扎心! 杨老爷意味深长:“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也别一门心思往南墙上撞。” 言下之意,让小儿子改变想法,不要再与兄长作对,最好是转身讨好兄长。 父子多年,杨天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却并不打算照办。瞪了一眼顾秋实,转身拂袖而去。 顾秋实不愿意看杨老爷怎么教儿子,若不是有话要说,他早就走了。 杨老爷也看出来儿子有事情找自己,问:“什么事?” “两件事。”顾秋实开门见山,“一是想解释一下天成对我的误会……” 杨老爷摆摆手:“他脑子转不过弯来,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第二件事。” 顾秋实也不想解释,只强调道:“他请的那个大师傅只是挂名,人家是东家一个小妾的亲戚。” 有手艺的人拿高工钱,不管是主子还是一起干活的下人都找不出错处。东家想要照顾自己的妾室,但又不想跟妻子费心解释,于是把人提到了大管事的位置……每月高工钱拿着,也不用干什么事,纯养着。 杨老爷瞬间就明白了儿子的话中之意,顺着话意猜测:“人家东家特意照顾的大师傅,天成自己分不清几人的身份,主动凑了上去。开出几千两的工钱,人家不要白不要,还能敲掉一个劲敌,何乐而不为?” 杨家次子做的生意,对同行来说,确实是一个劲敌。将心比心,如果他是那位大师傅的东家,也会双手赞同。 毕竟,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富贵如杨府也一样。儿子做生意赔了,多半这辈子都不会再做酒生意。 见杨老爷懂了,顾秋实说第二件事:“刚才我突然发现,高府那位刚回来的嫡女是假的,不知道那个养育孩子多年的奶娘使了什么手段,让高家夫妻相信了假嫡女是真女儿。” 杨老爷一愣:“这种事情还能弄错?” 他把儿子弄丢已经很奇葩,将儿子找回时还算顺利……这个顺利是对他而言,毕竟,丢了儿子的那么多年里他只顾着做生意,费心费力寻找儿子的只有杨夫人一人而已。 “照你这么说,你那个未婚妻是高夫人的亲生女儿?还是嫡女?” 顾秋实颔首。 杨老爷喜道:“这是好事啊。”随即又皱眉,“夫妻俩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也太糊涂了,你得了糊涂的岳父岳母,会不会被拖后腿?” 顾秋实不答,嘱咐道:“我想说的是,你别急着去认亲家,玉宜还没有原谅他们。” “那是亲爹亲娘,即便是做错了也不是故意,她不原谅……气性也忒大了点。”杨老爷一脸不赞同,回过神看的儿子脸色不对,忙收敛神情。儿子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原因。他要是看得懂,也不会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儿子了。 他哈哈干笑:“我记住了。” 第340章 穷子归家 二十五 事情说完了, 顾秋实起身告辞。 杨老爷对待儿子的态度特别温和,甚至还站起来相送。 “大河,你娘正在给你准备成亲的院子, 这事你不用操心,缺什么我让人去置办,你等着成亲就行。” 之前他还想着未来儿媳妇的出身有点不堪,迟疑着要不要跟儿子商量一下换个人选, 当然了,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并不敢说出来。如今儿媳妇还是高家嫡女, 身世清白, 他对这婚事再没有了不乐意。 “多谢父亲。” 杨老爷心头有点复杂,父子之间没怎么相处,儿子对他有点太客气了, 显得父子之间特别生疏,一点都不亲近。 “不用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顾秋实不置可否, 转身出了门。 刚出院子, 忽然就有枝条瞬间弹了过来,顾秋实看到后往左边跨了一步,枝条刚好从他眼尾掠过, 只差一丁点,就会被伤着。 不远处,杨天成满脸笑容:“大哥真聪明,我想开个玩笑, 没想到被大哥躲开了……” 第287节 顾秋实呵呵,忽然捞了一把枝条, 整个人后退几步,然后一根根松开。枝条受力弹了回去,杨天成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三下,被枝条打到的地方都冒起了股股红痕。 “吴大河,你是疯了吗?”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跟你一样开玩笑啊。我都没生气,二弟这是玩不起?” 杨天成知道,这件事情闹大了,父亲也不会帮着自己,他气得大踏步离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眼睛和鼻梁都受了伤,因为太过疼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招惹兄长不成反被欺负后气哭了。 也就是说,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看着吴大河带着人扬长而去,杨天成真的有点想哭,从这个大哥回来之后,他做了不少事,但都是自讨苦吃。在父亲看来,兄弟两人之间闹的这些事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他不这么想……杨府所有的东西,只能是他的。 现如今,吴大河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被他自己精心挑选过,杨天成想要收买他们并不容易,下毒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不过,不能把人一杆子打死,可以给人添点堵。 杨天成在假山附近转了两圈,心里立即有了主意,叫来了身边的随从吩咐了一番。 高玉宜以为自己回去后会睡不着,特意点上了未婚夫送来的熏香,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一夜到天明,整个人神清气爽,即便想起来翻脸无情的母亲,心里似乎也没有昨天那么堵了。 不管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日子总要往下过。高玉宜收拾好了复杂的心情,重新回到绣坊。 万家人心虚,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高玉婷也不想再针对高玉宜,可是,她不得不将吴大河的话放在心上,如果不让高老爷去见他,回头他就会主动找上门。她不想主动承认自己有错,干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等到吴大河真的找上门来了再说。 转眼到了三日之期,顾秋实没有去高府,只是派身边的随从去说了高玉婷试图让万家人出面退掉高玉宜婚事。 高老爷顿时就坐不住了,主动找到了顾秋实所在的酒馆。 说是酒馆,其实上下有两层,厨房里没有准备特别多的菜,只有十来样下酒菜,但味道特别好,每天从早到晚都座无虚席。 听说高老爷来了,顾秋实丝毫不觉得意外。 “大河,万家从来就没有养过玉宜,这婚是不能退,回头我去找他们说。玉宜身不由己,你要体谅她……退亲对女子名声是致命打击,当初你主动提出定亲,可不能半道上把玉宜抛下。” 看他眉眼之间满是担忧与急切,顾秋实若有所思:“那我想要知道,为何高玉婷已经不是万家的女儿后他们居然还能凑到一起商量事情。还有,玉宜不是你的女儿,你缘何这样看重她。” 高老爷面色复杂:“即便不是亲生,那么多年的父女感情……” 顾秋实打断他:“少扯了。你对玉宜根本就没有多少疼爱之心,往日你只当她是家里的一个摆设。就像是时常摆在屋里的花瓶似的,看见了不会多注意,没看见也不会过问。” 高老爷哑然。 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对玉宜很上心,否则也不会费心掺和这些事。既然吴大河要和玉宜结为夫妻,说起来也不是外人。 “玉宜是我亲生女儿。” 顾秋实早就猜到了,问:“那她到底是高夫人所生还是那个奶娘所生?” “是……夫人所出。”高老爷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来,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被退亲……玉宜不是高府女儿了,若是不能做杨家妇,以后的婚事肯定会艰难,勉强嫁出去,也会被夫家欺负。 无论怎么看,杨家都是一门顶好的亲事,不能错过! 顾秋实扬眉:“那么,你为何要默许外人害她?” “那个……”高老爷粗暴地抹了一把脸,“素娘威胁我,当初我和素娘是偶然之下在一起的,发现她有孕时,刚好夫人也有了身孕,那不是纳妾的时候……” 再说,素娘不是特别美貌的姑娘,他并不想要这样一个女人进门。于是,给了一笔银子让素娘落掉孩子重新嫁人。 当时他给得不少,从来没有想过素娘会阳奉阴违,拿了银子之后还敢悄悄生下孩子。 后来素娘提前半个月生下了孩子,高夫人孩子落地需要奶娘,素娘那边休养得差不多,刚好进门奶孩子。 高老爷一般不管后宅之事,等到他发现女儿的奶娘是旧相识,并且素娘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后,已经迟了。 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那时还不是家主的他,给了妻子足够的尊重。如果让妻子知道奶娘是他的女人,还生了一个孩子……妻子肯定会生气。 妻子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堪称九死一生,生完孩子后都需要休养小半年才能勉强下地。这样的情形下,他哪里敢说实话? 当时他将奶娘叫到身边好生威胁了一番,确定奶娘不会伤害女儿,这才放素娘继续照顾孩子。 时间一长,他也忘了这件事。 几年后,素娘带孩子不尽心被撵走,又找上了门来。高老爷在这个女人一开始发现有孕时没有跟妻子坦白,生完孩子后也不是说实话的时机,如今这女人都将孩子带了好几年,并且是因为不尽心才被夫人嫌弃……他若此时挑明,夫人肯定会生气。 于是,他又一次给了素娘一笔银子,让她带着孩子远离府城。明明手底下的人都看着一家三口离开了,谁知道人根本就没走,一直住在外城。 这一次素娘找上门,是先给他下了毒,如果他不肯默认高玉婷是嫡女,就拿不到解药。 高老爷正值壮年,踌躇满志想要光耀门楣,哪里舍得死? 反正都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有混淆血脉,玉宜离开后,他这个做爹的还能暗地里护着……日子虽然苦些,但不会艰难。 高老爷挑挑拣拣把过去的那些事说了一遍,然后看向未来女婿:“大河,你也是做生意的人,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对么?”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那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高老爷点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说解毒之后就可以跟夫人说实话?”他叹息一声,“夫人那个人,爱恨分明,如果让她知道我骗了她,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我……是想着等过两年,她脾气和缓一些后,再告诉她真相。” 顾秋实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当然了,他也做不出来在外头养女人孩子的事,所以不会有高老爷这样的为难,也不用理解。 “你今天来找我说这些,是想怎样?” 高老爷沉吟了下:“现在不是让夫人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可以答应你,尽快澄清事实,让玉宜恢复名分。” 顾秋实明白了高老爷的来意,如果可以的话,高老爷想把这些事情一直瞒着。只是顾秋实对外太精明,高老爷知道瞒不过女婿,如果任由事态发展,肯定会被女婿查出真相,所以才找上门来主动说出真相寻求主动。 “高老爷,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女儿,那以后也别认回去。玉宜是我妻子,我会护着她。” 高老爷面色复杂难言:“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把女儿交给你,我特别放心。大河,以后你如果遇上了难处,可以来找我。” 言下之意,没有翁婿之明,但可有翁婿之实。 顾秋实嗤笑一声:“我可不敢请你帮忙。高夫人对玉宜恨之入骨,之前还想把人送到花楼里让人糟蹋,我要是敢和你来往,她怕是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我好好的生意做着,不想被这么狠毒的人记恨。” 提及此事,高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也没想到她会对一手养大的女儿这么狠辣……玉婷回来后,我还跟她谈过几次,让她不要针对玉宜……” 很明显,高夫人不愿意听高老爷的,即便知道有些事做了会让男人生气,她也还是要做。 “高老爷请回,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再深谈下去了。” 关于这里发生的事,顾秋实当天就告诉了高玉宜。 高玉宜面色苍白:“所以我就活该倒霉?算了,不提他们,你看看我这花样。” 这天底下手艺精湛的绣娘很多,缺的就是各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花样。顾秋实经历得多,自己也开过绣坊,虽然没有动笔帮忙画,但会在高玉宜动笔时提点几句。 “挺好。” 高玉宜得到了他的赞同,顿时眉开眼笑。 如今高玉宜对外是一个孤女,即便有万家这些亲人,但他们不会出面给女儿办婚事。 顾秋实并没有因为未婚妻是势单力孤就轻忽了三书六礼,每一样都不少,并且都办得特别隆重,等到成亲,应该还有俩月。 在这段期间内,高玉宜的绣坊开张。 有顾秋实的面子在,凡是绣娘绣出来的东西,很快就被人抢购一空。接下来半年的货都已被人定走,高玉宜只需要找人来绣,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入袋。 她没有那种自己是靠着男人才把生意做起来的自卑,反正都是一家人,得了实惠就行。 顾秋实以为乔绿花回村之后会被娘家人折腾,此后一辈子也不会再进城。没想过还会在城里看到她,这天他回家前去探望高玉宜,却看见两人站在路旁说话。 他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乔绿花看见他,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大河。” 现如今的乔绿花,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华丽的衣衫和首饰,只穿一身粗布,看着颇为狼狈。好不容易养白了一些的肌肤,又已经变得又红又黑。 “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绿花低着头:“我……我回家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好,想来找你帮个忙。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爹娘和弟弟之外,也只有你会帮我了。”说到这里,她满脸是泪,“如果你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今年都活不过去。” “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嗤笑,“滚!” 乔绿花面色苍白,不敢与顾秋实对视,扭头看向了高玉宜,“高姑娘,我真的会死。你心地善良,出手帮帮我吧,求你了。” 说着,还跪在了地上。 乔绿花本来就比顾秋实年长,看着又显老,而高玉宜正值妙龄,二人站在一起,明显就是两代人。 高玉宜从小受到的教养就是不能让长者对自己行礼,长辈和年长之人都算长者。她身后就是别人家的墙,挪都挪不开,只能伸手将人拉起来。 “你别跪呀,有话好好说。” 乔绿花眼睛一亮:“那你是愿意帮我了吗?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就不起来!” 这就是威胁了。 高玉宜真想甩手就走。 不过,她不能,乔绿花是吴大河之前的妻子。她倒不是心地善良到愿意对男人前头的妻子百依百顺,而是吴大河认亲之后和乔绿花分开,一个弄不好,就会落一个富贵了抛弃糟糠之妻的名声。 即便乔绿花有错在先,也不能让她太闹腾。 “乔绿花,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顾秋实一步步靠近,“你应该是很怕我的,但还是找到了这里来……谁让你来的?” 乔绿花面色微变:“爹娘逼我嫁给一个酒鬼,那男人都快五十了,家里的儿子都快和我一样大,孙子都有四个,我……我不想嫁给他,你收留我吧,或者帮我找份活计,我以后就在城里……” “滚!”顾秋实冷笑一声,“稍后我就派人回村里去问真相,如果你敢骗我……” 乔绿花连连后退,哭着摇头:“是真的,我不敢骗你。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顾秋实伸手去扶了高玉宜:“我送你回家。” 两人说走就走,将乔绿花撂在原地。顾秋实把未婚妻送回去后,独自一人回到府里,也没回自己的院子,直奔杨天成的正房,在门口就听说人不在,他不管不顾往里闯,确定人真的不在后,转而去了白姨娘的院落。 杨天成一想到自己大哥即将遇到的麻烦,心情就特别好,他满腔的兴奋压抑不住,就想找人分享。这种事也不好告诉外人,连谷雨那边都没说,只能跑来告诉姨娘。 白姨娘很不喜欢吴大河,得知人要倒霉了,她还立刻让人准备了一桌饭菜,想要和儿子小酌一杯。 顾秋实进门时,母子俩正在院子里举杯,他上前后,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直接将桌上饭菜全部扫落在地。 盘子落地的方向,正是杨天成所在,他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上染上狼藉,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是疯了吗?” 顾秋实把剩下的盘子砸了,就连酒壶都丢到了杨天成的肚子上,冷声质问道:“很高兴?” 杨天承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故作一脸疑惑:“大哥,谁让你受了气你就找谁消火啊,我又没惹你……” “乔绿花来了。”顾秋实语气笃定,“是你找来的?” 第288节 杨天成眼神闪躲:“不关我事。” “净干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脑子呢?”顾秋实扭头吩咐身边随从,“等父亲回来后,就让他过来!” 杨天成吓一跳。 他不怕这个刚回来的大哥找自己算账,扇耳光也好,砸东西也罢,总不可能真的对他下狠手。但是,他特别害怕父亲,尤其怕父亲对自己失望。 第341章 穷子归家 二十六 杨天成如今所拥有的东西都是父亲给的。以后的日子能不能好过, 也全看父亲的态度。 “吴大河,你看不惯我,直接冲我来就是, 不要动不动去找爹。” 顾秋实呵呵:“直接冲你,我怕你受不住。” “别小瞧人。”杨天成怒气冲冲。 他一次次挑衅,顾秋实之前还未站稳脚跟,并没有对他下狠手, 倒纵容得杨天成胆子越来越大,真以为他是个不会发脾气的菩萨。 顾秋实冷笑一声。 他那笑容让人发毛,杨天成想往后退, 可惜已经迟了, 刚退两步,就被面前的男人冲过来摁住。他想要挣扎,却发现那双手就如铁钳一般, 即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能挣脱分毫。 顾秋实狠狠把人撂在地上, 直接将杨天成摁在了那一片菜汤里。 白姨娘尖叫连连, 急声喊着让随从们过来帮忙。 顾秋实回来这么久, 可不光是在外头做生意,他一次次将杨天成压下,杨老爷对待两个儿子的区别态度, 也让底下人看清楚了如今在两位公子中需要讨好谁。 如果兄弟俩一直不闹,下人们也不用为难,反正都尊着敬着就是了。但如果兄弟俩起了争执,他们就一定不能选错人。 白姨娘尖声大叫, 但是,只有她院子里的人一步步上前, 上前的动作不快,神情间也满是迟疑。 顾秋实厉声道:“谁敢上前?其他人都给我拦住。” 他话音未落,捡起了地上的碎片,冲着杨天成的胳膊狠狠一划。 下一瞬,鲜血冒出。顾秋实还嫌不够冷笑的:“我试一试这破碎片能不能把肉割开?”说话间已经将那带血的碎片放在了杨天成的脖颈之上。 脖子上一片冰凉之意,杨天成吓得惨叫不止。比待宰的猪叫得还惨烈。 白姨娘都要吓疯了。看下人们不肯上前拉架,她只能亲自冲上去。就她那点儿力气和单薄的小身板儿,顾秋实根本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头也不回,一脚踹出。 白姨娘整个人砸到了地上,素色衣衫上沾满了汤汁,头发上也打湿了,浑身狼狈不堪。 杨天成看到母亲挨打想要反抗,奈何脱身不得,叫声愈发凄厉。 杨老爷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看到大儿子一打二,动作利落。白姨娘和小儿子只能凄凄惨惨的哭,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这些都是主子,主子啊! 没有主子的排场和面子就算了,还弄得这么狼狈。下人们嘴上不说,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呢。 “大河,撒手!” 顾秋实并不松手:“杨天成又把乔绿花找来了,说是要求我收留。口口声声说求我,却先找了玉宜。我就想知道,杨天成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他永远都学不乖,永远要和我作对?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现在就把他摁死!” 他语气狠绝,养老院虽然不认为聪明的长子会对次子下杀手,但万一呢? 万一长子真的被气急了下了狠手……那他就会失去两个儿子。 杨老爷承受不起这种万一。 “大河,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他们,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顾秋实呵呵:“每次你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都不惩罚他,我怎么信你?” “如果真和他有关……”杨老爷一咬牙,跺脚道:“我就把他逐出门去。” 小儿子非要和大儿子作对,只会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他并不愿意让兄弟之间弄成这样,还不如在兄弟两人你死我活之前将他们分开。 听到这一句 ,顾秋实终于愿意松手。 而地上的杨天成都惊呆了,他不管做什么,都不认为自己杨家二公子的身份会有变化,没想到父亲居然说要把他逐出门……如果是真的,他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以往那些和他交往的公子,肯定会笑话他! “爹!” 杨天成满脸不满。 杨老爷恨铁不成钢,眼看大儿子松了手,立刻冲上前去,狠狠踹了杨天成一脚。 “蠢货!老子以前教你的那些道理,你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他扭头瞪着白姨娘,“还有你,你怎么教的儿子?” 顾秋实抱臂站在旁边,补充道:“他们以为成功给我添了堵,还摆了一桌,我回来时刚好看到二人举杯相庆,这才没忍住。” 杨老爷:“……” 他闭了闭眼:“天成,你收拾东西搬走吧。我提前给你们兄弟俩分家,从今天起,你自己顶门立户,以后学乖一点,不要再去碰自己惹不起的人。” 杨天成从来都将杨府上下视为自己囊中之物,如今被分出去……他身为庶子,在嫡子很能干的情形下,分到的东西很少很少。关键是,他丢不起这个人。 从所有人默认的少东家变成被撵出门的可怜庶子,回头外人怎么看他?还有,谷雨也会看不起他,日后再去岳家,只能伏小做低。 “爹,我不要!” “丢出去!”杨老爷心里也不好受,他对这孩子寄予厚望,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把他赶出门,“若你懂事一些,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希望你能吸取此次教训,日后谨言慎行,别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杨天成不愿意出去,但是他没有多大的力气,三四个人上前就能把他扛起抬走。 白姨娘扑过来求情,哭得可怜兮兮,奈何养老爷郎心如铁,无论她如何哭求,杨老爷都不肯改变决定。 “老爷……老爷……妾身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赶妾身走,妾身会活不下去的。” 到底是爱了多年的女人,杨老爷心里还是有些不舍,他叹了口气,上前把人扶起,靠近她耳边低声道:“别闹了,走吧。再留下去,你们母子俩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白姨娘看着面前男人,死死抓住他的袖子,满眼哀求:“老爷,你可以护着我们呀。有你在,我们母子就不会出事。” “但是天成要作死!”杨老爷烦透了次子的不懂事,烦躁地道:“他一次次挑衅大河,我总不可能为了你们不顾杨府的前程。之前我就提醒过你,让你管一管他,你不听,反而还助纣为虐……走吧,走吧,现在离开,好歹还能保住性命。再留下就不好说了。” 白姨娘还是不肯走。 杨老爷一个眼神,几个婆子扑上去将她拖开。 关于母子二人的落脚地,由杨老爷亲自安排。就在杨府一条街外的一个两进院落,院子不小,但和杨府比起来,大抵是鹅蛋和鹌鹑蛋的区别。不再是高门大院,只算小门小户。 杨老爷认为小儿子很不乖,这时候得给他一个教训,本来应该分给小儿子一些铺子,他干脆全部都扣下了,只给了三间。 什么时候孩子学乖了,他再把铺子给儿子也不迟。 杨天成不知道父亲的想法,看着送到面前的几间偏僻位置的铺子,气得狠砸了一通。他从来都不愿意收敛自己的脾气,因为这还是在杨府,东西砸坏了自然有人替换上新的……他把能碰到的所有东西都砸完了之后,浑身力气泄尽,瘫软在一片狼藉之中。 得到消息赶来的白姨娘看到此情此景,气得脑子发懵:“你爹只给了三千两银票,你把这些东西炸完,我们得花银子买!真要是气不过,你砸枕头啊……” “说什么最疼的就是我,口口声声为我好。”杨天辰伸脚一踹,将面前的半截花瓶踹出去,大吼道:“全特么都是胡扯,他分明就是给那个乡下的野种腾位置。” 白姨娘呜呜呜哭着,杨天成躺在地上看着房顶……这院子在他们搬来之前闲置了好多年,房顶年久失修,此时不少地方都露着天光。如果不赶紧找人来翻瓦,回头外头下大雨,里面也会下大雨。 这也忒落魄了。 杨天成越想越不甘心,谷雨正在外头指挥众人搬抬自己的嫁妆,听到杨天成在发疯也没有及时赶回,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入库后才回房,当看到地上的碎片时,她瞬间勃然大怒。 “杨天成,这些都是我嫁妆里的好东西,有几样还是我父亲的心头好,你要疯也别拿这些东西撒气啊!真想砸东西,去外头买点粗瓷回来,砸个痛快也没人管你。” 谷雨从小就得双亲宠爱,本身性子娇纵,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杨府的当家主母,结果午睡了一觉起来就变了。 看到这个院子,谷雨心头的怒火又添了一层,看见杨天成把那几个她从父亲那里撒娇才讨要来的古董花瓶砸了,更是怒火冲天。 怒气之中的她说话时语气很不好听,这刚好扎中了杨天成心里的难受之处。 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变化之后,谷雨对他的态度也会变! 果不其然! “你是不是嫌弃我?真要是看不上我你就滚,咱俩没必要继续迁就下去,我不拦着你嫁给如意郎君,你别摆出这副脸色,本公子不喜欢看!” 谷雨没想过回家改嫁,杨天成这样误会她,好像她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夫妻几载,杨天成做了好多对不起她的事,她自认为自己在迁就,没想到杨天成居然说这样一番话。 她不顾白姨娘的阻拦,转身就上了自己陪嫁的马车离开。 白姨娘追到门口,看着马车离去,急得直跺脚,赶回后院冲着儿子破口大骂。 “你又没喝酒,怎么专说疯话?这种时候不想着把媳妇哄好,你居然还把人气走,你以为自己还是杨府公子吗?现在你去谷府,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你,信不信你连大门都进不去?” 她满心恨铁不成钢,也不管儿子是个什么脸色,兀自发泄着自己的不甘和愤怒。 杨天成不与母亲吵,整个人都麻了。 * 乔绿花之所以愿意到城里来纠缠高玉宜,确实是受了杨天成的相邀。 不过自从上次被骗之后,她也学乖了,让杨天成先给了真金白银,她找了是至少三个人看过银子,确定银子是真的后才愿意启程。 她是真的险些双亲嫁给了一个酒鬼,这次拿到的银子她死活不愿意留给家里,全部揣在兜里进了城。 二十两银子……乔绿花拥有几十万两银票时,根本不会把这点因子放在眼里,但她回家后的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几个铜板都能看做命根子一般。二十两银子摆面前,她立即按照约定好的那般就进城找吴大河的晦气。 不过,吴大河不是个好惹的,乔绿花与之交锋后,再不敢找上门。 关于杨老爷把小儿子赶出门的事情不是小事,短短半日就在城里传开了,住在内城的乔绿花自然也听说了。 既然杨天成倒了,她认为自己没有在留下的必要,带着银子回家乡自己立女户,再找一个乖巧又年轻的男人进门照顾自己……她想得好,结果刚刚走出内城,马车就被人拦住,她刚想探头询问车夫,马车又重新驶动起来,于是她就没管。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乔绿花顿时皱眉,她如今不差钱,跟车夫约定好让直接把她送回村里去。 这么快就停下了,都不知道出城了没有,她不耐烦掀开帘子,发觉自己的马车已经到了郊外,周围看不到半个人影,很远的地方才有房屋,而路旁,站着满身怒气的杨天成。 乔绿花顿时吓一跳,勉强挤出一抹笑:“杨公子,你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杨天成最近遇上了不少糟心事,整个人的容貌都有所变化,眉眼间都是阴鸷狠绝,开口说话时语气也阴森森的:“你帮我办的事都还没办完,这是要去哪儿?” 乔绿花:“……” “我想出城走走。” 杨天成冷笑冷笑:“骗我?胆子不小嘛,来人,给我狠狠的打,只要不打死就行。” 乔绿花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要跑,刚跑两步就被人摁住,她刚想求饶,已经棍棒加身。 她痛得惨叫连连,又哭又求,奈何四下无人,没有人救她。 第289节 众人下手狠辣,乔绿花半刻钟之后就已经被打到昏迷过去。杨天成却还不解气,咬牙道:“我听说那个姓吴的老头最近三天两头出门听戏,回头你们想法子把他的车夫换了,将人弄到这里来打一顿!” 吴粮一开始还做监工,后来他发现这活儿就是儿子哄自己玩儿,有没有他都一样。 后来他在城里住习惯了,发现儿子过得好不是装的,便不再干活,整天四处转悠,喝茶听戏。 第342章 穷子归家 二十七 吴粮习惯了俭省, 即便手头有不少银子,喝茶听戏时也都是挑最便宜的地方。哪怕身边的人都劝他不用这么省,他自己却还是舍不得去贵点的茶楼。 这天傍晚, 他听完了戏从外面回来,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半年之前,他没想过自己能过上这种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简直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自从搬进城里,他身边的好多女人都别有用心,还有个寡妇天天往他怀里撞。 吴粮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他努力和各个女人撇清关系, 后来才发现,那些女人就是冲他来的。 他年轻的时候没找,如今年纪大了……一个人有点儿孤独, 但是,男人要养家糊口, 才能说得起硬气话。他自己都是靠儿子养着的, 哪里还能再找个女人让儿子一起养? 还有, 他心底里认为,这天底下所有的感情都是互相培养的。他和儿子之间父子情深,儿子愿意养着, 可是新进门来的女人和儿子没关系……平白无故让儿子多养一个女人,将心比心,换了他来,他也会不高兴。 他不愿意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如今富足的日子, 即便是绝世美人也不成。 因此,吴粮一开始还迷茫过, 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他不让自己身边有女人,甚至还把院子里做饭的厨娘都辞掉了。 一天又不在家里吃,要厨娘来没有用。偶尔吃一顿,伺候他的随从就可以做! 除了偶尔有点小烦恼之外,吴粮认为,自己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忽然,马车一顿,吴粮整个人都险些冲了出去,他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发现马车已经重新开始驶动。 他以为是车夫不小心,刚想靠回去,忽然听到车厢外传来了车夫的喊声。 “老爷!” 声音又尖又急,并且还离自己越来越远。 吴粮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危机感,最近他经常看戏,也看到了不少老人家拖累孩子……其中就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被坏人绑走之后让孩子交赎金!他不会也遇上这种事了吧? 想到此,吴粮心里很慌,一把掀开帘子,看到外面的车夫确实已经换了人,他面色微变,一咬牙,直接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他宁愿自己死,也绝对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儿子破财。 * 顾秋实听说吴粮摔了,浑身多处擦伤,还站不起来,立即就赶了过去。 前来报信的人是一个男人,跑得气喘吁吁,话也说不清楚。顾秋实没有寻根究底,直奔吴粮所在的医馆。 吴粮在滚下马车时,就护住了身上的要害之处,虽然外伤挺严重,但大多是皮外伤,只是右手的手腕错开,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看他脸上都带了大片擦伤,顾秋实满脸担忧。 吴粮痛得嘶嘶的,看到儿子脸上神情,笑着安慰:“我没事儿。好在周围人多,看到我摔下来后就把我送到医馆来了,就这么点儿伤,不要紧,养几天就好了。” 车夫欲言又止。 顾秋实安慰了吴粮几句,又让大夫好生包扎,这才带了车夫出门。 “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从马车里摔下来?” 车夫忙解释:“这不是我没架好马车,也不是老爷想要下来我没听见,您吩咐过,让老爷的马车走慢一点。我刚刚转角,有个人跳了上来,直接将我一脚踹下去,我摔在地上到处是伤,看到那个人要把老爷挟持走,我急得大喊一声。老爷发现驾车的人换了,就滚了下来。” “那个人呢?”顾秋实面沉如水。 车夫摇头:“他看到老爷摔在地上,好多人围了过来,趁着人多就溜了。我当时想追,奈何腿受了伤。” 即便是没受伤,可能也追不上。他还得让众人帮忙将主子送到医馆中呢。 “你觉得坏人挟持我爹,是为了讨要银子,还是为了寻仇?” 车夫哑然:“这……老爷平时挺低调的,对外都说你孝顺,但每个月给他的月钱不多。” 吴粮对外,一直都做出一副吴大河虽然孝顺他不会给他太多银子的感觉。 他主要是烦了那些凑上来的女人,也怕脸皮厚的人找他借钱。 财不露白嘛,他自己都穷,扑上来的别有用心之人就会少上许多。 而落在旁人的眼里,就是吴大河虽然在富贵之后没有抛弃养父,却也只是把人好生养着。没有拿太多的银子给养父挥霍!这样的情形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吴粮手头的银子不多,相对的,吴大河对养父的感情也没多深。 父子感情不深,想要讹诈吴大河,就不该去绑吴粮……就是绑高玉宜,可能拿到的好处还会更多点。 车夫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顾秋实也偏向于有人找他寻仇,因为不敢对付他和高玉宜,所以挑了个软柿子,也就是乡下来的吴粮。 “哎呦呦呦……轻点,轻点。” 大夫正在给吴粮正骨,他痛得直叫唤。 顾秋实听到动静后,急忙赶进门,吴粮看见他,立刻就不叫了。 “爹,一会阿富送你回去,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吴粮从来就没想过让儿子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在他看来,儿子能够赚到银子,辛苦一些忙碌一些都是正常的。 “快点去,大夫都说了我这是皮外伤。你不用惦记着,一会儿我回了家喝完药就睡了,今晚上别过来。” 顾秋实不置可否,上了马车后,吩咐车夫去杨府宅子所在那条街的隔壁街上。 隔壁那条街上住着杨天成! 身为最早跟在大公子身边的人之一,车夫知道兄弟二人之间的恩怨,看到大公子面色阴沉要去找二公子,车夫心里明白,这件事情多半和二公子有关。 杨天成一直在背后鬼鬼祟祟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顾秋实有对他下死手,要的就是杨老爷对他渐渐失望,到最后不管他死活。 他本来想慢慢来,没想到杨天成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吴粮身上,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如果杨天成针对的人是他,他还不会这么怒,吴粮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即便是乍然富贵了也舍不得点好茶喝……不管两人之间有多少恩怨,杨天成都不该找吴粮的麻烦。 顾秋实的马车一路急驰,到了白家母子所在的院子外后猛然急停。顾秋实顺着停下来的力道整个人冲了出去。 母子俩手头的银子不多,养了有七八个下人。此时杨天成刚刚教训完了乔绿花,才从郊外赶回。他算计的事情一件都没成,反而还把自己折腾到这个破院子里……即便是把乔绿花打了一顿,接下来吴粮也要受伤,他心里却并不高兴。 进门后,因为丫鬟送上来的鞋子有点皱,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院子里气氛凝滞,白姨娘知道儿子心里不好受,也并不去劝,只当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这火气上来了,一定要发泄出来才对身体好。不然,火气一直压在心里会生病。 反正都是些下人而已,骂也就骂了。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闯进去的,他一眼就能看出院子的格局,猜到主子住在哪间房,直奔后院之后看见门口有丫鬟哭哭啼啼,顾秋实一把推开了再次上前阻拦自己的下人,然后踹开了杨天成的房门。 杨天成搬到这个院子里后,真的是为所欲为。在这地方他就是天,从没想过有人会闯自己的屋子。他勃然大怒,当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是吴大河时,心里发虚。 他还不知道车夫去绑吴粮之事已经失败,只以为是吴大河发现养父失踪找上门来。 “大哥,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我们已经分家了,就是两家人,你登门是客,该懂得为客之道……” 顾秋实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质问:“是不是你让人去绑我爹?” 杨天成心头一咯噔,难道是底下的人做事不干净让人看见了? “没有啊!这其中有误会……” 顾秋实眼神凶狠:“你怎么对我都行,但是不能将手伸到我爹身上。真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杨天成还想要说话,整个身子被拽着往外走。他努力想要抓住自己能够抓住的一切东西,但即便是抓住了,也因为力气不够而继续被拖着走。 “娘!娘!吴大河疯了,快让下人来帮我。” 不用杨天成喊,那些下人也试图上前帮忙。顾秋实满脸凶狠,掐着杨天成的脖颈:“你们要是敢靠近,我弄死他。” 于是,众人都想救人,但都不敢上。 白姨娘急得直哭:“大公子,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儿子。你们是亲兄弟呀!如果让老爷知……” “赶紧去告诉他,即便你不说,我也要说。”顾秋实一把将人揪起塞进了马车之中,然后把自己的车夫也踹了下去,他亲自驾着马车,一路往郊外跑去。 马车在城里的大街上不能跑太快,若是伤者的人,不光要赔偿伤者,还得被衙门责罚……多数时候都是罚钱。比如上一次顾秋实在街上跑马,就是杨老爷主动去衙门交了一笔罚金才了结的。 顾秋实有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出了东门,这边官道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杂草,杂草足有大人的胸口那么高。 杨天成一开始还挺害怕,后来发现马车只是跑得快,他只要抓紧小桌就不会被颠来倒去后,便也放下心来。 母亲不会看着他被抓走而不管,一定会派人来救他,还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 吴大河做事这么疯,容易闯大祸,说不定父亲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吴大河改观……只要父亲厌恶了吴大河,他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杨天成越想越美,仿佛自己已经脚踩吴大河,接手了杨府的生意后意气风发得所有人尊重……越想越美,忽然整个人往后狠狠砸去,砸在车厢上,撞得他头晕眼花。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帘子一掀,紧接着赶车的马鞭飞了进来,在他手上绕了两圈。 鞭梢打在手腕之上,痛得他呲牙咧嘴,他正想甩开鞭子查看伤势,就感觉到鞭子一用力,扯着他整个人往前飞扑。 杨天成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扑到了马车之外,他想要抓住手边的东西,只抓了一个空,然后整个人从马车上滚落在地。 地上都是粗糙的石子,杨天成摔在地上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等反应过来,他看上自己摔麻了的身子,入目一片殷红,并且他还没有摆脱鞭子,整个人被拖在路上,他身后留下了片片血迹。而前面的马车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啊啊啊……”杨天成都吓疯了。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杨天成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对吴粮动手,就能把便宜大哥刺激成这样。此时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吴大河第一回险些被灌毒药时,打马追到铺子里将药灌进他口中的事。 那时候的吴大河就跟疯了一样……他后悔了! 身下痛得厉害,杨天成无论怎么甩,都甩不开手上的鞭子。很快就痛到晕厥过去,但因为身子在地上拖行,晕厥后又痛醒过来。 某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前面的马车终于停下,杨天成不用被磨着走,但是停下来后,他身上还是一样的疼痛。他鼓起勇气低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已经被磨出了深深白骨的膝盖。他尖叫一声,整个人晕了过去。 顾秋实一脚把人踹醒:“你把我爹绑出来,想对他做什么?是不是想拿他泄愤?” 杨天成:“……” 他没回答。 一来是不敢答,二来也是因为答不出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哑了声。 他努力回头,看到来时的路已经血迹斑斑。 杨天成感觉自己眼前都是红的,浑身都痛,连动一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荒郊野外,如果吴大河不肯救自己。他真的会死。 “救……救我……” 第290节 顾秋实嗤笑:“我就是对你太客气,让你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泥人!杨天成,日后你好自为之!” 语罢,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杨天成听到马车的动静越来越远,不远处的林子里还有狼嚎声,吓得嚎啕大哭。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是张着嘴流泪。 他不想死! 他后悔了! 如果事情重来,他绝对不敢再和武吴大河作对。 * 白姨娘看到儿子被吴大河拖走,一边让人去追,自己则亲自去杨府找老爷,她进不去门,门房一口咬定说人不在。当时她都急哭了,险些给门房跪下。 好在杨老爷从外面回来了,白姨娘哭得凄凄惨惨,一边哭,一边也没忘了强调吴大河的霸道不讲理。 “他自己的爹被人绑走,怎么就一定是天成干的呢?老爷,他们兄弟之间已经生出了太多的误会,天成又是个温软的,斗不过他……你帮帮我们母子啊!不然,我们母子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害死……” 杨老爷现在不想知道兄弟二人这一次为了什么闹起来,只想赶紧找到人。 “你知道人去了哪儿吗?” 白姨娘点点头。 “快点上来,我们去追。”杨老爷把人拖上来时,满心恨铁不成钢。这一次绝对又是小儿子先动手,否则,大儿子那么忙,根本就没空去找母子俩的麻烦。 他一路追到了郊外的官道上,当看见地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没多久看见路中间趴着一个血乎乎的人影,他立刻停下了马车。 地上拖出了一片血迹,白姨娘看见后用手捂着嘴,一副想要吐后努力忍住的模样,她从来就没将这些血迹和自己的儿子联想在一起,可当她看见一片血泊之中的人影时,瞬间瞪大了眼。 “这……”白姨娘尖叫一声,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眼前一片模糊,她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她却顾不得受伤,连滚带爬扑过去,凄厉大叫:“天成!” 杨天成已经昏迷不醒。 杨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夫。 车夫飞快上前查看,看见了杨天成浑身的伤,大着胆子将手伸在他鼻子底下,等察觉到指尖有微弱的呼吸后,这才松了口气。 “老爷,还有气。” 杨老爷闭了闭眼:“把人抬上来,去最近的医馆。” 杨天成无知无觉,浑身的血还在流。 白姨娘想碰又不敢碰,哭喊道:“老爷,吴大河是杀人凶手!你不要放过他!” 第343章 穷子归家 二十八 杨老爷也想到了此处。 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之前把小儿子分到外头去住, 就是想让兄弟两人分开之后少些恩怨,别弄到生死大仇的地步。 不成想,还是没能避开。 “闭嘴!” 白姨娘从来都是很温顺的性子, 但此时儿子性命攸关,甚至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越想越心慌,愤怒让她失了理智, 忍不住大喊大叫:“吴大河都杀了人了,你居然还要护着,他……” 这声音尖锐, 杨老爷觉得耳朵都麻了, 他心里乱成了一团,也在想着怎么解决此事,偏偏这女人还要闹, 他怒极之下,反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安静一点, 不要吵。否则我把你丢下去。” 他说这话时怒目圆瞪, 并不是开玩笑。白姨娘被吓着了, 再也不敢大声吼叫,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看着儿子的伤无声落泪。 杨天成受伤很重, 但杨老爷不差银子,救治得还算及时,可以捡回一小命。只是,活罪难逃, 右边膝盖处受伤很重,以后大概站也站不起来了。 白姨娘根本就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当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杨老爷到底是把小儿子带回了府里,他想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白姨娘却不愿意,在回府的路上醒来后,立刻喊叫着要让吴大河偿命。 “老爷,吴大河是杀人凶手,如果你不肯帮天成讨个公道,那我就去衙门告状。这天底下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去吧!”杨老爷沉声道:“大河讨不了好,你也休想过安生日子!” 白姨娘听到男人那样的语气,无端端的心里发慌。 顾秋实早已回到了府里,他闲着无事,去了新院子里查看,趁着还没住进来,木工也还在,发现有不合适的地方就立刻让人整改。 杨老爷的人过来叫他,他丝毫都不意外,转身就去了杨天成原先住的院子。 是的,杨天成搬走了后,院子还留着。 由此也可看出杨老爷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他把小儿子送出门去,不是放弃了小儿子,而是想要护着。 可惜,杨天成没能体会到父亲的一片慈爱,非要找死。 顾秋实的时候,杨天成已经被安顿在了床上,因为他是趴着被拖行,大部分的伤都在膝盖和肚子,此时躺在那里,并不敢盖被子,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胆小的人都不敢多看。他胆子大,还多瞅了几眼。 杨老爷将大儿子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问:“大河,白姨娘说是你闯进院子里将天成带走的,有这回事吗?” 顾秋实点点头:“有这事。他会受这么重的伤,也是我弄的。” 杨老爷没想到大儿子居然会主动承认,随即又反应过来。大儿子敢坦坦荡荡,就证明是天成有错在先。 白姨娘听到了吴大河的话,愤然道:“老爷,他从乡下回来一路顺风顺水,简直是无法无天,您真的不能再纵容了……” “你闭嘴!”杨老爷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跟小儿子掰开了揉碎了各种讲道理,结果人还是听不进去。他越想越生气,听到白姨娘的啜泣声只觉得特别烦,猛然抬手把面前的花瓶扔到了白姨娘的身上。 白姨娘吃痛,连哭都不敢哭了。 “老爷,伤人的是吴大河,您还讲不讲道理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父亲,你知不知道杨天成又干了什么?他派人去将我爹的车夫换掉,想要把我爹带到郊外去……就在今天,他刚把乔绿花带到郊外打得半死。如果我爹真的被带走,多半也会挨一顿打,那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再受这种罪,哪里还活得下去?爹为了不让人拿他威胁我这个儿子,自己从马车上滚了下来,弄得浑身是伤,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呢。“” 杨老爷总算知道了前因后果,面色特别复杂。 他认为,小儿子虽然有错,但这……是不是太狠了点? 大夫都说,如果救治得再迟点儿,根本救不回来。 “大河,你这手段太过激了。天成做了错事你完全可以找我,让我教训他。” 顾秋实呵呵:“杨天成可不是第一回做错事,他针对我也不是一两天。第一回派人给我送的药,也让我变成傻子,就因为我没变傻子,所以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之后的那些事我也就不说了,他针对我怎么都行,甚至直接拿刀砍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他不能对我爹动手!一次也不行!” 杨老爷面色复杂不已:“我……” “你所谓的那些教训,根本就不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顾秋实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嗤笑一声:“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我相信,今天过后,他再也不会针对我了。” 白姨娘蹲在旁边,一直都在哭,哭到浑身发抖,听到这番话,愤然大吼:“吴大河,在你没回来之前,我儿子是府里的少东家,他是接受不了身份上的落差才对你动手,时间长了他能接受了,自然就不会再做这些事,你身为大哥,为何不能大度一些?” “长兄如父,我这是教他呢。”顾秋实转身,“不用谢我。” 白姨娘怒极,扑过去想打人。 杨老爷刚想阻止,顾秋实已经转身,手里抓着一把匕首。 看到匕首,白姨娘立刻顿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我真的会杀人。”顾秋实目光落在杨老爷身上,“父亲,你的儿子已经废了一个,难道你想把剩下的儿子也废掉?” 杨老爷立即上前一把揪住白姨娘:“不要闹了!你们到底能不能听得懂话?” 白姨娘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 杨天成捡回了一条命,但这一次至少得养上半年才能勉强下地,他以后即便能走路,也需要拄着拐杖。 这一次后,母子俩消停了几天。 顾秋实不爱去他们的院子,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值得一提的是,乔绿花被丢在郊外的事情他只是告诉了杨老爷一声,并没有出手救人。 而杨老爷在得知此事后,虽然没有亲自出面,却让身边的得力之人跑了一趟,看看是否真的如儿子所说乔绿花被打到半死丢在郊外。 确实如此。 乔绿花浑身都是伤,她想要爬回城,奈何伤得太重根本挪不动,后来还是被好心人带到了城墙根底下。 她在城里没有认识的人,想要回乡……乡里特别远,有好心人给她一口吃的,却没有人愿意将她送回家乡。 杨老爷害怕这人跑去告状,再牵扯上小儿子。于是找了一个面生的车夫乔装打扮过后,趁夜将乔绿花抓上马车送回了村里。 乔绿花身上的伤有些是不可逆的,哪怕是有高明的大夫和上好的药草,也还是治不好她!更何况,乔家人手头的银子不多。 其实乔家之前从杨府这里拿到了不少好处。乔绿花在做了杨家的大少夫人之后第一次回娘家可是拖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 只是,村里的人不全都是淳朴的,看见乔家富裕了,自然有人心思浮动。有人去找了乔绿花的弟弟喝酒,喝了酒后就开始赌。 乔绿平一开始还赢,赢了两天后就开始输,他发现自己天天输,就不想赌了。 结果,村里人在背地里说他输不起。 乔绿平觉得输不起这事很丢脸,于是又继续赌,想要把银子赢回来,但是这只是他的想法。最后是越输越多,等他某天早上他红着眼睛从邻居家里出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按好几张借据,足有几百两银子。 即便是把从城里拿来的所有好东西全部当掉,可能也凑不够。 他想要赖账,但是村里其他的人不允许,最后他把得到的好处全部都抵了出来,事情才算完。 乔绿花被丢在村头时,只剩下一口气。 乔家夫妻听说女儿回来了,兴冲冲跑过去……之前家里的那些好处就是女儿带回来的。这孩子很孝顺,只要有好处,绝对不会忘了他们。 但是,他们看到了什么? 女儿趴在那里,浑身脏污,身上还有血,头发乱糟糟的,跟乞丐婆子似的,整个人无知无觉。 “这是怎么了?”乔母急忙上前去扶,发现女儿昏迷不醒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大家快来帮帮我,谁把绿花丢在这里的?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这么重的伤,到底是谁下的手?” 乔父痛心疾首,一群人急急忙忙将人弄回了家中。还有好心人跑去请大夫,乔绿花还有气,不至于现在就死,但如果想要活下去,需要不少银子救治,还需要有人专门伺候。 乔家夫妻私底下商量过后,认为不能人财两空,最后决定不再救治女儿,只在外头去找偏方。 偏方自然是没有用的,但是乔绿花命大,还是活了过来。只是,她再也走不了路,只能用手撑着在地上挪。 这样的情形下,她即便想再嫁,也没有人愿意娶。 一家子都嫌弃她累赘,乔家夫妻一开始还对女儿抱有歉意,因为乔绿花说了,她是想要帮家里赚银子,才跑去城里帮杨天成的忙,被杨天成记恨上的。 乔家夫妻也知道,女儿帮了家里不少的忙,他们心里很是歉疚,但是,这份歉疚渐渐被磨光,他们一开始是心甘情愿照顾女儿,后来就是不管不问。 第291节 乔绿花没得吃,就去外头偷别人家的东西。 她本身就是个很懒的人,嫁了两次人,没有人念她的好。 她偷了别人家的东西,看她是个残废,村里人也不好意思跟她计较,计较不过来啊!吵一顿骂一顿,东西又拿不回来。但是,谁家的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平白无故被人拿走,心里都特别烦。 最后,乔绿花把自己弄到了人憎狗嫌的地步。 乔绿平也很烦这个姐姐,认为姐姐丢自己的脸。姐弟两人经常吵架,乔绿花本就是个泼辣不饶人的,某一天夜里,她一把火将房子给点了。 对于当下的普通百姓来说,房子就是一家子安身立命之本,粮食也好,银子也好,都在房子里放着。房子被烧光,等于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乔家人准备出门要饭……遇上心善的人家,就会给一些粮食,如果这种善良的人多一点,会有把房子重新造起来的可能。 但这机会很是渺茫,乔家人很快就分散开了,偶尔才回来一趟。 而乔绿花腿脚不便,自然是走不了的,她住在了村东头的破屋子里,渐渐地,人就不怎么爱说话。小孩子都喊她疯子,在一个冬日里,乔绿花没能熬过去。 她死了,众人不至于拍手称快,也是真的松了口气。 这人偷家里的东西就算了,可是会点房子的。但凡看到她出现在家门口附近,那心要提好几天,夜里都不敢睡着。 * 杨天成是在两日之后醒来的,睁眼看到熟悉的帐幔,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府。 之前是做梦都想回,但此时他却并不高兴。浑身都痛,呼吸都能扯着伤,痛到不能死过去。 “娘!” 白姨娘一直守在儿子身边,看到儿子醒来,连滚带爬上前,又哭又笑。 “天成,感觉怎么样?” 杨天成:“……”不怎么样! 他忽然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吴大河把他放在马车后面拖,一副要把他拖死的架势。 “娘,吴大河呢?” 几天没说话,他嗓子哑得厉害。 白姨娘没有回答,她不想提这个人,不愿意在此时跟儿子分析母子俩在府里的处境,立刻让人送来了热水,又让人去准备汤药,好一顿忙活。 杨天成喝了水又喝了药,再次询问:“吴大河呢?” 顾秋实得到消息赶过来,刚好听到他在问,笑道:“我在这儿啊,找我什么事?” 杨天成看见他,恨得眼睛血红:“你……你没事?我要告你!” 顾秋实颔首:“去告!当时我是不小心把你弄下了马车的……父亲可以作证。” 杨天成:“……” 他已经变成了废人,父亲不可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肯定会帮着吴大河。 他心里恨极:“你……” 顾秋实似笑非笑:“最近我知道了一点当年的事,当初那个奶娘,好像是和白姨娘有旧!”他扭头,对着面色惨白的白姨娘继续道:“姨娘不就是笃定了父亲不想失去最后一个儿子的想法,所以才将我送走的么?如今,我不过以牙还牙而已。” 第344章 穷子归家(完) 白姨娘浑身都在颤抖,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勉强镇定:“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顾秋冷笑,“既然你死不承认, 那我就把父亲找来,将这事掰扯个清楚。” 他扭头吩咐随从去请人。 杨老爷很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听说人醒了就从外头往家赶,走到半路看到大儿子的随从说请自己有事, 他更是不敢怠慢。 当杨老爷看到随从带自己往小儿子的院子里去时,眼皮狂跳:“你主子在哪儿?” 随从伸手一引:“公子说,最近刚查到了一点事, 要请老爷做主。” 杨老爷早就发现, 只要两个儿子凑在一起找自己,那绝对没好事。并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儿子找事被拆穿,他就不明白了, 怎么会有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次都吃很大的亏, 却始终学不乖。 “今天又在闹什么?” 随从没出声, 在院子里就停住了脚步。 杨老爷看到院子里几排下人, 认出来都是些贴身伺候的得力人,他一时间有些不敢进,想也知道进去之后又会是兄弟争斗。 小儿子已经惨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再被罚……兴许都活不了多久。 不过,大儿子以后越来越风光,小儿子只是个废人。看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他想让大儿子再原谅一回。 他深呼吸好几口气, 感觉自己的脸皮又厚了些,这才抬步往里走。刚走一步, 就听到身后传来请安的动静,回头看见夫人也被大儿子的随从带了来。 杨夫人以前不与白姨娘争锋,如今是不屑于和她争,听说杨天成浑身是血,她也懒得过来探望。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维持了虚假的面子情。 杨天成伤得这么重是儿子所害,两边已经变成生死仇人,她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办一场婚事繁杂,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没什么空。不过,忙归忙,她每天的心情都特别好,就不希望让讨厌的人和事影响了儿媳妇即将进门的喜意。 如果不是儿子派人过来请,杨夫人是真不愿意来。进门看到自家老爷,她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表达了她的不满。杨老爷一脸无奈:“不是我要来,是天斌让人请我来。” “解释什么?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非要来,也没人拦得住。”夫妻俩这些年来感情一般,之前有所和缓,不过在杨老爷一次次包庇杨天成后,杨夫人对他愈发不满,如今儿子出息,她更是懒得掩饰自己的不高兴,说话很不客气,“当年你和白梅私底下偷偷摸摸,如果不是你自己愿意,也不会和她生出孩子。” 杨老爷心头升起了一股火气,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和妻子争执当年的事,还是打听一下今儿又发生了什么非得让他出面调解的恩怨。 杨夫人不想和他多说,率先走在了前面,一掀帘子,看到儿子后,顿时眉开眼笑。 “大河,今天回来得挺早啊,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百宝鸭,稍后就得。” 顾秋实起身笑着道谢,言语和姿态间都表露了对杨夫人的十足恭敬。他一转身,看向杨老爷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父亲,今日请你们过来,是为了当年的旧事。我从奶娘的儿子那里得知,当初奶娘之所以能顺利把我偷出去,是被白姨娘指使。” 白姨娘面色惨白,摇着头道:“不不不,我没有!” 她一开始就想阻止吴大河叫人,奈何随从头也不回,饶是如此,她也没放弃求饶,但无论她怎么哀求,吴大河始终不肯松口,非要在今天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 杨夫人皱了皱眉:“真的?” 她只知道是奶娘偷走了孩子,并且奶娘和她确实有一些恩怨,她以为奶娘只是报复自己,没想到居然还有白姨娘的事。 “奶娘的儿子告诉我,当初白姨娘的吩咐是让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后直接掐死,奶娘下不了手,将襁褓扔到了偏僻处。” 白姨娘瞪大眼:“我没有!老爷,我们相伴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对一个孩子下手这么恶毒的事,我想都不敢想,更不可能做。” 杨老爷没看她,也没说话,只问:“有人证物么?” “当然,我从不冤枉好人。”顾秋实一脸严肃,“人已经被我接来了,父亲要见吗?” 杨老爷摆摆手:“不用见了。”他目光落在白姨娘身上,“身为妾室谋害嫡子,若是送到衙门,当诛!看在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的份上,稍后你自己离开。此后日子是好是歹,全看你自己的运道!” 杨夫人直到今天才知道母子分别多年有白姨娘的手笔,不过,如今儿子本事,她心中再无任何忧虑,心情格外好,虽然生气,却不至于满腔郁结,冷哼道:“她想要害死我儿子,虽然阴差阳错之下没有被害了一辈子,但也被害了半生,如果不是大河聪明,他即便被找回来,也是庸碌一生。老爷,当初你背着我和她苟且,我忍了。但是她伤害我儿子,这件事情忍不了。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公道,那我也不管家丑是否外扬,非把这事拿到公堂上,请大人分辨清楚,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不可!” 白姨娘噗通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夫人,我没有要害了大公子,纯粹是人家胡说的。你们信我,信我啊……当年我确实想要把大公子送走,但伤害大公子之事纯属胡扯!没有的事!真的,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杨夫人冷笑:“只把我儿子送走,罪名就不重了吗?当年你只是我身边的一个丫鬟,背着我勾引老爷不说,居然还谋害我,谋害我儿子,天斌不在的那些年,你在府内风光无限,处处压我一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试图让老爷抬你为平妻,若不是我娘家得力,老爷要给我几分薄面,说不准还真让你得逞了。一个贱婢,想得倒挺美!” 她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虽然早就想过要把白姨娘踩在脚下,但真到了此刻,她心头并无半分畅快,越想越怒,狠狠一抬脚踹出。 白姨娘哭得浑身瘫软,本就没有力气,整个人软到在地上:“夫人饶命……饶命啊……” 杨老爷看了一眼长子,终于下定决心:“打四十大板,丢出去!” 床上的杨天成一直都有试图开口,奈何他嗓子哑,说话的声音不大。旁人又有意忽略,他嘶哑着嗓子吼了半天,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此时看见姨娘就要被撵走,他急得整个身子都挪到了床边。 “爹!爹!” 杨老爷终于扭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杨天成自然是想求他放过母亲,嘶声道:“爹……我在这个世上除你之外,只有娘这一个亲人。你还有另外的儿子,只能分我一半慈爱,但是娘不一样,她是全心全意对我,求您饶她一次。” “我根本就不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刚才我没有见人证,是因为当年奶娘做的事情我查到了一些端倪。虽然没有查个水落石出,但那时候我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后来那些年,一直没有孩子出生,我就更没查。不过,真相如何,我心里是有数的。”杨老爷一字一句道:“你娘是自作自受。如今我们这个家得靠你大哥……” 不能让长子对家里满腹怨言。 顾秋实似笑非笑:“天成,正如我方才所言,当初父亲因为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所以不舍得对你们母子下狠手。如今也因为只剩下我一个儿子,所有人都得替我让路。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你们母子得了偏爱,让别人受了委屈。如今这被偏爱的人也该换一换了。” 杨天成的脸色本来就白,此时满脸凶狠,仿佛要吃人一般。 顾秋实面色淡淡,看向了杨老爷。 杨老爷时至今日,也不舍得将白姨娘如何,刚才问长子有没有证据,也是想看看长子的态度。既然人证物证都已收集好,那事情再无转圜,又见长子等自己表态,立即道:“来人,拖下去!” 白姨娘叫得特别凄惨,拖到外头后很快就传来了板子的沉闷声。 板子每响一声,白姨娘就惨叫一声。杨夫人脸上并无怜惜之意,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有些事情经不起深想,如果儿子没回来,那他们母子俩受的这些委屈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公道。如果儿子没有那么聪明,回来之后躲不开这一切算计被他们害死,那这公道也不会来。 原先杨夫人对杨老爷始终都心存幻想,认为这到底是自己孩子的爹,到底是自己的夫君。只要他愿意回头,她就会好好和他过。 但此时,杨夫人忽然就转变了想法。 一个正常壮年男人都受不了四十板子,板子还没有打时,白姨娘已经昏迷。打手看向杨老爷,见他没有喊停的趋势,于是继续打。 即便是众人有留手,白姨娘被打完后,已经半身鲜血。 “丢出去!” 白姨娘被拖走,身下蔓延开一大片鲜血,拖出了片片血迹,看着触目惊心。杨天成所在的位置,从开着的窗户看到了院子里某一处全是殷红,恨得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吴大河!” 顾秋实扬眉:“如何?只许你们母子害人,不许人反击吗?如果我爹没有大着胆子从马车上滚下来,现在已经被你打得半死,流出的血不会比这一片少。你的亲人才是亲人,别人的亲人就该死?杨天成,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是血肉之躯,在生死这件事情上,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以后你最好是老实一点,再敢对付我和我身边的人,我饶不了你!” 语罢,转身就走。 杨老爷有点儿尴尬,按理说,被他偏爱的儿子应该和他亲近一些才对,但是长子从头到尾没给他一个好脸。 杨夫人轻哼,也走了。 “夫人,我有话跟你说。”他急忙忙追上,“白姨娘伺候我这么多年……” 夫妻多载,虽然感情不睦,但杨夫人这些年除了找儿子之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杨老爷身上。可以说,他一抬脚,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打断他道:“如果你想救姓白的,那也随你高兴。当年她背着我和你勾搭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该把她打死,后来她仗着儿子是杨府唯一男丁,哄着你从我这里把身契拿去消了,我不是不生气的泥人,而是看你面子。如今我发现过去的自己很蠢,如果我心狠一些,在发现她心思不纯后直接把那女人杖毙,我儿子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 她越说越激动,悲愤不已:“滚!以后少在我面前转悠。” 杨老爷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气成这样,真就不敢去追,不是不敢勉强她,而是害怕儿子因此恼恨自己。 顾秋实慢悠悠从院子里走出,身后的杨天成的都吐了血,他心情不错,看向杨老爷:“父亲,别再想着给他们母子求情,你自己也有错。如果不是你的纵容和包庇,他们母子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第292节 听到这话,杨老爷心头一颤。 “对不起。” 顾秋实呵呵:“你知道白姨娘要把我换走的事吗?” “当然不知。”杨老爷否认,“你是我的嫡长子,你母亲温柔贤淑,你舅舅那边也能给我不少助力,你是我们两家人的纽带,若是提前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事实上,当年我也派人寻找了奶娘的踪迹,只是费尽心思都寻不到……有两个丫鬟帮着隐瞒,前些日子夫人才从她们口中得到奶娘下落,这才能顺藤摸瓜寻到你。” 对于这番话,顾秋实还是信的。 杨老爷发现白姨娘所作所为,下意识的包庇也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杨天成那天过后,一日日虚弱下去,他怀疑自己住在府里有人对他下黑手,于是闹着要搬走。 杨老爷不放心儿子独自一个人住……即便这儿子再混账,那也是他亲生的。他还是希望杨天成尽快好起来。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杨天成在闹着搬走无果后,认为父亲是想拿他给吴大河表明心迹。 毕竟,吴大河是很能干,凭一己之力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已经积攒到了和杨府差不多的家财,家中生意交给他,一定能光耀门楣!杨天成还打听到,衙门里的大人已经注意到了那些墨条,都要了一些送去京城。 如果皇上喜欢,那杨家就是皇商,这都不是光耀门楣那么简单,而是改换门庭。 杨天成不想死,但他如今手头无钱,也没有一个得力之人,简直毫无反抗之力。他特别恨父亲的偏心,这又一次央求父亲无果后,他藏在袖子里的匕猛然挥出。 利光袭来,杨老爷下意识抬手去挡,然后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他对这个儿子真的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即便是杨天成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他从来没想过要下狠手清理门户。 电光火石间,他起身往后退,床上的人却已经扑了过来。紧接着,他胸口一阵剧痛,然后浑身上下都痛。杨老爷怒从心头起,翻身将儿子压在身下狠掐。 等到外面的随从发觉不对,扑进来将两人拉开时,杨天成已经被折腾没了。 杨老爷浑身都是伤,整个肚子到处都痛,他低头一瞧,只见衣衫上到处都是戳出来的血窟窿,他都顾不上看儿子,大喊一声大夫,然后就晕了过去。 大夫赶来,才发现杨老爷浑身上下有六个窟窿,其中有两处再往里进一寸,就回天乏术。 杨老爷觉得自己运气好又不好。 被戳了这么几刀,还能捡回一条命,确实运气好。但是,这是亲儿子戳的,就怎么都想不通。他失血太多,需要在家休养两三年,他心情抑郁,害怕女儿为给母亲和兄长报仇对他下杀手……即便不对他动手,跑去伤害长子,那也是自找死路。 他没有管女儿的想法,很快给其定了一门外地的亲事,一个月之内就准备好嫁妆将人远远送走。 杨老爷没有死,但活得费劲,他没什么力气起身,大部分的时候都躺在床上,家中生意也被迫交了出去。 即便生意在儿子手中蒸蒸日上,他还是不甘心……他还这么年轻,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 再怎么想要做出一番大事,奈何有心无力。杨老爷心情郁郁,病得愈发沉重。 * 一转眼,到了顾秋实的大喜之日。 如今高玉宜还住在他安排的院子里,今日她嫁人,身边没有一个娘家人,只是身边多了不少下人,多得几乎把整个院子都塞满了,这里面有一部分是顾秋实安排的,怕大喜之日事情忙乱她没有使唤的人再弄得狼狈,而剩下的那些,则是主动来的,个个都说是邻居,其实是高老爷送来的人手。吴粮头一天搬过来陪着,装作是高玉宜的娘家人。 成亲当日,顾秋实以防有人闹事,还特意多派了近百个护卫手在附近的路口,只要看见高玉婷和高家人,就想法子将她们拦住。 高夫人从头到尾没出现,倒是高玉婷试图过来,只是必经的几条路上都堆满了潲水,味道特别臭。之前她在万家时,比这更臭更肮脏的场面都见过,那时候不得不忍,现在她却不想忍了。她宁愿不去找茬,也不想委屈自己。 婚事一切顺利。 值得一提的是,杨老爷因为深受重伤未能出席,高堂的位置上只坐了杨夫人一人。 而其他那些相熟的老爷前来赴宴过后,看在顾秋实的面子上,不管心里对于杨老爷这伤有什么想法,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担忧,都装做了一副担忧的模样去后院探望,每个人都劝杨老爷安心养病,夸他后继有人。 但这恰恰是杨老爷不能容忍的。他还年轻,因为身受重伤而满腔抑郁不得志,恨不能把已经埋了的杨天成挖出来鞭尸。 经此一事,他病得更重了,不能下床,甚至只能吃流食。 顾秋实成亲后早出晚归,但无论多忙,他都会回府过夜,每旬抽出两日陪伴妻子,或是两人守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或是出门游玩。 夫妻俩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外人得知后,最多就是羡慕或者是夸赞两句,也有一些人认为吴大河装不了多久,毕竟优秀的男人身边诱惑太多,只要一伸手,大把女人往上扑。 但即便是后者,也承认吴大河如今对妻子是真心的。 这样的真心旁人见了多是羡慕,但也有人不高兴,那就是高玉婷。 她最近不敢再到夫妻俩面前来闹,顾秋实以为人消停了,这天坐着马车出门,忽然看到有女子在街上卖身葬父,那女子浑身都是伤,看着特别凄惨。顾秋实经常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帮一下需要帮助的人,见状吩咐身边的随从:“你去给她一点银子。” 随从也习惯了主子时不时的善心,立刻奔了过去,很快赶回。 结果,当天下午杨府门口就多了一抹倩影,非说是要来报答主子的恩情,即便不能伺候主子身侧,也愿意当牛做马在府里做个洒扫丫头。 高玉宜嫁过来后,夫妻感情特别好。她没有怀疑自家男人,就是觉得这丫头没眼力见,谁要她报答了? 顾秋实收到消息后赶回,人还跪在门口,他居高临下问:“当时说了不要你报答,你怎么还来?但凡打听过我,你就知道我刚刚成亲!你一个妙龄女子贸然跑来求我妻子收留,会让人误会的。” 女子扬起白净的小脸:“公子,妾身是真心想报恩,没有其他的想法。离世的父亲教过我,有恩必须要报!求公子成全。公子如果不肯收留,妾身就跪死在这里!” 顾秋实眼神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伸手一招:“阿富,你还没媳妇对么?今天是你看见的她,也是你劝我帮她的忙,不然,当时我那么困,马车直接就掠过了。细论起来,她的救命恩人是你才对。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做主了。” 女子傻眼:“公子,帮妾身的人是您啊!” 顾秋实呵呵,真要是抱着报恩之心,一副救命恩人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的话,也不会这么执着于留在他的身边。 很明显,这女子别有用心。 “那么,我后悔了,把银子还来。”顾秋实朝她伸出了手。 女子:“……” “妾身父亲已经入土为安,这没法还啊!” “那就把你爹的棺木挖出来,我不要你报恩,你还是恨我,以后找我报仇吧。”顾秋实挥挥手,“快点去挖!挖完了来找我,我等着!” 女子愕然。 顾秋实冷笑一声,让马车直接往里闯。 女子是想进门做妾,可不是来找死的,慌慌张张滚开,再抬头去看,马车已经消失,大门也已重新闭上。 进了院子的顾秋实吩咐身边随从:“阿富,你找人盯着她,看看她都认识些什么人,最近又见了哪些人。” 阿富假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公子,刚才您吓死小的了,小的真以为您要做媒。小的只想娶银花,非卿不娶!” 顾秋实乐了:“银花可没求过我,不过,只要你把这件事情办成了,我让夫人去帮你说。” 阿富和银花两情相悦,今儿阿富险些被主子拉郎配,可不吓坏了吗?这会儿得到了主子确切的答复,他顿时欢喜不已,一溜烟就办事了。 果不其然,那女子身后确实有人,高玉婷身边的丫鬟和她接触了两次,女子消失在了城里。 高玉婷应该也是怕顾秋实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才飞快把人送走的。 顾秋实当然不会饶了她,他也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派人去把两个姑娘真正的身世告诉了高夫人。 高老爷就想让女婿帮忙瞒着,但顾秋实认为,这人糊涂得很,为了一家子表面上的和气,连亲生的女儿都能舍。这种岳父,不要也罢。 不说高老爷发现妻子得知真相后如何心慌,高夫人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甚至不敢去找高玉婷来当面对质,当场就出门直奔顾秋实所在的铺子。 “吴大河,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顾秋实面色淡然,没有面对岳母该有的尊重,仿佛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就是我派人去告知的那样,玉宜才是你的亲生女儿,高老爷已经在我面前亲口承认,当初发现素娘怀上他的孩子之后,不是告诉你的好时机,后来越瞒越不敢说,发现我得知真相后还要求我帮着隐瞒。本来我也不打算掺和你们的家事,反正以后玉宜有我照顾,不会受委屈,但是,高玉婷实在太过分,我过我的日子,她非要找些女人过来掺和,实在是不要脸。我告诉夫人真相,也是想让夫人管一管她,如果管不住,别怪我心狠手辣。” 高夫人打了个寒颤。 虽说杨府对外说是杨天成病重不治才英年早逝,但也有传言说,杨天成身受重伤,是他想要害兄长不成后反被打伤。 杨天成如今已经死了,坟头上都开始长草。可见吴大河有多心狠。 “你骗我!你想为自己的妻子要一个好看的出身而已。” 顾秋实嗤笑一声:“话已带到,我再容忍高姑娘最后一次,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高夫人听到他的这声嗤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笑声仿佛在说她是个傻子。 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期间还好几次险些摔倒,整个人浑浑噩噩,回到府里后,她叫来了高玉婷。 “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高玉婷面色苍白:“娘,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我确确实实是您的女儿啊,因为被外人所害,所以我们母女分别多年,所以我受了许多苦……” 高夫人恍恍惚惚,像是没听见这些话似的,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有一个管事带着四五个打手进门跪下:“夫人,那姓万的已经招了,玉宜姑娘是您的亲生女儿。至于玉婷姑娘,是他妻子和老爷生的。” “噗”一声,高夫人吐了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来人,给我打,打死她!” 就如当初她发现自己的女儿是高玉婷,当场就将高玉宜恨之入骨。此时也一样,她发现自己被高玉婷骗了后,恨不能将其除之而后快。 还是高老爷得到消息赶回来让人住手,才让高雨婷捡回了一条小小命。 当时,高夫人没有再发疯,听了高老爷的解释后,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第二天等高老爷走了之后,她亲自闯进高玉婷的闺房之中,掏出匕首狠狠划花了高玉婷的脸。 她眼神怨毒,下手特别重,每一个伤口都深可见骨。 旁边的丫鬟根本不敢拦,高玉婷又哭又叫,努力挣扎却被高夫人死死摁住。 高夫人面上一片狠绝,下手特别稳,沉声道:“你不就是仗着这张脸才让我误会了玉宜么?没有了这张脸,我看你还怎么骗人!” “害我女儿流入花楼之中,险些被那些恶心男人糟蹋,本夫人饶不了你。” “你还嫉妒我女儿遇上良人,派女人去勾引我女婿,对了,当初你还想抢我女儿男人。没了这张脸,我看你怎么抢!” 高夫人一刀接着一刀,高玉婷脸上的肉都被划成了片片,她惨叫一声高过一声,有好多人想进来帮忙,都被关在门外。 等到高老爷赶回,高玉婷上半身满是鲜血,早已昏迷了过去。 高夫人手上和脸上衣衫上到处都是血,回过头看高老爷:“你怎么对得起我?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这个亲爹居然能眼睁睁看她被变成野种?居然冷眼看我欺辱她……我恨你!” 她扑了过去,手里的匕首还要扎人。 高老爷吓一跳,急忙忙躲开。 他无论对哪个女儿都没有多深的感情,听说这边出了事才赶了过来,眼瞅着妻子这么疯,根本不让他靠近床边。他也不再强求,转身就跑了,只是吩咐身边的随从去找大夫来给女儿治伤。 可是高玉婷的伤很重,即便是能捡回一条小命,容貌也已尽毁。别说外人,她自己看着那样的脸都觉得害怕。 高夫人在那天之后,还是能够如常出门。高老爷没有约束她的行踪,但是却派了不少护卫守在她的身边,一来是不让外人刺激她,二来,也是防止她伤害外人。 他在高夫人不在的时候,亲自去探望了一下高玉婷。 高玉婷整日都在哭,本来她的容貌就不算绝美,因为在外头长大,回来后是高家嫡女婚事也成了老大难。再后来变成外室女,更嫁不出去,但可以从门第低的人家里选上进的后生。如今容貌一毁,除非那种三四十岁还娶不到媳妇儿的老光棍,不然,根本没人愿意娶她。可老光棍剩到三四十岁,肯定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好。 她一想到自己的以后,就觉前路无光,满心都是绝望。 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她就一直在想,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到底是被谁害的。 后来她想通了,是父亲生而不养,即便是认她做了女儿也没有派人护着她,所以她身份尴尬,又伤得这么重。 第293节 高玉婷不觉得自己还有以后,她越想越愤怒。干脆装作伤口很疼,非要父亲来探望自己。 高老爷本来不耐烦,但是又怕素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事情戳穿,只是应付一下女儿而已,他还是腾出空来去探望了一下。 高玉婷满腹怨恨,干脆给父亲送了一杯毒茶。 高老爷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在府里还会被人下毒,一点防备都没有就喝了下去。人还还没有离开女儿的床边就开始肚子痛,当天夜里就没了。 他一死,高夫人立刻就给两个女儿调换了身份。 高玉宜对于父亲母亲已经不抱期待,得知自己又变成了嫡女,她也没有多少触动。 不过,她到底是高家的女儿,到底被父亲养大。如今父亲人已经没了,她还是准备回去吊唁。 其实她重新做回高家女儿也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如果她不是高夫人所生,那就是万家孩子,身世那样复杂,一点都不清白。她不愿意被人议论,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被她的身世所累。 做回高家女对她有好处。反正,她已经嫁人,有了新的家人,完全可以不用理会高府众人的想法。 高夫人得知杨府的人前来吊唁,早早等在了门口。她在得知真相后,不是没想过去拜访女儿,但无论送多少帖子都石沉大海,她去了帖子上约定好的茶楼,一直等到半夜,都没有看见女儿。后来她甚至还直接去了杨府的门口等,想着杨府总不可能将她拒之门外,都说见面三分情,只要她能见到女儿,总能寻到和解的机会。 可惜,杨府真就不怕人议论,根本不见她! “玉宜!” 高夫人看到女儿,泪水滚滚而落。 比起她的伤心激动,高玉宜面色冷淡许多:“夫人,节哀顺变。” 高夫人哭着道:“娘不是故意的……娘当时只是想为自己亲生的女儿出气,不知道是被人给骗了……我已经教训高玉婷了,她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原谅娘一次好不好?” “我九死一生才从花楼里挣扎而出,若是当时我运气不好没有遇上大河,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一位花娘,一想到这些,我就没法原谅你。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害我……”高玉宜伸手捂着胸口,“夫人,我是血肉之躯,也会伤心的。可能我以后会原谅你,但现在绝不可能!” 高夫人:“……” 高玉宜与她错身而过,进门吊唁后就如同其他普通的客人一般很快离去。 高夫人看着女儿背影,伤心得不能自已。 “我不明白。”回去的马车里,高玉宜苦笑,“她只认亲生,不认多年感情,偏偏又认不清楚到底谁是亲生,说翻脸就翻脸,我也不知道她疼的是谁。” 顾秋实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以后有我陪你,不会再让你伤心。” 高玉宜反抱住他:“好在,我有遇上你。” 顾秋实拍着她的背:“无论遇上什么事,我都不会怀疑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第345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一 顾秋实活到了七十九才寿终正寝, 回到自己屋中了还能听到儿孙在床前的痛哭声,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吴大河。 吴大河一身华丽衣衫, 眼底青黑,脸上一块块红斑,着实有点凄惨。他看向顾秋实的眼神中满是感激,不怎么熟练地行了一礼。 “多谢您。我就感觉真的在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是娘, 但我这个做儿子的没用,让她牵肠挂肚多年,回来之后也没能让她安享晚年。还有我爹, 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都说养儿防老,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还没有孝敬他就先去了。谢谢您帮我照顾母亲和我爹,还有……您和妻子多年和睦, 互相体谅扶持,让我知道这世上真的有特别好的女子……只是我没遇上而已。真的特别感谢您。” 他再次一礼, 然后整个人渐渐消散。 * 顾秋实还没有睁开眼睛, 就感觉到自己吊在大树上, 耳边是一阵阵狼嚎,声音离自己很近,似乎就在脚下。他垂下眼眸, 看见底下一群狼转悠时,心都险些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定了定神,胳膊一用力,整个人翻到树枝上。又因为树枝太细, 他整个人压上去后,树枝承受不住的往下坠。 地下的狼群一看到他往下掉, 整个都兴奋起来,纷纷往上冲。顾秋实一咬牙,抱着树枝往粗的地方爬,半刻钟之后,他已经爬到了主干上,也离地面更远了一些,树底下的狼群已经碰不到他,但还是不肯放弃,一个个蹲在地上,流着口水瞪着他。 顾秋实想要接收记忆,需要闭上眼睛心无旁骛,此时明显不是好时机,他站得高,望得远,此处是一片雨林,呼吸间都是湿润的空气,远处一大片绿意,看不到有路,也看不到有人家。仿佛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 地上有十多匹狼,一个人想要从中全身而退有点艰难,他不想沦为狼群的口中餐,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 等! 看谁耗得过谁。 好在狼群没有逗留多久,半夜里主动离开,顾秋实连夜从树上爬下来,用原身带来的火折子弄了一个简易的火把,一路摸索着往左边的山壁走,如果没看错的话,那边应该有个山洞,他打算在那里面点上火堆过夜。 还没走多久,忽然感觉到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顾秋实垂眸就看到了一抹五彩斑斓正往自己脚上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 蛇有一米多长,被他掐住后还不肯甘休,不停地在他手臂上绕啊绕。顾秋实掐紧了蛇,这玩意儿拿去泡酒特别好,他没有多停留,飞快往山洞而去。 天黑时他没看见有山洞附近有东西,里面多半是空的,毕竟那洞口离地面有一段距离。 果不其然,山洞里只有一些虫鼠蚁,但特别潮湿,好在周围都是树木,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柴火。顾秋实在一刻钟后点上了火堆,将那条蛇用身上带来的砍刀收拾了后,拿出了方才在路上捞出了两个果子。 啃完了果子,火势燃得挺大,顾秋实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闭上眼睛。 原身廖文宇,出生在运城一个普通人家。 他生下来时,母亲因为难产伤了身子,那之后很少干活。而父亲不会什么手艺,只懂得下苦力,赚来的银子不多,大部分的银子都买了药进了母亲的肚子。他头上一个大哥,还有个姐姐,他身为家里的老幺,并没有得到多少照顾,反而因为家境贫困,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人干活。 一开始他只会简单的活儿,勉强能糊住自己的嘴,稍微大点后,他就什么都干,只要能够赚到钱,脏活累活都从不挑剔。 按理说,三个孩子长起来后,家境该越来越好才对。但是,并没有! 家里的大哥廖文杰特别善良,左邻右舍都能得到他的资助,但凡是有家境困难的人上门哭求,即便是两家之前不认识,廖文杰都愿意慷慨解囊。 家里没有银子,他就送米粮,自己也愿意帮人白干活,久而久之,家里就真的越来越穷。 而廖文宇呢,心疼爹娘,不赞同大哥的做法,也没有与之吵闹。 不是他不想吵,而是但凡兄弟姐妹之间起了争执,母亲就会被气晕过去。这一晕,要花不少银子买药不说,每次都不一定能醒。 为了让生自己而伤了身子的母亲好好活着,廖文宇一次次忍了下来。 在他十岁那年,偶然的机会下他帮饭馆送饭菜去镖局里,看到其中一个武师傅正在练武,动作利落英姿飒爽,他当场就挪不动步了。 武师傅心地善良,也没去赶他走,后来还愿意指点他几招。 那之后,廖文宇一有空就去镖局,其他人都不爱搭理他,只是看在武师傅的份上没有撵他而已。 武师傅陈明武,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从小是个孤儿,吃了不少苦,机缘巧合之下学了武,这才有了一份正经差事。 不过,陈明武的运气不太好,就在两人认识两年多时,有一次他跟着走镖,在路上遇上了埋伏。虽然拼命击退了劫匪,但他的腿却受伤了,左腿膝盖以下被砍了下来。 受了这么重的伤,镖局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当时给了一笔银子算作赔偿,就将陈明武扫地出门。 廖文宇之前得了武师傅不少照顾,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无依无靠,于是经常去陈明武落脚的村子里照顾他。 断了一条腿,想要捡回一条命不容易,陈明武先是买下了院子,又买了一亩地,要为自己治伤,手头的那笔银子很快就花完了。廖文宇便将自己的工钱给了一些……可是他能力有限,赚到的银子不多,家里有个天天吃药的娘,还有一个喜欢帮人的大哥,他挤不出多少银子来照顾师傅。 陈明武开始还赶徒弟走,后来看徒弟是真心想要照顾自己,便开始教徒弟打猎。 他的武艺只是被旁人粗浅的指点了几招,小时候为了谋生在大山里打猎,拉弓的准头特别好,又自己琢磨了不少陷阱,这才能把自己养大……只是,大山很危险,如果遇上凶恶的野物,很可能回不来。他遇上过两次,这才去了镖局。 事实上,廖文宇学打猎是他主动要求。原先师徒俩在得空时,廖文宇没少听师傅说起曾经,打猎比较危险,但如果手艺好,确实能赚到钱。 廖文宇一开始只敢在林子外围,后来手艺愈发精湛,便一个人往里闯。他运气不错,每次都或多或少有些收获,手头的银子一多,难免就想对家人好点,然后大哥廖文杰就发现了弟弟的秘密。 他闹着要一起进山,廖文宇不太愿意,但扛不住全家轮番劝说,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进山打猎有许多的规矩,比如身上不能带着血腥之物。兄弟俩进山的第一个早上,廖文宇打到了一只兔子,廖文杰当场就想要烤兔子肉吃,被廖文宇一口回绝。 在这大山里,最忌讳弄出血腥气,一个不小心引来了那些喜欢血腥味的野物,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死路一条。 想要吃兔子,那也是整只带回去再吃! 廖文杰面上答应,却趁着廖文宇去附近开路时悄悄将兔子剥了皮,还带在了身上,准备寻一个地方就停下来烤肉。 两人汇合后,廖文宇看见哥哥的所作所为,气得不行,当场就不管不顾要下山,为此兄弟俩还起了一些争执,还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一群狼,廖文宇当机立断,要和哥哥分开跑路。廖文杰没纠缠,只是跑了两步后听到身后的弟弟喊他把兔子扔掉时,他直接一抬手就将东西扔走。 兔子刚好是往廖文宇的方向落下。 于是,一群狼奔着廖文宇而来。 廖文宇慌不择路,在林子里狂奔。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合适的大树爬了上去,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只是,他臂力不如顾秋实,挂在树上没坚持多久整个人就往下掉,刚好落入了狼群之中,然后全身都是剧痛,最后的印象中,是狼群的嘶吼声和一张张带着尖牙的大口,还有绿油油的眼睛。 * 外面天渐渐亮了,顾秋实拎着一条蛇从山洞里钻出来,一路下山,路上还捡了几只野鸡和一些难得的药材,也算是满载而归。 往日里廖文宇进山一趟,收获还没有这么多。 两个时辰后,顾秋实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山村,此处就是陈明武如今的家。 他一路下山,直接推门而入。 陈明武左腿已经没了半截,但还是驻着拐杖一蹦一跳,做不了太多事的他,只能把自己照顾好。看到徒弟进门,他有些惊讶:“这一次运气不错?” 因为外围没有多少东西,想打猎还得去深山老林中蹲守,把所有的陷阱找过一遍,再将陷阱复原,最快也要三五天。 “挺倒霉,遇上狼群了。”顾秋实进屋后,把自己手上和编出来的背篓放下,“师傅,看见我大哥了吗?” 陈明武讶然:“我还想问呢,你们俩不是一起进山吗?他人呢?该不会是狼群追着他去了吧?” “他跑了。” 廖文宇记忆中,所有人都说他大哥是个好人,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不过,身为亲兄弟,他不可能跑到外头去跟那些夸赞兄长的人争执。 陈明武以为徒弟是看见亲兄长跑掉了,皱了皱眉:“那他跑哪儿去了?该不会遇上危险了吧?” 第346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二 陈明武越想越觉得不安:“要不要多找几个人进山去找找?” “我们遇上狼群的地方才进山不久, 外头还有很明显的路,他应该能够顺着路自己下山。”廖文杰第一回进山,廖文宇本来也没打算带哥哥深入, 就想在外围走一走。 到第一个陷阱就看见了兔子,廖文宇还觉得运气不错……如果不是那只兔子被剖开,兄弟俩可能也不会遭遇狼群。 陈明武讶然,他看着徒弟神情, 不确定徒弟想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师徒多年,两人不是亲生父子, 也和父子差不多了。他沉默了下, 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大哥自己逃出生天后没有找人去接你?” “是!”顾秋实语气笃定。 陈明武愕然:“他是个挺好的人啊,就村东头的林家, 还得过他的接济。” 顾秋实没有过多解释:“我得赶紧把人找着,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师父, 你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带回来。” “什么都不要, 别再买粮食了, 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半个月的,买多了发霉后有不好吃。”陈明武摆摆手,“也别再炖骨头汤, 大夫都说了,我那个左小腿是我自己以为还在,所以才会痛,喝多少汤都没有用。你把银子攒着, 回头好娶媳妇,不要全部花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廖文宇独自一人进山打猎已经有五年, 今年他十七岁了,确实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不过,他这些年负担重,虽然打猎赚了不少银子,但是都花完了,并且他一有时间就往大山里钻,很少在城里转悠,和周围的人也不熟悉,家里的爹娘也没张罗着帮他说亲……迄今为止,他还没开始议亲呢。 顾秋实胡乱答应下来,喝了一口水后,抓着那些东西重新上了路。 此处距离府城不远,走路需要两个时辰,坐马车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他运气不错,到了官道上很快就搭上了马车。 第294节 一路挺顺利,顾秋实进城之后,先把那条死蛇送去了医馆。 昨天就死了的蛇,在这种天气里,再不泡酒就要浪费了。 那条蛇很毒,平时想抓也抓不到。顾秋实卖了一个好价钱,得了三两银子,他带来的那些药材换了十多两银子,再加上野物,拢共得了二十三两。 往日廖文宇进一年的山,也不一定能有这么多的收获。主要是他不认识药材,高明药材从眼前过,他不知道采,只知道踩! 拿到银子后,顾秋实回到了外城的廖家。 廖家只是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院墙要倒不倒的,院子里到处都挺破旧,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廖母的咳嗽声。 顾秋实推开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二姐廖文玉正在院子里晾衣衫,她今年十八岁,去年嫁了人,就嫁在斜对面的柳家,她是柳家最小的媳妇。 “老三?”廖文玉满脸意外,“不是说你跟着镖局的人护送货物去外地了吗?怎么回来了?” 跟镖? 陈明武当初受伤之后,是可以将自己的徒弟送进镖局的。不过,他的一条腿都断了,镖局赔偿的银子并不能保证他下半生衣食无忧……说起来,镖局有点不厚道。他不愿意让徒弟走自己的老路,在廖文宇的强烈要求下,也没有将徒弟举荐进去,而是教了徒弟打猎。 打猎是挺危险,但只要不进入大山,只在外围捡陷阱里的猎物,收获可能不多,但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帮镖局护送东西就不一定……遇上了劫匪,能捡回一条命都是运气。 因此,在陈明武阻拦下,廖文宇一次也没有跟过镖。 顾秋实一听,就猜到了廖文杰是怎么忽悠家里人的,当场就气笑了:“他是这么说的?” 廖文玉看出弟弟神情不对,一时间不敢多问。 屋中的廖母听到小儿子回来了,又咳嗽了几声,喊道:“老幺,快来将恭桶倒了。” 她没有力气下床,只能勉强在屋中解决三急,有时候来不及,还会尿在身上。比如廖文玉洗的这些,就是她弄脏的。 廖文宇对母亲心存愧疚,他认为是因为自己才让母亲病得这么重,因此,他从不忤逆双亲。顾秋实也没有说不干,而是站到了正房门口。 “娘。” 廖母常年躺在床上,肌肤雪白,看到儿子后伸手一指床边的桶:“快点倒了吧,味道特别重,一会儿又要吃饭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顾秋实没有搭理桶,看着她的眉眼,“我和大哥一起进山,他非要烤兔子肉吃,我不答应后,他还悄悄就将兔子给宰了剥皮。因为他剥皮的手艺不好,剥得血肉模糊,然后就出事了。一群狼追着我们跑,他反应还快,将那剥了一半的兔子往我头上扔,狼是畜生,只会追血腥味,立刻就放过他跑来撵我……我们俩一起进山,他说我去跟镖,你信了吗?” 廖母满脸意外,随后叹息一声:“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躺在床上,连自己的吃喝拉撒都弄不好,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大哥说你去跟镖,我觉得不对劲,但他也不会跟我说实话啊。快点把桶倒了,一会儿吃了饭你就回村里去吧,明天再次进山……这一次可千万要有收获,我的药已经赊欠了两天,别让人上门来要,丢人。” 得知小儿子死里逃生,廖母没有丝毫担忧和对大儿子的气愤,顾秋实看了,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下子坐在了门槛上:“我刚从狼群里死里逃生,以后不打算进山了。” “你不进山,我们一家人吃什么?”廖母惊了,“你以后小心一些不就行了?你大哥说了,他不是那块料,以后再也不会闹着跟你一起,也不会拖你后腿了。” “我说他不行,你们谁都不信,他一说你们就信?”廖文宇就不明白,同样是家里的孩子,为何夫妻俩就独独不喜欢他! 当然了,夫妻俩对此也有解释,廖母是因为生了他才病得这么重,也是因为她生病,所以家里才这么穷。 但是,廖文宇自己并没有要求要来到这个世上,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还没有来到世上的时候就已经背上了一笔债,辛苦了这么多年,也看不到一点还清债务的希望。 廖母很不高兴:“你到底在闹什么?我知道你这一次险些没命,但那又如何?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这就是你该得的。你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死命的干,只要没死就得干活!” 顾秋实无语。 冷不冷?饿不饿?昨天晚上怎么过的?遇上狼群之后是怎么逃脱的?后来又是怎么下的山?这些人一句不问,好像只要活下来了,受的那些苦就不值一提。 这还是一家人吗? 一点温情都没有,得不到丝毫关心。一进这个门就被要求干活,还被要求赶紧赚银子。 廖文玉悄悄过来:“三弟,厨房里还有一些粥,我去给你盛?” 天都已经过午了,顾秋实现在还没有吃一粒米。刚才他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买点东西垫肚子,但他没有,就是想看看廖家人到底有没有心。 现在看来,亲娘是指望不上了,廖文玉对弟弟应该还有几分疼爱。 顾秋实点了点头。 盛过来的粥一股子霉味儿,并且里面还能看到霉了的米,顾秋实看着那碗粥,忍不住道:“我前天买的米不长这样,发霉应该也没这么快。” 廖文玉哑然:“那我不知道,反正我今天早上一来,米就是这样。你也别挑剔了,赶紧喝点!” 说话间,廖父从外面进来了,佝偻着身子扶着腰,一脸愁苦的模样。看见顾秋实在喝粥,道:“文玉,帮我也倒一碗。” 廖母听到男人回来的动静,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别提了,倒霉死了。”廖父也不嫌脏,直接坐在了屋檐下的地上,接过粥喝水似的猛喝一大口才道:“我堆粮食的时候从上面摔了下来,好在底下有一大堆麻袋。不然我今天怕是就要交代了去。” 他说完后,将剩下的小半碗粥也喝完了,才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顾秋实:“不是说你去外地了吗?怎么回来了?咱们这种人家出身,有份活计就不错了,你别挑三拣四。” “我没有去跟镖。”顾秋实就想看看一家子都是什么脾性,想亲眼看看他们对待廖文宇的态度,耐心地道:“当时我和大哥在山顶里遇上了狼,他把手里带血的兔子朝我扔来,自己跑了。好在我运气不错,爬到了一棵树上,就这,那些狼还守了我半夜。” 廖父皱了皱眉:“你大哥第一回进山,没有经验。以后他也不去了,不会再拖你后腿。”看到儿子一脸不高兴,他疑惑问:“你该不会是生你大哥的气了吧?你们可是亲兄弟,那他也不是故意的,心里不定怎么后悔呢,别再甩脸子了啊。” 顾秋实:“……” 他起身就往外走。 廖父看得出来,小儿子这是还不高兴,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别在外头耽搁,有空多进山,家里可要揭不开锅了,赶紧拿钱回来买米。对了,你娘的药费……” 顾秋实忍无可忍,回头质问:“之前我买的明明是黄米,现在全部换成霉了的糙米。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自己家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大哥怎么还喜欢在外头做好人?霉米就那么好吃?” 廖父哑然:“能帮就帮一把嘛,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善事即便这辈子没有福报,下辈子也会得好处的。” “我没拦着他做善事,但他能不能做点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顾秋实语气不善,“拿我买的东西来做好人,他那么能,怎么不拿自己赚来的银子帮别人?” “什么你啊我的,都是一家人。”廖母很不高兴,“你是家里老幺,兄妹三个就数你脾气最大,做点好事生怕别人不知道,嚷嚷什么呀?早知道你这么不知感恩,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廖文玉低着头,一直在院子里忙活,对于家人之间的这番争吵,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恰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正是廖文杰。 廖文杰还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老三到家了,当时就挺惊讶,真正看到人,还是觉得跟见了鬼似的。 “文宇,你……你没事……” “有事,当时我被那些狼吃了,回来的只是个鬼。”顾秋实满脸讥讽,“大哥,你可真会扯谎。我明明是被群狼围攻,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你张口就说我是跟镖。怎么,你自己干了蠢事还怕被人知道?” 廖文杰满脸尴尬。 “娘病得那么重,我不想让他们太伤心,所以才撒了谎,你没事,我心里也很高兴。”他眼神一转,立刻就去厨房里拿上水桶,“我去挑水。对了,红娘子那边水缸里也没水了,你去帮着挑上几桶吧。” 顾秋实:“……” “不去!” 廖文杰皱眉:“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那时娘从床上摔下来,好在是红娘子听到了动静喊人,否则,娘那一次可能就会被冻没,人家救了娘的命,这份恩情咱们得记着。” 廖母摔下床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五年以来,红娘子所用的水都是兄弟俩挑的。并且,当时并没有廖文杰说的这么严重,廖文玉只是去外头买菜,知道家里有病人,她最多就会在一刻钟之内来回,这么点儿时间,怎么可能把人冻死? 红娘子就是在院子外头听见动静之后吼了一嗓子,廖文玉赶回来才开的门,远不到救命的地步。 这情分,到底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那一嗓子可真值。”顾秋实满脸讥讽,“不过就是在院子外吼了一声而已,还是二姐回来开的门。你愿意帮人挑水是你的事,我不愿意。” “你……”廖文杰剁了剁脚,满脸恨铁不成钢,“红娘子独自一人带着婆婆和孩子度日,一家子孤儿寡母,就算她没有帮忙救娘,咱们应该能帮就帮。” 顾秋实不想再说话。 话不投机,谁也说服不了谁,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廖文杰自己挑着水桶跑了,没多久,就听到他在跟红娘子说话。 “我三弟回来了,一会儿让他来帮你,你不用自己去。” 紧接着就传来了红娘子的声音:“那多不好意思啊,这也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儿。”廖文杰的声音渐渐远去,“力气这个东西最不值钱,睡一晚上就回来了!”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廖文杰险些弟弟害死,但是见面之后没有一句担忧,甚至张口就让弟弟去帮别人干活。 顾秋实已经看清楚了这一家子的嘴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进了左边的厢房。 兄弟两人一起住,廖文宇常年在山上,又在陈明武那个院子进出,这个家里属于他的东西很少,兄弟俩同住的房间大部分的候都是廖文杰一个人住。顾秋实翻了半天,只拿到了一个小弓,其余的东西,要么是属于廖文杰,要么就是兄弟两人共用。 以后,他不打算再回来过夜。 拿着那个小弓出门,正在脱鞋的廖父瞅见了后,好奇问:“这么小点的东西,软趴趴的,在大山里也用得上?” “用不上,我就是想拿回去放着。省得哪天又被大哥送了人。”顾秋实语气随意,可不是没有先例,之前就经常发生这种事。 廖父闻言,抿了抿唇:“你舅舅的小孙子一岁了,前两天你大哥还说,要把这个弓拿去给那个孩子。” 顾秋实:“……” “他这么会送,怎么不把自己送出去?” 原先廖文宇赚到钱之后,在一个冬日里给自己准备了一床新被子,当时天还不冷,他打算趁着冬日来临之前在进山走一走。结果运气不太好,进山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雪,他等于是一无所获,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奔下山,回家后发现自己的新被子已经不见了。 一问之下,据说是被廖文杰送给了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当时廖文宇大闹了一场,结果听说这件事情的人都说他小气。 廖文宇都气死了,从那之后,有东西也不往家里放,全都放在陈明武家里。 因为廖文宇在陈明武的院子里还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陈明武除了进去打扫之外,不会乱动他的东西。甚至在手头宽裕的时候,还会帮他置办家具物什。 “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廖父恼怒不已,摆摆手道:“我不跟你扯,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给红娘子挑水。” 顾秋实转身就走了。 他一路不停,直接去了街上,此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管会不会让廖家人知道,就近找了一间食肆,要了两菜一汤。 食肆的东家认识廖文宇,顾秋实也不让人家为难,先付了饭钱。 东家确实是怕他付不出账,小本生意,经不起赊欠。对方主动拿了银子之后,东家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将饭菜的量都多放了些。 顾秋实大快朵颐,很快吃得肚子溜圆,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廖家所在的方向有人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 “要我说,这也不怪柳家人刻薄。谁家的姑娘嫁人之后见天的在娘家伺候亲娘啊?” “反正,要是搁我儿媳妇是这样,我绝对忍不了。” 另一个人满脸不赞同:“儿媳妇再怎么不对,那也不该把人往死里打呀,过不下去别过了嘛。闹出了人命,那可不是小事。” 顾秋实心中一动,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没有人会要求女儿出嫁后又回来伺候娘家人。即便是回来照顾,那也是家里人脱不开身,只照顾一段时间。 但是廖文玉不一样,她真的是出嫁的第二天就开始回娘家干活,从早到晚在家忙活,偶尔才能回婆家做点事。她日子过得并不好,确实经常挨打。 难道又打起来了? 廖家人对待廖文宇都没什么耐心,也就是廖文玉这个姐姐对他还有几分疼爱。 顾秋实不急着走了,转身走回了廖家,只见廖家不远处的一个院子外此时站着不少人,还隔着老远,顾秋实就听到了那个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女人的惨叫声。 第295节 他几步奔过去,推开人群闯入柳家院子,一眼就看见肥头大耳的柳五正抡着拳头狠砸地上的纤弱身影。 “我让你哭,让你喊,让你叫惨……你是我媳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老子就是打死你,你也只能受着。” 廖文玉根本不敢挣扎,双手抱着头脸,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不过眨眼间,她又挨了几下,相对的也叫了几声。 顾秋实有看见不远处廖文杰挑着水过来,那么点距离,廖文杰肯定已经听见了廖文玉的惨叫,但是廖文杰却没什么反应,还将肩上的扁担换了个位置。 柳家院子里又传来了廖文玉的惨叫,顾秋实忍无可忍,冲进去一脚踹开了柳五,然后又在他身上踩了两脚,冷笑道:“都知道我是练过的,再打我姐姐,我弄死你。” 柳五捂着肚子,痛得满脸惨白,他艰难地吼道:“把你姐姐带回去,老子不要这个媳妇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廖文杰丢下扁担从人群里挤过来:“妹夫,别生气!老三有点不正常,我来跟他说。” 他说着,就来拉顾秋实的胳膊,“文玉已经嫁出去了,是别人家的人,别人的家事你少掺和!” 只是廖文杰挑的是红娘子的桶,顾秋实奔出去一脚把桶踹倒:“原来你明白这个理,那你帮别人挑什么水?” 第347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三 廖文杰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弟弟突然变得这样犀利,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我这是好心帮忙,不是掺和别人家事!二妹的事你少管, 人家夫妻之间,吵闹是正常的。” 夫妻之间吵闹确实正常,但把人打得浑身是伤,且明显是因为廖文玉时常回娘家做事才引得夫家不满, 这样的情形下,廖家人装作不知道二人吵闹,是不是不太厚道? “我不管你这些所谓的大道理, 反正今天谁敢再打我二姐, 我跟她没完!” 顾秋实撂下这番话后,院子里的柳五气笑了:“我就打!你们要是不满,直接把人带回去, 反正你们家从来就没想过把女儿嫁出来,把人带回去正好给你们家做一辈子长工!” 廖文玉痛到浑身颤抖, 听到柳五这话后, 满眼绝望。因为她心里很清楚, 男人说得一点没错,她在家里,就和长工一模一样! “老三, 不要管我,你快走。” 顾秋实猜到了廖文玉的想法,她不愿意被休回娘家做长工,即便是在这个家里挨打受骂, 她也愿意留下。 “听到了没有?”柳五洋洋得意,“你姐姐愿意被我打, 这就是我们夫妻之间平时相处的习惯,少管闲事。” 顾秋实捏紧拳头,冲上去朝着柳五下巴狠狠一拳,把人打退好几步后,他还不肯甘休,冲上前去又将人压在身下还揍了好几拳,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架,其中也有柳家人上前下黑手,外人看不惯,急忙阻止,院子里瞬间乱做了一团。 等到众人被拉开,顾秋实和柳家男人身上都挂了彩。方才趁乱,他还把另外的几兄弟也揍了几下。 柳母从来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是这附近一片出了名的泼妇,此时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没法活了。我这个小儿媳妇平时有多喜欢回娘家,大家都看在眼里。我这个做婆婆的心里再不满也忍了,就是想让他们夫妻好好过。结果,廖家人还不满意……老天爷,你怎么就不睁眼看看,我小儿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不能遇上一个好媳妇和好岳家呢?” 边上有和柳母的妇人急忙上前安慰。 这么大的动静,廖家院子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廖母下不了床,廖父急匆匆赶来,进了院子后呵斥道:“文玉,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到底在闹什么?老子就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女儿,过日子跟唱大戏似的,你还要不要脸?” 饶是廖文玉从来没有期待过父亲会站在自己这边,听到父亲这气急败坏的喝骂,还是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今天这事,根本就不是她闹。 这天底下只要不是招赘婿入门的姑娘,所有成亲后的女子都是在婆家干活,像她一样还需要回娘家伺候亲娘的万中无一。 柳家人时常拿这个说事,认为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为此,她在这个家里从来就说不上硬气话,夫妻俩时常吵闹,她也不敢大声回嘴,柳五今天喝醉了酒回来,可能是外头又有人说他媳妇不归家,他心里不痛快,进门就打人。 直到此刻,廖文玉已经挨了打,事情也弄成了这样,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挨打。这事……怎么算都不是她的错啊!她一天娘家婆家跑得脚不沾地,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心思闹? “不是我闹……”廖文玉哭着解释。 但她的话廖父根本就不听,冲上前冲着女儿的肚子狠踹一脚。 顾秋实惊了。 廖文宇在稍微大点后,有点空闲都在外头干活,都不知道家里对廖文玉是这样的态度!印象中,廖父对女儿还行,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 “你做什么?” 眼看廖父还要打人,顾秋实冲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膊。 廖父回头看到是他,狠狠一甩:“这没你的事,站远一点。” 他眼神凶狠,表明了不想让儿子拉扯自己。 顾秋实若有所悟,廖父并不是真心想对女儿下毒手,他冲过来踹人,目的是为了让柳家出手拉他。只要一拉,两家关系会和缓,夫妻之间也有了和好的可能。 可问题是,柳五根本不是良配。他要是个懂礼的,也不会对自己的妻子下这种毒手。 真要是嫌弃廖文玉回娘家帮忙太多,完全可以直说,两家商量不拢。直接休妻另娶也行啊!打人又不能解决问题,他纯粹是为了泄愤。 廖父甩开了儿子,又上前去踹女儿,连踹了三四脚,柳家人都没有要拉架的趋势。顾秋实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人推开,然后弯腰扶起地上的廖文玉。 “二姐,他们不想留你,这日子咱不过了!” 廖文玉也不想过,可……离开柳家,她的处境并不能好转,甚至还会更差。 她不是三岁孩子了,也知道为自己的以后考虑。怎么算,都是做柳家媳妇更好一些!她哭着推开了弟弟:“老三,我命苦,这都是我该得的。”看弟弟一脸不赞同,她压低的声音把话说得更加直白,“我如果被休,名声毁了不说,该做的事情一点不少……” 顾秋实打断她:“我会买宅子,然后你跟我住!” 闻言,廖文玉一愣。 “你哪里来的银子?”问出这话后,她忽然发现面前的三弟跟变了一个人般,整个人神采奕奕,眉宇间都是自信。 或许,三弟真的发了横财。 但那又如何? 即便他们是亲生姐弟,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但长大之后都会有各自的家,有了各自的家后就会过自己的日子。三弟愿意带着她住,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至少证明她的家人不全都是自私自利的。可如果她真的去陪三弟一起住,等到以后弟妹进门,她的身份又会变得尴尬……到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我知道你对我好就行了,以后不要管我。”廖文玉说着,就想要过去继续求柳五。 柳五愈发得意:“你得保证以后再不回娘家做事。” 廖文玉一脸为难,她又不是自虐狂,当然不愿意回娘家做事,事实上根本就由不得她。她回头看向父亲和两个兄弟,见他们不吭声,苦笑道:“我娘瘫在床上多年你是知道的,家里没有嫂嫂也没有弟媳妇,男女有别,我要是不管,娘怎么办?” “你已经是我妻子,不再是廖家的女儿。”柳五冷笑一声,“你如果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非要回娘家干活。那我也不拦着,你现在就收拾自己的嫁妆滚回去!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廖文玉面色变成了惨白。 “你嫁我一年多来,也没生下孩子……我实在想不到留你下来的理由。”柳五语气冷漠,“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现在收拾东西回娘家,以后再也不要做我柳家妇,要么你就再不回娘家,一年之内给我生个儿子。” “你当儿子是大白菜,种了就一定有得收?”顾秋实满脸讥讽,伸手一把将廖文玉扯到自己身后,“你还是找别的女人生吧,我二姐可没那本事保证一年之内能生孩子!” 当下娶一个媳妇要花费一笔不少的钱财,还要费不少心思请人说媒,即便说成了,三书六礼还有成亲的仪仗花轿样样都要操心。柳五应该没有休妻另娶的心思,只是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廖家给一个说法。 只要廖家答应不再让女儿回家做事,这日子就还能往下过。 偏偏廖家父子不愿妥协,廖文玉自己也说不出再不回娘家帮忙的话,柳五本就失望,看到小舅子还不依不饶,气笑了:“那你就把她带回去,再找一个娶了她后对她回家照顾亲娘也毫无怨言的冤大头。这么奔着娘家的姑娘,我柳家伺候不起。” 柳母也是这个意思,不再哭自己儿子命苦,而是大吼大叫:“滚滚滚,占着茅坑不拉屎,现在你就滚回家去,明天我重新给我儿子说一门好亲。” 廖文玉没想过要回娘家,即便是三弟说了会单独立户照顾她,她也从来没想过和三弟过日子。即便是受些委屈,她还是愿意留在柳家。可两家说着说着,都朝着断亲而去,她脸色越来越白:“小五,不要赶我走。” 她越是死缠烂打不愿离开,柳五越是得意嚣张:“除非你以后不再回去照顾亲娘,否则这日子再过不下去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廖文玉也明白了柳家的底线,她立刻扭头回去看父亲:“爹?” 您赶紧表个态啊! 廖父不愿意让女儿被休回娘家,但如果让女儿继续留在婆家的条件是妻子没人照顾,他没法儿妥协。 “喊我干什么?”廖父没好气,瞪着柳五,又看向柳家长辈,“都说养儿防老,女儿最贴心。你们也养了一群儿女,将心比心,如果亲家母躺床上了,女儿一点儿也不回来照顾……” “你才躺床上,你全家都躺床上。”柳母气不打一处来,“你咒谁呢?即便是我有那天,那也是让我儿媳妇照顾,不会打扰到女儿的安宁日子……闺女有心,回来探望一下我会高兴。但如果实在回不来,我也能体谅,像你们家似的,非要把嫁出去的女儿叫回来照顾……老娘一辈子都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们要是知道体谅孩子的难处,也不会闹成这样了还不松口!” 她看向小儿媳妇,“文玉,不是我们柳家不体谅你,是你爹娘自己不愿意让你过安宁日子。我们家已经容忍了你一年,早已到了极限,你若是下不了决心和娘家斩断关系,那……我们没法留你了。” 话说至此,所有人都觉得是廖家过分。 也有好心的大娘跑去劝廖家父子三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就让文玉以后在这里好好过吧。万一你们把人带回去之后她再也遇不到良人,或者是她想不开自己寻了死,就问你们后不后悔?”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二姐回娘家帮忙。” 廖父忍不了了,呵斥小儿子:“你娘瘫在床上,文玉不照顾,难道你去伺候?” “二姐也不是照顾娘一个人。”顾秋实毫不客气,“全家的衣裳都是她在洗……廖文杰那个混账还烂好心,到处找些活儿回家让二姐干……爹,二姐都要被你们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了!” “胡说!”廖父呵斥,“文玉可以白天在我们家,夜里回来干活,家里的事能有多少?” 说不通啊。 顾秋实也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与这些人扯皮,一辈子都扯不清楚。 柳母听不下去了,除了小儿媳妇之外,她还有四个儿媳。家里这么多的女人,有事情也不可能留到晚上做……小儿媳妇白天在娘家从早忙到晚,她也不可能刻薄到让其他几个儿媳妇歇着,给人留一大堆活啊! “把人带回去吧,不要再扯了,这么多人看热闹,丢死人。”柳母摆摆手,“文玉,不是我不想留你,是你们家人不放手。冤有头债有主,回头别怨我。” 方才趁着人多的时候,柳母已经让两个儿媳妇去给小儿媳收拾行李,廖文玉嫁进来才一年,按理说那些嫁妆都没坏,但她当初进门时,只有两身衣裳和一床被子。 看着两个妯娌送过来的那点东西,廖文玉再也忍不住,放声悲哭起来。 廖家父子没想到柳家决意休妻,此时都惊呆了。廖父反应过来后,大吼道:“文玉,我已经把你送出门子。你这一辈子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你要是敢过不到头回娘家,最好是死在外头,死远一点。” 语罢,他一手扯一个儿子:“走!” 廖文玉满脸是泪,嘴唇哆嗦。 柳家已经决意要送她走,连行李都收拾出来了,明显不是装腔作势。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居然说不接纳她。 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廖父倒没有狠毒到要逼女儿去死,而是以此逼迫柳家。 没有谁会愿意平白无故背上一条人命过日子……柳家如果逼死了媳妇,想要再娶也不容易。并且往后几十年都摆脱不了逼死媳妇的名声。 柳五瞬间就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冷笑着上前一把揪住廖文玉的脖颈,狠狠将人推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滚!以后你是死是活,都是廖家的事。明明是你嫁人之后还要回娘家做事我们一家人才容不了,你就算是死了,那也是被你娘家逼死的,与柳家无关!” 廖文玉狠狠摔在地上,顾秋实急忙上前去扶。 “二姐,别留了,不值得。这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不是良配。” 此时的廖文玉整个人呆呆的,听到这番话后,忽然情绪激动不已,大吼道:“是你们非要我回娘家干活,事情才闹成这样的……” “闭嘴!”廖父怒斥,“我们生养你一场,就是希望在需要你们帮助的时候有人搭把手。如果你不回娘家照顾亲娘,那就是白眼狼!明明是你自己惹得婆家不满,却反过来怪娘家。你就跪在这里求婆家原谅,什么时候原谅你了,你就什么时候进去,如果他们愣是不原谅,那你就去死!记得死远一点!” 语罢,廖父扬长而去,临走前也没忘了叫上两个儿子。 廖文杰一副不敢违抗父命的模样离开,顾秋实却没有走,蹲在了廖文玉面前。 “二姐,跟我走吧。” 廖文玉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一脸茫然。 第296节 “去哪儿?去死么?” 第348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四 “二姐, 你想岔了,天底下那么多不要脸的人都还好好活着,你凭什么要死?”顾秋实伸手, 强势地把人扶起。 廖文宇长到这么大,回到家里也只有这个二姐会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只有二姐会帮他留饭……因为此,还被长辈责备了许多次。 这些事情廖文宇都记在心里, 顾秋实自然是能帮就要帮。他抓着廖文玉离开柳家大门,往街口走去,期间路过了廖家。 彼时廖家的大门还没有合上, 父子俩站在门缝处悄悄看外头情形, 看见姐弟二人靠近,廖文杰砰一声将门缝合上。 “二姐,你赶紧去求得柳家的原谅, 我们是为了你好。” 一墙之隔的院子内还传出来了廖父的声音:“刚才我打你,也是想让柳家人心疼你……” 顾秋实要拉着廖文玉离开, 她却死活不愿意走, 上前砰砰砰敲门。 “我想先在娘家住两天……” “别住了, 住什么呀!”廖父气急败坏,“柳五已经对你很不满,不太可能回来接你。这次你得扛住喽, 家里没有其他女人,你娘只能指着你照顾。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你坚持住, 柳家一定会妥协!你回去跪着吧。” 廖文玉不再敲门,垂下眼眸低下头。 她头上的乱发垂落在被打得红肿的脸颊旁边, 显得红肿愈发严重,整个人可怜兮兮。 确实挺惨的。 顾秋实飞快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把人往外带。他手头有二十多两银子,买不了院子,但安顿好姐弟俩还是足够了,他直奔附近的中人家中,在一条街外租了个院子。 那院子有五间房,此外还有规整的厨房和茅房,正房的门外还有一口井,家具和锅碗瓢盆都有,也因为样样齐全,且东西大部分都是新的,租金挺贵。一个月就要二两! 这附近像这么大的院子租金只需要一半,顾秋实先租了一个月,廖文玉本来恍恍惚惚,此时突然回过神来,想要阻止弟弟。 “租了!”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二姐,是我把你从柳家带出来的,以后由我好好照顾你。” 廖文玉哑然。 她知道人是很善变的,弟弟以后娶妻了可能就会改变想法,但此时的弟弟诚心诚意,让她这冰冰凉的心稍微暖了一些。 “老三,我懂你的心意,但你也不要浪费银子,我们俩不用租这么大的院子,随便租一个小点的,几钱的那种就行。” 顾秋实已经朝中人付了钱:“二姐,你是女子,有时候要一个人过夜,周围住得乱七八糟,我不放心。” 廖文玉苦笑:“像我这种人,谁沾谁倒霉,没有人会跑来欺负我的。” “万一呢?我可不敢赌那万一。”顾秋实拿到了钥匙,拉着廖文玉出门,“我们去看看新院子,趁着天还没黑,还能去街上添置一些没有的东西。” 廖文玉恍恍惚惚,几乎是被扯着走。 新院子位置不错,就在正街上,晚上还有官兵巡逻,也正因为这边比较安全,所以租金才那么贵。如果只是住在廖家附近,租金三成的银子都不用。 站在院子里,廖文玉拿着扫帚苦笑:“我之前有个小姐妹就嫁在斜对面,送亲过来的时候,我心里很羡慕。还以为一辈子也住不上这种带水井又安全的院子,没想到才一年多就住进来了。” 顾秋实不知道这些事,廖文宇平时忙着赚钱,没有空和姐姐谈心。他有些意外:“姐姐喜欢这里?” 五间房子加上厨房茅房都是最近才新造的宅子,所有的家具都是崭新的,院子里的井才挖好,井口用了青砖砌得规规矩矩,简直处处都好。廖文玉左右看了看,点点头:“是不错,就是租金太贵了,等过两天,我出去找其他的院子租,一个月一满,我们就搬走。” 顾秋实垂下眼眸:“好!” 他打算一个月之内将院子买下来,到时就不用搬了。 天已近黄昏,屋子里的床上没有被褥,姐弟俩也没有换洗衣物,厨房里一粒米都没有……这些都需要买。 “二姐,你把家里打扫一下,我去买点米粮油菜。” 顾秋实吩咐了一句,出门后再次回了对面的中人家里,请中人帮忙找了个大娘过来帮忙。他本意是找一个长工,白天照顾廖文玉,晚上陪她一起睡。没想到中人那里有一个卖身的妇人,四十岁的年纪,看着特别可怜,据说是被养大的继子赶出来了。 “我会做饭洗衣,特别勤快,真的!”妇人名桂花,满脸的急切。 顾秋实没有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着重在她那满是老茧的手上落了落。确定这是个常年干活的妇人,这才答应下来。 桂花松了口气,欢喜得要下跪道谢。 中人见状,叹息道:“她这个年纪,还可以嫁人,之前上门来的那些都是想把她带回去暖床加干活的。” 顾秋实恍然大悟。 廖文宇才十几岁,这么年轻的他肯定不会找一个四十岁的大娘暖床,家里除他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女子。也就是说,桂花跟着姐弟俩,只是单纯干活,跟着别人就不一定了。 有卖身契的女子,被人打死了也没处说理去。关键是还可能不得好死,想活活不好,死又死不掉。 “我姐姐在家里,你先回去帮着打扫。”顾秋实伸手一指对面的院子,“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廖文玉到了陌生的地方,即便心里特别难受,也想着要赶紧把院子打扫出来夜里好睡觉,她压下了心头那些纷乱的思绪,正忙着干活呢,一抬头就看见门口多了个大娘。 大娘一身补丁衣裳,头发都有些白了,像是个来要饭的乞丐婆子。廖文玉没想过这个人是来帮自己的,勉强笑道:“我刚刚到这里安顿,家里什么都没有……” 桂花很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廖文玉都惊呆了。 老三这是怎么了? 花大价钱租一个这么规整的院子就算了,居然还要买人来伺候她……梦都不敢这么做! “不不不,我不用人干活,家里就我一个,我能照顾自己。” 眼看廖文玉要拒绝,桂花急得下跪:“求姑娘给我一条生路吧,求求您了。” 再知道了桂花的处境后,廖文玉就再也说不出赶人的话了。不过,她认定自己不需要人伺候,没必要让老三花这个冤枉钱……回头还是要把大娘送回中人那里,大不了,他们盯着一些,不让大娘落到那些难堪的境地。 * 顾秋实到了街上后,给三人买了衣裳,又买了不少粮食和被褥,于是,家里打扫的二人就看见东西一堆一堆往回送。 到了后来,廖文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今天租院子到买人,再到这一大堆东西,老三花掉的银子至少有八两! 有这么多的银子,存着给娘买药,或者是有心眼一些把银子攒着娶媳妇多好? 顾秋实拖着一堆东西进门,就对上了廖文玉不赞同的目光。 “老三,有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再说你的那些银子来得也不轻松,怎么能这样挥霍呢?” “我心里有数!”顾秋实说着,招呼桂花一起把东西分到了各个屋中。 桂花生怕自己不能留在这个院子里,忙得脚不沾地。顾秋实抽了个空,叫了廖文玉到旁边,给了她五两银子。 “二姐,这些你先收着,别亏待了自己。” 廖文玉只觉得这银子特别烫手,她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弟弟用命换来的。 “我不要,你买了那么多的东西,够我吃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不会亏待我,这就行了。” 顾秋实不由分说,直接把银子塞入了她的怀里。 今天花掉的这些对于廖文宇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但于顾秋实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等他腾出手来,一天的花销都不止这么点。 “我有点儿累,要早点睡,明天我想进山打猎,一去可能要三五天,我会尽快赶回。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别让任何人进这个院子。如果有人纠缠,不管他们在门口怎么闹,你都不要开门。” 廖文玉苦笑:“他们暂时都不会想起我!” 这倒是。 前提是廖柳两家都不知道廖文玉的近况,如果听说她过得不错,一定会再次找上门! 顾秋实不怎么愿意进山打猎,干这个活儿,担心廖文宇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就回了廖家的院子。 他之前准备好的行李没带上,准备取回,他推开院子时,父子俩都在洗漱,看到他进门,廖父冷哼:“没脑子的东西。昨天我打文玉,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打人,就是想给柳家一个台阶。只要他们出手救人,事情就能回缓……” “但很明显,他们没打算阻止你,当时他们不止没有出面,甚至都没出声。你再打下去,二姐就要被你打死了。”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昨天你说,二姐如果不能回到柳家,那就找个地方好好死。她确实回不去了,以后你们就当她死了,不要再找她的麻烦。” 廖父皱了皱眉:“你把人安顿到了何处?” “送出去做丫鬟了。”顾秋实张口就来,“在家里也是伺候人,在外头也是伺候人,在家干得累死累活还要被骂,而在外头,没那么多的活儿,干好了还有奖赏,一个月工钱三钱银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也亏得你们不要她,不然,她还要受苦受骂!”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屁话?”廖父勃然大怒,“她去做丫鬟了,你娘怎么办?”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娘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三个,又不是只生了二姐。再说,你还好好的,夫妻之间应该互相扶持。这样吧,一个月三十日,我和二姐照顾一半,一钱银子足够了,再给一钱银子给她买米粮……”说着,掏出了一堆铜板,“这是属于我们姐弟的那份,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如果光是请人在这个家里做饭洗衣,照顾床上的廖母,二钱银子有人愿意,但是此外还得准备廖母和帮工一个月的米粮,至少也要将近四钱银子才够花。 以前不一样,家里的事情都是廖文玉在干,父子俩买回来的粮食不多,母女俩在家都是对付一口,就是晚上全家人都会吃的那一顿才会正经做饭,但很多的时候都没有荤腥,勉强填饱肚子罢了。 “你要跟家里生分?”廖文杰忍不住,踹了一脚面前的盆,“赚点银子了不起呀!如果不是爹娘生养你一场,你也不可能进山打猎赚钱……你不让二姐回来照顾娘也行,请人的工钱你出,请回来的长工吃喝你管。” “还是那话,娘不是只生了我一个。”顾秋实嗤笑,“你站着这么高,躺着那么长,高高壮壮一大坨,还是家中长子,当下的长辈都是长子奉养最多,你凭什么都让我管?身为长子把家里的母亲丢给后头的弟弟养,简直要羞死先人,亏你还说得出口。” 廖文杰面色难看:“为人子女,本就该奉养爹娘,有能力的多出银子,没能力的多出力气,哪里不对?”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上个月的工钱呢?我记得昨天是发工钱的日子,厨房里的粮都是霉的,你吃得下去,娘不应该吃,记得买点回来!” “霉了的粮食不好吃。”廖父出声,“老三,那种粮食都已经没烂完了,全都是黑的,只能喂鸡。家里要是揭不开锅,咱们就勉强吃了,可你明明手头有银子,还是买点好的回来吃,省得中毒。” 后院里养着两只鸡,轮番下蛋,基本上每天都有一只鸡蛋。当然了,家里有病人,全都给病人养身子了,旁人是沾都不能沾的。偶尔,廖母心疼男人和长子,会分一点鸡蛋给他们……至于廖文宇,用夫妻俩的话说,他常年在山上打猎,每天都能见着肉,闻也闻够了。 顾秋实一想到这些,就心头火起,他冲进厨房里,将剩下的那一把霉米拎起来倒进了后院的鸡圈。 反正他不在家里吃,至于今日家里人吃什么……跟他没关系! 廖父看到他的动作,皱眉道:“好好的粮食,你完全可以做成粗粮馍馍带进山里,倒了岂不可惜?对了,你二姐揉的馍馍最劲道,让她回来做。” 顾秋实懒得管他们,转身就走。将行李送回去的同时,还带了一条大黑狗栓在大门口,让家里的两人除了喂狗子外,平时从后门进出。 * 这一次回村里,顾秋实买了不少米粮油面,又买了点心和烧鸡,先是去了陈明武的院子把东西放下,又陪他吃了一顿饭后,这才起身进山。 进山需要把衣裳的袖口和裤腿捆扎好,还要准备弓箭和砍刀,顾秋实在门口将绳子和砍刀一一捆好,陈明武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面色复杂不已:“文宇,我都后悔教你打猎了。你还这么年轻,万一……呸呸呸!百无禁忌,各路神仙当我放屁,千万要保佑文宇。” 他兀自跟各路神仙道歉,顾秋实听得哭笑不得。 他不能将太大野物打回来,至少也能保证从它们的嘴下全身而退,进山时小心一些,只要没有突然发生的意外,基本上不会有性命之忧。 再说,顾秋实不打算和那些野物死磕,他这一次进山是去采药的,多采几样年份久的好药,几次赚足银子,以后就再也不去了。 “师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陈明武一颗心提着,这话并不能安慰到他。 第349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五 第297节 顾秋实出门后都走了好远, 陈明武还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目送他。 他一路往山上走到了半山腰,还看得到陈明武面朝着他的方向站着。 说实话,廖文宇那些所谓的家人, 都不像陈明武这样担忧他。 廖文宇已经在附近的大山里转悠好几年,算是熟门熟路。但他不认识药材,虽然有人知道他打猎跟他说了一些简单好认的,他挖十次都不一定能对上一次。 挖药材挺费劲, 不说好多药材长在悬崖峭壁上,就算是长在平地里,也需要把根刨出来。而山林里的药材不光是长在土里, 还有好些根是深扎在石头缝间, 想要完整刨出特别费劲……关键是费了半天力气,刨出来也不一定对。 廖文宇费劲巴拉挖过两次之后,就放弃了挖药材。不过, 顾秋实从他的记忆里寻到了几株好药,他绕着廖文宇原先查看陷阱的路线, 主要是挖药材, 顺便看看有没有野物被抓。 一路挺顺利, 顾秋实在一天后看完了所有陷阱,然后往更深处走,这一次他花费了两天时间, 挖了一背篓的药材。 这里面有好几样都是几百年以上的好东西,有价无市的那种。他打算去内城最大的几间医馆问一问。 第四日,顾秋实从山上下来,直奔陈明武的院子。 陈明武看到他平安归来, 拄着拐杖就要去厨房做饭。 “师傅,不麻烦了, 我想先回一趟城里,把这些药材送走。”顾秋实留下了三只兔子,“这些先喂着,其中有两只快要生了。” 陈明武哑然:“你就不该把兔子带回来。” 事情不能做得太绝,打猎的人发现有孕的野物,除非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否则都能放则放。 “养小兔子,我又不杀它。”顾秋实摆摆手,每天给点菜就行了。” 养着? 陈明武从来就没想过要养兔子,顿时愣住:“万一养死了呢?” “圈里的猪和鸡在许多年前也是山上的野物。试一试嘛,万一成了呢?”顾秋实嘱咐道:“你先养着,若是实在不想养,回头我来接。” 吩咐完,他急匆匆出门。 他想赶在天黑之前进城,最好是今天就把这些药材处理掉,然后回家睡觉……顺便看一下有没有人为难廖文玉。 卖药材挺顺利,顾秋实去的是那城内最大的医馆之一康和堂,康和堂几乎每个府城都有,听说京城那边有总管,一间医馆就占据了半条街。有好些大夫还在宫中给皇上治过病。 这样的医馆能够掏得出大笔银子,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坑害别人。顾秋实在医馆中换到了二百七十两银子。 其中有一株八百年的人参,最是值钱,医馆给的价钱不是特别高,但也算公道。顾秋实进门的时候背了一大箩筐,引得看见的人频频侧目,出门时罗筐也不要了,空着手往回走。 耽误了这么久,顾秋实到了租下的院子时,天都已经黑透了,刚刚下马车,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廖文玉气急败坏的吼声:“快走!把我逼急了,我就把大黑的绳子解了咬死你!” 她声音又气又急,带着几分哭腔。很明显,顾秋实回来之前,应该有人为难了她。 “二姐,是我。” 话音刚落,就见大门打开,廖文玉从院子里奔了出来,看到满身泥土的三弟,她上下打量一番,确定真的是弟弟平安归来,哇一声就哭了。 “老三,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屋!” 廖文玉抹着眼泪,拖着他进门。 顾秋实看到了屋檐下的桂花,问:“出什么事了?我不在的这两天里,有人来为难你了?” 桂花忙不迭告状:“是,好多人找上门来想要闯进院子,好在门口有大黑。我们也没有开后门……这两天吃的都是你临走之前买的菜。” 也就是说,两人这些天一直关在院子里,从没有露面。 顾秋实好奇问:“既如此,他们是怎么确定你在这里的?” 这话问的是廖文玉。 廖文玉经历了这么多事,没有想过要寻死……她抹了把泪,道:“一开始他们不能确定院子里住的是我,即便到门口来吵闹,也不敢太过分,但今天下午我出去喂大黑,刚好被躲在巷子里的大哥看见,他非要让我回去伺候娘,骂我是白眼狼,我不想听,就把门给关上了,但他不能走,一直在门口赖着。后来柳家人也来了,我干脆装聋作哑,不管他们怎么叫唤,一直躲在院子里不出声……但我真的觉得太憋屈了,恨不得提把刀跟他们同归于尽。听到你回来的动静,我以为他们又来了……” 她张口就吼,是心情压抑到了极致,整个人都要疯了。 “别怕。”顾秋实拍了拍她的手臂,“桂花大娘,麻烦你去街上的酒楼点一桌席面送来,菜量不用多,多买几样菜。” 说着,他掏出了一些碎银子递过去。 别看这两天廖文玉二人一直关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半步,因为之前顾秋实走的时候买了不少米粮油面,她们在家里并不缺吃的。即便关了四天,之前买的那些东西都还没吃完。 “不要这么破费,有银子也别乱花,你还要娶媳妇呢。”廖文玉连声阻止,还想冲过去把银子抢回来。 “二姐,银子挣来就是用来花的。”顾秋实催促桂花快走。 “再晚,大厨歇了火,就没有饭菜了,我这几天在山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想吃点顺口的。” 听到这话,廖文玉再也说不出阻止的话,她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三弟,刚刚柳五来找我了,他那意思还想和我继续过。我还是回去吧。” “不去!”顾秋实很不高兴,“那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他不满意你回娘家去做事,可以直接找了廖家人商量,结果呢,借着酒醉打你,还逼迫于你。你要是能做主,也不会嫁人后还伺候亲娘。” 廖文玉一脸纠结,关于照顾母亲这事,她不觉得自己该推脱……毕竟事实摆在面前,家里没有大嫂,也没有弟媳妇,让父子几人伺候亲娘确实不合适。 “我没有不照顾娘,就是……” 家里父子两人回家后什么都不干,他们在城里做工,一个月至少有一天假,即便休息的时候,也是等着她做好了饭菜送上桌。并且,父子两人所有的脏衣鞋袜包括屋子里打扫,全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廖文杰在外头帮别人的时候忙得团团转,回家就跟大爷似的往那儿一瘫,口口声声喊自己辛苦。 廖文玉真的觉得自己很辛苦,但旁人一开口就说她在家里什么都没干,没资格喊累。久而久之,她也不敢说累。 她愿意照顾亲娘,但还是希望家人能知道她的辛苦,多少体谅一下,即便是嘴上说两句好话也行啊!有空的时候能帮她搭把手就更好了……父子俩离谱到扫帚倒在回房的必经之路上,两人路过时宁愿抬脚避让,都不愿弯腰把东西捡起来的地步。 “别回去了。”顾秋实摆摆手,“回头我换一个大夫,给娘配点高明的药,她只要能行动自如,也就不需要人伺候。” 廖文玉苦笑:“过去十多年,娘喝了那么多药,偏方都试过了……”要是有可能让母亲好转,母亲早该好转了才是。 每次有了新药,一家子都抱着希望,但次次得到的都是失望。 到现在,廖文玉已经不指望母亲能和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我新得了一个偏方,据说特别有用。”顾秋实起身去洗漱,等他出来时,屋中已经点上了烛火,饭菜也上了桌。 但凡是在城里开了多年的酒楼,饭菜上一定有其过人之处,三人吃得肚子溜圆。人在吃饱的时候会下意识忘记那些烦恼,淡化心中忧虑,三人各自回房睡觉时,廖文玉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顾秋实第二天一大早,准备了一张方子后只奔医馆,抓了三副药回家。他起得早,一路不停歇,赶到廖家院子时,父子两人都还在家。 “三弟如今出息得很,居然还租了那么好的院子。话说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你有那份银子。怎么不给娘买好吃的?” 廖文杰一开口,话中满是阴阳怪气。 顾秋实不搭理他,直奔厨房拿到了药罐后将抓来的药倒进去泡起来,期间还将自己买来的包子啃了两个。 总共五个包子,他啃了俩,还有三个,廖母一整天躺在床上不做事,胃口越来越小,拳头那么大的包,她一个包子就够。顾秋实挑了两个给追进来廖父:“爹,你吃吧。别给大哥……” 廖文杰很不满:“你什么意思?这是拿我当外人?” “你这么大一坨人,天天在外头做事。不指望你买包子回来孝敬爹娘,就填饱你自己的肚子都不行吗?废物!”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张口就骂人。 廖文杰本就对他在外头租院子安顿二妹不满……要知道,廖文玉不在,父子俩干完活儿还得抽空收拾家里,院子和屋子可以不打扫,但是衣裳必须要洗,否则他们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以前不觉得二妹在家里做多少事,但这几天人不在,廖文杰回来后就感觉到处都乱糟糟的,他在这周围人缘不错,经常有人登门,让人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他特别窘迫,自己干了一天回来就想歇会儿,实在没空收拾,又不好阻止别人登门……他特别希望二妹回来帮家里做事。 但是廖文玉如今住在那么好的院子里,身边还有个大娘伺候,简直是乐不思蜀。将心比心,他要是有好日子过,也不愿意累死累活伺候别人。 “有点银子了不起啊。”廖文杰满脸愤怒,“我跟爹一天在外头累得跟狗似的,你握着那么多的银子却不拿出来花,活脱脱就是个白眼狼,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弟?” 顾秋实嗤笑:“不就是少给你吃个包子么?”他起身将包子送入了廖母的房中。 因为屋子里有一个常年瘫痪在床上的人,不管收拾得有多干净,屋中都会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臭味。这几天廖文玉不在,父子俩不爱收拾,这味道就更明显了,几乎一进门就直冲鼻端。 顾秋实面不改色,将油纸包好的包子递到床上:“娘,你吃。” 廖母接过,叹口气:“为了一口吃的吵,你们也是闲的。兄弟之间,不要那么计较。文杰,你过来。” 廖文杰看到了母亲的想法,得意地进门:“娘!” “给你吃。”廖母将包子塞到他的怀里,“别那么说你弟弟,他也是太生你的气。” 顾秋实刚有些不满,廖文杰已经像没吃过似的,三两下将包子啃下了肚。 “老三,稍后你就让二妹回来,妹夫已经妥协,愿意像以前一样过日子。”说到这里,廖文杰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他们家跳不起来,真当娶媳妇那么容易?” 廖母摆摆手:“出去忙吧,不要管我。那些脏衣服二妹会洗。” 廖文宇记忆中,母亲就是会偏爱兄长,包子送出去到了廖文杰的嘴里,顾秋实一点都不意外,之所以送包子给廖母,就是想印证一下记忆。 “二姐不会回来。”顾秋实强调,“她住的那个院子,我付了一个月的租金,不住就亏了。” 廖文杰眼神一转:“那就让你请的那个大娘来伺候娘。” “凭什么?”顾秋实轻哼,“娘这边我已经给了钱!” “那才多少?”廖父很是不满,“连你租院子的零头都没有。” 顾秋实故作好奇:“那大哥这个月给了多少?又给家里买了多少东西?” 父子俩噎住。 廖父自己爱喝点儿酒,偶尔还去找找花娘。他的银子都是自己花完了,而廖文杰……他每个月的工钱一到手,会有人上门来“借”。 只看见廖文杰借出去,没看见过他问人讨要。主动还银子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人主动还,一转头又会有人登门借,反正这么多年过去,廖文杰赚的银子家里是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钱财乃身外之物。”廖文杰冷哼一声。 顾秋实嗤笑:“那不是身外之物,是压根就跟你没关系。你养了这条街上的三家人,却腾不出银子来养亲娘。你可真是个好人,但却不是个孝顺儿子!滚远一点,今天我带回来的这个偏方很有用,娘喝了之后应该能够下地,到时也不用谁伺候。说不定还能出去干活呢。” 听到他说所谓的偏方药效这么好,父子俩都不相信。 廖父摆摆手:“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留在家里好好把这屋子里外收拾一下。我那边已经快要迟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奔出了门。 廖文杰也起身:“今天我得帮红娘子看孩子,她娘家那边有急事……这会儿可能人已经走了,孩子还在床上,我不能再耽搁了,看孩子不是小事,万一孩子从床上摔下来可了不得。既答应了人家,就得负责。” 一转眼,廖文杰也跑了。 廖母还想说话,顾秋实却不想听,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药已经泡得差不多。他去厨房点了火,两刻钟后,将熬好的药送到了廖母面前。 “娘,喝了它!” 看着黑漆漆的药碗,廖母有些为难:“但是大夫说,常年喝药的人必须要先吃了东西再喝药汁,否则会伤脾胃。我今早上还什么都没吃呢。” 言下之意,让儿子去弄点吃的给她垫肚子。 顾秋实:“……” 第350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六 “我给你买了包子的, 你自己不吃。”顾秋实强调。 廖母哑然:“我心疼你大哥嘛!” 第298节 顾秋实颇为无语,但是廖文杰不会心疼亲娘啊,他要是有孝心, 也不会真吃了包子。 “给我熬点粥吧,一把米就行。”廖母提议,“再给点儿咸菜,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不用吃太好。” “没有!”顾秋实张口就来,“我那边还有不少事呢,如今姐姐跟我住一起, 我不能委屈了她, 得多赚银子让她过好日子!” 廖母哑然:“文玉年纪轻轻,不用谁照顾,让她回来做事……” 顾秋实突然想到什么, 好奇问:“二姐不在的这两天,你早上吃的什么?” 廖母没防备, 随口道:“喝了点热水。” 顾秋实:“……” “那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来, 你喝了就把药喝了吧。” 语罢, 真就去打了一碗水进来,也不管廖母是个什么脸色,直接往床边一放:“你喝着, 我先去忙了。” 廖母看着儿子急匆匆的背影,喊了两声,却只听到了院子门关上的声音。 顾秋实配的药,他亲自来熬, 能最大限度的激发药效。三副药喝完,廖母应该就会有力气在院子里走动, 休养一段时间,兴许还能出去干活。 他直接回了院子,还隔着老远,就看见柳五在大黑面前徘徊,明显是想找机会进门。 “做什么?” 柳五听到小舅子的声音,回头笑道:“我来找你二姐,之前我喝醉了酒,脑子不太清楚,所以才动了手,也说了些不合适的话。后来我酒醒了之后想起来了之前的事,特别后悔。立刻就想找你二姐道歉。但是我不知道你二姐的落脚之处,昨天才找到人……老三,让你二姐出来跟我回家吧。她长期住在这里也不合适,这院子的租金不便宜。她再生气,也不能白糟蹋银子啊!” “我愿意拿银子给她糟蹋!”顾秋实语气不善,“那天有好多人做见证,你们夫妻俩已经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让二姐跟回去。她以后是我姐姐,是我亲人,谁想为难她,都得先问过我。” 柳五讶然:“你……你还能照顾她一辈子不成?” “为何不能?”顾秋实反问。 柳五呵呵:“你早晚都要成亲,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到时照顾自己一家人都忙不过来。即便你愿意带着姐姐过日子,你媳妇能愿意?”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顾秋实往大黑的方向走,他气势凛然,大黑哪怕和他不熟,也只敢小声哼哼,不敢冲上前来叫唤。 柳五见状,也跟了上去。 顾秋实见他还要纠缠,忽然一伸手解掉了大黑的绳子:“咬死他!” 大黑本来就凶,不敢冲顾秋实呲牙,对别人可没这么客气。 柳五害怕大黑才不敢直接敲门,看到大黑的绳子都被解掉了,还往自己冲来,吓得面无血色,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回头看见大黑狂追自己,连滚带爬就溜了。 大黑追到了一条街外在站定,顾秋实过去将它牵了回来栓好,还跑去厨房拿了几块做好的排骨做为奖励。 当下的人养狗,有吃的就行。顾秋实实在喜欢大黑的听话,去厨房找了一堆木板,打算亲自给它钉一个狗窝。 顾秋实在大门口敲敲打打,之前知道这个院子里搬来了人却没有见到人的邻居都溜溜达达从门口路过,还和顾秋实打招呼。 看见顾秋实做狗窝的手艺不错,其中一位邻居大哥还主动凑过来学,期间问及了廖文宇本身的住处和家里的情形。 两人手上都有活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主要是交流做狗窝的手艺,其他的事都没细聊。 狗窝只差一个屋顶时,廖文杰过来了。 “老三,你为何不回去给娘准备午饭?” 顾秋实头也不抬:“我给了照顾娘的银子,也给了娘的伙食钱,说破大天,也轮不到我去照顾了吧?” 这也忒会顺杆爬,顾秋实就是早上回去熬了一锅药而已,怎么照顾廖母就成了他的事? 廖文杰皱了皱眉:“我们是亲兄弟,当然是谁的能力大谁就多照顾娘,你非得分这么清楚么?” “亲兄弟明算账,当然要分清楚。”顾秋实寸步不让。 边上学着钉狗窝的大哥姓夏,名大年。从兄弟俩的话语之中,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两天附近的传言,好奇问:“你们是不是姓廖?” 顾秋实看向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廖文杰,讥讽道:“你都已经很出名了,确定还要在这里闹事?” 廖文杰脸色难看:“你在这里住,家里的娘没人照顾……” “你有空给寡妇看孩子,没空照顾亲娘?”顾秋实冷笑,“滚!刚刚我才放狗咬柳五,你要是不想被狗撵,就离我远点。” 廖文杰不想走,看弟弟真的起身去解狗绳子,他顿时吓一跳。他肯定是跑不过狗的,万一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开玩笑。再说了,他在这附近这么好的名声,当街被狗撵着跑……那也太丢人了。 因此,廖文杰不敢赌,很快退走。 夏大年瞅了顾秋实一眼:“关于你们家的那些事,我确实听了一耳朵。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你是家里的老幺,却实实在在是廖家的顶梁柱。兄弟,你是这个!” 说着,竖出了大拇指。 顾秋实哭笑不得:“我只是想问心无愧。” “以前我就觉得你凭一己之力养活了全家还给生病的母亲治病特别厉害,这两天我听说你把在婆家受委屈的姐姐带出来单独住,心里就真的很敬佩。”夏大年说到这里,面色有些黯然,“我有一个姑姑,真的很疼我,她嫁人之后经常被婆家虐打,那时候我小,特别想将她接回来,但是我爹不愿意。我就想快点长大,然后把姑姑接回家里照顾,可惜……她没能等到我长大。” 顾秋实听到这,忽然发现廖文宇也听过夏大年的传言。前两年有一个年轻人将一个中年男人打得半死,事情闹得挺大,据说两人是非亲非故无恩无怨,年轻人就像是个疯子一样突然动手。有人私底下说那个中年男人是年轻人原先的姑父……年轻人会动手,是因为多年以前姑姑的枉死。 也因为那个女子真的是被打死的,那中年男人挨打之后并不敢闹大,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大哥,你也是这个。”顾秋实伸出大拇指夸赞。 两人相似一笑。 今儿阳光有点儿烈,两人蹲在门口顶着日头钉狗窝,没多久就口干舌燥,桂花过来送了两趟水,在她去屋子里打扫时,送水的人变成了廖文玉。 顾秋实不以为意,接过茶杯递给了夏大年,然后自己端起另外一杯喝了。都喝完了茶,放下茶杯才发现夏大年喝茶时心不在焉,时不时就瞄一眼廖文玉。 而廖文玉察觉到了夏大年的打量,接过弟弟的茶杯后说自己要准备晚饭,转身就走,颇有几分逃窜的架势。 过去那些年,廖文玉一直都在家里照顾母亲,成亲之后也是婆家和娘家两点一线,连出门的时间都很少。应该不会认识夏大年,此时她窘迫,多半是不习惯和陌生男人相处。 天黑之前,狗窝完工,顾秋实还往狗窝里垫了一床被子。狗子特别喜欢,围着他直摇尾巴。 夏大年婉拒了顾秋实晚膳的邀约,拎着做好的狗窝回家。他家就住在不远处,站在顾秋实大门外,远远能看见夏家大门。 *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又买了五个包子回家熬药。 他和头一日那样,自己啃了两个,给了廖父两个,剩下的那个给了廖母。 廖文杰还在记恨昨天被弟弟放狗咬的事,故意进门讨要包子。 廖母迟疑了下,还是把包子递给他了:“给我打碗热水来。你们都忙,也不指望你们帮我做像样的早饭,我喝点水就行。” 说话时她态度自然,但语气里不乏诉苦之意。 顾秋实心下冷哼,廖文杰也听出来了母亲的委屈,道:“老三,那包子又不是只卖五个,你回来的时候就不能多买点吗?” “那你去买啊,也让我吃点现成的。”顾秋实将熬好的药送到廖母面前,“昨天喝了之后感觉如何?” 廖母有些不高兴,但这药确实有用,没有人愿意自己跟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家里有人的时候还好,所有的人都出门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关键人的瞌睡不多,白天睡了夜里就睡不着……她希望自己能够好转,没事的时候在院子里转转或者是出去走走,消磨一下时间和精力。 “有用的,大夫有没有说喝多少能够痊愈?贵不贵?” 顾秋实随口道:“三副就能好,都已经抓来了。至于贵不贵,难道药贵了你就不吃了吗?” 廖母一喜:“那我岂不是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真好,这些年我躺床上跟个废人似的,好多次都不想活,想死都死不了,活也不能好好活……真的是谁疼谁知道,特别难受。” 廖文杰也没想到药效会这么好:“娘,你确定自己真的有力气了?该不会遇上骗子了吧?” 顾秋实回来就是为了熬药,也不管母子俩说什么,熬完了起身就走。 今儿他没什么事情做,打算去外头走走。 廖文玉不爱出门,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她被婆家赶出门,夏大年这两天老是往家里送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男人是冲自己来的,没有主的女人,会惹男人惦记,她没想过改嫁,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其实她有想过回去跟柳五继续过,但她也实在不想家在娘家和婆家之间两头受气。 由奢入俭难,廖文玉过了几天的好日子,真的不想再起早贪黑吃力不讨好,但她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一个月二两银子的租金呢,这可不是小数!她不能做趴在弟弟身上的水蛭! 顾秋实看出来了廖文玉的心思,她好像是抱着好日子过一天得一天的想法。于是,他去找了中人,花了百多两银子,直接把院子买了下来。 晚上回家,他将房契拍在了廖文玉面前。 “这院子,你的了!” 廖文玉惊了。 “你哪里来的银子?” 顾秋实张口就道:“进山捡了个大货,得了几百两银子。有了这院子,回头你随便做点事就能养活自己……实在不行你把这院子租出去,自己换一个小院子住,光凭着租金也能过得滋润。” 廖文玉眼圈突然红了,哽咽着将房契塞回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顾秋实认为,就凭着廖文宇小时候从姐姐这里得到的照顾,就值得他安排一个容身之处。 对于廖文宇来说,给姐姐买下这个院子很难,但于顾秋实而言,就是进山一趟而已,累是累点,并不是多麻烦的事。 “这已经写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东西。如果这东西能让你心里安稳一些,那你就收着。” 顾秋实说着,又掏出了两张银票:“我这里还有银子,能够再买一个小院,虽然买不起这边,但买小点的足够了。再说,我以后还进山……” “你不能再去。”廖文玉一脸严肃,“以前家里揭不开锅,离不开你赚的银子,那我不拦着。但现在你已经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完全可以不用做这么危险的事,我绝不允许你再去犯险!” 她重新看了一眼那两张银票,有了几分真实感后,顿时欢喜不已:“你年纪不轻,该议亲了!回头我就托媒人帮你说……从现在起,你每天必须回来过夜,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这是怕弟弟再背着她进山。 此处离大山很远,当天来回,压根进不了深处。只要能保证每天夜里都在家里,那就不会在山里遇上危险。 顾秋实乐了:“好!但议亲这件事还是放一放,我现在不想成亲!” 廖文玉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 * 关于廖文宇买下了院子的事,很快就在附近传开。 毕竟中人是附近的人,早就有人看上了这个院子,只是嫌弃价钱贵,所以才一直僵持着,如今院子易了主,几乎是当天就有人发现,隔天就传得沸沸扬扬。 柳五最先赶过来,他这一次有了准备,特意带上了几块骨头,到了门口后丢给大黑就想往里闯。 但大黑是比较聪明的狗子,只吃主人送的东西,眼瞅着柳五要往里闯,它一下子从狗窝里冲了出来,露出森森白牙,作势要咬人。 柳五吓一跳,急忙往后退,期间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裤腿从狗牙之间划过,他退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气得啐了一口。 “狗东西!老子也是这家里的主人,你瞎了吗?回头老子进门之后,一定把你变成锅中肉。” 大黑不依不饶,跑来跑去地狂吠。 这么大的动静,除非聋子才听不到。廖文玉听到门口出了事,即便有桂花去查看,她也追了出去,打开门看到是柳五,她很不高兴:“你又来做什么?” 柳五冷哼:“把你的□□好,不认主子的东西,干脆打死炖肉!畜生就是畜生,该死!” 廖文玉听着他这粗俗的话,看着他那满眼的算计,忽然就打了退堂鼓。不用问也知道柳五是奔着这个院子来的,她不认为自己在柳家还能护得住院子……她绝对不允许弟弟的东西落到旁人手里。既如此,柳家不能回了。 第299节 “你才是畜生,你才该死!在我眼里,你连大黑都不如,滚!” 第351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七 柳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廖文玉一直都是很温顺的性子, 因为嫁人了还要回娘家干活自知理亏,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以至于夫妻之间闹成了这样,即便柳五连这院子的门都进不去, 也还是认为夫妻俩有和好的可能。 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愿意接纳廖文玉,她就会感恩戴德连滚带爬地跑回家。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廖文玉咬牙切齿:“再说十次,我也还是这话, 滚!” 柳五没能达成目的,自然不肯走,他冷哼一声:“今天是特意来接你, 家里的事情很多, 我不是每天有空过来和你培养感情。你最好见好就收,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不然……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嘴上说着不要,面上还一副嫌弃的模样, 实则早就想和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我来找了你几次, 给足了你面子,别太过分!” 话里话外,都是让廖文玉适可而止。 廖文玉气得浑身颤抖, 都想冲上去打人了,不过,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男人,一扭头看见了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狗子, 立刻弯腰解掉绳子。 大黑本来就试图往柳五的方向冲,绳子一解, 就如离弦的箭一般,整个儿扑了出去。 柳五吓一跳,转身跑走的同时还大喊:“廖文玉,你个贱妇是不是起了改嫁的心思?你他娘的要是敢改嫁,我弄死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过街角,消失在了廖文玉的眼前。 廖文玉气得周身颤抖,当初这门婚事是家里的长辈定下来的,嫁人时她也憧憬过以后能和夫君举案齐眉互相扶持,后来发现那纯粹是白日做梦。柳五喜欢喝酒,三天两头就在外头喝得醉醺醺回来,吐得满屋子都是秽物,只有她一个人收拾。 夫妻俩都早出晚归,夜里躺在床上又没什么话说,至于床上……柳五下手很重,她每次都很痛,对那事甚至是厌恶的。成亲这么久,夫妻感情实在一般,她不愿意离开柳家,是知道自己改嫁后的日子会更难,且名声也不好。 如今她名下有了一张房契,如果回到柳家,这个院子会变成柳家人所有……她绝对不允许弟弟的东西落到旁人手里。说难听点,她辛苦一辈子都买不下这个院子,如果用一辈子再也不嫁人来换得院子,她心甘情愿! 不嫁了! * 到了第三日,顾秋实再次买了五个包子过去,按照往常一般分了两个廖父,分了一个给廖母。 廖文杰故意当着他的面跑进了母亲的屋子里,很快将那个包子叼走。 顾秋实也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孝敬了母亲,母亲自己吃不吃,那是她的事。 今天的这副药要加上药引,喝完之后,廖母应该就能下地走动,最多明日,就能恢复得如同常人。 实则在昨天晚上时,廖母就发现自己软得像面条一样的两条腿可以走动,后来她大着胆子松开了手,居然也没摔。 本来对这药没抱多大希望的她,看到儿子送过来的药后,简直是迫不及待就接过来喝下。 顾秋实面色淡淡:“没有药了,大夫说你到下午的时候应该就能走,回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那边挺忙的,不可能天天回。” 廖母沉浸自己即将能自如行走的喜悦中,摆摆手:“忙你的去,家里不用你管……把你二姐叫回来。” “她回不来。”顾秋实转身往外走。 廖母看着儿子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如果是真正的廖文宇在这里,听到母亲叹气后,一定会问及缘由。但顾秋实就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出门回家。 廖文玉这两天心情不错,除了烦恼柳五上门的纠缠外,再无一丝忧虑。 闲来无事,顾秋实回家后带着她出门逛街。他已经发现了,廖文玉不爱出门,应该是不好意思用新身份见人。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辈子那么长,难道你要一辈子躲在那个院子里?”顾秋实拽着她的胳膊,将人送上马车。 马车是昨天买的,到处都是崭新的。廖文玉看见后,忍不住问:“花了多少银子?” “十八两!”顾秋实坐在前面驾车。 廖文玉咋舌:“这么贵啊!之前斜对面的林家买一架马车,连马儿带车厢才十两银子。” “我这个马车的料子好,用上二三十年都不会坏。”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请你吃饭,去客满楼,如何?” 客满楼是这附近最好的酒楼之一,东西好吃,价钱也贵,谁家有喜事如果在客满楼办,都会给人一种东家特别大方的感觉。 “不不不!太贵了!”廖文玉连连拒绝。 “不贵,一顿饭总吃得起,咱又不是天天吃。”顾秋实调转了马车。 廖文玉见状,立刻就要从车厢里冲出来:“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太糟践银子了。” 对此,顾秋实倒也能理解,节俭惯了的人,舍不得乱花银子。他也不要求廖文玉非得按自己的安排做事,问:“那你说去哪儿?” “就在前面右转,何家的食肆,里面挺干净的,味道也好。”廖文玉见弟弟愿意听从自己的吩咐,心情特别好,也想多嘴嘱咐两句,“要我说,咱就在家吃,反正有厨娘,又不用你动手,想吃什么我让桂花去买。在这儿吃一顿,同样的菜色回家能吃好几顿了。” “我打算开一间酒楼。”顾秋实顺着她的意思去了所谓的何家食肆,“都说知己知彼,我想将城里有名的酒楼都尝一尝,取众家之长……二姐,你闲着也是闲着,回头等我酒楼开张了,你得帮我的忙!” 廖文玉从小长到这么大,都是在家里做大大小小的杂事,偶尔有空那也是帮人洗衣做饭,从来没有在外头干过活。听到这话后,她有些急:“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可能帮不上你的忙,反而还会给你添乱。” “不会的。”顾秋实酒楼还没有开,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多说,马车在何家食肆外停下后,他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有伙计来帮自己牵马,干脆自己下去将马儿拴好。 这里是廖文玉要来的地方,看到弟弟拴马的动作,她勉强笑着解释:“应该是里头太忙了,我记得原先这里有人守着的。” 有没有人拴马都不要紧,顾秋实带她出来的目的,是想让她重拾自信,以后能抬头做人。 “进去吧!” 食肆里大堂中有二十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只有偏僻处的几张桌子空着,周围很是嘈杂,顾秋实左右看了看,冲迎过来的伙计道:“有雅间么?” “有!”伙计眉开眼笑,“二位随小的来。” 廖文玉急忙道:“不去雅间,去什么雅间?吃饭嘛,在哪里吃都一样,就在那儿,那边没有风,我觉得挺好!” 她顺手一指,指的是一张雅间外面的桌子,旁边就是雅间的门,因为伙计上菜进进出出,所以那张桌子空了下来……应该是没有客人愿意坐在那儿。 廖文玉说完之后,还掐了一把弟弟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坐在雅间是有要求的,必须得吃够多少银子,只有咱们两人,肯定吃不了那么多银子。” 顾秋实颔首:“好!” 两人在桌子上坐下,顾秋实随口跟伙计报了四五道菜。这边还没报完,脚已经又被廖文玉踩了几下。 等到伙计离开,廖文玉压低声音:“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我得尝尝他们家的菜色,点少了不行。”顾秋实强调,“我出来可不单纯是为了吃饭,最终的目的是打探一下别人家厨子的手艺。” 廖文玉哑然。 很快有伙计端了饭菜过来,廖文玉以为是姐弟二人的,刚刚要伸手接,就见伙计掠过她,直接入了雅间。 只开门关门的一瞬间,顾秋实忽然看清楚了里面的人,是柳五! 他怎么会在这? 顾秋实方才若是没看错,柳五边上还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妻,此外有个年轻女子正在给他夹菜,看那动作之间的亲昵之态,两人绝对不清白! 他顿时就来了兴致,提出要和廖文玉换位置。 廖文玉的背后就是雅间的墙,她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姐弟二人换过位置之后,雅间的门再开,廖文玉刚好看见了里面的柳五,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晦气!好好出来吃顿饭,居然还能遇上他。” 顾秋实知道所谓的“他”是谁,却故作不知,好奇问:“谁呀?二姐遇上熟人了么,干脆叫过来一起吃吧。” “不对!”廖文玉已经想起来了柳五边上的那个女子,太过惊讶,她一个健步起身,直接推开了雅间的门。 屋中的四人满脸惊讶,柳五最先反应过来,忽然起身吼道:“廖文玉,你要不要脸?有银子了就抛弃我,如今还来找我的茬,告诉你,如果你还没有放下我的话,劝你趁早死心,因为我不可能再与你和好。” 他说完之后,含情脉脉抓起左边那位女子。 “我已经和红叶两情相悦,现在我最想娶的人是她。”柳五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当初我求你回来你不肯回。现在你想回,迟了。” 男人总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和另一个女人决定好要成亲,绝对是在之前就勾搭上了,而这也是廖文玉最不能接受的。 “你俩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的?” “当然是在你离家之后。”柳五伸手推了她一把:“滚出去!” 廖文玉满脸愤怒,忽然抬手将桌上的汤扣在了他的头上。 “混账!” 柳五惊呆了。 蛋花汤盖了他一头一脸,烫倒是不烫,就是让他特别狼狈。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能见人,怒道:“廖文玉,你这个疯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与你和好!” 顾秋实瞅了一眼那个叫红叶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边上的中年男女,忽然抬手将另一盘菜也扣在了柳五头上:“我姐姐当初嫁你,并不是她心甘情愿,而是家中长辈瞎了眼。她对你动手,不是放不下你,而是恨极了你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渣渣!以后别再出现在我姐面前,否则,后果自负!” 他转身,抓起廖文玉的胳膊:“二姐,我们的菜好了。” 廖文玉气得胸口起伏,想起以前自己在娘家做完事后怕被婆家的公公婆婆嫌弃,怕柳五夹在中间不好过,经常急忙忙赶回婆家忙活到半夜……那时的她就跟个傻子似的。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就走。 姐弟俩出门后,饭菜已经上好。 柳五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汤水,飞快追出门来。看到桌上饭菜后,冲动之下,直接把桌子都掀了。 伙计见状,立刻冲了过来:“ 客人,你这是做什么?” 顾秋实强调:“我可一口没吃。你们得赔。” 酒楼肯定不愿意赔,立刻揪住了柳五。 柳五大声嚷嚷:“是他们先把汤扣我头上,所以我才以牙还牙。如果让我赔,那他们也要赔。” “赔啊!”顾秋实吩咐,“给他上一碗汤和一份糟辣鱼,我这边……也让他恢复原状。对了,别忘了让他赔偿你们的桌子。” 顾秋实出来吃饭,根本不在乎价钱,为了让廖文玉吃点顺口的,都是照着贵的菜点。 但是柳五不一样,他今天出来谈婚事才舍得把人带到酒楼,来了之后点菜时也在算计价钱……如果他舍得就会点乌鸡汤或者鱼汤,是不是点一个蛋花汤。 一桌子好饭菜,自己没吃上,却要点给别人吃。柳五气得胸口起伏,但想想身后的未婚妻,还是咬牙付了账。 一场闹剧不了了之,顾秋实换了张桌子吃饭,柳五整理好后,带着红叶一家人出门,路过姐弟俩的桌子时,狠狠瞪了过来。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还想掀桌?再掀一个试试?” 柳五恨恨一扭头,飞快跑了。 不提一开始的闹剧,这顿饭还是很不错的。廖文玉出门时,已经整理好了愤怒的心情。之前她就已经决定不再做柳家妇,如今柳五有了新的未婚妻,她更是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念头。 “那个红叶之前招赘婿,成亲三年,他们一家子不拿女婿当人看。那男人受不了跑了,如今又找上了柳五……可能是看柳家的男丁多。” 顾秋实扬眉:“柳家的兄弟再多,长辈也不舍得把他们送出去做赘婿吧?” 第300节 柳家五兄弟,成亲后全部都挤在了那个小院子里。廖文玉从会做事起就在家里照顾亲娘,并且廖家也隐隐表露出了女儿嫁人之后还要回来帮忙做事的意思。柳家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上门求娶,就是因为他们家给的聘礼不多,家境也实在不好,给小儿子成亲的屋子只能摆一张床。也因为那间屋子小,除了床之外,他们不打算再准备其他的家具。并且还以此少给聘礼……理由都是现成的,家里屋子小,嫁妆办多了也堆不了。 廖文玉选这样一个夫家,其实廖柳两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这件事情还有得扯。”廖文玉摇摇头,“随便他怎么扯,都跟我没有关系。” 果不其然,柳家长辈在知道小儿子要给人做赘婿时,一口就回绝了。按着他们的意思,该把有了一个院子的小儿媳妇重新求回来。 柳母手里拎着一根棒子,瞪着跪在面前的小儿子:“你去不去求?” 柳五倔强地仰着头:“不去!娘,红叶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你们不是早就想抱孙子了吗?只要答应这门婚事,几个月之后,就有孙子……” 第352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八 柳家长辈确实想要抱上小儿子生的孙子, 但他们并不缺孙子。 “我不要这个孙子,只认文玉生的!”柳母呵斥,“你跟那个红叶赶紧断了, 否则,我就跑到她家门口去叫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女儿不要脸勾引有妇之夫!” 柳五急了:“娘,是我想跟红叶好, 不是她勾引我。” “你是不知不觉间被她给勾引了,看看你现在,明明是她的错, 你却全部包揽了过来。”柳母愤然, “你好好跪在这里反省一下!什么时候想通了不再与红叶来往,什么时候再起来。” 她骂完了儿子,又丢开手里的棒子急匆匆出门。 顾秋实听到有敲门声, 此时桂花和廖文玉正在屋子里缝被子。 普通人家的被子几个月才翻下来洗,但如今有桂花帮忙, 廖文玉就想洗得勤快一些。两人在屋子里忙, 顾秋实主动去开门。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柳母, 他脸色瞬间冷淡下来:“你还来做什么?” 谁都不想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柳母有点儿尴尬,不过如今有求于人, 她很快扯出了一抹笑容:“我想见一见文玉,都说劝和不劝离,无论咱们两家过去有多少恩怨,她到底是我们柳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小儿媳, 一辈子都不会变。你叫文玉出来,我跟她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二姐忙着呢,也没空跟你说那些废话。”顾秋实强调,“今天我看到你小儿子已经有了未婚妻,他还掀了我们吃饭的桌子。嚣张得很,我看他那样子,即便是把我姐姐求回去了,也不会好好对我姐姐!刚好我姐姐也不想回,那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柳母急忙撑住了即将被合上的门板,“他是脑子转不过弯来,被那个叫红叶的给骗了。这男女能够做夫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这亲可不能随便断……我答应你,以后我好好照顾文玉……她想回来跟你这个弟弟住,或者是想回家照顾亲娘,那都随便她,只要她愿意,怎么着都行。” 其实柳家人当初在知道廖家的想法之后还上门求娶人家姑娘,就已经有了廖文玉长年回娘家做事的心里准备。那天之所以闹起来,也是他们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让廖文玉不再回家干活。当时态度坚决,话说得那么狠,就是想吓唬廖家。 但凡是廖文玉想留在柳家,或者廖家人爱惜面子不愿意让女儿成为弃妇,他们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惜,廖文玉胆子小,廖家人脸皮厚,闹成那样了还不肯松口。 当然了,柳母在某一瞬间也想过彻底甩掉小儿媳妇,重新另娶一个儿媳进门,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本来柳母也想着再看几天就把儿媳妇请回去,没想到在这个当口居然让小儿子跟红叶勾搭上了……小儿媳如今名下可有一个院子,这一个院子能抵三个他们家所住的那种院子了。 如果会盘算一些,把这个院子卖掉之后,说不定能给剩下的儿子每人准备一个小院子。 这么划算的事儿,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外头两人争执的动静挺大,廖文玉听到后,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前婆婆,她心中很是抵触,很不愿意跟这个女人说话。察觉到心里的憋屈,她再一次坚定了不再做柳家妇的决心。 “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哪里也不去。”廖文玉也不喊人,态度冷淡至极。 柳母没想到儿媳会是这样一副姿态,微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道:“我让小五过来陪你住。” 廖文玉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双手抱臂,冷笑道:“文宇给我买这个院子,就是为了让我直起腰杆过日子,我想过了,不管嫁给谁,只要是做人儿媳,都免不了要为他的家人妥协。这想要日子过得舒心,还得是当家做主。所以,我打算好了,以后我要招赘婿入门。” 此话一出,柳母瞪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你家又不是没有兄弟,招什么赘婿?” “我有这个院子,应该还是有人愿意上门的。柳五不愿,证明我们俩没缘分。”廖文玉生怕这个女人又提出让夫妻俩和好,反正以后生了孩子跟谁姓,那也是以后的事……这一家子都说话不算话,根本不能相信他们的承诺和约定,于是强调道:“就算是柳五愿意,我也不愿意要他。这天底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 “你……”柳母半晌憋出一句,“这天底下的好女人都不会想着嫁两个男人,那是水性杨花,是不检点。” “你看不上想嫁两个男人的女人?”廖文玉也不生气,乐道:“那正好,咱们互相看不上。麻烦你站远一点,不要挡着别人上门求娶。” 柳母很不甘心,还要纠缠,恰在此时,门口有马车停下。 下一瞬,夏大年从马车里下来了。他明显听到了方才廖文玉的那番话,半真半假玩笑道:“这位大娘,你让一让。” 柳母虽然住在这附近,但是和夏大连并不熟……家境相差太远,两家的亲戚没有重叠,以前听说过,都是柳母听说有个年轻人打了姑父。 “你会娶她?”柳母一脸不信,眼神里颇为不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长玉立,气质也不错,肌肤白皙,那双手一看就不像是干过活的。看打扮虽然不是那种底蕴深厚的富家人,也绝对是从小衣食无忧长大的公子。 夏大连笑吟吟:“会呀!廖姑娘很好,为人善良,做事勤快,待人诚恳,我觉得样样都好。如果能得廖姑娘下嫁,那是我的福气。” 他说这话语气诚挚,柳母从他的神情和语态间竟找不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当即冷笑:“姓廖的说了,她以后要招赘婿。公子可不像是做赘婿的人。” “入赘就入赘。”夏大连笑吟吟,“只要能和廖姑娘在一起,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说这话时,认真看了一眼廖文玉。 廖文玉一开始以为他是帮自己气前婆婆,可看他神情认真,她心里也不确定起来。该不会真的吧? 想到此,她一方面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优秀的男子,一面又觉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多半是假的。 廖文玉在家里常年是被忽视的那个人,脏活累活都是她的,好东西从来轮不着她。 柳母啐了一口:“那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我还就不信了!” 语罢,扬长而去。 “多谢夏公子。”廖文玉话说得飞快,“不过,公子再怎么想帮我,也不要拿自己的名声来玩笑。我这样的人……” 夏大连知道,廖文玉生性自卑,胆子又小。他最近经常往这边凑,早就想表明自己的心意,奈何怕吓着她,如今好不容易把话说出了口,再咽回去,下次表明心迹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他不想再等了,当即打断:“廖姑娘,方才我所言,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廖姑娘给我一个机会。” 廖文玉方才从他那认真的态度之中猜到他的话可能是真的,可真正听到他表明心迹,还是觉得自己在梦里一般。 “这……公子莫要与我玩笑。” “当着你弟弟的面,我哪儿敢玩笑?”夏大连扭头看向顾秋实,“廖兄弟,还请你将姐姐交给我,日后我一定对她好,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如果她执意招赘婿,那我也愿意入赘……我早就已经对父亲失望,在他临去前,我们父子两看两相厌,以后我生的孩子姓什么都行。” 廖文玉张了张口。 她方才说要招赘,是为了让前婆婆打消让她回去的念头。并不是真的这么想。 实则,她名下有了这样一个自己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院子之后,已经打算孤独终老。 “文宇,我……” 顾秋实伸手一引:“夏兄,进屋说话。” 夏大连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我是真觉得廖姑娘好,真想和她在一起。” 廖文玉羞涩不已,直接躲进了厨房。 两人一个躲着,始终不肯露面,婚事肯定是谈不下去的。不过,一辈子那么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柳母表明了想要将前儿媳聘回去后,这件事情也在小范围之内传开了。外人最多就是闲话几句,但廖母听说后,再也坐不住。 她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真的能走动了,一开始的几步还有点不习惯,后来就真的行动自如,虽还不能跑跳,但走动没问题。 躺了多年的她,一时间欢喜不已,就想出门让人看看。 出门之后,廖母和众人打了招呼,听了女儿的闲话后,立刻就去了女儿的院子。 廖母好多年没出门,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总算是到了院子外,看着面前比自家规整了不少的院墙,她心中特别欢喜。 这么好的院子,属于自家了? 她心中急切,快走两步想要去敲门,结果还没有靠近大门,就看见狗屋里蹿出了一抹黑影汪汪大叫。 廖母吓一跳,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毛都竖了起来,确定狗子咬不到自己,这才拍了拍胸口放松下来,她不再试图上前敲门,扬声喊:“文玉,开门。” 廖文玉常年在家里伺候母亲,对母亲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在院子里吃饭的她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愣。 “娘?” 她听弟弟说这一次的偏方很有效,但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这人真的走到自己院子外来了。她来不及多想,奔过去打开门,看到母亲真的站在门口,忍不住热泪盈眶。 “娘,你能走了?” 多少个午夜梦回,廖文玉做梦都想让母亲下床自己走动,尤其嫁人之后,夹在婆家和娘家之间左右为难时,她真的巴不得母亲跟正常人一样不需要她再照顾。 如今美梦成真,廖文玉激动得手都有点哆嗦,她奔了出去,握住母亲的手上下打量。 “真的能走了!真好!” 廖母也打量着面前的女儿,十来天不见,女儿脸颊上多了点肉,皮肤白了,穿着和以前大不同,气质似乎也变了,变得文静了些。 “死丫头,你的心可真狠,我这些天一个人在屋子里,没人伺候吃喝拉撒,你居然都不回去帮忙,甚至看都不回去看一眼。” 听到这话,激动的廖文玉冷静了几分,她松开抓着母亲胳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娘,你能走就好了,以后再也不用人照顾,那我……” “进屋去说吧,一直站在门口,好看?”廖母有些不满,率先走在了前面,刚走一步,那狗子又汪一声扑了过来。 廖母吓一跳,再也不敢上前,看了一眼边上的小儿子后,扭头呵斥女儿:“把这狗子拴住,养这么凶的狗,你也不怕被它吃了。” “大黑不咬我。”廖文玉解释了一句,到底还是把母亲带进了院子里,桂花见状,立刻送上茶水。 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旷的地方都放上了花草,花草打理得错落有致,看着特别清雅。廖母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这样雅致的院子有一天会属于自家,她想了想:“你一个人住这么宽敞的地方也不嫌孤独,这样好了,稍后我搬过来陪你住。” 廖文玉不愿意和母亲闹翻,正在喝茶的她闻言,面上笑容尽属收敛:“你搬过来了,家里怎么办?我的意思是,爹和大哥下工回来要吃晚饭,如今我不在家里,他们应该都是凑合着吃,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你这不是有做饭的厨娘吗?让他们过来一起吃啊,又不是住不下,回头都住在这里。有好院子住,谁还愿意住哪个破的?”廖母一脸理所当然,“我听说你那个婆婆来求你回去?要我说,这女人一辈子还是就跟一个男人最好。你看那衙门里对于那常年守节的节妇都有嘉奖,可见这做女人得忠贞……” 廖文玉面色发白。 她忽然觉得,母亲好转似乎不是好事。说她心思恶毒也好,说她白眼狼也罢,实在是母亲好转之后做的事情样样都不符合她的心意。 这些天她和小弟住在这里,真的是样样顺心,没有人吩咐她做事。这才像是过日子,以前那日子最多称得上勉强活着。 “我不会再回柳家,还有,这个院子是文宇买的,谁想住进来,必须要先问过他。” 廖母这几天也发现小儿子很不好商量,所以才会直接吩咐女儿接纳一家子,听到女儿这话,知道自己再也避不开和小儿子交涉,她扭头:“文宇,你如今日子好过了,得照顾你爹和大哥,不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感情。生恩养恩你得报。” 顾秋实好奇:“那么,大哥也是你的儿子,他这些年报恩了吗?” 廖母张了张口:“你和他不一样。” 此话一出,廖文玉都满脸惊讶:“同样都是娘生的孩子,哪里不一样?” 廖母憋了半晌,道:“反正不一样。你得报恩,日子好过,就要好好孝敬你爹和大哥。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她那面色很复杂,顾秋实觉得这里面有事,道:“若我不呢?” “你……”廖母别开脸,“文宇,你只要按我说的做,绝对不会错。你得听你爹和大哥的话,即便是他们过分一些,那也是你该得的。” 过去那么多年,廖文宇一直被家里苛待,明明廖文杰的年纪最大,偏偏一家子对他的要求更高。好像他该比廖文杰更懂事一般。 第353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九 廖文玉听出了不对, 要说在家里时间最长的人,一定是她,而她也是和母亲相处最多的人。 第301节 之前也听过类似的话, 但她没放在心上。有句话叫能者多劳,三弟是家里孩子中最能干的,她以为爹娘是因此才对三弟要求高一些。 “娘,您这话到底是何意?说句公道话, 过去那么多年里,爹赚的银子还不够他自己喝酒,大哥每月拿到工钱就去接济那些可怜人, 甚至还为此欠下了账, 让三弟帮忙还。家里赚钱最多为家里做事最多的人一直是三弟,我们吃的粮食,身上穿的衣衫, 逢年过节需要买的礼物,还有你每个月的药钱, 都是三弟赚的。”廖文玉说着这些, 心中很不是滋味, “三弟做了这么多,从来没要过我们的感激。你不说感谢他,怎么能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呢?难道他生下来就欠了我们一家?既如此, 你当初为何要生他?” “闭嘴!”廖母呵斥女儿,“有你什么事?你这丫头最近忒不听话,回头我再好好跟你说。” 廖文玉:“……” 所谓的不听话,就是不肯回柳家吧? 她在柳家受了多少委屈, 虽然没有在亲娘面前哭诉过,可母女俩每天都相处, 她身上的那些伤都来不及掩饰。母女俩朝夕相处,母亲绝对猜得到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既然知道,还逼她回去,这真的是亲娘? 顾秋实不生气也不着急,只一脸认真:“娘,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应该听话。” 廖母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女儿。 廖文玉也想知道,于是假装没看见母亲的眼神。 顾秋实见状,出声道:“二姐,你去厨房里看看缺什么,回头我去买。” 听到弟弟的话,廖文玉才不甘心地离开。她也看出来了,自己在那里,母亲就不会说真相。 院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廖母叹口气:“有些事情,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提,你却非要逼着我去回想那些噩梦……真相对你未必有好处,有时候被蒙在鼓里也不是坏事……” “我就想知道真相。”顾秋实打断她。 廖母咬了咬唇:“真相就是……你不是廖家的孩子。” 顾秋实一脸惊讶。 这还真是没想到。 廖文宇自己都不敢朝这个方向想。 从小到大,廖文宇经常被家里人忽视,但他认为是父亲太忙的缘故。后来自己能赚到钱了,每一次帮家里买东西或者拿银子回家,都会得到父亲和母亲的夸赞。 他从小被忽视,好不容易能得父亲高看一眼,此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赚银子。 “那我爹是谁?”顾秋实脱口问道,想到廖文宇不光被父亲漠视,跟母亲的感情也不深,又补充问:“你是我亲娘吗?” 廖母摇头又点头。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孩子,但你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话说到这里,廖母已经泪流满面。 当初她生下女儿后,有些伤了身子,喝药调理了大半年才好转,本来家里就不宽裕,为了给她养身子,所有的积蓄花光,家里还欠了一些债。刚好廖父知道外地缺几个开石工,工钱很高,就是特别累。 他受够了家里孩子的哭哭啼啼,加上廖母生完孩子后身上有疾,大夫再三嘱咐说,想要痊愈,夫妻之间绝对不能同房。 廖父干脆去了外地开石,一去就三年,期间就过年才会回来几天。家里没有男人,住一条街上的男人汪吉祥常过来帮廖母挑水,一来二去的,两人熟悉起来。廖母对他满心感激,经常给他端茶倒水,汪吉祥有一次在外头有人喝醉酒回家时,走到廖家门口,再也走不动了。他砰砰砰拍门,动静特别大。 廖母一个人带两孩子在家里住,本就怕惹人闲话毁了名声,不打算开门的她看汪吉祥弄出的动静那么大……平时汪吉祥帮她干活时,外头就有人以此开玩笑。如果知道他喝醉了在门口闹腾不肯离开,那廖母真的是黄泥落□□,不是屎也是屎了。 她想着把人放进来,喂碗解酒汤,让他醒了之后赶紧走,别让人发现。 汪吉祥进门后,没有接廖母递过去的水,反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趁着酒意说他之所以会帮忙,就是心悦她。如果她真心感激,就伺候他一次。 当时家里两个孩子已经睡熟了,廖母想要挣扎却挣扎不过,又怕闹出的动静太大,将孩子吵醒后被孩子看见二人之间的纠缠。于是,半推半就的从了。 那天之后,廖母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请汪吉祥帮忙,她心里特别感激,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来就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吩咐人做事时再不会觉得亏欠。 她理所当然,汪吉祥也不想吃亏。两人私底下的来往在有了第一次后,就有无数次。 众人又不瞎,两人之间的那点事被邻居们看在眼中,转眼过了几个月,又到年关,廖父从外地回来过年。 过年嘛,大家都要抽出点时间吃吃喝喝,谁都有几个好友,廖父在某一次出去喝酒后,回来冲廖母发了好大的脾气。从来不对妻子动手的他,第一回下了狠手,险些把廖母掐死。 廖母本就心虚,那天后找个机会跟汪吉祥说清楚了,让他以后再也不要登门。 而廖父认为,自己辛辛苦苦拼了命的在外头干活,家里的妻子成了别人的,如果他哪天一个不小心被压在了石头堆里,连孩子都要管别人叫爹。 于是,他再不去外地,便是在城里做工钱不高的短工,他也愿意! 夫妻俩每天夜里都躺一起,很快就恢复了以前的和睦。就在廖母以为日子会这么平淡到老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对劲。动不动浑身乏力,饿得还快,早上起来还恶心。 她前面生过两个孩子,明白自己这是又有了身孕。当时她都不敢跟男人说这件事情,也不敢跟旁人说,彼时她每天去酒楼洗碗。那间酒楼里生意特别好,脏碗特别多,还都是特别大的碗碟,辛苦是辛苦,一个月工钱不错,为了上这份工,她把儿女托付给了隔壁一个专门在家带孙子的大娘帮忙看着,下工了才去接。 怀着身孕的她白天不得空,夜里回来要带孩子,手头的活计太繁重,她有些吃不消,但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有了身孕,一直不去医馆。洗碗一蹲就是大半天,终于有一天在起身时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酒楼的掌柜都被吓着了,立刻请了大夫来看。然后,酒楼上下所有的掌柜伙计,包括当时大堂里的客人,都知道她有了身孕。 关于廖母之前私底下和旁人来往的事,众人都心照不宣,如今有了孩子,又是这个月份……所有人都在猜孩子的亲爹是谁。 廖父接受不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活王八。明明可以让廖母一碗落胎药直接送走孩子,但如此一来,等于此地无银。他为了面子,一咬牙就让廖母生下这个孩子。 廖母不想生,期间还故意将肚子往桌角上撞,撞到痛得站不住,身下还出血。她都以为成了,没有拒绝赶回来的廖父把自己送到医馆。 结果,孩子命大,居然没落。 廖父尽心尽力救治孩子,为了让动了胎气的妻子安胎,不让妻子再出去干活,一直躺到临盆。 他对母子这样用心,总算是让旁人打消了怀疑。在孩子出生后,也没有人再拿这件事情来说。 廖母说着这些过去的事,脸上的泪水流了一把又一把,末了道:“外头没有闲话说,但事实如此,谁也改变不了。确实是你爹救了我们的命,如果不是他当时花那么多的银子给我买安胎药,又让我在床上躺半年直到临盆,你根本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所以,你要心存感激,有了银子千万记得孝敬你父亲!他是个好人,这些年我病着,他从来没有嫌弃过,也从来没说过不给我治的话……是我对不住他!” 听完了这些,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所以你认为,我欠了廖家?” “难道不是?”廖母反问,“你爹养你长大的粮食拿来养条狗都养熟了,你可别犯倔!” 顾秋实呵呵:“谁养谁?” 廖母哑然:“知道你这些年拿了不少银子回来,但是大部分都花在我身上了,我是你亲娘,拼了命生下你,并且我会一直躺在床上都是因为你,那些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你爹并没有得到你多少好处,这是你欠了他的,且一辈子都还不清!” 她语气严肃,不容反驳。 廖文玉听不下去了:“娘,文宇这些年在家里过得并不好,满打满算在家也没吃上几顿饭,分明是他为家里付出更多,你……” “闭嘴!”廖母大怒,“死丫头,别以为你有了个院子就能不听我的吩咐。我是你娘,你再怎么得意,也还是我的女儿!” 廖文玉咬牙:“现在说的是三弟,他不欠家里!” “如果不是你爹留他一条命,他根本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廖母沉声道:“你们俩可不能做白眼狼!老三,以前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能跟你大哥争个长短,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内情,该乖觉一些。我听说这个院子你放在文玉名下,这不合适,文玉一个姑娘家,早晚都要嫁出去,她不用有自己的院子。反而是你大哥,今年都快二十还没有定亲,如果有了这个院子,婚事会更加顺利,稍后我去把你大哥找来……” “我后悔了!”顾秋实打断她。 廖母听到儿子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我就不该给你找那个偏方,以前你躺在床上挺好的。”顾秋实摆摆手,“出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合着我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廖母气笑了,“你欠了廖家……” “我不欠!”顾秋实强调,“没有人要求你们把我生下来!” 廖母怒极:“廖文宇,你要不要脸,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自己都说了,当初他尽力救治动了胎气的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冷笑一声,“至于你生孩子难产以至于卧床多年,那不是你自找的吗?若不是你故意拿肚子撞桌子,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那你自己不会珍重自己的身子,害我小小年纪就拼了命的干活赚钱养家……你根本就不配做母亲。” 最后一句,让廖母勃然大怒:“混账!白眼狼!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稍后文杰就过来了,你们一起去衙门把这个院子挂在他名下!” 语罢,她转身就走,临走之前又叫廖文玉:“死丫头,跟我回去!死赖在这里,还等着厨娘伺候,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廖文玉当然是不回的,咬着唇站在原地不肯挪动。 廖母见状,气得冲过来揪她的耳朵。 过去那么多年,廖文玉在家人面前从来都不敢反抗。此时不过一愣神的功夫,耳朵就传来一阵剧痛,她尖叫一声,努力想要挣扎,可是廖母抓得很紧,她越是挣扎耳朵就越疼。 “娘,你放手啊!” 廖文玉心一横,狠狠一甩头,终于将耳朵扯出,也因为太过暴力,耳朵都被扯出了血。她痛得满脸是泪,心中一片绝望,此时她满脑子都是当初刚从柳家出来时的想法……二嫁选不到什么好人家,就算选到了稍微厚道一些的夫家,在她常年都要回家干活的情形下,一开始愿意包容,时间久了也会生气。 她……根本就看不见前路。 “你干脆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她要死要活,廖母气得破口大骂:“你去死!你死了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只要活着,就必须听我安排!柳五那边等着你回家,你必须回去!” 廖文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两家住得那么近,关于柳五跟红叶搅合在一起的事,廖家不可能没听说。这样的情形下,母亲居然还让她回柳家,这真的是亲娘干得出来的事? “我不回,死也不回,要么你就打死我……” 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即便是门关着,声音还是飘了出去,从门口路过的人都能听见。一直让人盯着这个院子里的夏大年听说了后,急匆匆赶过来敲门。 敲了两下,里面没动静,他更是急得踹门。 顾秋实过去打开,夏大年看见他毫发无损,好奇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吵得这样厉害?” 廖母回过头,看向门口一身绸缎衣衫的年轻公子,张口就要训斥的她在面对看打扮就远超自己家境的贵人时,到了嘴边的谩骂立刻就咽了回去。 “你是谁?” 夏大年不认识廖母,事实上,廖母生完小儿子后常年在家卧床休养,不进廖家的门根本看不见她。因此,附近好多人都不认识她。 “这位……伯母,我和廖姑娘是旧相识,她如果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尽管来找我。我愿意帮她赔偿。” 廖文玉眼圈通红。 这几日,两人来往越来越密切。虽然廖文玉还没点头,但二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这是我娘。你……”廖文玉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她非要让我和柳五和好,非要将我带回家去,还要把这个院子过继到大哥名下……” 她不想隐瞒,她的家人就是这样不堪,这事不可能瞒过去,她也不想隐瞒。 第354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 夏大年是个不错的年轻公子, 即便廖文玉打定主意不再嫁人,在和他短短几次相处之后,也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心。 廖文玉也想过, 把这件事情直接瞒过去。嫁给夏大年再说。 但是,她做不到! 如果夏大年能够接受,那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如果他不能接受, 那即便隐瞒过去,等他日后得知了真相还是会厌恶她……如果不能白头到老,廖文玉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嫁。 说出那些话后, 廖文玉根本就不敢看夏大年的神情, 低下头捂着脸呜呜的哭。 廖母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年轻人跟女儿之间好像不光是认识那么简单。 夏大年最近经常登门和廖文玉相处,不过, 为了维护心上人的名声,他一直都说自己与廖文宇是好友, 登门也是为了廖文宇。 因此, 在外人眼里, 夏大年和廖文玉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302节 没有看过二人相处,只听这两个人,也没有人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毕竟, 一个是富贵人家的年轻公子,一个则是穷苦人家出身,还被休弃了的妇人。 这样的两个人,即便好上, 落在旁人眼中,大概也长久不了。 夏大年进门, 还将门给关上,然后看向了廖母:“伯母,做人要讲道理,这个院子是廖兄买给姐姐的嫁妆,如今在廖姑娘的名下。这院子即便易主,那也是还给廖兄,轮不到旁人插手。” 廖母在儿女面前底气十足,但她心里明白,这事是自己不占理,多了一个外人,她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问: “你是谁?” 夏大年本来不想表露自己的身份,想等廖文玉答应嫁给他之后再正式登门。但如今情形下,不表明心迹是不行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廖文玉,万一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廖文玉被家里人嫁给了别人怎么办? “我心悦廖姑娘,想要娶她。刚刚在家里听说这边有了麻烦,所以才赶得过来。伯母,廖姑娘还没有答应嫁给我,但我已经决意非卿不娶,还请伯母多看看我,费心慎重考虑一下廖姑娘的婚事。” 廖母脸上的惊讶根本掩饰不住,看看面前的年轻人,又回头看看女儿。 “你……你是真心的?” 夏大年点点头。 “真的。” 廖母大喜,一拍大腿道:“哎呦呦,死丫头没跟我说这件事,我不知道嘛。以为她还没着落,又想着女子二嫁选不到好人选,所以才想让她回柳家去。既然她能遇上良人……柳五那个混账我就不考虑了。公子哪天上门提亲,我好在家准备一下……” 廖文玉觉得特别难堪,她的家人如此嫌贫爱富……会被夏大连鄙视吧? “夏公子,婚姻大事不是玩笑,你不要仓促之下决定,还是想好了再说。” 她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夏大年说了哪天上门提亲,回头廖家一定不会放过他。要是他敢不来,廖家多半会上门讨要赔偿。他们就是这么不要脸! 夏大连认真道:“廖姑娘,我这个人不会说那些好听的山盟海誓,但我真的会好好对你,请你相信我,给我一个照顾你余生的机会。”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廖母:“可能要过几天,第一回登门需要准备一些贵重的礼物,我这一时半会儿凑不齐。还请伯母耐心等待。” 廖母眉开眼笑,一挥手道:“哎呀,这婚事要是成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一家子之间相处不用这么客气,什么贵重的礼物我都不想要,你只要答应会对我的女儿好,我就愿意成全你们。明天吧,刚我过来的时候听说明天有人成亲,那应该是合婚的大喜日子。我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明儿你可一定要来啊!要是亲戚都到了没看见人,会影响我女儿名声……” 话还没说完,她像是生怕被拒绝一般,人已经飘出了院子。 院子里没有了挑起事端的廖母,瞬间安静下来。廖文玉顾不上羞涩:“夏公子,我家人不讲理,你最好再慎重考虑一下。还有,我即便是答应嫁给你,也不想在家里出嫁!他们答应这门婚事,目的就是为了从你手中抠好处。” “为了你,我愿意吃亏。”夏大年满眼深情。 廖文玉:“……” 她急得跺脚:“我不愿意啊。” 有那给廖家占便宜的银子,她还不如自己多花点。 就廖文杰那个脾气,拿到银子之后,一定会拿去接济旁人……这天底下的穷人那么多,夏家又不是有家财万贯花用不完。关键是,廖文杰接济的那些人,好些不是真穷,只是故意哭穷。廖文玉见过好几次那些上门来寻求帮助的人哭诉,其实并没有多惨,比廖家日子好。 廖文玉一眼看出那些人在扯谎,但是廖文杰就跟傻子一样,乐呵呵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银子奉上。 如果廖文杰有了一个有钱的妹夫,不知道还要做出多少荒唐事来败财。 夏大年顿时乐了:“那咱就不给。以后家交给你当,你想把家里的银子给谁就给谁,我都听你的。” 廖文玉张了张口:“我哪里值得你为我如此?” “我认为值得就行。”夏大年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廖兄,这件事情你怎么看?依我的意思,提亲那日,我还是带着媒人到这个院子里来。你觉得呢?” 顾秋实摆摆手:“随便你们。” 如果廖文玉非要回娘家出嫁,那是她的事。 事实上,顾秋实把这个院子给了廖文玉时,就没打算过问这个院子最后的归宿,廖文玉留着也好,送人也罢,甚至是送给柳家或者是廖家,他都不会管。 但如果廖文玉真的把院子送出去了,顾秋实绝不会再让她沾自己的边。 “那我就到这里来提亲。”夏大年立即拍板,“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我怕夜长梦多,早定早安心。” 廖文玉张了张口:“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你一天不是我的未婚妻,就有一天嫁给别人的可能,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夏大连握了一下廖文玉的手,“等我!” 到了此刻,廖文玉终于相信这不是梦。看男人要走,她忙问:“你会不会嫌弃我?” 夏大年回头:“我对自己的亲姑父动手,你会不会嫌弃我没人情味?” “不会!”廖文玉摇头。 “我做了了不得的错事,你都不当一回事。同样的,在你看来旁人绝对容忍不了的事,在我这儿什么也算不上。”夏大年笑了笑,“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他很快离开,大门重新关上。 廖文玉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看向边上弟弟,道:“文宇,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带我离开柳家,现在我还在那个烂泥潭里挣扎。” 她想到什么,急匆匆出门,“我还有点话要跟他说。” 她要嫁人,就想把这个院子还给弟弟……这个院子值不少银子,她想在定亲之前跟夏大年说清楚。同样的,如果夏大年接受不了,那趁早别上门提亲。 * 稍晚一些的时候,那个被柳家休回家的小儿媳妇已经和夏公子好上,且夏公子第二天就会上门提亲的事情很快就在附近传开了。 听说这个传言,好些人都不相信。 夏公子那是什么人? 虽然是二十多岁还没有成亲,但他是被名声给耽误了……身份相等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其他的他又看不上。 饶是有名声拖累,那也不是廖文玉配得上的人! 旁人只当是稀奇事,听完了惊讶过后就放一边,但柳母就特别不能接受。自己从来没有往眼里放的儿媳妇,居然就要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夫人……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柳母不相信,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这番说辞,于是她去了廖家。 廖母能够下地自如走动,算是这附近的一桩新鲜事。她往日里做梦都想要自己走,如今终于能走,便一直赖在门口。 柳母过来时,刚好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前亲家母。 “亲家母,忙着呢?” 闻言,廖母呸掉了口中的瓜子壳,似笑非笑道:“可当不起你这句称呼。两个年轻人已经分开各自嫁娶,我听说小五要给人做上门女婿,这一出阁,以后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恭喜恭喜呀!” 给人做上门女婿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多人家当这是耻辱。廖母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膈应柳母。 以前她身边离不得人,女儿经常回来,为此柳家很是不满,没少明里暗里的嘲讽。那时候廖母心里再苦也只能忍着,如今不一样了,女儿离开柳家,嫁得更好。算是这一片所有的姑娘里嫁得最好的! 尤其女儿还是弃妇……柳家不要的儿媳,富家公子娶回去当主母,这证明什么? 证明柳家有眼无珠! 廖母越想越得意:“大家给柳家大婶让一让路,她忙着呢,别耽搁了她的正事。” 之前两家结亲,互称亲家母,算是平辈。如今廖母称呼她为婶婶,纯粹是故意嘲讽她老了。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容貌显老,柳母听到这话,险些气炸了肺。 “我不忙。家里儿子都成亲了,有什么好忙的?反而是有些人,家里两个大光棍,居然还不着急。” 言下之意,指廖家兄弟娶不到媳妇。 兄弟两人都没成亲,往日确实是廖母的一块心病,每次想起来就要少吃一碗饭那么堵心。不过,如今廖母不急了。 等女儿嫁出去,那个院子放在大儿子的名下,还怕没有姑娘愿意嫁? 至于小儿子,大不了就送出去做赘婿嘛。那样的身世,能娶着媳妇就不错了。 “就你这么会搅和,再多的儿媳妇都能被你搅和跑。”廖母不甘示弱。 柳母看到往日里在自己面前从来都说不起硬气话的亲家母今儿突然改变了一番态度,顿时明白,哪些所谓传言多半是真的。 也不知道哪个富家公子这么眼瞎,居然看上一个弃妇。 “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非要往高处攀,小心掉下来摔死。” 廖母呵呵:“有些人倒是想攀,攀不上啊!只能给人入赘。” 两人谁也不让着谁,互相嘲讽。让旁边的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廖母在目送柳母离开之后 ,还邀众人上门做客。说是第二天女婿要上门来提亲,让他们来凑个热闹。还不止,她还让相熟的人跑去跟亲戚报信,让亲戚们务必腾出半天空登门沾沾喜气。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廖家父子先后回来。二人还在路上就听说了家中有喜,心里特别高兴,但是又不敢相信。赶回家从廖母口中得知内情后,顿时喜不自禁,连夜出门准备第二天要吃的菜色。 值得一提的是,父子俩手头都没有多少银子,办不起几桌像样的席面。廖文杰一咬牙,跑去跟一起做事的短工借了一些银子……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德行,本来不愿意借。可他承诺翻倍还,翻两倍还,并且还愿意写下借据。 他给的实在太多,众人扛不住了。 于是,廖文杰很顺利的拿到了近十两银子,他想着自己未来妹夫是富家公子,饭菜不能过于简单,得隆重一些,干脆把银子全部交给了附近有名的大酒楼,让他们准备几桌席面,连桌带椅全部一起送来。 酒楼只要收足了银子,办事特别贴心,不光连夜把桌椅送来,还帮忙拉了一些红绸,整个院子看着特别喜庆。 * 一大早,廖家院子里就人声鼎沸。 廖母穿得跟花蝴蝶一样到处招呼客人,嘴都咧到了耳根去,她一边和众人打招呼,一边心里犯嘀咕。 今天夏公子上门提亲,女儿却一直没回来……虽说女儿不在这婚事也能定下,但到底是少了几分喜意。如果夏公子在众人面前在给女儿表明心迹,自家这脸面可就真的兜住了! “文杰,去把你妹妹叫回来。” 廖文杰明白母亲的意思后,跑得飞快。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叫回去,他知道三弟买下的院子,一路狂奔过去,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不远处院子门大开,一抬抬的红箱子被人抬进了院子。 那院子里就住了姐弟二人,这么多红箱子抬进去,总不可能是三弟下聘。只能是有人朝二妹提亲,他心头咯噔一声。夏公子跑到这边来提亲,肯定不会去家里……家里的客人看什么? “夏公子,我有话说。” 廖文杰心里一着急,急忙飞扑过去。 夏大年早有预料,他不想在自己的大喜日子里出现闹事的人,早已安排了二十个人站在门口,但凡看见廖家人和有闹事苗头的旁人,立即上前把人摁住送走。 廖文杰都还没有奔到门口,就被旁边冲出来的两个大汉给押着送到了一条街外。 “今天是我主子大喜之日,你如果非要闹事,别怪我们不客气。” 廖文杰傻眼:“那是朝我妹妹提亲,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在,不算数!” 护卫不管这么多,只不错眼的盯着他。 廖文杰想到家里那满院子的客人,跺了跺脚,转身往回跑。他不好意思当着人前吼,将正在和人说笑的母亲拉到旁边。 “娘,夏公子去那边了,应该不会再过来。现在怎么办?” 廖母听明白儿子的话后,再也笑不出来,愤然道:“他明明答应过到这边来提亲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廖文杰:“……” 人家就不算话了,你能怎地? 第303节 现在要怎么收场? 第355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一 廖母唯一能想到的补救之法, 就是把所有的客人都叫到廖文宇的院子里去。 她越想越觉得合适,女儿在那边院子里定亲,一家人都过去, 到时不用多解释,亲戚友人也知道那是属于廖家的院子。 那一条街的院子都挺规整,住在那边的人非富即贵,廖家能在那地方拥有一个院子, 那是给家里人长了脸面。趁着今天人多,让人知道那是大儿子成亲之后要住的地方,回头还怕没有姑娘愿意嫁进门? “你过去告诉文宇, 就是说亲戚友人要过去吃饭, 也不用他准备,到时酒楼的人会安排,让他把院子里腾出来就行。” 廖文杰又跑了一趟, 敲了半天门,里面始终没动静, 他心中焦急, 又觉得这个三弟太不懂事。家里姑娘定婚这么大的事, 他一个人就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能干呢。 他一咬牙,干脆去了酒楼, 直接跟酒楼的掌柜说,让他们把饭菜送到那边的院子里。 这都要吃饭了,现在才摆桌子,这也太着急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 掌柜除了接了他们家的几桌之外,也还有其他的客人, 本来人手就不太够,得知这样的要求后,深觉为难。 廖文杰眼看人家不乐意,又特别想要把这面子做起来,一跺脚道:“我加钱。多加一两银子。” 掌柜面色微松:“说实话,你加这点银子,我一文都没赚,只能算是帮忙而已。回头我就找人去安排桌椅,对了,你那边院子里地方腾出来了吗?” “有有有,那个院子很大,本来就是空的。”廖家本身的院子比较小,摆了桌子后特别挤,但是那边宽敞得多。廖文杰一想到那个院子以后属于自己,心里的憋闷一扫而空。 他都已经想好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要怎么跟人谦虚的表示那个院子属于他了。 掌柜上门,总能将门敲开! 廖文杰认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妥了,他一刻也不耽搁地赶回家中,冲着满院子宾客笑道:“还请大家移步,二妹不肯回来,让我们到那边去吃饭。” 方才廖母已经跟亲近的人说了自己老三买了一个院子的事,此话一出,所有人就都知道那边是哪边。 这里面有一小部分人去过那边的院子,但是有一大部分的人只是听说过,都抱着见见世面的想法纷纷起身。此时酒楼里来搬桌椅的伙计已经到了,亲戚友人纷纷热情的帮忙,掌柜还以为人手不太够,要多跑几趟,结果有了这些亲戚搭把手,一趟就搬得干干净净。 上百人搬了桌子椅子一路浩浩荡荡,场面盛大,好多人都探头来望,等到了廖文宇的院子,发现大门紧闭,掌柜费尽力气都敲不开,急得满头大汗。 “客人,你快过来看看。” 廖文杰被众人让了出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忙活了半天,里面始终没动静。 掌柜的眼看事态如此,有些不高兴了:“酒楼里的饭菜已经备好,如果再不上桌,会影响色香味……你们到底在哪儿吃?” 廖文杰额头上满是汗,总不能在大街上吃吧? 今天要是进不去这个院子,回头这些亲戚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合,也知道廖文宇不愿意把院子给他……想想就好丢脸。 “再敲,里面肯定有人。” 廖文杰发了狠心,如果再敲不开门,大不了把这门撞开。 即便廖文宇不高兴又如何?他就不信,廖文宇还真的敢把他告上公堂。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廖文杰准备让亲戚帮忙撞门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都在门口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见了一身蓝衫的廖文宇,身形修长,气质高华,众人一时间都不敢认。 廖母怕小儿子说漏嘴,即刻上前:“文宇,大喜的日子你去哪儿了?赶紧把门打开,亲戚友人还等着吃饭……” “我们已经吃过了。”随着顾秋实话音落下,又有一架马车停下,直接马车中先是出来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富贵公子,然后红衣公子牵出来了一身红衣的廖文玉。 男俊女俏,看着特别般配。 众人有些傻眼。 廖母恼了:“文玉!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就把这婚事定了吗?我们才是你的长辈,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亲戚友人见证,这么大的事,你怎能一个人……” “娘,女子一嫁随父母,二嫁随心!”廖文玉仰着头解释。 廖父根本就不听,冲上前一巴掌就要打在女儿脸上。 夏大年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归,哪里能容忍心上人在自己跟前挨打?他一个健步,挡在了未婚妻的前面:“伯父,关于定亲一事如此简单,这是我的要求。也是我不想定亲的人太多……今天去酒楼吃饭是我的主意!你们从头到尾没有与我商量过,还叫来了这么一大群人闹事,难道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想要退亲?” 他沉声道:“如果你们想退亲,我成全你们!” 说这话时,他捏了捏未婚妻的手。 廖文玉低下了头,心知夏大年不会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吓唬廖家人。 果不其然,廖父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凶神恶煞的他好半天才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不……好不容易定了亲,怎么能退呢?你们好好的就行……今天是我会错了意,叫来了这么多人,下一次一定和你好好商量。” 他冲着妻子使了个眼色,带着一群人落荒而逃。这里面有些自诩为长辈的人想要说教廖文玉,还没开口呢,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廖母把人带走了。 前后不到半刻钟,吵吵嚷嚷的大门口安静了下来。廖文玉眼圈微红:“大年,我的家人就是这么不要脸,你如果后悔了,现在退亲还来得及。” 顾秋实方才要出面,都没轮得着。由此也可以看出,夏大年完全护得住廖文玉,只要二人婚事成了,他再不用为廖文玉操心。 马车里探出来了陈明武,他一直都在,只是,他知道自己出现后廖家人会发疯……他不怕廖家人,却不想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与人争执,毁了这份喜气。 “要是没事,我就先回村了。” 顾秋实立即道:“不行,来都来了,怎么也要住几天再说。师父,我背你下来。” 他不由分说,强势地把人挪进院子里。 廖家今天把场面闹得这么大,没能达成想要的目的。耽搁了亲戚友人大半天,不可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于是,桌子重新摆回了廖家院子里,让众人好生吃了一顿。 廖文杰出的酒钱不少,即便耽搁了一些时间,饭菜有些凉,味道也还是不错。这里面的好多人活了半辈子了也没吃过这么好的席面,深觉等得不亏。 只是,众人都不瞎,看出来廖家夫妻和一双儿女感情不好……但凡和廖家走得近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很宠老大,对小的那两个特别苛刻。 说起来,廖母躺在床上十多年能够好转如同常人,多亏了两个小的。 吃人嘴短,这众人得了好,也不好再多问。只是有几个人在喝醉了之后说孩子该听父母的话,如果不听话,那是家里的长辈没教好。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却让廖家夫妻深觉丢脸。廖父本就爱喝酒,心情郁闷之下,喝了个烂醉如泥。 廖母没喝,送走了客人后,越想越愤怒,独自一人去了那边的新院子。 大黑在门口转悠,廖母不敢上前,就叉着腰在门口扯着嗓子喊。 廖文玉听到母亲的声音,心里特别烦躁。她打开门大吼:“你又嚎什么?是不是想毁了我的好亲事?” “死丫头,我是真心为了你好。”廖母伸手一指大黑,“把那畜生牵走。” 廖文玉不动。 顾秋实见状,率先出门又将大门关上,隔绝掉廖母看向院子里的目光。 “娘,你有话就跟我说,不要去骂姐姐。” 廖母呵斥:“你个畜生!今天让家里下不来台,都怪我以前对你太好……早知道你会长成这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直接将你丢进粪桶里去!” 如果是真正的廖文宇站在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大概要伤心。他短暂的一生,自从能干活起,就在为了母亲的药钱和家里的各项开支累死累活,更是不要命的跑去大山里打猎。 “你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别让我进你的肚子!”顾秋实面色淡淡,“你再在这里闹,别怪我跑去认亲爹!” “你敢!”廖母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是敢去,我打断你的腿。” “你们一家很烦,没有自知之明。脸皮又厚,尤其是廖文杰,看到好处就上,名声都是他的,坏事都是别人干的。我早就忍够了!”顾秋实认真道,“我那个亲爹应该已经娶妻,如果我和他相认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爹娘,到时我和他们是一家人……” 自然也能把廖家甩开。 廖母面色难看至极:“是我们养大了你……” “是我养了你多年,如果不是我给你付药费,你早就病死了。”顾秋实强调,“往前数十年,所有过冬的柴火都是我准备的,即便你没有病死,也会在冬天被冷死。我不欠你们任何人!少拿我的东西送人!廖文杰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专想要别人的东西,养出这种儿子的你不以为耻,还在处处为他打算……” 他冷笑一声,“我等着看你的好下场。” 廖母气到浑身发抖:“廖文宇,你简直畜生不如!” 顾秋实经历了这么多,懂得的其中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强求讨厌你的人喜欢你。感情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如果没缘分,无论如何讨好,都不可能得到想要的。 他转身就走:“我还是去找亲爹吧!” 廖母闻言,吓得厉声呵斥:“你敢!” 顾秋实就敢,他头也不回。 廖母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小儿子和亲爹相认,过去那么多年里,他们夫妻付出了那么多,才让认识的人认为廖文宇是他们的儿子。 如果廖文宇突然冒出一个亲爹,那岂不是表明孩子的爹成了活王八?她也真的偷了人? 想到小儿子认亲以后外头会有的传言,廖母面色惨白如纸,眼看儿子不听自己的话非要认爹,她追了过去。 顾秋实当然不会被她抓到,脚下越走越快。 廖母抓不到人,累得气喘吁吁过后腿一软摔倒在地,她大哭道:“廖文宇,我不许你去。” 廖文宇会早死 ,就是太听话。他已经后悔,顾秋实自然不可能听廖母的吩咐,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奔汪家。 关于汪吉祥是个怎样的人,顾秋实已经打听过了,汪吉祥是在十多年前成亲的,之前是鳏夫,身边没有孩子,后来娶了一个寡妇,那寡妇带来一个女儿,夫妻俩又生了一双儿子。 人家不缺孩子,现在日子过得安宁,汪吉祥对外的名声也不错,顾秋实没打算去打扰。之所以说要认亲,不过是故意吓唬廖母罢了。 他转了一条街后,从另外一个方向绕到了后门处进门。 廖文玉坐在院子里,脸色惨白。 很明显,即便是将廖家夫妻拒之门外,对她的心情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文宇,你说这人的命是不是早有定数,我真的好倒霉,怎么就遇上了这样一双爹娘呢?” 顾秋实笑了:“二姐,日子会越过越好,咱们要往前看。” 廖文玉被这话安慰到了,比起柳五,她如今日子好过得多,嫁给夏大年之后,只有他们夫妻过日子,家中长辈已经不在。没有人会对她指手画脚。想到此,她又想起自己当初离开柳家时的恐惧何绝望,若不是弟弟扶她离开,她很可能会跪在柳家门外求收留……即便回了娘家,在柳五提出夫妻和好时,她多半会做回柳家妇。 她在柳家的日子真的是一眼就望到头了。如果再不能生个一男半女,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文宇,谢谢你。” 顾秋实摆摆手:“姐弟之间,不说这些。” 接下来一段时间,廖文玉安心备嫁。她从来也没指望过娘家会给自己准备嫁妆,也不好意思再问三弟要东西,她准备将家里新买的料子整理一下当做嫁妆带过去……反正,夏大年已经说了,看重的是她这个人,不是那些身外物。对于这番话,她是信的。 毕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肉眼可见地不会有多少值钱东西,唯一拥有的院子,夏大年也答应了让她还给弟弟。 廖文玉这么想,顾秋实可不会就这么放她出去,他最近买下了一间铺子,从外地买了一批新鲜货,生意还不错,很是赚了一笔。 出嫁女儿该有的,廖文玉都必须有! 另一边,柳家长辈到底是没能扛过柳五,答应了他和红叶成亲。 第304节 巧得很,柳五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想要尽快成亲,而夏大年怕未婚妻被欺负,也想尽快把人拢到身边。附近的喜日子就那两个,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头一日。 廖家夫妻以为,女儿出嫁时会从家里出阁,但一直没回来……他们还想着答应送女儿出阁的条件就是让廖文宇将院子给大儿子呢。结果,人从头到尾没露面,他们都没机会说出自己的要求。 成亲的头一天,廖家夫妻终于坐不住了。 廖父主动找上门:“文玉,我帮你准备了一个送子娘娘,之前你就因为没孩子才被休,这一次可千万要早日生下孩子。” 他说着,掏出了一尊黑漆漆的木头像,雕工粗糙,甚至都看不清娘娘的容貌。 廖文玉见了,都怀疑那娘娘有没有花到十文钱。她这些日子算是看清楚了双亲的真面目,加上夏大年并不要求她有娘家,她笑了笑道:“大年说,以后生了孩子跟我姓廖,如果生不出,那就我们夫妻俩过。我即便生不出,也不会被休!” 夏大年小时候亲眼看到姑姑挨打,对他的冲击甚大,让他整个人的脾性和想法都和常人不同,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姓什么,甚至不在乎有没有子嗣。 廖父愕然。 “女婿的骗你的。” “如果他能骗我一辈子,那也不算是骗。”廖文玉伸手将那尊娘娘送回,“我不需要这个,你为大哥供着吧。他年纪不轻,早该娶媳妇了。” 廖父:“……”扎心! 是他不想娶儿媳妇么? 是娶不到啊! 第356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二 上一次廖文玉定亲时, 夫妻俩想着将所有的客人带到这边院子里吃饭,再“无意”中透露这个院子给大儿子成亲之后住,结果 , 连大门都没能进,还被女婿涮了一通。 导致的结果就是,亲戚们知道他们和高嫁的女儿关系不好,未来女婿也很讨厌他们, 还有院子……这院子是廖文宇的,不可能给廖文杰成亲后住! 这三样,无论哪一样都对大儿子的婚事有帮助。反之, 就会让众人对大儿子退避三舍。 廖父面色不太好:“我们家穷成那样, 你们又不肯把这院子给你大哥,谁会乐意嫁给他?” 廖文玉嫁人之后也在家里进出,当然知道廖文杰的处境, 故意道:“大哥乐于助人,那么多的人感激他, 就从那些被帮助的人中选一个媳妇很难么?” 当然难! 廖父也是最近这几天才反应过来, 儿子喜欢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对于被帮助的人而言确实是好事,也是真的认为儿子心地善良。但是身为儿子的家人,感受就不那么好了。 之前那么多年里, 家里的吃穿都有小儿子接济,他没觉察到哪里不对,最近小儿子不肯再回家,也不肯帮家里买米粮油菜后, 他才突然发现一个家处处都要银子……他赚的那些银子自己都不够花,大儿子赚的都被外头的人瓜分掉, 甚至还不够。家里如今欠的债除了当初请客吃饭花的银子,还有大儿子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借下的债。 “家里太穷了,没有人愿意嫁……要不然这样好了,你帮你大哥做个媒,从和夏家来往的那些亲戚里找一个富裕的。” 廖文玉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被家里人要求做事就烦躁,她不疾不徐道:“抱歉,我帮不上忙。大年说了,我过门之后若是和娘家来往,他会休了我。爹,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已经为家里干了十多年的活,甚至还因为照顾娘而被夫家休了,你们应该不会再害我被休吧?” 廖父:“……” “你不回娘家出阁吗?” 廖文玉一脸为难:“之前定的仪仗是到这个院子接人,回去不方便,万一惹恼了大年,他不要我了怎么办?” 这是她最近才从弟弟那里学到的办法,反正,一切都往夏大年身上推。即便廖家夫妻在这门婚事上丝毫便宜都占不到,他们也不敢弄毁了这桩婚事。 毕竟,这是如今廖家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吹嘘资本。 廖父果然不敢再强求:“那……我们一家人过来,在这里送你出门,行不行?” “行啊!”顾秋实出声,“稍后我去把姓汪的请过来住着,也好让众人都知道谁是我的亲爹。” 廖父面色铁青:“那男人管生不管养,你是我养大的!” “那又如何?”顾秋实一脸冷淡,“亲的就是亲的,别说你没怎么养我,是我养着家里。即便是你真的拿我当亲儿子疼,我还是喜欢亲爹,你奈我何?” 廖父险些气出一口老血,抬手就要教训儿子。 顾秋实不退反进,一把掐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扔:“想打人?你动我一下试试?你现在碰着了我,稍后姓汪的就能在这个院子里长住!” 廖父:“……” 他气得胸口起伏,却拿儿子没办法。 “混账东西,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顾秋实一点都不生气,笑吟吟道:“你都一把年纪,可能是看不到了。但是我能看到你最疼爱的儿子要怎么样照顾你终老,希望廖文杰是个孝顺的,别让我们姐弟失望才好。” 闻言,廖父心头咯噔一声。 他才四十岁不到,别人能够抗动的货物,他都能搬得动,正直壮年,力气也大,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年老之后的事。也没有细想过大儿子会不会孝敬孝敬……毕竟他有三个儿女,小儿子是出了名的能干孝顺,唯一的女儿嫁人之后也在娘家进出,大儿子在这附近一片名声特别好。 但是,如今女儿嫁了人,以后再也不能回娘家。小儿子一心奔着亲爹去,这么久都不拿银子回家,多半再也指望不上。也就是说,他们夫妻年老之后,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大儿子。 可是大儿子从第一天开始上工,拿到的工钱就从来没有拿回家过,基本上还没到家就已经发完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们夫妻倒下或者有个病痛,大儿子手头无钱,身边无人,没人伺候他们不说,连看病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想到此,廖父心头陡然蔓延起一阵恐慌。 心里发慌,口中却道:“那你等着看吧。兄弟三人之中,文杰最贴心,他才不会像你这个白眼狼似的不管我们夫妻!” 廖文宇没有不管双亲,过去那些年,他赚到的银子没有上百两也有大几十两,这些银子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花,不说能够买下这么好的院子,像廖家所住的那种院子是绝对买得起的。 才十七岁的年轻人而已,凭着这个赚钱的速度,假以时日,一定能为自己打拼出一片家业。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顾秋实摆摆手,“走吧,再不走,我真去找亲爹了。” “你……”廖父气得踹了一脚椅子,“当初老子就不该让你生下来!” 顾秋实呵呵:“我要是没有生下来,你早就已经没了妻子。也是,你如今外头有相好的,可能正合你意!” 廖母生孩子伤了身子,不太可能圆房,那时候廖父还很年轻,一直在暗中跟一个女人来往,这些年,他赚到的工钱除了自己喝酒花掉了一部分之外,剩下的都给了那个女人。 这件事情廖父做得很隐蔽,即便外头有些风言风语,常年不出门的廖母是听不见的。 廖父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太多的人知道,尤其不想传入妻子耳中,皱眉问:“你这话是何意?” “我都已经听说了,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傻。”顾秋实轻哼,“哪怕你否认,我知道那些事是真的就行了。” 廖父:“……” 顾秋实语气加重:“滚!” 闻言,廖父想要吼回去,却也只是想一想,张了张口,还是灰溜溜离开了。 * 转眼到了大喜之日,有顾秋实和夏大年两个不缺银子的人多多安排了人手,婚事一切顺利。 廖文玉的嫁妆没到十里红妆的地步,但在这周围出嫁的姑娘中算是头一份。不光是有家具,衣食住行能够用到的东西通通都有,甚至连寿材都抬上了。 寿材是大户人家才会给女儿长辈的嫁妆,意思是自家姑娘从生到死都不用夫家的东西,意在给自家姑娘撑腰。 夏大年如今只有一个人,因为姑姑的缘故,他和所有的亲戚都不亲,成亲当日,怕太过冷清喜气不够,他干脆摆了流水席。 三十桌的流水席,所有看见的人都能去吃一顿,不拘贫穷富贵,只要不浪费,想吃多少吃多少。并且他还放出话,不收任何贺礼,吃饭的人只需要祝福他们夫妻就行,流水席一连摆三天。 等于住在这附近的人三天不用开伙,此消息一出,众人都赶了过去。 相比起廖文玉出嫁的风光,柳五那边就小气得多。 首先柳家夫妻不答应这门婚事,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和银子,再说,柳五已经娶过一回妻子,不说花了多少银子,至少是花过一遍了。这一次又娶……其他的兄弟都很不高兴。 如今还没分家,银子花在他身上,落在他们手里的银子就会变少。 于是,柳五穿了一身大红衣衫……租来的。提着一个包袱跟着红叶回家。倒不是他想走路,而是他不会骑马,害怕在马上摔倒,上都不敢上。总不能坐花轿吧? 柳五进红叶家门时,听着另外一边的锣鼓喧天,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当拜堂后有人端了茶水过来,让他跪在地上给长辈敬茶时,他满腔羞愤,脸都气得通红。 他是单纯的想要和红叶在一起,并不是想做上门女婿。 红叶看到他不愿意,握了握他的手,低声哀求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给我爹娘一个面子。” 柳五:“……” 他给了红叶的爹娘面子,谁给他面子? 今日过后,他一定会沦为众人口中的笑话。若不是外头有满堂宾客,他真的想起身就走。 他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的冲动,乖乖敬了茶。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入了新房,有人恶作剧,在他入新房时给他戴了一张盖头。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柳五勃然大怒,一把扯下那个红盖头,直接扔到了院子里的地上。 “我是男人,男人戴什么盖头,你们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他气得面红耳赤,谁都看得出来他动了真怒。何家长辈面色不太好,何府出声:“那是红叶的表哥,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柳五上一次娶妻,因为廖家夫妻需要女儿出嫁后还回来照顾,对女婿是处处贴心,从来不敢说一句重话。也就让柳五习惯了在岳家面前大声说话。 但是何家不同,他们是招赘婿,即便知道柳五会不高兴,夫妻俩还是将敬茶和红盖头也安排上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女婿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后对他们夫妻耐心些。 “这个玩笑不好笑。”柳五张口就道,“你们家的这些客人,一点分寸都没有,还是少来往的好。” 如果是廖家夫妻听到这话,笑笑就过去了,兴许还会呵斥几句那个戴盖头的晚辈。但是何父就忍不了:“大喜之日,人家开个玩笑,你用得着这么凶吗?板着个脸给谁看?你要是不愿意嫁,现在就可以回去。” “嫁”字咬得特别重。 柳五当场就发作了,扯掉了胸口的大红花狠狠往地上一扔。 红叶见状,急忙弯腰去捡,又因为身怀有孕,捡大红花时身形笨拙,再抬起头来,眼眶中满是泪水。 “你不要走,好不好?” 柳五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理智,今天要是走了,两家都下不来台,大概往后几十年都会被人议论。还有,红叶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这辈子第一回当爹,还是挺期待的。若是他搅黄了婚事,即便红叶不动胎气,这个孩子可能也没有来到世上的机会了。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传来,他深呼吸两口气,上前扶住了红叶:“走吧,进屋歇会儿。” 红叶泪眼汪汪的看了一眼愤怒的父亲,哭着道:“给我爹道个歉吧。不管谁对谁错,他是长辈,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给他个面子。” 柳五磨了磨牙,上前弯腰道歉。 何父终于满意:“去吧!”又对着客人扬声喊,“大家吃好喝好啊!” * 两家大喜,离得都不远,廖父却谁家都没去。去了女儿那里,女儿不愿意拜别……可能他连大门都进不去,那么多人看着,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如果去何家,今日的新郎是前女婿,他只要一出现就会被众人议论,前翁婿二人相见,也特别尴尬。 于是,廖父不出门,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 廖文杰也在,他不太喜欢喝酒,但偶尔也会小酌几杯。今日他心里也烦……柳五和他年纪相仿,已经娶第二个媳妇了,他的妻子还没着落呢。 “爹,你还是抓紧点,早点帮我定个亲。如今我走在外头,都不好意思见人。” 廖府呵斥:“你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廖文杰恼了:“你要是帮我多存点银子攒着,我至于二十岁了还打光棍?” 第305节 “你都已经在外头做了那么多年的活计,老子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廖父喝了几杯酒,有些熏熏然,说话也比较冲动,“你就是个败家子,人家不愿意嫁给你,不是因为我们家没银子,而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 廖文杰不高兴:“明明是人家怕嫁给我之后要伺候瘫痪在床的老娘……” 这也是原因之一。 没有谁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嫁人之后去伺候一个瘫痪在床多年的病人,更何况,廖文杰又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后生,没有好活计,还有一副烂好人心肠,谁都招惹不起。 “你少在外头帮人,多用点心思赚钱攒钱。”廖府呵斥,“就像是老三……” 这一下可踩着了廖文杰的痛脚,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不如老三,当即起身,将手里的酒杯猛然砸在地上:“我要是像老三,现在也自己找一个院子住着,再不管你们的死活了。” 廖父可以容忍廖文宇搬去外头住,不管他们夫妻,毕竟不是亲的。但是,他绝对不允许带儿子这么做。当即通红的眼睛怒瞪着面前的儿子,大吼一声:“你敢!” 第357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三 廖文杰帮了这附近不少人, 走在外头,到处都有人和他打招呼,许多人说他的好话, 也只有在家才会被双亲训斥。 但他认为,自己活了二十年,没有做错事,父亲不应该这样训自己。又听到父亲说自己不如三弟, 他气愤之下才说了自己搬出去住的话。 看见父亲对于自己搬出去住如此激动,廖文杰很是不满。 三弟都可以,他凭什么不行? “我就要搬!” 廖府激动不已, 张牙舞爪道:“你敢出去住, 我就打断你的腿。我跟你娘那么疼你,从来没有要求你赚多少银子,凡你在外头欠了债, 都是我们想法子帮你填,你如今居然想甩开我们, 做梦!” 廖文杰不赞同这话:“我哪里欠钱了?你一直躺在床上等着人照顾, 她哪里有帮我还?” “如果不是我们帮你压着文宇, 你以为他会乖乖帮你?”廖父讥讽道:“文玉从小到大都在家里忙活,嫁人了也不得脱身。老三小小年纪就去山里打猎,遇上多少危险咱不知道, 但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可见他日子过得不容易。而你呢?你长到这么大,都做了什么,你自己数数看!” “我帮了那么多人, 他们都对我心存感激。”廖文杰振振有词。 廖府呵呵:“那你去找个媳妇回来啊,二十岁的人了, 婚事都没定。”他的手大力拍着自己的脸,“别人一问起,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我这就去找一个回来。”廖文杰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他走了,廖父一个人也吵不起来,颓然坐在了地上。 * 廖文杰这些年实实在在帮助了一些人,那些人虽不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他,却很愿意看他成亲生子。 他四处询问之下,倒真的有热心人帮他说亲。 其中一个叫四福的姑娘,长相不错,身形也苗条,就是……不良于行。 听说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后,一双腿就绵软如面条,这些年一直没治好,她爹是个木工,为了让她做事,给她做了一个带轮子的椅子。因此,即便四福腿上没力气,却也能勉强做一些简单的事。 廖文杰看着面前撮合这婚事的热心大娘,面色一言难尽,他对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即便心里不愿意,面上也没露出不悦。 李大娘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夸赞那个姑娘的好话,见廖文杰不应声,好奇问:“你觉得如何?四福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走路,但这在你们家不算事,你娘身子不好,出不得门,婆媳两人在家互相作伴,她也不是一点事情不能做,有你娘搭把手,照顾一家子的衣食住行不在话下……文杰,这个姑娘真的很好,你要是娶了她,可千万要好好对她。我也是知道你心善才说了这门亲。你都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有多过分,看四福腿脚不方便,就帮她说一些瘸子哑巴聋子,简直气死个人!” 廖文杰听到这里,面上一片麻木。 他真心觉得,瘸子哑巴聋子和四福很相配,大家都有缺陷,谁也不嫌弃谁。 “行不行的?你倒是说句话呀,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约个时间,我让人家姑娘一家上门相看。” 李大娘似乎没想过这门婚事会不成,“要不就后天吧?” 廖文杰心里有点慌,他想娶媳妇儿,但是没想娶一个瘸子……四福的情形,比瘸子还要艰难几分。眼看着李大娘自顾自要把事情定下,他有点慌,打断道:“大娘,你听我说两句。首先我绝对没有嫌弃四福的想法,其次,这婚姻大事得互补,比如脾气暴躁的人就得说一个温柔的,那不爱说话的人就得说一个厉害的媳妇回来,您说是不是?” 见李大娘点头,他飞快道:“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就喜欢帮穷人,我希望自己的媳妇能够独挡一面,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再帮帮我。” 李大娘皱了皱眉:“你嫌弃四福?”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四福姑娘生来命苦,我心里只有怜惜!”廖文杰眼看李大娘面色不好,似乎非要把这门心事说成不可,立刻有了个主意,“要不然这样,四福姑娘的婚事包我身上,我一定帮她找个不错的如意郎君。” 李大娘一脸不信,也很不高兴:“不用了!” 眼看李大娘不悦,廖文杰有点慌,可不能让李大娘厌恶了自己,他立即道:“我家三弟你觉得如何?他有打猎的手艺,这么年轻,已经买下了个院子……那边的院子是他一个人在住,四福姑娘嫁给他,不需要照顾别人,只照顾好自己就行。您觉得如何?” 李大娘叹口气:“文杰,说实话,这门婚事四福自然是愿意的 ,可你三弟……咱有自知之明,人家好手好脚,又有上好的院子,凭什么娶四福?” 廖文杰:“……” 他也好手好脚啊!李大娘怎么好意思张嘴? 李大娘摆摆手:“我是看你人好,又急着定亲,所以才说了这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 “别啊!”廖文杰拍拍胸口,“我去跟文宇说,一定让他答应娶四福!” “不要勉强,别弄出一对怨偶来。”李大娘眉头微皱,“四福今年二十,比文宇大!” “女大三抱金砖,金砖都让他抱回去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廖文杰煞有介事,“就后天相看,到时候我让三弟准备好饭菜,让四福姑娘一家人都来,要是有亲戚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也可以来。” 李大娘听他语气一点都不勉强,真的生出来了几分期待:“真行?” “肯定行!”廖文杰语气笃定。 李大娘满意离去。 送走了李大娘,廖文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吓出来的汗,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有点太满了。现如今连廖文宇的院子都进不去,哪里还能安排他的婚事? 廖文杰心里有点慌,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大,廖文宇不愿意娶……也可以先安排一顿饭把四福一家接待了再说,到时就说两人不合适,难道四福还能强嫁? 想到此,他立刻去了三弟的院子,可惜,无论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动静。 顾秋实确实不在家。 从廖文玉定亲起,陈明武就到了城里住,不过,他不习惯住在城里,非要回村里住,送了廖文玉出阁后,顾秋实在第二天就把人送了回去。 他手头的银子没有多少,想再进山一趟,安顿了陈明武后,他就去了山里。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野物不好打,好在大山里采药的人不多,他寻摸了不少,也算是满载而归。他采好了药材时天已经黑透,不方便赶夜路,于是找了个地方过夜,天亮之后下山。 回到村里时,日头刚刚过午,还隔着老远就听到村里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还有女子凄惨的哭求,他飞快赶了过去,想着能帮就帮一把。到了地方,看到不大的院子里摆着两个花轿,两个新嫁娘都在,其中一个捏着帕子温柔的站着,另一位哭得凄凄惨惨,但是在场众人却都没人帮她说话。 “你以后就是我的人……我会好好对你……” 说话的男人鼻歪眼斜,走路一瘸一拐,最让人不舒服的是他的眼神,那眼神黏腻地落在哭着的新嫁娘身上,似乎想要把她的衣衫扒光一般。 新嫁娘听到这话,忽然从袖子里拔出一把菜刀,冲着那男人砍过去。 廖文宇在村里不算生面孔,他经常进村,却和众人不熟,顾秋实瞅见了那哭得伤心至极一咬牙就要拿刀砍人的新嫁娘,只看那架势,似乎真的抱着与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搞不好真的会伤人,他一个健步冲过去将人抓住:“姑娘,有事说事,别伤人!” 杨玉宜满心都是把这个混账捅死之后自己就不用嫁,大不了给他们偿命。手被抓住,她满腔悲愤都被那温润的男声抚平,侧头一瞧,就看见了英俊的侧颜,她呆了一呆。 “你不要管闲事。” “姓廖的,我安排我侄女的婚事跟你没关系,你赶紧放开。”说话的妇人身形丰腴,满脸横肉,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花轿都已经上门了,你快撒手,别毁了我侄女的名声,若是影响了她的婚事,你赔不起!” 杨玉宜哭得不能自已。 高氏见状,不耐烦道:“玉宜,我们养你一场,如今到了你报答的时候,乖乖嫁过去……” “我死行不行?”杨玉宜哭着道:“我死了,恩情不存在,是不是就不用嫁?” “哎呦,女人都是要嫁人的,你嫁人的同时把你的哥哥换个媳妇……”高氏凑过来,用仅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就算你真的想死,也别现在死。等嫁过去后,你哥哥这边有了孩子,那是你想死,我绝对不拦你。” 活久见啊! 杨玉宜气得眼圈通红:“伯母,我去城里干活,你只要给我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绝对给你五两银子,不让你白养我一场。” 顾秋实也听明白了,这家人养大了侄女之后,想用侄女给自家儿子换一个媳妇回来……换亲在许多地方都很常见,但是,给自家闺女换一个生来就有疾看着人品还差的女婿的人家还是挺少见,想媳妇想疯了吧? “你欠他们多少银子?” 杨玉宜伤心至极,打了个嗝道:“五两!” 顾秋实心情复杂,顺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这是五两银,算是帮你还了养恩,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高氏看见银子,眼睛都亮了,扑上前一把接过,又用牙齿咬了咬,确定银锭是真的后,眼神咕噜噜一转,又有了主意:“这是我养大她所花费的银子,你要是想把这姑娘带走,让她从此后跟我们家没关系,这点银子可不够。得再给……给五十两!” 杨玉宜惊呆了:“哪里需要那么多?” 高氏眼睛一瞪,看向顾秋实: “就是这个价,你要不要吧!” 顾秋实颔首:“我要。只是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你去准备一张契书,白纸黑字写明,你今儿用五十五两卖掉了侄女,从此后她的死活与你们无关。你这边写清楚了,我的银子差不多也到了。” 哪里来的冤大头? 高氏大喜,立刻就要找人群里会写字的人帮忙。 但是那个鼻歪眼斜的新郎不愿意了,上前将人拦住:“你先把人定给了我,我妹妹都已经嫁过来拜了堂,你们家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我家里客人都到了,要是没把新嫁娘接回去,我许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哎呀,我给你们家下聘还不行么?”高氏压低声音,“有了银子,你想娶谁就娶谁,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侄女儿一个姑娘。要是银子足够多,你娶两个都行啊。” 许成奎皱了皱眉,不舍的看了一眼杨玉宜:“可我就想要她。” 高氏还没说话,听说自家即将进账五十多两的杨伯父冲了出来:“非要玉宜也行,补银子!补五十两,你就把人接走!” 许成奎自然没有那么多银子,他要是家境富裕,也不会拿妹妹给自己换媳妇,在听到杨家愿意给他十两银子时,悻悻退了回去。 不是他不想要多一点,而是村里的姑娘聘礼就二三两。再说,他脑子转得比较快,这银子属于杨家,他妹妹如今是杨家的儿媳妇,也就是这银子是妹妹的。 他们是亲生兄妹,本就该互相扶持,妹妹的日子过得好,借银子给他本就在情理之中。 大喜之日,新娘不肯上花轿本就是一场稀奇事,两家换亲,好好的姑娘要嫁给一个身上有残疾的男人就更是奇上加奇。换到一半,新嫁娘不愿意上花轿,有人愿意出大几十两把人接走……这是往前数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院子里的客人已经挺多,收到消息后还有不少人赶过来看热闹。小了半个时辰之后,契书按照顾秋实的意思写了三份,杨家生怕他反悔,爽快地摁了指印,在场人多,人证就是好几位。 顾秋实也爽快,直接给了银子。 杨玉宜终于不再被逼嫁,心中大松一口气。但是,她对于这个帮了自己的男人一点都不了解,心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 不过,这个男人是村里陈明武的徒弟,只因为师徒情分,就时常过来照顾,应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人品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把人带到了陈明武的院子里。 陈明武住在村里,他一条腿断了,平时不爱出门,和村里人都不熟。不过,和杨玉宜也有过几面之缘。 “坐!” 杨玉宜已经换掉了身上的大红嫁衣,那一身包括鞋子都是租的,甚至鞋子还不合脚。有一双合脚被许成奎的妹妹穿了,她只能退一步。此时她换上了一身补丁衣裳,站在这里只觉尴尬。好在陈明武也不算是陌生人,她坐下后又喝了一碗热茶,肚子里有了几分暖意,总是是自如了些。 顾秋实从山上采了不少药,没有炮制过的药材不能久放,会影响药效。于是,当天就驾着马车带杨玉宜回城。 陈明武一个男人,杨玉宜是个姑娘家,两人同住一个院会特别尴尬。虽然回了城里也是顾秋实和她同住,但……他是要娶她的。 在回去的路上,顾秋实就说了自己的想法。 杨玉宜羞红了脸,没有拒绝。 第306节 顾秋实的马车还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在自家院子外踱步的廖文杰。 第358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四 廖文杰昨天过来没找到人, 回去后一晚上都没睡好,他始终认为廖文宇应该在院子里,干脆天不亮就到了门口守着。他一开始是坐, 坐够了就站,站够了就走,走了又回去坐,如此循环往复。 磨蹭了大半天, 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廖文杰都怀疑里面没人……但他没有退路,明天就是约定好的四福一家上门的时间。若今天不让廖文宇把事情安排好, 那客人上门时会特别尴尬。 客人登门, 廖文宇完全没准备,或者是客人干脆就没能进门的话,到时都是他的错! 看见有马车过来, 廖文杰随意瞅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 可当看见马车停下, 下来了自己的三弟时, 他惊讶地问:“这是你买的?” 顾秋实颔首。 廖文杰:“……” “你运气可真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些是我拿命换来的,大山好不好进,你心里没数?” 廖文杰哑然, 他唯一一次进山,就招惹了一群狼。如果不是他机灵,把那只血呼啦的兔子往弟弟那边扔,现在早已经被那一群狼拆吃入腹了。 “我有事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 就看三弟转身,掀开帘子之后, 先是接了两个篓子,还接了几只绑好的野鸡和兔子,之后从里面下来了一位身形纤细的女子。 那个姑娘浑身补丁,双手都是伤疤和老茧,但眉目清秀,即便是在城里,也很难找得到这样好看的姑娘。 “这位是谁?” 杨玉宜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囧迫地低下头去。要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廖文宇,她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她父母伤亡,又有那些奇葩的亲人,自认根本配不上城里的后生。 “这是我的未婚妻。”顾秋实一脸坦荡,“麻烦你让一让。” 廖文杰讶然:“你什么时候定亲了?” “这不关你的事,难道你这个做大哥的还要操心我的婚事不成?”顾秋实本是随口嘲讽,话音落下后看见廖文杰满脸尴尬,他好奇问,“你怎么是这副神情?难道你真的想帮我说亲?又是哪个可怜人需要你帮忙?” 一猜就中。 廖文杰瞅一眼那亭亭玉立的姑娘,虽然衣着很差,但难掩她清丽的容貌,他忍不住又瞅了一眼:“三弟,你过来,我细细跟你说。” 顾秋实哪有空跟他废话? 一大早从山里下来,在路上就花费了近半天,又在村里耽搁了那许多时间,此时夕阳西下。他必须要赶在天黑之前将药材卖掉。 他直接掠过廖文杰,将所有的东西搬进院子。杨玉宜看得出来,恩人不喜欢门口这个男人,她也不多话,忙上前帮忙。 院子里是有人的,廖文玉嫁人之后,桂花大娘就只剩下了看家的事,她真心感觉自己掉进了福窝……即便是嫁出去做人媳妇,也要上有老下有小的伺候一家子。而住在这个院子里,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只需要照顾廖文宇一个人。偶尔廖文宇出门,她只需要做点饭给自己吃就行了。 昨天廖文杰过来敲门,桂花听到动静之后,蹑手蹑脚到门后偷看,当看见门口是廖文杰,立刻转身回去,本来她还要洗衣衫,也不敢再干,干脆回了自己的房缝缝补补。 桂花看见主子回来,急忙过来接东西。 这里面只有少部分东西要留着 ,大多数都要拿出去卖掉,顾秋实全部搬进院子是想整理一番再送去医馆。他让开了桂花的手:“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厨房帮我们做点饭,一会儿给玉宜收拾一间房出来。” 桂花这些日子跟主子相处,也知道了主子的脾气,这个年轻人不爱为难谁,一点都不难伺候,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就行。当即答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进了厨房。 杨玉宜见状,忙道:“我也去帮忙。” “就我们三个人的饭,不用你。”顾秋实认真道:“你是我未婚妻,以后是我妻子。我娶你是为了好生照顾你,不是为了让你照顾我。” 杨玉宜哑然。 一刻钟后,顾秋实先收拾好的草药重新装回篓子里端出门:“我一会儿就回,会回来用晚饭。” 廖文杰本来想跟进院子里去,但是门口的大黑特别凶,他被拦在门外,越想越生气。若不是还有事要找廖文宇商量,他真的会转身就走。 看见廖文宇再次出门,廖文杰急忙追上去。 “听我说几句。” 眼看三弟不管不顾架了马车要走,他反应也快,立刻跳了上去。看见一堆的草,他好奇问:“这些是什么?” 顾秋实不回答,一脚踹出,直接把人踹了下去。 廖文杰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滚,浑身都沾了灰尘,等他坐起身来,马车已经远去。他气得狠狠踹了两脚。 顾秋实到医馆卖药材不是第一次,大家都是熟人。大夫给的价钱还算公道,前后不到一刻钟,顾秋实已经驾着马车往回走。 这边廖文杰整理好了衣裳,又走回了三弟的院子门口。他已经想好了,再看到人,直接把明天的事情安排下去。 于是,顾秋实马车刚刚停下,廖文杰就道:“有个姑娘要与你相看,我已经答应了。我知道,你有了未婚妻不想再娶别人。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也要帮我保全面子,明天你准备几桌饭菜,把那些人应付走……我也不为难你,回头就说你们不合适。” 顾秋实一脸惊奇,上下打量他。 廖文杰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你这么看我做甚?”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我都已经有未婚妻了,凭什么要为了你的面子平白多花一份银子。再说了,我未婚妻就在这里,还相看别的姑娘,岂不是影响我们两人的感情?”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自己惹下的麻烦,自己想办法!” 他说着就要进门,廖文杰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今天不太可能在和三弟说得上话,明天真要把那些客人撂下……到时候他面子里子都没了。 “三弟,你先别急嘛。我看你今天这忙忙碌碌好几趟,应该也已经忙完了,坐下来我好好跟你说几句话。”廖文杰也没指望能进院子里,想了想道,“我请你吃饭。” 这倒是挺稀奇。 廖文宇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回,听说大哥要请他吃饭。顾秋实来了兴致,过去那么多年里廖文宇为家里付出那么多,帮着廖文杰还了不少债,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这个大哥的好处。 只是吃他一顿饭而已,顾秋实一点都不亏心。 “那走吧,我要去对面的满月楼,听说里面的酱鸭子特别好吃,你该不会不给我点吧?” 廖文杰手头没有多少银子,他现如今在外头还欠着不少债呢。 那些债主虽然没有明着催,但是每次看到他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廖文杰全当听不见。他一直想着赶紧跟弟弟恢复以前的亲近后,让弟弟帮忙还债。 按道理来说,廖文宇能够买得起这么大的院子,应该随便就能帮他把那些债还上才对,廖文杰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呢,兄弟两人一直没机会培养感情,似乎廖文宇对他的误会很深,根本不愿意靠近他,甚至都不愿意让他进门。 今天兄弟俩能坐下一起吃饭也算是个机会,廖文杰一咬牙,拼了! 去酒楼之前,顾秋实先把马车弄进院子里刷好,在出门时,天已经快黑了。 满月楼就在两条街外,算是这附近最好的酒楼之一。 兄弟两人进门后,廖文杰舍不得去雅间,顾秋实也不强求,就在大堂里坐下,顺手点了四五个大菜。 伙计眉开眼笑,廖文杰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悄悄扯了扯弟弟的袖子。 “差不多就行了,我不太饿,咱们吃不完的。” “吃不完带回去喂大黑。”顾秋实做出一副苦恼模样,“你都不知道,大黑特别能吃,一顿就能啃掉一只鸡!不过,可能是吃得多,它特别聪明,分得清楚好人坏人。” 廖文杰:“……” 这酒楼里的饭菜好多人都吃不上,廖文宇居然要拿去喂狗,也太抛费了。 “拿这里的菜来喂狗,是不是……” 顾秋实摆摆手:“大黑就跟我的家人一样。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末了疑惑问:“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廖文杰就是舍不得,但这话不能承认,心里痛得滴血,嘴上却道:“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秋实点点头:“咱们兄弟好久没有坐下来吃饭,所以我才答应和你一起出来,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已经有了未婚妻,明天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的忙。” 廖文杰:“……” 要是早知道廖文宇不帮忙,他也不会把人请到这里来。 “三弟,四福姑娘真的很可怜,她本身是个很好的人,就是被一双腿给拖累了。若不是我以后要照顾爹娘,我真的会娶她为妻。” 此时伙计已经送上了茶水,还送了两盘凉菜,顾秋实埋头开吃,不接话茬。 廖文杰有些不甘心,本想着廖文宇赞同这门婚事,他就说出自己的打算。眼看人不接话,他只能自顾自往下说,“你不用照顾爹娘,娶什么样的妻子都行。但是我不能……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帮你照顾好你的未婚妻,你照顾好四福姑娘。”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可真有意思,娶妻又不是配种,你说换人就换人?你愿意娶一个瘸子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愿意。” “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廖文杰满脸不赞同,“四福姑娘已经很可怜了……” “那你娶啊。我没拦着不让你娶。”顾秋实强调,“你再打我未婚妻的主意,我就把这一桌饭菜全部扣你头上。”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厉色。 廖文杰:“……” “你就帮帮我嘛,明天应付一下那些客人!” 顾秋实不接话茬,扬声让伙计送酒。 酿酒需要上好的粮食,价钱很贵,如果要上好的酒,那价钱更是离谱。 顾秋实本着一顿就把之前廖文宇为家里的付出给吃回来,在廖文杰难看的脸色下,愣是灌了半坛,还把剩下的半坛灌给了廖文杰。 两人跌跌撞撞往外走,顾秋实是装醉,廖文杰是真醉。 顾秋实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洗掉了浑身酒气,先去看了杨玉宜。 此时夜色已深,按理说早该睡了。但杨玉宜刚到陌生地方,所谓的未婚夫第一天就出去喝酒深夜不归……谁知道这人在外头做什么? 杨玉宜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但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五十多两银子,她一辈子也还不起。正觉得前路迷茫,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 顾秋实出声:“是我!你不用出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回来了,没喝醉。” 杨玉宜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去,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容。 翌日一大早,杨玉宜就起来了,昨天临睡时听到桂花大娘说今儿要去买菜,她打算跟着一起去转一转。要不然,出了门不辩方向,连路都找不到。 顾秋实也起来了,给了杨玉宜不少银子,让她去街上买一些衣衫首饰。 杨玉宜不想要,顾秋实勒令她至少买够三身,在外头吃了午饭再回。 送走了二人,顾秋实也跟着出门。临走前,他特意在门上挂了一大把锁。 不管是谁来,看到这把锁,就知道主人不在。也不会在门口逗留。 果不其然,四福一家子十多口人到了门口,看见铁将军把门,面面相觑过后,媒人李大娘一拍大腿。 “我去找文杰。” 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廖家。 要说廖文杰平时乐于助人,也还是有几分好处。昨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走到一半就睡着了,后来刚好有一个曾经受过他帮助的中年男人将他背回了家。 彼时廖文杰已经人事不醒,廖母出来接的人,叫了儿子好几声,没能把人叫醒,廖文杰在昏睡之中还吐了一大堆,整个院子里都是秽物的酸臭。廖母捏着鼻子整理到半夜,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儿子弄上了床。 第307节 李大娘带着人都到了廖家的院子里,廖家夫妻听了前因后果,这才慌慌张张去找儿子。 廖文杰被吵醒,头痛得厉害,浑浑噩噩出门看见李大娘一行人,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看天色,一拍额头,懊恼道:“喝酒误事,文宇昨天晚上也喝醉了,肯定没准备……要不然这样,我们去酒楼里吃,在酒楼里相看也是一样的。” 李大娘脸色不太好:“那边院子门关着,人都已经不在。你上哪儿去找人来相看?” 廖文杰后知后觉想起来三弟并不愿意相看,他有点尴尬:“这样啊,那改天吧。” 姑娘家的婚姻大事,算是家里头一等重要之事,尤其四福出门不方便,走一路就被人围观一路。一家子是抱着这婚事一定能成的想法才把她弄到这里来的。听到廖文杰这敷衍的话,众人脸色都不太好。 李大娘也觉得下不来台:“文杰,我们不是狗,可以随你溜,既然你们家不愿意结这门亲事,早说啊。当时是你主动提出要说媒,结果……瞧瞧你办的这事!看不上四福,你还非要大包大揽……” 廖文杰出了名的爱帮助人,平时怜悯弱小,为此还花费了不少银子,越是可怜的人,他态度越好,说什么也不能留下一个看不上瘸子姑娘的名声。他一着急,脱口道:“我娶!” 第359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五 廖母惊呆了。 “这……这不行!” 过去那些年, 廖母因为腿上有疾,出门是给人添麻烦,除非看大夫, 她一般不出门,偶尔出门也和大部分人都不熟,久而久之,她在外人面前一般是不开口的。 这也是实在被逼急了。 她虽然能如同常人一般走路, 但平时不能太累,也拿不了太重的东西,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 再来一个比她还残的儿媳, 到时候是儿媳伺候她,还是她伺候儿媳? 李大娘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四福不能行走, 十成十会被婆家嫌弃。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骗婚,而是找一户真心愿意娶四福的人家……如果对方是个年轻后生, 身上没有隐疾, 并且对四福一心一意, 真心想要和四福好好过日子就更好了。 本以为廖文杰是个靠谱的,结果居然把事情弄成这样。四福好不容易愿意出门相看,高高兴兴准备一场却连门都进不去, 对她是很大的一个打击。跑到这里来讨要说法,廖文杰好好道歉,一家子也就接受了,毕竟四福确实容易招人嫌弃。可他张口就说要娶, 完了家里亲娘一口就回绝。 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廖文杰一次次给了四福期望, 又很快让她失望,廖母的拒绝,于四福而言,又是一打击。 四福已经眼泪汪汪,好多亲戚都围着她安慰。可这些人态度越好,四福越是哭得厉害。 廖文杰脱口后,立刻就后悔了,可看到母亲否决之后四福一家人的状态,还有李大娘那愤怒的目光,本来要改口的他有些不敢改口,喃喃道:“我真的想照顾四福姑娘。” 廖母呵斥:“你给我闭嘴!以前你做什么,我和你爹都不管你,但这件事情绝对不行,家里已经有我一个病秧子了,再来一个,日子还怎么过?到时不是你去接济别人,我们家都要等着外人帮扶了。” 她一脸歉然地看向四福,“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如果家里富裕一些,我也愿意让儿子娶你,可是……我们家现在还欠着十多两的债,他们父子又是个没本事的,文宇还得上,不愿意还……你要是愿意和文杰一起吃苦,带过来的嫁妆也用来还债,那……” “想得美!”四福娘气得跳了起来,“你们家打的好算盘,家里还不起债了才跑来娶我女儿,指望我们一家人帮忙填你们家的无底洞,呸!做梦!他婶,我闺女的婚事可不敢拜托你,以后你还是少操心吧!” 说着,推着女儿的椅子就往外走。 这是连媒人李大娘都记恨上了。 李大娘气得跺脚,狠狠瞪着廖文杰:“你……你……瞧你办的这事,四福要是因此想不开,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急忙追了上去。 廖文杰头痛得厉害,蹲在角落中半晌回不过神,边上是廖母的喋喋不休,一直念叨他不该揽事。 “我知道你喜欢帮别人,但能帮的帮,不能帮的别多嘴!四福那个样子,谁家好手好脚的愿意娶?你真要是说动了谁娶她,那都不是帮忙,那是与人结仇!” 廖文杰揉了揉眉心:“我还不是想帮三弟……谁知道他不听话,还已经有了一位未婚妻。也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闻言,廖母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廖文杰才想起来自己没把这件事告诉家人,“昨天我在院子外等他,想让他安排四福一家子吃饭……当时话赶话说到那里了,我不好意思不接这事,本想着让三弟准备几桌饭菜将这事应付过去,回头就说两人不合适,谁知他根本不接茬,闹着要我请客,结果他非灌我喝酒,都喝醉了。” 廖母不耐烦:“东拉西扯的说不到点上,我问的是那个姑娘的事,她是哪里冒出来的?长相如何?家境怎样?” “不知道,家境……应该不太好,一身破烂衣裳,就是长得好,之前多半过得苦,除了一张脸能看,手上都是老茧。”廖文杰一拍大腿,“老三肯定是看上她容貌了!好色之徒,还道貌岸然的指责我害他。” 廖母跺了跺脚。 “合着你还真想把四福说给老三?”她气得不行,“你到底是有多恨他?” 廖文杰哑然:“他又不差银子,养得起四福,再说他不住家里,还不照顾你们,这不是正好么?” “正好照顾一个瘸子?”此时没有外人,廖母说话也没了顾忌,怒道:“本来老三就不亲近我们,你这么一干,他岂不是更生我们的气?不行,我得去看看。” 廖母急匆匆往外走,廖文杰皱了皱眉:“别去,你去了又进不了门,到时在门口咋咋呼呼,外人该以为我苛待他了!” “你还知道这是苛待啊!”廖母怒极,“没见过你这么喜欢把麻烦往家里带的人,老三好手好脚,自己还会打猎,年纪轻轻就买了院子,想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行?你非要塞一个瘸子给他,有你这么做大哥的吗?你这么喜欢照顾四福,自己去娶啊!” 她是怒极之下,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并不是真的想让长子娶四福,说完后因为正在气头上,也懒得解释,就急匆匆走了。 * 顾秋实没有喝醉,回家后照常睡下,他如今不缺银子,一大早就去外头买了不少料子回来让桂花给杨玉宜做新衣,顺路还带了一些味道不错的点心。 杨玉宜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不过,她对于嫁给廖文宇这件事没有特别抵触,甚至还挺期待。 顾秋实陪着他们吃了早饭后,又独自出门去找了媒人上门提亲,人就在他的院子里,提亲只是走个过场。他需要未婚夫妻的名头,省得外人胡言乱语毁杨玉宜名声。 廖母赶到,看到大黑正想着怎么过去敲门,就看到大门打开,小儿子笑吟吟送了媒人出来。 整个外城也只有两三个媒人,饶是廖母不怎么出门,也还是认得出来。 “桃花妹子,你这是……” 媒人最喜欢帮这种已经有了感情的年轻男女说亲,尤其两家聘礼嫁妆上没有异议的这种亲事,完全就是送上门的好处。 今儿的杨玉宜已经换下了昨天的破衣烂衫,穿着一身长裙,身形纤细,亭亭玉立。往那儿一站,着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媒人看见廖母,立刻道喜:“还未恭喜嫂嫂得了一个天仙儿媳妇呢,嫂嫂福气好,实在让人羡慕得紧,我那儿子要是有文宇一半能干,我们夫妻睡着了都能笑醒。” 廖母爱面子,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多说,含笑答应了两句后目送人离开。 等人一走,她回头怒瞪儿子:“定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顾秋实反问:“你们打算帮我出聘礼吗?” 廖母:“……” 家里还欠着一大堆债呢,哪里有银子? “不出聘礼,我就不配插手你的婚事了?”廖母怒气冲冲,“若不是我拼了命的生养你,你哪里会有今日?” 顾秋实摆摆手:“话不投机,你回吧。” “我要看看你未婚妻。”廖母假装没有看见门口站着的妙龄女子,“我是她未来婆婆,喝她一杯茶不过分吧?” 杨玉宜手足无措,她都不知道未婚夫和家里人的关系这般紧张。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若只是小矛盾,她是不是该从中调和? 无论如何,给未来婆婆敬一杯茶确实是应该的。 “文宇,这……请长辈进来坐坐吧。” “不用!”顾秋实转身进门,“有的人你越尊重,她越会闹妖。就像有些男人,女子只是冲他笑了笑,男人就能想到成亲生子上去!” 杨玉宜哑然。 廖母愤然:“文宇,这就是你对亲娘的态度?” 顾秋实张口就来:“对,你要是觉得我不孝,去找我亲爹来教训我吧。” 这话算是戳走了廖母的肺管子,她一直认为,夫妻俩这些年感情不睦,只剩下面子情,男人赚到银子不肯拿回家,还在外头跟一个女人暗中来往,就是因为她当年和汪吉祥之间的那些事,因为小儿子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不贞的事实,所以无论她如何讨好,如何卑微,男人都不愿意和她亲密。 自从她生小儿子落下病根后,男人再未与她圆过房。每个月的工钱一个人花得精光,一半用来喝酒,一半用在了外头的女人身上。 之前她一直病着,猜到男人在外头有其他女人,但不知道是谁,也是最近才得知那是个有夫之妇。 “你闭嘴!”廖母眼圈通红,很快就泪流满面,“为了你,我失去了那么多,在床上一躺十几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可以讨厌我,唯独你不行。” 顾秋实强调:“你的病都是我治好的。在我能赚到银子后,你喝的药都是我付的账,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廖母:“……” “你跟我一点都不亲!还独自住在这边不肯伺候我!” 顾秋实呵呵:“感情是相互的,从我记事起,都是我在照顾你。娘,每个人的精力有限,会累会疲惫。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说难听点,当初如果不是你自己将肚子往桌子上撞,也不会落下病根!” 廖母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不明白怎么就闹成了这样,明明她是过来看儿媳妇的,其实那姑娘除了穷一点,真的处处都挺合适,长得好,手上满是老茧证明她勤快,是个过日子的人。 “当时……” 顾秋实打断她的话:“不要再提当年了,我不爱听!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如果你是来为廖文杰讨公道的话,那么,我有话要说,我这辈子不管娶谁,甚至是不娶,都绝对不会按照廖文杰的心意办事。在他眼中,他是这天底下第一大善人,身为他的家人,都该为了他的名声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不欠他!上一次在大山里他嫌弃害死我,是他欠了我一条命!” 他语气铿锵,一副对廖文杰再无情分的模样,廖母见了,忙道:“你们是亲兄弟啊!该互相扶持……” “互相?”顾秋实冷笑一声,“从来都是我照顾他,我出银子买粮食给他吃,我帮他还债,他什么时候照顾过我?这次帮我说亲倒是算,但他说的是什么亲事?娘,你觉得他有良心吗?” 廖母哑然:“他没想让你真娶,就是想请你帮着糊弄一下。” “这是婚姻大事,人家姑娘十足诚意,他在干什么?”顾秋实不屑道:“就他那样的人,连自己都帮不了,还帮这个帮那个,关键是还不真心,只想成全自己名声。当真是不要脸!他怎么好意思领善人名声的?” “那是你大哥,你对他尊重一点。”廖母呵斥。 顾秋实眯起眼:“我说过,你不要逼我。既然你不听,那我去找爹了。” 他说走就走。 廖母吓一跳:“我不许你去。” 上一次顾秋实是为了吓唬她,这一次也一样。 他是故意生气离开,让廖母再也不敢来闹……如果廖文宇认了亲爹,那就是直白地告诉所有人,廖母真的有偷人! 身为有夫之妇还和男人暗中来往,那会被千夫所指,会被众人唾弃。 廖母吓得面色惨白:“别,别去!以后我再也不来找你了还不行吗?”眼看儿子还不回头,她哭着喊道:“我可以对天发誓,你别去找!” 顾秋实很快消失在了转角之处。 见状,本来就挺虚弱的廖母吓得一头栽倒在地。 廖文杰赶来,刚好看见母亲摔倒,他忙上前将人扶起,然后就在大街上控诉弟弟的不孝顺。 当时挺多人都看见了,顾秋实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廖文宇就是太在乎家人,所以才会被狼群吞吃入腹。他的心愿是不要再管家里人,随他们自生自灭,以后过自己的日子。但如此一来,想要有好名声就不可能了。 顾秋实还是没去找汪吉祥,人家有妻有子,他凑上去算什么?这也有违廖文宇的初衷。 他没去找,当天晚上汪吉祥却找上了门。 开门的是桂花,她不认识门口的中年男人,还问人家找谁。 汪吉祥心平气和,说是找东家。 桂花半信半疑,跑去报了信。 顾秋实出门看见汪吉祥,有些意外:“进来坐吧。” 他知道了廖文宇的身世后,就悄悄打听过汪吉祥,自己还去看过,父子俩之间,还是有几分神似之处的。 第308节 汪吉祥有些意外,两人在今日之前就没来往过,儿子出声就喊他进门,他不得不怀疑儿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相。 “你都知道了?” 顾秋实颔首:“我娘说的。你今儿来这里,有事吗?” “原先我不知道你的存在,看姓廖的对你们母子那样上心,我一直以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后来这些年我冷眼看着,又觉得不是,他对廖文杰还算疼爱,会操心廖文杰的事。但对你……就真的很冷淡,以前我也想过上门来和你相认……但是我一直没有帮过你的忙,贸然出现不太合适,可能还会吓着你。” 奸生子活在世上,会被旁人厌恶。 再说,他不确定这个是不是自己儿子,只是怀疑而已。哪里好因为自己的猜测而登门认亲毁了廖文宇名声? “以前没出现,现在也不用认亲了。我都已经长大,不再是需要爹照顾的年纪。”顾秋实面色淡淡。 乍一看汪吉祥的为人处世还不错,但和有夫之妇纠缠不清,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汪吉祥哑然:“我不是看你如今日子过得好才凑上来,只是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这对你很不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承认当初和你娘之间的关系,把你带回去认祖归宗。当然,这只是明面上,认祖归宗之后你照样成亲,以后还是住在这里,你的日子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找上门来太像看见儿子富裕后上门要好处的势利眼,急切地解释道:“我不要你的东西,只是想让众人知道,你不肯亲近爹娘不愿意孝敬双亲,不是因为你不孝顺,而是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又被虐待多年后,才变成现在这般!一个人若是不孝,会被众人唾骂,做事会被让为难,我知道你在做生意,不能被毁了名声……家里正在准备饭菜,想请你去吃晚饭,你细想一想,若是实在不愿意来,我不勉强。” 第360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六 顾秋实目送汪吉祥离开。 方才二人说的那些话, 杨玉宜都听见了,这两日里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未婚夫的身世,真的是特别复杂。换一个人在未婚夫的这个身份上, 都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自己的院子。 没有自己的地方,继续留在廖家,那真的是很尴尬,一举一动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你要去吗?” “去吧!”廖文宇不知道有这个亲爹存在, 活了半辈子了,也没有人真心对他,如果这个亲爹还行, 那对廖文宇也是一个安慰。 顾秋实对汪吉祥没有抱太高的期待, 一来是汪吉祥当年和有夫之妇来往才生了孩子,二来,即便他一开始不知道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 后来肯定也看出了端倪。廖文宇那些年的处境并不好,他那所谓为了儿子好才不相认的话, 顾秋实不太相信。 当然了, 也可能是汪吉祥一根筋, 真的是这么想。 天边夕阳西下,此时距离天黑还有半个多时辰,顾秋实这才带着未婚妻出门。他是算好了时间的, 如果汪家人确实不错,以后一辈子那么长,来往的机会还多着。但若是汪家人没安好心,刚好趁着天黑掉头离开, 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杨玉宜有些忐忑, 不过,她也想明白了,廖文宇一定要娶她,以后两人是一家人,廖文宇的亲戚她必须要与之来往。 她不是怕见人,主要是怕廖文宇和父亲相认之后就不要她这个未婚妻了。当然,他们二人能不能过到头,主要是看廖文宇对她的感情,如果他现在就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与她分开,那即便没有这个多嘴的旁人,二人成亲之后也过不到头。 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汪家的位置在何红叶家旁边,这边住的人比不上顾秋实如今所住的那条街上众人富裕,但绝对要比廖家所在那一片的人富裕不少。 顾秋实马车停下后,他立刻跳下,伸手去拉杨玉宜,然后二人携手上前敲门。 才敲一下,离开就有人打开了门,门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看见顾秋实后,喜道:“快请进。” 两人进门,恰巧柳五从路上走过,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满脸的狐疑。 汪吉祥成亲比较晚,最大的女儿才十五,算算年纪,应该是在廖文宇已经生下来之后,他才让妻子有孕。 也就是说,廖母有些话是真的,比如她在发现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时,已经彻底和汪吉祥分开。 一家人坐在一起,没有说过去的那些事,只是吃吃喝喝,气氛还不错,汪吉祥也没有立刻就要给儿子认主归宗。 “今天大家只是先认识一下,认祖归宗之事……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不会勉强。或者你只是和我们这边走得近一些,回头我就放出话说你是我儿子。然后,那边再想要为难你,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可能拒绝不了你娘,但那个姓廖的你完全可以不搭理。”汪吉祥今天很高兴,喝了半壶酒的他满脸潮红,整个人都很兴奋。 顾秋实没有多留,在天黑之前拉着未婚妻出了门。 他的马车就停在了外面,两人上马车时,柳五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就冒了出来。 “廖文宇,真的是你?”柳五一脸惊奇,“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吃饭?没听说你们两家有亲啊。” 如果廖文玉真有汪吉祥这样的亲戚,他不可能不知道。 住在这边的人,可要比廖家富裕得多。他身为廖家女婿,居然没和廖家的富裕亲戚来往,想想就亏。 他也是进了门才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上门女婿不是那么好做的。何家不舍得请人,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并且,何家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给他留面子,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柳五有些接受不了,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如今唯一能让他欣慰的就是红叶的肚子越来越大,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何家的长辈老去之后,他早晚有当家做主的一天。想是这么想,可是老两口身子还硬朗着,不知道他要活多少年,一想到未来还要伏小做低,柳五就有些绝望,他常想起当初廖文玉的温顺,从来不敢对他大小声,就是廖家夫妻,对他也是轻言细语。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离开廖文玉……毕竟,夏大年这样的贵公子不顾身份,不顾她不贞洁都要娶她过门。可见她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现在又知道廖文宇本身有一门不错的亲戚,柳五肠子都悔青了。 “不是亲戚,只是我和汪老爷有些私交。”顾秋实没有拒绝汪吉祥认亲的提议,但也没想过主动告诉柳五这样的人。 柳五一脸惊讶:“什么私交?我听说汪老爷是白手起家,靠自己在这边买下的院子,你们有一起做生意?该不会是你把打来的野物卖给他这样的私交吧?” 言下之意,是顾秋实主动贴上来的。 汪吉祥喝了太多的酒,走路跌跌撞撞,出门时慢了一步,听到这话后,不屑地瞅一眼柳五:“不管什么样的交情,都跟你没有关系。不过,我不是买了他的野物才和他认识,而是……他本来就是我的儿子。” 此话一出,柳五愣住,他眼神在两人身扫来扫去,忽然就想起来了当年的那些传言。 原来传言是真的,廖文宇真的是汪吉祥的儿子。 “你……”柳五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廖文宇态度强硬,还打了他几次,他一直记恨着。今儿本来是想过来奚落人家的,结果却得知这样的真相。 他为了过好日子,放低身段讨好何红叶一家子,变成了旁人眼中没骨气的人,这才坐稳了何家女婿的位置,能够在这附近随意进出。 而廖文宇居然是汪吉祥的儿子……那岂不是表明,他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身份,廖文宇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 汪吉祥算是这条街上最富裕的人,听说他早就可以搬走,只是还没买到合适的院子而已。 廖文宇成了他的儿子,岂不是有源源不断都好处? “汪老爷,你该不会认错了吧?廖家一家子都是骗子,满口谎言,说话也不算话,还虐待女儿……你和他们沾上了边,小心被啃得渣都不剩!” 汪吉祥听到有人挑拨父子之间感情,怒道:“管好你自己吧,还不回去,小心被何家赶出门。” 柳五:“……” “廖文宇,你认了亲爹,这件事情廖家知道吗?” 顾秋实懒得搭理他,冲着汪吉祥点点头算是道别,很快驾着马车离开。 柳五根本不愿意相信廖文宇有一个富裕的爹,他也不是能藏住话的人,当天连夜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柳家人。 柳家和廖家断了姻亲后就互相看不顺眼,特别喜欢看对方倒霉。柳母第二天不亮就起来到街上去转,逢人就说廖文宇已经认了亲爹的事。 消息传开,众人又想起来了当年的传言,不过,这件事情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大家惊讶完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廖母身子比较弱,每天都睡一大早上,等她来洗漱出门,父子俩已经不在家。大夫说了,她在家里躺了太多年,也好在她每天坚持自己起来解决三急,小腿没有萎缩得太厉害,否则,即便是有上好的偏方,自己的腿支撑不起,也还是站不起来。 如今即便是她能走了,但却不能跑跳,每天出门散散步,能渐渐好转。 走在街上,廖母看着熟悉的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她本来还没多想,可那些人在她靠近时就住了口,且在她离开之后又重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往她这边看一眼。 廖母总觉得他们在讨论自己,但是没有证据,她去了街上,准备在路旁的摊子上解决自己的早饭。没法子,昨天被气着了当街晕倒之后,今天头还有点痛,身上没什么力气……三文钱就能吃一碗汤面,坐在这里等着吃,也不用洗碗。比做饭简单多了。 汤面端上来 ,廖母埋头苦吃。 身后又来了四个人,似乎是上工时偷偷溜出来的,几人鬼鬼祟祟,说话声音却不低。 “真的?” 有人接话:“这还能有假?我姑姑就住在柳家所在那条街,早上一出门就听见柳家人在说,这件事情是柳家小五亲耳听到汪老爷承认了的!廖文宇实实在在就是汪老爷的儿子!” “啧,当年廖家人装得真像,愣是把所有人都瞒了过去。” 听到这里,正在喝汤的廖母一口汤梗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着急,竟然咳了出来。 她咳得惊天动地,所有的人都看了过去,那四个人看见她后,吓了一跳。 摊主送了面过来,低声道:“刚才我咳嗽了好几声,你们没听见。” 四人:“……” 他们说得兴起,哪里注意得到旁人? 廖母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后,也没心思吃面了,起身落荒而逃。 逃到一半,看到路旁有人,她急忙忙改变方向。 可是街上到处都是人,她压根不可能躲着众人回家,又急又怒之下,再次在街上晕了过去。 廖文杰今日在上工,刚察觉到众人在说自己家的闲话,就有人过来报信,说是他母亲当街晕倒。 他吓一跳:“怎么会晕?” 报信的人也不知内情,但今天附近这一片将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多半是廖母丢不起人被气晕的。 廖文杰匆匆赶出了门,在路上听到了自家的闲事,在爹娘的眼中,他不应该知道这些事,但是他就是听说过。 小时候有人在私底下问三弟,问他姓廖还是姓汪,那些人以为他听不懂,旁若无人地说起那些往事。但其实廖文杰听懂了。他早就知道三弟是母亲偷人生下来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出来。 等他赶到地方,好不容易找到马车,正准备将母亲送进马车带回家,就看到李大娘急匆匆赶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四福寻死了!你满意了么?” 廖文杰面色瞬间变成了惨白:“这……我不知道啊!” 不用问也知道,四福现在寻死,应该是接受不了打击。这件事情因他而起,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瞧瞧,可是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此刻。母亲晕倒,他根本走不开。 “我娘晕了,我得带他看大夫,大娘,等这边腾出空来,我即刻就去找她!” 李大娘一下子坐在地上,拍着地哭嚎道:“都怪我,我就不该管这闲事。如果没有热心肠的帮她说清,没有惹上你这个煞星,四福肯定不会有事。即便是嫁个瘸子聋子过得艰难一些,也不至于现在就……她才二十岁啊!” 廖文杰看她哭得可怜,心里不是滋味。 “大娘,我跟你去瞧瞧。” 李大娘哭声一顿:“按理说,你确实该去给四福的家人好生道个歉。可……你娘怎么办?” “我让别人送她去医馆。”廖文杰拜托了一个相熟的人帮忙,说自己会尽快赶去一个。然后,他扶起李大娘,赶往四福的家。 四福寻死,是打了一盆水放在枕头边上,然后用手割掉了一半手腕,将手腕放在盆里。她娘进来看见一大盆鲜红,而女儿的脸色惨白如纸,险些没吓死。 附近的邻居和大夫都在,四福无知无觉,乍一看,就像是死了似的。廖文杰一个男人,不好钻姑娘的闺房,只在门口探头探脑。 还没看清楚里面情形,膝弯被踹了一脚,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得跪摔在了地上。刚想回头看看到底是谁,脖子就被人摁住,他趴伏在地,脸都被人压扁了。 动手的人是四福的爹,此时他杀人的心都有。 “咱们之间又没恩怨,我们家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没有得罪过廖家,你为何要害我女儿?害了人,你很得意是不是?” 廖文杰被压得动弹不得,忙不迭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是好心,只怪廖文宇已经定了旁人,是他对不起四福,如果他答应娶了四福,也不会出这种事,不关我事……” 四福爹快要被他的胡搅蛮缠给气死了:“跟廖文宇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有说过要娶我女儿,人家好手好脚,为何要娶我女儿?你胡乱拉郎配,害我女儿性命,如果我女儿真的出事……我一定让你给她偿命!” 第309节 廖文杰:“……” 第361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七 四福爹越说越生气, 一脚踹在了廖文杰的肩膀上。 廖文杰是跪着的,本就身形不太稳,被这么一踹, 狠狠摔倒在地,他却不敢喊痛。 他自己挺冤枉的,本是好心好意想要帮忙,忙没帮上……四福自己要寻死, 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让四福去死的。 可四福一家人情绪都激动不已,边上没动手的几人跃跃欲试, 廖文杰都怀疑自己可能会被他们打死在这儿, 即便不再挨打,此事过后,他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大概会再也不存在。 他付出了那么多, 才得了大善人的名声,才得了那么多人尊重。他不甘心就此全部失去。 “四福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此话一处, 四福娘哭哭啼啼, “你比大夫还要厉害么?这话大夫都不敢说, 反正,我女儿要是死了,你就得给她偿命!” 廖文杰心中乱成一团, 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个主意。 “我娶她!” 他不顾众人阻拦,奔到了闺房之中四福的床前:“姑娘,我娶你为妻, 日后爱你重你,与你一生一世。” 众人惊讶, 廖文杰回过头,看向四福家人,“她昏迷不醒,所有的怨恨都是因为没有人当她是个正常姑娘,没有优秀的年轻后生愿意娶她。我愿意娶!” 四福爹本来怒气冲冲,看到廖文杰的诚恳后,不确定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没有半字虚言。”廖文杰见有戏,话说得铿锵有力。 四福娘有些不相信:“你娶我女儿,那你娘怎么办?” “娘不是我一个人的,三弟可以照顾她。”廖文杰心知,如果不能和四福一家和解,他会从众人尊敬变成被众人唾弃。为了这个好名声,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不能被四福毁了。 四福爹娘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咳嗽了一声,悠悠转醒,看到屋中情形之后,眼睛一眨又落下了泪来。 “你们救我做什么?”四福特别虚弱,声音细声细气,“我活着只会拖累人,只会让爹娘丢脸,还不如死了,大家都轻松。” “傻丫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四福娘扑了过去,一把握住女儿没受伤的那只手,“你这是要娘的命啊!你实在不想活,干脆把我也带走好了……呜呜呜……” 四福听到母亲这话,简直心如刀割。 “娘,女儿对不起您,可……要是真的嫁一个身有缺陷的男人,女儿真的不愿意,还不如死了好。” 廖文杰一步上前:“我娶你!”他说话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这是原先他帮助一个孤寡老妇人得到的谢礼,大概值个二两银子,这也是他帮的那些人给出的少有的贵重礼物。他一直没舍得当掉。 四福看着送到面前的玉佩,问:“你家里欠了那么多债,我不想拖累爹娘。” 廖文杰从来就没想过让自己的妻子帮忙还债,当即道:“那些债我自己还,你们不用管。” 四福爹娘皱了皱眉。 他们知道女儿的心病,这丫头一直不愿意嫁给那些身有缺陷的男人,而健全的男人又不愿意娶女儿……廖文杰还行,平时不在外头乱来,就是有点热心肠。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外头欠的那些银子。 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廖文杰一副热心肠,还欠了一大堆债,也不可能轮得着女儿。 四福低下头:“我嫁!” 她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爹娘为了她的婚事费了不少心神,还被人指指点点。 不嫁人是不行的,嫁给那些身有缺陷的男人,同样也是给家里惹麻烦。这么一算,还不如跟了廖文杰呢。四福收好了玉佩:“你尽快找媒人上门提亲。” 廖文杰连连点头。 四福长得好,就是不良于行。廖文杰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跟四福的家人告辞。 四福爹一路送他到门口,然后将他拉到无人处低声警告:“我女儿最怕被人嫌弃,要娶她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如果你敢再收回,害我女儿没了名声,或者让她心灰意冷再次寻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是真心愿意娶她。”廖文杰一脸认真,“明天我会让媒人上门!” 四福爹这才满意:“好后生,只要你好好对我女儿,我就拿你当亲生儿子。” 廖文杰喊了一声伯父,这一声明显比之前那些称呼要亲密许多。 离开了四福家那条街,廖文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忙忙赶回家中。 今天好险。 他内衫已经湿透,就想回家赶紧换掉,走到半路想起自己的亲娘被人送到了医馆。他赶到医馆,才得知人已经回家,于是又急忙赶回家中。 廖母是气急攻心,本就身子虚弱的她情绪一激动,晕倒过后再次醒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比原先躺在床上时还要绵软,之前还能自己下地解决三急,如今连起身都不能。大夫说,这还是运气好,运气差点,一生气直接气死都有可能。 廖文杰回家换衣衫,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先换了一身清爽的干衣后去了正房,这才发现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见父亲身影。 “娘,你怎么样?” 廖母眼角缓缓落下两行泪:“老三这次想逼死我。他不是我儿子,这是讨债来了……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声音凄厉,话中满是怨气。 “娘,别生气,老三一直就是那副冷心冷情的样子,根本不在乎亲情,也不会为旁人考虑。你气坏了身子,还是你自己难受,他又不能替你!” 不光是廖文宇不能替,就是他也不能替。 廖母每次呼吸,都能扯得胸口痛。她从来就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像她之前躺在床上多年,就是因为身子不适,旁人或许能靠着那点不是努力下床行走,但她就不行。 在她看来,生病了就要治,该养就养着。此时感觉到胸口疼痛,她看向儿子:“你爹呢?让他帮我抓点药来。” 廖文杰哑然。 吃药比吃饭贵多了,家里如今欠着债,手头没有多少银子,接下来他还要请媒人提亲,之后要准备聘礼,还要准备成亲事宜,样样都要花钱。 “娘,要是不太疼的话,你先忍一忍。” 廖母瞪着儿子:“你这是什么糊涂话?”她也知道儿子的为难之处,想了想道:“把老三叫回来,亲娘生病了,他从头到尾不露面,像什么话?” 顾秋实不需要人叫,主动过来了,还在院子外头就听到了廖母的训斥,杨玉宜抓着他的胳膊,紧张道:“万一他们为难你怎么办?” 听到敲门声,廖文杰出门,他以为是哪个亲戚友人知道了母亲生病的事情过来探望,打开门看到是廖文宇,深觉真的不能背后说人。 “快进来,娘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顾秋实似笑非笑:“该不会是想让我帮着请大夫付药钱吧?” 一猜就中。 过去那些年,廖家缺衣少粮,或者有债主上门,一家人才会想起廖文宇。 廖文宇进山打猎,廖家从来不会关心他哪天回来,但若是缺了银子,就会掰着指头盘算哪天能够看见他人。 廖母觉得儿子在阴阳怪气,不高兴地道:“我是你娘,生病了你不该治么?” “该!”顾秋实看向杨玉宜,“你跑一趟,请个大夫来。” 杨玉宜进门起,母子俩看见她了,却从头到尾没有打招呼。很明显,二人不喜欢她,且不打算掩饰这份厌恶。 顾秋实不想让她在这儿受委屈,“大夫来,你就不用来了,先回去帮我盯着鸭子汤,一会儿我回来喝。” 杨玉宜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在这儿热脸贴人冷屁股:“汤好了,还能送点给娘补身子。” 这也算是她这个儿媳妇在孝敬婆婆了。 顾秋实笑着点点头。 廖文杰看着杨玉宜翩然而去,想起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的四福,心里不是滋味:“三弟可真有艳福。” “大哥也可以找一个好姑娘……不过,我听说四福姑娘因为你的欺骗寻了死,大哥向来有担当,想好怎么赔偿人家了么?”顾秋实一脸好奇。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亲早上才被气晕,要是知道他娶了一个半瘫,不被气死才怪。 廖文杰硬邦邦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吗?四福姑娘很可怜,我也是看她可怜才主动帮她说亲……她会寻死,都是因为你。” 顾秋实不以为然:“我跟她都不认识,大哥将她寻死一事怪到我头上,实在太不讲理。你看,她寻死之事一传开,外人都说你做事不厚道,没人指责我,可见,大家都是有眼睛讲道理的人。” 廖母脑子昏昏沉沉,此时才明白兄弟两人在说什么,她惊讶问:“四福寻死,什么时候的事?” 她在大街上晕倒,送到医馆之后,大夫看完了,认为她没有大碍,帮忙的人央求大夫一起把她送回了家,她是在回到家之后才醒过来的。因此,还不知道四福寻死之事。 “就今早上。”顾秋实看向廖文杰,“大哥是被李大娘拉走,所以才没能陪着你。” 廖母:“……” “你大哥只是好心,这怎么能怪他呢?” 廖文杰深以为然:“这天底下多的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是看四福可怜,主动去探望,结果他们家不讲道理,要拉着我给四福偿命……” 顾秋实乐了:“然后呢?大哥都平安回来了,难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了四福家人?” 廖文杰:“……”才不是。 “我看四福实在可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她那样子,要是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大概会再次寻死。我心中不忍,就……答应要娶她了。” 话说到此处,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下了头去。 顾秋实讶然。 廖母本来动弹不得,听到这话后,狠狠一拳捶在被子上:“不行!” “大哥也定亲了,可真太好了。”顾秋实看向廖母,“娘,咱们兄妹三人下半辈子都有了着落,你可安心养病了。至于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不要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哥心甘情愿娶的,应该会好好与她过日子……” “闭嘴!有你什么事?”廖母气得胸口起伏,“少幸灾乐祸,你大哥才不会娶一个瘫子!” 今天四福寻死,她家院子里和外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廖文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话都放出去了,哪里好反悔? “娘,四福是个好姑娘。”不管廖文杰心里有多嫌弃四福,此时都得说服母亲找人上门提亲。 “好个屁!”廖母呸一声,“一个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都瘫子,娶过来是她照顾你还是你照顾她?” 廖文杰张了张口:“您不也是瘫子么?” 廖母:“……” 这话真的很扎心,廖母就是因为变成了瘫子,连男人都留不住。好不容易痊愈,只因为一场怒气,又回到了从前。她能站起来一次已经是运气好了,真不觉得自己还有那样的好运。 想到此,她心里都有点绝望。 但是,廖母又不想放弃,看向小儿子:“上次你找的那种偏方,我如今吃了还有用么?不管有没有用,你都再去帮我抓几副来。等我好起来了,以后还能帮你带带孩子。” 顾秋实:“……” “偏方可以有,带孩子就算了。” 廖母心知,小儿子这是真的跟自己离了心。要知道 ,住在这附近一片的人都不富裕,年轻的夫妻都巴不得去外头找活干,只是有些媳妇因为孩子没人看管,只能被孩子栓在家里。有人照顾孩子,那是求之不得。 第310节 说话间,大夫来了。 给廖母把脉后,叹息道:“好好养着吧。” 廖母在外头转习惯了,真的不想跟以前一样躺着:“我以后还能站起来吗?” 大夫摇头:“不好说,看运气。” 他配了两幅药,然后开始收拾药箱。 这时候就该主人家上前付诊费药费,顾秋实出声询问:“大夫,多少银子?” “六钱银子。”大夫头也不抬。 “这么贵?”廖文杰脱口问。 大夫不满:“这是里面用的上好的养气之物,要是嫌贵,你可以不买。” “买!”顾秋实掏出了一枚碎银子,足有四钱,“这是我的那份。” 大夫收下,看向廖文杰。 廖文杰手头有点钱,但不多,一会儿还得去请媒人,请媒人都不一定够,他实在不愿再出去借钱,不满道:“这才多少银子,你那么大的院子住着,还要计较这点?再说,这是给娘看病。” “原来你知道是给娘治病。”顾秋实满脸讥讽,“这也是你的亲娘,她生病了,全指着我。那岂不是白生养你一场?” 廖母不愿意让两个儿子在外人面前争吵,强势道:“老三,你把银子付了,回头让你大哥补给你。” 顾秋实呵呵:“他要补给我的银子多了去了,以前的都没见影子,甚至连话都没一句……他又不是赚不到钱的废人,只是想要欺负我而已。现在我有媳妇要养,以后会有孩子,还是大家各付各的吧。他要是不付,您喝不上药,可不关我事!” 语罢,转身就走。 廖文杰还想要喊人,可惜,无论他怎么喊,人都再未回头。 大夫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旁人请他治病,那都是主动将药费奉上。这一家子可真是,他满脸讥讽:“我以前没少听说你乐于助人之事,给外人付账眼都不眨,没想到对亲娘却如此苛刻。” 廖文杰:“……” 第362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八 廖文杰帮了许多人, 不过他帮的那些都是穷人,好些家中没有干活的人,连饭都吃不上。他都是给人送一把米, 或者是送一块布,像红娘子那样家中没有男人挑水,他过去帮着挑水,并且会特意别注意男女有别, 他在外名声不错。 但是,要他帮助的人都是不如廖家的,即便那些人真心感激他, 也愿意帮他的忙, 钱财上却无能为力。 听了大夫的这番话,廖文杰也不好意思不出这个钱,于是去了旁边自己的屋子, 将自己仅有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这才勉强凑够。 大夫离开后, 留下了两副药。廖文杰以前都不爱进厨房干活, 廖文玉走了后, 他是不得不干,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从外头随便带点吃的回来应付一下。因此,他没有主动熬药的自觉, 坐下来说明天要请媒人的事。 廖母瞪着他:“我看你真的是疯了。天底下那么多的姑娘,你哪怕娶一个名声不好的,也好过娶一个瘸子。” 廖文杰无奈:“人家都被我害得寻死了,我要是不去提亲, 她会再次寻死,到时她的家人能放过我才怪。” “她要死就死, 跟你有什么关系?”廖母早就发现,大儿子将自己的名声看的特别重要。她一脸无奈,“别人说几句闲话又死不了,你还非得迎合旁人……反正我这里没银子,你要请媒人,自己想办法。” 廖父在外头先是听说了妻子晕倒的事,后来又得知四福那边寻死大儿子被找了过去。他得到消息后一刻不停,急忙赶了回来,进门看到桌上两副药,妻子也还清醒,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事都赶到了一起,那个四福如何了?” 廖母这些年来和自家男人不亲密,但两人到底是夫妻,遇事也有商有量,她立即告状:“你都不知道文杰有多离谱,四福寻死,他过去探望,结果被那一家子逼着娶那个瘫子,哪有人这样欺负人的?这也太过分了,你去跟那一家子好好谈谈!他们家姑娘是嫁不出去么?” “娘,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我要是不娶,四福可能再次寻死。”廖文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下海口,说明天要媒人上门,如果此时父亲上门去找四福一家吵架,那他就是说话不算话。 “反正,我这辈子非卿不娶,你们不要去找四福的麻烦。拿银子给我提亲就行。” 廖父对长子寄予厚望,外人眼里他有两个儿子,但他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并且,今天过后外人也知道廖文杰才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唯一的儿子跑去娶个瘫子,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那瘫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能孝敬长辈? 他不求儿媳妇给自己端茶倒水,怎么也要洗衣做饭吧? “不行!我不答应这婚事,你非要娶,那你就自己想办法。” 他心知儿子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之前借的那些还没还,爱面子的儿子多半不愿意再出去借。没有银子买礼物,提亲之事自然不成。 廖文杰气急:“爹,给儿女谈婚论嫁是做长辈的本分,你不张罗我的婚事,当初就别生下我啊!” “糊涂话!”廖父气急,“我那边还忙着,懒得跟你们扯!” * 顾秋实最近也在准备成亲之事,汪吉祥主动送了十两银子过来。 “等你弟弟成亲,我也是这些银子给他安排。你别嫌弃少。” 顾秋实不要银子,直接推了回去。 “我有银子成亲,你自己留着吧。” 汪吉祥心里清楚,儿子这是不打算和他太亲密。他有点难受:“我是你爹,这些是我该给的。” “咱们以后就当是亲戚走动,有来有往。”顾秋实强调,“我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你有银子,给自己的孩子留着吧。” 汪吉祥哑然,他走时有些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险些撞门槛上。 顾秋实看见了,却没有心软。 廖文宇从小到大那么苦,这里面有廖家人的原因,汪吉祥虽然不知儿子身世才没有出手接济,但他这个做爹的确实失职。 像是上辈子,廖文宇入了山林之后再也没能回来,就不知道还有个爹。 那还认什么亲? 汪吉祥对儿子再多的亏欠,也弥补不了了啊! 廖文杰说了第二天要上门提亲,那是一定要去的,他手头没有银子,只能出去借。 上一次借的是带腿子的银子……就是利滚利,俗称带了腿。去那边借银子倒是方便,只要你开口,他们就愿意给,唯一的缺点就是利钱很高。廖文杰借的银子,已经利滚利翻到了二十两,别看他最近天天在外头干活,跟寻常一样帮人,其实心里很慌。 除此外,廖文杰还在其他人那里欠了一些。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之前的都没还,哪好意思再冲人开口,思来想去,只好再去找了借利钱的债主开口。 “这次只要三两,以后一起还!”廖文杰怕人不愿意,几乎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赖账,更不会跑,我家还在这里。” 廖家的那个院子,二三十两还是值的,利钱的主子是东哥,写了一张契书让他摁手印。 廖文杰识得几个字,看见那张借据居然是让他拿家里的宅子来抵,他便不想摁。 “我一定会还的,宅子就……” “我又不是明天就去收你的宅子,半个月之后你还不起了,我再上门讨要。”东哥强调,“那时候你再不还,利滚利都有四十两,你家那个宅子能值四十两吗?值不起嘛,说到底还是我亏。你到底要不要银子?” 廖文杰哑然,说出去的话不能不作数,他不情不愿地摁了指印,拿着三两银子出门。之所以一下子借这么多,是想着三两银子足够用到成亲后。 翌日,他买了礼物,带着媒人上门。 四福一家很欢喜,接了礼物。他们不是不知道廖文杰在外头欠了一些债,但想到廖文玉如今已经是富家夫人,廖文宇也有自己的大院子,虽说不知道廖文宇有多少银子,可看他自己买了马车,还找了下人伺候,平时穿着绸缎衣裳,家里顿顿吃肉,有姐弟两人在,那点债压根算不得什么。 婚事定下,廖文杰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心里有点着急,半个月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要说心软,还得是二妹,他先找上了门去。 夏大年抱得美人归后,心情特别好,夫妻俩新婚燕尔,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才一个月不到,廖文玉月事就迟了,他请了大夫,以为是廖文玉身子亏损,血气不足。不成想大夫居然说很可能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前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再过一个月把脉,应该就准了。 他之前就没想过成亲一事,因为幼年的那些经历和父亲之间的不愉快,他压根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但一想到这是廖文玉生的孩子,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 欢喜过后,又想起来了生孩子的风险,焦虑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有时候都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买一碗落胎药喂给妻子算了。 但话又说回来,落胎药喝下去,孩子留不住了,但大人也不一定就能康健。万一一尸两命怎么办? 简直是左右为难,夏大年认认真真想过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妻子好好安胎,不要为了杂事烦心,好吃好睡。因此,他将下人找过来再三耳提面命,不许让任何人打扰了夫人。 这边廖文杰一到,下人们早已得了吩咐,绝对不能让廖家人进门,于是将人拦在门外,还让脚程快的人去找夏大年。 夏大年从铺子里赶回,看见廖文杰后,不耐烦问:“找我们什么事?” 廖文杰知道二妹心软好说话,但是很不愿意跟妹夫打交道,不过,来都来了,不开口怎么知道拿不到银子呢?他轻咳了一声:“我已经定下了婚事,要准备成亲事宜。妹夫也知道,爹这些年心思不在家里,娘又生着病,说起来我们姐弟三人真的很辛苦。但谁让我们摊上了呢,只能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扶持,如今我手头有点紧,之前为了给二妹定亲请客,还借了利钱……虽说那些客人二妹没见上,但人家确确实实是因为二妹定亲而来……” 夏大年将所有的空闲都拿来哄妻子了,很不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打断他道:“三弟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娶妻,你怎么就不行?之前你们家是怎么对待文玉的也不用我再多讲,我没有出手帮她讨公道,都是因为她帮你们求了情,你别以为我脾气好,你如果非要赖在这里,要银子没有,要板子足够。你要不要?” “我是文玉的哥哥。”廖文杰强调。 “无赖又无能的哥哥!”夏大年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屑,“滚!” 廖文杰:“……” 妹夫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他再纠缠,也只会惹人厌恶,想要拿到银子,多半不可能。 事到如今,再没有别的门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老三。 大黑最近吃得好,长得溜光水滑,廖文杰甚至都没法上前敲门,只在门口就被吓着了。 他看着廖文宇那高高的大门,心中特别不甘。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三弟差 ,但是,廖文宇赚到的银子确实比他多。 说到底,都是打猎而来。 一想到打猎,廖文杰就想到自己第一回一进山就遇上了狼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仔细回想当初群狼撵自己的情形……除了狼群的气势吓人一些,其实那些狼并没有追他。 求人不如求己,他有更多的银子,就能帮更多的人。他一咬牙 ,打算回家后早早睡下,明儿一早就进山……先进村,找陈明武学一下打猎的手艺,然后再进山。 廖文杰在外头跑了大半天,又忘了给母亲熬药。 廖母没忘,她还想站起来呢,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后,就在屋里扯着嗓子喊。 她声音尖锐,廖文杰被吵得没法入睡,只能认命地起来帮她熬药。他上一次进山,没有赚到一个铜板,还因为不听话嫌弃害了弟弟性命,这一次进山,他虽然心里害怕,想要从母亲那里得到赞同进山的话,却又不好意思主动提。 他想好了,等到自己从山里回来,有所收获之后再说。 山林危险,他就只在边上转悠,实在找不到野物,捡点蘑菇回来卖也行。 * 顾秋实最近不怎么进山,先前的那些陷阱他都没怎么再管,更多的是为了采药。 他一有空,就会回去探望陈明武。这一日在城村里回城进城门的时候,觉得出城的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廖文杰,当时人多,他再想看清楚时,人已经消失了。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旧回家。 廖文杰出城后,直奔陈明武是所在的院子,上一次兄弟两人进山之前也来过,算是熟门熟路。 陈明武送走了徒弟后,回去睡了一觉,听到外头有人推门。他坐起身,从窗户看见是廖文杰,顿时满脸意外。 “你来做什么?” 廖文杰有些不自在:“我想请师父教我打猎。” 第311节 陈明武愕然:“你还敢进山?” 闻言,廖文杰满脸尴尬:“上一次是我错了,所以这一回我独自进去,不再拖累别人。” “我劝你别去。”陈明武无奈,“你又不知道陷阱的位置,也不会用弓,甚至还没有多少力气。去了也是给那些野物送菜。” 廖文杰不服气,他真心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废物:“我就在外围走一走,你就告诉我,遇上那些大东西要怎么逃命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陈明武:“……”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面前的年轻人,即便这人险些害死徒弟,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送死,拦又拦不住,能把自己那些打猎积攒下来的经验一一说明。 半日后,廖文杰都等不到第二天,当日就要往山里去。 陈明武拦不住,让人帮自己往城里送信。 可惜,晚上没人去城里,都是第二天再去。陈明武要是没瘸,真的就亲自出门了,不管是追着廖文杰进山,还是进城报信都好。 陈明武进山,刚刚进林子,他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吓得他汗毛竖起。此处是和城里完全不同的环境,到处窸窸窣窣,忽然,他看见了路旁树上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之前陈明武就不止一次强调过,越是花得好看的蛇 ,毒性越大,瞧见之后尽量避开,不要上前挑衅。 廖文杰之前有打听过,得知弟弟有一次一条蛇就换了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摆在眼前,他哪里舍得走开? 但廖文杰又想好好活着,他一咬牙转身,到底是舍不得,捡了一块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树枝摇曳,蛇从树上掉了下来,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枯叶之中,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廖文杰:“……” 银子跑了! 他追了一路,什么都没看见,却在踩中一片枯叶时,整个人直直往下掉,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摔入了一个大坑之中。 大坑里枯枝败叶底下还藏着不少削尖了的竹子,很明显,这是个陷阱。 廖文杰有听弟弟说过,陷阱挖得很深,东西掉下去就别想再出来。他猛然抬头,发现四面都挺高,毫无着力处。 这……要怎么出去? 他试了几次,见真的出不去,深呼一口气,双手做喇叭状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第363章 善良的大哥 十九 三合一 廖文杰喊了半天, 只能够听得到树叶的沙沙声,他感觉这深山老林之中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忽然就害怕起来。 早知道, 他就不来了。 只看廖文宇每次进山都能有收获,现在住的院子包括给廖文玉成亲的嫁妆,还有他买下人的银子,全都是进山得来。 廖文杰以为, 山里到处都是宝贝,所以才大着胆子想到边缘来转一转,谁能想到连边缘也有这么大的陷阱? 他喊了半天, 嗓子都哑了, 颓然靠在边上坐下。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 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青色的小蛇极速爬来, 他吓得魂飞魄散, 急忙侧身避让, 这一起身,反倒把小蛇吓了一跳,蛇急急转身消失在枯叶之中。 小蛇消失了好半晌, 廖文杰才放松重新坐下,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发觉自己内衫全部湿透。 一直蹲在这里不行,早晚会有蛇来咬他, 躲得过一次,躲不过一世。进山到现在才半个时辰不到, 他已经遇上了两条蛇,他真不觉得自己还能躲过下一次。 廖文杰抬眼,想要找出可以爬上去的地方,奈何到到处都光溜溜。 也是,这陷阱是为了抓野物而设,有东西掉下来了,肯定不能让它再爬上去。他不如那些野物机灵,怎么可能凭自己出去? 想到此,廖文杰都有点绝望了。 怎么办? 除了喊叫,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廖文杰又开始扯着嗓子嚎,这一次,没多久就听到一群凌乱的脚步声过来,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却不敢再出声,因为那动静……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两个人能弄出来的。 他上山时已经是中午过后,此时天色渐晚,树林越来越暗,周围一片朦胧,等到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出现在头顶,他鼓起勇气抬头去望,刚好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狼眼。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张嘴就要尖叫,声音刚发出,他急忙捂住了嘴,眼神惊恐得瞪着那个狼头,紧接着,旁边又出现了几个头。 廖文杰吓得腿软,摔在坑里再也不敢动,上面的狼露出森森白牙,试图咬他。 此时,廖文杰格外庆幸自己摔下来的这个陷阱特别深特别大,如若不然,狼就会咬着他了。 群狼碰不到他,却也并不离开,干脆围了一圈。 廖文杰吓得尿了裤子,动也不敢动。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进山看着群狼追着廖文宇消失的情形……当时他也很怕,可随着这件事情过去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就忘了那时的恐惧。 “我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即便全是金子,我也不要了。” 廖文杰感觉到自己尿湿的裤子从一开始的滚烫变得冰凉,一直都不敢动弹。太过害怕,他忽然又想起来了陈明武的嘱咐,不管什么野物,多数都怕火。 他忙不迭掏出了陈明武给的火折子,轻手轻脚将面前的枯枝败叶拢到一起点燃。 火光亮起,温暖渐渐袭来,狼群有些骚动,却并未离开。 一整个夜里,他都不敢动,也不敢睡。但到快天亮时,困意袭来,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廖文杰吓一跳,眼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他明明是堆了一堆树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坑底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还露出了向上的竹子尖,他才想起来自己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急忙抬头望去,原先的狼群已经不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似乎是离开了。 廖文杰提着一颗心,支着耳朵又听了半晌,确定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用手拍了拍胸口。 这一拍,就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他饿了太久,肚子都饿痛了。昨天他上山的时候带了干粮的,只是摔下来的时候篮子被挂在了坑边上,也就是说,他藏在这坑底,除了一堆竹子尖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一直没人发现他,他又爬不出去的话,即便遇不上那些野物,他也会被饿死。 饿得越久越没力气,廖文杰心里很慌,他在坑底到处摸索,没有摸到任何绳子之类的东西,无奈,他只能徒手往上爬,可是陷阱壁特别光滑,没有任何着力处,只有一面壁上是松软的泥土,他想了想,拔出了一个竹尖,狠狠在泥土上戳,打算戳几个洞后踩着往上。 戳洞时比较费劲,手都快磨破了,才戳了四个洞,再高……他手够不着了。他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双手搓了搓,飞快往上爬。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地面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后摔,他眼睛一闭,脑中还没来得及多想,已经狠狠往下砸去。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他抬头,就看见了竹尖从自己的胸口戳了出来,露出来的尖上都是血,似乎还有些肉。 廖文杰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吸气,才发觉胸口痛得厉害,呼吸也有点困难。他急促地喘息着,看着高高的枝叶,想着小命休矣。 “廖文宇……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呢?” 他两次进山,一次遇上狼群,一次掉入陷阱,都是死里逃生 ,上一回逃了,这次……可能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越是想,越是绝望,廖文杰闭上眼睛,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问:“你怎么下去的?” 廖文杰惊醒,也不知方才自己是失血太多昏睡,还是睡着了,他想要出身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胸口剧痛无比,动一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救……救我……” 天底下还是好人多,看见他的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肌肤晒得黝黑,头发都白了些。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他也是最近才发现附近有些陷阱,可以从里面捡到东西。 “我一个人,大概搬不动你。你先忍一忍,我去叫人。” 廖文杰受伤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生的希望,根本不愿意被独自留在这。急忙喊:“你带我走,陪着我……” “我陪着你,咱们俩只能一起饿死。”叫大牛的中年男人一脸为难,“这里下山的路很不好走,别说你受着伤,就是没受伤让我背你,我也背不了那么远。有些路很是凶险,一不小心咱俩一起滚下去,那都别想活了。等着!我会叫个大夫一起上山,当然,银子你自己付。”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远去。 廖文杰一直支着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耳边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后,他满心颓然。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要来救自己,万一不回来,他怎么办? 看着天边日头渐渐升高,然后开始偏西,转眼日头都要下山了,还是没有人来的动静,廖文杰越想越绝望,他还周身发冷……饿了这么久,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伤的还是胸口,那个人还一去不回,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就在他满心绝望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 “就在前面,不知道还活着没,反正我看见的时候他胸口扎着一根竹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陷阱边上,此时的廖文杰欢喜至极:“在……我在这里……救命……” 有七八个男人探头进来,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还背着药箱,个个满头大汗,都是黝黑的肌肤。很明显,应该都是村里的庄稼汉。 他们带了绳子,只剩下一人在上面拉,其余的人都下到了坑底。几个男人看到他的伤,只觉束手无策,然后又都看向大夫。 “是将这两根竹子一起拔起来带走,还是把他从竹子上拔下来?” 到了此时,廖文杰才发现自己不光是胸口被扎,右边的大腿也被竹子刺掉了一块肉。 大夫围着转了两圈,又伸手摸了摸:“不能拔,拔了就完了。”他用五指并拢后分开,“那血会像这样喷溅……神仙难救。” 众人哑然。 大牛皱了皱眉:“那怎么弄得下山?” 大夫想了想:“用刀把这个竹子砍短,门板底下扣个洞,然后用绳子把他捆牢,不让他滑动……不然上下坡的时候门板上的洞碰到竹子,照样也是一个死。” 这个办法很麻烦,下山这一路上,廖文杰比个生鸡蛋还脆弱。但除了这个法子,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众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将他从坑底弄上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廖文杰胸口很闷,伤口也很痛,大口大口喘息着,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死。 普通人都不敢走夜路,带着个受伤的人就更不敢动,万一一脚踏空,别说救人了,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众人点了一把火,打算等天亮再走,廖文杰一直很担心狼群会再次围上来,好在一夜虽然发生了不少动静,却没有野物,翌日天蒙蒙亮,一行人就准备下山。 下山的小路崎岖,一个人走都费劲,抬着人就更不好走,门板一会儿前高后低,一会儿又前低后高,在这期间,廖文杰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他晕了过去。 村里人都知道,上山打猎的人是陈明武的徒弟,也有人看到廖文杰从陈明武院子里出来。他们愿意救人,却不愿意惹大麻烦上身,于是,进村之后直接把人抬到了陈明武的院子。 陈明武看到只剩下一口气的廖文杰,都惊呆了。 “不是说就在林子边缘转悠么?怎么弄成这样?” 廖文杰口很干,眼睛血红……被路旁的枝叶扎的。 “水!” 不用陈明武去打水,立刻有热心肠的人送来了茶,廖文杰喝过后,又晕了过去。 此处距离城里不远,并且路好走,村里人弄来了一架牛车,将廖文杰放上去。 大夫都说了他胸口的竹子不能拔,一拔就会死,但要是一直不拔,伤口会化脓,人会发高热,还是一个死。受了这种伤,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人送到他的亲人面前。 又是一路颠簸,廖文杰总感觉自己再被颠一下就会断气,但他又死不了。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他到了自家院子。 廖母站不起来,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人,一行人敲了半天门,里面始终没动静。 而这一群庄稼汉子出现在廖家门外,也引得众人纷纷观望。瞅着敲不开门,大牛便告诉了围观众人他拉着伤者的事。 “他说他家住在这里,可这里面没人,你们知道他家人去哪儿了吗?” 众人有些意外,红娘子本来是过来看热闹的,听说受伤的人是廖文杰,她有些不信,当看到马车里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男人真的是廖文杰时,顿时吓一跳:“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她直接将廖家门推开,招呼众人进门。 廖母听到门外的动静,奈何起不来身,隐约得知是谁受伤,听到众人进门后,立刻扬声问:“出什么事了?谁受伤了?” 第312节 廖文杰去打猎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城内的任何人。廖母发现儿子一宿没回,心里就有点担忧,她想出门来看,可起不来身,只能大喊大叫,她声音很高很急,看热闹的人多,立刻有几个妇人进去将她扶了出来。 当廖母看到院子里躺着的浑身是血的儿子,尖叫一声,白眼翻着晕了过去。 众人:“……” 这也不是个能拿事的,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得有人说话啊。 于是,有人跑去找廖父,有人跑去找廖文宇,甚至还把这消息送到了廖文玉面前。 顾秋实不在村里,他也在山上,基本上每次进山他都会去探望一下陈明武,但这一回偏偏没有。于是成功和廖文杰错过。 等到他第三天从山里回到城里,还在整理药材呢,就听到杨玉宜说了廖文杰受伤的事。 “我过去看了一下,受伤很重,几个大夫都说他胸口的竹子不能拔,看他什么时候……断气。当时你爹娘还想让我出诊费,是二姐主动出了。” 顾秋实点点头:“一会儿我把这些送去医馆之后去看一下。” 廖父没有再上工,整个廖家院子里气氛都不好,顾秋实进门,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院子里搭了一个草棚,廖文杰就架在那儿,还是那块被扣了一个洞的门板,他独自躺在上面,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廖父看见小儿子,质问:“你去哪儿了?要找你的时候找不到,养你有什么用?” 顾秋实强调:“不是你养的我。” 廖父气急:“……” “老子养你一场,你居然跑去认爹,让老子沦为众人口中的笑话,我……” “行了!”廖母动弹不得,整个人憔悴不堪,“事儿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救文杰。老三,你拿点银子,再帮你大哥请个高明大夫吧,算娘求你了。” 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是泪。 顾秋实缓缓上前:“你进大山做什么?” 廖文杰张了张口:“我想赚钱。” 对于这样的回答,顾秋实丝毫不觉得意外,好奇问:“你觉得山里挣钱难吗?” 廖文杰哑然。 何止是难,简直是拿命在赚。每一次进山,都得做好了回不来的心里准备。 顾秋实自顾自道:“看你伤得这么重,想来你也知道进山一趟有多艰难。之前我那些银子都是拿命赚回来的,结果呢,你们以为来得很容易,将我买的精米送人,换成糙米来吃,还让我帮你还那些乱七八糟的债……” “对不起。”廖文杰眼角落下两行泪,“我不知道你这么难。” 顾秋实点点头:“现在知道了,不打算道个歉吗?” 廖文杰还没说话,廖父率先道:“赶紧请大夫,这些事以后再说行不行?” 顾秋实瞅一眼廖文杰的伤,心知即便是自己出手,也救不回他……他身下的门板底下,鲜血汇成了小溪一般,实在是失血太多了,也耽搁了太久。 “看着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你们去请大夫,所有的药费我付。省得有人说我是白眼狼。” 廖父并不欢喜,他心知大儿子多半救不回来。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要是儿子没了,以后他也没了孙子,等于要断子绝孙! 他飞快跑了一趟。 院子里的廖母从昨天看见儿子到现在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憔悴不堪。 “你本来就是白眼狼,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 顾秋实皱了皱眉:“大哥两次进山,两次遇上危险,我还能站在这里,不是我没遇上危险,而是因为师父教得好,再加上我有点运气。我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也别太过分,再说难听话,我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廖母闭了嘴。 她这辈子生了二子一女,最疼爱的是长子,女儿已经和她离心,昨天女儿得到消息赶回来后,留下三两银子。当时女儿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闻不得血腥味,一进这个院子就不停的呕吐,女婿很快就赶过来把人接走,看那样子,除非家里办丧事,否则,人多半不会再回……当下有规矩,有孕的女子不好参加白事,对孩子和死者都不好,兴许,等儿子离开,女儿也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廖母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小儿子。而她也清楚,小儿子是几个孩子里最靠谱的,上一次她能站起来,还是小儿子找的偏方。 没多久,大夫就到了,仔细查看过后,说了和其他大夫一样的话。 顾秋实付了诊费。 廖文杰苦笑:“三弟,大哥对不住你。总觉得你……觉得你手头有银子,我们不花,你就不会主动拿出来……” “你在外头帮了那么多的人,对我从来都不心软,好像我为家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顾秋实伸手指了指胸口,“我是人,是血肉之躯,会难受会失望!” 廖文杰哑然。 他呼吸越来越微弱,又扭头看向廖母:“娘,退了婚事,让四福再嫁吧。” 廖母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儿啊,你别丢下娘……你不在了,娘怎么办?” 廖文杰苦笑:“三弟,以后爹娘就交给你了。” 顾秋实看着他 ,忽然问:“我想知道上一次我们遇上狼群之后,你为何偷偷回家而没有想法字救我?” “我心里很怕。”廖文杰嗓子里开始冒血沫沫,“我对不住你。” 只是一句对不住么? 廖文宇可是实实在在被狼群吞吃入腹了啊。 廖文杰呼吸越来越粗重,外头又有人敲门,这一次来的人是四福,她一身素衣,看着床板上的人,问:“你打算把我丢下?” “对……对不住。”廖文姐满心懊恼,“要不……你以后为我守着吧,嫁过来之后和爹娘一起过日子,三弟会照顾你的。” 顾秋实:“……”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开始大包大揽了。 他如今还没有开始做生意,明眼人都知道,他所有的银子都是从山里找来的。廖文杰自己都在大山里丢了命,没想着在临终之前劝弟弟不要再进山,反而还想给廖文宇找事。 四福走不了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谁摊上她都是一场负担。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 “我拿什么来照顾她?”顾秋实出声,语气讥讽,“我自己都靠着进山养家糊口,你明明知道山里有多危险,我都想再去两次就收手,以后再不进山。你可倒好,生怕我死不了,多养一个人要多花多少银你知不知道?” 他情绪激动,四福忙道:“你不要吵,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养着。” 顾秋实摆摆手:“这跟你没关系!廖文杰,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方才给我道歉,我还以为你临终变好了,想起来了我的好,终于对我有几分兄弟情谊,可一转头,你又为我找麻烦!你是真怕我寿终正寝是不是?” “不要吵了,你大哥都要死了,你还这么大声。”廖母听到小儿子的指责被扎了心,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上一次勉强站起来后还没得意几天又倒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还能不能站的起来,大儿子一死,她只能指望小儿子。可听小儿子这话,好像在嫌弃她似的。 “你让他好好走,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廖母也不想让自家多一个瘫子,看了一眼四福:“这天底下还是讲道理的人多,四福一家子看着就明理,不会真的让你照顾她的。四福,你说是吧?” 四福低下头,她知道自己这两条腿容易惹人嫌弃,却没想到廖母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她不想在这儿听别人阴阳怪气,侧头看向推自己过来的小姐妹:“菊花,带我回去吧。”临走前,她将挂在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在廖文杰身上,“我们俩的婚约还是算了,你好好养病。” 这时候退亲,会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旁人眼中看见的是廖文杰不嫌弃她腿瘸也要和她定亲,结果才定下亲事几天,廖文杰受伤了她就退亲……说难听点,这人死了她照样议亲再嫁,没有人会说她闲话,而她却连这两天都等不得,实在太过薄情。 四福知道外头会有的传言,却还是决定这么做。名声尽毁她也认了! 廖母心里不是滋味,抓着那枚玉佩:“四福,我也不想逼你,可……我们家真的已经很难了,再也养不起你。” 廖文杰闭了闭眼:“娘,我不许你赶她走。”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累得气喘吁吁,还不怕身上疼痛,努力握住母亲的手,“她是我未婚妻!我走了后你们得照顾她!答应我,答应我啊,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廖母心疼儿子,脸上的泪水滚滚而落,眼看儿子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努力弓起身子,她只能流着泪点了头。 另一边,廖父坐在旁边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廖文杰看见母亲答应,终于躺回了床上,结果因为他挪动身子,躺回去时没有归位,背上的竹子撞到了床板,当即,已经止住的鲜血再次涌出。 四福听到了惊呼声,却没有停下来。 大门还没关上,廖家夫妻都围在儿子的旁边,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 顾秋实瞅了一眼门口的妇人,发现自己不认识。但看来人的穿着打扮,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妇人的年纪和廖母差不多,可能要年轻几岁,此时她眼圈通红,像是哭过。顾秋实好奇问:“你找谁?” 听到他的问话,廖家夫妻往门口瞅了一眼,廖母一脸疑惑,廖父则是惊讶:“秋雨,你怎么来了?” 叫秋雨的女子听到他的问话后,再也忍不住情绪,扑到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我有了孩子,被赶出来了。孩子他爹还想打我,幸亏我跑得快……我回不去了。廖大哥,以后我怎么办啊?” 廖母看到二人如此亲密,脸都黑了。 自从她生下小儿子之后,夫妻俩再未圆房,即便是她后来恶露已尽,恢复如同常人,主动寻到男人想要亲近,也总被男人找借口躲开。久而久之,她也不找了。 即便是没有听到风言风语,廖母心里也很清楚,男人在外头肯定养着一个女人。只是,她行走不便,常年不出门,都没见过那个女人。 原来就是她吗? 五官不算绝美,只是普通长相,也就是身形纤细一些。廖母心里挑剔着,也明白凭着廖父一个月辛辛苦苦赚到的那三瓜两枣,压根不会有美貌女子和他亲近。 看两人抱在一起不撒手,廖母轻咳了一声,惊醒了一对鸳鸯后,她质问道:“你是谁?这是我孩子的爹,你们俩当着我的面抱在一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秋雨急忙退开两步,脸上白白红红,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再次退了两步。 “廖大哥,我还是走吧。” 廖父皱了皱眉:“要是他追来了,你怎么办?” “我……那我就去死。”秋雨伸手摸着肚子一脸苦涩,啜泣道:“就是可怜了我的孩子,他都没能到这世上来看一眼,又被我这个不负责的娘给害死了。” 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廖父看了一眼盯着这边的大儿子,本来都要不行了的人,因为秋雨的到来,呼吸似乎平缓了些。 “文杰,我有话跟你说。这是你秋雨姨,她这些年对我诸多照顾……不瞒你们,我这些年一直有和她暗中来往。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我的血脉!” 廖父说这些话时,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越说越理直气壮,“文杰,你即便能够好起来,以后照顾自己都难,我们夫妻肯定是指望不上你了。你三弟不是我的血脉,我也不指望他拿我当亲爹伺候……廖家不能断在我这里……” “你在说什么?”廖母瞪着眼睛,手不停地捶着身下的椅子,若不是不能起身,她真的想把男人捶一顿。 两人生的儿子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男人不想着让儿子安心离开,却在儿子临终前说这些话。他是真不怕把儿子气死,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这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以前你和她暗中来往的事情我隐约猜到,却从来没有过问。你赚到的那些银子都已经被她拿走了,这些年你天天在外头忙,我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她看中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人,而是图你的银子。”廖母越说越激动,“你要是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家里绝对再过不了消停日子……” “我唯一的儿子已经废了,难道你想害我廖家断子绝孙?”廖父怒斥,“你给我闭嘴!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秋雨必须进门!以后和我做夫妻,你要是能忍,就继续住下,若不能忍,自己滚吧。” 廖母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大哭道:“姓廖的,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你生儿育女,把身子都生坏了……” “少拿这话来堵我。”廖父满脸讥讽,“你那是给我生孩子吗?你是给外头的奸夫生,老三都认了亲爹了!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两人越吵越凶,廖文杰看着,身下在流血,口中又吐了一口。 顾秋实眼神一转,立刻上前握住了廖文杰的手,另一只手开始在他身上摁压。 他不能救廖文杰的命,但可以让他多活几天。 廖文杰察觉到了弟弟的亲近,道:“你不要养那个女人和孩子……她们跟你没关系。” 第313节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想养就养,若是不想养,谁劝都没用。” 廖文杰:“……” 过去许多年里,他习惯了拿捏三弟,习惯了让弟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即便如今三弟性情大变,他还是下意识觉得,三弟会听他的话。 顾秋实嘱咐:“好好歇着吧,活一天算一天的人还操心那么多作甚?” 廖文杰:“……”好扎心! 他还这么年轻,真的不想死啊! 其实他还想找大夫来给自己治伤,可是,每一次看大夫,都是失望。 那边的廖母根本没有注意到兄弟俩,她看着秋雨,恨不能将人抽筋扒皮,咬牙切齿道:“姓廖的,在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都在这儿过了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想让我滚,没门!今儿要么让她滚,要么我们三人一起死。大家都别活了。” 她很生气,头发都摇散了,整个人像是疯魔了一般。 廖父看着这样的妻子,心中愈发厌烦:“你早在二十年前我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与人通奸,还把奸生子都生下来了,这些年我但凡起一点不好的心思,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现在?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别再得寸进尺……” “那孩子是我想生的?是你非要让我生。”廖母气得大吼,“当时我撞桌子,就是为了把孩子撞掉,都流了那么多的血,你非要找个大夫来给我治,非要保全我们母子。我让你保了吗?就因为你要保下孩子,害我病了这么多年,你的名声保全了,如今又来怪我?” 秋雨缩在旁边,像是被吓着了一样,瑟瑟发抖。 廖父气笑了:“我的名声哪里保全了?这个混账跑去和他亲爹相认,现在所有外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活王八!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都不好意思出门!当初偷人的是你,我保全你们母子两条命,照顾你这么多年,如今还成了我的错?老三,你自己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的错,怪我太倒霉。”顾秋实冷笑,“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我宁愿自己没来这世上!” 廖母弯腰,将脸蒙着,哭得肝肠寸断。 廖父呵呵:“你委屈什么,偷人的是你,照顾一个瘸子多年的是我,你有什么好哭的?老子险些被你害得断子绝孙,我还想哭呢。” 秋雨低着头:“廖大哥,你们不要为了我的去留争吵。我住在这里不像样子,我还是走吧。先去亲戚家里住几天……” “别走!”廖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又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就住在这儿,回头我好生照顾你,你只管安心养胎。” 秋雨哑然:“可是,姐姐她……” “不用管她。”廖父一挥手,“这个家我说了算!” 第364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完) 廖母知道男人在外头有个女人, 也清楚自己管不住他,从来没有以此质问过他。她以为,自己为廖家生了一子一女, 男人再怎么胡来,都不会休她。 现在倒好,休倒是没休,却从外头找了个女人回来住着。 不明不白的, 她成什么了?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她变成了一个瘫子,男人容忍不了, 所以另娶了一门。 廖母从来都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废人, 简直要气疯了,若不是起不来身,她真的想扑出去教训奸夫□□。 “我不许!你如果把这女人留下, 回头我找一包耗子药来,大家谁都别活了!” 她声音凄厉, 眼神怨毒。廖父见了, 心里都有点发毛, 当即也不再和她多言,只安抚秋雨:“你就在这儿住着!” 想到大儿子去了,家里要办丧事, 到时需要银子,还有大儿子外头欠下的那些利钱也要银子来还……如果不还,家里就不得安宁。廖父扭头,吩咐道:“老三, 我也不要多的,你取二十两银子来, 咱们之间恩怨两消,桥归桥路归路,回头谁也别拖累谁。” 廖文宇过去那些年打猎赚到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全都填进了廖家这个无底洞,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养着这个家,早已经不欠他们。 顾秋实呵呵两声,转身就走。 “你这个白眼狼!”廖父破口大骂,“老子当初就该把你溺死!” 有大黑在,顾秋实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 ,廖家人就再也不能为难他。 稍晚一些的时候,廖文杰没了。 他自从受伤,活着的每一息都是煎熬,闭上眼睛时,浑身轻松,心里却沉甸甸。原来……打猎真的那么难。 廖家有丧,顾秋实没有跪灵,不过,丧葬用的所有东西,都是他出的银子。 廖父想要接过此事,从中拿取一些好处……就是从小儿子的手中将银子接过来后自己采办东西。但顾秋实不让他占便宜,亲自和主事的人对接,所有的银子归他出,但必须每一样都花在刀刃上。 住在廖家这一片的人都不算富裕,丧事办得中规中矩,不会故意抛费,更不会刻意买贵重的东西。 一场丧事办完,花了三两多点银子,但却为廖文宇赢得了好名声。之前廖文杰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算计弟弟的,有心人都能打听得到。他死了后,廖文宇不计前嫌出了大价钱帮他办丧事……更别提廖文杰活着的时候第一回进山还险些把弟弟害死,如果这都是无情无义,天底下也不存在有情有义的人了。 顾秋实回家后,开始给自己操办婚事。杨玉宜还住在他的院子里,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还是趁早成亲为好。 办了婚事,两人就是夫妻,住在一起是应该的,不会有人说闲话。 大喜那日,顾秋实办得风光,什么都要上好的,喜宴也不错,原先认识廖文宇的人,好多人都上门贺喜。 其实顾秋实不太在乎名声,就廖文宇那个身世,想要不被人议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大家如常来往就行。 顾秋实打算过一段时间开个工坊,多招收工人,工钱出得丰厚一些……如此,自然有人念他的好。 值得一提的是,大喜之日,杨玉宜的伯母带着一群人找上门来,试图讨要好处,顾秋实拿出了当初的契书,一群人只能悻悻离去。 他们卖掉杨玉宜拿到的那几十两银子,本来可以买几亩地,至此每年都有存粮,只是,银子在被儿媳妇拿回娘家之前,就已经被他们的儿子输掉了。 有一些混混无赖,平日里靠着坑蒙拐骗度日,谁家有钱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更何况杨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家的。杨玉宜的堂兄没能经受住诱惑,短短两日就把银子输得精光。之前拥有几十两银子一跃成为村里首富之事,就像是一场美梦。 杨玉宜自己也不爱搭理他们,如常和顾秋实成了亲。 廖父没来,他心知自己来了也坐不上高堂的位置……很明显的事啊,小儿子如果还认他这个爹,即便不回老宅娶妻,也会正经登门请他过去主持。 小儿子一直到大喜之日的头一天都没来请他,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廖父心知,自己主动凑上去,也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自取其辱。 他即将做爹,自己不要脸,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成亲后,顾秋实带着杨玉宜去了一趟廖家,爹不是亲的,娘却实实在在是亲娘,怎么都该让他见见儿媳妇。 当然了,只是见一见,顾秋实才不会让杨玉宜跟别家小媳妇似的在婆婆跟前小心伺候。 “娘,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二钱银子……” 廖母受够了躺在床上的日子,最近这几天她看着那不要脸的奸夫□□在院子里打情骂俏,心中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峰,听到儿子的话后,她打断道:“不要银子,我要耗子药!” 杨玉宜吓一跳。 顾秋实有些意外,印象中廖母是个很怕疼的人,也因为她怕疼不敢乱动,所以才不能走路。 本来嘛,能够站得起来的人,即便双腿绵软,也能扶着墙勉强走几步,走着走着有了力气,身子自然能渐渐好转。但是廖母十几年如一日的躺在床上,压根不是个能吃苦能忍痛的人。 “你拿来做甚?” 廖母眼神中满是怨毒:“耗子咬柜子,吵得我睡不着。我毒死它们!” 顾秋实有些分不清她指的是真耗子还是廖父和秋雨。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他若是买了药那就是帮凶。 这不成! 廖文宇要的是摆脱这一家人过自己的日子,可不能被牵连。顾秋实掏出银角子:“以后我每个月都给这么多,你别乱来!” 但是廖母忍受不了男人都背叛,他可以在外头找女人,但堂而皇之把女人带到她的面前来,这绝对忍不了。 她这边忍不了,秋雨也不愿没名没分。这两天一直都在跟男人哭诉,如果她不明不白住在这里,孩子生下来会受委屈。 廖父唯一的儿子没了,女儿也离了心,如今就指望秋雨的肚子,他也不想让这个没出世的孩子身份尴尬,生下来就被指指点点,想了想,找到了廖母,给了一封休书。 “我早该在十八年前就给你休书的,那时我年轻处事不当,想着与你好好过。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原谅不了你……” “借口!”廖母的怒意达到了顶点,“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和别的男人来往,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想在外头找人,刚好我又出了点事,你就以此为借口!我在外头找男人根本就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有多难?我扛不动东西,挑不了水,如果没有诓骗汪吉祥帮我,我就不是只和他不清不楚,是被许多男人欺负上门!我会那样做,都是因为你穷,因为你养不起家……” 廖父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甩出。 一巴掌就将廖母打倒在被窝中,脸都被打歪了。她心中愈发恼恨,眼睛恨成了血红。 身后,廖父沉声道:“我去准备休书,一会儿你就收拾东西滚吧!不管你去找汪吉祥也好,找你那个白眼狼儿子也罢,以后别再来挨我的边!” 没多久,他真的拿了休书来,廖父想要将她送走,但是廖母死活不愿意,她抓住一切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就像一根丛林里的荆棘一般,根本就扯不走。 廖父发了狠:“不走是吧?那你就饿吧,老子丧妻了一样再娶!” 语罢,将人丢在地上,怒气冲冲出门。 廖父走后 ,廖母用尽全身力气往屋子里爬,才爬到一半,面前多了一双绣鞋。她抬头,就看见了秋雨,在她看来,男人那样对待自己,固然有他凉心薄情的缘由,也有这女人挑拨的原因在,她心中恨意滔天:“你很得意是不是?” 秋雨居高临下:“没有,我只是希望你离开这里,让我们过安宁日子。你非要留下,咱们三人过得吵吵闹闹,对谁都不好。” “呸!”廖母啐了一口,“做梦!” 她累得瘫地上气喘吁吁,秋雨摇摇头,也走了,今儿家里炖了鸡,她打算给自己的小孙子送条鸡腿。 院子里只剩下廖母一人,秋雨走时,故意把门开着,就是想让人瞧见廖母的狼狈。 千人千面,看见廖母趴地上,有的人可怜她,却也有人想要去奚落她,柳母就是其中之一。 柳五“嫁”了后,被红叶一家压榨得厉害,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柳母不想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但事实摆在面前,她就是失去了一个顶好的儿媳妇。 如果不是廖家非要让已经出阁了的女儿回去干活,她也不会嫌弃儿媳妇,更不会为了人儿媳妇妥协而闹事。儿子没有和离,自然不会变成赘婿。 “死婆子,你都瘫成这样了,早就该死了,活着就是为了拖累人!你闺女被你拖成了二婚,你儿子如今都不管你……” 廖母打断她:“老三没有不管我,他每个月给我二钱银子呢。”想到小儿子,她心中满是歉疚,但她又很明白,如果事情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柳母呵呵:“你儿子遇上你 ,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你知不知道姓廖的去哪儿了?刚才我看见他又去了廖文宇的院子,应该为了要钱!不是亲爹却摆出一副恩人模样非要你儿子报恩……忒恶心人……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怎么不死?” 她心中愤怒,也不知道哪一句能刺伤前亲家母,反正,她就不想让前亲家母好过。 这些话,也确实被廖母听入了心。她心头特别难受,忽然道:“或许你是对的,我确实不该活在世上……你帮我个忙!”她掏出从儿子那里拿到的二钱银子,男人一直不知道此事,不然,知道她手里有钱,早就来抢了。 “你帮我买包耗子药。” 她面如死灰,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柳母眼皮一跳。 “你买来做什么?” “毒耗子。”廖母有气无力,“不让你白干,只需要一包耗子药,剩下的就是你的。” 她想着,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为小儿子做过任何事,那孩子以前特别乖顺,赚来的银子全部都花在了家里,后来险些被害死后,性子变了些,却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嘴上怎么说,从来就没有真正不管他们一家。她的药是他买的,大儿子的丧事是他办的,等到姓廖的孩子生下来,养不起了,小儿子他……_有很大的可能会帮忙,这是廖母绝对接受不了的事! 干脆在临走前帮他一回! 带走了姓廖的,小儿子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 柳母怀疑这耗子药不是拿来给耗子吃,而是廖母自己不想活了。 不过,这跟她有何关系? 她只是帮个忙而已。 第314节 柳母舍不得到手的好处,拿着银子出门,一路上还跟不少人说自己帮前亲家母买药,着重强调了前亲家母是拿来毒耗子的。 “我那个亲家真不是人,好手好脚的,愣是不帮亲家母毒耗子,所以这男人变了心,真就不像个人了。” 众人深以为然。 就廖父干的事,确实不厚道。 他说接受不了妻子在外偷人的事,所以不想继续过。可偷人都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如果接受不了,早干什么去了? 那时候能忍,如今突然忍不了了,说到底,就是他想休了妻子给外头的女人腾地! 秋雨也是,身为有夫之妇,却和有妇之夫暗中来往,还想让人休妻娶她……简直一点脸都不要,毫无人性! 众人议论纷纷,廖母顺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耗子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直接把药下入了厨房里的锅中,她自己喝了一碗……做了这种事,她不觉得自己能够逃过。 不过,一条命带走他们三条命,还能为小儿子除掉一个大麻烦,划算! 廖母喝了汤后,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了院子里。 廖父回来,看见院子里昏睡的人,直接绕开她进了厨房。 没多久,秋雨回来,并不知道地上的人是中毒,只以为没有人搭理廖母,廖母起不来身,只能在那儿睡。 两人甜甜蜜蜜将一锅汤分吃完,等到肚子里剧痛传来,两人才发现了真相,可惜已经迟了。 还是顾秋实出面葬了廖父,不过,他没管秋雨,直接把人放在了廖家门口。 后来是秋雨的儿子出面将母亲接了回去,只是他们嫌母亲丢人,悄悄买了一副薄棺把人埋到郊外了事! 廖母没了,廖文玉特别伤心,她如今已经显怀,却顾不得肚子,趴在母亲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只是,哭过之后,她心情就好转了许多。 “我照顾了她那么多年,自认问心无愧。” 廖母生前,廖文玉出力,廖文宇出钱,姐弟俩都被折腾了好多年。 夏大年将她揽入怀中:“别想了,回吧,以后有我在,你再不会受委屈。” 都说人心易变,顾秋实不知道夏大年是不是对廖文玉一如往昔,反正他在葬了母亲后开始做生意,处事厚道,为人善良,但凡有人求上门,只要是真的遇上了难处,他都会出手相帮。 久而久之,众人提及廖文宇,都说他良善待人,有人提及他尴尬的身世,也是说他命苦,也没人说他不孝。 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夏大年还得仰仗他,这样的情形下,夏大年不管是真的对妻子情根深重,还是夫妻感情渐渐消磨殆尽,他都始终对妻子一心一意。 第365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廖文宇着实有点凄惨, 身上没有几块好肉,衣衫破破烂烂,好多地方露出来的不是肉, 而是白惨惨的骨头。 廖文宇本身是个心软的人,做不到真的和廖家恩断情绝,顾秋实不帮廖家人,只是安排几人的后事, 正合了廖文宇的心意。 “娘偶尔也能记得起我,只是……我不是她最疼爱的孩子罢了。” 顾秋实深以为然,就是廖母最后选择和廖父同归于尽, 也多是因为她不想让负了自己的男人占儿子的便宜。 “我做不到不管他们, 但又不想让他们占便宜,多谢你。”廖文宇再次行礼。 看着他渐渐消散,顾秋实重新闭上了眼睛。 * 顾秋实还未睁眼, 先就闻到了阵阵臭味,酸臭和脚臭包括身上的异味, 冲击得他胸口有点堵。若不是意志力强, 真的会当场吐出来。 他睁眼发现自己坐在驶动的马车之中, 身边有个妙龄女子紧紧贴着他,女子肌肤白皙,身上的打扮和这马车格格不入, 怎么看都像是大家闺秀,但马车破烂,里面的人都穿布衣,她大概也受不了这个味儿, 不停发出阵阵干呕。 不光顾秋实觉得这女子不应该出现在此,马车上的其他人应该也是这种想法, 不过短短几息,已经有好几个人看了过来。 女子不想被他们看见,努力往顾秋实身边躲了躲。 “挡着点。” 语气很不高兴,还嘀咕,“什么破地方,到底要多久才能到?” 顾秋实哪里知道? 他翻了个身,将女子挡在身后,闭上了眼睛。 原身黎文山,出身在定州府辖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头上有哥哥姐姐,底下有弟弟妹妹,他夹在中间,没得到双亲多少疼爱。 不是他们不疼孩子,而是地里的活儿太忙了,他们要种地,要捡柴,还要为家里的牲口,一年忙到头,不拉饥荒就算是好年景。 黎文山从小跟着哥哥姐姐长大,上山下河,割草捞鱼,什么样的活都干。穷人的孩子懂事比较早,黎文山偶尔听到旁人说黎家地少,以后还要三兄弟分,如何养得起家人时,心中渐渐有了个念头。他想要为自己挣出一条路! 六岁的他,主动跑到村里的老童生那里帮忙干活,只求能识得几个字。 老童生前些年有开学堂招收弟子,奈何村里的人太穷,即便是他的束脩一降再降,也还是没人愿意送孩子去。 不拿好处,老童生不想教人,但是黎文山有恒心有毅力,那年冬天他每天都去给老童生扫雪。 老童生都不好意思了,指点了几句。黎文山特别认真,没有笔墨纸砚,他就在沙地上练字。 如此聪慧又有毅力,老童生倒对他生出了几分喜爱,发现他学算数比较快,便一心教导。 又过几年,老童生没了。刚好黎文山的父亲干活时从山坡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又快要入冬,家里的粮食吃不到开春。黎文山自己收拾了包袱进城,打算先找份活计干着,然后继续读书。 也是到了城里他才发现,从老童生那里学来的算学,足以让他做一个账房先生。只是他初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当下的东家又喜欢请知根知底的人,他辗转流离,两个月之后才找到了第一份活计。 东家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才请了他,等到自己的账房先生回来又将他赶走,不过,好歹是让黎文山有了一份正经活计,之后再找就比较容易了。 黎文山在十三岁那年,做了周记绸缎庄的账房。他年轻,有眼力见儿,很快就搬入了东家为伙计准备的屋子中。 读书人无论何时都能得到一份优待,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也不用跟那些伙计几人挤一间房。黎文山有了自己的屋子,得了东家赏识,工钱越来越高,他原本打算着努力攒银子,争取早点买下一方小院儿,即便是只有两间房,他也算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到时还能接双亲进城享几天清福。 人一辈子的际遇谁也说不清楚,黎文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运气好,也从来没想过走捷径。他十七岁那年,已经成了东家手底下最得力的帐房先生之一,算得上年轻有为,有一些根基不深的账房先生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黎文山没有自己的住处,家里人还住在乡下,即便有意,知道他家里有一大堆穷家人后,都打了退堂鼓。 对于婚事,黎文山并不着急,他当然希望娶一位温柔婉约又会点手艺的姑娘,但是,会手艺的姑娘多半看不上他,比起城里这些到处打短工没手艺的姑娘,他更希望回家去娶一位勤劳肯干的姑娘为妻。 至于爱不爱……黎文山认为,穷人家出生的孩子连肚子都填不饱,不配谈那种高雅的玩意儿。 他只希望妻子勤快些,容貌可以差点,但一定要和他一条心,两人将劲使在一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黎文山平时忙着上工,回家的次数很少,没空张罗自己的婚事,十七岁那年,他准备过年时回家议亲,却在年前最后一次给东家送账本时,遇上了东家的女儿李清欢。 李清欢当时冒冒失失,撞上了他之后,当场脸就红了。 黎文山除了担忧东家责备自己唐突了女眷,再无其他想法,却在两日后,被盛怒的东家找了过去。一进门就让他跪下,问他是否知错。 关于算账,黎文山向来是一丝不苟,已经到了年底,他都准备回家了,头上的大管事都没有挑出任何错处。那么,该不是活儿没干好,他是害怕自己两日前唐突了姑娘的事情被东家责难,如今看来,是担忧成了真。 “小的知错,走路该仔细一些,不该撞着姑娘。” “别给我装傻。”东家大怒,“除此外,你是不是还做了别的?否则,我女儿为何要对你非君不嫁,为此还绝食?” 黎文山一脸懵,他完全不知道啊!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让贵女一见倾心的本事,长相虽然斯文,但是李东家的女儿想要什么样俊俏的后生没有?他唯一的本事就是算账,可东家做的绸缎生意,账目细碎,需要不少账房,光是还未成亲的年轻账房,就足有五六位。除了他,那些都是城内的本地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他条件好,至少,在城里有一处落脚之地,亲人也在身边。 看见东家暴怒,黎文山深知自己得罪不起,如果东家铁了心要为难,他在这城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当即吓得跪地:“东家,小的什么都没有做,不敢对姑娘生出任何心思,求您明查。” 李东家仔仔细细盯着他,随即拂袖而去。 黎文山心都凉了。 得了东家的厌恶,想要留在城里几乎是痴人说梦,除非他愿意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去隔壁的府城或者是县城。 但是,离家最近的府城坐马车都需要两日,来回最快需要五日,再远,单程都需要五六日,他不想跑那么远。 不想跑远,只留在镇上,不知道会不会被东家针对。 黎文山打算第二天回家,当天夜里,满心惶惶然,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翌日他打开门就看到了大管事,东家再次找他。 这一次,东家说了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是,没有任何嫁妆。 黎文山心头苦不堪言,即便李东家只是商户,商户低贱,但是李东家的女儿于他而言也是高攀不上的贵女。 贵女下嫁,他不觉得欢喜,只觉麻烦,当时就想回绝,可刚露出一个话头,就见东家面沉如水。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勤快能干的妻子是别想了,只求贵女不要太难伺候。 两人的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后,由东家一手定下,黎文山拒绝不能,他没有自己的院落,也没有多少银子置办聘礼,实则李家也没要求他给多少,只需要当日有花轿就可。 饶是如此,黎文山也不敢真的只找花轿上门啊,拿出攒了多年准备买院子的积蓄,请了一个相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还不错的仪仗和花轿,在李东家定好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妻子迎了回来。 新婚当天,李清欢一身大红嫁衣,面若芙蓉,只是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嫁妆,还是因为黎文山只有一间账房先生所住的屋子。 外人不知内情,只知道黎文山变成了东家的女婿,不管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管事和伙计都送上了一份贺礼。 除此外,新婚之夜再无半分喜气。 黎文山小心翼翼告罪……即便是被东家厌弃的女儿,可血缘变不了,一个伺候不好,东家怪罪下来,他自己在城内活不下去是小事,就怕牵连了家里人。 他很小的时候是跟着哥哥姐姐干活,稍微大点,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老童生家中,再大一点他就自己进城做工,家里从来没有问他要过工钱。他愿意孝敬,家里人就接着,不愿意拿,家里也不问。 爹娘养他一场,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黎文山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牵连,不得安享晚年。 李清欢当时看了他一眼,只说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圆房。 黎文山就没指望过和贵女亲近,两人各盖一床被子,过了新婚之夜。 因为婚期定得急,黎文山都没能回家过年。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他把日子定在了成亲后的第四天。 定下日子时,他想的是先回门……结果成亲那天管事说了,老爷的原话是,他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女儿。将女儿送出阁,算是全了这份父女缘分,以后再不用来往。 不用回门,黎文山原定成亲后第四天回家,干脆提前了三日。 正月初三,两人往回走。从府城回镇上有马车,不过,黎文山舍不得抛费辛苦赚来的银子,都是和旁人一起挤。 按理来说,娶到了李清欢,他该好生将人照顾好,奈何成亲时花了许多银子,他积蓄本就不多,长年手头握有银子的人不习惯将银子花得精光,本是打算自己租一辆马车的他,到了地方发现刚好有马车回镇上且只差两个人时,立刻就动心了。 自己租马车和与人拼车,车资相差十倍不止,能省则省。至于李清欢忍受不了……他还更希望这位贵女受不了他的贫穷后主动回家跟长辈认错。 两人一路颠簸,李清欢诸多埋怨,本以为在路上忍忍就过去了,结果到了黎文山所在的村里,才知道什么叫艰难。 没有茅房,只有旱厕,要多脏有多脏,大冷天的屋子到处漏风。因为家里的屋子不多,黎文山跑去跟几个侄子住,而李清欢跟小姑子和侄女一起住。 李清欢活到现在,除了成亲后和黎文山住了两天,都是她一人睡大软床,根本不习惯与人挤。还有,村里的人怕生病……家里穷,没有几身换洗衣物,衣衫洗了又不容易干,所以冬天能不洗澡就不洗。加上是稻草铺床,于是……床上还有虱子。 虱子这玩意在农家很常见,但是李清欢真的是头一遭,住了一晚就闹着要回城。黎文山求之不得,想着把她送回城之后这门荒唐的婚事应该能解。 结果,只是他以为罢了。 “哎呦,你能不能让马车慢点?”顾秋实胳膊被掐了一把,饶是黎文山皮糙肉厚,这一下应该也被掐青了。 顾秋实回过神,感受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味道,随口解释:“路不好,这已经很慢了,都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到。” “还不如下去走呢。”李清欢很不高兴,她不想和那些人挤,闹着坐在了最里面,又因为天冷,马车两边的小窗关得紧,她只能看见车厢中方寸之地,压根看不见外头是什么情形。 顾秋实面色淡淡:“这里是荒郊野外,不光有狼,还有大猫,没有十个以上的人,出去走路那是给野物送点心,忍忍吧,就快到了。” 第315节 李清欢双眼通红。 马车里有些人认识黎文山,看见他带着的新婚妻子如此娇弱,羡慕有之,不屑有之。 顾秋实不管众人的目光,闭上眼睛假寐。终于赶在天黑之前,马车入了镇子,此处算是到了目的地,接下来的路需要自己走。 上辈子黎文山花费大价钱请了牛车……除非有村里的人刚好把他带回去,否则镇上的人送他到了村里还要掉头回来,白天还好,此时天色已晚,人家回来要摸黑,这是有危险的,万一遇上野物,连命都要没有了。 牛车很贵,黎文山自己的话,走路就回去了,但他不敢委屈了李清欢,咬牙租了,却被李清欢嫌弃了一路。 马车离开,同行的众人也很快散去,顾秋实看着身边的大包小包,想了想道:“这里走回去需要半个多时辰,别磨蹭 ,走吧。” 李清欢瞪大眼,她着一身粉色衣裙,清丽的容颜比衣裙更鲜亮……她没有嫁妆,这衣裙是两人成亲后黎文山给她买的,当时李清欢还遵循以前的习惯,想要铺子里那些名贵华丽的裙子,黎文山好说歹说才让她选了相对便宜的。 “这么远,你想把我的腿走断吗?” 顾秋实反问:“当初你非要嫁给我的时候,应该就知道我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怎么现在又来嫌弃?” “我也不知道这么穷啊。”李清欢嘀咕,“就不能请牛车吗?大不了,我出银子。” 顾秋实一脸好奇:“你有银子?” 李清欢:“……” 她出嫁时,身边没有丫鬟,只得一身嫁衣,嫁衣和首饰第二天就被铺子收回,据说是租的。此外什么都没有,换洗的衣物都是现买的。 第366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二 说到底, 是李东家不满女儿非要嫁给一个小小账房,拦又拦不住,刻意让女儿嫁人后吃点苦头。 “我以后会有的, 父亲生我的气只是暂时,过段时间,我回去求求情,父亲就会原谅我了。”李清欢满脸不以为然,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娶了我, 你下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她一边说话, 眼神四下搜寻,看到了不远处两三架等着的牛车,伸手招了招。 李清欢的一身粉色衣裙在这小镇上算是稀罕物件, 一看就很贵。这么说吧,镇上的人不是买不起, 举家之力买个一件还是不难, 可买了之后呢?一家人不过日子了吗? 在众人眼中, 能够穿这种衣裙上街的人,绝对不差钱。 于是,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牛车车夫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二位要去哪儿?” 李清欢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看向身侧之人。 顾秋实垂下眼眸:“雨水村。” 车夫有点为难,看了看天色道:“那边有点远,我回来的时候得赶夜路,这……” 李清欢一眼就看出他想要高价, 她从城里一路过来,颠簸了两日, 累得不行,加上平时也不在乎这点小钱,挥挥手道:“要多少?你开个价。” 车夫又瞅了一眼她的打扮,一咬牙道:“三十个铜板!” 顾秋实一听就明白,车夫要了高价,往常二十个子儿足够,若换成白天,十五个就够了。 李清欢满脸惊讶。 车夫见状,以为自己要价太高,忙改口:“二十五,不能再少了。” 李清欢颇为无语:“走吧,快些!你来帮我们搬东西。” 车夫平时拉人拉货,也会顺手帮上一帮,听到她的吩咐后,倒也不生气,飞快将几个包袱拎上牛车。 牛车走起来不如马车快,没有车厢,因为道路崎岖,走起来一摇一晃,摇晃起来时仿佛要把车上的人和东西都甩到底下去。 李清欢活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烂的路和这么破的车,一路提心吊胆,紧紧拽着顾秋实的袖子,脸都吓白了。 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也可能是在天黑之前还接到了一份活计又得了高价心情好,一路上话语不断,还在询问顾秋实家住何处,得知他是雨水村人,还笑着说他不像是村里的汉子。 “真的不像,咱们地里干活的人,脸晒得跟锅底一样。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往那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呢。” 黎文山做账房的伙计,从早到晚都没晒太阳,不是他不想出去转悠,而是真的很忙。做生意的人若是不精打细算,压根赚不到钱。李东家给的工钱要比别人家要高,但活计也比其他家要多。 没晒太阳确实捂出了白皙的肌肤,但是,顾秋实只穿了一身细布长衫,说他像读书人还行,像富家公子……这话夸张了些。 车夫不过是说两句好话,李清欢却听不下去了,哼哼了一声:“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公子。” 这话有点呛人,车夫却不以为意,活了半辈子的人,整日为了生活忙碌奔波,没有那么大的气性。笑着道:“姑娘看起来就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我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像姑娘这般的仙子。姑娘这里是来走亲戚吗?” 李清欢嗯了一声,不想承认自己是黎文山的妻子,催促道:“你的话好多,天都要黑了,能不能快点?” “好好好!”车夫忙不迭答应下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进了村,顾秋实给车夫指路,直接到了黎家院子门外。 黎家人搬到这里百多年,村里大部分人都是那时候逃荒一起搬来的。姓氏杂乱,百多年来的相处,大家没有团结到铁板一块,更多的时候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并不排外。 黎文山三个包袱里装的东西都是他为家人带的礼物和二人的行李。 此时天色已朦胧,村里的人夜里舍不得点油灯,黎家人事前也不知道儿子今天回来,此时已经用过了晚饭。看见有牛车停下,一个脸上带着鼻涕的脏污小娃转身大喊:“爹,三叔回来了。” 此话一出,厨房里奔出来了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妇人,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整理包袱的顾秋实,喊道:“三儿?” 顾秋实回头,看到了黎母边氏。 黎家夫妻在年轻的时候长辈就已经离世,靠着自己拉拔大了五个孩子,干活辛苦,又吃得不好。边氏才四十多岁,牙齿已经掉了不少,眉眼间全是皱纹。 “娘!” 顾秋实嗓音清朗,一声“娘”喊得情真意切, 边氏答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顾秋实旁边的妙龄女子身上,年轻男女结伴同行,加上本来说年前会回来过年的儿子到现在才出现,她已经猜到了女子的身份。此时天光颇暗,她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只那一身衣裙和纤细笔直的身形,就知女子出身不错,因此,即便猜到了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她也不敢冒失询问。 刚才喊人的小娃跑出来,好奇的眼神一直落在李清欢脸上,路过时忍不住问:“姐姐,你是仙女吗?” 说着,就想伸手去摸李清欢身上的衣裙。 李清欢长到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脏的孩子,看到指甲里满是泥垢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裙子,后退了一步。 “别碰我!” 她语气严厉,孩子有些被吓着。 眼瞅着她如此抗拒孩子,黎家大儿媳妇小边氏冲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揽住:“别碰,碰坏了咱赔不起。” 孩子被母亲抱走,边氏试探着问:“三儿,这是谁呀?” “这是我妻子。”顾秋实心知李清欢看不上这一家子,上辈子黎文山并没有强迫她认亲,他那时候还想着两人回城之后解除这门婚事,只说这是自己的未婚妻。 即便只是未婚妻,也让从来没有见过富贵女子的黎家上下满是敬畏和欢喜。 听到顾秋实的话,边氏惊呆了。 “三儿,你是带着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私奔了?” 要不然,这样打扮又通身贵气的姑娘怎么可能会跟着儿子回来? “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顾秋实不顾李清欢难看的面色,“娘,儿子这次要在家里住几天,有话进去再说。” 黎父此时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对对对,快进屋,你们吃饭了没有?” “没!”李清欢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害怕这屋中做不出像样的饭菜,再说,到处都挺脏,她踩都不想踩,做出来的饭菜她也不太想吃,可不吃又不行。于是补充:“我想喝点白粥,若是有咸菜和卤肉佐着吃就更好。” 边氏一脸为难:“那……你们先去坐着,我这就去准备。” 她想说家里没有白米,可又怕被儿媳妇嫌弃,打定主意去村里借。村长家里的小孙子半岁了,应该准备了白米给孩子熬粥,即便没有白米,黄米绝对有。 “先进去坐着,狗蛋娘,给你弟妹泡壶茶。”边氏吩咐着,脚下却没有动。她不想让自己借粮的事情被新进门的儿媳妇知道。 顾秋实却不打算藏着掖着,家里就是这么穷,再怎么讨好李清欢都是多余,她又不瞎,院子这么破,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没必要遮遮掩掩让她以为黎家不穷。 骗不过去的。 顾秋实好奇问:“娘,家里有白米?” 边氏:“……” 这傻孩子,怎么能这么问呢? 她要说没有,岂不是让儿媳妇笑话? 要说有,那回头拿不出来怎么办?再说,她也不想撒谎。 顾秋实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没有就不用费心思了,大晚上的,我们挺累,你们应该也累,厨房里有什么随便做点就行。” 边氏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儿媳妇,动了动唇,嗫嚅道:“就怕你媳妇吃不惯。” 顾秋实张口就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吃不下去是不饿,真饿了就一定吃得下!” “黎文山,你混蛋!”李清欢气得骂人,“我就想吃口白粥,其他的不想吃。你要是还让我饿肚子,回头我爹不会放过你。” 边氏:“……” 她扭头看了一眼小女儿。 小女儿文秀对上母亲目光,立刻顺着墙角出门借粮。 黎父忙道:“家里有白粥,你们稍等一等,先进屋坐。” 李清欢冷哼一声,大剌剌进了屋子,此时屋子里已经由黎文山的四弟文海亮起了烛火,他一直没出门,就是看到富贵的嫂嫂后赶紧进屋忙活,这会儿还拿着帕子擦桌子椅子呢。 看见李清欢进门,他裂开嘴笑了:“三嫂,家里穷,您别嫌弃,坐。” 李清欢:“……” 她坐不下去,到处都黑漆漆的,那桌椅板凳也就几条腿还全乎,真的特别简陋。她怕自己坐下后会摔到地上去。 她扭过头,眼泪汪汪地控诉:“黎文山,你没说过你们家这么穷。” 看到她哭,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慌了。小边氏并没有因为弟媳妇嫌弃自己的儿子而生气,毕竟,孩子确实脏,她白天那么忙,都没空看孩子,一天给孩子换一身已经算是爱干净的人家,这都晚上了,孩子即便跟个泥猴子一样,那也等着明早再换干净衣衫。但如今情形不同,弟妹来了,她把孩子薅进房间换好衣衫,才忙完就听到了这句。 黎父皱了皱眉:“文山,你骗人家了?老子原先教过你,做人要坦荡,不能骗人,不能走歪门邪道!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 在黎家人看来,黎文山这乡下小子找了这么一位姑娘做妻子,那是看中了人家的钱财,就是走了歪门邪道! “爹,你听我解释。”顾秋实没打算给李清欢留面子,“是她主动要嫁给我的,我一直对外说自己是乡下小地方去城里讨生活的人,所有的账房先生中,就属我最抠搜。铺子里不给伙计包早饭,他们都是买着吃,或者是家里做着吃,只有我是头一天晚上悄悄藏一个馍当早饭,许多人私底下笑话我小气,说我是守财奴,她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 李清欢气哭了:“那我也不知道你们家穷成这样啊!” “现在知道了,你要悔婚吗?”顾秋实一本正经,“若你不愿意嫁,刚好我们还没圆房,明儿我就找马车送你回家。” 李清欢擦了擦泪,别开脸,似乎在斟酌,半晌才道:“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我嫁都嫁了,回去也是二嫁!文山,我实在过不惯这种日子,你尽快带我回城吧。你回来是为了和家人团聚,如今该见的都见到了,明儿我们就回。” 边氏面色微变。 黎父面色也不好看。 他们生养儿子一场,一年就见一两面,已经被村里人笑话说儿子比嫁出去的姑娘还不如……嫁出去的姑娘逢年过节还会回来看看双亲,儿子却一年回来一次,还因为铺子里忙,每次都来去匆匆。 第316节 儿子今天晚上才到家,明儿一早就走,落在旁人眼里,又会增添许多谈资,并且儿子还带来了儿媳妇……全家会沦为笑话的。 其实被别人笑几句也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儿媳妇嫌弃这个家,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妻子,怕是下半辈子都再也不能和他们亲近。毕竟,他们不可能搬去城里住,儿子再不回来……这孩子算是白养了。 罢罢罢! 白养就白养吧,他们在老三身上也没费多少心思,大概这就是报应。 夫妻俩对视一眼,压下心里的难受,黎父出声:“老婆子,去铺床。” 没反对,那就是默认。 大哥黎文河皱了皱眉:“外头冷,进屋吧,把门关了屋子里也能有点热乎气。” 家里兄弟三个,村子里没有给嫁出去的姑娘分家财的先例。按理说,家财应该三兄弟均分,但黎文河从来不认为家财需要分成三份,老三常年在城里,他和四弟分了宅子和田地,回头将家里积蓄全部补给老三,大家都满意。 至于给双亲养老,他从来也没有指望过三弟。既如此,别说一年只是回来住一晚,就是不回来也行。 往日黎文山回家时和家里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大多说一些他在城里的处境,家里人也喜欢听,还会说一些家里发生的趣事。今日多了和黎家格格不入的李清欢,屋子里只剩下了尴尬。 别看李清欢是主动下嫁,她到了这破屋子里真的各种不适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众人不是不想和她寒暄,而是怕说错话得罪了她,再影响了夫妻之间感情就不好了。 今儿是正月初七,夜里寒风呼呼,水缸里的水过一晚上都会冻成冰。 这边准备关门,小五文秀已经回来了,她手里抓着一个小米袋子,躲躲藏藏进了厨房。 婆媳俩见状,急忙追进了厨房,没多久,厨房上空就有了炊烟。 厨房里烧着火,屋中也能闻到些许烟味。这对李清欢来说,又是以前没有过的经历。她所住的院子离厨房几十丈远,即便厨房里有天大的动静,她也不会知道。 烟雾不呛人,但闻着不舒服,李清欢用手捂住鼻子,瞪着顾秋实:“文山,我住哪间房?” “家里人都还没睡,你睡什么?”顾秋实不高兴,“吃了饭再说。” 李清欢:“……” 她霍然起身:“别以为我跟你回了老家就该被你拿捏,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城!” “这是我们家的规矩,你既然嫁了进来,就该遵守。”顾秋实面色淡淡,“若是忍不了,你回娘家改嫁啊。” 李清欢:“……” “你别逼我。” 顾秋实伸手一指:“去!我绝对不拦你。” 第367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三 这大晚上的, 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走在路上,还随时随地可能有野物蹿出来。李清欢长到这么大, 从没有走过夜路,更何况还是这么崎岖的山路,看见顾秋实一副立刻就要赶她出门的模样,她当场就气得落了泪。 当下都是劝和不劝离, 眼看夫妻俩闹得不可开交,众人纷纷上前劝说。就连厨房里的三人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边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小两口就知道吵架了, 她也看出来了, 儿媳妇低嫁,儿子不光没有把人捧着,似乎还挺嫌弃。 “大晚上的, 要去哪儿啊,饭都得了。”边氏一边说笑, 一边扬声招呼儿媳妇将粥盛过来。 小边氏端了一盆粥, 取了两只碗, 拿过来的碗和筷子都还在冒着热气。很明显,这碗和筷子拿进来之前刚被热水烫过。 李清欢在马车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即便嫌弃这屋子和东西不干净, 看到白粥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别开脸:“黎文山,我没嫌弃你穷,你却这样对我,良心呢?做人太刻薄, 小心遭雷劈。” 顾秋实就要说话,却被边氏一把拉住。 与此同时, 小边氏正冲着门口使眼色,她一脸凶相,意图吓退趴在那里的儿子。 遇上好吃的东西,大人能忍,孩子哪里忍得了? 这样的白粥,家里若是没人生病,一年都不会熬上一次。味道特别香,加上一家人吃晚饭时都是分饭分菜……也就是饭菜做好了之后分到各人的碗里吃,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吃不饱。 若是各人放开了吃,做出来的那些就不够。分好就好办了,吃完了就算一顿,饱不饱都那样。 孩子本就没吃饱,闻到白粥香气,可不就挪不动步了么? 小边氏眼看儿子不肯挪动,气得过去一把将人拽到院子里:“我让你回去睡觉,你听不见吗?” 其实,小边氏还有个女儿,比儿子还要大两岁,因为穿得不体面,头发也乱糟糟,直接就没能出现在新媳妇面前。 顾秋实知道家里的真实情形,眼看小侄子被拽走,就知道会被教训。他扬声喊:“狗蛋,你过来。” 小边氏见小叔子都喊了,也不好再拽着。 顾秋实自己去厨房取了一堆碗,每个人都分上小半碗,李清欢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当看到递到面前的半碗粥时,皱了皱眉:“这么点东西,你喂猫呢?” 狗蛋很想喝粥,但也不敢违背母亲,双手背在背后,偷瞄母亲的脸色。 顾秋实劝:“喝吧,这些是你的。” 狗蛋舔了舔唇,再次看向母亲。 即便穷,孩子却教得好。 顾秋实看向众人:“每人一碗,你们要是不喝,我也不喝了。” 李清欢不满,顾秋实看着她认真道:“我家里吃饭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如果不习惯,趁早反悔!” 看他不是玩笑,李清欢又气又怒,本想摔碗不吃,可到底抵不过肚子饿,端起那碗,一口喝了,狠狠将碗一放。 “我睡哪儿?” “跟谁砸碗呢?”顾秋实一脸严肃,“这里除了爹娘之外,还有哥哥嫂嫂,你不应该在他们面前发脾气,道歉!” 黎文河出声打圆场:“我们家确实穷了些,弟妹接受不了也正常,老三,媳妇娶进门需要互相扶持,你别张嘴就骂人。” 有人护着,李清欢哭得愈发伤心:“黎文山,你再冲我发脾气,回头……” “回头的事情,回头再说。”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给我爹娘和哥哥嫂嫂道歉。” 在李清欢眼中,黎文山就是偏僻小山村里不讲道理的霸道男人,什么破规矩,这些穷人也配得到她的道歉? “我就不道歉,你能怎地?”李清欢梗着脖子仰着下巴,“有本事你弄死我。” 顾秋实呵呵:“你是贵人,我不敢打你。但我可以休了你。” 他侧头,看向文海:“四弟,你去帮我借文房四宝,今天我要休了这个女人。” 李清欢面色青青白白,几度变换后,到底还是服了软,先冲着最好说话的边氏道歉。 “我不该砸碗,你别生气。” 顾秋实提醒:“你们家的规矩是跟长辈说话不用喊人吗?” 人在屋檐下,李清欢眼神如杀人一般瞪着顾秋实,为了不让这个男人再挑理,她放软了语气:“娘,我不该砸碗,您别生气。” 边氏早在方才就连连摆手说不用,奈何儿子执意,得了儿媳妇道歉,只觉胆战心惊,忙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道歉。” “她就是故意的。”顾秋实看向李清欢,“还有我爹和我大哥大嫂。” 两人对视,李清欢强调:“我爹生我的气,那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原谅我,你确定要如此为难我?” 顾秋实颔首:“我还是那话,你要是受不了我家的规矩,随时可以走,并且,我也不觉得我家规矩过分。你不能接受,那证明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清欢咬了咬唇,满脸屈辱的冲着剩下三人道歉。 顾秋实终于满意:“娘,铺好床了吗?” 边氏刚才就让女儿去将床铺整理好,此时急忙点头。 这小两口吵起来太凶了,还是赶紧分开的好。再闹下去,让人看笑话不说,今晚上大家都别想睡觉。 李清欢负气而去。 没多久,又尖叫出声。 “黎文山,你就让我睡这种地方?” 声音特别尖,顾秋实掏了掏耳朵:“你要是不愿意睡,也可以在院子里站一宿!” 李清欢眼泪汪汪:“你们镇上就没有客栈吗?” 顾秋实语气漠然:“镇上有客栈,但没有牛车愿意去。这时候出门,那是给狼送点心。你要是会赶车,我找架牛车你自己去。” 李清欢:“……” 跟变成野物的腹中餐比起来,这破床也不是不能忍受。 也因为这是冬日,大家都得睡床,所以需要一起挤。如果是夏天回来,那边氏还能带着女儿和孙女打地铺。 李清欢回了房,摔摔打打。 顾秋实则留下来跟一家人说话。 哪怕是李清欢已经不在了,屋子里的气氛也并未好转。黎父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大家闺秀?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顾秋实也不隐瞒,说了前因后果。 一家人听得眉头紧皱。 边氏满脸不解:“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如果你刻意引诱了,她看上你后非君不嫁还差不多,你俩都不熟,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她图什么?对了,刚才我听见,你们俩还没圆房?” 顾秋实颔首:“是没有圆房,她不愿意,我也没强求。” 这就更奇怪了。 既然非君不嫁,都已经嫁了为何还不圆房? 边氏好奇问:“她心有所属?” “那就不知道了,我们俩之前又不熟。”顾秋实摆摆手,“不用太把她当一回事,这姑娘我绝对不会碰,回头她忍受不了,自然就回家了。” 黎父一脸担忧:“可是,刚才你那样对她,她已然动了真怒,等她回家之后,肯定要为难你啊!你的脾气别太大了,回头还是哄着些。” 黎文山也是这种想法,能迁就就迁就,可还是不能得善终。 既然迁就了她也不能善终,那还客气什么? 顾秋实取出黎文山给家里人买的礼物一一送上,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多是些便宜的料子,当然了,这个便宜只是相对于城里人而言。村里的人有吃有穿就行,是新的就很好,根本不挑剔。 一家子都很欢喜,小边氏心里盘算着拿这些料子给孩子做新衣,又问:“三弟成亲花费了不少吧?你手头还有银子吗?” 黎文山多年积蓄有十二两,大部分用来成亲,又买了些礼物。如今只剩下一两多,回城是足够了,但手头绝对不宽裕,甚至不能生病。 “回头再赚,我在城里那么多年,认识了一些人,哪怕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也不会被饿着。” 边氏听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第317节 “都怪我跟你爹没本事,要你小小年纪就自己操持……” 顾秋实叹息:“娘,您别这么说。” 黎家夫妻确实没能养好儿女,但他们也算开明,换了其他的人,在家里饭都吃不上的情形下,可能就不会让已经可以干活的儿子天天在外头帮别人干活。 更何况,家里不管是给黎文河修房子,还是给黎文河娶媳妇,后来还嫁走了二女儿文玉,桩桩件件都特别费钱,却从来没有问过黎文山要银子,即便是借,也是去外头借。 反正,黎文山不觉得双亲欠了自己,反而是他心里歉疚,认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只顾着自己,即便是买些礼物,也花不了几个钱。 比如带回来的这两包东西,加起来才几钱银子。 不管是黎家人,还是顾秋实,此时都已经很累,于是,各自回房休息。 顾秋实夜里是和狗蛋还有黎文海一起住,床不太宽,三人睡着有点挤,他能忍受。但想来李清欢多半受不了,大家闺秀可没受过这种罪。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不光是婆媳俩起身了,就是李清欢都起来了。 顾秋实打开门时,小边氏正用木盆打了洗脸水放在李清欢面前。 李清欢看着那破旧的盆,还有盆中那有些浑的水,碰都不想碰。 “黎文山,我们什么时候回?” 顾秋实摆摆手:“我一年才回来一次,至少要住五天。你要是忍不了,一会儿自己回,若是没有盘缠,我帮你付车资!” 李清欢脸色越来越沉:“你要怎样才肯回去?我求你行不行?或者,你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回头我一定补给你。” “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不是钱财可以衡量的。”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要五日之后才回!没得商量!” 李清欢瞪着他:“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烂的地方,这种破院子,我一刻也不想待。别让我恨你!” “你要恨就恨吧。”顾秋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最多就是让你爹辞了我,或者在外头散播一些不利于我的流言,让我在城里待不下去……李姑娘,你不觉得我很倒霉吗?我从六岁开始启蒙,一直到现在才算勉强养活自己,好好的活计就因为被你看上而没了,甚至还被挤兑到在城里待不下去。你到底喜欢我哪儿?我改行不行?” 李清欢沉默了下:“找个无人的地方,我们谈谈。” 顾秋实颔首,率先往后院的方向去。 黎家屋子不多,院子却大,房屋后面除了猪圈之外,还有一大片菜地。 此处空旷,四下无人,不怕被人偷听,李清欢颇为满意,斟酌了一下言语,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想嫁你为妻。” 顾秋实呵呵:“李姑娘,拿出你的诚意来。我都愿意听你解释了,结果就这?你当我傻么?” 李清欢张了张口:“嫁人关乎女子一辈子,我若不是真的对你情深,也不会抛弃一切也要嫁给你。” 顾秋实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浪费我时间。” “今天我一定要回城,这样吧,只要你跟我一起回,回头我给你百两银子。”李清欢说到最后,满脸都是得意和笃定。 一个小账房而已,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一百两。 顾秋实嗤笑:“你还有银子?” 李清欢被他的态度给气着,本想与之争辩,又知道自己说不过,咬牙道:“我总能找来银子给你,若你不信,我可以立字为据!” 顾秋实脚下一顿:“可以,但要写明缘由,这银子是你突然嫁给我又不圆房的补偿费。” “不行!”李清欢强调,“不能写我们没圆房。” “那就写补偿费,我娶了你,花费不少,你又不愿意做我真正的妻子,回头我俩分开,我还得娶妻,但我那时已经是二婚,好多姑娘都不愿意嫁。”顾秋实沉声道:“若你还不答应,那就别再谈了。” “我答应!”李清欢垂下眼眸,“我不是不想与你圆房,而是害怕。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才愿意嫁,但是我们俩不熟。我想的是咱们俩互相有所了解之后,再亲近不迟。” 顾秋实扬眉:“那么,你打算了解多久?” 李清欢斟酌了下:“三年。” “你怎么不了解一辈子呢?”顾秋实满脸讥讽。 李清欢低下头:“其实我是害怕男人,所以才不想由着爹娘把我嫁给别人,若是门当户对,我不能拒绝夫君。嫁给你,是看你憨厚老实,会好好待我……我觉得害怕只是暂时的,不会怕一辈子,你好好待我吧,以后我做你真正的妻子!爹不会一直生我的气……” 顾秋实呵呵,这大饼画的。黎文山出身寒微,做梦都想要赚许多银子,娶了贵女,那就是一步登天。 说到底,李清欢就是想要黎文山对她百依百顺。 上辈子黎文山不想得罪她,处处迁就,李清欢没有找到他说这些话。黎文山以为,好生把这位贵女送回,自己就能恢复以前的安宁日子。结果还是落到了一个被害死的结局。 “我有自知之明,实在和你这样的姑娘不相配。”顾秋实摆摆手,“回头姑娘什么时候想回家改嫁,跟我说一声就行。” 李清欢哑然。 “你去准备契书吧。” 顾秋实很快写好了文书,李清欢爽快画押,两人当天就踏上了归途。黎家人满心不舍,亲自将二人送到了村外。 “娘,回吧,等我得空就回来探望你们。” 边氏抹着泪,压根没把这话当真,却还是连连点头。 第368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四 走到镇上花费了一个时辰, 李清欢就没吃过这种苦,脚底板都磨出了泡,到后来已眼泪汪汪。 到了镇上, 刚好有到城里的马车,但是人还不齐……马车跑一趟,要拉八到十个人。加上他们二人也才六位,还得等一等。 李清欢坐在马车上, 等得不耐烦,找到了顾秋实商量:“我们能不能专门找一架马车送?” 顾秋实反问:“你出银子吗?” “我出!”李清欢咬牙,“回城之后我就给你。” 顾秋实呵呵:“我们是夫妻, 到时你若是不给, 那我也只能干看着。你还是忍一忍吧,村里和镇上的人每次去城里都是挤着,人家能挤, 你也能!嫁鸡随鸡嘛,当初你嫁给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些遭遇。” 李清欢愤然:“黎文山, 你混蛋!” 顾秋实对她的怒气不以为然:“还是那话, 你随时可以反悔。不过, 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都得把我为你花掉的银子还来。” 李清欢气鼓鼓地扭头,不想再看他。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总算是来了一双母子,车夫还想等,但坐车的几人不想再耽搁,于是商量着每个人多付一点车资。 马车终于驶动。 李清欢才颠簸了两日, 被癫得想吐,感觉人都会死在上头才到了地方。此时她巴不得回城, 可是马车一动,她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干脆闭上眼睛,昨晚上几乎一宿没睡,困意袭来,即便在颠簸的马车之中,她还是睡熟了。 马车要走两日才能到城里,基本不走夜路,赶在天黑之前,马车入了一个小镇。因为启程太迟,路上车轱辘坏了又耽搁了一会儿,他们住的这个小镇不是回来时的那个。 之前黎文山舍不得银子,想着已经成了亲,便租了一间房。只是,李清欢不想让他睡床,他只好问伙计多要了一床被子裹在椅子上过夜。 黎文山处处照顾李清欢,图的是好聚好散,不要被东家记恨。实则,无论他怎么做,东家都对他不满意,李清欢也不知何时彻底恨上了他。 既然讨好不了,那就不费功夫了。顾秋实不愿意为了她委屈自己,打算自己睡床。同行的几个人去的是镇上一个不好不差的客栈,李清欢昨天夜里就没睡好,今儿在车厢里睡得脖子疼,她不愿意住差的客栈,想去住镇上最好的那间。 “去那边住,回头我把银子补给你。” 顾秋实呵呵:“要么你现在拿银子出来住,要么你就老实住在这儿,马车在这里,车夫在这里,同行的人都在,明天早上嚎一嗓子,大家就能启程,今天走得太慢,明儿不抓紧,夜里都进不了城。” 李清欢很不甘愿,但也想早点回城,拖拖踏踏进门,伙计带着二人去了后院。 后院有三间正房,两边各四间厢房,他们来的晚,只剩下唯一的一间厢房了。 厢房不大,窗户小,外面还没有黑,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李清欢进门后,自顾自坐在了床上开始脱鞋。 顾秋实坐到她旁边,也开始脱鞋。 这一动作,把李清欢吓得够呛,她霍然起身,质问:“你想做什么?” “睡觉啊。”顾秋实振振有词。 “不要脸!”李清欢伸手抓起一把椅子,“你要是敢欺负我,我跟你拼命。” “我不敢!”顾秋实摆摆手,“我只是想睡床而已。今晚上你睡椅子。” 李清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让我睡椅子?”她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东家,你是伙计,亏你想得出来。滚过来,我要睡床上。把我逼急了,你给我去外头睡。” “我付的房费。”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想跟你多说,要么你睡椅子,要么你就自己出去找伙计另开一间房。当然,房钱你自己付。” 在李清欢看来,黎文山此人性子特别恶劣,她气得俏脸胀红,胸口起伏不止,半晌都不能让自己的怒气消减,有伙计送来了水,她正想上前洗漱,却见黎文山先一步过去洗漱。她气得别开脸:“再送一盆水来。” 这话是对伙计说的。 伙计忙不迭答应下来:“每间房两盆热水,只是今儿客栈里人多,盆不太够,等这位客人洗完了小的再去打。” 李清欢闭了闭眼,不用问也知道稍后打水的盆是黎文山正在用的……想想就恶心。她从小到大,所用器物都是自己专属,但凡被别人用过,那她是绝对不会用,必须要重新置办新的。 她咬了咬牙,决定忍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待回城后再说。 顾秋实洗漱完,也不管李清欢是个什么脸色,自顾自躺下睡觉。 一整个晚上,李清欢都在两把椅子上辗转反侧,总感觉一翻身就会摔到地上去,她睡出了一肚子怒火,咬牙切齿的想着回城之后要如何教训黎文山。想着想着,又哭了出来。 顾秋实和她睡一间房,本就是警觉之人,听到她的哭声,心中无半分触动。李清欢一个大家闺秀落到这种地步确实很可怜,但归根结底,这是她自找的。 天才蒙蒙亮,外面就传来了车夫的喊声,喜欢睡懒觉的李清欢一点都不赖床,立刻翻身而起,这一宿睡得,还不如不睡呢。 一刻钟之后,马车在晨曦的微光中再次启程。 李清欢身上的绸缎衣衫在一群人中格格不入,昨天她在马车上睡了个昏天暗地,什么都不知道。晚上虽然睡不着,到底还是眯了一会儿,又想着即将回城,她心里挺兴奋,睡不着就发现马车上两个男人时不时的偷看她。 她有些气恼,狠狠瞪了几眼。 那俩男人有所收敛,但只是收敛一会儿,很快又将目光落了过来。李清欢干脆掐了一把身边的男人:“有人看你媳妇,你是瞎了吗?” 若她真是黎文山的妻子,在她觉得别人的目光对她有所打扰时,顾秋实会帮忙。可她又不是,再者说,人家只是稀奇多看两眼而已。对于普通人家的姑娘和妇人来说,这算是寻常事,兴许还会和对方搭几句话。 顾秋实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背上。 “啪”一声,当场就把李清欢白皙的手背拍红了。 李清欢很少挨打,怒道:“你敢打我?” 顾秋实一脸严肃:“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他们俩看我。”李清欢一脸不满,“你管一管。” 事实上,就在她把二人的目光说到明面上时,两人就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 顾秋实本来是斜靠在车厢上的,闻言坐直身子:“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是把他们打一顿呢,还是更狠一点,直接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李清欢:“……” “你是我夫君,该护着我,不要让他们看我。” 第318节 “我又不能把你藏起来。再说,人家已经没看了。”顾秋实说完这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假寐。 李清欢气得踹了一脚马车上的包袱。 包袱是斜对面那个妇人的,她不满道:“这位……姑娘,我的包袱皮没长眼睛,可没惹你。” 李清欢:“……” 她本来想和妇人吵,又觉跌份。往日里像妇人这样的身份招惹了她,都轮不到她的贴身丫鬟出面,手底下的粗使婆子开口就够了。 她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再次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路都挺顺利,马车没有再出问题,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时入了城。 黎文山所在的铺子是内城,城内的马车要好得多。顾秋实又找了一驾马车,直奔黎文山的住处。 值得一提的是,黎文山从乡下来,毫无根基,满打满算在城里干活也才刚好五年,他有自知之明,一开始就奔着找一个包吃包住的活计。 这间屋子,黎文山住了五年,东家安排给账房先生的屋子不会太好,只有一间房和一张床,黎文山俭省惯了,过去几年里什么都没添置,后来知道自己要成亲,这才去买了一套桌椅,因为屋子太小,他特意买了小号的桌椅,屋子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饶是如此,屋子里的摆设也比乡下黎家好得多。 这一整个小院住的都是铺子里的账房和伙计,有人都不开火,角落里有个灶,还有一口小锅,这是之前住在院子里的人合起伙凑钱买的,为的是休息时买点肉来打牙祭。 李清欢奔波了这几日,感觉自己浑身都臭,吩咐道:“你去给我烧水,我要洗漱。” “这里没有热水。”顾秋实摆摆手,“我们都是去澡堂子里泡。” 李清欢从进城之后就没和他说话,她一直认为,黎文山敢怠慢自己,是因为离父亲太远,只要回了城,他绝对不敢。 没想到黎文山都已经回到铺子里了还敢拒绝她,她冷笑一声:“黎文山,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今天换了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把我伺候好,还是那话,爹再对我恨铁不成钢,也不会气太久。把我伺候好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那你去找别人帮你烧水吧。”顾秋实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打算去澡堂子里洗洗,“其实你还可以回家去。” 李清欢气得跺脚:“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还和你回了一趟老家,孤男寡女相处了五六日,我即便现在回头,名声也已毁了。当初我非要嫁给你的时候,父亲很生气,你以为我是想回就回?” 顾秋实拿着衣裳已经到了门口,听到这话,回头问:“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何非要嫁给我呢?你到底看中了我哪里,我改行不行?” 李清欢:“……” “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 顾秋实一个字都不信,抬步就走。 他直奔澡堂子,洗漱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感觉浑身都轻了二两,再次回到铺子里,就看见同为账房先生的胡安在门口等他。 胡安的爹是东家手底下的大管事,他在所有账房先生中地位超然,李清欢选中了黎文山非君不嫁后,胡安就很不满意,在他看来,自己比黎文山强百倍。黎文山根本配不上东家的女儿……虽然他也配不上,但他觉得,如果黎文山都能做东家的女婿,他也能! “回来了?东家找你。” 顾秋实点点头:“我把脏衣服放下就跟你走。” 他进屋,看见了床上靠着的李清欢。 李清欢明显听到了外头胡安的话,冷笑一声:“让你不好好对我,回头我爹不会放过你。” “东家本来也不会放过我。”顾秋实不以为然,真正疼爱孩子的长辈,都会认为自家的孩子很乖,如果孩子做错了,那一定是被别人带坏的。 此时的李东家就是这种想法,女儿非君不嫁,不是女儿傻,而是被黎文山花言巧语诓骗了去。 李东家在铺子里的书房之中,看见顾秋实进门,他没有拍桌子,只面沉如水道:“你本事这么大,我这铺子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滚吧!对了,你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本东家给的,稍后你走的时候,不许带然后物件。若你敢偷拿,本东家就把你扭送到衙门去。” 顾秋实点点头。 上辈子黎文山带着李新欢回城之后,还在烧水呢,就被人告知他被辞掉,限他一个日夜之内搬出去住。 李东家看到女婿并不求饶,又气了一场,顾秋实刚一出门,他把桌上所有的账册都砸到了地上。 回到房中,只见大门紧闭,原来是同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一个伙计帮李清欢烧了水,此时她正在洗漱。 顾秋实转身出门,在附近租了一个只有三间房屋的小院,屋子虽小,五脏俱全,有自己的厨房和茅房。用黎文山仅剩不多的积蓄付了一个月的租金后,他再回黎文山的屋子时,李清欢已经洗漱完,正在擦头发。 “你爹很生气,大概是想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刚才已经说让我带着你搬走,并且这屋中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带。” 李清欢对此并不意外:“再住一晚,明早上我们出去找院子。” “已经找好了,那边已经有人在打扫。”顾秋实本也不指望大家闺秀主动做事,那地方他也要住,回头还是指着他一个人收拾,于是,他回来之前,付了十几文请了个大娘帮忙。 李清欢有些意外:“在哪儿?丑话说在前头,太破烂的院子我可不住。你一个大男人,要是连妻子都养活不了,会被人笑话。对了,你最好赶紧再找一份活计,我不求跟着你过大富大贵的日子,至少你也要让我吃饱穿暖吧?” 稍后会有活计自己送上来,顾秋实摆摆手:“你要是不爱住,自己回家去。” 李清欢:“……” “我生来就富裕,不顾身份和名分下嫁于你,难道你不该好好对我吗?我都说过了,爹生气只是暂时的,早晚都会原谅我,到时你这个女婿一定会有无数好处,你别动不动就赶我走,这是把金山银山往外推!” 顾秋实不接话茬,自顾自出门。 李清欢气急,就怕之后找不到黎文山,顾不得头发没干,随便用簪子挽上就追出了门。 到了租下的院子,李清欢特别不满意:“这还没有我家里的小厨房大。” 顾秋实再次道:“嫌小你可以回家去住,我只有这个本事!” 李清欢沉默:“文山,我是真的心悦你,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所以才下嫁,不和你圆房,是因为我心里害怕,你给我点时间嘛。” 顾秋实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这个院子有三间房,整理出了两间,他可以单独住,房钱是他付的,所以他住正房。 这几天都没睡好,顾秋实沾了枕头就睡了。 大娘打扫完就回了家,李清欢肚子饿,手头又没有银子,去正房敲门里面没动静,她又不敢强闯……男女之间力气悬殊巨大,黎文山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对她都没有了基本的尊重,甚至是厌烦的。她不敢太过分,万一黎文山非要强迫她圆房怎么办? 李清欢忍着咕咕叫的肚子,回房睡觉。 一大早,顾秋实被敲门声吵醒。 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李清欢压根就没有开门的自觉,顾秋实起身去开,和上辈子黎文山租下院子后一样,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个熟人。 “梁管事,你找我?” 梁管事是李东家的妹夫何东家手底下的大管事,李何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多年来互为臂膀。黎文山偶尔也会去和何家的账房先生对账,大家不是很熟,却也认识。 “黎账房,听说你被李东家赶出来了,我家主子得知后,特意让我来请你做事。一个月三钱银子,你可愿意?” 黎文山求之不得,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却不答话,面露迟疑。 梁管事补充:“我家主子惜才,如今李东家发了话,你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合适的活,李东家如今在气头上,等回过神来,肯定舍不得女儿吃苦,一定会接纳你,你只要扛过这段时间就会有好日子过。还有,我家夫人若是知道娘家侄女受苦,心里也会难受,夫人身体不好,主子怕她忧思过重再加重了病情,所以,让我来请你做事。” “我不想去,累了多年,我要歇一歇。”顾秋实摆摆手,“正如你所说,李东家只是在气头上才把女儿赶了出来,他绝对舍不得让女儿吃苦,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反正等李东家原谅女儿了,我就能有好日子过。” 梁管事:“……” 第369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五 梁管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趁着年轻多做点事, 现在就等着养老?即便李老爷认了你这个废物女婿,外人会怎么议论你,你想过吗?” “无所谓, 人活在世上,就是得不要脸才过得自在。”顾秋实一副无赖模样。 梁管事见状,也不再多劝,想了想道:“都说见面三分情, 你想要求得李老爷的原谅,最好别回乡。言尽于此,你细想一想吧。” 看着梁管事离去, 顾秋实关上门, 一转身就对上了李清欢复杂的目光。 “之前你那么有骨气,我还以为你会去做事。姑父看在我的份上,一定会处处照应你, 绝对不会跟爹一样针对你。姑姑很疼我,舍不得我受委屈……” 顾秋实听到最后一句,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没有戳穿李清欢的谎言, 毕竟, 黎文山往日里认真干活,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不可能知道其中隐秘。 他懒得接话, 再次回房睡觉。 李清欢皱了皱眉:“你不饿吗?” 有点饿,顾秋实打算再睡一会儿出门买吃的。 可能是黎文山太过劳累,如今一放松,顾秋实睡醒时已经是下午, 院子里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他肚子很饿, 起身出门。 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多了一张桌子,此时李清欢正在吃鸡汤面,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见他出门后,笑容瞬间收敛。 “睡饱了?过来吃面吧。” 顾秋实点点头,问:“谁给做的?” 厨房里有人探出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奴婢乐娘,见过公子。” 顾秋实明知故问:“哪来的?丑话说在前头,我手头的银子已经全部被榨干,再也请不起人。” 李清欢轻哼一声:“这是姑父派来的,姑母怕我饿肚子,特意派了个厨娘过来,以后家里的饭菜都由她安排。” “家里养不起闲人。”顾秋实端起面开吃,“我可没有银子养厨娘。” “不要你养。”李清欢有些得意,“厨娘说了,以后家里采买都由她去,银子姑母付。” 顾秋实适当地表露了惊诧:“你姑母这么疼你?” “这算什么?”李清欢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百两银票,“这是之前的商量好的赔偿,你收着吧。”她满脸讥讽,“我们这样的门第,不到千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也只有你们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才会对银子斤斤计较!” 顾秋实收好了银票,低头吃面。 李清欢见状,愈发觉得他没出息,再次轻哼:“以后你吃我的,用我的,对我好点!不要再大呼小叫,不要动不动赶我走,我是真心想要嫁给你,真心想和你过日子。只是现在我还跨不过心里那个坎,等我想通了……” 顾秋实的面冷热正好,他又饿了,加上这碗面实在不多,他三两口就吃完,然后将碗一放,掏出帕子抹嘴:“下次给我做面换一个大碗,不够吃。” 李清欢皱眉:“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顾秋实摆摆手,起身出门:“没吃饱,我出去打牙祭。” 看着他的背影,李清欢气得跺脚。 * 顾秋实手捏一百两银子在大街上转悠,这银子说少也不少,但想要在内城买房买铺,只能买那些边角。 若是在外城,倒是能买上一个大院子。 他不急着安顿,打算拿这银子来做生意,一路溜溜达达,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李家的绸缎铺子外,他纯粹是路过,没想到那么巧,刚好碰到李东家出门。 李东家看见他,冷哼一声:“以后少到这里来转悠,小心我告你故意扰乱铺子生意。被抓到衙门后,一顿板子绝对少不了。不想死,离这远点。” “东家,您是很富裕,但也要讲道理啊。”顾秋实比划了一下自己和铺子之间的距离,“我这是走在路上,不是打扰你们做生意。” 李东家冷哼:“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顾秋实吊儿郎当地提醒:“李东家,若是我死了,你女儿可就成了寡妇。她对我那么好,搞不好会殉情哦。” 李东家瞪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滚!” 第319节 顾秋实转身就走。 “您不搭理我不要紧,反正有姑父照顾我们,我又不会饿着。” 李东家听到这话,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身边随从:“何时发生的事?”他想了想,“去告诉何东家,不要在他们俩身上费心神,清欢不懂事,我要给她一个教训。” 随从跑了一趟,奈何何东家不以为然,非说不想让自家孩子吃苦。 李东家皱了皱眉,第二日特意登门拜访。 何东家今年三十有五,浑身气质儒雅,没有发福,不像是生意人,反而像是个书生。 “大哥,喝茶!” 两家多年来互为臂膀,一直有来有往,感情还不错,李东家喝了一口茶后开门见山:“清欢那丫头不懂事,非要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人……” 何东家摆摆手:“嫁都嫁了,不说这些,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差多养一个废人。只要那个姓黎的不在外头乱来,愿意好生对待清欢,咱就认了又如何?” 李东家一脸不高兴:“清欢长相好,家世也不错,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一定是黎文山引诱了她。” “自家孩子不懂事。”何东家摊手,“难道你真的舍得不管不顾让孩子去吃苦?清欢之前跟着那个混账回了一趟乡下,我派人悄悄跟着,大哥是不知道哪些地方的规矩有多大,一家子做的饭不够吃,由家里的长辈分到各人的碗中,饱不饱的没人管,吃完就算一顿。只要有婆婆,底下的儿媳妇就不能当家做主,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骂人。要是让清欢到了那些穷乡僻壤之中,我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啊……要是让夫人知道清欢嫁到这样的人家,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何东家叹息,“认了吧,好好养着,好歹,清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李东家女儿满心恨铁不成钢,却也觉得妹夫的话有道理。 “即便是派人照顾,也别太迁就她,多少还是让她吃点苦头。” 何东家点点头:“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 顾秋实不知道二人之间的交谈,那个厨娘彻底在家里住了下来,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厨娘完全伺候得过来,此外,每天还有不少空闲时间陪着李清欢闲聊。 李清欢有厨娘陪着,心情特别好,两天过后,还跟着厨娘一起出门。 并且,她出门不是白逛,还买了不少衣物和首饰,甚至还去大酒楼里用膳。 顾秋实冷眼瞧着,除了住的地方不如原先,李清欢现在的日子和做大家闺秀时没什么区别。 上辈子黎文山死得莫名其妙,本身他过年就要回家,后来因为要成亲,只能在年后带着李清欢一起回……这也是李清欢自己要求的。说是已经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就该去见见他的长辈。 话说得挺有道理,但她在长辈面前完全没有丝毫恭顺,只住了一晚就闹着要回来。之后黎文山同样是被东家给辞退,那时候他手上没有多少银子,只能租外城最破烂的院子,其实他还想回乡来着,李清欢不愿意,非要拉着他住在内城。 黎文山手头的银子不够租金,李清欢让他去借。但黎文山从小到大就不习惯问人借钱,或者说,他不愿意背着债务过日子。于是严词拒绝。 这个时候,何东家冒了出来,说是帮妻子照顾侄女,不止给他们租了院子,还将黎文山招揽到了铺子里做事,每个月的工钱还不错。 之后,黎文山再次忙得昏天黑地,拿了高工钱,确实该多做事。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到某一天,他回家后喝了一碗鸡汤准备睡,忽觉腹痛难忍,最后的记忆中,是李清欢一身华贵走进门,面对他的求助满脸冷漠。 黎文山瞬间明白,那碗鸡汤里有药,并且这药是李清欢下的,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杀自己? 眼睛都闭上了,还听见李清欢扑在床边说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这辈子都放不下他,要为他守一辈子寡。 黎文山就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圆过房,这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吃过了,厨娘是为了照顾我的。你想要吃饭,自己去厨房做。”李清欢满脸的得意,将两个包袱放在院子里的桌上,立刻掏出里面的匣子试戴首饰。 顾秋实也不与她争辩,自顾自出门,李清欢肯定是有一个奸夫存在,她不顾身份名分下嫁,多半也是为了那个男人。就是不知道是谁。 其实,顾秋实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不少奇葩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没有走远,就在自家院子附近的小酒楼填饱了肚子,上辈子黎文山早出晚归,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何家铺子里忙碌,根本不知道李清欢白天在家做什么。 两人没有圆房,黎文山隐隐觉得李清欢在利用自己,但其中缘由他没深究,大户人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再说,他还要忙着赚钱,以后孝敬爹娘呢。 顾秋实没有做事,天天在家,变成了李清欢天天往外跑。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悄悄跟在李清欢身后。 * 李清欢一觉睡到中午,吃过饭后,在院子里绣起了荷包。 顾秋实瞅了一眼,认出来她绣的是青竹,问:“这是给我的?” 女子所用的花样都是各种花卉,竹子一般是男子所用。 李清欢白了他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是……做给我爹的,咱们长期跟着姑父过不像样子,还是得早日求得爹的原谅。你一天混吃等死,也不操心这些,全都靠我……” 她满肚子的怨气,越说越来劲。 顾秋实打断她:“还是那话,你随时可以与我分开。” 李清欢:“……” “夫妻之间,不要说这种话,伤感情。” 顾秋实呵呵:“你这话说的,咱俩何时有感情了?你要是真对我情根深重,晚上来我房间过夜啊。” 李清欢气急,手里的荷包扔了过去:“登徒子!想什么美事呢?你要是敢胡来,我不会放过你。” 她美目圆瞪,并非是恼羞成怒,而是真的动了真怒。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既然不想与我圆房,为何非要嫁我?” 李清欢皱了皱眉:“你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有人准备,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如果只是想找一个名义上的夫君,完全可以和人明说……黎文山喜欢过脚踏实地的日子,如果事前知道内情,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事。 但话又说回来了,只是做李清欢名义上的夫君就能得到这么多好处,这城里多的是年轻人愿意。 “别得寸进尺,滚远一点,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顾秋实偏不走,还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 李清欢:“……” “你……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非要嫁给我,然后又不与我亲近。是不是外头有奸夫?” 李清欢面色大变,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顾秋实扬眉:“我说中了是不是?” “黎文山,你再说一句,我弄死你。”李清欢咬牙切齿,“我是你的妻子,活了近二十年,就没见过你这种非要说自己是活王八的男人。” “没有?”顾秋实看着她眼睛,“你对天发誓,我就信你。” “当然没有,我才不发誓。”李清欢起身,气冲冲进了屋,“疯子,可真会胡扯,我懒得跟你说。” 第370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六 顾秋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半天都没有听到李清欢屋中有动静传来。 应该是心虚了。 黎文山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他,却冒出一个孩子,李清欢嫁给他之后又不与他圆房, 这其中绝对有一个奸夫。 就是不知道是谁。 有时候,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但身为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顾秋实认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便何东家是李清欢的姑父, 也不应该对她这样上心。 说难听点,李清欢有爹有娘有哥哥,且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顾秋实再次出了门, 他这几天打听到了一批绸缎料子, 货物不错,是外地的新鲜物件,这世上人很多, 但富裕的人也多,只要能把新奇料子接过来, 价钱还不是随便他定? 拥有这批货物的老爷姓林, 黎文山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账房先生, 自然不可能得到林老爷的相信,进而将货物给他。更何况,顾秋实手头还没有银子, 等于空手套白狼。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机会呢? 顾秋实主动偶遇了林家老爷。 林老爷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粗粗一扫,就开了目光。 顾秋实主动迎上前:“林老爷, 听说您家里有人需要偏方?” 林老爷并不意外,他家里确实有个病人, 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儿,那孩子今年已经十六,十岁那年有次高烧过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一开始林老爷还私底下暗访各路名医,花费银钱无数,大多数大夫都说不能治,少数有信心的治过之后还是黯然退去,那种特别有信心的人,大多是骗子。 六年之中,林老爷生出过无数次期待,最后都是失望。 后来他也想通了,比起女儿的名声,还是让女儿康健最要紧,三年前,他放出消息,只要有人能治好他女儿的病,会以重金相谢。 消息一出,又有一大波大夫或是赤脚大夫登门,前后热闹了大半年,林府接待的人无数,但能够让女儿好转的一个都没有。即便是稍微好转,也很快就恢复原样。 林老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会治病?” 他和妻子感情很好,膝下只得一女,即便女儿再也站不起来,他也从未想过纳妾生子。这两年因为女儿病重,林夫人的心力交瘁之下,身子越来越差。林老爷为了陪着妻女,原先是自己去江南舅舅家接货回来卖,如今只是派人过去接货,卖货多半是让城里富商接手,如此,虽然少赚一点,但他空出了时间陪伴家人。 顾秋实摇头:“不会治病,只是我有一张方子,可能对林姑娘的病情有用。” 林老爷一脸不信,关于黎文山的消息,他已经听说过。 李家女儿对一个乡下来的账房非君不嫁,此事已经在城里传开。在许多人的眼里,黎文山都是一个不踏实想要靠着姻亲带着一家子穷鬼踏入富贵之门的卑鄙小人。 理智告诉林老爷,此人多半是骗子。但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清澈的眼眸,浑身清雅的气质,又觉得黎文山可能真的有法子。还有,他真的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以让女儿好转的可能。 妻子今年愈发焦心女儿病情,又特别自责没能为林家生下其他子嗣,不止一次劝过他纳妾生子,见他不肯,竟然有了死志。她以为,无论夫妻感情有多好,只要她不在,林府不能没有当家主母,到时老爷定会另娶,新夫人进门也会生下孩子。 他想尽办法让妻子宽心,可妻子始终郁郁,再这么下去,女儿还没出事,可能他先要丧妻了。 如今能让夫人尽快想通的法子,让女儿立刻好转是其中之一。若是女儿能够恢复的如同常人,以后还要嫁人生子,夫人放心不下,定然不舍得离世。再说,女儿生下孩子,林家也不算后继无人,夫人心中的内疚不在,自然就能好好活下去。 林老爷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没有高明大夫,女儿好转不了,他也只能等! 等待让人焦灼,看着妻子一日虚弱下去,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这段时间头发都白了很多,夜里辗转反侧,压根睡不着。 林老爷算起来才三十有五,可他的白发却比年长他十岁之人的头发白得更多。稍微沉吟了下,林老爷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问:“方子呈上来。” “那不成,我得先看看林姑娘的情形。”顾秋实强调,“我只是听说了林姑娘的病情后感觉能治,但到底能不能,还得看过再说。” 林老爷还以为是什么求神拜佛的偏方,心里不抱多大希望,之前他们夫妻已经求了很多神佛,三步一叩首上过百里外最灵验的泰云寺,若是有用,女儿早就好转了。听黎文山这意思,似乎还是正经的药方,他愈发觉得靠谱,颔首道:“那上来吧。” 顾秋实坐在了宽敞的马车中,关于林家姑娘的病在这城内不算秘密,之前黎文山做账房先生时,就有听说过有大夫让林姑娘稍微好转后,林老爷给出百金酬劳之事。彼时他还暗暗羡慕过,想着若是自己当年学的是医术,运气好能够治好林姑娘,说不准靠着这一个病人,就能在城里买房安家了。 当然了,那是白日做梦,黎文山有过一瞬这种念头,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很快就将这种念头抛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林府外停下,林夫人勉强能下床,但特别虚弱,吃不下东西。每次有大夫登门,林夫人都会从头陪到尾……大部分的大夫都是男人,男女有别,女儿已经正值妙龄,可不能因为治病而让女儿受了欺辱。 林老爷念及早上妻子都没能起来帮他穿衣,心里沉甸甸的,过去那么多年,他每日的衣冠都是妻子整理,妻子起不来,病情确实已经加重。 他侧头吩咐得知了黎文山身份正要去禀告主子的管事:“不用告知夫人,我带着他去一趟就行。” 第320节 两人一路到了林姑娘所在的院子,此处清幽,下人们往来轻手轻脚,几乎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进门后,林姑娘看到父亲,立刻绽开一抹笑容:“爹,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老爷看了一眼顾秋实:“这位是黎账房,他从乡下来,手握祖传秘方,我请他来帮你瞧瞧。” 林姑娘坐在榻上,看着和常人无异,容貌绝美,饶是顾秋实看惯了美人,都忍不住心下惊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反应过来后,他面色恢复如常。 “黎账房,你要怎么看?” 顾秋实上前询问了林姑娘身边丫鬟一些关于她腿疾之事,然后上前把脉,后又掏出银针,隔着一层料子试探她腿上反应,一应动作有礼,乍一看跟大夫行事差不多。 林老爷看在眼中,心中还是没抱任何期待,好些名满天下的大夫来了都束手无策,一个小账房……多半只是走个过场。 想到此,他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烦躁,恼恨自己病急乱投医。明明黎文山就靠着勾引了李家姑娘后才过了几天富裕日子,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把人带到这里来呢? 他兀自难受,不放过黎文山任何动作,忽然间捧着一杯茶的女儿痛呼出声。 “哎呀好痛!” 林老爷霍然起身,就要质问,话到嘴边忽然反应了过来,黎文山除了把脉,从头到尾没有用手触碰女儿身上任何地方,此时也只是用银针扎女儿腿上。 要知道,女儿的腿自从那次退烧后,就再无知觉,上一次他给出百金酬劳,是因为那个大夫让女儿的脚指动了动。他以为有戏,后来才知那是个骗子……这么丢脸的事,他约束了下人,没让内情传出。 但这一次不一样,女儿是真的痛喊出来了。若黎文山是骗子,那女儿也是帮手。 女儿不可能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小账房骗自己,也就是说,黎文山的银针真的有用! 顾秋实松了口气:“还知道痛就好。”他看向林老爷,“林姑娘的腿照料得好,想来应该能站起来。” 林老爷惊喜交加:“真的?” 顾秋实颔首:“每日都要针灸,还要喝五次药,对了,之前给林姑娘摁腿的丫鬟要多摁几处地方。” 都说久病成医,林老爷这些年旁观了不少大夫给女儿治病,会针灸的大夫特别少,这么说吧,他见过的大夫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但敢动针的不超过双手之数,几乎所有大夫都要求女儿裸露肌肤……姑娘家名节要紧,林老爷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看女儿始终不能有好转,一咬牙,还是裸露了膝盖以下。结果,搭上名节,还是没有丝毫作用。 看黎文山隔着料子就能针灸,林老爷狐疑问:“你真不是大夫?” 顾秋实笑了:“不是,我从小学的是算账,这针灸之术,是我看了师父那里的孤本学来,以前只敢在自己身上扎。林姑娘能不能好转,主要是看偏方。” 反正黎文山很小就与家里人分开行事,大了之后到城里又是自己一个人住,他到底学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说话间,他又扎了几针银针,手法有些……生疏,林姑娘吃了不少苦药汤子,为了治腿,什么法子都愿意试,最近母亲身子越来越弱,都是为她担忧所致,因此,即便痛得厉害,她也咬牙忍了下来。 两刻钟后,顾秋实收了银子,林姑娘脸上密密麻麻都是汗水。 “姑娘哪些地方没知觉?” 林姑娘的丫鬟帮她擦汗,她满脸忍痛之色,脸上却带着笑容:“之前那些大夫捏掐扎针,我都感觉不到,但今天,都能感觉到疼痛。” 扎的地方浮于表面,没扎准,当然感觉不到。 顾秋实掏出了一张泛黄的方子:“按这个抓!” 这方子也不是对所有站不起来的人都有用,只是做戏做全套,若是有人问,就是偏方刚好对林姑娘有用。 丫鬟去抓药,走之前看了一眼林老爷。 林老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丫鬟先让府里的大夫看一看方子,确定无毒后再用。 之前有些人拿来的所谓偏方,毒蛇蜈蚣死耗子,甚至是香灰泥土都有,太离谱了。林老爷发现之后,害怕女儿还没被治好,先被毒死了。所以,无论大夫是自己带来的药,还是拿出的方子,他都会让大夫看过之后再用。 又是两刻钟,丫鬟端了药上来,顾秋实亲眼看着林姑娘喝下去后,起身告辞。 林夫人急匆匆赶到,开始询问丫鬟治病事宜,林老爷亲自送了顾秋实出门:“我让车夫送你,对了,你明天何时有空,我好让车夫提前登门等待。” “接就不必了。”顾秋实摆摆手,“我给林姑娘治病之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李姑娘。” 林老爷有些意外,夫妻之间再怎么生疏,也不至于称呼对方为姑娘吧? “为何?” 旁人乍一听见李清欢对一个乡下来的穷账房非君不嫁,都会下意识认为是黎文山主动引诱贵女。顾秋实解释:“我到如今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嫁给我,我当时拒绝不能,想要解释,李老爷根本不信,执意要让女儿如愿。我倾尽家财把人娶进门,她却对我特别疏离,除了跟我回了一趟家乡,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圆房。” 林老爷满脸惊讶。 即便李清欢不愿意,黎文山也应该忍不住啊? “她既然不愿意与你亲近,为何要嫁给你?” 顾秋实摇摇头:“不知,她强调对我情根深种,反正我看不出来,最近她被李老爷扫地出门,身上没有一个铜板,全都靠着她姑父何老爷接济。” 林老爷满脸意外:“有这种事?” 他与何老爷年纪相仿,两家都是富商,遇上红白喜事都会互相登门贺喜,算是有来有往,隐约知道何老爷与妻子情深似海,即便妻子病重,也没有纳妾。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林老爷办事妥帖,吩咐车夫将人送到就回,不要说多余的话。 车夫秒懂,这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家姑娘又遇上了一位新大夫。 顾秋实坐上马车,林老爷想要退后时,想到什么,忙问:“大夫,你想要什么酬劳?” 即便黎文山说自己不是大夫,林老爷还是下意识这样唤了。 顾秋实也不扭捏:“我不是大夫,做账房不是长久之路,我想要做生意,听说林老爷手中有一批从江南来的新奇料子?” 林老爷哑然:“我可以帮你保留……” “五日就行。”顾秋实接话,“五日后,林姑娘的腿若是没有好转,到时林老爷就可随意处置那批货。” 只是留五日,林老爷并不为难,他原本还打算看在女儿有好转的份上咬牙给他留半个月呢。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回到院子里,李清欢不在家,他想了想,出门去了何家的酒楼。 何家的缘玉楼,算是城内最好的酒楼之一,顾秋实手头的百两破开后花了一些,吃几顿饭还是够的。 他一路上楼,入了雅间,趁着伙计上菜,他悄悄溜出房门。 缘玉楼除了前面四层楼外,后面还有几个小院,四层楼中一楼底下是大堂,二层是大大小小的雅间,三层是客房。 顾秋实认为,李清欢如果真的在这里,应该不会在前面人多眼杂的雅间和客房,而是在后面的小院子。 他从另一边的楼梯溜下楼,一脸坦然地往后面走,正要入后面的院子,却被门口的人拦住。 “你找谁?” 话音未落,顾秋实已经看见了何老爷身边的贴身随从就站在不远处的院子之外,并且,随从已经看到了他。 捉不成了。 这里人来人往,又是大白天,顾秋实本也没想过今天就能捉奸捉双。 “你们看见我夫人了么?就是李姑娘。” 听到这话,守门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李清欢是表姑娘,那这位就是表姑爷。他本来严肃的眉眼温和了些,摇头道:“没看见。” 顾秋实转身离去,心中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守门的人骗他,那么,后面的院子应该还有其他的小门。 顾秋实更倾向于是后者,若是李清欢和姑父真有来往,正常见面不会惹人怀疑,可要是三天两头的见,谁都知道二人有鬼。 于是,顾秋实让伙计将做好的饭菜装进食盒,拒绝了伙计找马车的提议,自己提着两个食盒出了门,绕了好大一圈,到了缘玉楼院子后面的街上。 此处是背街,少有行人,顾秋实还在找院子的后门,就看见了街口处属于李清欢的马车。 第371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七 李清欢人在此, 守门的人却说没看见。不管是有意隐瞒,还是她悄悄从后门入,都已经证明了李清欢与何睿二人之间不清白。 顾秋实没有再过去, 拎着食盒回家,厨娘看到他带了东西回来,不高兴地道:“公子既然要在外头吃,那就吃完了再回。家里可没人吃你的剩饭。” 她这意思, 不光是李清欢不会吃,连她也不吃。 许多下人会得到主子赏下来的饭菜,一般情形下, 若是主子不赏, 下人吃的就是大厨房里最简单的饭菜。得主子赏菜,会显得特别得脸。 厨娘如此嫌弃顾秋实剩下的菜,明显就是没把他当做真正的主子。 在厨娘的眼里, 黎文山还是那个乡下来的小账房。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要是不想伺候,稍后我去找了何老爷, 让他换一个人来。” 厨娘面色微变:“姑娘从来不吃剩菜, 若是主子知道您带了剩菜回来给姑娘吃, 主子会生气的,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去告状。” 就扯李清欢一人不吃, 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顾秋实懒得与她争,自顾自打开食盒,将还没有动过的饭菜放在桌上。 厨娘看见后,明白自己误会了, 也不解释,飞快躲到了屋子里。 顾秋实慢悠悠吃着, 黎文山过去那么多年里都是跟着铺子里吃,无论东家是否厚道,底下做饭的人都会克扣,更何况,铺子里不包早饭,黎文山的早饭向来都是凑合。他的身子已经有些亏损,需要顾秋实慢慢食补。 一顿饭吃完,顾秋实将碗筷收到厨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时,李清欢才回来。 她身边这两天又多了个唤柳绿的丫鬟,进门看见顾秋实,她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冷哼一声:“你一去大半天,是没长嘴吗?要去哪儿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就在外头随便转转,然后我去了缘玉楼。”顾秋实说到这里,不错眼的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李清欢面色有些紧张:“你去那里做甚?” “那是酒楼,我去吃饭啊。”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人家开门做生意,我拿着银子上门打牙祭,你怎么这副神情?” 李清欢面色微松:“那是我姑父开的酒楼,你最好是别去。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你是去打秋风的。” 顾秋实转而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也是随便转转。”李清欢说着,就想回房。 顾秋实看着她的背影,问:“你身边这个丫鬟,也是何老爷安排的吗?” 李清欢嗯了一声:“我有点累,想早点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还想说一件事。”顾秋实看她闲庭信步一般,已经一脚跨进了门里,才慢悠悠道:“我闲来无事,到处乱蹿,然后在缘玉楼后面发现了你的马车。” “那是我姑父的酒楼,我想去就去。”李清欢回过头来,已然满脸怒色,“你管不着我,别以为我嫁给你之后就会听你的话,就凭你对我这么恶劣的态度,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顾秋实扬眉:“你是认真的?” 李清欢冷哼一声:“想要让我原谅你,没那么容易!” 到底是没将话说死,等着顾秋实跑去求她。 顾秋实才不去求,回房后早早睡下,翌日早上又出门,先用了一顿早膳,然后租马车去了林府。 林老爷的生意全部都交给了底下的人,他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着妻女,今儿也不忙,早早就在府内等着,听说顾秋实的马车到了,他飞快追了出来。 第321节 昨天晚上女儿喝药之后,半夜里忽然发现脚踝能动了,丫鬟看见后,立刻禀告给了夫妻二人。夫妻俩一晚上都挺兴奋,根本没睡着。若不是林老爷将夫人摁床上,林夫人压根不想睡。 林夫人兴奋了一夜,早上才睡。林老爷让人备好了早膳……不光是早膳,他怕黎文山是中午或者下午才来,让人去采买了不少珍惜菜蔬,就想好好招待大夫。 “大夫,你可来了。可用过早膳了?”林老爷满脸兴奋,“昨天实在失礼,我都没留你用膳。大夫千万别生气。” 顾秋实笑了:“老爷不用这么客气,我真不是大夫,您可以称呼我名字。” 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离,林老爷从善如流:“文山,先去用早膳,针灸费心神,先养足了精神再说。” “我已经吃过了,还是先去看看林姑娘吧,昨夜她可有好转?”其实顾秋实从林老爷这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热情就看得出来,林姑娘的病绝对是有好转了。 “有有有,脚踝能动,脚趾也能动了,就是还没什么力气。”林老爷说到这里,感觉像是催促大夫似的,忙道,“自从我女儿生病,双腿还是第一次有反应,您慢慢来,不着急!” 说到后来,竟然带上了敬语。 顾秋实哭笑不得:“林姑娘起了吗?若是可以,换一件薄点的裤子,我比较好施针。” 别说换裤子,只要女儿能好转,林老爷认为,将裤子撩到大腿也不是不能商量。 毕竟,跟身体康健比起来,名声就是个屁! 大不了,女儿一辈子不嫁人,找个听话聪明的年轻人生个孩子姓林就是。 “文山这边请。” 顾秋实说是吃了早膳,林老爷还是让人准备了不少点心茶水,又让人备水给顾秋实洗手。 比起昨天,热情了不是一点半点。 顾秋实并不挑理,毕竟黎文山身份确实低,因为娶了李清欢的缘故,名声也不好。 施针时一切顺利,林姑娘再次痛得满头大汗,后来还厥了过去,林老爷虽然心疼女儿,但却特别欢喜,昨晚上他还找了府里的大夫过来查看。大夫也认为,只要脚踝能动,双腿知道疼痛,那就是有好转的迹象。 顾秋实拔针后,先净了手,正准备起身告辞。林老爷却不许,说什么都要让他留下用了午膳再走。 “昨天我太过欢喜,都忘了留你吃饭,今儿你论如何也得赏脸,尝尝我们府上厨子的手艺!” 林老爷一边说,一边让下人上菜。 此时用午膳有点早,顾秋实难负盛情,到底还是坐下了。 林老爷让丫鬟给他布菜,然后又询问:“这些菜里,文山喜欢吃哪种?若是都不喜欢,明天我再让厨子重新准备。” “已经很好了。”顾秋实笑了笑,“不用这么费心,过去那么多年,我都是跟着铺子里的大厨房吃,像这些山珍海味,之前没见过也没听过,今天才算是开了眼。” 林老爷哑然:“这……若是你早点得到我女儿生病的消息,我女儿不用受这么多年的罪,你也不用吃那些苦。对了,你要的那批料子,稍后就可以去取。” 顾秋实有些意外:“可是林姑娘的腿还没好。” “我相信你。”林老爷这只是客气话,病了太久,看了那么多的大夫,林老爷都已经死心了。今早上他等待黎文山登门的时间里已经细细想过,如果女儿真的能好转,大概也就是这一次。 若是这次还不能,兴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想拿出诚意来,让黎文山全力以赴救治女儿。 顾秋实拒绝:“不,我还是等林姑娘站起来之后再……” “不用!我信你,稍后你就去取,生意之事,迟则生变,我也不瞒你,之前管事就已收到消息,城里李家……就是你岳父已经又运了一批料来。他前两日还试图问我要料子,我还在斟酌价钱,就遇上了你。”林老爷执意要先送料子,在他看来,只要黎文山愿意收,应该就有将女儿治好的把握。 早卖一日,就多赚一日银子。 若是有人竞价,那利润就会分薄几分。顾秋实点点头:“多谢老爷信任,那我就不客气了。关于林姑娘的病情,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好好!”林老爷心中一松,“快吃菜,这个是海鱼,你尝尝鲜,我觉得味道一般,就是因为咱们这儿离海太远,所以价钱才贵。” 顾秋实用完了膳,又跟着管事去库房里看料子,他准备租间铺子来卖,一直忙到天黑才回。 一进门,就看到了李清欢一脸严肃。 “你这早出晚归的,到底在忙什么?” 顾秋实面色淡淡:“不关你事。” 李清欢咬牙:“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去姑父那里帮你求情了,让他赏你一个活儿做,明天你就去城里的吉祥楼上工。看在我的面子上,姑父不会亏待了你。你尽管去干,有你的好。” “不去,我自己租了铺子做生意。”顾秋实头也不回,“既然你不想和我做真正的夫妻,就别管我的闲事!” 李清欢跺了跺脚:“黎文山,你别不识好歹,会算账不代表会做生意,你在外头借一大堆烂账,别指望我会帮你还。”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顾秋实嗤笑,“你除了出身好点,还有哪里好?人品尤其差劲!”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李清欢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小账房看在眼里,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他,可这些日子以来,黎文山一点都不听话,言语上还敢挑衅她。 早知道,当初就不选他了。 顾秋实自己去打水洗漱:“我这个人不在乎女子是否贞洁,但女子该自尊自重,私底下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即便我只是出身乡下,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绝对不会娶进门!” 李清欢眼皮一跳,心虚不已:“你说谁呢?” “说你呀!”顾秋实一本正经,“此处除了你我之外,再没有别人。” 李清欢瞪着他:“道歉!都说捉奸拿双,你说我与有妇之夫苟且,证据呢?” 顾秋实摆摆手,半真半假笑道:“我可不敢说,怕被你灭口。” 李清欢心头一惊。 她确实有这个打算。 本该前天来的月事一直不见动静,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有了孩子,黎文山不一定愿意配合她做戏,他不是孩子亲爹,激愤之下,可能会把此事告诉外人……这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再次出了门,昨天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管事,让其帮忙招伙计,今儿他打算先去铺子里将货摆上,之后再去林府。 忙碌了一会儿,顾秋实赶去林府时,和昨天到达的时辰差不多。 林老爷已经等着,脸上的笑容更深。到了林姑娘所在院落,林夫人已经等着,比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此时的林夫人没有了那种死气沉沉,多了几分鲜活气,看见顾秋实进门,她立刻起身:“小黎大夫,您来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是大夫,夫人唤我名字吧。” 今日之前,林夫人他只有一面之缘,虽从老爷那里得知可以直呼名讳,她到底是不敢太放肆,万一惹怒了人,女儿的腿怎么办? 礼多人不怪嘛,客气一些总没错。她也想要和黎文山亲近一些,当即笑了:“那我以后喊你文山,你也别再喊夫人了,日后就叫我伯母吧!” 顾秋实一边寒暄,然后走到了榻前,今日李清欢膝盖已经可以动,双脚可以前后摇晃,就只差站起来了。 林姑娘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几分,笑着道:“都能动,也有知觉,就是还感觉没有力气。” “不着急,等五日的药喝完,应该会有好转。”顾秋实说着,又掏出了银针。 看见针,林姑娘脸都白了。 她再一次痛晕了过去。 顾秋实照旧被留下用午膳,林夫人有了精神,再无死志,林老爷真心认为黎文山救了自己全家,午膳后主动提出跟着一起去铺子里帮忙。 两日后,林姑娘可以起身,虽然只能自己扶着墙慢慢挪动,但她这几日好转飞快,林家夫妻对于女儿独自行走抱有有很大信心。对待顾秋实愈发客气,甚至还提出要收他为义子。 顾秋实明白林老爷的意思,这是知道他的处境后想给他撑腰……他拒绝了。 铺子开张已经三天,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顾秋实最后一天从林家出来,直奔铺子,小小的铺子有了六个伙计还忙不过来,顾秋实自己也顶了上去。正忙得不可开交,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李东家。 自从被辞退,顾秋实搬走后,就再没有主动去找过李东家,其实他有意将李清欢的异常告诉李东家,但心里也清楚,自己主动凑上去,不一定能见着人。 李老爷敲了敲柜台:“你出来,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顾秋实出门,李老爷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怎么讨好的林老爷?” 第372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八 李家大部分的生意都是与别人合伙, 李老爷不用费什么心思,但城内的绸缎庄是李家独有。 府城内所有新奇的料子,都能在李家绸缎庄找到。但这一次又舒适又透气, 平时看着寻常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料子在李家铺子里却找不到,好多人上门来问,得知没有后,都说李家铺子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四个字, 气得李老爷想吐血,李家绸缎过去那些年得城里人盛赞,这还是第一次没有拿到新鲜料子。 李老爷认为, 得赶紧把这种料子在自家铺子里卖上, 即便之前已被林老爷拒绝,他还是找上门。 林老爷只说不卖,也不说缘由, 李老爷一头雾水,猜测林老爷是不是要照顾亲戚或是子侄, 一打听, 得知新开的那间绸缎铺东家居然是自己的便宜女婿。 “我上门去求林老爷给我这个机会, 他就答应了。” “放屁!”李老爷一个字都不信,他很讨厌黎文山,从来没把这个乡下来的账房看在眼中, 如今一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乡下人都敢骗他,他简直都要气炸了。 “我打听到你最近经常登林府的门,你是不是和林家的姑娘……” “老爷慎言!”顾秋实一脸严肃的打断他,“我无所谓别人如何传我名声, 但姑娘家名声要紧。” 李老爷皱眉:“把你手头的料子卖给我,我也不让你白干, 回头给你两成盈利。” 顾秋实呵呵:“明明我可以拿到十成,凭什么要让利给你?” “就凭你娶了清欢。”李老爷提及女儿,还是心气不顺,“我费尽心血用金银堆大的宝贝被你摘走了,你就该听我的话。” “这宝贝又不是我想要的。”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 李老爷大怒:“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清欢对你一心一意,我就拿你无法!” “你可以叫她回去。”顾秋实真心实意,“有些事情老爷可能不知道,李姑娘嫁给我之后,表面上看是与我同甘共苦,还不嫌弃我家里穷,但……她到今天都没有与我圆房,一开始过了几天的穷日子,自从我们从家乡回来,她先是有了厨娘,衣食住行都有人付账,这两天更是多了丫鬟和马车。于是她每日早出晚归,从不拿正眼看我。” 李老爷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可看黎文山神情,他又觉得不像是假的。曾经的黎文山就是个老实人,如今气质变了些,但语气诚挚,言之有物。 “胡扯,清欢宁愿与我们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你,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失望透顶!”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铺子里人满为患,并且因为这料子不便宜,来的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丫鬟和随从,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熟人。 当着这些人的面,不宜说女儿的事。 “我要找清欢,走!” 顾秋实看了一眼铺子里众人:“我还得做生意呢,老爷去外头等我吧。” 李老爷立刻就想要见到女儿,奈何黎文山不出门,他又不好催促,于是耐着性子在外头等待。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今日不光是要见女儿,还要与女儿缓和些关系。 不管黎文山是怎样从林老爷手里拿到的这批料子,只要拿到了料子,就证明黎文山有几分本事,再看刚才铺子里忙而不乱,就知黎文山本身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这世上能够白手起家的人很少很少,原先他不相信黎文山是其中之一,格外抵触这门婚事。但女儿非要嫁,如今黎文山是可塑之才,李老爷一开始对于女儿非要嫁一个乡下小子的怒气都消散了几分。 有李府扶持,黎文山生意做大点,不让女儿受委屈,他也勉强能接受这个女婿。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李老爷耐心告罄,已经在暴躁的边缘,好在铺子外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且他安慰自己女婿生意做得大,女儿的日子就能越来越好……这才按捺住等待太久想要发脾气的心。 顾秋实走出铺子,他如今还没有自己的马车,之前找人定做了,需要等半个月。他直接上了李老爷的车架:“走吧。” 第322节 李老爷看他在自己面前随性自在,微微皱眉。 原先的黎文山特别懂规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写满了恭敬,见他这个东家时,若是他没喊坐,黎文山绝对不坐。 在李老爷看来,黎文山的随性应该是有了底气。这份底气是女儿给的。 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清欢非要嫁给你,我就会捏着鼻子认下你这个女婿。” “老爷不用认下。”顾秋实想了想,“李姑娘对我没什么感情,说实话,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对我非君不嫁。原先我有没有和她私底下见面,老爷该心里有数才是。” 李老爷沉默,看着黎文山指挥车夫去女儿如今所住的院子,他原先偶然之下去过那条街,心里有点复杂,那边的院子都不大,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顾秋实租下的院子,门打开,院子里无人。 别说李清欢和丫鬟,就连厨娘都不在,马车也不在。 顾秋实进门找了一圈,李老爷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只有三间房的院子……这屁大点儿的蔽塞地方,一眼就看了个全。 “清欢不在?” 顾秋实摊手:“这是明摆着的事。最近她特别喜欢出门闲逛,那天我有看到她的马车出现在缘玉楼。我们现在过去,兴许能见到人。” 院子清幽,一个人都没有,虽然又破又小,但这确实是个说话的地方。李老爷想要在这里跟便宜女婿谈一下那些料子。 “你如今刚刚起步,不愿意把全部料子给我,我能理解。但你至少要分一半出来,我李家绸缎庄是这城内第一料子大户,如果没有你那种的料子,对我声誉有影响。” 生意人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老爷认为,面前这人是自己女婿,李家好了,他也能沾到光,实话实说就行。 “还是先找到李姑娘吧,天都要黑了,还看不到她人,我这心里放不下,万一她出事了,我可赔不起。”顾秋实率先出门。 李老爷微微皱眉,既为了黎文山不听他的话跑去找人,也因为黎文山对女儿的疏离。反正他就没见过哪家夫妻成亲之后还会称呼对方为公子姑娘,即便是那些成亲前没见过面的,也不至于如此生疏。 他看了看天色,也不着急,反正今天什么都干不成了,接下来就守着女婿,非得让他松口将料子分出来不可。 马车重新驶动,直奔缘玉楼后街。 顾秋实其实不知道李清欢如今所在,猜到她多半在缘玉楼。 果然,还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李清欢新买的马车正等在门口。 “老爷,你最好让人拦住那个车夫,不要让他进去报信。” 李老爷好奇:“为何?” 顾秋实张口就来:“给李姑娘一个惊喜!” 李老爷无可不可,他也想知道女儿最近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于是一挥手,带着的护卫立刻上前按住了车夫。二人到了车夫旁边的小门处,李老爷有些不满:“我们可以走前门的。” 走后门,鬼鬼祟祟,和他身份不匹配。 顾秋实似笑非笑:“李姑娘喜欢走后门啊,她的马车经常停在这里,我都亲眼见过两次。” 李老爷这会儿还在想着新奇料子,之前他和女儿为了婚事闹得不可开交,吵也吵过,吼也吼过,此时即将见到女儿,他有些近乡情怯。 后门处有婆子守着,李老爷不紧不慢,顾秋实却想打李清欢一个措手不及,因此,看见婆子后也不等她开口,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丢到了院子之外。 偏门向来只是为了进出方便,顾秋实很少见到修照壁挡院子的偏门,他一个健步掠过去,一眼就在院子角落的水榭之上,看见了相依偎的男女。 婆子被一扯一送,摔到了大街上。她不太认识黎文山,但看到了李老爷……想到自家主子的吩咐,她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出声预警。 “李老爷,您应该走前门,即便要从此进门,也该等奴婢禀报主子!” 这声音又急又尖,像是鸭子叫唤。 水榭之上的二人听到这边有动静,下意识看了过来,当看见照壁旁的翁婿二人时,依偎着的一双鸳鸯像是被对方烫着一般瞬间弹开。 饶是他们动作飞快,还是被李老爷看见了。 李老爷整个人愣住。 顾秋实也看着水榭不说话,半晌才叹道:“原来如此。我这番艳福,不过是替别人背名声罢了。”他扭头,“李老爷,李姑娘自从搬入如今那个院子后就与我分房睡,我们白天是各忙各的,夜里是各睡各的。即便之前同处一室,也是她睡床,我睡地。你还不明白么?” 李老爷看到女儿惊慌的眉眼,忽然就想起来了今日黎文山在铺子里说的那些话,此时再听黎文山的强调,心中再无侥幸之意。 在翁婿愣神的功夫,李清欢已经反应了过来,她行动间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到了李老爷面前,双目含泪:“爹,您原谅女儿了吗?这些日子若不是姑父照顾,女儿根本就熬不过来……呜呜呜……” 李老爷愣愣看着面前的闺女,目光从她头上精致的玉钗滑到和玉钗配套的耳坠,再到繁复华丽的衣裙还有手腕上玉镯子,就连鞋子上也坠着一枚翠玉。这番打扮,和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并无不同。 他一直不说话,李清欢一颗心提着,也不敢解释什么,此时多说多错,她只呜呜呜哭着。 何睿有点尴尬,折扇一展:“姐夫,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至于照顾清欢,这是我这个做姑父的应该做的,主要是为了夫人,若是夫人知道娘家侄女受了苦,一定会难受,她身子虚弱,经不起打击。所以我才……” 李老爷忽然暴躁出声:“我眼睛没瞎。” 一言出,院子里静默无声,在这个院子前门后门守着的下人悄悄退走,贴身伺候之人也飞快退了出去。很快,就只剩下几位主子了。李老爷一步步走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目光落到女儿捏着玉佩摩挲的手上,知女莫若父,这丫头从小到大只要一心虚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他想到病弱的妹妹,又想到自己为了她非要嫁给一个乡下小子而担忧难受,霍然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李老爷没有省力气,一巴掌打得自己的手都是痛麻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清欢头一偏,抱住了花盆才没摔倒,她姿态狼狈,回过头道:“爹,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李老爷大怒,讥讽质问:“说你姑父是因为看不得你吃苦所以才把你揽入怀中安慰?” 李清欢继续哭着。 何睿愈发尴尬,硬着头皮上前:“姐夫,我确实是……” “混账东西!”李老爷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要狡辩,瞬间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何睿的衣领,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后又将人掼在地上踩了两脚。 在他踩下去时,李清欢忙扑过来救人。 “爹!爹!您听我们解释啊,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李清欢又哭又喊,“是黎文山,他对我不好,姑父才安慰我的。” 李老爷踩了两脚之后,不舍得踩女儿,忙住了脚,心中怒火却节节攀升,怒道:“他一个足以可以给你做爹的男人,把你揽入怀中安慰,本老爷自己就是男人,他的那些龌龊心思,本老爷一看就知道!” 越说越生气,又看到女儿趴在何睿身上,两人跟叠罗汉似的,这压根就是姑父和侄女该有的举动,他怒气上头,气红了眼后不管不顾冲着女儿的腰又狠踩一脚。 李清欢华丽的衣衫上多了个大脚印,她痛叫一声,然后脸色惨白地翻身滚落在地,用手捂着肚子满眼泪花地看向何睿:“这……孩子……我肚子好疼啊……大夫……找大夫来……” 看见女儿的动作,又听到女儿的那些话,李老爷气得眼前一黑。 搂搂抱抱已经让他不能接受,结果这二人居然已经珠胎暗结。李老爷踩了女儿一脚后本有些后悔,此时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若是能一脚把那个孽种踩掉就好了。 顾秋实见缝插针出声:“李老爷,现在你相信我的清白了吗?” “你闭嘴!”李老爷双眼血红,得知女儿非要嫁给一个乡下小子是因为看上了自己的姑父后,他宁愿女儿是真的对黎文山非君不嫁! “都怪你没本事,若是你能抓住我女儿的心,她又如何会……如何会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 顾秋实:“……”简直了! 黎文山遇上这样一双父女,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对于李老爷话中的责备之意,顾秋实并不意外。毕竟,这些贵人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下人。 黎文山虽然不是李府的下人,但他帮李家做事,靠着李老爷的工钱活命,在这些主子的心里,就可对他随意责骂,甚至是动手。 何睿背上被踩了两脚,跌跌撞撞起身,想要去喊大夫。 李老爷越想越气,又是飞起一脚将人踹趴在地上。他踹人的姿势很有范,相对的,跌倒的何睿就特别狼狈,险些痛晕过去。 第373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九 何睿惨叫出声, 一时间爬不起来。 李清欢看见了,撑着肚子疼痛往他的方向挪动。两人就像是一双被人棒打了的鸳鸯,想要在一起, 中间却隔着万水千山。 顾秋实啧啧:“好感人啊!老爷,他二人感情如此真挚 ,不如……” “闭嘴!”李老爷大怒,“你不说话, 没人会拿你当哑巴。” 何睿握住了李清欢的手,看着她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 抬头道:“姐夫, 无论如何,清欢是你女儿,还是赶紧给她请个大夫。姐夫不要怕孩子会毁了清欢名声, 她已嫁为人妇,即便有了孩子也是正常的事。” 顾秋实呵呵。 黎文山被拽入局中, 从头到尾就一个喜当爹的作用。 李老爷再如何恼恨女儿不争气, 也确实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随从。 随从秒懂,立刻架着马车去请大夫。 请来的这位大夫不光要医术好,还得知情识趣懂得闭嘴。 随从离开之后,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清欢的哭声,何睿轻声安慰她。他温言软语,看得李老爷又是一肚子火气。 “何睿,你这么做, 如何对得起我妹妹?如何对得起我?” 何睿叹息:“姐夫,对不住, 可感情的事,向来不容人……” 李老爷看到他这副死相,气得上前一脚将二人握在一起的手踢开。 由于两人握得紧,何睿的手腕又青了一片。 李清欢眼泪汪汪:“爹,不关睿郎的事,是我情不自禁……” “闭嘴!”李老爷厉声呵斥,“是这个男人引诱你。你还这么年轻,即便是你先对他有了感情,他也不该对你下手。”他越说越怒,扭头冲着何睿大吼,“这是你的侄女,是你晚辈,你怎么下得去嘴?简直畜生不如!我踹死你!” 他说着,又踢了何睿两脚。 何睿滚了滚,晕了过去。 李清欢见状:“爹,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他,真的是我的错,睿郎第一次和我在一起是被我算计了的,当时他什么也不知道……” 李老爷气得手都抖了。 “早知你如此不知廉耻,如此不要脸面,当初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本老爷就该直接把你丢进粪桶溺死!” 在李清欢看来,这话很毒,她泪眼汪汪:“爹,女儿不孝……您能不能催催大夫,女儿的肚子好痛,求您千万保住女儿的孩子,求您了!” 顾秋实理解不了他们这番死去活来的爱恋,在李老爷打人的时候,他不止没有往前凑,反而还后退了几步。 大夫来得很快,给李清欢把脉后,皱眉道:“动了胎气了,孩子很是凶险,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保住,得看天意。” 李老爷怒火冲天:“不用保,直接给一副……” 何睿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忍痛强调道:“姐夫,即便你不喜欢文山,到底还是疼疼自己的女儿吧,落胎伤身,兴许还会一尸两命。这个孩子虽然是黎文山的亲生,但也有你一半血脉啊!” 他语气很重,李老爷常年做生意,最能听别人的话中之意,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已至此,如今唯一能够保住女儿名声的做法,就是把这个孩子摁在黎文山头上,不管孩子的亲爹是谁,对外一定得强调是黎文山。 如此,李老爷方才不肯保孩子也有了解释,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女儿嫁给黎文山,为此连一文钱嫁妆都没给,不让女儿生下黎文山的孩子实在太正常了。 李老爷很生气,也很憋闷,但到底没有反驳何睿的话:“麻烦大夫了。” 第323节 大夫沉吟了下,看了一眼仿佛神游天外的李家女婿,迟疑着提议:“其实,孩子脉相不稳,此时落胎和保胎都差不多,若是保几天又留不住,比直接落胎伤身得多。” 闻言,李老爷立刻就改口了:“那就落胎,反正清欢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 “不!”李清欢凄厉大叫,“爹,我一定要护住这个孩子,若是他不在了,女儿也不活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与何睿之间的事被父亲知道之后,两人以后想要光明正大继续做一双有情人那是白日做梦,甚至是私底下往来也再无可能。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这一辈子再无可能生下情郎的孩子了。 大夫不能理解李清欢因为一个孩子就要死要活,不过看她情绪激动不已,忙安抚道:“您别激动,我尽力帮你保住孩子就是了。” 他走到一旁开方子,一连开了两张。 李老爷走了过去,大夫送上方子:“一张是安胎,一张是落胎,老爷斟酌着选吧。” 顾秋实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李老爷在一片愤怒中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忽然又觉得此人还不错,遇事不慌不乱,不疾不徐。 要是女儿真的喜欢上黎文山,真的非君不嫁就好了。 如今弄成这样,李老爷想到病弱的妹妹,想到家里一心想与女儿和解的夫人,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收场。 他取了那张落胎的方子:“麻烦大夫了。” 大夫迟疑:“可是病人接受不了怎么办?” “就说孩子尽力保了,没保住。”李老爷当机立断,“如果她孩子没了就要死要活,那也随她去!” 讲规矩的人家要避嫌,比如兄弟之间谁要是与哪个姑娘议亲不成,就会断绝与那个姑娘结亲的可能,换人就是没规矩。相对的,姑娘家嫁人也是,如果跟哪个年轻人议亲不成,不可能换成家里的姐妹继续与之议亲。 姑侄共伺一夫,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后,会沦为满城的笑话,往后几十年都会被人提及。此事会影响李家女儿的名声! 李老爷宁愿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夫离开,随从跟着去抓药,此时何睿身上的疼痛减轻几分,他能勉强靠着花盆坐起来:“姐夫,是我对不住你。” “我要你对天发誓,以后与清欢再不往来!”李老爷一脸严肃。 何睿张了张口,他实在说不出这种话。 李清欢闻言:“爹,我已经是睿郎的人,你不要逼我!” “我就逼你了,你待如何?”李老爷对女儿满心厌烦,真想寻死,死就是了。 早在女儿非要嫁一个他看不上的账房时,他就对女儿失望透顶,那时气头上把女儿赶出门,是真的想过此后再不与这丫头来往了的。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心里有几分不舍,又看见黎文山有几分本事,这才软了口,想着扶持黎文山这个女婿。 结果,女儿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跟自己的亲姑父暗中苟且到珠胎暗结,李老爷气到清理门户的心思都有了。总之,如果女儿不能摆脱与何睿纠缠的名声,他绝对会在消息传开之前将人弄死。 如今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两人从此断绝来往,女儿收心与黎文山做真正的夫妻……反正黎文山出身不好,家里也穷,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不怕黎文山不愿意。 李清欢满脸煞白,她想说自己会寻死,但她实在不想死,并且,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她如何能死? 李老爷看女儿没有要死要活,面色缓和几分:“你答应我,以后好好和夫君过日子,即便是去你姑母府上,也只是探望你姑母。还有,你这些不要脸的事情给我瞒死了,再不许透露出一字半句。” 李清欢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可是黎文山是个特别恶劣的人,她即便是不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也绝对不要和黎文山做真正的夫妻。 “爹,黎文山家里很穷,家里甚至没有我住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和她的妹妹还有侄女儿挤在一张床上,被子又潮又湿,床上甚至还有虱子……那屋子到处漏风,院子里还是泥地,下点雨就满是泥泞……整个村子都是那种破房子,像是褪了色的画……还有,黎文山对我也不好,让我和一群男男女女挤马车,车上什么味道都有,他们身上有酸臭味,还放屁……我恶心得想吐,他还故意让我饿肚子,熬一锅粥出来只分我一点点,还让我睡地上他睡床……” 提及黎文山,李清欢的抱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因为太过气愤,怒气一上来,好像肚子都没那么痛了。 李老爷听着女儿抱怨这些,面色一言难尽。如果黎文山是真正的女婿,他定会过问,可女儿不对再先,即便黎文山不是良配,也先过了这个风头再说。等女儿养好了身子,再重新选一个不嫌弃她是二嫁的年轻后生。 “这人是你自己选的,即便是一坨粪,你也给我吃下去。若不然,你就去死。” 李老爷一拂袖,“你选一条路吧。” 李清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初她执意要嫁给黎文山,那时父亲很生气,她虽然害怕父亲的怒气,心里却明白,父亲生气只是暂时的,早晚会原谅她。但这一次,她没有那样的笃定了。 “爹,我……” “来人,送姑娘回院子,以后好好安胎。”李老爷吩咐完,外面伺候李清欢的丫鬟和厨娘奔进门,看见这些人,李老爷脑仁特别疼,他看向自己的随从,“把这些人全部发卖,包括车夫一起。稍后你亲自吩咐人去伺候姑娘,要嘴严的,嘱咐一下,让他们别听不该听的,别说不该说的。” 新派去的人不知道女儿干的那些事,但是这丫头胆子大,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很不甘心,回头搞不好还要闹事,若是不管不顾乱吼乱说,毁的不光是她自己,还有李家的名声。妹妹那边病弱了几年,若听了风言风语,受不了这个打击病重而亡……他如何跟母亲交代? 随从一个眼神,护卫冲出去将丫鬟和厨娘摁住,车夫想要逃,刚跑几步就被抓住。 院子内外乱糟糟一片,顾秋实发现,之前李清欢非要嫁他的时候,没有人和他商量李老爷就定下了这门婚事。如今李清欢在外偷人,孩子都有了,李老爷张口就让女儿好好过日子,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李老爷,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肖想过李姑娘,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我头上。后来证实,我果然没有那份好运气,李姑娘是利用我。如今……让我继续和她过日子,凭什么呀?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小账房,可是在我家乡,整个村的年轻后生之中,就数我工钱最高,前程最好。回到村里,我想娶什么样的姑娘都有,至少,都是清白人家的清白姑娘。” 李老爷听出来了他在讥讽女儿,气得面色铁青:“稍后我再跟你谈,不会亏待了你的。” “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事。”顾秋实一本正经,“千人千面,人各有志。别的年轻人对于娶一个妻子能让自己少奋斗几十年这件事很欢喜,但我就不愿意,我一直想娶的是一个朴实又勤快的女子,我们俩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 黎文山真是这么想的。 如果一个姑娘家境比他好点,会有比较丰厚的嫁妆,但不会做事,脾气也不好,他绝对不考虑。 李老爷皱了皱眉,挥手让随从带走了女儿,然后伸手一引:“我们去那边坐下来谈!” 顾秋实倒也不拒绝,坐到了水榭之中,李老爷看向何睿:“你去让人送点茶水来。” 何睿离开后,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李老爷沉吟了下:“你如今开的铺子生意不错,这件事情之后,你也算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日后多半还是要留在城里做生意的,若是不想被李府针对,那最好是跟我女儿好好过日子。” 顾秋实无语:“她也不像是会好好过日子的人啊!还是那话,我要娶一个勤快善良的姑娘。” 李老爷怒极,一巴掌拍在桌上:“那你就回村里去,想娶哪个娶哪个。” 如果是真正的黎文山,只能接受他的安排,但顾秋实可不依,似笑非笑道:“李老爷,在我没有犯错的情形下,即便是衙门内的大人,也不可能安排我必须在哪个地方过日子,你这语气,是觉得自己比知府大人的面子还大吗?还是,你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若你非要逼迫,那我只要有一口气,就绝对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李老爷气得胸口起伏。 女儿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人比黎文山更清楚,事到如今,李老爷也明白,他今日找上黎文山是偶然,但黎文山心底里多半早就算计好要带他来捉奸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安抚好黎文山,女儿做的那些丑事就会传扬出去。 “你想要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我什么都不要,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请李老爷帮我澄清一下名声,我和李姑娘这对夫妻有名无实。从头到尾我都是被利用的那个。对了,为了娶李姑娘,加上后来带着她回乡和被你赶出去租院子,我花光了所有积蓄。” 李老爷:“……”那才几个子儿? “做了李家的女婿,每年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好处,没有人再敢看不起你,你也是个生意人,这稳赚不赔的事,你怎么算不明白?” 顾秋实直言:“我不喜欢娇弱的女子。外头忙一整天,自己都累得够呛,还要哄着别人,我没那么好的耐心。还是那话,人各有志,我希望与未来的妻子互相尊重,而不是被妻子指手画脚。” 李老爷:“……”这个犟牛。 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第374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 李老爷相信, 这天底下九成九的男人在知道能娶自己的女儿时,都是求之不得。 少有人像黎文山这种想法,当然了, 他不否认这世上确实会有不愿意娶贵女想凭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或者是想小富即安不想与富贵人家牵扯的男人。 这种人很少,可是就是这么巧,自己女儿就选中了一个。 事情比较棘手, 李老爷沉吟了下:“那你继续和我女儿做假夫妻,算是帮我一个忙,等一年之后我会接她回家再嫁。当然了, 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以后你想卖什么料子, 我都以进价给你,包你稳赚不赔!” 生意人眼中,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成的事, 若是不成,那就价钱再高点。 “不用!”顾秋实摆摆手, “我不打算一直买货来卖。” 李老爷气笑了:“黎文山, 别给脸不要脸。” 顾秋实不以为然:“难道你们还能杀了我不成?我就要休妻, 就要把李清欢做的事说出去……” “你到底要怎样?”李老爷急忙打断。 “只想休妻。”顾秋实一脸严肃。 李老爷:“……” 女儿非要嫁给黎文山,这才短短十日就被休回家,李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黎文山, 当初是我看中你,你才能在城里立足。”李老爷话里话外,一副对黎文山有恩的语气。 顾秋实直言:“李老爷,不必再多言, 我黎家是穷,但穷也穷得有骨气, 绝对不会要一个水性杨花都女子做媳妇。我和李姑娘之间的缘分已尽,李老爷勿再多劝。” 这话根本就是把李清欢的脸皮扯了放在地上踩! 李老爷脸色铁青,心中已然怒极,若不是还有几分理智,真就找人来教训黎文山了。他霍然起身:“你不后悔?” “我要是答应了你的条件,才会后悔!”顾秋实起身告辞离去。 看着黎文山的背影,李老爷气得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在地:“本老爷还没看出来,他居然还有一身傲骨!就是不知道是骨头有多硬!” 边上的随从噤若寒蝉,心知主子是怒到极致了。 李老爷沉默半晌,道:“给林老爷下帖子,就说我愿意以比市价高五成的价钱买下那批料子!” 他非得给黎文山一个教训不可。 第一件事,就是让黎文山知道,一个贫寒子弟想要和豪门大户作对,只有被挤兑得待不下去的份!等他发现在城里待不下去,带着赚到银子回家乡时……路上出个意外,实在太正常了。 有人领命而去,李老爷觉得,收拾黎文山那是私底下的事,明面上还是得与他交好,女儿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不能传出去。于是,他取了一千两银票:“把这些给黎文山送去,就说……是我赔偿他的损失,同为生意人,即便做不成翁婿,也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好聚好散吧。” 随从拿着银子转身,正准备吩咐人去办,李老爷想到黎文山铺子里热闹的情形,尤其往来的都是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想也知道黎文山卖完这批料子能赚不少,也能认识许多贵人。 一千两银子,对如今的黎文山而言挺多,但也不是特别多。于是,他叫住随从,又添了一千两! 顾秋实看到银票,心知这些名为补偿,实则是封口费。 反正他不喜欢嚼人舌根,当场坦然收下:“终究是我占了便宜,休书就不写了,写一封和离书吧。” 下人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休书与和离书,主子肯定是选择和离书。要知道,之前黎文山一口咬定要写休书,主子回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自家姑娘做错了事,想要和离书,本以为还要付出些好处,没想到黎文山主动提了……随从急忙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顾秋实写和离书时,写了二人性情不合,还写了两人从未圆房,他心甘情愿放李清欢回娘家重新嫁得良人 。 下人能够来此,本就是李老爷身边得力之人,知道得比旁人要多一些。看见“从未圆房”几个字,愈发欢喜,不管自家姑娘到底是不是清白之身,只要对外是清白的,以后的姑爷不戳穿,那姑娘就未失身于人。 “黎公子,多谢。” 顾秋实送走了人,这才去找中人选一个厨娘回来照顾自己起居,他打算等铺子里的料子卖完后,抽个空回乡下接了双亲过来。 黎文山从小到大没有得到双亲多少照顾,但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可别人家孩子在地里忙着做事时,他一直都在老童生跟前伺候。若是没有一双不逼他干活的开明父母,他根本就没有在城里做账房的机会。 对此,黎文山心里一直都挺感激,也想过娶妻生子后将长辈接到身边孝敬。 * 林老爷收到了李老爷送的帖子,却不打算赴约,如今女儿渐渐好转,这两天已经能在丫鬟的搀扶下去院子里走动,夫人看见后心情越来越好,整个人精气神都大不一样,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死气沉沉,母女俩的改变都是黎文山带来的。别说李老爷多出五成价钱,即便是翻一百番,他也不可能把料子让出。 第324节 这批料子,改变了他中年丧妻丧女变成孤家寡人的命运,压根不是可以用银子来衡量的。 李老爷眼看请不来人,铁了心要给黎文山一个教训的他主动登了林家门。 这一次,倒是顺利与林老爷见上了面。 之前林老爷不肯赴约,李老爷就知道,他出的价钱没能让人动心,于是开门见山:“我要那批料子,你开个价。” 林老爷直言:“其他的货我都可以商量,这批料子不成。并且,以后的料子都不成。” 他还没有和黎文山通气,却已经打算凡是绸缎,以后都只做黎文山的生意,反正卖给谁都是一样赚钱,但黎文山拿到了他独有的料子后,以后都能财源滚滚来。 李老爷皱了皱眉:“黎文山此人花言巧语,林老爷不要被他给骗了。” “他没有骗我。”林老爷想到好起来的女儿,心情颇佳,大夫都说,女儿调养好之后,不影响以后的子嗣缘分。 等过个一年半载,女儿的身子更好一点,他就招个女婿上门,福气好点,此生还有孙子可抱。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李老爷不甘心,还想要继续劝,“那黎文山不识好歹,我女儿不顾身份嫁给他,他没有丝毫怜惜,如今做了点生意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还敢和离。” 林老爷先是意外,随即就想通了:“你女儿嫁给他之后都不肯与之圆房,和离不是很正常么?” 闻言,李老爷吓一跳。 “你怎么知道这种内情?”他是不是还知道其他的? 女儿跟自己的亲姑父暗中苟且,这是大大的丑闻,万一传出去,自家所有的闺女都别想再嫁好人家了。 太过惊慌,李老爷脱口问了那话,此时有几分后悔,找补道:“黎文山不是个好东西,我女儿也是被骗了,嫁给他才发现……” “咱们两家不是很熟,这种隐秘之事不要告诉我,非礼勿听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林老爷起身,“如果李老爷只是为了绸缎料子而来,那没什么好谈的。” 李老爷就不明白了,黎文山一个乡下人,为何能让林老爷如此的袒护? 他给的价钱,已经快要赶上黎文山的卖价,也就是说,黎文山给出的价钱绝对不如他高。生意人在商言商,有利可图时都不会顾及别人面子,林老爷这是被下了蛊吗? 回到府里的李老爷心情郁郁,一进门,夫人的管事娘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说是有要事和他商量。 李夫人原先不答应女儿嫁给黎文山,如今女儿回来了,在她看来是好事,又有和离书上写了未曾圆房,她认为如今最要紧是给女儿重新定一门体面的婚事。 “老爷,既然清欢已经和离,还是把人接回来吧,休养几日,重新议亲,等她嫁出去了,清欢嫁过一次的事就没人提了。” 李老爷皱了皱眉:“此事我心里有数。” “老爷平时忙着铺子里的生意,怕是忙不过来。” 李夫人心疼女儿,打定主意今天非要把人接回来不可。说到这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怨气。 李老爷和她多年夫妻,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想到女儿干的那些混账事,他气道:“人在郊外的庄子上,你先去看一看吧。” 这态度实在奇怪,李夫人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女儿非要嫁给黎文山之事惹恼了老爷。 也是,好好的大家闺秀,非要嫁一个小账房,还和人回了一趟乡下,如今又和离了,名声也受了很大影响,短短不到一个月,女儿把自己的名声折腾得不成样子,老爷生气也正常。 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老爷生气只是暂时的,李夫人没有多劝,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听说妹夫生病了,咱们身为娘家人,是不是该探望一下?老爷抽个空去看一看,总要给妹妹面子。” 李老爷:“……”探望? 若是杀人不犯法,他恨不能把那个混账直接砍死。 李夫人不过是好心规劝一句,说到底也是为了给小姑子面子,男人向来是个周全的,身为小姑子的亲哥哥,没有第一时间上门已经是失礼。 这情形不对,她还以为男人是忘了,看这样子,似乎还有其他内情。 想不通,就不想了。李夫人对小姑子本也只有面子情,看在两家还有生意来往的份上,不被人挑出毛病就行了。 翌日一大早,李夫人就坐上马车去了郊外,当看见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那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她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又气又急:“黎文山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这孩子,即便是跟你爹置气,受了委屈也该给娘送封信呀。” 她不等女儿回答,立刻扬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守在庄子上照顾李清欢的是李老爷身边的得力管事之一,早已经得了吩咐,在屏风外磕头答道:“姑娘小产,大夫说需要好好养着。” 李夫人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半晌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姑娘小产? 女儿嫁人,满打满算才半个月,那黎文山在和离书上强调了两人没圆房,这个孩子哪儿来的? “清欢,谁欺负你了?” 事到如今,李清欢也不打算瞒着了,破罐子破摔道:“没有被谁欺负,是我心甘情愿。娘,我不要嫁人,只想和睿郎在一起,您帮忙求求情吧……您帮了女儿这一次,女儿以后都听您的。” 李夫人心下一惊,合着女儿腹中孩子的爹并不是黎文山……也难怪黎文山会与女儿和离了。 “什么睿郎?你说的是谁?” 李清欢低下头:“是……是姑父……” 李夫人吓得站起身来:“你……你……”她越想越生气,狠狠甩了女儿一巴掌。 也是打人的时候,才看到女儿脸上还有未愈的伤。 “不知廉耻,你怎么不去死?先前我还埋怨老爷对你不够好,现在看来,你爹对你足够好了,你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他居然还能留你一命。” 李夫人越说越怒,看女儿一副死气沉沉认打认罚也不打算认错的模样,气得又甩了两个巴掌。 “想死就去死,本夫人没有你这种女儿。” 语罢,李夫人扬长而去。 * 顾秋实的新奇料子在七八天之后,生意愈发好了,因为有些动作快的夫人已经将料子上了身,料子确实不错,阳光和烛光下都熠熠生辉,顾秋实又请了几个伙计,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生意好了,手头积攒的银子是越来越多,加上他原本就有的二千两,他已经开始寻摸合适的宅子。 他不缺银子,自然想一步到位,买了一个四进大宅。 一个乡下来的小账房从李家不被人喜欢的女婿,到拥有宅子铺子的黎东家,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已经有人盯上了这个年轻后生,顾秋实发现自己最近经常偶遇妙龄女子,新宅子落成,主动上门卖身的丫鬟也直勾勾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就连林老爷,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顾秋实当场就回绝了。 林老爷与黎文山第一次见面时,害怕这个男人花言巧语骗了女儿,现在是巴不得黎文山将女儿一颗芳心骗了去。 不过,眼见事情不成,林老爷也没强求。他很快就挑中了妻子娘家的一个远亲后辈,最近两个年轻人经常相处,感情还不错。 而黎文山的身份变化也被李老爷看在眼里,此时他倒真的希望女儿忤逆双亲也要嫁的人是黎文山了。 就在众人猜测黎文山会变成谁家乘龙快婿时,顾秋实安顿好了后,已经准备回乡接人。 以前黎文山每次回家都会给家里人带礼物,这一次,顾秋实直接带了一马车的东西,车厢里除了能坐下他,再无空余。 城里回村里,需要走两日。 马车出城半日,车夫已经和顾秋实商量好,到了前面的树林之中就停下来吃干粮休整一番,结果,马车还没有入树林,就被人给拦住了。 只见官道中间昏睡着一个素衣女子,女子发饰简单,一根小珍珠钗松松挽着,此时斜躺在地上,姣好的身段暴露无遗,精致的小脸上眼睛闭着,呼吸清浅,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官道不够宽,她那么一躺,马车根本过不去。必须得有人将她挪开。 车夫勒停马车,回头问:“主子,怎么办?” 第375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一 车夫也是到了现任主子身边几日之后, 才知道世上有许多的“偶遇”。 原先他看到路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不会多想,能帮就帮把手。但现在不一样,像这种在路旁求助的姑娘五日之内遇上了第三位, 遇得多了,那就绝对不是巧合。 顾秋实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子,道:“等着吧。” 车夫听话,取出了干粮和水递给主子, 然后又跳下去喂马,这里晒是晒一点,有车棚挡着也还行, 喂完了马儿, 他坐回车辕,也取出了干粮开始啃。 这条官道上来往的马车不太多,但也不少了, 最多两刻钟就会有人路过。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吃完了干粮后又去林子里走了走, 再回来时, 后头已经又来了马车。 前面挡着一个人和一架马车, 后头的马车除非会飞,否则是绝对过不去的。 “这是怎么了?” 车夫上前询问。 顾秋实站在路旁伸展手脚,瞅一眼新来的马车:“你们车上可有女子?” 车夫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黎某无意唐突, 就是想请你们家女眷帮帮忙,那躺着的是位女子,男女有别,我这……好心帮忙, 却会毁了姑娘名声。”顾秋实一脸为难,“把人挪到边上就行了。” 听到这话, 后面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跳了下来,先到那女子旁边看了看,又伸手在她鼻子底下摸到了鼻息,然后回头禀告:“姑娘,人晕了。” 马车里钻出来一个面容严肃的婆子:“前面那位公子都说了,直接把人拖到旁边将路让出来,天色不早,我们还得赶路呢。” 丫鬟哦了一声,却有一张芙蓉面从婆子旁边探出,叹息一声:“一个女子昏倒在路旁,很容易遇上坏人,我们把人带到下一个城镇送去医馆吧。” 听到这温柔的声音,顾秋实循声望去,当对上女子的眼神时,微愣了愣。他很快收敛了脸上神情,笑着上前:“姑娘有所不知,我最近经常偶遇各种女子,说句不要脸的话,我怀疑那个姑娘根本就没有晕,只是冲我来的。” 他是个大夫,这人真晕还是假晕,都不用把脉,只看呼吸就能分辨出来。 古玉宜讶然:“这……万一是真的呢?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坏人,若是我们就此离开,她……” 顾秋实能够理解她的善良,女子晕在大街上若是遇上了登徒子,一辈子可就毁了。本来还想着给那女子留一分面子,眼看古玉宜要帮忙,顾秋实干脆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女子的脸上砸了过去。 下一瞬,传来女子的痛呼声。 女子捂着额头,眼泪都下来了,心中埋怨黎文山不知怜香惜玉,也还记得自己躺在这里的目的,如今事情不成,得为自己找补几句。 “这位公子,有事说事,你怎么砸人?”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躺在那儿睡着了,我都已经等了两刻钟,实在着急赶路,既然姑娘醒了,麻烦让一让路!” “我……”女子伸手捂着肚子,“我肚子好痛,麻烦公子带我一程。” 古玉宜见状,也怀疑女子是装晕,于是不再开口。 女子不看任何人,楚楚可怜地盯着顾秋实,等着他的回答。 顾秋实没有看她,而是看向自己身后的古玉宜:“姑娘行走在外还是多几个心眼,小心被人算计,此人明显别有用心。” 古玉宜哑然,更让她惊讶的是那个女子在听到这番话后飞快钻入了不远处的林子里,眨眼间就消失了。 拦路的人走了,可以重新启程,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着问:“姑娘去哪?若是同路,咱们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丫鬟一喜。 第325节 婆子却不高兴:“公子,我家姑娘只是在前面的路旁祭拜母亲,你这一副登徒子的模样,小心我家老爷找你算账。” 古玉宜皱了皱眉:“书娘子,这位公子也是好意,同行一段有个照应也好。” “姑娘!”书娘子一看不赞同,“女子要懂礼仪守规矩,男女有别,姑娘如此不知检点……” 越说越离谱,眼看古玉宜羞愤不已,顾秋实出声呵呵笑道:“哎呀,果然我还是个乡下人,今儿又长了一番见识。就没见过哪家下人对主子张口就污言秽语。这位姑娘,你家这刁奴不处置了,是准备留着当你的家做你的主么?” 书娘子回头,怒瞪着顾秋实:“这位……少管闲事。我是为了姑娘好,你敢说自己没有对我家姑娘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两人萍水相逢,今儿是第一次见面,顾秋实言行举止都有礼有节,未有半分越距之处,即便是真的想与古玉宜有什么,也绝对没有露出半分行迹。 书娘子对着一个客气有礼的陌生人出言指责,尤其显得古玉宜自视甚高。 古玉宜很愤怒,却只是呵斥:“书娘子,这位公子好心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如何要这般揣测人家?再说话,你就回去吧,不要你跟着了。” 她又看向顾秋实:“多些公子好意,下人言行无状,公子别生气。” 换做其他和古玉宜不认识的年轻人听到书娘子的话,定会气得拂袖而去。顾秋实看得出来,书娘子有意撇开他。 这是要搞事啊。 “有没有想法,跟你也说不着啊。”顾秋实冷哼一声,冲着古玉宜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自顾自上了马车离去。 只是,他没有走远,一直慢慢走着,到了林子里后甚至在空旷处停了下来。看着属于古玉宜的马车过去后,才不紧不慢坠在后头。 又走了一个时辰,顾秋实隔着老远看见古玉宜的马车停下,于是悄悄跳下马车。 “你照常往前走,一刻钟之后回来接我。” 车夫能被顾秋实选中,就是因为听话,此时也不多问,很快离开。 顾秋实钻进了旁边的草丛之中,跟着古玉宜一行人的痕迹往山上爬。没多久,在半山腰一处开阔地方看见了丫鬟和那个书娘子,而古玉宜在不远处的坟前亲自准备祭拜之物。 书娘子居高看着那个多事男人的马车离去,四处观望了一番,忽然出手,一把捂住了丫鬟的嘴。与此同时,草丛里蹿出来一个高壮的男人,朝着古玉宜扑去,把人摁在身下之后,伸手就去剥她衣物。 古玉宜吓着了,努力推拒之余,连声喊救命。 顾秋实奔出去帮忙,掠过两个下人时,一脚把那个书娘子踹到山坡底下,然后一路不停,揪住了那个高壮男人,把人扯了扔到一边的同时,男人手里抱着的石头滚落在地。足有药罐那么大的石头,如果被这石头砸中,不死也要变成傻子。 古玉宜惊魂未定,急忙拢好自己的衣裳后飞快起身,抱起那块石头狠狠砸了回去。可惜她力气不够,石头没有落在男人头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胸口。 男人闷哼一声,想要翻身而起。顾秋实动作比他更快,一脚踩在他的脖颈之上。 “银五,你怎么敢?”古玉宜怒气上头,捡起石头又要砸。 这一次她对准了男人的头,银五被踩着动弹不得,甚至因为喘不过气脸色越来越红。 不过,这石头还是砸空了,刚才顺着山坡滚下去的书娘子连滚带爬跑回来,刚好看到古玉宜要动手,尖叫一声扑了过来,推开了石头。 “儿啊!” 顾秋实扬眉,看向古玉宜:“这还是母子俩?” 古玉宜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此时急促喘息着。 “书娘子是我母亲的陪嫁,银五是她儿子,也是我父亲身边的管事之一。往日我看在双亲的份上给他们几分薄面,没想到他居然……” 此时古玉宜满心后怕,才发现自己满头都是冷汗。今日若不是有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她基本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越想越气,她再次捡起石头朝着书娘子砸了过去。 书娘子常年待在主子身边,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被石头一砸,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忽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古玉宜扑了过来。 顾秋实没想到她还要动手,一把将她揪住,顺手将匕首抢了过来,然后弯腰扯起地上男人,匕首放在了银五的胸口处,作势要扎。 书娘子尖声大叫:“不要!请公子手下留人。” 顾秋实动作微顿,他没有贸然动手,古玉宜却忍不得,将匕首抢过来,狠狠扎入银五腹中,拔出匕首后退时,已经满手殷红。 她第一回见血,吓得脸色都白了,但是却不后悔,狠狠瞪着捂着胸口倒下的银五,质问道:“谁让你来的?” 书娘子看到儿子受伤,目眦欲裂,又要冲上前。 地上的银五已经爬不起来,顾秋实也后退,见书娘子要冲,一把将人拽住。 书娘子不停挣扎,奈何挣扎不掉,她回过头狠狠瞪着顾秋实,厉声道:“要你多管闲事?要是我儿子死了,即便我不能手刃仇人,也会将你们告到公堂上,到时你休想再逃。” 顾秋实根本不怕,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们要是不说受谁指使,一会儿姑娘气头上来,说不定真就在此把你儿子给结果了。” 书娘子面色煞白,死死咬着唇部说话,眼看古玉宜又要动手,再也憋不住了,道:“姑娘,我们母子也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得了夫人吩咐,说是要将你赏给他做媳妇,我们有心拒绝,也不敢啊。” 古玉宜面色愈发难看,她在继母面前处处退让,没想到继母还是容不下,残笑一声:“果然!” 她看向地上的男人:“你想欺负我,想让我做你妻子?” 银五胸口和肚子都挺疼,看着古玉宜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忙不迭摇头。 “滚!” 母子俩不敢多留,即便是银五受着伤每走一步都要流血,也不敢耽搁,与母亲互相扶持着连滚带爬往山下而去。 “我送你回家吧!” 古玉宜摆摆手:“不用,我是不想被父亲责骂所以才处处退让,不是真的怕了她!再说,她这么对我,主要是为了帮妹妹抢属于我的婚事。回头我会和她好好谈,绝对不让她占了便宜去,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古玉宜的母亲是大家族的庶女,古家不富裕,但与大户人家结亲后,明里暗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古父暗地里和自己的表妹两情相悦,在古母走后,就很快将心上人接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二女儿。 “母亲在世的时候跟娘家另外两个姐妹交好,临去时已经给我定下了柳家的婚事,柳夫人是我亲姨母,时常上门探望,还威胁我父亲和继母,若是我出了事,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才能平安长大……也因为姨母和表哥经常上门探望,表哥与我妹妹……他们之间挺亲近的。” 古玉宜说到这里,苦笑道:“好像除了我娘之外,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说到这里,她恍然回神:“对不住,我不该说这些,今日之事,多谢您了。黎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小女子一定会报。听说黎公子要赶路,您先去忙。” 顾秋实再一次询问:“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花枝会照顾我,底下有车夫。”古玉宜一字一句道:“公子不用怕我会吃亏。今日过后,我再不会客气!反正,我娘留下来的嫁妆和柳府的婚事,他们只能选一样。” 看她眼神坚定,顾秋实放下心来。 下了山之后,两人各自分开,一人回城,一人继续往乡下去。 黎文山所在的小山村着实偏僻,平时除了卖货郎,基本没有外人来。顾秋实紧赶慢赶,到家时还是白天,马车一进村,引得不少孩子围在边上。顾秋实一眼就看出,一群孩子里有几个就是黎文山的侄子侄女。 往年黎文山都是过年的时候回来住几天,偶尔中秋会回,但大多数都是一年只回来一次。上次顾秋实临走前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黎家人压根儿就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天色还早,黎家能动的人都在地里,老两口得到消息,带着大儿媳妇急匆匆赶回。 边氏看见儿子,满脸欢喜:“文山,真的是你?” 顾秋实笑道:“娘,我说了会回来探望你们的。”此时他就站在马车旁边,马车的帘子掀着,看得到里面装了半马车的东西,而院子里的桌上已经堆了满桌子。 小边氏回来是为了做饭,还在路上准备了一把干草准备引火 ,喊了小叔子一声,打过招呼之后就准备进院子忙活,一眼看到院子里的东西,她满脸惊讶:“买这么多?” 顾秋实手指了指马车:“这里面还有不少,大嫂过来帮忙,再帮着分一分,都是给家中各人的礼物。” 边氏和自家男人对视一眼,黎父去帮忙搬东西,她则拉着儿子进了屋。 “文山,你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是你那媳妇给的银子吗?” 顾秋实耐心道:“她本就不是真心嫁我,我们俩已经好聚好散。她家给了一些赔偿,我在城里买了个院子,这次回来,就是想接你和爹去城里住。” 边氏一脸茫然。 这段话里面透出的消息太多,她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这成亲了还能好聚好散? 还有,前儿媳妇家里到底是有多富裕?给出的赔偿,居然就能让儿子在城里买下宅子了。要知道,村里想要造一个院子都不便宜呢。 反应过来后,他连连摆手:“我们不去,去城里会给你丢人。再说,我们什么都不会,去了城里就是累赘。不去不去!” 第376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二 顾秋实没有多劝, 这会儿有人来看热闹,他只埋头搬东西,偶尔和打招呼的人寒暄两句。 黎家人勤快, 黎父一把年纪,却从来没有自己歇着别人干着的时候,虽然埋怨儿子买的东西有点多浪费银子,却还是飞快过去帮忙搬。 车夫是自己人, 东西搬完后又将马儿安顿在后院,此时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回来了。 就连黎文山的二姐文巧也从地里赶回,她已经出嫁, 平时不常回来。 “买这么多吗?” 凡是比黎文山大的, 小时候都照顾过他。因此,顾秋实准备的这些东西,出嫁了的文巧同样有一份。 小边氏带着文秀在厨房做饭, 顾秋实给一大家子分礼物。 每个人都有一匹布,两双鞋, 厨房里的小边氏和文秀也被叫过来分, 孩子的也没落下。其中年长之人分到的都是靛蓝深蓝, 女子的是小碎花布,孩子的料子则比较幼稚……大人绝对穿不出来。 这种花样,必须得是城里的绸缎庄才买得到。 乡下人就喜欢这些能用得上的东西。所有人都在推辞, 但都推不过顾秋实的热情。 此外,男子发带各式各样装了一大包,女子有珠钗和脂粉,还有绣了各种花样的帕子。 对于黎家人而言, 今日得到的这些好处就和天上掉馅饼一样,这馅饼还是独属于自己, 别人只有羡慕的份。这些东西买是买得到,但让他们自己掏钱买,那肯定舍不得。 因此,一家人都很欢喜。 顾秋实不光买了穿的,还带了不少吃食,花生红枣果脯这些平日里对黎家人而言比较贵的东西,也林林总总装了一个箱子。 边氏埋怨儿子买太多东西,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落下,还跑去厨房帮着做饭。儿子带这么多礼物回家,她不光让儿媳妇炒了肉,还杀了鸡,又煮了一大盆鸡蛋汤。 用孩子的话说,今天的晚饭丰盛得就跟过年一样。上一次李清欢回来时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让黎家人特别紧张,夫妻俩争执的情形他们现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吃饭之前,一家人已经从边氏那里得知夫妻俩已经分开的事,但内情如何,谁也不知。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想扫兴,没有人提及李清欢。值得一提的是,就嫁在村里的文巧回家把自己的男人和孩子都接了过来,满满当当挤了一大桌人。 等到吃完饭,孩子散去,所有人坐在了堂屋里,顾秋实说了自己这一次回来的打算。 “我要接爹娘去城里,他们年纪大了,该歇着了。家里的孩子……如果你们舍得,五岁以上的就跟着爹娘一起去,我会送他们读书。若不是那块料,回头就在铺子里学算账。” 边氏还是拒绝:“不去,城里花费那么高,你平日忙,我们帮不上你,绝不能再拖你后腿。” “不拖后腿。”顾秋实真心实意地道,“娘,儿子如今出息了,您以后就享福吧。” 边氏落下泪来。 “还是不了,我还能做事,老四和文秀还没成亲。我和你爹身上的事没完呢,哪儿能说走就走?” 黎父颔首:“对!你出息了,我这个当爹的心里高兴。但我自己身上的事还没完,人一辈子,至少得把自己的孩子养大,把养自己的老人送走,才能停下来歇着。” 黎文山今年十七,弟弟文海十五,文秀十四,成亲至少是两年之后。 顾秋实沉吟了下:“把他们也带上,趁着文海年轻,去城里学一学。学不会算账,做个伙计肯定可以,无论如何,比在乡下种地轻松。” 第326节 夫妻俩面面相觑。 他们自己在土里辛苦了一辈子,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让儿孙步自己的后尘?只是他们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着脱掉这身庄稼人的皮,如今有了选择,夫妻俩都动了心。 “我们考虑一下。” 顾秋实颔首:“不急,你们慢慢想,实在不想去,我过一个月再回来问。” 边氏:“……” 说得轻巧,来回需要五天,一个月跑一趟,且不说盘缠需要多少,城里生意不做了吗? 儿子好不容易在城里有了一席之地,可不能这么折腾。 夫妻俩后来商量了一下,还有两个月秋收,他们先跟着儿子去城里住一段,要是觉得不习惯,就随时往回撤。如果觉得还行,两个月后也回来一趟,把地里的粮食收了,家里打理一下,到时再去。 黎文河是大哥,已经成亲,还生了一双儿女,二姐黎文巧嫁人后刚生了一个女儿,婆婆有点嫌弃,但因为她嫁得近,娘家就在旁边,婆婆平时只敢指桑骂槐,不敢太过分。饶是如此,她也想要摆脱婆家,跟着一起去城里。 顾秋实答应了……这一家子都是踏实的人,反正他以后会需要许多人帮忙,给他们一份活计做着,一家子衣食无忧,也算全了这份兄弟情分。 黎文巧在夜深后抱着孩子从娘家离开,本来她想留下住的,就和家里的妹妹还有侄女睡一起,可男人铁柱不愿意,暗地里扯了她好几把。那样子明显是有事要商量。 出了院子后,两人走在小路上,村里的人日落而息,此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铁柱抱着三匹料子,还背了一个大包袱,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费手,他忍不住道:“文山今天才回来,你都还没有跟家里人商量,怎么就急吼吼的决定要去城里?还要带着孩子一起,爹娘要是知道,肯定不愿意!” 黎文巧在婆家被压够了,她是家中长嫂,底下有两个小叔子,其中一个娶了镇上商户的女儿,夫妻俩平时都在镇上住,三天两头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婆婆就跟家里来了贵客似的,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全部都拿出来吃,临走的时候,鸡鸭蛋都收拾了让他们带走。 这种事一两次还行,一个月都有好几次,每次那家人一回来,黎文巧就忙得团团转。后来三媳妇进门,那又是个嘴甜的,进门就有孕,很快就生下了儿子。 她生的是女儿,此后简直就成了婆婆的眼中钉,脏活累活都是她的,好吃的没她的份……镇上的夫妻俩一回来,那顿绝对有肉吃,虽说家里没有不让媳妇上桌的规矩,可只要好吃的一端上来,她刚刚坐下,就会被婆婆指使着取东西,几趟跑下来,汤都没有了。 一两次她还觉得是巧合,次数多了,她又不傻,这分明就是不想给她吃。也就是说,不管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她都只配吃地里的菜和缸子里抓出来的咸菜。二弟妹的孩子在镇上带,每次婆婆看见,就跟看见了掌心宝一般。大部分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两个孩子,但婆婆一有空,就去抱弟妹的孩子,她的孩子尿湿了裤子也不搭把手去换,脏衣服放在那里几天,婆婆都看不见,说婆婆瞎吧,婆婆又能帮三房的孩子洗衣衫。说婆婆重男轻女,二弟妹的女儿回来婆婆一点都不嫌弃,抱着各种亲香。 说起来都是小事,但所有的事情累积在一起,特别让人心累。 “管他们愿不愿意呢,反正我这次是去定了。”黎文巧以前受这些委屈,一开始还想着跟枕边人念叨几句,结果男人嫌烦,天黑后宁愿在外头跟人闲聊也不回房,回房后倒头就睡,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喊都喊不起来。 铁柱不高兴:“你是我们张家的媳妇,出门半天一天可以不用商量,这一去不回,你还不管家里的想法,我看你是不想过了。” 黎文巧顿住,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她眼神晶亮:“如果你们不让我去城里,那我还真不想过了!张铁柱,嫁给你之后,我没有过一天消停日子,累死累活连饭都吃不饱,好东西永远轮不上我,你要是觉得我不听话想休了我,也行!我绝对不闹。” 张铁柱被吓着了。 在当下,凡是嫁出去的女子,就没有不怕被休回娘家的。 “你……你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黎文巧一脸认真:“我也不是跟你玩笑。稍后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孩子也跟我,反正你娘不喜欢丫头,你跟你那一家子过去吧。” 她说完后大踏步往前,张铁柱被吓着:“文巧,你可要想好,被休了的女子不一定能回娘家。” “别人的娘家我不知道,但我的娘家,我一定回得去。”黎文巧语气笃定,心里却没底,毕竟家里的女儿被休了是件丢人的事,五妹还没成亲,她这一回去,对五妹的婚事肯定有影响。 不过,她实在不想再受这份窝囊气,婆婆区别对待她,好像她真的一无是处般,若是不走,她得受一辈子的委屈。娘家婆家都挺穷,她不在乎干多少活,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但孩子被长辈区别对待……想也知道,等到几年之后,其余两房的孩子跟宝似的,而她的女儿只会重复她过的日子。 想到那种可能,她这心就跟被刀扎似的。 大不了,她离开张家之后,不回娘家直接等在路边,跟着老三去城里。她就不信,自己不能为自己和孩子挣条出路。更何况,老三是她的退路,有多年的姐弟情分,老三不会眼睁睁看她饿死。 张铁柱彻底慌了。 别人的媳妇被休,那一定是做了错事夫妻俩过不下去。而他们夫妻要是分开,那是文巧看不上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媳妇都留不住,岂不是跟废物无异? “文巧……” 说话间,夫妻俩已经进了张家的院子。 村里的人为了省灯油,一般天黑后就睡了。今儿已经黑了好久,黎文巧以为院子里无人,当一家三口进门后,正房的灯就亮了起来。 “文巧,回来了?” 张母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善,满脸都是笑容。 黎文巧有些恍惚,好像是当初议亲和刚成亲时婆婆有对她这么笑过。 别说黎文巧,就是张铁柱都被母亲这突然的热情给惊着了。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料子就被母亲接走。 昏暗的烛火下,张母看不清料子的花样,但一摸就知道这料子和他们买来做衣裳的那种不同。她笑容更深几分:“今儿黎家人多,你们吃饱了没有?” 黎文巧垂下眼眸,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已经明白了婆婆性情大变的原因,正如每次镇上的弟妹回来时一般,如今她有了一个出息的弟弟,所以,婆婆不会再和以前那样针对她了。 张铁柱回过神:“吃饱了,人虽然多,但饭也做得多。” “你岳父岳母养了一个好儿子,好日子在后头。”张母欢喜道:“这料子可真好,文巧啊,我裁个几尺,给莹儿和狗蛋做身新衣行不行?剩下的全部给小草,冬衣夏衣各做几身,稍微做大一点,等她穿不了了,再给莹儿。对了,这些孩子的头花稍后你拿去藏起来……给狗蛋一两朵就行,省得他扒拉小草头上的。” 黎文巧唇边嘲讽的笑容更深。 果然是不一样了。 婆婆这话里话外,对她们母女都是维护之意。那么,投桃报李,她和张铁柱的料子也该分一些给公公婆婆,总不可能年轻人穿得光鲜,而家里的老人穿破烂吧? 往日里对黎文山巧冷嘲热讽的弟媳妇此时像是睡着了,从头到尾没出现。 张铁柱听出了母亲话中对自己的维护之意,心中欢喜不已:“娘,我的料子分一半给你和爹……文巧那个太花哨,您一把年纪穿着不合适。” “行!”张母乐呵呵的,“她要是愿意,就给你两个弟妹各做一身,反正这么大一卷料子,分出来两身,她自己还有不少。” 张铁柱一听这话,觉得有理,当即答应下来:“地里活儿多,文巧不得空,这做衣裳的事要麻烦娘帮忙……” “不麻烦!” “不麻烦。” 婆媳俩异口同声,张母有些意外:“文巧,咱们就跟母女似的,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做衣衫的手艺不错,不会浪费了你的料子。” 黎文巧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这些料子我要带走,所以不麻烦你了。刚才三弟说愿意带我们去城里做事,我已经说了要去。” “你去?”张母惊得声音都大了,“你会做什么呀?洗碗扫地这些活儿你做得不精细,即便是去伺候人也会被嫌弃。” 眼看儿媳妇不说话,满脸的倔强。张母知道她铁了心,立刻改口,“要是文山承诺会照顾你,那你就去,趁着年轻多赚点银子。只是……你只有小草一个女儿,这还得趁着年轻生孩子呢。要不,过两年再说?” “要么我和孩子走,要么我和孩子带他一起走。这个家,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黎文巧说完,自顾自回了房,关门之后又喊,“铁柱,把那些料子和东西给我拿进来,别人有的时候没想过分给我和孩子,如今却来分我的,我就是分了,他们好意思要吗?” 张母还当着家呢,绝对不允许儿媳妇忤逆,尤其是往日里最听话的大儿媳,必须得把人压服了。 “文巧,不是我不让你们去,而是地里的活儿多,家里根本忙不过来,铁柱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你们母女单独在外,也不让人放心……你如果非要去,那我就只好去找你娘家商量了。” 出嫁女是婆家的人,娘家插手太多不合适。 黎文巧心中一紧,她跟文山说了要去城里,但是,没说自己的婆婆不答应。 万一文山怕麻烦,拒绝了她同行,她想去也去不了。 一瞬间,黎文巧都想破罐子破摔继续留下,反正文山如今富裕了,婆婆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刻薄她……可她又实在忍不下心里的那口气。 此时已经是晚上,各家都睡了。张母再想找亲家商量,也得等第二天。 翌日,黎家人都起晚了。 黎家今日多了顾秋实,早饭要丰盛一些,丰盛就代表麻烦,等到吃早饭时,天都快过午了。 这边还吃着,张母就从门口路过,她打了一声招呼,说是要去地里看庄稼,直接掠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黎家人吃完,文秀洗碗时,张母才绕了回来。 两家是姻亲,比村里的其他人要亲近一些。边氏随口打了招呼:“亲家母,进来喝碗茶坐一坐。” 其实,三儿子难得回来,边氏从心底里不愿意有外人在这里打扰一家团聚。 知情识趣的人,即便是黎家请了,也会拒绝进门。张母却不管这些,进门后笑着夸道:“好久不见文山,上一次听说文山带了个跟仙女一样的媳妇,我还说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她目光转向顾秋实:“结果等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这一次怎么没带媳妇回来?是不是城里的姑娘走不惯咱们乡下的土路,吃不惯我们的粗茶淡饭啊?” 这不明知故问么? 李清欢从来就不知收敛为何物,上一次来看到这院子里情形气得大喊大叫,附近的人肯定听了去。 张母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顾秋实并不意外,这世上盼人无恼人富的人多了去了。 顾秋实一脸坦然,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那是我未婚妻,那时还没成亲呢,她跟家人置气,哭着闹着要和我定亲,其实是为了气长辈。吃过了苦,回去之后跟长辈说开了,自然就退了亲,我也拿到了赔偿。” 张母好奇:“赔了多少?” 顾秋实似笑非笑:“伯母,此事不方便告诉你。” “哎呀,都是一家人。”张母摆摆手,“不说就算了。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昨晚上听文巧说,她要跟你们一起进城?” 老两口昨天晚上听到女儿那话,又看女婿脸色不自然,就猜到这件事情没那么顺利。边氏接过话头:“文巧是有这种想法,反正也文山照应嘛,去了城里不习惯也还可以回来。我的意思是,最近还没秋收,她带着孩子去一趟,万一不成,就当是出去见世面了。” 闻言,张母脸色有些不自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去城里一趟花费可不小,我们家……” 顾秋实出声:“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我出,如果她们要回,也是我找马车送她们回来。就是……二姐走了之后,就帮衬不了婆家干活,不过话说回来,张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总不可能离了我二姐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伯母,你说是吗?” 此话也堵住了张母借口家里忙,非要把人留下帮忙的话。 并且,张母看出来了,黎文山这一次铁了心要为姐姐撑腰。 “我们家看着是一大群人,但孩子帮不上忙,反而还要拖累家里的人手。你二哥一家子常年住在镇上,有点工钱却也不多,刚好够养活妻儿,帮不了家里。你三弟懒,三弟妹要带孩子,我们年纪又大了……” 顾秋实呵呵:“照你这么算,一家子主要劳力就靠着我姐姐和姐夫?若是没记错,你们家的孙子和小草是一年生的,怎么孙子需要有人专门看着,我姐姐带着孩子却要干活?伯母,虽说十个手指有长短,做长辈的偏心正常,可你这也太偏心了。三弟懒……懒就可以不用做事,心安理得推给别人?那我姐摊上你们这一大家子可真倒霉,这人吃亏一两次可以,我姐又不欠你们,不可能吃亏一辈子啊。要真是这样,还不如大家一拍两散,都别过了。” 黎文巧早上吃过饭,做完了家里的事情后,发现婆婆不在,就猜到事情要不好,急忙忙赶过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弟弟这样一番话,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弟弟愿意帮忙,她必须要自己立起来,于是,一步踏进院子:“文山,你走的时候记得在车上给我留个位置,我要带着小草去城里。” 顾秋实点点头:“明天走吧,你回去准备行李,干粮就不用做了,我去镇上买点馒头酱肉,反正我们晚上也是住客栈,到时再准备后天路上吃的东西,等后天晚上就能到家了。” 馒头很贵! 各家不是买不起,但是却舍不得拿银子去买馒头,真想要吃,买点细粮回来自己蒸,能省不少呢。 看看他们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明天要走,张母没想过放儿媳妇离开……二儿媳常年住在镇上,一副眼高手低的模样,从来不肯主动帮家里做事。她看在儿子需要靠岳家的份上,便也不好吩咐她,反正也不怎么见面,忍忍就过去了。老三懒,自己不干就算了,还拦着媳妇,她吩咐给三儿媳妇的事情永远都是敷衍了事,衣裳洗不干净,地扫不干净,洗碗不洗盆,每次都得她自己去再干一遍。 遇上秋收,夫妻俩也很少认真,就跑到庄稼地里糊弄,背粮食回家,一点路要歇好几次,人家跑十趟,他们能跑个五趟就不错了。 她不是没有骂过,可你骂你的,人家还是老样子,一生气,还躺床上养病,甚至还把娘家人找过来说她苛待儿媳妇,骂她把人当老黄牛使唤,生病了还不让人休息。 家里踏踏实实干活的,只有老大夫妻,她都不敢想象这二人要是带着孩子走了,以后家里那么多的地要怎么办。 “不行,我不答应。铁柱不去,文巧也不能去。” 黎文巧寸步不让:“你不让你儿子去可以,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张母在大儿媳面前从来都是想吼就吼,想骂就骂,多年的习惯很难改变,一着急又开始吼:“去什么去?日子不想过了?” 第327节 “那就不过了。”黎文巧说完这话,看向自己的三弟。 她眼神里满是希冀,说到底,只有黎文山愿意帮她撑腰,她才敢回娘家。 顾秋实接收到她眼神,颔首道:“不过了也行,我生意做得还行,养活她们母女不成问题。” 黎文巧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她指望弟弟帮忙,嘴上说得底气十足,实则心里很慌。弟弟不肯帮就算了,如果因此和她生分,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顾秋实说干就干:“既然决定不过了,那村里谁家有笔墨纸砚,找点过来,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以后谁也不耽误谁。” 闻言,张母彻底慌了。 “我没不让他们俩过日子呀,只是不想让文巧去城里……” 顾秋实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姐姐嫁进门已经四年,她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如今只是我这个弟弟想接她去城里住一段时间你们就要拦着……黎家是嫁女儿,不是把女儿签了死契卖给你们家了!” 第377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三 同村住着, 黎家人又不聋不瞎,早就知道黎文巧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认为, 即便是夫妻俩不分开,今天也要吓唬一下张家,让这个老婆子以后不要那么偏心。 于是,文海立刻跑了一趟, 很快就把村长家里不常用的笔墨纸砚借了过来,小边氏也已经摆好了桌子。 顾秋实上前就要写,张母在这期间一直都在解释自己的不得已, 说黎家人误会她……没有任何人接话。 眼看真要写夫妻断绝关系的文书, 张母奔上前一把抓住顾秋实手中的笔。 “不行!不能分开……文巧,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觉得自己委屈, 可是谁家的媳妇不委屈?你说到了我家有太多的事要做,但这村里哪家的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呀, 当初我们两家议亲时, 都不知道文山会这么出息, 你娘家穷,就只能嫁个同样穷的婆家,嫁人之后不干活……除非你愿意与人为妾。” 她话说得乱七八糟, 就想证明自己没错。 黎文巧昨天之前生出过离开婆家的想法,但也只能是想一想。昨晚上有了决定,今日三弟就要带她走,到了此刻, 她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 听到婆婆的话,黎文巧回过神:“我没有不想做事, 自从进了你们家的门,我连坐月子都没有闲着。你觉得我懒,那可以去外头打听一下,看看他们口中的我懒不懒。从头到尾,我没有嫌弃你家穷,也不觉得手头的活多,我最厌烦的是你的偏心!同样是儿媳妇,住在镇上的高人一等,同样是生了孩子,三弟妹的孩子又高人一等,小草长得这么大,你有没有单独带过她半日?” 张母也知道自己偏心,听到儿媳妇的抱怨,立刻改口:“那我以后不偏心,我偏着你行不行?” 黎文巧摇摇头:“不用了,你还是偏着那俩吧。” 张母:“……” 得有人占便宜,有人吃亏,才叫偏心。 愿意吃亏的人走了,那还怎么偏? 张铁柱气喘吁吁赶来:“文巧,我没想过和你分开。” 黎文巧面色漠然。 顾秋实看她不打算回头,刷刷写就了两张和离文书,村里的人成亲,连正经的文书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去衙门存档,真要是不想过了,大家口头说清楚就行。 “按了吧,按了这个,从今往后,你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想娶想嫁都随自己,对方不得插手。” 张铁柱特别抵触,往后退了一步,还把手背在背上。 “我不按这玩意,文巧是我请了花轿抬进门的媳妇,她这一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黎文巧呵呵:“以前也没见你离不开我啊,我受了委屈跟你说,也不是需要你帮我讨个公道,只是需要你听一听,我说出来心里就舒畅了。可你根本不听,宁愿在外头跟酒疯子闲聊,也不愿意回来和我说话……” “那你让我怎么办嘛?”张铁柱蹲在地上,手揪着头发,“你说的都是我娘的不好,那是我娘啊,我只有这一个亲娘。难道我能说她不对?我能和她吵?” “是,亲娘只有一个,媳妇可以换。”黎文巧本来性子温软,很少有人红脸,此时脾气也上来了,“等我气死或者累死了,你还能再娶一个。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有一个亲娘,小草也只有一个亲娘啊。”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也是,你从来就不疼孩子,白天在外干活,夜里回家抱也不抱,孩子生病哭闹你还要发脾气,你压根就没把孩子放在心里,自然不想管她的死活。没亲娘算什么?死了都不要紧!” “不是这样的。”张铁柱眼睛通红,“我没这么想过。带孩子那是女人的事,我……我……还有我娘,娘这辈子很辛苦,养大我们不容易,你是我的妻子,该跟着一起孝敬她……” “凭什么?”黎文巧满脸是泪,“我嫁给你就该倒霉?即便如此,现在我不想吃亏,不想倒一辈子霉!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在这上头摁了指印放我走!” 张铁柱猛然摇着头,一个大男人,此时泪流满面。 张母看到儿子被逼到这个份上,心知儿媳妇是真的生了去意,说实话,昨晚上听到儿媳妇说这日子不过了,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即便是今日被黎文山一本正经的态度给吓着,她心里也只是怀疑,不相信儿媳妇真的要走,多半只是吓唬自家,想自己退让。 到了此刻,她不得不信。 “文巧,你不能走啊。以后我不再偏心,家里的事情都平分着干!或者,我给你们分家行不行?你们分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勤快的多干点自己好过点,懒货就少干一点少吃点,如何?” 黎文巧早就发现自己整日忙碌的那些事情都是别人衣食住行,孝敬公公婆婆是应该的,但是三房一家子的事凭什么也要她做? 她做梦都想分家。 “不,分家会被人议论。反正都是让人说闲话,还不如和离,从此后和你们家一刀两段!” 张铁柱大喊:“我不摁指印,除非我死。” 说完,整个人跑走。 张母不放心儿子,也是不想再面对黎家人,喊了两声铁柱,急匆匆跟了上去。 母子俩走了,黎文巧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她紧紧搂着孩子,颓然坐在地上。 小边氏将小姑子拉了起来:“地上凉,以后孩子就指着你,你可不能生病。” 黎文巧抬眼看向院子里众人,然后对着父亲跪下:“爹,女儿不孝。” 毕竟,外人眼里她嫁人之后没有被夫家虐打,只是偶尔被婆婆骂几句……村里被婆婆骂的儿媳妇多了去了,她这不算什么。 这样的情形下,她不肯继续留在张家过日子,怎么看都像是无理取闹。换了别的人家,可能会拦着女儿,不许女儿和离。 黎父叹口气。 他心里也明白,如果是昨天之前女儿闹出这种事,家里多半是劝和不劝离,但如今不同,三儿子常年住在城里,女儿实在不想过的话可以跟老三一起去城里。 “你要实在不想过,就明天跟文山一起走。先回去收拾东西……文海,你跟着一起。” 省得女儿又被张家为难。 黎父多虑了。 张铁柱跑出门后没有回家,他需要静一静,于是往山上跑去,顺便看看地里的庄稼。张母追儿子,也没回家。张父则是在地里拔草……他根本就没把一家子吵闹的事情放在心上,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和离回家的媳妇,他不觉得自己的儿媳妇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厚的脸皮。 而老三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晚上家里吵得不可开交,黎文巧如今有了一个能干的弟弟,老三认为,这时候夫妻俩留在家里很容易被骂。于是,大早上起来就跑了。 黎文巧没有带孩子,姐弟俩到家后,她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拢到一起,这才发现自己嫁过来之后从来没有置办过一样东西,面前摆着的除了昨天晚上带回来的,就是当初成亲时置办的嫁妆。 而事实上,张家并没有穷到这种地步,镇上住的夫妻俩经常买东西就不说了,毕竟他们是靠着岳家住,有银子买东西也是娘家给的。而老三夫妻,三弟妹前两天才添了一双鞋子和一副耳坠,也是说从娘家拿来的银子,但黎文巧心里清楚,三弟妹娘家比黎家穷多了,只有张家接济的份,怎么可能拿东西回来? 东西不多,姐弟俩完全拿得动。 顾秋实看到黎文巧带回来的那些被褥,忍不住道:“被褥就别要了,城里什么都有。” 养过一个孩子,孩子就没有不尿床的。被褥确实不像样子,黎文巧也想过不要,却不想便宜了张家。 “便是拿回来引火,也能当柴烧,我才不要把东西留给他们。” 行吧。 一家子很快商量好,只留黎文河夫妻俩在家住,其他的人都跟着顾秋实一起进城。 村里的人就没有懒的,他们都打算进城给顾秋实当伙计。 边氏还说,等他们到了城里,学上一段时间,儿子就不要请人了。一家子也不要说发多少工钱,反正包吃包住,每年每人给个一两银子就行。如果有孩子的,银子也不用给。 这可不是边氏讨好三儿子,而是他们住在村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只能勉强饱肚子,给家里人做新衣都不是同时做,而是轮换着,一年能做个两套就不错了。 到了城里,有吃有喝有穿,衣食住行都比在家里要好得多。活计比在家里轻松,吃得还更好,哪里还好意思要工钱? 顾秋实的马车很大,一家人坐上去也并不显得挤……这是和曾经一家子以前在马车上挤得跟咸菜干似的相比。 马车出村时,张铁柱追来了。 他哭着喊着要见文巧,黎文巧却根本不理他,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路过张家,黎文巧把和离文书直接扔到了张家院子里。 不管他们答不答应,就这样了。 * 此去城里,都是自家人,一路都挺顺利。 顾秋实如今不缺银子,他回来的这几天,城里的绸缎铺子还在源源不断进账,再说,之前的两千两买宅子并没有花完。 黎家人在村里吃惯了苦,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都不高,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顾秋实养他们一辈子也不费劲。 第二天的晚上,马车终于进了顾秋实的宅子。 之前一家人就听说黎文山已经在城里买了宅子,他们只以为是个小院子,还想着到了地方之后可能和在家一样,需要男女分开住。到了地方,看到华美宽阔的宅子,一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然了,顾秋实住的地方离皇宫还差得远,只是黎家人没见过世面,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而已。 一家人是踩也不敢踩,碰也不敢碰,就怕把哪处碰坏了。 顾秋实的四进宅子,他打算自己住一进,其他的分给黎家人。但是黎家人不答应,他们很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上门打秋风的,哪儿好意思多吃多占? 他们全部挤在一进宅子中,由于顾秋实这院子特别大,只是一进,也能给他们每人分了一间房。 就连孩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顾秋实院子里早就有下人伺候,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就是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必要的桌椅床铺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饶是如此,也已经比原黎家的那个破烂院子要好得多。一家子都很满足,不觉得还需要添置东西。 颠簸两日,所有人都挺累,尤其是孩子,进院子不久,一个个就睡了过去。 顾秋实让厨房给他们每人做了一碗面,自己也回房睡下。 翌日早上,他很早就出门了,先去铺子里看了看,然后又去林家给林姑娘看腿。 经过这些日子的诊治,林姑娘已经恢复得如同常人,当然了,躺在床上这么多年,还需要继续喝药。 林老爷特别欢喜,心里很感激黎文山,热情地留他吃午饭。 顾秋实没有拒绝,在吃饭的时候,他说了一下自己想要在郊外建一个工坊的打算。这倒不是他存不住心思,而是想让林老爷帮忙,郊外的那些地都是有主的,想要买下,必须得有人从中牵线。 面前就有一位林老爷,他没必要去找别人。 林老爷欣然答应下来,还夸赞他年轻有为,得知黎家人已经搬来了城里,立刻表示要上门拜访,顾秋实拒绝了。 黎家人刚到城里,还一来就是内城,肯定会有各种不习惯,突然面对富贵老爷,那只有战战兢兢的份。 他把人接来城里,不是让他们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考虑着要如何讨好人的。等有了自信,再和富贵老爷来往不迟。 他辞别林老爷,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了,黎家人都在院子里,边氏和文巧不错眼的盯着几个孩子,就怕他们碰坏了东西。 “我打算请个夫子回来教导几个孩子读书,年纪是小了点,但可以先让他们画着学着,前两年不求练好,只需要让他们喜欢就行。” 第328节 黎父试探着问:“会不会太贵?” 看着儿子衣食住行和举手投足,他恍惚间觉得儿子是那些出身富贵的公子,夫子岂是那么好请的?村里那么多人,也就儿子跟着老童生学了几个字,右边周家想要送孙子去镇上读书,只是每天自己去学堂,一个月就得一钱银子,这还不算孩子的吃喝拉撒和笔墨纸砚。把夫子请到家里,他都不敢想要花费多少银子。 顾秋实没回答,只道:“夫子请回来的价钱是定了的,但我们家有三个孩子,划算。” 这么一想,确实挺划算的。 文海有些坐不住:“三哥,我们能去外面转一转吗?” “明天带你们去,顺便去我的铺子里瞧瞧。” 文秀也不太习惯:“三哥,你这有专门的厨娘,还有那么多的下人打扫院子,我做什么呀?” 顾秋实沉吟了下:“过几天夫子到了,你跟他们一起读书吧。” “我……我不想读书。”文秀低下头,“要不你让我去铺子里帮忙,我不会做生意,但我可以帮你打扫。” 顾秋实失笑:“不用急着做事,先歇几天再说。” 翌日,他真就按昨天约定好的那样,带着一家子去街上转悠,先是去酒楼里吃了早饭……就是那么巧,碰上了何睿。 何睿看见他,冷哼了一声。 第378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四 这也不是何睿的酒楼, 是一间以各种点心出名的酒楼,怎么还能碰上? 顾秋实瞅了何睿一眼,收回视线, 带着一家子上楼。 黎家人村里过得很辛苦,包括文秀在内,所有的人都被晒得乌漆麻黑,配上身上的绸缎衣裳, 即便已经尽量和肤色搭配,看着还是不太搭。 让人一瞧,就知道他们从小地方而来。 不过, 看见一群人上楼, 众人都收起了轻视的目光。这家的点心味道很好,但价钱贵,一个笼子里放上三四个, 多来几笼就要一两银子。这么一大群人,一顿不吃个十几两, 根本打不住。 黎父在儿子身边, 察觉到了那个富贵老爷对自家儿子的敌意, 在路上时不敢问,到了雅间坐下后再忍不住:“文山,刚才那个老爷是谁?看见你就摆出那副臭脸, 你是不是抢他生意了?” 一家人已经到了城里,顾秋实也不再遮遮掩掩。 “那个是李清欢的亲姑父,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上次我们俩回来的路上吵了好多次架,后来我忙着做生意时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没忍着,直接把这事捅到了李清欢的亲爹面前, 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李老爷不许他们俩来往,还把他打了个半死。他看见我要是高高兴兴,我还害怕呢。” 黎父:“……” 这话中包含的信息太多了。 他也发现了,儿子在城里过的日子,真的很……波折。 瞧瞧,这碰上的都是些什么事? 一个姑娘和自己的亲姑父暗中苟且,甚至还有了孩子,这……即便是在整个镇上,都挑不出一个这种不要脸的姑娘。 偏偏这姑娘还被儿子给撞上,甚至娶进了门来,这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边上的其他人面色也一言难尽,心情都挺复杂的。不过,在伙计送上点心后,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点,闻着香味,众人都开始咽口水。 反正也没外人,顾秋实让他们敞开了吃,大人还能矜持些,三个孩子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一家子尤其喜欢吃甜食,顾秋实一想就明白了,乡下贫穷,即便有糖那也是用来走礼,非得是生病或者是坐月子才能泡一点糖水喝。 顾秋实让人上了不少点心,一家子吃到撑,实在吃不完了,黎父舍不得,正想一人多吃一个塞进肚子里,顾秋实急忙让伙计撤下。 黎父以为不要了,忙道:“哎哎哎,我还要吃呢。” “爹,吃不完了,我们带回去吃。”顾秋实忙阻止。 听到能够带走,老两口这才放松。 填饱了肚子,黎父还想从儿子那里打听一下这一顿花了多少银子。 顾秋实没说,这人才刚来,说实话怕吓着他们。 黎父光看儿子神情就知道不便宜,他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清楚。 顾秋实低声说了个数。 黎父和边氏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顿吃掉了十二两?在乡下都可以建一个宅子了。”边氏瞪着儿子,“你个败家子。” 顾秋实解释:“我也不是天天这么吃,这楼我都没来过,就是看你们从乡下来,所以我才……” 黎府有点心酸,他从儿子的衣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今年之前儿子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也就是最近开始做生意了,手头才宽裕了些。 手头一宽裕,就给家里买那么多东西,还把一家子都接到了城里来。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都怪爹娘没本事,拖累你了。” 顾秋实不知道他想到了哪儿去,道:“我带你们去铺子里看看。”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来了精神。 这可是他们在城里的安身立命之本,当然了,黎文山做生意能赚多少银子那是他自己的事,和他们无关。但是,他们没在城里做过事,说难听点,连穿衣裳都穿不好,想要去别处找活干,基本没戏。 他们只希望黎文山的生意做得大一点,生意好一点。如此,黎文山赚到的银子多,他们也能跟着喝点汤。 从这里去顾秋实的铺子没有多远,一家子走着过去,黎家人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繁华和热闹,一路上眼睛都不够用了。黎父也尤其注意了一下各间铺子里的情形,隔着老远,忽然看到一家卖料子的铺子生意特别好。不光是铺子里挤满了人,铺子外还有人在排队,里面出来一个,外面才放进去一个。 他伸手一指:“那生意也太好了,卖的是金子吗?怎么那么多人喜欢?” 顾秋实笑了:“那卖的是料子,江南那边新出的,城里的独一份。” “啧啧,城里的日子确实不错,可东西样样都贵,我看刚才那几个丫鬟拿走的料子应该不便宜……也不知道我们刚才那一顿饭能换多少料子。” 顾秋实想了想:“大概能换三套衣裳。” 黎父:“……” 他想到什么,忽然扭头打量儿子全身上下。 “你穿的这个料子,跟方才那丫鬟取走的差不多,是不是也在那里买的?” “爹眼神真好。”顾秋实笑着夸了一句 ,在老头子生气之前,忙道:“不过,我不是买的。” 边氏变了脸色:“别人送的也不成啊,这送礼都讲究有来有往,人家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得太便宜了,以后大家还怎么来往?” 顾秋实看她急了,也不卖关子:“那就是我的铺子。” 众人:“……” 还是文海最先反应过来,在铺子外往里瞅了半晌:“三哥,我能做什么?裁料子行不行?” 顾秋实提议:“我打算去郊外开一间染布坊,到时你去学一学,回头做个工头,既不累,工钱还高。” 文海一听就知道是个好差事:“好啊,我一定好好干。” 顾秋实强调:“不过,在去之前,你得学认字,毕竟手底下管着人呢,谁来谁没来,每天干了多少时辰,都得靠你记账。光靠脑子记可不行,得按照你记下的账目来发工钱。”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顾秋实固然可以养他们一辈子。但兄弟姐妹几个都还年轻,又都是勤快人,绝对闲不住。回头天天关在家里,万一关出几个纨绔,养得他们贪得无厌,影响了兄妹之间的情分可不好。 文海瞬间觉得,自己学会了记账,那才是货真价实的管事,而不是靠着混日子拿工钱。 文秀立即道:“我也要学。” “好,都学!”顾秋实笑吟吟,“咱们家这么多人读书,请夫子回来教,真的很划算。” 铺子里那么多的客人,挤都挤不过来,黎家人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一直往前逛,走到脚脖子酸了又掉头,顾秋实想让马车来接,他们却不肯。第一次见识这般繁华和热闹,都想多看一看。 又走到了早上用早点的茶楼外,顾秋实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酒楼吃午饭。 就是那么寸,又碰上了何睿。 何睿身边还陪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病弱夫人,就那苍白的面色和唇色,一眼就看出她病得厉害。顾秋实还发现,她应该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有了这个发现,顾秋实再看何睿,就觉得这人畜生不如。 李家的姑娘拥有丰厚的嫁妆,也不是非谁不可。何睿起了外心,完全可以跟妻子说清楚,大家好聚好散,他可倒好,直接冲人下毒。 何睿又看到了黎文山,深觉晦气,他身上的伤到今日还在痛,若不是碰到黎文山的地点不合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想要捶黎文山一顿的想法。 察觉到黎文山看过来的目光不太对,何睿呵斥:“你看什么?” “看你啊!”顾秋实振振有词,“这么不高兴,你是见不得人吗?也对,你脸皮厚,又不知廉耻,确实是见不得人,既如此,你别上街呀!” “岂有此理!”何睿大怒,一把推开身边的妻子,抡着拳头冲上去要打人。 顾秋实推开身边的黎父,侧身一避。他就站在楼梯上,何睿由上而下冲,这一拳挥了个空,他受不住力,整个人往下奔去。顾秋实却还嫌不够,抬脚一踹。 本来何睿能够稳住身形,被这么一踹,控制不住地咚咚咚跑下楼,一脚踏空,摔了个大马趴。富贵老爷很少受伤,本来伤就没痊愈,这一下,半天都爬不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李氏被夫君一推,刚稳住身形就看到人往底下摔去,当然了,她也没有漏看自家夫君被踹了一脚,当即沉下了脸来:“这位年轻人,你是哪家的后生?怎么能打人呢?” 一张口,就在偏帮何睿。 但凡发现这边动静的人都能看见何睿先动手,顾秋实只是顺势踹了一脚而已。 “好叫夫人知道,我姓黎,之前是李老爷手底下的账房先生之一。” 关于李清欢不顾身份,非要嫁一个乡下来的小账房这件事,最近已经没有人提,但之前两人成亲时,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李氏身为亲姑姑,不可能没听说过。听到顾秋实自报家门,她脸色当场就变了。 “是你?” 她上下打量,长得确实俊,气质也不错,乍一看都不像是乡下来的人。 这样的人,确实足以让侄女倾心。两人成亲没几天就各自分开,据说还是面前的人主动提出的。 凭什么呀? 一个乡下小子,能够得侄女倾心以待,不说好好接着这番泼天富贵,居然还敢负心? “黎文山是吧?看你这……不要脸的样子。我侄女被你害得只能到庄子上反省,你却带着一家子招摇过世,清欢被你害得众叛亲离,难受得饭都吃不下,你心里就没有任何一点愧疚吗?” 黎父看面前女子这番华贵模样,生怕儿子把人得罪了。听她语气不善,忙不迭解释:“夫人误会了,他们夫妻俩过不下去,不是我儿子的错。而是李姑娘心里有人。” 对于这番话,李氏一个字都不相信。 清欢从小就得宠,那是要什么有什么,她非要嫁给一个乡下穷小子,家里虽然生气,可还是答应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她心有所属……李府连穷小子都忍了,难道还有什么男人比穷小子更不堪?更让李府难以接受? “胡扯!” 顾秋实叹息一声:“何夫人,我也听说过你常年卧病在床的消息,但是没想到……你只是病了,又不是聋了瞎了,外头的事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么说吧,关于我和李姑娘的婚事解除之事,我拿到和离书的同时,还拿到了李老爷两千两银票,现在我住的那个宅子,就是用那银票买下的。” 李氏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内情如何她根本就不清楚,或者说,她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想让她知道的。 “那你告诉我实情。” 第329节 顾秋实连连摆手:“那不成。我一个外人,可不敢多事,李老爷给的那些银票就是封口费,我既然拿了好处,就绝对不会到处乱说。再说,夫人身子弱成这样,万一知道真相后气出个好歹,我一个乡下小子可赔不起!” 语罢,他带着一群人到了楼上雅间,李氏站在原地,看着被人扶起后就往自己奔来的何睿,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几分怀疑。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何睿和娘家哥哥一起瞒着她? 除非这件事情和她息息相关,否则,她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何睿,你老实跟我说。清欢与黎文山是为了什么分开的?” 何睿刚才看到他们几人站在一起说话,就怕黎文山那个搅屎棍告诉妻子真相,听到妻子询问,他心头微微一松。 夫人这么问,应该还不知道内情,他摆摆手:“小地方来的人根本不讲规矩,又不爱干净。我听姐夫说,是清欢嫌弃他。” 李氏盯着他的眉眼,没有找出丝毫心虚的迹象,她继续问:“既然是清欢嫌弃他,那大哥为何要给他那么多银子?” 何睿心中一紧,谎话张口就来:“你不知道这些乡下人有多无赖,万一他把清欢身上那些隐秘之处说与外人听,清欢以后还怎么见人?” 李氏觉得这理由也算充分,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侄女被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她也回去求过情,当时哥哥嫂嫂的脸色都很不好,她还想着既然夫妻俩都在生气,那就过段时间再说。 如今看来,分明这件事有其他的内情。 哥哥嫂嫂不肯说,何睿又遮遮掩掩,黎文山居然拿到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的封口费。别看李何两家都是富商,但两千两的银子,也不是一笔小数。 何睿受了伤,此时眉头皱着,李氏没有寻根究底,担忧地问:“可有摔着?我们还是先去医馆,让大夫给你看一下伤吧。” 夫妻两人相携着下楼,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因为何睿当时是滚下去的,大夫怕伤着他身上的骨头,也怕内脏出血,于是让何睿躺在床上,他要一一摸过。 一时半会儿摸不出个结果来,李氏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房门之外,目光凌厉的看向何睿身边的贴身随从。 “跟我来!” 随从哑然,看了一眼里面的主子。 李氏见他不听自己使唤,想到一会儿还要逼问他内情,沉声道:“今日你要是不能让本夫人满意,稍后本夫人就以背主的名头发卖了你!” 此话一出,随从脸色都变了。 但凡是被大户人家单独卖出来的下人,那都是犯了事的,根本不可能再落到好人家。若还背着背主的名声,那只有被卖去矿山,去了那种地方,只要一个死。 随从急忙跟上。 到了后院的僻静处,李氏开门见山:“我问你答!清欢到底是为什么要和黎文山分开的?跟老爷又有什么关系?” 随从:“……”要了命了! 第379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五 随从不知该怎么答, 若是说了实话,主子那边没法交代。 可要是不说,夫人非要发卖他, 主子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下人和夫人争执。 此时说不说都要倒大霉,简直左右为难。 李氏看他踌躇,心里一沉。 如果和自家老爷没关系,随从不至于迟疑。她宁愿心里难受, 也不要跟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当即闭了闭眼,道:“如果你说了实话, 我放你身契, 还会给你一笔银子,送你离开府城。” 言下之意,可以助他躲开何睿的报复。 随从不敢再拿乔, 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夫人, 李姑娘与人和离, 确实与主子有关, 那……李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就是主子的!” 说完这话 ,随从不敢看李氏的脸色。 李氏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柱子才站稳。 她身子本就不好, 常年都在喝药。受此打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那脸色比纸还白。随从被她好像随时会晕过去的模样吓了一跳:“夫人,您没事吧?” 李氏有些接受不了, 半晌,站直身子, 眼中满是狠绝:“你回去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稍后我这边安排好了就送你走。” 得了准话,随从松了口气,自己这也算是绝处逢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临走前迟疑了下,开口道:“夫人,容小的多一句嘴,小的到主子身边已经有六年了,这期间,主子除了和李姑娘……之外,身边再没有其他女子,主子对您是真心的!” “他和李清欢苟且,哪里来的真心?”李氏怒到了极致,眼神凶狠,声音都是沙哑的,“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他找谁不好,偏偏找上清欢……你滚远一点,再废话,别怪我改主意。” 随从好不容易才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眼看李氏被气成这样,哪里还敢多说,一溜烟就跑了。 何睿的伤说重也不重,都是皮外伤,只是摔得比较狠,需要卧床修养两日,从大夫口中得了准信,他才放松下来,朝去而复返的随从伸出手:“扶我起来。” 随从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主子看出端倪,忙不迭上前伺候。 何睿心里挺紧张的,就怕妻子对此事上了心再跑去查,想了想吩咐道:“你再去嘱咐一下那天院子里的下人,让他们闭紧嘴巴,谁要是敢胡说八道,仔细他的皮!” 听到主子话中的狠绝,随从心肝直颤,忙道:“那天有好多是李府的下人,万一他们走漏了风声……” 何睿面沉如水:“大哥也不想这种事情被夫人知道,稍后你过去传个信,让大哥小心此事。” 随从:“……” 可是夫人已经知道了啊。 他不敢多言,忙答应下来,只希望夫人不要立刻发作,给他几分喘息之机。 他脑子里长了草似的思绪翻飞,盘算什么时候能离开,最好是离开之前在主子跟前找一个不得不走的理由,如此才能把自己摘出去,离开府城之后也能过上几天安宁日子……不然,夫人再生气,也不可能把主子弄死。若是被主子知道是他告知夫人实情,那他多半要倒大霉。 他心里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身后门砰一声被人踹开,回过头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夫人。 夫人这模样,明显是来找主子算账的,简直怕什么来什么,随从的脸当场就白了。 不光是随从被吓着,何睿看到妻子这副模样,也心知多半是让妻子知道了那些事,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夫人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除了你还有谁?”李氏几步上前,愤然质问,“何睿,你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都足以给清欢当爹,你怎么下得去嘴?畜生!” 她说着,狠狠一巴掌甩到了何睿脸上,打完了还不解气,直接把屋中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拎过来,壶嘴对准了何睿的脸,将茶水全部倒到了他的脸上。 何睿伸手抹了一把又一把,好在茶壶不大,茶水倒完后,他终于能张口说话,其实被茶水一浇,他脑子里已经在想应对之策。 “夫人,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谁特么造的谣?成亲这么多年,旁的女人都入不了我的眼,我连母马都不用,哪里有和别人不清不楚?更何况还是清欢,是你的侄女,就跟我女儿一样,我……” 他满脸都是被冤枉了的激愤,若不是李氏从他贴身随从口中得知真相,大概也会怀疑自己是被人诓骗了。 随从看到主子睁眼说瞎话,整个人都傻了。万一夫人相信了主子,认为是他污蔑主子,那他还能讨着好? 他心里很慌,感觉自己又被逼到了绝处,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忙低下头把自己当成了和桌椅一般没脑子的摆设。 李氏冷笑一声:“那你对天发誓,说你没有和清欢亲密过,说你没有让她有孕!你敢发誓我就信!” 何睿心头咯噔一声,万没想到夫人居然连李清欢腹中孩子是自己血脉这件事情都听说了。 特么的,到底是谁? 若是知道谁多嘴多舌,他一定把那个混账的舌头拔掉。 “是不是黎文山告诉你的?”何睿叹息,“清欢嫁给他之后,本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可那个混账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家里穷成那样,规矩却多。清欢去了一趟,吃不饱也睡不好,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委屈呀,第二天就闹着回城,黎文山把人带回来之后,清欢终于清醒,要和他分开。黎文山不肯……还是大哥给了银子,黎文山才肯离开。不然,黎文山一个读了几天书的庄稼汉,哪里能这么快在城里站稳脚跟?” 这是自己的枕边人,李氏很想相信他,但是,她更清楚,随从绝对不敢胡编乱造。 李氏没有再寻根究底,何睿这么会说,表明了要瞒着她。那今儿无论她怎么问,都不可能得知真相。 “我听大夫说你的伤没有大碍,那么,赶紧收拾一下回府吧,最近这两天你就在家里歇着,等伤养好了再说。” 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担忧关切的语气。 何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消妻子的疑虑,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听大夫的没错。”李氏板起脸,“你先回府,刚才我从大夫那里得知,郊外有个姓丁的老丈手中有偏方,对你的伤有奇效,一会儿我带着人去一趟。” 何睿哑然,这一次他真的相信夫人不再怀疑他了,要知道,夫人在近几年里身子越来越弱,做什么都懒懒的,打不起精神,平时能不动弹就不动弹,一年到头也不愿出门。今日却主动提出要去郊外帮他寻求偏方,可见是真的担心他。 想到此,何睿心里多了几分愧疚。 “夫人,让底下人去就行了。” “不行,我不放心。”此时天已过午,此处是内城,赶到城门外都需要半个时辰,今日去郊外,很可能会回不来。最好是明早上再去,但是,李氏心知,她必须要在今日得知真相,不然夜里会睡不着觉。 李氏也不管何睿的阻拦,带着人上了马车离去。 李清欢独自一人住在庄子上,夫妻俩对她失望透顶,却也不愿虐待她,因此,伺候她的人足有十多位。 听说李氏到了,底下的人不敢怠慢,立刻报到了李清欢面前。 李清欢最近刚小产,身上还有父亲踹出来的伤,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和心上人来往,她就一点精神都没有,听说姑母到了,她心中又是不甘又是怨恨。 理智告诉她,姑母拖着病体跑这么远来探望她,对她是真心。但她宁愿姑母对自己没那么好,如此她也能少几分愧疚,不怕姑母得知真相后接受不了,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 “请进来吧。” 李氏看到庄子里到处都是尘土,心知娘家兄嫂这一回是动了真怒。往日他们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就连侄女非要嫁一个乡下小子他们也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却把人放到这破败的庄子上,可见被气得不轻。 都说侄女肖姑,姑侄俩的容貌至少有五分相似,李氏这辈子只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在膝下承欢,她特别喜欢侄女,说是拿侄女当亲生也不为过。 可是,这个她捧在手心的孩子,居然和她举案齐眉的夫君搅和到了一起。 夫妻俩这些年感情很好,何睿除她之外再没有其他女人,连通房丫鬟都没要一个。男人如此用心,李氏自然感动,当初她出嫁之前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好命。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何睿对自己一心一意,真的,何睿变心在她意料之中,若是换成别人,她只会失落不会生气。 为何会是李清欢? 李氏一步踏入房中,面色冷淡地看着李清欢,吩咐:“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 李清欢看到姑母进门,脸上下意识带上了笑容,在看到姑母那面色时,她笑容瞬间收敛:“姑母,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了?” 她开始怀疑姑母是不是知道了真相,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心里一紧张,就开始胡言乱语,“您是不是生我爹的气?我这一次任性下嫁,后来又任性和离,确实做得不对,他老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姑母不要为了我的事情费神,身子要紧。” 李氏满脸讥讽:“身子要紧?”她一步步靠近床前,嗤笑道:“李清欢,你真的有把我当姑母看待吗?有真心拿我当长辈吗?还让我保重身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把我气死好做填房!” 听到最后一句,李清欢面色瞬间惨白下来。 “姑母,我……” 李氏忍无可忍,同样一巴掌甩出去,将李清欢的脸打得偏到一边,愤然质问道:“贱妇,你就那么缺男人?还是你缺爹?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非要抢我的,何睿那坨狗屎就那么香?” 本来李清欢还想狡辩几句,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姑母即便有了人证物证,也不会将她如何。毕竟,不说她是姑母最疼爱的侄女,父亲还是姑母的亲哥,看在父亲的份上,此事多半不了了之。再说,姑父和妻子娘家侄女暗中苟且这种事情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笑话。家丑不可外扬,姑母活了半辈子的人,肯定明白这个道理,胳膊折了都要往袖子里藏,再生气也只能憋着。 可是,李氏上来就打人,话还说得这么难听,李清欢本就是被家里宠着长大,此时脾气再也压不住,冷冷道:“睿郎是你枕边人,是你夫君,他要是狗屎,那你是什么?” 李氏早已认定了二人有苟且,听到侄女这个称呼,心口窒了窒,一时间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气到脑中一片空白。 “你喊他什么?” 李清欢不打算再隐瞒,原先她就希望姑母不要对自己那么好,如此她也能坦然与心上人光明正大地来往。此时姑母的巴掌都打上了她的脸,她自认为再不用客气。 “睿郎啊!你人老珠黄,又常年在床上,睿郎正值盛年,你非要他为你守着,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李氏被气得手都哆嗦了,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侄女:“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居然将房中事挂在嘴边,到底还要不要脸?” 李清欢一脸坦然:“姑母,我不是姑娘了,早在去年,我就已经是姑父的人。” 第330节 她没有丝毫羞耻,反而还洋洋得意。 李氏看着这孩子长大,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你不要脸!” 李清欢呵呵:“不要脸了又如何?若是当初姑父年轻的时候碰上的人是我,还有你什么事?你不过占了比我年长的便宜罢了。” 言下之意,何睿对她是真心,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对李氏还要深。 李氏被气得摇摇欲坠:“凭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即便是我死了,你也不得台面,见不得光。想要做何家妇,下辈子吧!” 李清欢脸色阴沉下来,这是她心中最痛之处,看着面前虚弱到随时会晕倒的妇人,冷笑一声:“这轮不到你操心,睿郎说过,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不管我们能不能光明正大,他往后余生,都只有我一个女人。” 李氏怒极,猛然捡起花瓶砸了过去:“不知羞耻!你爹娘是这么教你的吗?我是这么教你的?想当初我还想亲上加亲,让你做儿媳妇……” 她是真心想把这孩子拢到身边做儿媳妇,结果两个儿子和李清欢互相都抵触此事,她还惋惜了好久。 李清欢不以为然:“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为我好,姑母,你要是真疼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不要再管睿郎的行踪。” 这太气人了。 李氏对于男人背叛自己没有多伤心,主要是生气那个女人是李清欢。 两人甚至还有过孩子……若是没孩子,她还能欺骗自己这两人或许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真正坦诚相见,可现在,她再骗不了自己。 “李清欢,你会遭报应的。”李氏临走前,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跟何睿亲密!” 语罢,她挺直脊背出门。 刚刚出了庄子,李氏就浑身无力的往地上摔去,边上的丫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扶,然后发现,主子晕了。 被气晕了! 何睿得知妻子病重,他身上有伤,也起不来身,忙命人将妻子安排在自己身边,再一询问,得知妻子是在郊外晕的,他顿时心里一沉。 该不会,夫人真的知道了吧? 第380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六 此时何睿心中已经没了侥幸, 夫人身子这么弱,两年前他想带妻子去郊外的寺庙祈福,好说歹说都不听, 死活不愿意去,问及了就说浑身绵软不想折腾。 今儿都中午了还去……何睿想不到除了去见李清欢之外的理由。 李清欢年轻,脾气娇,经不起激, 在妻子面前压根藏不住话。 想到此,何睿只觉得头疼。 目前最要紧是赶紧给妻子找个大夫。 李氏病了五六年,身子越来越虚弱, 今年更是不怎么起身。常年伺候她的大夫赶来, 把脉过后摇头:“不是说要静养吗?怎么肝火旺成这般?” 何睿叹气:“夫人脾气急,麻烦大夫了。” 大夫是请来的客卿,抱怨一句后不敢再多言。 李氏这一睡就是两日。 何睿都能下床了她还没清醒。 林老爷是个知道感恩的, 默默算着那批料子卖完的时间,赶在那之前, 又到了一批, 这一次的种类多, 并且,价钱同样便宜。 顾秋实接过来往外一卖就能赚钱,不用脑子都行。 黎家无论老少都在家里跟着先生学认字, 穷惯了的人舍不得浪费,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即便是请来的夫子,他们也觉得学的人少了就亏了, 学的东西少了也亏。因此,除了三个孩子之外, 包括黎文巧在内,一家子废寝忘食,没到头悬梁锥刺骨的地步,一天在花费在上头的时间足有六个时辰。 顾秋实每天都在劝他们放松点,众人嘴上答应得好,私底下还是如此,这日他在外忙了回来,一进门就问管事。 不出意外的,一家子又是从早练到晚。顾秋实无奈,去了书房。 书房就在黎家人住的那一进院子里,黎父的意思是,大家在一个地方练,可以互相监督。于是,原用于待客的堂屋被整理了出来。 顾秋实进门时,三个孩子正在吃点心,大人们都一脸认真,有人进来了也没往这边看。直到顾秋实咳嗽了一声,所有人才看过来。 昨天顾秋实和他们约定好,太阳落山之后就不写了。黎父被抓个正着,颇有些不自在,将手里的笔放下,才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顾秋实故意道:“我特意早回,想看看你们有没有按约定办事。” 边氏笑了:“文山,我们心里有数,这一点都不累。我们在乡下种地时,每天上工的时间比现在还多,你用膳了没?我们一起吃吧。” 他们多年养成了日落而息的习惯,一是白日干活太累,回家后只想睡觉。二来,晚上做事需要烛火,灯油很贵,算是一笔不必要的开销。 到了城里,不缺灯油,但他们还是能省则省。 边氏特意推迟了用晚膳的时辰,目的就是想借天光多写,等到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了,就开始用膳,用完了回去睡觉,时间刚好。 所有的人中,三个孩子不提,数文巧和文海学得最好,文秀写得也不错,老两口里,边氏写的快赶得上小女儿,黎父写得最差。不过,老头子并没有自暴自弃,写得兴致勃勃。 一家人用晚膳,其乐融融。 一开始黎家人以为到了城里后会不习惯,可能三两天就会想回家,可到了这儿,吃好喝好睡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真的让人过得特别舒适。除了担心成为黎文山的累赘外,真就没有丝毫不适应。 “你的工坊什么时候开?”黎父好奇问。 顾秋实并没有敷衍他,认真答:“我刚拿到地,那边是一片荒坡,要先弄平整,然后在上面造好了房子,之后再说开工的事。” 黎父皱眉:“荒坡怎么平?” “派人去挖啊。”顾秋实笑道,“你别想着去干,我不许!以前家里穷,不干就要饿肚子,那我不拦着你们勤快。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要做,也要做轻省一点的活计……” 黎文海出声:“三哥,爹娘年纪大了,姐姐和妹妹是女子,不适合跟那些下苦力的男人在一起干活。但我还年轻,也有一把子力气,你让我去吧。” 顾秋实摆摆手:“我真的不缺人手,那些人一天三十文,还包吃两顿,多的是人愿意来,我的管事每天都要应付许多主动找上来的人。” 黎家人都惊了,他们在乡下的时候,农闲时出去做短工,也就八文一天,偶尔能拿到十文都是运气好,还只吃一顿。黎文海立刻道:“三哥,这工钱不少了,我愿意去干。你总不能养我一辈子,明天你让马车送我去,我跟那些人一起吃住。” 别说他,就连黎父有些意动。 顾秋实哭笑不得,即便是城里的短工,每天也只有十五文而已,他给这么多,本意就是想接济穷人。 “文海,那些人家里等着银子回家买米下锅,你怎么好意思去跟他们抢?” 黎文海哑然。 黎父之前刚到城里的时候,也问过伙计一个月拿多少工钱,即便是在大酒楼里接客的长工,也没有这么高。 “文山,你这工钱会不会太高了?” 黎文山笑了:“我这一次请的都是一个名叫陶村的地方出来的人,陶村在大山里,那地方特别干,地里几乎没有收成,因为地方偏僻,里面的米粮和油盐酱醋包括料子都特别贵。那地方的人很勤劳,但辛苦一年到头,收成比我们村里差远了。他们过得特别苦,所以我就想接济一下。” “好样的。”黎父夸赞,又嘱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做善事要量力而为,你如果连这附近的人也开这么多工钱,可能会结下仇怨。” “不会。”顾秋实耐心解释,“凡是跟我干的人,都要签长契,少则三年多则十年,他们的工钱会很高,但规矩是不可以将学到的东西告诉外人,否则就会重罚!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每一个人进去之前,都需要写明自己籍贯,还要写明家中情形,蹲过大牢的不要,名声不太好的不要……” 总之就是,听上去就很难进,若进去了就有好日子过。对其他的东家有一些影响,但不至于被记恨上。 落在黎家人耳中,就觉得黎文山办的这个工坊很严肃正经。 一家人心里都挺高兴,外人费尽心思才能进的地方,他们随时都能去。 一天三十文,一个月近一两,已经包了两餐,完全可以不用在吃食上多花银子,穿的衣衫据说冬衫两套,夏衫两套,还每年都有,这连穿的也不用置办,那岂不是一年能存十两? 这只是一个人的工钱,一家子这么多人,那得攒多少? 黎父先是欢喜,随即又想到这个工钱是自己儿子发,担忧问:“这么高的工钱,你有得赚吗?” 顾秋实颔首:“爹放心,关于工坊,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不会亏的。” “可你辛辛苦苦一场,要是只赚个热闹,那也不划算。这工钱可以切一半下来。”边氏提议。 顾秋实的东西但凡一做出来,几乎能被所有的富商疯抢,他要卖一些普通百姓用得起的东西,真正赚钱的是那些高价物件,这世上的富人很多,人富到了一定程度,买东西是不看价钱的。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不用,不会亏的。” 一顿饭吃完,家人都很欢喜。 忽然有管事过来,送了一张帖子给顾秋实:“何老爷送的,让您明日务必去缘玉楼一趟。” 黎父知道,李清欢和他那个姑父可能会找儿子麻烦,一听说这位老爷姓何,顿时紧张起来。 “文山,哪个何老爷?” “生意上认识的人。”顾秋实不欲让他们多插手,随便敷衍了一句。 黎父没怀疑,悄悄掰着手指算工钱,又提议:“等一个多月之后,你那边要开张。我算了算,把这里赚到的工钱拿回去请人帮忙秋收比较划算,到时候我们就不回了,等你大哥大嫂忙完了地里的活儿,把粮食卖掉,也一起搬到城里……乡下也回,咱们赚到银子之后就把那破房子扒掉,给你们兄弟三人每人建一个院子,过年的时候回去也有个住处。” 顾秋实一听就明白,一家子没把这里当自己家,还念着乡下的那个院子。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心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他也不纠正,说到底,黎文山愿意给老两口养老送终,但是兄弟姐妹大了后,都有了自己的家,他们有孩子,以后还要为人祖父母,即便是顾秋实愿意养着他们,他们自己也不会愿意。 * 翌日,顾秋实赴约之前,让人送了一张帖子到李府。 他到了缘玉楼后,立刻有人想要把他叫到楼上雅间,他拒绝了,就坐在大堂里不紧不慢用早膳,无论何睿的管事如何催促,他都八风不动。 半个时辰之后,李老爷的马车到了,顾秋实才起身上楼。 他一进门,就对上了何睿的臭脸。 “黎东家,以前倒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大的本事,短短时日之内就在城内站稳了脚根,如今竟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何老爷之前险些让我喜当爹,我都没计较,如今只是让你等上一等而已,这么点儿小事何老爷都要揪着不放?” 何睿找他到这里来是为了算账,是为了吵架,他开门见山质问:“那天我们在酒楼偶遇,你跟我夫人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将清欢腹中孩子的身世告诉她了?” 除了黎文山,何睿再也想不出是谁。 下人们肯定不敢,主子里,李清欢不可能主动跟亲姑母说这种事,再说她人还在郊外,大舅子不可能故意打击自己的亲妹妹,而他……他怕说漏嘴,还怕睡着了说梦话,最近都和夫人分床睡。 顾秋实摆摆手:“没说!这生意人得讲究诚信,当初我可是拿了封口费的,怎么,夫人知道你干的那些混账事了吗?也是,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夫人知道真相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语气轻飘飘,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语气将何睿气得够呛:“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顾秋实嗤笑:“何老爷,你讲讲道理,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都息事宁人,不把这些丑事往外说了,你还不放过……是不是想让我把那些隐秘宣扬的满城皆知?不要逼我哦,以前我任打任骂,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东家,心境变化飞快,受不得一点委屈。你必须要给我道歉。” 何睿面色铁青,在他看来,就是面前这个小账房不够乖顺,所以才把他的日子弄得一团糟。如果不是黎文山带着大舅子刚好撞见他和李清欢抱在一起,之后又戳穿李清欢腹中孩子身世,他的处境绝不会这样艰难。 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似乎还有争执。 顾秋实似笑非笑:“若是没猜错,这是我的老东家来了。” “你……”何睿自从被大舅子打了一顿后,两人还没见过面,但想也知道,大舅子看到他,一定不会有好脸色。 第331节 门被人踹开,李老爷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何睿,之前我就警告过你,让你将此事瞒好,不要告诉我妹妹。现在呢,我妹妹被打击到昏迷不醒,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弄死她后重新再娶?”李东家说话很不客气,一字一句道,“本老爷把话撂在这儿,如果我妹妹出了事,我要你陪葬。” 何睿面色难看:“大哥,是这个小子说的。” 顾秋实立即道:“我拿了封口费,才不会乱说。至于何夫人是从何处得知的真相,还请二位细查。对了,何老爷身边那个随从呢?” 李氏说到做到,在去郊外的路上就已经将随从的去处安顿好了。 随从求之不得,一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和银子,转身就跑了。现如今,大概已经在几百里开外。 何睿没有怀疑自己的随从,皱眉道:“他是家中长辈生病……” 顾秋实呵呵:“这病生得可真巧。” 何睿:“……” 本来他没有怀疑贴身伺候自己的人,但听了黎文山这话,他也不确定了。 李老爷大怒,狠狠一脚踹在何睿身上:“蠢货!伺候你的那个人很明显是被我妹妹放走的,是你御下不严,还好意思找别人算账,简直又废又蠢!不知道我李家女儿到底怎么想的,偏偏看中你这个废物。” 他越说越生气,接连动手,何睿身上有伤,不敢有大动作,被踹到地上后,只能双手抱头护住要害。 李老爷本来衣着整洁,等他踹够了,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累得满头大汗。 顾秋实真诚道:“多谢李老爷为我做主。” “别跟我说话,看了你就烦!”李老爷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他噔噔噔下楼去,只听他踩楼梯的动静,就知他的怒气。 顾秋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准备离去,就听见地上的何睿咬牙切齿道:“黎文山,我记住你了。” 闻言,顾秋实没说话,而是朝他走了过去,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将人踩得闷哼一声,这才满意离去。 下楼后,他直奔古玉宜的家。 * 两人那天只交换了姓名,没有说住处,顾秋实回来之后派人去寻,昨晚临睡之前才得知了确切消息。 古玉宜家本身不富裕,住在外城靠近内城的地界,但那边又比较偏,顾秋实的马车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刚到门口,就看见门口还有一架华丽的深蓝色马车,像是富家公子所用。 第381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七 门房看到又有马车过来, 上下打量着顾秋实。 顾秋实并不怯场,缓步上前:“我来找你们家大姑娘,之前她有东西落在了我这里。” 其实没有东西落下, 这不过是托词而已。 门房想到今日家里有客,提议:“给小的就行,稍后小的转交给姑娘。” “那不成。”顾秋实一脸严肃,“女子之物, 不可轻易示人,会影响了姑娘名声。” 门房闻言,也不敢强求:“那公子等等, 小的去通禀一声。” 他还没动弹, 已经有人出来了。 原来,今日是柳家公子第一次正式拜访,这两天找到了媒人, 就会挑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此时古家的二女儿古玉梅此时满脸羞红地送自己的未婚夫出门,因为古玉宜是柳厚的亲表妹, 还被二人强拉着一起。 三人看到门口站着的顾秋实, 都有些惊讶。古玉梅眼神不着痕迹的将面前公子打量了一番, 衣着富贵,气质也不错,竟然将身边的未婚夫比了下去。 她一脸好奇:“公子找谁?” 古玉宜上前:“黎公子, 您怎么来了?” 顾秋实取出一张帕子:“那天我捡到的,特来物归原主。” 帕子是不是自己的,古玉宜一眼就看得出,这压根不是她所有, 即便心中疑惑,当着那二人的面, 她也没有露出分毫。毕竟,黎文山可是救了他的清白,等于救了她的命。再怎么也比旁边的妹妹值得信任。 于是,她接过帕子:“多谢黎公子。” 这声道谢真心实意,“不知黎公子家住何处,稍后我让人备厚礼,亲自登门相谢。” “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顾秋实想要约她出去培养感情,正准备措辞,就见古玉梅一脸好奇地问:“姐姐,这位是谁呀?家里好像没有这门亲戚,你该不会又犯了老毛病,看见家世好容貌好的公子就自来熟地凑上去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古玉宜是个势利眼的花痴似的。 古玉宜不在乎妹妹怎么说自己,从小到大,她什么没听过?但是,她莫名的就不想在面前的黎文山心里落下不好的印象,反问道:“妹妹这是癔症又犯了吗?我何时做过你说的那些事?” “你胡扯什么?我才没有癔症。”古玉梅有些恼。 “哎呀,表哥和你即将定亲,他对你感情那么深,又不会因此退婚,而这位黎公子不是多嘴之人。你这病又不可能一辈子瞒着人,旁人还罢了,表哥可是你的夫君……”古玉宜以前在家人面前,那是能退让就退让,一直想着嫁出去之后再不用和他们朝夕相处,可是,在发现母女俩那么狠,居然要毁她一生,父亲知道后只是和稀泥时,她的心肠就彻底冷了。 别人都不给她留面子,她又何必给别人留? 古玉梅看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旁边的未婚夫也开始狐疑,怒得抬手就想打人。 柳厚抓住了她的胳膊:“玉梅,这还有客人在。” 古玉梅怒气冲冲,却还要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规矩,恨得咬牙,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表哥,我没有癔症,姐姐是胡说八道。” 说这话时,她满眼的委屈。 古玉宜不等柳厚出言责备,飞快道:“我们姐妹之间时常开玩笑,有时候是有些过分,表哥和黎公子别介意。” 柳厚想让她不要乱说话,但今日确实是古玉梅先挑衅,只道:“以后开玩笑要注意场合,最好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否则,让有些人听了去,对你们的名声不好。” “知道了。”古玉梅特别乖,伸手抓着柳厚的衣袖摇了摇,“表哥,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绸缎铺子,里面的铺子在阳光下能闪光,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那走吧。”柳厚临走之前,冲着顾秋实点点头。 二人携手离去,同坐一驾马车。 古玉宜隐隐觉得,妹妹在炫耀。 要知道,柳厚是古玉宜的亲表哥,也是她的未婚妻。 马车离去后,古玉宜满脸歉意:“黎公子,让你看笑话了。” 顾秋实笑了:“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可以强求,包括父母亲情。今日我来,是想请姑娘出去喝茶。” 未婚没有血缘的年轻男女,突然跑来送礼物,又说要约对方喝茶,为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古玉宜一愣,她以为面前的公子见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出手相助只是因为心地善良,应该不会对她生出恋慕之意,她回来后,为此还失落了两日。 “这……我何德何能?” 顾秋实伸手一引:“黎某认为姑娘值得人倾心以待。请!” 古玉宜满脸羞涩,却没有拒绝。就是要回去换衣衫,于是,顾秋实耐心在门口等了等。这期间,有一双不像是下人的中年夫妻躲在门后观察了他一番。 顾秋实猜出来那是古家夫妻,没有上前拆穿,一脸坦然地任由他们打量。没多久,古玉宜出来,还被二人扯到了照壁之后询问了一番,半刻钟之后才再次出门。 再出来时,古玉宜脸色不太好。顾秋实没有多问,吩咐车夫直奔内城。 方才古玉梅说的那种料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顾秋实的铺子。既然古玉梅要买,那古玉宜不能比她差了。 古玉宜恍恍惚惚,等反应过来,已经进了内城,此时她的脸色好转了许多:“刚才我出门的时候被我爹拉到了旁边问了一些话,问我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还想知道公子对我是个什么心意?” 父亲那个意思,让她抓紧面前这位富贵公子,不然,家里没有办法给她找太好的夫婿。 古玉宜听了这话,心里很不高兴,她明明有一门不错的亲事,父亲默认了妹妹抢走,现在又来让她讨好别人……看父亲的神情,简直是巴不得将她送入富贵之门,至于对方什么人品,压根就不在他考虑之内。 就有点伤人,不过,古玉宜自己也认为,既然有人品家世都上家的公子上门求亲,她为何要委屈自己? 想通了,她脸色就好看了。黎文山找上门来,肯定是对她有意。古玉宜还问这话,就是想弄清楚黎文山到底是想让她做妻还是做妾。 若是做妾,她即便再喜欢黎文山的家世,即便心里再倾心,都会拒绝。 顾秋实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我想娶你,想照顾你一生。” 听到是娶,古玉宜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切几分:“丑话说在前头,我那父亲有些势利,你娶了我,会有麻烦哦。” 顾秋实与她第一回见面时,她正在被家人算计。这还用特意拿出来说? “知道,我不怕麻烦。” 古玉宜笑容更深:“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此时,她才发现坐的不是自家马车。方才她出门时恍恍惚惚,都没注意此事。面前的男人要和自己亲近,故意不提,但爹和继母都不提……这是真的不想管黎文山到底是什么人,只看他的排场就要把她塞过去。 原先古玉宜面对父亲这样的算计会生气,现在已经不会了。 顾秋实带着她逛了半晌,买了不少首饰,铺子里的料子让人每种颜色都送了一匹。这边古玉宜还没有到家,料子已经一大堆了。 * 古玉梅买了一匹料子,花费了几十两银子,她心中特别自得,挽着柳厚的胳膊回家。 一进门,直奔主院,还没有看到双亲,先就被院子里堆着的料子给吸引了目光。 全部都是上佳的料子,每一匹都和她身后丫鬟抱着的一样。 她只有一匹,心里就很欢喜,这一大堆……哪里来的? 古家只有两间铺子,家里人衣食住行都不能随心所欲乱来,双亲是绝对舍不得花大价钱置办这么多的……兴许家里的银子根本就买不到这些。 “哪里来的?” 古父面露欢喜:“那位黎公子送来的,如此大手笔,你姐姐的婚事也有着落了。如此,你也不用再愧疚。” 古玉梅:“……” 她又是嫉妒又是愤怒:“那位黎公子眼睛是瞎了吗?姐姐哪里比得上我?” 柳厚站在旁边,听到这话觉得不对:“玉梅表妹,你这话是何意?” 古玉梅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勉强笑道:“我的意思是,姐姐不如我,那黎公子对我态度也就一般,怎地就看上了姐姐……就比如一块金子和一块银子摆在面前,那正常人都会喜欢金子,偏偏黎公子不一样,你说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柳厚负了亲表妹和古玉梅定亲,心里还有点愧疚,听了这话,不赞同道:“各花入各眼。表妹能有好归宿是好事,以后我再也不用心存歉疚,可以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了。” 古玉梅:“……” 顾秋实都和古玉宜同乘了马车,婚事就得尽快定下。有那一大堆料子在,古家夫妻对这婚事没有丝毫迟疑。 古夫人有些不高兴继女能够嫁得良人,但是,她还得为自己儿子着想。黎文山富贵,做了古家的女婿后,对儿子是有好处的。这么说吧,儿子以后打秋风,都有个去处不是? 两家都有意,婚事一切顺利。黎家老两口对于古玉宜这个儿媳没什么不满意的,虽说娘家不如李清欢富贵,但人家对儿子是真心的。说难听点,儿子只是乡下来的小账房,有几分运气才做上了生意赚了银子娶上美娇娘,若是没做生意,哪里还能挑剔姑娘是圆是扁?能娶上就不错了。 这边一定亲,庄子上的李清欢很快就得知了,她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双宿双栖,做一对不用躲躲藏藏的神仙眷侣。黎文山都成亲了,她还窝在庄子上养身子。 第332节 她心里不高兴,闹着要回去。 但李氏被她气得病情加重,不管是李家还是何睿,都不准备现在接她。 一转眼过了两个月,郊外的工坊建成,在家里练字的黎家人各自都认识了好多字,早已经按捺不住,他们习惯了从早忙到晚,天天闲着练字没有进项,一个个的都挺慌。 顾秋实一大早起来,准备将他们全都送过去,有管事照应着,习惯了哪个做哪个。 路上,众人都特别欢喜。 因为顾秋实说了,从今天开始就给他们算工钱。一开始和外头来的长工一样,之后看他们能不能学会做管事,要是能,工钱就会涨。 得知黎文山没有刻意照顾他们,几人不止不生气,心里反而慰贴几分。 他们也不需要黎文山刻意照顾,只要能在工坊之中干下去,每个月攒不少银子,他们已经很满足。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正值秋收,黎文河在家里请了人把地里的粮食收回来,交完了税,剩下的粮食每种留了二百斤,其他的全部卖掉。然后找了马车,带着行李赶到城中。 顾秋实去城门口接的人,到了地方才发现,除了夫妻俩之外,还有边氏娘家三个侄子,另一边,还有些村里的人。 黎文河生怕弟弟变脸,立刻把人拉到边上,低声道:“爹娘他们来了城里就不回,村里的人早就议论开了,看你混了几年之后又有宅子又有银子,如今还把一家人都接进城,好多人都动了心,他们主动找到我,想要让我帮忙带个路。我推辞不掉……不是非要你帮他们安排活计,如果有合适的活儿,告诉他们一声就行,成不成的看他们自己。” 顾秋实笑了:“我的工坊开张,最近正在招人,一天三十文,包吃两顿。” 乡下来的人比较能吃苦,顾秋实也愿意用。 黎文河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我能去吗?” “大哥当然能去,不过不着急,他们都在家里看认了两个月的字,你们先休整一番,上工的事,以后再说。”顾秋实没有把人带去自己在内城的宅子,工坊之外他修建了个比较大的庄子,平时黎家人愿意都可以去住。 马车重新驶动,到了工坊之外,得到消息的黎家人出来迎接,当看到村里人时,顿觉是他乡遇故知,大家都挺高兴。 当天晚上,庄子里摆了两桌,菜是顾秋实让人去城里买了,请工坊中的厨娘做的。 村里人不知道黎文山在内城还有宅子,只这个庄子就让他们羡慕得不行,个个都在夸黎文山,说黎家老两口有福气。 众人喧闹了半晚上,第二天,村里来的那些人就被送进了工坊,也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坐两天马 车跑到几百里开外,那是为了来赚钱,不是来躲懒,听说一天有三十文,谁也坐不住。 黎家人也跟着去上工,黎文河夫妻俩想去,被顾秋实拦住了。 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老大都是吃亏的那个,最先开始干活,所有的事都得紧着底下的弟弟妹妹。黎文山小的时候,都是黎文山背他抱他,没法子,大家年纪都小,黎文巧完全抱不动,只能帮着擦洗喂饭。 黎文河两个月不见孩子,想得厉害,本是想着去看看孩子,到了宅子里后,眼睛就不够用了。这么好看的园子,居然是三弟买下来的? 他一路跟着,到处都是赏景的小道,也不知道去处和来处,当带路的弟弟终于停下,他才发现夫妻俩到了一处院落,而正房的廊下,站着三个小仙童。 小边氏眨眨眼,又眨眨眼,还掐了自己一把,顿时大喜,上前抱着几个孩子亲香:“哎呦,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娘都不敢认了!” 小草已经改名萱儿,也被舅母紧紧抱着:“不是娘,是舅母。” 小边氏直乐:“对对对,舅母欢喜坏了,都说错了。” 母子久别重逢,自然是欢喜无限,黎文河第一回看到这么好看的园子,到处转着观赏,直到下午才停下来。 “夫子呢?我要学认字!”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这里被养得特别好。但是,弟弟早晚会成亲,早晚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到时就养不过来了。即便是养得起,他这个孩子的亲爹也不能这么干啊! 生了孩子不养,那还不如不生呢。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如三弟,只希望学的东西多一点,到了工坊之中勤快一些,到时尽量把孩子养得好点。 于是,夫妻俩到了的当日就已经找到了夫子认字,接下来的每天比顾秋实还要忙。 * 这日,顾秋实从郊外回来,就在距离城门口不远处,又看到了一位姑娘坐在路旁求救,手臂上都是鲜血。 车夫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些日子以来,她跟着主子见识过了不少人求助,九成九都是女子。崴了脚的,扭了腰的。主子也教过他,哪种伤是真的需要人救治,哪些可以等一等。 路旁的这位,细看就手背上有一个伤口,虽然伤口有小指那么长,血也流了不少,但伤那个位置并不致命。 因此,车夫就没有多看一眼那个侧脸就很美的姑娘,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可就在即将掠过那女子时,只见她风一般扑到了马前。 车夫忙拉缰绳,眼看女子没受伤,心中满是后怕。 真的,就差一点点就出事了。 要是被马儿踩上一脚,轻则断骨,重则丢命。 马车急停,顾秋实稳住身子后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马儿前面满脸泪水,妙龄女子。 “公子救命。” 车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骂道:“哪儿来的回哪去,好狗不挡道。” 女子愕然,却只是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我的伤不要紧,是我家中母亲昏迷不醒,等着人救命……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我……我怕出事,这才大着胆子拦路。公子救救我娘吧,求您了。” 说着急开始磕头。 没多久,就磕得额头红肿。 顾秋实看她那个狠劲,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面前的女子容貌清丽,脸上不带丝毫脂粉,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也是因为太美,顾秋实还怀疑她是来算计自己的,可万一是真的呢? “你们家住哪儿?” 女子大喜:“就在那边的果子村,公子千万救救我娘!求您了。” “我去给你请个高明大夫,你在村口等着。” 如果是巧合,顾秋实愿意救人。如果不是……顾秋实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居然如此用心。 女子没有缠着他,再次磕头道谢。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接了大夫赶去了果子村。还隔着老远,就看到村口站着一抹倩影,此时的女子已经换上了一身满是补丁的衣裳。 衣衫越破,越显得她肌肤白皙水嫩,容貌不俗。 第382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十八 看见马车, 水仙立刻迎上前来:“多谢公子。之前等待的时候,我还以为公子诓我呢。” 悲伤中带着点喜意,着实赏心悦目。 “带路。” 水仙的家就住在村口, 此时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人,似乎都是来帮忙的邻居,看见大夫后,都跟着到了房门口。 顾秋实没有进去, 有长者模样的人过来道谢:“多谢这位公子,您心地善良,都说好人有好报, 公子日后一定前路顺遂。” 长者左看右看, 歉然道:“水仙母女相依为命,家里再没有其他的人。她太过担忧母亲,都忘了给客人上茶, 我去给你取。” 他进了厨房也没听到身后的公子阻止自己,很快端着茶水出门, 笑道:“水仙这丫头, 不说长相如何, 是真的很勤快,这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她前前后后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连房顶上都是刷干净了的。还记得三年前,她才十二岁,就一个人跑到山里去采蘑菇,采回来晒成干货卖到城里……还别说, 城里好多人就喜欢这一口,水仙还因此攒下了一笔钱财, 只是后来她娘生病,全部都搭进去了。” 顾秋实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压根没把这些事情往心上放。当察觉到身边的长者时不时在偷看自己的神情时,顿时恍然大悟。 犹记得他当初跟李清欢和离时,强调过自己喜欢的女子不看家世不看容貌,只看人品和勤快能干。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而他的这番择妻标准,除了李老爷之外,也只有何睿听说过。 那么,今天这位水仙出现在他面前,多半是这二人的手笔。 查清楚了,顾秋实没兴趣留下,转身就往外走。 “既然大夫送到,我就不多留了。” 长者追了两步:“公子,好歹让水仙忙过这一茬跟你道个谢啊!” “不用了!”车夫拒绝。 长者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水仙,你娘的救命恩人要走了……” 下一瞬,水仙从屋中奔来,看到门口的主仆俩,急忙追上去。紧赶慢赶,终于在马车驶动之前赶到。 “公子,多谢你。”水仙泪眼汪汪,“刚才大夫说,我娘从高处摔下来本来很危险,好在治得及时,多半不会有事,多亏了您。我……我想知道公子家住何处,以后好送谢礼上门。” 顾秋实掀开帘子:“不用。我不是跟你客气。,真的不需要,如果你登门,还会对我有影响。毕竟,我两个月前刚定亲,最近正在筹备婚事,你……长相不俗,我不想让未婚妻误会。” 水仙张了张口:“可若是不道谢,我这心里不安。” “如果非要道谢,我现在就会把大夫带走。”顾秋实板起脸,“懂我意思么,别纠缠!” 水仙哑然。 再回到城里,天色已晚。 顾秋实顺路去买了古玉宜喜欢吃的点心亲自送去。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既然登门,那是一定要进去坐一坐的。 古家夫妻对顾秋实的态度一直不错,今儿也一样,他一进门,古父就嚷嚷着让厨房准备下酒菜,还让厨娘起埋了多年的酒坛子。 古玉梅得到消息赶来,看到父亲这模样,撇了撇嘴。 “黎公子,有件事情……关于姐姐的,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顾秋实对她们母女没有好印象,玉宜每一次的命都不太好,想来这一次陷害她的就是这母女二人了。 古玉梅噎住。 “这两个月里,我们也见了几面,我觉得黎公子是个好人,实在不忍心让你被蒙在鼓里。”她压低了声音,“十来天前,姐姐认识了一位内城的公子,那位公子对她特别殷勤,几乎天天让人送礼物上门,送出的礼物还挺贵重。姐姐一开始说不要,后来也收着了。姐姐如今虽然只是定亲,但即便是没有定亲,也不应该收下旁的男人的礼物。黎公子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秋实满脸意外:“有这种事?” 他是真不知道。 倒不是怀疑古玉宜变了心,而是他不知道谁在招惹她……过去十几年中,古玉宜身边只有一个表哥还被人抢走了,总不可能他出现后立刻就有人看见了她的好吧? 这也太巧了。 太巧合的事情,基本就是假的。 “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古玉梅不高兴:“黎公子,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还想跑去修理那位公子不成?明明是我姐姐不知检点勾搭男人,她要是严词拒绝,人家还能不要脸非要纠缠?” 说话间,古玉宜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妹妹的那番话,她脸色特别难看:“玉梅,诋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古玉梅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就看不惯古玉宜一副清高模样。更气人的是,这些家世好的公子一个个跟中了蛊似的只看得见她。就那位过来送礼物的许公子,一开始就被拒之门外,却还是乐此不疲。 第333节 她主动凑上去,本意是想着引男人改变心意让古玉宜难受,结果,人家都不看她一眼。她说得多了,还被其骂做是丑八怪,气得她过后一晚上都没睡着。 “我说的是实话,不能因为实话不好听,就是诋毁吧?姐姐,不是我说你,你已经有了黎公子这样好的未婚夫,该知足了。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小心鸡飞蛋打。” “你闭嘴!”古玉宜愤然,跑到外头去跟那位许公子勾勾搭搭的是古玉梅才对,只是当着黎文山的面,她不想将妹妹说得那样不堪。 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古玉梅似乎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顾秋实笑吟吟道:“不用古姑娘操心,不管玉宜怎么想,我对她的心意永远都不变。” 古玉梅:“……”好气! 她咬牙切齿地道:“这天底下比姐姐好的女子多的是,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秋实看她嫉妒,故意道:“感情是最不讲道理的,我只心悦玉宜啊。 ” 古玉梅气得腮帮子都咬酸了。别说是她,就是古夫人心里都不好受。 她真的女儿比起古玉宜什么都不差,甚至还更得夫妻俩宠爱。过去那么多年里,凡是见过姐妹俩的人,都更喜欢玉梅,没有例外!那个柳厚一开始对古玉宜各种照顾,后来还不是拜倒在女儿石榴裙下,不惜违背长辈意愿也非要求娶。 古玉宜脸颊羞红一片,心里却挺美。她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 送顾秋实出门时,古玉宜才解释:“我不知道那位许公子为何突然就对我热络起来了,一天要跑两三趟,送的东西还不便宜。可是……我没感到他对我有那种非卿不可的恋慕。”她迟疑了下,“玉梅她们就算给我添堵,也找不到这种身份的公子出面。是不是你那边……” 她知道黎文山被李家姑娘强嫁的事,想着多半是李何两家弄出来的阴谋。 顾秋实顿时乐了:“你就没想过他是真的心悦你?” 古玉宜摇头:“我有自知之明。再说,他那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一副非我不可的架势,行动上特别积极,态度却冷漠,实在怪异。” 顾秋实看她若有所思,笑道:“我对你的感情也莫名其妙啊。” “你不一样。”古玉宜下意识道。 “哪里不一样?”顾秋实笑容温柔,“是不是因为你刚好要也心悦我,我们俩在你的心里地位不一样?” “才不是。”话是这么说,古玉宜的脸却更红了。 * 顾秋实回到内城时,天已经黑了。他让人去查内情,又陪着黎文河夫妻俩用了晚膳,还带着三孩子踢了蹴鞠,这才回房睡觉。 翌日早上,顾秋实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在门外的水仙。 他顿时气笑了。 昨天把话说得那样明白,这个女人却还是缠得上来,要么是她脸皮厚,要么就是她另有所图,不得不来。 “水仙是吧?” 听到这问话,水仙顿时大喜:“公子记得我的名字?”说着,她递上一个篮子,眼神里满是期待,“这是我连夜去地里拔出来的新鲜菜蔬,公子尝尝吧。我家里穷,只能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聊表心意,公子千万别嫌弃。” “不用了。”顾秋实看着她眼睛,面色严肃,半晌,看得水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直至收敛后,才道:“昨天我说过让你别来,你还是来了。说吧,你身后的主子是谁?” 水仙低下头:“没有主子,我只是……” 顾秋实吩咐车夫:“让门房小心着点,下次再看到这个女人,直接撵走。” 水仙愕然,小脸上一双眼睛灵动无比:“我……我没有恶意的。” 顾秋实眼神一转:“不管你信不信,我此生不会纳妾。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早做决定。” 他语气坚决,水仙眼神暗了暗,心知他即便会纳妾,那也是一两年之后。 女子花期短,没有几个两年,她根本等不起。 马车离开后,水仙站在原地许久,然后转身,朝着何府的方向去了。 下午,顾秋实的人回来禀告,说是水仙到了何府偏门跪地请罪,哭到不能自已,还当场晕厥了过去。何府的人将她抬进门……没多久就传出了何睿一日后要纳良妾的消息。 据说,是何夫人定下的人选。 李清欢独自住在庄子上,但她收买过何府的人,得知何睿要纳妾,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就闹着要回城,底下的人不让她出门,她就硬闯。门口没有马车,她靠着两条腿往官道上跑去,一有人出来阻拦,她就拿着匕首放在自己脖子上要死要活。 无论李家夫妻对女儿有多恨铁不成钢,也从来没想过要送她去死。下人们也不敢逼出人命,只能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城。 李清欢身上没有银子,但她有首饰,纳妾当天,就有马车将她送到了何府大门之外。 彼时,何夫人正强撑着病体和水仙姨娘送上的茶水,听到管事前来禀告说李清欢在门外,屋中霎时一静。 何睿腮帮子紧绷,何夫人笑吟吟道:“我好久没有见清欢,既然来了,请进来吧。” “夫人,这不合适,今天我小喜,清欢是晚辈……” 李氏听到这话,瞬间勃然大怒,捡起手边的茶杯就狠狠朝他的头上砸了过去,怒斥:“你还知道她是晚辈?那你怎么下得去嘴的?” 何睿额头上被砸红了一片,茶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了鼻梁,后流到了衣领上。痛倒是不痛,就是特别狼狈。 第383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十九 纳妾这件事, 一开始就是李是摁着何睿答应的。 何睿自从成亲后,从来没有与其他的女人上过床,即便是在外头和客商应酬, 也最多是叫两个美人儿过来倒酒夹菜。 和李清欢好上后,他就更没有这些心思了。 水仙是他找来的,听说黎文山将自己的未婚妻放在了心上,他心里很不高兴。他的日子被黎文山害得一团糟, 黎文山却想要娶到心上人,凭什么? 黎文山不是喜欢那种勤快能干的姑娘么,他就找一个。 奈何黎文山似乎铁了心非要娶古家姑娘, 愣是不多看水仙一眼……他本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成就不成吧。结果运气不好,水仙找上不来时,被夫人抓个正着。 然后, 夫人就跟疯了似的,非要让他纳了水仙, 他拗不过, 只好答应。 这些年, 何家的生意除了那间酒楼之外,最来钱的生意就与李家合伙的那个,两家如今闹得不可开交, 生意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何瑞心里清楚,这都是妻子的功劳,如果妻子不在了, 或者她不愿意让两家绑在一起,那他立刻就会被抛开。所以, j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他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大不了,水仙入门后直接抛到一边,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这个闲人。 他做梦也没想到庄子上的李清欢会得到消息赶来阻止。 李氏根本就不管男人是个什么神情,既然李清欢不仁,那也别怪她不义。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让这二人过不了安宁日子。 李清欢直奔正房,进门就看见一身粉衣的水仙正跪在角落,此时已经梳上了妇人的发髻,她气得脑子一懵,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揪住水仙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揍。 水仙能反抗,她确实是村里长大的姑娘,也确实能干。但是,她不是个踏实的,能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又愿意去地里刨食? 还有,水仙觉得自己没有财运,每当她辛辛苦苦攒了点银子,母亲就会生病。无论她费了多大劲攒银,最后都是送到医馆花掉。 她受不了了! 因此,面对李清欢渡拉扯和咒骂,她低着头不还口也不还手。没多久,就被扯得浑身狼狈。 李清欢兀自发泄着自己的怒气,面前的人越是任打任骂,她就越是生气,尖利的指甲朝着水仙的脸上抓了过去。 “贱妇,让你勾引我的睿郎,然后花了你这张狐狸精的脸,让你变成丑八怪,那你还怎么勾引人。” 水仙能够穿上这身粉色衣裙,身边带着两个小丫鬟,凭借的就是这副好容貌,推搡拉扯她可以不还手,但要伤她的脸……这不成。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李清欢见了,愈发生气,下手也越来越不客气。 凡是她指甲经过的地方,都皮开肉绽。水仙痛得瑟瑟发抖,低低求饶,但愤怒之中的李清欢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看水仙楚楚可怜,她越发恼怒,抓住水仙的头就往墙上撞。 “去死去死去死……” 她眼神凶狠,声音狠厉。 这副模样,何睿都愣住了。 李氏第一回看到侄女儿的另一面,看见李清欢脸上的狠意,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发紧。 “扯开!”她扭头吼何睿,“闹出人命怎么得了?” 何睿没有上前阻拦,也是想李清欢发泄一下心中怨气。 眼看李清欢下手越来越重,不李氏吩咐,何睿都打算上前阻止。他伸手就去李清欢的胳膊。 “清欢,你冷静一点。” 李清欢回过头,杏眼圆瞪:“睿郎,你明明答应过我,往后余生再不找别人,为何现在又要纳妾?” 何睿张了张口。 这是夫人安排,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 “清欢,你怎么回来的?” 李清欢从小到大,除了跟着黎文山回村,就再没有吃过苦。她也是第一次站在路上拦别人的马车,想到回来这一路受的委屈,想到自己离开庄子上被双亲知道会有的责备,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睿郎,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李氏都不知道侄女的脑子在想什么,侄女如今确实是一无所有。疼爱她的双亲不在,名声不在……只剩下这一条命了。 都已经这么惨了,却还不知道回头。 “清欢,姑母今日教你一件事,男人的话最不能听,无论说得有多好,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何睿跟你说的那些话,当年也在我面前说过,若不是他对我真心,也不可能耐得住这么多年的寂寞。”李氏呵呵,“他好歹为我守了近二十年,为你守的有没有一两年?” 这话简直是在李清欢的心上扎刀子,她不看姑母,扭头瞪着何睿。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只有你了。” 李清欢满脸是泪,哭得格外可怜。 何睿对她的心意是真的,看见她伤心成这般,再也忍不住,不顾身上的伤扑过去将人揽入怀中。 两人相依相偎,李氏见了,眼神一暗,她原先对这个男人还有几分期待的话,看到她再次将李清欢揽入怀中时,曾经的那些感情都变成了怨恨。她冷笑一声:“真该把全城的人都请来看一看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听了这话,李清欢身子一颤。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与何睿在一起后会承受谩骂与指责,但她还是舍不得放手。 何睿垂下眼眸:“夫人,说话别这么恶毒。清欢是你亲侄女,原先也是真心敬重你的。” “敬重我到爬上我男人的床?”李氏情绪激动起来,越想越愤怒,一抬手,直接把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拂落在地上。 还有些烫的茶水落在李清欢不远处,溅到她身上,烫得她尖叫一声。 “够了!”何睿自己能够忍受妻子的打骂责怪,即便是妻子不给他在家人面前留脸,他都可以不计较,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是,他看不得李清欢受委屈。 “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全都是我的错,和清欢无关!她一个弱女子,你别柿子挑软的捏。” 过去那么多年,夫妻俩很少起争执,李氏看着面前这个丝毫不知悔改,为了李清欢和她吵架的男人,怒火攻心,张嘴竟然喷出了一口血来。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是白得透明,她急促喘息着,仿佛随时可能被气死。 何睿皱了皱眉:“夫人,你别激动。” 李氏苍白的唇上带着一抹血,看着地上的二人,忽然又有了主意,她伸手擦掉唇上鲜血:“李清欢,你想不想和他光明正大?” 李清欢一愣。 第334节 她当然想! 但是,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别说李氏活着……李氏病了多年,一直都是一副即将要死的模样,但却一直病殃殃拖着。 李清欢都不知道她还要拖多久,即便是姑母死了又能如何?她是亲侄女,不是李氏的堂妹或是表妹,两人之间差着辈呢。 何睿娶继室,都不可能娶她。两人这辈子注定见不得光,她曾经为此痛苦不堪,也因此千挑万选了黎文山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光明正大嫁人之后,再做个忠烈女子,为夫君守一辈子的寡。 如此,何睿帮心爱的亡妻照顾其娘家守寡的侄女,即便走得近一些,也不会惹人怀疑。 就像是前段时间,李家夫妻恼恨女儿不听话,把人嫁出去以后真就不管不问,何睿出面照顾,旁人还觉得他对妻子的感情深厚,爱屋及乌,提起此事时都是满口夸赞。 “我……姑母,感情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我知道不该和睿郎在一起,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您愿意成全我们吗?” 李氏呵呵:“你口中的成全,是让我默许你二人暗地里来往吗?” 李清欢:“……”不然呢? 她与何睿暗地里往来,顾虑有三,一怕外人得知后戳她脊梁骨,二怕双亲失望,三就是对姑母心存歉疚。 这三样,无论哪一个于她而言都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大山,每每想起心头就堵得厉害。 哪怕是只减轻其中一样,求得姑母的原谅,她也会好受很多。 “姑母,您那么疼我,再疼我一次吧!求您了。” 李氏被侄女的不要脸气得险些又吐出血来,她冷笑一声:“你就不想和他携手出游?” 李清欢:“……”她还是要脸的。 流言如刀,能把人杀死。她要是真那么干,且不说她根本承受不住外人指责,也会给爹娘脸上蒙羞。 “姑母,你明明知道我的痛处,为何还……” 李氏打断她:“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二人光明正大携手同游而不被人议论。” 此话一出,何瑞满脸惊讶,李清欢霍然抬头,眼神灼灼。 “什么办法?” 水仙一开始是何老爷身边的随从找来的,就让她与黎文山偶遇,然后勾引他。只要事成,她不光可以做黎文山的女人,何老爷还会给她一大笔好处。 她不知道何老爷为何要这么做,更不知道这姑父和侄女之间忠贞不渝的感情。此时见了,只觉辣眼睛。 听到上头的主母不光没有阻止,反而还要撮合二人,她心里纳罕,真心觉得开了眼。与此同时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子能够让二人光明正大。 李氏看着面前一脸急切地侄女,冷笑一声:“想知道?你求我啊!” 李清欢咬牙。 何睿皱了皱眉:“清欢,没有这种办法。但凡有,我早就用了。” “那是你蠢!”李氏毫不客气,“来人,去熬一副绝子汤来。” 外面有人应声而去。何睿心头有些不安:“你要拿这个药给谁喝?” “你们先求我,求完了之后,商量一下由谁喝下这碗汤。”李氏似笑非笑,“汤喝了,再说办法。” 李清欢面色苍白,紧紧揪着袖子。她今年才十六,往后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如果不生孩子,老了怎么办?再说,男女之间感情再深,也最好有个孩子做纽带,便是吵架争执,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能轻易原谅对方。 如果不能生,何睿保证此生对她始终一如既往么? 何睿咬牙切齿:“夫人!你不要强人所难。” “呵呵,到底是谁在强迫谁?”李氏怒得一巴掌拍桌上,她身子弱,能坐在这里喝妾室茶都是强撑,后来看到李清欢之后,怒气上来才让她有了几分鲜活。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她早已经累了,拍桌子都显得力不从心。轻轻一咳嗽,唇边又流出了血来。 她满面虚弱,带血的唇一字一句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去碰我侄女,居然还有脸来求我成全,何睿,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语气又怒又愤,又怨又恨,还带着十分的悲凉。 到底是爱了多年的女子,何睿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夫人,我……我都这把年纪,本来就没打算再生孩子的,这药我喝!且我还可以保证,以后何家的财物,老大七成,小二得三成,此外再无人可以染指!” 听到他喝药,李清欢和水仙都霍然看了过来。 水仙刚才已经给主母敬茶,又已经穿上了这身粉色妾室衣裙,她已经当自己是何睿的女人了。为人妾室,没有宠爱,再没个孩子,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她心里已经开始纠结要不要离开……留在这里,本就不得宠着她想要过好日子那是痴人说梦。现如今容貌正盛都过不上安逸日子,以后人老珠黄了,岂不是更惨? 而李清欢得知他愿意喝药,心中一松的同时,又有些难受,两人感情这么好,居然不能有孩子。再听到后面那番家财只分给两个表哥的话,心都凉了半截。 明明睿郎现在最爱的女人是她,却要把自己的家财分给别的女人生的孩子,那她算什么? 李氏满意地看着李清欢难看的脸色,何睿顺着她视线扭头,同样看见了李清欢的难受,他顿时心如刀割,一把握住了李清欢的手。 “清欢,我……我已经对不起你姑母,那些身外之物就给他们。以后我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你的,此生除你之外,我绝对再不看其他女人一眼。若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说着就要抬手发誓,李清欢不允许,一把握住了他抬起的手:“我信你。” 她窝进了他的怀中,满脸都是凄楚。 何睿紧紧将人揽入怀中。 水仙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看这样子,还是别留下了。如今比较棘手的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隐秘,即便自己保证出门后一个字不说,这些人也多半不会信。 也就是说,她想走也走不了。 一刻钟后,外头传来敲门声,李氏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一是体弱打不起精神,二也是不想看黏黏糊糊的狗男女,眼不见心不烦。听到敲门声后,吩咐道:“水仙,去端药。” 她声音愈发虚弱。 水仙也看出来了,男人是压根没把她往眼里放,也只有夫人才愿意使唤她。她必须要为自己寻一个靠山,当即起身,飞快过去开门,端了药后又将门给关上。 然后,她乖觉上前将药放在了桌上,放好后就站在了李氏旁边候着等吩咐。 李氏看向地上二人:“想好了吗?谁喝?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男人喝了这玩意和太监无异。” 何睿:“……” 李清欢:“……” 她弄不清楚姑母话中之意,和太监无异指的是名声还是房事。她虽然嫁了一次,但还是不好意思当面问这种话。 第384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二十 李清欢认为, 这种事该交给何睿。 两人是夫妻,如今就要撕破脸了,没什么不好问的。 何睿有些皱了皱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氏扬眉:“你违背人伦也要和她在一起, 如今有一个能让你二人光明正大携手面对世人的机会,你真舍得放弃?” 李清欢心动不已,咬牙问:“那药喝了,是不是和太监一样不能人道?” 李氏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面色淡淡,轻飘飘道:“那谁知道呢?喝了试一试不久清楚了?” 何睿沉默,他真心觉得李氏变得不可理喻。 李氏强调:“何睿, 你别怪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 被你欺骗背叛,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下。我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为人父母, 为孩子考虑并没有错。你这么喜欢清欢,旧人永远争不过新欢, 若你们俩有了孩子, 兄弟俩人就危险了……” “我不是那种人。”何睿厉声强调。 “你和李清欢在一起骗我, 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男人的话不能信,嘴上说得再好听, 若是做不到,那就和放屁一个样。”李氏呵呵,“大夫都说我这身子破败得厉害,兴许今年都熬不过去, 你还要活几十年呢,都说百姓疼幺儿, 尤其这幺儿要是你心上人拼死为你生的……那都是多年以后的事了,我肯定活不到那时候,总不可能真的从棺材里爬起来找你算账吧?废话别多说,要么喝药,要么让这个女人滚蛋。” 李清欢咬牙:“多谢姑母成全,这药我喝。” 她冲上前去,一把端起碗。 何睿上前与她争抢,两人相持不下,李氏提醒:“要是这碗药洒了,我不光不答应你二人在一起,还会回娘家让哥哥将李清欢远嫁!” 此话一出,想要把碗打翻的两人只能打消了念头。 李老爷最近正自责没有教好女儿害了妹妹,如果这时候李氏跑回去求他,李老爷多半会答应。 李清欢满脸泪水,她才不要远嫁,狠狠将碗端了过来:“我喝!”说着,端起挽救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拳头那么大的碗,瞬间就下了一半,何睿眼神一转,一把将碗抢过:“早就说好了的要同甘共苦,我们一人一半。” 说着,不等屋中人反应,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药这种东西,可杀人可救人,药效太过会死人,药效太浅救不了人。 一碗药喝下去可以让人绝子,可这只喝了半碗……药效多半要打折扣。 李氏哑然,反应过来后再次冷笑:“跟我耍小聪明呢。罢了,只要你承诺以后不再生孩子,我就将法子告诉你们。” 何睿抬手对天发誓。 李氏终于满意,她有些支撑不住,整个身子都在往地上滑,只能用手撑着下巴,努力减缓滑落的速度。 看她不开口,何睿皱眉:“我们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做了 ,现在告诉我们法子吧!你不要说这是故意耍我们玩儿。” 李氏艰难支撑着,看着往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枕边人如今为了护着另一个女子而对她急眼厉色,她心中一片悲凉,又骂了一通老天不公,不讲信义人伦的狗男女活得好好的,她这个活了半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却要去死。 她很不甘心:“我就算真的耍你们玩儿,你又能如何?” “你!”何睿怒极,“李氏,你不要逼我!” 他眼神凶狠,五官狰狞。 李氏恍惚了一瞬,很难将他和当初求娶自己的那个温柔男子重合。 早就变了! 她呵呵一笑:“跟你开玩笑的,你想要和李清欢在一起……她是你妻子娘家的亲侄女。外人会说你为老不尊,说你不知廉耻,但若她不是了呢?等我死了,你只是找了一个跟妻子容貌相似的女子宠爱有加而已,外人知道后,不止不会指责你不要脸,还会夸赞你对亡妻一往情深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李氏哈哈大笑,笑到停不下来,笑到满脸是泪,泪眼中满是讽刺。 何瑞眼睛一亮。 李清欢也觉得这是个法子,也是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唯一办法。 只是,如果她真的要进门,那就不能再姓李,此后再不是李清欢,再回不去李家门。 若是……李老爷思念阴阳两隔的妹妹,愿意照顾和妹妹长相相似的女子,这也说得过去。 只是换个身份而已,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李氏呵呵。 她心里明白,如果李清欢为了自己的亲姑父要和家里断绝关系,那就是断了自己的退路。哥哥再怎么疼女儿,也不可能再认下这个走错了路还死不悔改的贱妇。 李家还要做生意,还要脸呢。 李清欢决定了此事,就打算回娘家跟双亲商量,想要彻底把戏做真,不让外人有丝毫怀疑。“李清欢”就得死。 第335节 最好是给她发丧,双亲在灵堂上再哭得伤心点,如果母亲为此大病一场,那就更逼真了。 李清欢心知这个提议会被双亲否决,于是想了个好点的办法。 她主动回府,李老爷不在府里,李夫人听说女儿从桌子上逃出来,还直奔何府,心里就是一肚子的气。 她真的恨不得自己没有生过这个丫头,越想越气,便想把罪魁祸首叫进来教训一顿。 李清欢进门还算顺利,看到母亲一脸怒容,她直接跪在地上:“娘,姑母即将去了,您就成全了女儿吧。” 李夫人:“……” 她捡起茶杯就朝着女儿的头砸了过去。 实在太生气了,不然这茶杯只会落到地上。 李清欢被砸得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后不认错,哭求:“娘,求您了。您可以当做女儿已经死了,稍后就办一场丧事,之后女儿是死是活,您都不要再管。” 她已经想好了,爹娘再生她的气都只是暂时的,等过段时间消了气,自然会原谅她。 但如今为了让事情做得逼真,得让爹娘真的生气,母亲如果因此气病了最好。 反正只要李家夫人倒下就行,外人也不会追究她到底是病的还是气的。 “你当真是不要脸了。”李夫人咬牙切齿,“那个何睿哪里好?天底下的男人都长得差不多,你到底看上了他哪儿?” 简直是字字泣血。 “他待人赤诚,之前对姑母一往情深,真就能为守身如玉。” 李夫人气笑了:“他如果真的守身如玉,又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 李清欢有些得意:“那是我勾引他的。” “既然能被你勾引,又算什么一往情深?都是睡了不止一个女人,他和天底下其他男人有什么区别?”李夫人真的很想让人拿刀来剖开女儿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李老爷听说女儿回来,气得放下手里的事即刻赶回家中,进门刚好听到了女儿那番大言不惭,他怒得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 “不知廉耻!” 李夫人对女儿失望透顶,捂着胸口道:“老爷,这丫头勾引自己的亲姑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居然还想假死与何睿光明正大在一起……” “假死?”李老爷瞪着面前的瑟瑟发抖的女儿,呵斥道:“李清欢,你就想将我李府的面子丢进粪坑,你要么就真死,要么就听我的安排嫁人!两条路,你选一个吧。” 李清欢面色煞白:“不能和睿郎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李老爷:“……”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以为女儿会选择远嫁。 这丫头真的是无可救药,到了此刻,李老爷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希望她看上的男人是黎文山。 黎文山生意越做越大,郊外的工坊中做出来了香墨,比着市面上任何一种墨都要好,如今消息灵通的各家老爷已经在试图与之交好,只求能尽快拿到货,越快越好。其实在更早之前,黎文山说服了林老爷将所有的绸缎料子只供给他一个人时,就有不少二流富商想要拉拢他,安排不少美人计。他和黎文山两人之间有龃龉,没有这种念头,一直冷眼旁观,见那小子一直不中套,才惊觉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后生。 如果女儿是因为真心喜欢黎文山才要嫁……想想就知道他能得到多少羡慕的目光。 可惜了。 女儿如今只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点中了黎文山,而黎文山也借着他给的银子一飞冲天。按理说,银子他给的,两人应该结下一份善缘,但自家闺女甚至是无药可救,如今黎文山不恨他就是好的,他可不敢指望能从黎文山手里拿到货。 稳赚不赔的生意自己沾不上边,真的是越想越难受。 李夫人气得嘴唇哆嗦:“那你就去死吧。” 李清欢:“……” 她满脸不可置信,这真的是疼她的爹娘说出来的话吗? “我……女儿拜谢爹娘的养育之恩,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李清欢跪在地上对着二人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就跑。 看着她的背影,夫妻俩没有挽留。话是说让她去死,但他们也做不到亲自逼死女儿。 李老爷沉默良久,叹口气道:“办丧事吧,今日后,李家唯一的嫡女病逝。” 李夫人霎时落下泪来。 * 李家唯一的女儿死了。 当初李清欢还没有出嫁时,有多风光有多风光,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连那些家世比她好的姑娘,都没有她过得自在。 有人在私底下说,就是因为李家太宠女儿,纵得她随心所欲,所以才闹着要嫁一个乡下人,在发现乡下人给不了她想要的日子后又回头……之后自己把自己给呕死了。 就在城里众人议论李清欢之死时,何家老爷多了一位欢姨娘。 有人在私底下传,说对夫人一心一意多年的何老爷一下子纳了两个妾,两个都是绝色美人,其中欢姨娘很得何老爷喜欢。据说首饰和料子那都是整箱整箱往里送,比对李夫人还要上心。 李夫人吐了血后,喝了大夫的药,整个人也没好转,反而越来越虚弱。 外人不知道欢姨娘的真正身份,何家的两位公子却是明白的,一直疼爱的表妹变成自己的小娘,二人是要多气有多气。尤其母亲还因此病情越来越重,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但他们也看出来了,父亲对李清欢很上心……都到了不顾人伦纲常,不顾礼仪廉耻的地步。如果他们出手伤了欢姨娘,父子之间会反目成仇。 何家二公子是真的想动手的,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摘清楚时,兄弟俩先被母亲叫到了床前。 李夫人压着他们对天发誓,让他们不要伤害何睿与李清欢。倒不是她大度地真心成全二人,而是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和天一样,那真的是说变就变。 李清欢抛却一切才与何睿在一起,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临走之前,会给二人重重一击。两人互相怨恨是迟早的事。 那些不好的事,她这个将死之人做了就行,万不能让儿子插手。 李夫人眼看两个儿子既然答应了自己不动手,但还是一脸不服气,她不放心,厉色道:“你们对天发誓。如果对何睿与李清欢下杀手,你们的娘就不得好死,死后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宁。说啊!” 兄弟俩不想发这种誓言,可看到母亲等着他们的答复,随着时间的过去呼吸渐渐粗重,脸色也越来越惨白,甚至泛上了几分死气时,两人都慌了,来不及想甘不甘心,急忙抬手发誓。 李夫人放松地躺回了被子里,虚弱地道:“去叫你舅舅,我要见他。对了,强调一下。” 李老爷只有这一个妹妹,两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听说妹妹又吐了几次血,他心知这多半是被那个孽女给气着了,急忙忙赶来,看到妹妹脸上的死气,他眼泪都流了下来。 “妹妹,我教女无方,实在对不起你。” 李夫人抬手,她的手指已经瘦得皮包骨,整个人都脱了相。 李老爷看她短短时日之内病得这样重,心里真的生出了几分清理门户的想法。 “妹妹,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哥哥……”李夫人细声细气,“这不关你的事。我……我也想活下去……可病得太重了……是我没福气。哥哥……不要伤心……” 说到后来,满脸是泪,哽咽着吐字都不清晰了。 李老爷心中痛极,轻且沉稳地道:“妹妹,你别害怕,若你真的……回头我就让那个孽女到你跟前来赔罪。” 言下之意,他会杀了女儿给她陪葬。 李夫人眼角的泪水滚滚而落:“罢了,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孩子……那又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别……哥哥,你答应我,不要杀她!虎毒不食子啊!答应我!” 李老爷忙不跌点头:“以后我让她日日跪在佛堂忏悔,让她……” “不要管她!”李夫人闭上眼睛,“哥哥,不要为难她,但……我也不想原谅她!还有何睿那个贱男人,你不要再帮衬他了!” “那是肯定的,我本来就准备清算了两家合伙的生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就是看在外甥的份上才没有立刻去办,如今妹妹都这么说,李老爷再不迟疑。 李夫人满意了:“哥哥,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然后,她就真的睡了。 落在李老爷眼中,就在妹妹的精力愈发不济,已经陷入昏睡。 这很不妙。 多半熬不了几天了。 何家大公子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母亲,满腔都是怒火,他又不能替母亲报仇……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会被气疯的。 听大夫说母亲情绪激动,必须要静养后,何光泽松了口气,若是真的病得很重,大夫会让他们准备后事。 现在,母亲看着虚弱,距离准备后事还有一段时间。 他转身出门,准备去找顾秋实。 顾秋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两人年纪相仿,笑道:“何公子,若是没记错,我们俩之前可不认识。虽说我与令尊之间有几分龃龉,但这是长辈之间的事,你……” “李清欢没有死。”何光泽眼睛血红,“她骗得你那样惨,曾经还打算让你喜当爹之后将你杀死守寡,我不相信你不恨她。” 顾秋实扬眉:“那又如何?” 何光泽一脸不信:“你不想报仇?” “我现在无事呀!她想动手但我没中招,再说,我生意刚起步,不想四处招惹仇人。你爹对她一往情深……”顾秋实话锋一转,“李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何光泽面色陡然变得铁青。 第385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三合一 关于何睿与李清欢私底下来往之事, 在李清欢下嫁黎文山又和离之前,愣是没谁发现。 即便是李清欢嫁给了一个乡下穷小子日子过得艰难,何睿既安排人伺候又给李清欢银子, 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直到李清欢和离,众人才知道这对不要脸的男女到底干了什么。 彼时,何光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定确有其事后, 再回头看父亲,就觉得他跟变了个人似的。 兄弟俩那时候就想找父亲质问,但他们又怕母亲得知了真相, 心头怒火冲天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心里是要多烦有多烦。直到后来,李氏偶然之下得知了真相,气的卧病在床, 兄弟俩虽然敢去质问父亲了,但是母亲的病情要紧, 一边忙着做生意, 这边还到处打听高明大夫。 在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母亲的病情只能减缓不能痊愈后, 并且母亲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后,兄弟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陪着母亲了。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兄弟俩一直没有时间闲下来细想, 直到此刻听了黎文山的话,何光泽才恍然发现,往前倒推,母亲生病时, 父亲和表妹已经在一起几个月了。 身在局中,何光泽没有发现此事, 此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气得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没心思挑拨黎文山对李清欢下杀手了,起身就走。到了门口,想起舅舅说黎文山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大家都是生意人,多个友人多条路,和气才能生财,再说,他心里很感激黎文山的这番提醒,到底还是回头道:“黎公子,我父亲是我父亲,我们兄弟是我们兄弟,都说冤有头债有主,跟还请黎公子不要迁怒……听说黎公子郊外的工坊之中做出了不少高明墨条,不知……” 顾秋实笑吟吟:“这个啊,已经有好多老爷交了定金,何公子如果有意购买,可以跟张管事商量,只是货物不多,需要等一等。”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何光泽松了口气,黎文山还愿意与他做生意,那就是没有迁怒的意思,甚至也不建议他今日的挑拨。 他深吸口气,欠身一礼:“黎公子心胸大气,何某佩服。” 顾秋实笑着摆摆手:“客气。” 第336节 * 顾秋实又去了一趟古家,他和古玉宜的婚事定在一个月之后,因为古玉宜是姐姐,因此他们的婚期在古玉梅之前。 之前一直没机会见那位柳公子,偏这日在门口碰上了。 柳厚一身浅色衣衫,文质彬彬的模样,从古府出来准备离开时看见了顾秋实。 “黎公子。” 顾秋实含笑:“柳公子这是要走了?”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柳家也听说了黎文山手头那些墨条之事,本就想找机会拉近关系,还有,柳厚还有些话想要跟他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还早,便提议,“黎公子,我一直拿玉宜表妹当亲妹妹看待,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亲戚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我去缘玉楼席开一桌,咱们兄弟俩坐下来喝上几杯?” 顾秋实即便有时间也不想浪费在他身上,今儿是来探望未婚妻的,是未婚妻不够温柔美貌么,他疯了才会跟一个臭男人去喝酒。 “不方便呢,我今日想带玉宜去试嫁衣,今儿还比较重要,这是最后一试。” 柳厚眼神黯然了一瞬,复又强打起精神:“那就吃顿便饭,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的。这样吧,你带上玉宜表妹一起。” 他盛情相邀,顾秋实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多半是为了生意,兴许还有点儿意难平。 听古玉宜那个意思,在柳厚与古玉梅好上之前,柳家母子可一直都惦记着娃娃亲。也就是说,过去的许多里,柳厚都拿古玉宜当未婚妻,那么多年的感情,可不是这短短一年就能消散的。 必须要让这小子死心。 “也行。”顾秋实看向门房。 门房早就等着吩咐了,立刻跑了一趟。 等姑娘家出门得有耐心,顾秋实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翻着,都不看门口。 比起他的耐心十足,柳厚就有些不耐,他是站着,后来站不住跑去坐着,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时不时的就过去问门房到底还要多久。 顾秋实看着眼里,啧了一声。 小半个时辰之后,古玉宜一身浅色衣裙出门,整个人清新淡雅,顾秋实听到动静后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跳下马车抬眼望去,顿时眼睛一亮。 “玉宜,来!” 古玉宜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除了两个丫鬟之外,还有盛装打扮的古玉梅。 古玉梅向来就喜欢大红大紫,今天衣裙上是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她容貌白皙,往大门口一站,人比花娇。 她自认为无论容貌还是打扮都比古玉宜出彩,踏出大门时早已经准备好享受门口两位公子的惊艳目光。 可惜,两人谁也没看他。那个黎文山跟个瞎子似的,只看边上的古玉宜,而表哥……先是看了古玉宜,然后才看向她。 古玉梅:“……” 算了,不管表哥先看的是谁,最后看的是她就行了。 “走吧。” 柳厚有些不愿意,他想要跟黎文山说的那些话不适合让古玉梅在场。不过,人都出来了,也不好意思家人撵回去。 马车一前一后往缘玉楼而去,古玉宜不喜欢大红大绿,也知道妹妹的装扮抢眼,好在未婚夫没有看她……对于此,她心里特别慰贴。 从小到大,父母的宠爱也好,亲戚也罢,即便是对她没有恶感,也会对古玉梅生出更多的好感。她都已经习惯了。 好在未婚夫不是这样。 一路上,古玉宜心情不错,关于未婚夫身上的那些溜烟,她也听说过:“你不用为了我给柳家面子,人心易变,当初姨母对我或许是真心,但……那一次我从郊外回来,让爹和夫人在嫁妆和婚事上二选一。姨母还出面了,那意思还想让我分出一半嫁妆给玉梅。” 当时险些没把她气死。 她若不是遇上了黎文山,那天都不能全身而退,名声败坏是一定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下人之子,运气差点,连命都要搭进去。 刚刚死里逃生,姨母却让她将嫁妆分给仇人。古玉宜又是难受又是愤怒。 当初她母亲走后,全靠姨母照看她才能平安长大,那时候姨母对她的心意是真的,但后来改变主意换了儿媳妇,想要抢她嫁妆也是真的。 这就让人特别纠结。 “我娘是庶女,姨母也是庶女。她们俩的嫁妆差不多,虽说姨母出嫁之后夫家稍微好点,但那只是明面上,姨母的压箱的银子早已被柳家诓去做生意且还赔了。后来姨母生了一儿一女,嫁妆还有补贴女儿娶儿媳妇,四处一分,真就剩不下多少了。而我娘……早就看出我爹不靠谱,一直将自己的东西牢牢握着,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按规矩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古玉梅当初也是气死我娘的罪魁祸首之一,姨母居然让我分她一半嫁妆……” 顾秋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别生气,不管别人对你变不变,我对你的心意始终都不会变。” 古玉宜笑了:“我很生气,但还是答应了。就当是用这一半嫁妆买了他当初的维护之情。所以,我不欠她什么,这词就算了,若还有下一次,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顾秋实看她维护自己,顿时乐了:“不委屈,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你一半嫁妆都分给他们了,总要吃点回来。” 古玉宜心里还有些紧张,两人定亲之后那就是一家人,就怕他对分一半嫁妆出去不满,见他语气轻松,俨然没把那笔银子当一回事,顿时松了口气。 “那一会儿多点几样菜。” 这边去缘玉楼比较远,不过,顾秋实选定的嫁衣吉服也在那边,算是顺路。 下马车时,前面的两人率先进门,定下了楼上的雅间。 顾秋实和古玉宜一起不紧不慢走在后面,看着柳厚跟管事侃侃而谈。柳家在城里算不上有名有姓,饶是柳厚,也不会经常到缘玉楼这样的地方来。 两人相谈甚欢,柳厚认为,管事挺给自己面子。他没有回头,但能猜测到黎文山多半在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毕竟,黎文山即便是生意做得不错,到底还是泥腿子出身,满打满算富了才不到一年,身上的泥腥味都还没褪去,拿什么跟他比? 这么想着,柳厚愈发自得。 走到楼梯中间,上面一群人下来,管事停下与柳厚之间的交谈,侧身让路行礼:“少东家。” 何光泽点点头,又冲着柳厚和善一笑。 柳厚有些受宠若惊,这何家的生意不光是这一间缘玉楼,对外还有不少,偌大何府算得上是城里的一流富商,走出去有头有脸。如果自家能够搭上,绝对有源源不断的好处……以前是想都不敢想,但今日看何光泽如此和善,他心里期待顿时如野草一般疯长。 他心里还在想着打招呼的措辞,就见何少东家目光掠过他,落到了他身后,脸上的神情都变得热络几分。 “黎东家前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准备……快请!” 即便顾秋实如今手头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想要赶上何府也差得远,实在是做生意的时间太短了。堂堂何府的少东家,用不着如此礼遇于他。 何光泽这么客气,一来是听了舅舅的话,知道黎文山是个能干人,想要提前绝交。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对黎文山的那番提醒心生感激。 他回去之后就质问了父亲,父亲不承认有对母亲下毒,他当时没什么反应,趁着父亲去了铺子里,直接找到了李清欢,让人将她绑了。 李清欢原先是兄弟俩的小妹妹,在何府就跟自己家似的,换做以前,即便有何光泽的吩咐,下人也不敢对她不敬。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清欢死了,法事都做了三天,李夫人悲痛到病了好几日都起不来床。 如今住在何府的只是欢姨娘而已,下人们瞬间扑上前将人捆住,李清欢一开始还死不承认自己有下毒,后来看何光泽对她没有丝毫兄妹之情,满眼凶狠的要毁她容貌,她终于怕了,承认了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 何光泽目眦欲裂,杀人的心都有……堂堂何府夫人中毒了居然被瞒了两年之久,那么多的大夫前来诊治却没有看出丝毫端倪他是不相信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还有父亲的手笔。 如果说父亲不顾颜面非要和母亲的晚辈苟且让他对父亲特别失望甚至是生出恨意,得知此事后,他心里对父亲已经生出了杀心。 但他到底按捺住了,既然母亲是中毒,不是生病,那就得问她要解药。 于是,何光泽狠狠将李清欢收拾了一顿,得到了李清欢取出的解药后,还是将她的容貌给毁了。 他自己也是男人,食色性也,他就不相信美人围绕的父亲会对一个丑八怪情根深种。 拿到解药,他重新给母亲请了大夫,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母亲有了解药后能够好转一些,但痊愈已经是不能了,以后静养着,还能活上几年。 何光泽处理好了家事,回过头来对黎文山就真的特别感激。如果没有黎文山的提醒,他可能也会想通这其中的关窍,但是,那时候想要救回母亲绝对是不能了。 救人和做生意是一个道理,错过了时间,一切都是枉然,只余后悔。 顾秋实对于他这么热情也有些意外,笑道:“今儿是柳公子盛情相邀,之前也不知道要来。” 何光泽眼神一闪,从他的言语和神态间已经听出来了,这所谓的柳公子并不是他真心想要结交之人。 “几位请。”他伸手一引,亲自带着顾秋实去了雅间,到了门口后笑道,“和黎公子相识一场,何某受益良多,为表感谢之情,黎公子日后不管是自己想要来缘玉楼捧场,还是要在此宴客,全都记何某账上。” 说着,还吩咐边上管事,“日后不得了怠慢黎公子,明白了吗?” 管事急忙点头:“小的明白了的,昨天公子的吩咐下来,小的就已经告诉楼里所有的伙计,强调了日后黎公子是咱们楼里的贵客一事,少东家尽管放心。” 顾秋实满心意外,又听到是昨天就吩咐下来的,就更意外了。 他又让人打听何府,但还没能收买到主子身边的人,只是听说李清欢被面前的何光泽打得半死又毁了容貌,其他的消息还没收到。想来,李氏的病,多半与李清欢有关了,兴许如今已经有了好转。否则很难解释何光泽的这番礼遇。 “少东家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 “黎公子值得。”何光泽没有再多说,再次伸手一引,“几位请。” 柳厚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心里的酸水一阵一阵往上冒。他脸色不太好,边上的古玉梅也差不多,这么一看,倒真有了几分夫妻相。 几人坐下来后,柳厚吩咐了一些菜色,他打定主意要和黎文山郑重谈一谈,自然不会再这上面省,看见了何少东家对黎文山的态度后,他在原来的打算上又添了两个菜。 古玉梅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伙计一退下她就问:“黎公子是怎么认识何少东家的?看你们这样子,似乎感情还挺深。” 顾秋实扬眉,凭着柳家和古家的地位,或许能够探听到李清欢当初的旧情人是自己的亲姑父,也就是何东家。但李清欢如今变身欢姨娘住何府内就多半没听说过了。 只如今外头的那些传言,黎文山与何府应该是互相怨恨才对。即便没有怨恨,也绝对是黎文山服软。但看方才两人之间的交谈,明显不是这样。 柳厚也心生好奇,但看黎文山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轻咳一声,自以为很懂的模样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生意场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要有利可图,就可化干戈为玉帛。” 这还坐在何家的地盘上,顾秋实不想多说关于主家的事,也跟这二人说不着。当下不置可否。 眼看顾秋实不接话茬,柳厚有些尴尬:“黎公子,你说对么?” 顾秋实脸上还带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答反问:“柳公子请我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当着古玉梅的面,柳厚只说生意:“听说黎公子手中有些墨条,不知柳家可否……” “不行呢。”顾秋实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拒绝得特别干脆,“凡是上门定货的老爷,要么是于生意上有些底蕴,要么就与我有些缘分。光是给他们准备货物已经很忙。抱歉。” 柳厚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以为凭着柳家与古玉宜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一句话的事。今儿主要还是想跟黎文山谈一谈表妹。 不成想一开口就这么不顺,他满脸意外:“玉宜的母亲与我娘是亲生姐妹。” “那又如何呢?”顾秋实一脸好奇。 柳厚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强调道:“这亲人之间本就该互相扶持……” “这话也对,但也有不少亲人说翻脸就翻脸,想必柳公子也见识了不少。”顾秋实似笑非笑,“比如,说悔婚就悔婚,还逼着亲外甥女把嫁妆让出来。” 柳厚:“……” 古玉梅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你什么意思?姐姐的嫁妆是她自愿让出来的,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再说了,同是古家的女儿,嫁妆本来就该一样。你要是觉得少,退亲啊!” 顾秋实合掌笑道:“这得家里的宠爱的姑娘说话就是有底气,脸皮也是真的厚,连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他看向柳厚,“她一个被宠坏了的姑娘不懂,柳公子也不懂么?律法言明,女子的嫁妆是自己的私产,谁也夺不走,在女子死后,除非女子自愿将嫁妆分给旁人,最好还要留下文书作证。若是没嘱咐,那就全部留给女子嫡亲的儿女。古二姑娘母女所作所为,古夫人应该不会原谅,自然不会给她留嫁妆。当然了,这送出去的东西,我们无意收回。只是,拿了好处还转头要来谈感情,未免太不要脸。” 古玉宜从来不好和姨母还有表哥说这些,此时听了这样一番话,心头畅快无比,她郁闷的心情忽然就好转了,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磕着。 柳厚面红耳赤,彻底下不来台,这饭还怎么吃? 大部分人都会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他等了半晌,见黎文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玉宜,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很小就没有亲娘在身边,都是我娘经常上门照顾……你说句话啊,不然,黎公子要误会我们家了,以后咱们兄妹还怎么来往?” 第337节 古玉宜心里冷冷一笑,面上一片茫然:“说什么?文山也没哪句话说错了啊!至于照顾之情,我都分出一半嫁妆了,你还要怎样?” 柳厚:“……” 若不是顾及着他对表妹还有几分情分,加上黎文山最近在城里声名鹊起,他真的会掀桌而去。 顾秋实呵呵:“公子的既要又要,合着玉宜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古玉宜接话:“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被夫人害死算了。反正我长大了也险些被害,若不是当时遇上文山,现在我哪里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不过,我要是干脆死了,柳公子也没有这种烦恼,嫁妆也全部都是玉梅的。” 柳厚哑然:“表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去死。” “但我出事不是意外,你呢,转头就娶了我的仇人,还逼我交出一半嫁妆。”古玉宜板起脸,“柳公子,我不是圣人,相信你也不是,将心比心,你站在我的位置,能不能原谅柳家和古家所作所为?我不发脾气,不代表我没脾气。” 古玉梅看到柳厚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压根就没想怼回去,气道:“表哥好心好意请你们吃饭,你们不想吃,就赶紧滚。端了别人的碗,还在这儿大言不惭,你们才不要脸。” 她这话很不客气,顾秋实还没有出声,柳厚已经沉下脸:“玉梅,我是真心想要宴请他们,你说这话不合适,快给客人道歉。” 古玉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在帮你,你到底哪头的?” 柳厚不看她,只强调道:“道歉!” 古玉梅气急,起身就跑,柳厚有点慌,但看两个丫鬟追上去了,他微微放松,又吩咐自己的随从跟上去,才重新坐下。 恰在此时,伙计送来了饭菜。 柳厚总算找到了缓和之机:“以前的事是我不对,都不要提了,美食当前,咱们吃饭吧。” 他举起酒杯倒了酒,亲自送到顾秋实面前:“黎公子,今日我请你来,主要是想慎重将表妹托付到你手上,姨父对表妹不甚关心,兴许不会管她成亲之后过得如何。但我一直拿表妹当自己的亲妹妹,如果他受了委屈,不管你生意做得有多大,有多得人尊重,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你。即便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为表妹讨个公道!” 古玉宜嗤笑一声。 没有回答,但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声嗤笑之中。 柳厚面色不太好:“表妹,我确实对不起你。但你即将出嫁,我也快要有自己的妻子,过去的事情孰是孰非且不提,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完全可以将我当做娘家人。” “那我怕是会死得更快。”古玉宜满脸讥讽。 从小到大,有柳家母子在,继母只是忽略她,漠视她,克扣她的衣食住行。唯一一次出手就是她去给母亲上香……母亲不愿意葬在古家族地,偶然有一次路过那片山头,觉得那边景致不错,执意要睡在那处。 在稍微懂事后,古玉宜每年都会去给母亲上香,也从来没有出过事,所以她认为继母的手段不过如此,丝毫没有防备,对于继母安排过来的母子俩也没多想,以为继母再怎么恨她,也不会下毒手。 正是因为这份轻视,才险些遭了毒手。 她早就发现表哥跟古玉梅之间眉来眼去,只是没想到他们为了在一起居然会这般狠辣。她以为这只是古玉梅的算计,即便是表哥对古玉梅倾心,姨母也会为她讨个公道。 结果,公道是什么? 在姨母那边压根不存在,她只想讨好自己的亲生儿子。 “柳公子以后还是管好自己,不要操心太多,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她侧头看向顾秋实,“我相信文山。” 柳厚不满:“男人的话能信?” 顾秋实呵呵:“柳公子自己也是男人呢。我敢对天发誓说此生只玉宜一人,你敢么?” 在他的目光下,柳厚越来越狼狈。 顾秋实含笑起身:“玉宜,我们换一个雅间吧,桌上有不喜欢的人,倒胃口。” 两人携手出门,柳厚不甘心:“玉宜,我是变了心,是对你不起。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去死。” 顾秋实嗤笑:“你包庇凶手是事实。律法上都说,包庇坏人者同罪!柳公子,枕边躺着这么一条毒蛇,你真睡得着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语重心长。 二人携手而去,留下柳厚站在原地发呆。 * 何光泽最近心情不错,母亲的身子一日日好转,这两天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虽然需要人搀扶着,但比起之前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时已经好太多了。 李氏好转后,总觉得没有胃口,就喜欢吃味道重的饭菜。何光泽每到自家酒楼,就会带一些回去。 这日他亲自拎着食盒去了正院,将随从放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门。 垂花门里,李氏正坐在桌旁发呆,儿子到跟前了她才回过神来,立刻就带上了笑模样:“你二弟去了那么些天,可有信了?” 经此一事,何家兄弟认为父亲靠不住,还是要尽快将家里的生意接下来,于是,一个守铺子,一个守外面的货源和客商,两人都挺忙。 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李氏心里有些不放心。 “还没呢,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娘别担心。”何光泽说着,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在母亲面前。 李氏身子虚弱,一天要喝三碗药,很败胃口,看着缘玉楼拿回来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饭菜,难得的有了几分兴致。 她拿起筷子,端起儿子盛好的汤喝了一口。 何光泽也陪着母亲吃,没吃几口,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 他微微皱眉:“什么人在那儿闹?” 自从李清欢承认下毒后,何光泽当场将人打成重伤,在父亲回来之后不止不认错,反而叫嚣着要让李清欢偿命,甚至早就给李清欢喂了些不好的药。 何睿想要护住心上人的命,主动退了一步。问儿子要怎样才肯饶了李清欢一命。 彼时何光泽定了许多条件,其中一样就是再也不许父亲回正院,他不是喜欢李清欢么,两人住到偏院去,离正院越远越好。 何睿为了拿到解药,通通答应了下来。何光泽动作也快,将府里的下人发卖了一半,守在正院的全部都是他的心腹。 总之,只要不是母亲和他想要见的人,都绝对进不来这个院子。 守门的护卫禀告:“是欢姨娘。” 何睿眼神一冷:“给我把人打一顿,下手重点,不打死就行。然后把她给我丢得越远越好。” 李清欢找过来就是因为受了委屈,她身上的伤很痛,尤其是脸上,何睿找了不少大夫,都没有哪一位能保证不留疤。 这些都算了,今儿李清欢早上起来,发觉自己的早膳被人拿走,她当时忍了,反正肚子也不太饿。结果到了中午,膳食又被人拿走。 这是水仙干的。 水仙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农女而已,直到今天也没能让何睿另眼相待,李清欢扑过去就想要找人算账,奈何水仙身边有几位力气大的下人,李清欢不止没有为自己讨得公道,反而又被人挠了几把,伤倒是没有多重,就是让她愤怒又委屈。 想她堂堂李家嫡女,又是府里家主的心上人,居然被一个村姑抢了饭食还挨了打,她打不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想来找何光泽告状。 好歹,这是亲表哥。 李清欢眼瞅着护卫真要动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再三强调自己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何光泽终于松了口,让她等着。 也是李氏想要见侄女,自己被那丫头害得险些丢命,即便如今有所好转,寿数也有了很大影响。她特别想要看李清欢倒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母子俩用完膳,净了手,还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之后坐在桌旁有说有笑,两人没有忘了门口等着的李清欢,说白了,就是故意晾着她,让她再一次看清楚这身份带来的落差。 李清欢身上有伤,有点站不住,半个时辰后,她耐心告罄,准备离开时,拱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欢姨娘,请吧。” 李清欢咬牙,想很有骨气的表示自己不进去了,可又特别想给水仙一个教训。她心情急切,都等不及何睿回来。 脚下只顿了顿,她就转身走入了正院。 这个院子,李清欢从小到大没少进来,但是此时她却觉得特别陌生,比起以往太幽静了些,入目之处看不到任何下人。 “姑母……” 李氏呵呵:“来人,掌嘴。” 李清欢瞪大眼:“姑母,凭什么?” “你是我家老爷的妾,该称呼我夫人。不懂规矩!”李氏头也不抬,“打完了再说话。” 眼看两个高壮的婆子拿着宽竹片过来,李清欢怕急了,之前她身受重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都是内伤吐血,养了这些天,内伤好了一点儿,脸上被划伤的疤痕也结痂了。如果这时候被掌嘴,脸上的伤肯定会更严重。 “夫人,我知道错了。” 然而已经迟了。 两个婆子上前,揪住她啪啪打了二十下,整张脸又是皮开肉绽。 婆子没有留手,李清欢被打完后瘫软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面前的姑母,只觉得特别陌生。 李氏好奇问:“有什么事吗?” 李清欢过来是想让姑母将水仙送走,这么没规矩的人,留下来很容易给府里丢人。即便是不把人送走,也要把人好好教训一顿,以后绝对不敢抢东西才好。 但此时她的嘴特别痛,已经说不出来了。 她趴在地上,满脸的痛苦。 李氏不想多说,直接摆摆手。 何光泽立刻让人将她拖走。 何睿人在外头忙,但却特别害怕有人针对李清欢,这边李清欢一出事,就有人报给了他。等他紧赶慢赶回来,已经迟了。 彼时李清欢已经看过了大夫,喝了一碗止痛药,可以勉强说话了,看见何睿急匆匆赶回,未语泪先流。 何睿满腹歉疚:“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李清欢咬牙切齿:“本来就怪你。若不是你心慈手软,她早就……哪里还有机会伤害我?” 此言一出,何睿面色复杂不已。 他对妻子有过真感情,夫妻那么多年,他哪里舍得对她下死手? “那是我孩子的娘,我为了你,漠视她被人所害,甚至还做了帮手……” 李清欢崩溃质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第386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完) 看李清欢那神情, 何睿心疼了,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我没有后悔,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 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清欢抱着他的腰,哭得肝肠寸断。 何睿听着她的哭声,叹息一声:“我早就劝过你,这院子里都是我的心腹, 但出了院子,他们就不会一定护得住你了,你去主院做什么?那边母子三人对你恨之入骨, 恨不能将你除之而后快, 你主动送上去,肯定是受委屈的呀。下一次千万千万别再去了,知道了么?” 李清欢脸都被打肿了, 哪里还敢去? 第338节 “我脸上的伤怎么办?会不会毁容……” 问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她很爱美, 没有遇上何睿前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 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羡慕。她还想着做欢姨娘只是暂时的, 等到姑母死了,她就能与何睿光明正大做夫妻。 她不是个大夫,并不知道自己下的毒对姑母有多大的影响, 也猜不到姑母用了解药之后还能活多久。万一还要活几十年,那她岂不是……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姑母她还能熬多久?睿郎,我真的等不及了。还有两个表哥,他们对我的误会很深, 今天就是大表哥让人打我的,我……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看不到任何光亮。咱们俩,什么时候才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何睿听着这些,心情特别复杂。 李清欢年轻,从小又受宠,凡事只考虑自己。他自认为在这段感情之中也付出了许多,从人人称赞的有情郎变成让人唾弃负心汉,他承受了太多太多。 “清欢,我会照顾好你。不要看别人怎么过,你只要自己舒心就行,住在这个院子里有吃有穿有人伺候,不好么?” 听到这话,李清欢满脸失望:“我本来也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啊,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睿郎,你不能不要我,不能负我,否则,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何睿点点头。 “我不会负你的。” 李清欢立即道:“那你把那个水仙赶走,她简直胆大包天,也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居然跑去抢我的膳食。我呸!你帮我出口气,给她一个教训。将她打一顿毁了她容貌,然后把她赶走好不好?你已经有妻,我想做你唯一的妾。” “这个……”何睿一脸为难。 妾分为几种,贱妾良妾和贵妾。其中贱妾可以随意打骂贱卖,良妾和贵妾必须得是出身清白的女子,需要去衙门记档,那已经算是半个主子,不可随意处置。 水仙当初进门,李氏派人去衙门存过档,那是良妾,他要是把人赶走,就和休妻一样,必须得有充足的理由。不然,水仙母女可以去衙门告他始乱终弃。 水仙之入门以来,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抢饭菜……这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何睿心虚的是他现在也没有与水仙圆房。 两个儿子步步紧逼,一副要把他拉下马的架势。若是他惹上了麻烦,两个儿子不一定会帮忙。 他们是恨他这个亲爹的。 之所以没有动手报复,在看在多年的父子情分上,若是他遇上了麻烦事要倒大霉,两个儿子不止不会帮忙,甚至还会顺水推舟踩他一脚。 李清欢看他吞吞吐吐,不高兴地推开他:“你还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连赶着妾室离开你都舍不得,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水仙了?你怎么对得起我?” 何睿无奈,只得说实话:“水仙是良妾,我到现在也没有与她圆房,除非她心甘情愿离开后不告我。不然,我直接把人赶走,可能会吃官司。家里还要做生意呢……要不然这样好了,一会儿我去找她商量,尽量将她送走行不行?” “良妾?”李清欢身为家里的娇娇女,从来不在琐碎的事情上烦心,也就不知道这妾跟妾之间的区别。 何睿为了表示自己的为难,便耐心跟她解释。 听完后,李清欢浑身都开始发抖,颤着声音问:“那我是什么妾?” 她这个妾去衙门记过档么? 何睿哑然:“你身家不清白,夫人那边又忙,现在还没记档。” 李清欢满脸不可置信:“那我还是贱妾?死了也白死的那种?” 何睿苦笑:“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李清欢:“……” “我不管,我要做贵妾!你想想办法,合着我连水仙都不如,那她抢我的饭菜岂不是应该?不成不成,睿郎,我的身份必须要比她高!” 看男人不说话,李清欢掐了他一把:“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我这不是在想么?”何睿迟疑了下,“良妾和贵妾必须身家清白,要不,我给你找一双爹娘?” 李清欢愕然:“我才不要!” “那没法办。”何睿一脸为难。 李清欢瞪着他:“睿郎,你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我丢了身份,目的是为了和你光明正大,而不是看你有妻又有妾。姑母那边本来早就不成了的,是你非要护着,非说下不了手,你是重情重义了,却害得我身份尴尬被人嗤笑。何睿,你怎么对得起我?” 又是这一句。 何睿外头的事情焦头烂额,偏偏李清欢还要惹事……今天这事,就是李清欢自找的! “我还对不起你吗?”何睿也恼了,“你别只看你为我付出了多少,在这段感情之中,我付出的不比你少。夫人为我生儿育女,我负了她,看到你对她下毒,我不光没有戳穿,甚至还帮你隐瞒,你……人要知足!” 李清欢惊呆了。 做梦都没想到何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从来就不是好性子的人,付出一分就想得到十分,她就抛弃身份和脸面,甚至是子嗣,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反应过来后,她质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何睿没有后悔,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了,他是个生意人,讲究诚信,从不会乱说话。 “你好好想想吧,我那边还有客人等着,先去忙了。” 他走得头也不回。 李清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身子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负心汉!负心汉!你个混账!” * 偏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李氏的耳中,当即冷笑一声,侧头吩咐丫鬟:“让丫鬟穿一身湖绿衣裙,在傍晚时偶遇老爷,不要勾引得太明显,只要能和老爷聊上几句就算成功。” 丫鬟应声而去。 何睿心里烦躁,应付完了客人也不想回府,刚好有人约他喝酒,便欣然赴约,他倒不是想喝酒,只是单纯不想回去面对疯子一样的李清欢。两杯酒下肚之后,心里愈发烦闷,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焦头烂额的地步。 果然,和夫人伉俪情深是对的,没有和李清欢来往时,他每日只需要操心生意上的事,其他时候都过得坦坦荡荡,但多了个李清欢,他心头压着的事情很多,要瞒着这个瞒着那个,每次和她见面都提心吊胆。 他好像……真的有点后悔了。 半夜里,何睿才往回走,这也是他过去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再晚,只要人还清醒着,就必须回府过夜。 行至中院,忽见园子里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他眼力好,即便多喝了几杯,也认出来那是水仙。 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妾并没有多少想法,反正又不是养不起,当她不存在就是了。 他正准备装作没看见水仙径直离开,却见纤细的身影一阵风般扑了过来,带起了一阵果香。 这香味,和夫人身上的很相似。 他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水仙,皱眉道:“让开!” 水仙磕头:“老爷,妾身听说了中午发生的事,一切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管束好底下的人,让他们胆大妄为跑去端了清欢姑娘的饭菜,妾身该死,老爷打妾身一顿吧。妾身真的无意害你们吵架……” 她哭到浑身颤抖,园子里的烛火下,她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似乎轻轻就能折断。何睿听到了她提及中午的事,想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过去又会跟李清欢吵起来。 他有些烦:“起来,去你屋子里坐坐。” 吵是一定要吵的,只能推迟点时间。 他都算好了,去水仙房里坐坐,天亮之后回去,如果李清欢还在气头上,那就先去忙事儿。 水仙愕然。 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老爷请!” 何睿走在前面,到了水仙的房中,直接躺在床上,他这一天太累,没多久就睡着了。 “天一亮就叫醒我。” 水仙答应了一声,乖巧地蹲在床边。 听着床上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水仙沉默良久,然后去了内室,多久抱了一个小匣子出来,将匣子里的香粉舀一小勺添在炉子里。 又过了一刻钟,她脱掉鞋子,躺在了何睿身边。 何睿越来越热,心里有些躁动,喝多了酒了他脑子不太清楚,凭着本能行事,即便是知道身边的人是水仙,两人在一起之后李清欢会生气,他……也还是不想忍。 一天水到渠成,天亮时,何瑞没能起来。 水仙是李氏安排的妾室,可以说水仙身边伺候的所有人都在李氏掌控之中,那边两人一有动静,李氏就得了消息。 她呵呵一笑,翻了个身继续睡,吩咐道:“天亮后把这件事情告诉水仙,别太拦着,也让她去看一看自己的情郎别的女人床上是个什么模样。” * 李清欢在一片黑暗之中等了很久,她以为何睿忙完就会回来。 但她不知道他还要忙多久,只能默默等着。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大户人家的宅子没有人养鸡,她压根不知道时辰,一晚上浑浑噩噩做了不少梦,期间迷迷糊糊醒来好多次。等到天亮,她终于清醒,看着身边没有动过的床铺,她趴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正哭得伤心,忽然听到门推开,有轻巧的脚步声过来。她头也不抬地呵斥:“给我滚出去!” 丫鬟没退,反而往前跪在了床边:“姑娘,有件关于老爷的事,奴婢不吐不快。” 李清欢没放在心上,兀自沉浸在悲伤之中。何睿夜不归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已经有点后悔为了他义无反顾。 丫鬟压低声音:“方才奴婢去大厨房取早膳,发现水仙姨娘的人也在,然后得知,昨天晚上老爷子时回来的,只是……歇在了水仙姨娘的院子里。” 李清欢下意识道:“不可能!” 丫鬟哑然:“可是,府里的蟹黄面只有几位主子能吃,水仙姨娘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夫人和几位公子抢食啊。” 李清欢心中震动,她跌跌撞撞起身,推开要给她梳洗的丫鬟,一路跑着去了水仙的院子。 水仙的院子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一路上,李清欢脑中一片空白。她一路挺顺利,也就是在水仙院子门口被人拦了拦,看到拦她的人是何睿身边的随从,她更是如疯癫了一般,谁拦都不好使,也不管男女有别,只管往里闯。 她不管男女有别,但随从却不敢冒犯,急忙忙退开。 这么一退,就让李清欢抓住了机会冲了进去。 推开门,她先闻到了一阵香味,香气腻人。她从来就不用这么甜腻的香,当即皱眉,捂着的鼻子一怒进内室,刚好看见水仙蹙眉坐起身,半裸着身子上满满都是恩爱过后的痕迹。李清欢脑子一懵,气得冲上去,尖利的指甲直往水仙脸上招呼。 水仙吓一跳,往身边男人怀中扑去。 “老爷救我!” 何睿惊醒,一眼看见眼神狠厉如厉鬼一般都李清欢,他这才想过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清欢,你听我解释。”说话的同时,将怀里的女人狠狠一推,还踹了一觉。 水仙滚落在地,似乎扭着了脚,捂着小腿满脸痛苦。 何睿想要下地安抚李清欢,一脚踏空,整个人摔在地上。 李清欢正在气头上,扑过去就挠。 “你们这对狗男女,都去死,都去死……” 何睿将她揽入怀中:“清欢,你别生气,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才被这个女人算计。” 第339节 李清欢眼神凶狠,根本不要他抱,挣扎着要走,口中还骂:“ 放开我,你个骗子!我要杀了你!” 何睿只管将人压制住,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水仙。 水仙昨天晚上动手时就已经料到了老爷会生气,痛哭流涕地求饶:“老爷……妾身……妾身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若不然,下半辈子没有靠山,妾身身如浮萍,从来都没有安稳过,老爷饶命。” 她哭得凄凄惨惨,又说起自己的身世,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何睿心中暴怒,狠狠瞪着她。 李清欢被压着,心头的怒火未能发出,她满眼都是愤怒:“放开我!我要回家!我再不要和你在一起……” 说出这话时,她满心都是不甘。 爹娘那边她派人送了不少消息,但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很明显,他们是真的不想认她了。 如果离开了何睿,她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为了这个男人,她斩尽了所有退路。 结果他说变心就变心,简直该死! 李清欢眼中划过一抹狠意。 何睿等到怀中的女人挣扎累了,没有力气了,这才抱着她温声解释:“昨晚上我喝醉了,这女人应该还下了药,我不是故意对不起你的,欢儿别生气,我对天发誓,我再也不会亲近其他女人……” 李清欢大吼:“不要用你那双抱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 何睿:“……” “回头我去洗。” 李清欢垂下眼眸。 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今日是水仙,他日就会有海棠牡丹,指望男人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她太天真。 “睿郎,你不要再负我了好不好?” 何睿颔首:“不会了!” 李清欢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又问:“原先你说过,只要能够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愿意做,对么?” “对!”何睿将她抱得更紧。 李清欢看向角落中满脸泪水的水仙,咬牙切齿道:“我要你杀了她!” 何睿哑然:“她是良妾。” “那又如何?城里的这些大户人家,谁家后院没有冤魂?”李清欢眼中满是恨意,“不杀她,我难消心头之恨!” 何睿:“……” “好!” 李清欢终于满意。 关于水姨娘院子里的这番闹剧,李氏没有亲眼所见,但也能猜得到。 这件事情后,水仙被送走了。 在何睿动手之前,李氏就把人送到了外地,一起离开的还有水仙的母亲。 李清欢没有看见水仙死去,更加笃定了何睿对她阳奉阴违。她心里烦,脾气也不好,何睿便让人护送她出门散心。 三天两头出门的李清欢买了许多衣衫首饰,却并不能让她开怀,因为这些原本就是她能有的东西。 她最需要的,还是何睿的一心一意。 某日,她又看见何睿与一位做生意的女客商相谈甚欢,两人一起含笑从缘玉楼上下来。 看见她坐在大堂中,何睿笑容一僵,却还是如常和那位女客商说笑着离开。 李清欢放在桌子下的手掐得指尖都泛白了。 前两日,她听府里的下人说有一种法子,可以让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下辈子还在一起。打听过后,她买来了药,只需要喝下药后将二人的心头血融在一起,然后再用一张符纸将血烧了,两人就会生生世世羁绊在一起。 她还没有确定要不要用这个药,但现在她想明白了。 这日,何睿满脸疲惫地回府,刚才送走客人之后,一回头李清欢就已经不在。何永伟也知道她肯定又生气了。 愈发小性,他都不太想哄了。 但不哄不行。 由于上一次出了水仙的事,何睿如今也不敢在院子其他地方逗留,上一次他怀疑是夫人出的手,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二人感情。 夫人成功了。 后来还下一步把水仙送走,他没能将人弄死,清欢发了好大一场脾气。那之后,无论他如何讨,两人都再也不如以前亲密。 何睿已经做好了进门就哄人的准备,回来之前还带了一些李清欢爱吃的点心。 一进门,看到满桌饭菜,李清欢坐在桌旁含笑看着他。 何睿满脸意外:“你不生气?” 指的是他在缘玉楼和女客商有说有笑一事。 李清欢当然生气,也因为此,她下定了决心做那件事。 “睿郎,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何睿:“……” 是! “当然不是,欢儿最善解人意了。此生能够遇上欢儿,是我的福气。” 骗子! 李清欢垂下眼眸,亲自盛了汤送到何睿面前:“睿郎,生意上的事情我能理解,只要你是一心一意对我,我就很满足了。” 何睿端起汤开喝。 眼看舀起汤的勺子即将入口,李清欢揪着自己的袖子问:“睿郎,原先你说只要能够和我在一起,你什么样的事都愿意做,这话还算数吗?” 何睿正色:“当然算数!” 李清欢不放过他,追问:“如果要吃点苦头呢?” “那我也愿意。”何睿张口就来。说完话后,他将小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李清欢也含笑喝了一碗,之后两人如往日一般,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饭。 饭吃完,李清欢让丫鬟来撤走碗筷,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不管什么样的动静,你们都不许进来!” 门被关上,屋中只剩下二人。何睿刚想问她又要耍什么花样,忽觉肚子一阵疼痛,不是要上茅房的那种痛,而是由内而外,痛到让人几欲晕厥。他再也坐不住,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李清欢也满脸痛苦。但她不慌不忙,取出一把手柄上贴着喜字的匕首。 何睿本来想让人去请大夫,看到她这么淡定,瞬间明白这完全在她意料之中,捂着肚子痛苦的问:“你做了什么?” “睿郎,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呀。”她说着,忍着疼痛爬到他面前,用手比划了一下,匕首朝着他的胸口狠狠扎下。 何睿:“……” 胸口处又有疼痛传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握住李清欢的手:“你做什么?” 李清欢掰开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往自己的胸口也扎了一刀。 何睿惊呆了。 “你疯了!” 李清欢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哆哆嗦嗦取过一只白瓷碗,上面同样粘了一个喜字,她接了二人的血,又摸出一张符纸,正准备点燃,门被推开,李氏虚弱地站在门口。 何睿如见救星,他胸口的血流得厉害,根本不敢大声喊叫,看到妻子,眼睛一亮:“夫人,救命!” 不大的屋子里,两人瘫在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李氏看着这番情形,挥退了下人,一步步往里走。 何睿欢喜地看着她走近,看清楚她脸上神情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李清欢不看门口,只看着面前的符纸,直到符纸烧成灰烬,所有的灰都落到了血里,她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睿郎,成了!下辈子,不会有人夹在我们中间了。” 何睿:“……”这是个什么路数? 只用这个符烧了心头血就成? 他肚子痛,胸口也痛,这会儿脑子都开始痛了痛心疾首道:“欢儿,你多半是被人骗了。” 李清欢才不信,兀自笑着。 “清欢,你确实是被人骗了。”李氏的声音清亮,“那个道长是我安排的。” 李清欢再也笑不出,她瞪着面前的姑母:“你……” “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们,即便是你们拿命献祭,下辈子同样还是不能在一起。”李氏似笑非笑,“清欢,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老爷的专情是假的,不过是我比较会拿捏男人的心思,所以我得了多年的一心一意。你不会拿捏,所以他那么快就和水仙滚做一堆。那天晚上水仙用的药不是我安排,但我买药时我就得知了,那药只能迷情,不能迷心!何睿他清醒的知道身下的女人是谁……” “不!”李清欢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你骗我!” 李氏呵呵一笑,看向用眼神示意下人请大夫的何睿:“老爷,刚才你喝的那第一碗汤,里面的药是活血的。只要肌肤一破,血很难止住。二位如此情深,我这……也是成全你们,不用谢!” 她挥袖转身。 何睿狠狠瞪着李清欢,眼神中满是怨毒:“蠢妇!” 李清欢满心绝望。 两人躺在屋中等死,还能听到李氏在院子里吩咐下人:“发丧!另外,放出消息,就说老爷爱欢银入骨,恨不能与其一生一世一双人,和欢姨娘一起殉情而去。本夫人成全他们,寻一个山清水秀之处让二人合葬!” * 何老爷没了。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时,正盯着下人挂红绸,三日之后就是大喜之日,黎家人都回来不帮忙了。 别看黎家到城里才短短几个月,一家子的精神和气质都不同了。 个个脸上带着笑容,没有了原先的愁苦,其中文巧不怕苦不怕累,已经做了一个小管事,虽然手底下才三个人,但这也证明她可以。 上个月她得到消息,张铁牛已经娶了一个寡妇进门。 他没有试图挽留母女俩,甚至没有来城里,就这么放弃了她。 文巧明白,一辈子没有进过城的人,对于进城本身会特别恐惧。铁牛不来,可能是害怕进城。也就是说,他对母女二人的感情,抵不过进城的恐惧。 第340节 罢! 真的跑来纠缠,她还嫌烦呢。 顾秋实听完了下人禀告,想了想道:“那我得去奔丧。” 他换上一身素衣,去了何府。 李氏本来就弱,一身白衣更显得楚楚可怜,虽然不靠丫鬟扶着自己站在那里,但她满脸病容,眼底青黑,明显虚弱得厉害。 “何夫人要保重。” 听到是顾秋实,李氏抬头,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笑:“黎东家客气。” 她亲自领着顾秋实进门,路上一脸歉然道:“我们两家以前有不少恩怨,但光泽跟我说,你是个好人,希望黎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再计较从前的事。算是妾身求你。” 说着,还行了一礼。 顾秋实最近这段时间身份再次拔高了一截,但还是比不上何府。李氏如此礼遇,也是想在临死之前帮自家儿子少树一个敌人。见状,顾秋实急忙伸手去扶。 “夫人客气。” 等到顾秋实离开时,何光泽亲自来送,话里话外都挺客气。 就连李老爷,对他也没有丝毫敌视之意。 顾秋实放心了,回去准备婚事。 大喜之日,天还没亮,他就被黎母叫起来打扮。 忙忙碌碌收拾一番,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顾秋实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古家。 一切顺利,古家特别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古老爷不敢为难女婿,还嘱咐了嘴碎的亲戚不许多嘴。 值得一提的是,从头到尾不见古夫人出面。 柳夫人身为亲姨母,想要亲自送了古玉宜出嫁,她认为自己与这孩子亲近了那么多年,外甥女磕个头应当应分。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柳夫人和古玉宜母亲都是城里姜家的女儿,那天姜家主来了,做主为古玉宜送嫁。 有亲舅舅在,柳夫人只能靠边站。 看着花轿离去,柳夫人心里明白,外甥女真的和自己疏离了。在她的心里,自己甚至还不如从来就没有照顾过她的姜家人。 柳厚站在人群中,心里特别难受,这副神情刚好被古玉梅看在眼中,前面迎亲队伍一走,两人就大吵一架。 成亲后的日子平淡又安宁,顾秋实出门时,会带上古玉宜一起。 黎家人在办完了喜事后又全部搬往郊外,他们一开始赚到了银子还想着回乡去修宅子,后来发现只有在城里孩子才能读上书,才能过上好日子,于是就问顾秋实买了一块地,兄弟姐妹几人各修了一个院子。 他们修院子时,工坊附近已经有了许多的铺子和摊子,俨然是一个小镇。这是后话。 一个月后,柳厚成亲。 成亲当天他脸上还带着伤,柳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古玉宜身为姐姐,回了娘家去给古玉梅送嫁……送嫁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热闹。 古夫人还是没出现,顾秋实也是后来才知,古玉宜查到,在古老爷被家里安排娶妻时,古夫人以为不能和心上人白头偕老,私底下又认识了一个年轻后生,两人在那两年间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还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单独相处超过半日。 古老爷很生气,看在女儿的份上,直接把人送往郊外眼不见心不烦 ,即便是古玉梅撒娇想要母亲给自己送嫁,古老爷都没松口。 他怀疑古玉梅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又没有证据,加上和柳家接亲古家是占了便宜的,他便咬牙认了女儿是自己亲生。 柳家大喜,客人和顾秋实成亲时一样多,但是几乎没有重合的。 古玉宜本就是来看热闹的,顾秋实一出现,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好多老爷过来和他寒暄,都有点喧宾夺主。他不想多留,刚好古玉宜热闹看够了,那成亲的二人在下花轿之后似乎还在闹别扭。 两人要离开时,柳夫人亲自追到了马车旁:“玉宜,以后咱们还是要多多来往,我知道你介意那些嫁妆,回头我就找人给你送回来。” “不用了。”古玉宜面色淡淡,“柳夫人留步,不用再送了。” 柳夫人:“……” 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才知道,玉梅可能不是你爹亲生,这……我柳家原本可以不用和古家定亲,一点都不相配,当初也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才定的,你表哥不听话,非要选玉梅……我拦不住啊。如今玉梅连古家女儿都不是,只是一个奸生女……当初若不是为了照顾你,表哥也不会跟她相识,更不可能结为夫妻……” 古玉宜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儿子娶了古玉梅,我还要给你补偿?” 柳夫人没想到她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一时间有点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是亲人,亲人之间大事小情上都该少些计较,该互相扶持,平时要多来往……” 古玉宜打断她:“当初她们母女险些害死我,本来我是要追究到底的,你跑去求情让我原谅,我原谅了,又让我让出婚事,我让了,后来你还想要我一半嫁妆,我也给了。你觉得当初的照顾我的情分是用不完么?柳夫人,以后我们两家没有在来往的必要,你好自为之!” 语罢,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离开。 她挽住了顾秋实的胳膊,笑吟吟问:“我今日有没有凶一点?” 顾秋实之前跟她说过,那些人之所以敢一次次得寸进尺,就是因为她太温柔了,教她该翻脸就翻脸,该凶就要凶点。 “挺好。” 古玉宜很高兴:“刚才没吃饱,我们去吃点心,顺便看看铺子。如何?” 顾秋实语气里满是纵容:“都依你!” 马车远去,留下了一路的笑声。 * 柳家母子特别嫌弃古玉梅奸生女的身份,一个月后,古玉梅被休。 她回了娘家,想要求父亲帮自己做主,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送到了庄子上。 古老爷确实去了柳家为女儿讨公道,当得知柳家母子愿意归还女儿嫁妆时,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庄子上的古夫人得知女儿被休,又听说了古老爷的所作所为后,气得大病一场,最后没能救回来。 第387章 书生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黎文山, 满脸都是笑容,冲着顾秋实行了一礼,笑道:“多谢东家, 我做梦都想要在城里站稳脚跟,然后让双亲颐养天年,如果还有余力,就爸拉拔一下兄弟姐妹, 没想到东家全都做到了。多谢多谢!” 他脸上满是欢喜,然后渐渐消散。 * 顾秋实发现自己正站在半山腰,一眼就看得到山脚下的几条街, 那处应该是个小镇。而脚下是蜿蜒的小路, 左右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地。由于此处不平,田地都垒出了梯子状,如今大概是春日, 几乎九成的地都被翻过,剩下的也有翻动的迹象。 “别杵着, 赶紧下山啊!下坡是不如上坡累, 但我们还背着东西呢。你个书生, 该不会下山都走不动吧?” 女声人过中年,顾秋实回头就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此时背着个篓子, 篓子里不知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对上顾秋实看过去的目光,她愈发不耐:“看什么?你要帮我背?” 顾秋实已经能感觉得到原身手指上有长年写字留下来的茧子,这确实是书生无疑。他没有记忆, 不知道原身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于是转身下山。 他一走动起来, 才发现原身并不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走起路来并不费劲。前后不到半刻钟,一行十多个人已经到了山脚下。众人和顾秋实分别时,有一半的人会冲着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剩下一半直接就不搭理他。 这不对呀! 从这些人的穿着就看得出此地贫瘠又贫穷,按理说该对读书人客气一些才对。怎么一个个的好像还看不起原身? 尤其是那个妇人,看向原身的眼神满是不屑和挑衅,似乎恨不能原身接话后与之大吵一架。 此处是镇子口,人来人往的,顾秋实站在这里,引得旁人纷纷观望,而这些路人对他的态度就友好得多,眼神中满是敬意。 他左右看了看,见到不远处有个窝棚,应该是茅房,他准备过去接收了记忆再说,刚走一步,刚才的小路上又有人下来,这一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衣衫上还带着折痕,一看就这这衣裳平时是收起来的,出门前才穿上。只是,走的是泥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此时的裤脚处已经蒙上了一层灰。 他原不打算搭理,那人看到他后,焦急道:“南昌,你不是说同行的人约定好了时辰,再不赶过去,马车走了怎么办?” 此人说话语气自如,态度自然,还带着几分焦急。 顾秋实才知道,原身还要赶路,他扯了一下肩膀上背着的包袱,道:“我得去那边一趟。” 他手一指,年轻人顿时就明白了,催促:“那你快去,可千万别迟。眼瞅着就要参加县试,爹娘还等着你榜上有名好光宗耀祖呢。” 顾秋实记下这话,奔到了窝棚后。 原身傅南昌,出身怀阳府辖下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中祖辈都是地里刨食的庄户,他是家里的老三,底下还有个妹妹。 傅南昌特别聪慧,几岁时就能编出网兜搂鱼,还会在山上埋陷阱,虽说收获不多,但穷人家,口肉汤喝都是好的。 同龄的孩子只知道玩泥巴,他却能做出这些,谁都知道他聪慧。但是,此处去镇上都要走半个时辰,并且只有一条小路,牛车马车都去不了。这样贫穷的地方,家里又不富裕,再聪明,最多也就是带着一家子走出大山。 但是傅南昌运气好,傅家所在的山洞村村长原先是在镇上做生意多年,后来被人挤兑得生意做不下去,这才带着妻女回村。 挤兑他的那户人家,家中有一个秀才亲戚,据说在城里很有些关系,傅村长不敢与之争锋,灰溜溜关张回老家。 村长心里不服气,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听说傅南昌聪明……聪明的孩子谁都喜欢。他把人叫到家里说话,兴致上来了教他认字,然后发现,傅南昌学得很快。 村长当时就起了惜才之心,也因为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一咬牙,跑去跟傅家夫妻商量,让他们送孩子读书。 傅家夫妻生了子一女,双亲健在,还有两兄弟都住在一起。 一家子接近二十口人没分家,又是长辈当家,怎么可能独独送傅南昌读书? 不过,村里人眼中的村长是见过世面的人,请问人家谁不想改换门庭?傅家祖父深思熟虑过后,直接分了家。他们跟着老大度日。 傅父身为家中老三,此后只需要每年送点粮食给大哥,就算尽了孝心。 饶是如此,傅父分家后家徒四壁,分到的那点粮食都不一定能吃到来年秋日,哪有余力送儿子读书?村长提出由他准备笔墨纸砚和一套新衣,其他的……他也爱莫能助。 村长送出这些东西的前提是家里要送傅南昌读书,傅家夫妻一商量,觉得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于是,一咬牙把儿子送去了镇上。 傅南昌很会抓住机会,他知道自己家里交不起束脩,今年是勉强凑足了,明年却不一定凑得足,他学得特别认真,抽出空闲就练字,夫子惜才,看他如此认真,天分又好,免了两年束脩。 两年后,傅南昌一手字写得精巧雅致,像是女子所书,而书肆里话本子最喜欢用这种字,经常去书肆的他发现了此事后,主动提出抄书。 他写字又快又好,书肆抄书给的笔墨纸不算多,可容忍几张浪费,但着实不多。一个弄不好,还要自己往里贴墨和纸。但傅南昌从来就没有贴过,还能把多给的那几张纸和墨省下来自己用。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读了五年,傅南昌不光读书不问家里要钱,自己还攒了不少,听了夫子的话去了城里求学。 今儿已经傅南昌读书的第九年,他准备要参加今年的县试,一路走到如今,傅南昌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一次的现实很有把握,只要能考中童生,即便今年考不上秀才,他的身份也不一样了,并且他有把握在接下来的五年之内考中秀才。 得了秀才功名,他才算是真正的改换门庭。 可惜,就在这个当口,出了一件大事,他不止没能考中童生,甚至连考场都进不去。 “南昌,你别磨蹭太久了,快点啊!我去看过了,马车还在。” 顾秋实听到这声音,回过神来,他又不是真的上茅房,当即整理了一下衣裳,从窝棚后面出来。 站在前面催他的人是傅南昌的大哥,村里人都喊他土狗。 贱命好养活嘛!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至于贱到这种地步,皆因为在傅家老大之前,夫妻俩养的那个女儿没立住,两岁时生了一场病,烧得浑身滚烫,熬了大夫的一剂药灌下去,当场就抽搐不止,几息后就断了气。 孩子养不住,在村里很常见。于是赶紧给原本是老二的孩子改名土狗。 第341节 一整个山洞村里,没几个人有正经的名字,傅南昌这个名儿还是他当初读书的时候村长取的,后来他读了几年书,一次过年与家里围坐着守夜时,兄弟几个围着让他取名字,他给大哥取名南方,二哥南北,小妹南珠。 名字是取了,但是没有人喊,村里人喊傅家老大,还是唤土狗。傅家老二就还是二娃子,不过,后来在傅家老二的强烈要求下,好多人都改了口。 有了记忆,顾秋实就不急了,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傅南昌在这些事情上从不会弄错,向来都是提前到。 “大哥,有人比我还远,不急。” 面前的傅南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但看着已经二十好几,这都是穷闹的。地里的活儿累,干活得从早晒到晚,再好的肌肤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哎呀,宜早不宜迟。”傅南方催促。 一着急,还上前来抓顾秋实的包袱,准备送他过去。 顾秋实哭笑不得,包袱里只有路上吃的干粮还有一套换洗衣物,此外就是一套笔墨纸砚。对于傅南昌来说,这点儿东西根本不重。 兄弟俩赶往镇子口,车夫看到顾秋实,立即迎上前:“傅书生,就等您了。” 顾秋实颔首,避开了他要接包袱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而车厢里已经有了五人。 往日傅南昌从府城回来,经常与这几人结伴,实在是镇子太小,此处与府城之间来往的人不多。若是不与人结伴,自己说走就走,除非愿意独自包一架马车,否则就会在其他镇子被抛下。 与人结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顾秋实坐稳之后,冲着傅南方挥了挥手。 傅南方站在路旁,没有立刻转身,顾秋实的马车都转弯了,他还站在那处。 “那是你大哥吧?你们长得可真像。” 说话的是傅南昌的同窗赵大山,他坐在左边车厢最靠里的位置,两人还是同龄,他已经读了十年,和傅南昌不一样的是,他家住镇上,且他还没有成亲。 是的,傅南昌已经成亲,家里张罗的。傅家对于他考中功名这件事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考不中,也不能耽误了亲事和生孩子。 傅南昌的妻子周月娇也是山洞村的人,这一次他回来,就是听说妻子有了身孕,他特意赶回来探望。 “我们兄弟几人都像。”顾秋实随口说了一句,又看向自己旁边的人,“何兄来得挺快,我还想着有你垫底,一路不慌不忙的,没想到迟了。” 坐他旁边的是书生何酒之。这位的家比山洞村还远,从镇上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家。他拜的夫子是另一位,不过都在那一条街上,平时在城里,几人都经常碰上。 不知道是不是家境贫寒的缘故,何酒之沉默寡言,从来都是问什么答什么。此时他腼腆地笑了笑:“每次都让几位等,我也很不好意思,所以昨天晚上我就没睡,拿着火把赶了一段路。” 赵大山一脸惊讶:“何至于此?反正我们一天也赶不到城里,都要宿一晚上……” 平安镇离府城,坐马车不出意外的话需要十个时辰左右,快一点的话九个多时辰。反正,无论马车怎么跑,想要当天入府城是不可能的,但分成两日赶路,就比较从容了。 何酒之笑了笑:“早启程早安心嘛。” “算你懂事。”说话的是一个妇人,看着三十多岁,一身绸缎衣裙,只是料子已经是前些年的花样,并且衣衫没破,看着却有些陈旧。 这是马车中唯一一位秀才姜德和的妻子苗氏。 苗氏因为是秀才娘子,对几人的态度一直都挺不客气。 不过,几人都忍了,毕竟人家是秀才娘子嘛。 何酒之也不与她争,笑了笑就开始啃粗粮馍馍。 几人每年都会结伴来往与镇上和府城,对于吃的东西,大家都心照不宣。如果不是主动邀请,谁也不会主动问别人讨要。 苗氏见状,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姜德和不满:“何兄弟住得远,来得迟也正常。人家不是故意拖延,什么懂事不懂事的?” “他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哦。像今天这样,起早一点,不什么事都没有?”苗氏不想看自家男人的脸,转头面向车壁。 右边的一排位置上就坐了他们夫妻二人。 左边的三人听到夫妻二人吵架,余下两人挺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劝,顾秋实满心不以为然。 夫妻之间吵架拌嘴正常,他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了。值得一提的是,将村长被挤兑回村里的那个商户的秀才亲戚,就是姜德和。 姜德和可能不知道此事,对待傅南昌一直都客气有理,但傅南昌知道他的亲戚仗势欺人,对他一直都挺冷淡。 事实上,傅南昌家境贫寒,读书全靠自己,平时很少出门,也没空与同窗一起出门,他本身就是个冷淡的人,倒也没有惹姜德和怀疑。 接下来一路,这边三位书生睡得昏天暗地,对面的夫妻俩偶尔拌几句嘴,马车中途很少停下来歇。到了傍晚,行程已经过半。 和往日一样,同行的几位书生只要了一间房。三人之中赵大山的家境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可以随心所欲乱花银子。虽可以单独住一间,但能省就省点。 一夜无话,顾秋实醒来时,外面天蒙蒙亮,何酒之却已经拿着书在窗户旁看,听到他起身的动静,笑道:“我都准备唤你们了。” 赵大山才醒,昏昏沉沉的,抱着被子不想起,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有伙计送来了热茶,三人各自拿出干粮开啃。其实长得都一个样,就是何酒之的粗两多点,占了九成,顾秋实的占了五成,赵大山的馍馍看着就细腻,粗粮可能只占了一成。 吃饱喝足,三人到了马车旁。夫妻二人已经等着了。 一路挺顺利,中间只停下来一次。中午过后不久,马车就进了城。 府城繁华,人也多,显得特别热闹。 傅南昌住学堂,由夫子提供的屋子,因为屋子大小不一,他这一间刚好能摆下两张床,同住一屋的是城内的书生白康。 顾秋实和赵大山一起进了学堂,一路有说有笑不紧不慢,分开进屋后,顾秋实放下手里的包袱,没有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而是立刻去床上翻找。 果然,他很快就找出来了一沓信封,每一封信上都是娟秀好看的字迹,明显是女子所书。 原身所有的悲剧和绝望都因此而起。 第388章 书生 二 刚刚拿到信, 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白康带着众人闯了进来。 彼时顾秋实刚刚打开包袱皮,手里正抓着两个吃剩下的馍馍,对着进来的人露出满脸疑惑:“白兄, 这是做什么?” 白康不搭话,冲上前一把揪住顾秋实的胳膊一甩,屋子本就不大,两人的床铺中间只剩下一条小道, 勉强能并列站两个人而已。他这么一甩,顾秋实就被甩到了门口。 “我看见那些信被他压在了床底下。” 说这话时,白康满脸愤怒。 顾秋实故作一脸茫然, 说出了和上辈子傅南昌一样的话:“什么信?” 夫子一脸严肃, 上下打量了顾秋实一番:“你回来多久了?” “刚进来。”顾秋实看向赶过来的赵大山,“和赵兄一起,应该有人看见。夫子, 这是做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夫子不答,看向白康。 白康将床上摊开的包袱皮胡乱拢在一起, 抱起来粗暴地塞在顾秋实怀中, 然后将床上的枕头被子扔到地上, 紧接着将垫在身下的褥子也扯了出来,露出了已经压得死板的稻草。 除了大户人家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稻草来铺床, 贫苦人家铺上一层薄的褥子或者是料子就那么睡,富裕一些的人家褥子会垫厚一点。 白康没有找到想要的,顿时满脸意外:“不可能啊,前些天我看见傅兄鬼鬼祟祟将信封藏在了这底下。昨天晚上我打开的时候都还在。”他抬起头, 瞪着顾秋实,“傅南昌, 你是不是把这底下的东西收起来了?” 顾秋实故作一脸莫名其妙:“白兄,你到底在找什么?我这褥子比较旧,也比较薄,你方才都给我扯破了。还有,我什么时候压东西在床上了?” 夫子皱眉,亲自上前将被子和褥子抖过一遍,除了一点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还去床上的稻草里扒拉了一遍,扒得特别仔细。 “白康,你看错了吧?” 白康:“……” “不可能,昨天我明明亲眼看见了的。” 夫子面沉如水:“那么,东西呢?我这里容不下污蔑同窗之人,你如果冥顽不灵,还要继续污蔑傅南昌,别管我不讲情面赶你出去!” 白康面色煞白:“这……肯定是他收起来了。” 顾秋实伸展手臂:“那么,你是要搜身吗?话说到了现在,我不知道白兄到底要找什么,不如你直说了由我自己拿出来?” 夫子身边的一位着华丽书生袍的年轻人出声:“刚才夫子正在讲学,白兄看见你们二人进来,就起身说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夫子。他说你明明娶过妻,却私底下与一位姑娘书信往来,信上称呼亲密,说你以前承诺过等考中后就会休弃糟糠之妻娶那位大家闺秀。” 闻言,夫子接话:“我绝不允许手底下的弟子抛弃糟糠之妻。” “弟子没有要休妻呀。”顾秋实一脸坦然,“家中妻子已经有了身孕,我这一次回去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的。” 白康面色难看:“东西一定在你身上。” 他说着就想冲过来搜。 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远点。咱俩同住一室,你想要诬陷我实在太容易,我愿意搜身,但不能由你动手。”他转身看向夫子,深深一礼,“还请夫子定夺。” 夫子皱眉,半晌道:“林朝阳,你来!”他又补充,“南昌,这也是为了还你一个清白,若你没有做,便坦坦荡荡让他们搜一搜。” 这么多人在,不搜是不行了。顾秋实颔首:“那么,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信件,我希望白兄给我真诚地道个歉。” 夫子立即道:“这是自然!” 林朝阳就是那位衣着华丽的书生,他算是两个学堂弟子之中最富裕的,原先傅南昌手头周转不过来,还问他借过银子。 此人爽朗大方,经常买了墨条当礼物送给同窗,有一半的人无所谓,但像傅南昌和赵大山这样的穷书生,对他满心都是感激。 傅南昌刚赶了两天的路,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裳因为沾了一层灰,更显破旧。 顾秋实知道会发生什么,自然搜不出来,林朝阳很快收手。 “夫子,什么都没有。”包括包袱之中,也只有衣物和笔墨纸砚并一个荷包。 夫子脸色不太好,无论这东西有没有搜出来,都证明他的弟子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搜出来了,傅南昌有问题,明明家里有妻子还四处勾搭姑娘,品德败坏!若是没搜出,那白康就是嫉妒同窗诬告旁人! “白康,你怎么说?” 白康面色惊疑不定:“可能是弟子看错了,请夫子原谅弟子的冒失。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看清楚再……” 夫子不耐:“可你说自己看清楚了,还说看见傅南昌回过信。” 常年教导弟子,夫子身上自带一股威严。 白康还没说话,顾秋实已经抢先道:“弟子回房后,除了温书外,都是在替人抄写。” 夫子听到这话,面色一沉。 “我早说过,县试在即,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考过了再说,傅南昌,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是认定自己已经学好了?” 顾秋实低下头:“不不不,做人言而有信,弟子约定好的交稿日子,不能拖延。请夫子责罚。” 比起白康请夫子原谅,顾秋实这话明显有诚意得多。 第342节 夫子也知道有几位弟子家中贫困,贫困到只有替人抄书赚得银子,才能继续往下读。 “既然你那么喜欢抄,那就罚你将这几日的文章抄上二十三份,给他们每人一份!稍后来领磨纸!” 顾秋实深深一礼。 这分明就是夫子照顾傅南昌,他跑回家几天,最近都没听学,抄上二十多遍,不得滚瓜烂熟?还有,人手一份,这墨条和纸都是夫子出,又省了一笔。 只是要辛苦两日……可读书哪有不辛苦的? 夫子带着众人离去,白康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回过头冲着顾秋实勉强笑了笑:“傅兄,我这也是不想让你犯错,你……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才怪。 读书人名声很要紧。 如果今天的事情锤实了确有其事,傅南昌不被赶出学堂,也会考不了县试。 想要参加县试,必须要五位同样参加县试的学子互结,互相证明对方身份无异,没有冒名顶替,一人作弊,几人遭殃。因此,以防出意外,每人都会选择品德上佳之人互结,此外还需要一位禀生作保。 上辈子的今天,傅南昌赶了两日的路,浑身疲惫,准备换了衣裳躺一会儿,衣裳还没换完,一群人就闯进来了。紧接着白康将他撂开,从被褥底下翻出了一大堆的书信。 全都是“傅南昌”与一位丁姓女子的来往,信上二人互许终身,说了不少山盟海誓,傅南昌更是承诺,只要自己榜上有名,立刻休妻上门提妻。 看信件上的日期,两人暗中来往已经有两年,并且,每月都有至少一至两封信。傅南昌当然是不承认的,但上面的字迹和他平时写的一模一样,并且他帮忙抄书的书肆,就在丁姑娘家附近。 信件摆在面前,傅南昌百口莫辩,他说不知信件从何而来,反而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后的推托之语。 但他确实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的法子污蔑他,要知道,这可是会搭上一位大家闺秀的名声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把我的床铺翻得这么乱,我把你的也翻一翻,这才公平。” 说着,两步奔到对面的床前,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撂到了地上。不过眨眼间,床铺已经乱成一团,白康反应过来后,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就在顾秋实掀到褥子时,落叶一样飞出来了不少信件。白康惊呆了:“这……这……这些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顾秋实似笑非笑:“白康,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这么好得大家闺秀,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白康面色惊疑不定,也想过冲出去告诉夫子……可是,傅南昌一回来就知道自己的床铺被人动了手脚,这样敏锐的人,他不知道傅南昌到底知道了多少,如果全都知道,这时候冲出去,那是自投罗网。 顾秋实嗤笑一声,转身出门。 他准备去夫子那里拿墨条和纸,顺便说一下自己想要换房。 这个学堂是个三进院落,这一进住的都是弟子,夫子如今收了三十多人,有些已经考中了秀才,但大部分还白身。 以防新弟子来了没有地方住,院子里是有空床的,还刚好,去年有一个考了十多年后放弃了读书回家娶妻生子,就和林朝阳一个屋。 谁都知道和林朝阳同住一个屋能得到不少好处,但没有充足的理由,谁也不好意思凑过去。毕竟,读书人品行要好,不得贪财,不能想着不劳而获,不能占人便宜。 夫子听了他要换房的提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再有半个多月就是县试,这个紧要关头,可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影响了考试。每一个夫子手底下考中的弟子越多,名声就越好,来年也更好招收弟子。即便不为钱财,夫子们也不想承认自己比别人差。 “和林朝阳同住吧。” 顾秋实笑着道谢,然后回房去搬床铺。 他回去时,白康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床铺,海宝地上属于傅南昌的被褥枕头都捡了起来。 白康满脸讨好:“傅兄,我没有看清楚就把事情闹大,你生气也应该,请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你才从家乡回来,肯定已经很累,坐在旁边歇一歇。我这很快就得。” “不用了,夫子让我去和林兄他们住一屋。”顾秋实上前将被褥折起抱走。 白康追到门口:“傅兄,真的对不住。” 顾秋实头也不回。 上辈子傅南昌被指证与一个大家闺秀暗中来往两年之久,夫子当时很生气,他极力强调自己的清白,当时都险些被逼疯了。但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夫子很失望,但到底还是没舍得立刻将他赶走,让他留在这里直到县试之后再搬走。 但留下来没有用,品德败坏之人,没有人愿意与之互结,傅南昌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一下子就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直到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会生病是被人下毒,那些所谓书信,是白康塞过来的。 真正和那位丁姑娘暗地里来往的人是白康! 傅南昌不甘心自己寒窗苦读十年,拼了命一步步走到如今,只剩下临门一脚却迈不出去,不甘心自己没有见到孩子就没了,将年轻的妻子丢下。更不甘心坏人在害了他之后还顺利参加县试。 那人是在过年之前搬走的,距离现在已经有近两个月,床上的稻草早已经被扔掉,在这城里,什么东西都要买。不过,好在这附近就有得卖,并且伙计还会帮忙送。 稻草送来,顾秋实铺得细致,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如果没把稻草铺好,等褥子放上去,床铺一点都不平整,睡着硌人。 他铺好了床,又把地仔仔细细扫干净,然后才放上炕桌准备抄书。 换了真正的傅南昌在这里,遇上了方才的事后,一时半会儿都很难静下心来。但顾秋实不一样,他遇上麻烦的次数,就跟别人一日三餐似的。 遇上得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才抄足两份,周围便热闹起来,林朝阳与另一个穿着缎子书生袍的公子一前一后进门,看见空着的床已经被铺好,微愣了一下。 “傅兄?” 顾秋实放下笔,笑道:“白兄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让我难受,同住四年,我一直拿他当好友。没想到他居然……我禀过夫子,想要换一间房,然后就搬到这里来了,接下来的日子,还请二位多担待。” 屋子本就不大,林朝阳和陈力二人都出身富贵,住在这里习惯了不用随从,但他们的东西都挺多。毕竟,两人衣食住行没有人打理,但换下来的衣物和鞋袜都需要带回去洗,加上二人吃不了苦,东西宜多不宜少,整个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不过,傅南昌家贫,只有一身换洗衣物,甚至只有一双鞋。他搬到这里来住,除了这屋中多一个人,并没有比原先拥挤多少。 但少一个人转悠,地方就会宽一点。二人以为在县试之前都没有让来住,不成想说来就来。 两人心里不愿意,但没有多抵触。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方,夫子要怎么安排,他们都只能受着。 “我都以为你真的与女子不清不楚呢。”林朝阳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白兄说的时候煞有介事,没想到居然没有信封。傅兄受委屈了。” 傅南昌在这个学堂中,除了和赵大山经常结伴回乡,也就和白康比较熟。其他的人,于他而言都差不多。 正因为他没有什么知己好友,所以出了事情后,也没人帮他说话。 对于林朝阳和陈力而言,那些信是不是傅南昌写的……两人并不确定。 要么毫无此事,傅南昌被人冤枉。要么傅南昌真干了这种事,只是他比较谨慎,提前将东西给处理了。 恰在此时,夫子让人来唤林朝阳。 林朝阳跑了一趟,陈力坐了过来,耐心指点顾秋实抄写的文章释义。 傅南昌这一次请了半个月的假,功课确实落下了一大截,不成想陈力这么热心。顾秋实认真听着,觉得并不难。 没多久,林朝阳去而复返,看了看天色:“傅兄,明儿夫子要宴客,说要歇一日,我们一起去买书吧。我帮你买一本,你别推辞,就当是今日搜身的赔礼。” 第389章 书生 三 顾秋实有些意外。 傅南昌往日里深居简出, 一来是为了抄书,二来也是为了省钱。不管出门是做什么,只要去大街上转着, 就不可能不花钱。 即便手头有点银子,他也不愿意胡乱挥霍。平时也不与人结交,倒不是他性子孤僻,而是与人结交就得有来有往, 别人送的东西他不一定用得上,还必须要回礼,他感觉一来一回之间纯粹是浪费银子。 往日, 林朝阳送出的礼物有许多, 从来也没指望别人回礼,傅南昌偶尔回家乡时会带一些特产过来送给他,算是回礼。 当然了, 总的来说,都是他占便宜。 林朝阳出手大方, 许多人都愿意与之来往, 身边随时都围着许多人, 就如众星拱月一般。傅南昌般从不往前凑……两人私交不多,单独一起上街的次数,一次都无。 想到此人是从夫子那里回来, 顾秋实含笑道:“那也不算冒犯,还得多谢林兄出手帮我洗清冤屈呢。” 林朝阳摆摆手:“客气了!”又做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神情,“刚才夫子说,这一次县试, 这有可能得中的四人,傅兄就是其中之一。我这……也是想提前与傅兄教好。” 傅南昌读书刻苦, 夫子向来对他赞誉有加,其实前两年夫子就劝他下场,让他先试试。 “试试”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能考中。 参加县试要准备许多东西,还要交一笔报名费。旁人是想试就试,傅南昌不敢这么任性。去岁张榜后,夫子连连叹息,说傅南昌没去是亏了,更是让他倾力准备今年的县试。 话里话外,俨然一副傅南昌要参加就有九成可能得中的意思在。 顾秋实恍然:“林兄对我帮助良多,我这心里都记着呢,实在不必如此刻意。” 林朝阳乐了:“你要是不收这份礼,就是看不起我。睡吧,明早上我喊你。” 边上的陈力满脸疑惑,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顾秋实看得出来,林朝阳约他去书肆不是单纯地想要送书,应该还有其他内情。 傅南昌做人坦坦荡荡,是个真正的君子,他自然无所畏惧。 翌日,后院中挺热闹的,所有的书生一大早就起来读书,隐约能听到有人相约出门的声音。 林朝阳起身,洗漱完后笑道:“傅兄,走吧。陈兄也一起。” 三人一起出门,一路有说有笑,傅南昌不愿与人相交,却也健谈……家境贫寒,想要不被人孤立,平时就得会说话。 顾秋实一言一行都和往日的傅南昌一般无二,三人到了中兴书肆那条街时,发现白康与两位同窗一起,似乎也要去书肆。 林朝阳邀他们一起,顾秋实不置可否,到了书肆门口,又遇上了结伴而来的四个同窗,而书肆之中,已经有三位正在翻书。 整个书院三十多人,此处已经占了快一半。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派热络,顾秋实混在几人中,也随大流的与人打招呼。 白康不敢看他的眼睛,率先溜进了书肆里。 一行人走走停停,就在即将踏入书肆大门时,顾秋实余光瞥见一架马车停了下来,上面显示下来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然后下来了一位婆子,最后走下来一身华丽红衣的富贵女子。 当下女子出门,有些会以轻纱遮面,有些则什么都不遮,这位就没遮,一张芙蓉面比衣裙更艳丽,着实是个美人。 门口一群读书人里,至少有一半都没成亲,顿时就看呆了。好在没有呆成傻子,还知道给人让路。 丁香玉对于旁人惊艳都目光早已经习惯,进门时撇了一眼一群读书人,好奇问:“敢问几位可是康夫子的弟子?” 众人颔首。 丁香玉一礼:“那……傅南昌可来了?” 众人面色都有些古怪,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 丁香玉只觉得奇怪,她问傅南昌,这些书生看那个一身破旧衣衫的年轻人做什么? “他人来了么?” 林朝阳眼神一转:“敢问姑娘是从何处听说傅南昌的?” 丁香玉脸颊微红:“我们相识有两年了,今日听说他会来,所以……” 她说不下去了。 众人:“……” 第343节 林朝阳是听了夫子的吩咐才约了这么多人来,别看他身边只带了两人,其他书院中的人都是被夫子派人约来的。他再问:“两年之中,你们就没见过面?” 丁香玉满脸疑惑:“自然见过。” 无论今日是被人引诱过来的,还是被夫子吩咐了带人过来的,都忽然想起来了昨天白康告密之事。 当时白康口口声声说傅南昌与女子暗中来往两年之久,书信积攒了一大堆,还说人家是大家闺秀。林朝阳更知道,那位姑娘姓丁,住在书肆附近。 巧得很,面前这位就姓丁,也住在书肆附近,还一张口就要寻傅南昌。 林朝阳叹息一声,到了此刻,已然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伸手推了一把顾秋实:“这位就是傅南昌。” 丁香玉愕然,下意识脱口道:“才不是呢!” 与此同时,夫子带着一群人出来,其中就有白康。他似乎不愿意过来,坠在最后躲躲藏藏。饶是如此,也还是被丁香玉一眼认了出来。 “那位才是傅南昌啊!” 众人:“……” 很明显,这其中有内情。 就是不知道白康为何要冒着傅南昌的名儿与丁家姑娘往来。 夫子一脸严肃:“两位都是我名下弟子,这位才是真正的傅南昌,他已经来城里四年之久,家住平安镇,绝不可能有错。丁姑娘,你被人骗了。” 他扭头,看向白康,“我不管你为何要冒傅南昌之名与别人来往,但你昨天诬陷傅南昌,今日又出了这种事。我名下绝不允许有欺骗他人的弟子,稍后你去把学堂中的行礼收走,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白康面色大变,他没想到今天来书肆会出这么多事。到了此刻,他已经明白这就是针对他的一个局。 “夫子,求您给这一个解释的机会。这里面有误会,求您……” 夫子一挥手,拂袖而去。 顾秋实垂下眼眸,昨天与夫子私底下相见时,他又一次强调了自己的清白,并且言明自己搬来城里求学后,不管是大家闺秀也好,普通人家出生的姑娘也罢,他没有与任何一位女子单独相处过。 他知道这位夫子是惜才之人,上辈子傅南昌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夫子应该如今日一般当场就把弟子驱逐,但因怀疑他被人诬陷,到底没舍得把人赶走。把傅南昌留下来参加县试,夫子是冒了风险的,若是傅南昌真干了那些事,夫子的名声也会有损。 这辈子傅南昌没有被诬陷,顾秋实又说了那样一番话,夫子多半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果不其然。 说是傅南昌与丁姑娘来往了两年之久,但丁香玉连自己的情郎都不认识,这绝对有问题。 白康追了几步,眼看夫子上了马车离去,又忙回头惊慌地看向丁香玉。 丁香玉看看白康,又看看顾秋实,似乎想说什么,但边上的丫鬟不允许,看着小小瘦瘦的人,力气却很大,一路将丁香玉扯上马车。而那个婆子扑上前,狠狠甩了白康两个巴掌。 “敢骗我家姑娘,这事儿没完。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白康双手捂着脸,追上马车想要跟丁香玉解释,可车夫不允许,一鞭子甩上马背,马儿顿时小跑着离开了。 众书生从头看到尾,事到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昨天白康说傅南昌与一位姑娘暗中往来,还有书信为证,当时傅南昌说没有,也没找到书信。合着与丁家姑娘往来的傅南昌根本就是个假货。 看着白康失魂落魄朝着夫子离开的方向追去,有人好奇问:“他为何要冒充傅兄?” 林朝阳折扇一展,冷笑道:“傅兄被夫子寄予厚望,这事儿谁不知道?而白康……” 在三十几人里,就是个垫底的。 当初夫子本不愿收他,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又有白家人再三强调说不指望他考功名,夫子才勉强将人留下的。 只是,白康读了一年又一年,殷实的家底越来越薄。 陈力接话:“估计是怕自己用真名人家姑娘看不上他吧。” 众人恍然,纷纷开始指责白康。 倒不是傅南昌人缘特别好,而是今日之事,明显是夫子算计,但凡是夫子的弟子,只要不傻,谁会不长眼的与之唱反调? 若只凭昨日没找到书信,可能会有人觉得傅南昌心思缜密将书信藏了,直到此时,关于傅南昌身上的污水全部被洗清。 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刚到书肆,难得来一趟,也没想着离开。此处有四层楼,每一层都有许多藏书,众人立刻分散开去。 顾秋实拿着傅南昌以前抄的书去找了掌柜。 掌柜不知道学堂中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何学堂中弟子会被逐出,便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顾秋实实话实说。 掌柜没想到这件事情还与傅南昌有关,满脸庆幸:“好在洗清了名声,不然,县试在即,若出了意外,影响了县试,那才真的是飞来横祸。” 他一边说,一边查看了抄好的纸张,确定无误后,道:“这里是三钱银子,傅书生要买东西么,若是要选,之后早一起算账。” 傅南昌已经是这里的熟客,顾秋实笑了笑,选了一些笔墨纸砚,都是便宜的那种。 最便宜的墨条,磨开后写在纸上会有杂质,偶尔还会推不开,干得也快,很不好用。 不过,掌柜知道他囊中羞涩,穷人家的孩子想要靠着科举改换门庭的不少,对此倒习以为常,并未露出任何异样,还亲自给顾秋实结账。 林朝阳他们来此也不是为了买书,这边顾秋实准备离开,他们也拿着选好的东西结账了。 顾秋实本想先走,可想着都一起来的,便稍等了等,一行人结伴往回走。 众人没有去其他地方转,直往回走。 进了前门,刚好看到白康正跪在夫子面前苦苦哀求。 “夫子,不要赶弟子走……还有半个月就是县试,这几日要交互结之类的文书,弟子若是离开学堂,找不到可以互结的书生,那……那弟子这辈子就完了。” 夫子一脸冷漠:“你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弟子……弟子当时鬼迷心窍,对丁姑娘一见钟情后,生怕丁姑娘看不起弟子,所以就假借了傅兄之名。弟子瞒着此事,心里也很难受,每每想要澄清又不敢。后来丁姑娘对弟子也有了感情,弟子就更不敢表明身份。”白康痛哭流涕,“沉浸在感情之中的人都患得患失,弟子不是故意的……求夫人原谅弟子这一回……即便不原谅,也让弟子考过县试后再走,成么?弟子求您了……” 十年寒窗,此时被赶走,等于过去的一切辛苦全都白费,所有的银子和精力都打了水漂。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了书后想要做其他的挺难的。回去种地简直是大材小用,跑去做账房……读过书的人不一定就能当账房用,还得学一学,可账房不用学十年之久,且以后就要仰人鼻息。开个学堂收小孩子启蒙,至少也得是童生。 都是读书人,都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看见白康哭得如此可怜,众人都心有戚戚。有那心软的人已经上前求情。 其中有一位叫梁文的就想要上前,赵大山一把将他拉住:“梁兄,你该不会是想要求情吧?白康可是害了傅兄,若是昨天真的找到了那些所谓的信件,被赶出学堂的就是傅兄了。” 梁文皱了皱眉:“此事确实恶劣,但傅兄这不是出事么?再说,经此一事,白兄肯定已经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咱们就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林朝阳呵呵:“别拉了,让他去。” 有两三个人帮着说情,白康苦苦哀求,发誓说自己再不会犯错,又拿出亲戚情分说话,夫子到底还是松了口。 “你可住在学堂,但从今日起,只能待在你自己的房中温书,不可以到处乱窜。等到县试之后,你自己收拾行李离开。” 白康松了口气,冲着夫子磕头道歉,又起身拉着另外三人不放,口中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 顾秋实扬眉,看出来了白康抓着他们不止是想要道歉那么简单。 要么说人和人不一样呢。 傅南昌深居简出,平时少与弟子往来,上辈子又没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他当时极力澄清自己,也有两三个人帮他说情,后来他如愿留下,对那几人道谢,也是真诚的道谢,从来没想过拉着他们与自己互结。 那边白康非要带几人去外头吃饭以表谢意,几人离开时,白康还冲着顾秋实道歉:“傅兄,我真是只是怕丁姑娘看不起我,所以才冒用了你的名……” 顾秋实嗤笑一声,一点面子都不给:“那昨天呢?你想拿你们两人之间来往的信件来污蔑于我,这总不是误会吧? ” 白康面色尴尬。 “我那是一时冲动。” “那你冲动的时候挺多呀。”顾秋实眼神一转,坏心眼地看向要陪他出去吃饭的几人,“该不会又要冲动的请这三位兄台与你互结吧?这么一算,只差一位了。” 白康就是想在吃饭的时候提及此事,都说吃人嘴短,到时候他再哭一下穷,问题应该不大。 听到顾秋实这话,三人面色大变,瞬间跳离白康好几丈远。 第390章 书生 四 求情只需要张张嘴, 能不能求下来都不要紧,反正尽力就好。 但互结不一样。 白康可是敢冒着他人名字与一位姑娘暗中来往两年之久,之后还嫉妒傅南昌使出龌龊手段想要把人挤走……就是嫉妒。 凡是学堂中的弟子, 都知道夫子很看重傅南昌,这一次夫子猜测,自己名下有五人能榜上有名。傅南昌就是其中之一,还是高居榜首。 也就是说, 夫子对傅南昌寄予厚望,认为他若是考不中,其他人更没希望。而一个学堂之中, 每年的县试中至少会有一人考中童生, 如此的看重,谁不羡慕? 别说白康,好多人都私底下盼望傅南昌出事。当然了, 只敢想一想而已,谁也不会出手针对。 但是白康针对了。 如此品德败坏之人, 若是作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他们得有多想不开, 才会跟一个可能会作弊的人互结? 白康看到几人远离自己, 脸色都变了:“傅兄,我只是想请几位吃饭,不是想要互结。” 顾秋实颔首:“这样啊, 那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康心里憋屈,转而看向几位,想邀他们一起,却见几人年年白首, 一个说自己有事,一个说要回去看书, 还有个张口就说要洗衣裳。总之,说什么都不肯去。 顾秋实几人回房,林朝阳拿着一本书看,偶尔会问一问顾秋实的看法,陈力一开始是自己在旁边认真看书,后来听到了顾秋实的解释,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下手中的书,而门口处,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但屋子内外都鸦雀无声,只剩下顾秋实一个人在说话。 忽然,学堂的管事过来了,说是夫子请傅南昌过去说话。 顾秋实起身离开,众人才如梦初醒。 夫子一家人住了一进院落,因为人不多,院子里摆满了花草。 顾秋实进了正房,对着夫子一礼:“多谢夫子费心为弟子洗清冤屈,弟子心中感激不尽。” 夫子见他看出来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原先只以为你读书读迂了,应付不了阴谋诡计,不成想你反应挺快。昨晚上我回来后细想想,就知道你应该是被冤枉的。所以我找来了白康,多问了几句那位姑娘的事,我与丁老爷是旧相识,原先也跟他说过学堂中的弟子,昨夜我去了一趟丁府,给丁老爷说了此事。他一直以为与女儿来往的人是你,得知女儿被骗,当场勃然大怒。” 丁府这样的人家谈婚论嫁必须门当户对,若是胸口让女儿下嫁,那必须得是很上进的年轻后生。傅南昌入了丁老爷的眼,他没有阻止女儿与之来往。但白康……昨晚上夫子说了白康的功课,丁老爷当场就表示要斩断这份姻缘。 于是,才有了丁姑娘今日去书肆一行,那个丫鬟和婆子已经得了丁老爷的吩咐,必须要在人前表明自己姑娘被骗的事实。 如此,丁姑娘和白康分开就是顺理成章。 若没有此举,旁人也不管丁姑娘暗中与谁来往,只知道她和一个男子来往两年……这会毁了名声的。 “多谢夫子为弟子周旋。” 夫子看他不卑不亢,脸上也没有太气愤,更觉这个弟子沉得住气,颔首道:“回去吧,好好准备。这些日子少出门。” 顾秋实再次道谢。 第344节 回到房中,众人还没离去,纷纷要他继续讲。 顾秋实笑了,关于科举,他不是第一次,每次只要符合国情律法,问题就不大。 他一直讲到晚上,众人才依依不舍离去。 讲了半天,顾秋实有些口干舌燥,林朝阳让人给他准备了茶水和饭菜。 “傅兄千万别客气。”林朝阳一脸感慨,“我是听说夫子对傅兄盛赞有加,我心里还不服,如今是心服口服!听君一席话,感悟颇多,请受我一拜。” 顾秋实的见解与夫子有些不同,更深了一层,众人都没感悟到,今日听完后,都觉有助益。于是,晚饭后又来了好几个人,这一次是来送谢礼的。 或是墨条,或是砚台,或是纸张,有两人还送了书。顾秋实想要拒绝都不能。 读书人想法不一样,若是非要推拒,那会得罪人。顾秋实便都收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弟子们从学堂回来后,都会围到三人所住的这间房子外面。有一天甚至连夫子都过来听,还在旁边连连点头。 见状,众人更是热络。 这期间,顾秋实已经和林朝阳几人互结,并且互结文书已经交了上去,有林朝阳和夫子在,不怕没有禀生没有作保。 相比起上辈子傅南昌每日奔波于与人互结路上,后来还心力交瘁之下病倒。如今简直顺利太多了。 这辈子换成了白康到处奔波,那天的几人死活不愿意陪他吃饭,后来更是避而不见。已经到了远远看到他就会避开的地步。 白康几乎问遍了学堂中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之互结。实在没法子了,他跑到外头去找书生。 整个府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学堂有十几个,县试每年一考,每次参考的学子都有大几百。非要找人互结,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一日晚饭后,顾秋实正在洗漱,陈力过来找他:“外头有一位姓何的书生找你,说是你的同乡。” 何酒之的夫子年纪大些,名下考中的童生和秀才相比别的夫子少了许多。但只一样,他的束脩便宜了一半。 相比起傅南昌因为太过聪明,读书之余还能抄书赚钱。何酒之就只剩下一个勤奋的优点,他花的所有银子几乎都是从家中带来的,又因为家境贫穷,平时是能省则省。何酒之也知道康夫子的学堂要好得多,奈何囊中羞涩,只能退一步。 上辈子傅南昌出事后,何酒之收到消息还来探望过,当时他已经找好了互结人选,只等着到了日子就去考。 顾秋实心下疑惑,出门就看见了黑暗之中蹲在路旁的何酒之。 书生要有规矩,行走坐卧之间不得颓废,兴许是天黑了不用再掩饰,此时的何酒之一点精神都没有。看见顾秋实后,他立即起身拉人:“傅兄,你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顾秋实好奇问:“何事?你可办好互结之事了?” “我正是为此而来。”何酒之叹息,“咱俩之间谁还不知道谁呀?我家里穷成那样,这一次若是不中,以后可能就……” 顾秋实好奇:“可是遇上了困难?” 何酒之摆摆手:“暂时没困难,我听说之前和你同住在一间房里的白康出事了,你们学堂的人都在孤立他,没有人愿意与之互结,对么?” “是有这回事,不过不是我们孤立他,而是他自己品德败坏。”顾秋实上下打量,“该不会你想和他互结吧?” 何酒之抹了一把脸:“他做了什么?”随即又答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他说是被人孤立。只要愿意与之互结,他会给每人二两银子的酬劳,反正我也要找人互结,二两银子呢,不要白不要。可孤立这种事……大家都是读书人,若不是发生了特别的事,应该不会针对他!刚好你和他同住了几年,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 顾秋实没有隐瞒,将白康干的缺德事说了。 何酒之瞠目结舌。 “至于么?即便你不去考,那考中的人也不会是他啊!” 顾秋实想了想:“我怀疑他不光是嫉妒我,还有丁府那边要瞒不过去了,毕竟他与丁姑娘暗中来往了两年之久。等这一次放榜后,丁府肯定要找傅南昌谈婚事。若是傅南昌死了,丁姑娘就只能收心重新议亲,不会揪着他不放。” 何酒之眼睛瞪得更大:“他敢杀人?不至于吧?” 问出这话,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说杀不杀人,只凭着白康已经做了的这些事,此人就不能深交! “我还是回绝了吧,银子虽好,但这风险也太大了。” 何酒之道了谢,临走前道:“放心,我来这里的事不会让他记恨上你。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没有找他,直接过来的。” 他借着月色匆匆离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像何酒之这样的穷书生一抓一大把。白康拿着银子,到底还是找足了互结之人。 县试的头一日,所有人都早早睡下,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声。 众人也只是睡了而已,有没有睡着,只有自己才知道。 深夜,林朝阳出声:“傅兄,你睡着了吗?” 顾秋实睡了,但睡得不熟,轻轻嗯了一声。 “好紧张。”林朝阳低声道:“我这已经是考第三次了,如果还不中,我怕长辈会失望。” 顾秋实随口道: “尽力而为就行。” 这时候劝什么都是多余的。 县试分五场,考五日,每天都可以回,但学堂离那边有点远,好多人会选择就住在附近。 林朝阳要了三间房,帮顾秋实也定了一间,并且,他不要银子。 顾秋实得知后,拒绝道:“那不成,如果你不要银子,我就不去住了。” 人情债难还。 虽说林朝阳平日处事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并且,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如今傅南昌家境贫困,手头银子不多,落在旁人,这是占别人的便宜。 林朝阳哑然。 “那行吧,回头你将房费给我……不用现在就给,以后再说吧。” 傅南昌对于参加县试早有准备。从来也没指望过别人帮忙,顾秋实找到的那些银子,就是房钱。 不过,傅南昌原本打算的是住最便宜的屋子,林朝阳富家公子,定的屋子是最贵的,这些银子不够。 顾秋实也不着急,先搬过去住嘛,等考完了找机会赚银子还上就是。 当伙计知道他是傅南昌时,脸上的笑容都热情了许多:“原来是傅书生,快请。东家说了,如果傅书生愿意来住,房费饭费都全免。” 顾秋实一愣,顿时明白了东家的意思。 傅南昌是这一次县试中有望考取功名之人,酒楼这是想讨个吉利。免房费的绝对不止傅南昌一人。 想到此,顾秋实心情更复杂了些。 傅南昌连考试这几天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付钱,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几日之后就是童生。可惜,折在了县试之前,也难怪他会不甘心了。 林朝阳闻言,顿时乐了:“傅兄,那这银子你不用还了。” * 翌日,天还没亮,整个酒楼就喧闹起来。 凡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九成就都是要参加县试的书生,不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县衙之外排队入场。 顾秋实的号跟所有人都不相领,最近的一个是何酒之,两人中间隔着十几号。 到了县衙门口,浑身上下包括带的笔墨纸砚全部都要有专人查看。颇费了一番功夫,顾秋实才找到地方坐下。 从中午起,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顾秋实写得很快,也懒得在那儿磨蹭,看到有人走,他便离开了。 自从开考,各学子之间见面就只是打招呼,从来不问考得如何。接下来四天都一样。 考完的当日,顾秋实照样是在中午后不久就出来了,而夫子已经等在了酒楼之中,看见他就招手。 顾秋实明白夫子的意思。 他每天考完回来,都会将写下的文章复抄一遍,见夫子等着,主动把这几日写的文章全部奉上。 夫子拿到后,迫不及待打开来看,渐渐地,紧皱的眉头松开,到后来还拍桌子喊妙。 这一声动静挺大,好多人都看了过来。顾秋实咳嗽了一声,夫子如梦初醒,飞快将几张纸收入袖中。 “你好好歇着,我先回了。” 夫子飞快离去,顾秋实也不想在这儿住,婉拒了掌柜想要留他在此住到张榜的提议,他赶回学堂收拾了行李,问了赵大山,得知他不回,立刻跑去了与何酒之约定好的地方,坐上马车回平安镇。 往回走时,何酒之唉声叹气,整个人精神萎靡,连话都不想说。 顾秋实也不主动找他说话,两天的路程走得沉闷无比。 马车到平安镇,天色还早,顾秋实买了一大袋白面,还买了些包子带上。 何酒之没什么精神,顾秋实很快与之分开,走上了回村里的路。 回村最快也要走大半个时辰,赶在天黑之前,顾秋实进了村。 此处多山,各家的房屋没有聚拢在一起,而是整座山上高高低低错乱着,傅家的一般房子都藏在竹林之中。顾秋实还在爬山呢,上面的孩子就已经发现了他。 “三叔回来了。” 傅南昌读书没有花到家里多少银子,只是他常年求学,没怎么帮家里干活。但相对的,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城里住,平时不在家里吃饭。因此,兄弟三人即便有些小心思,大面上还是和气的。 爬完那片陡坡,顾秋实看见了傅家破败的房子。如今他是读书人,做生意是不行了,等这一次回城后,可以弄方子卖了换些银子。 “南昌?”屋中走出来了傅母,她上下打量着顾秋实,“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县试开考了么?” “考完了。”顾秋实上前,扶住腿脚不便的傅母,“娘,他们人呢?” 傅母指了指对面,“地里干活呢。我让孩子去叫他们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竹林深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顾秋实循声望去,就见大哥傅南方背着傅父慌慌张张跑来,而傅父整个人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两条胳膊随着跑动随意晃悠着,隐约还有血迹滴落。 傅母大惊:“这是怎么了?” 第391章 书生 五 人从山上摔下来了。 说是傅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 看到自家地旁边的半山腰处有一些春芽,春芽是一种树上长处的叶子,这枝叶还没长大时摘下, 拿回家或炒或煮,味道都不错,并且,春芽还能晒干了做成咸菜, 味道也不错。 傅家不富裕,老三在城里读书,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也就是把家里的细粮拿点给他, 再做点咸菜之类。 不管春夏秋冬,只要有能做成咸菜的野菜。傅家人都会尽力去掐。 傅父看到了树上的春芽长得不错,大着胆子过去摘, 本来就是一片陡坡,坡上长的是茅草, 茅草干枯之后踩上去特别滑, 傅父就是一个不小心从半山腰滑了下去, 期间身子撞上了石头,吐了血昏迷了不说,胳膊也摔断了骨头, 甚至从肉里扎了出来。 这样的伤,看得人碰都不敢碰。 傅南方咬牙将父亲背回来,准备去镇上求医。可惜,村里离镇上太远, 这一路颠簸。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见到大夫? 第345节 顾秋实飞快上前,将人接下来抱进了床上, 悄悄把脉后,在几处穴位上一点,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其他人都没看清楚,他起身掏出笔墨纸砚写了个方子:“大哥,你跑一趟镇上抓药,越快越好。” 又出门,“你们多烧点热水,把药罐子找出来,我去摘点草药来熬。” 一家子六神无主,都知道这时候最该做的事是把人送去镇上看大夫。 面面相觑过后,傅南方红着眼睛道:“听南昌的,爹伤得这么重,真要是去镇上,可能……还不如留在家里,至少魂能进屋。” 死在外头,对于当下让来说是一件凄凉的事。 傅南昌在村子里长大,哪些地方有药,顾秋实也能知道个大概。他奔出去跑了几个地方,一刻钟之后赶回,篓子里已经装了不少药。他到家后一刻不停,立刻将篓子的药翻出来锤烂熬煮,这期间小妹南珠和傅母都在旁边打下手。 傅家的二媳妇李氏捧着个大肚子站在旁边:“我回家去报丧吧,娘,你拿点银子,让我大哥二哥去镇上买白布。” 傅母听到这话,本来滴滴往下掉的眼泪瞬间落得更凶。 顾秋实头也不抬:“不至于。” 李氏哑然:“三弟,我知道你接受不了爹为了给你准备咸菜才摔成这样,可事实就是如此,爹一直没醒,呼吸都弱了不少,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灌下去,也不过是折腾爹,白费力气罢了。” 南珠忍不住了:“二嫂,你不帮忙就算了,少说风凉话。” “我哪里没帮忙?”李氏振振有词,“我这不是准备回娘家去报丧么?除此之外,我这么大个肚子,还能做什么?” 傅南珠满心都是父亲的伤,不想跟这个二嫂吵,但又忍不住:“你站远一点,嘴闭上,就是帮了大忙了。” “娘,你看四妹。”李氏跺脚。 傅母眼泪汪汪,不看任何人,哆嗦着整理药材,她不知道哪个有用,也不知道各种药材该放多少,反正把它们分门别类堆在一起。 傅南北这会儿守在屋中。 这些药都是翠绿翠绿的,顾秋实将其砸烂过后,只熬了一刻钟,就倒了一碗汤汁出来端进屋。 屋中昏暗,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傅南北正蹲在门口,手里抓着根干菜在地上戳啊戳,姿态闲适,冷是找不出丝毫的担忧。 顾秋实将床上的人扶起,飞快将一碗药灌下。 南方的想法和妻子差不多,从来也没听说过老三会治病,刚才摘回来的那些药草他也看了,以前都看见过,有些割回来喂猪,猪都不爱吃。 “老三,你别把让治坏了。” 一碗药下去,傅父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顾秋实将墙上的木板拆下来两块,让傅母去找一些布条,然后,他把所有人赶出去。 等到门再次打开,傅父那条胳膊已经被捆了个结实,乍一看,就是绑了两块木板。而傅父的面色虽然还是苍白的,却已经好转了许多。不像是会死的样子了。 顾秋实再从屋中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住在这附近的邻居,他们听说傅家人出了事,这是准备过来帮忙。不管是把人送去镇上,还是人不行了要办丧事,只凭着傅家人自己,都是忙不过来的。 这么多人好心帮忙,傅母看到老头子面色好转,心情放松了些,也有心思准备饭菜招待这些人了。 不过,这种人在听说不用送去镇上,人也没大碍后纷纷退走,没有留下来吃饭。 谁家都不宽裕,真帮了忙,吃一顿饭是应该的。这忙没帮上,哪儿好意思真留下来吃饭? 外人不吃,自家人还是要吃的。 母女俩去厨房准备晚饭,顾秋实要把摘回来的那些药材炮制好,于是去厨房打水准备洗一洗。 傅母看见儿子打水,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县试考完了?” 顾秋实颔首:“前天考完的。” “你怎么不在城里等?”傅母好奇,“大前天我赶集碰上何酒之的娘,她说你们要等放榜了再回。” 原先傅南昌也是这么打算的,家境贫寒,来回一趟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银子。他刚回了一趟家,没必要一个月不到又回,再说,十年寒窗,就看这次成不成,他也想要快点知道结果。 但顾秋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镇上,还没有看见傅南昌的这些家人,他得回来看一看。 上辈子傅南昌去了城里就再没能回来,临走前满腔怨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人。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回来住。”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城里住着费银子。 此时顾秋实都在庆幸,好在是回来了。若不然,傅父今儿可能就不行了。别看他用的都是随处可见的药材,若是没有这些药,傅父真的会死。 傅母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家里穷是事实,她从没有因此自怨自艾。此时她满心都是躺在床上的老头,欲言又止半晌,才问:“你爹会不会有事?” “不会!”顾秋实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傅母听完,面色都放松了几分,一边取挂着的肉下来切,一边道:“巧梅回娘家了,天色已晚,你明天再去把人接回来。” 傅南昌的妻子林巧梅不在家,发现有孕后,她自觉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就回娘家去住了。 还因为,妯娌李氏是个不饶人的。吃的也好,穿的也罢,就连平时说话,李氏都要与人争一争,话还说得特别难听。林巧梅与她争吧,显得自己小气,不争又觉得憋屈,怕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巧梅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四妹,我听说爹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傅南珠眼泪汪汪:“伤得挺重,手上的骨头都出来了。” 内伤不提,光是看见那骨头,就让人头皮发麻。 顾秋实一步站出门:“巧梅。” 林巧梅早就听说自家男人回来的事:“怎么这么快?考得如何?” “反正是答完了,行不行要等放榜才知。”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身子如何?” 林巧梅是村里的姑娘,家境比傅家好多了,至少不用顿顿吃粗粮,家里就兄妹二人,也挺疼她。这门婚事能成,还是因为傅南昌是个读书人。 按理说,傅南昌如此有天分,应该在城里找一个富商之女或者是秀才的女儿,总之要对他有几分帮助才行。 但傅南昌平时专心读书,有点时间都用来赚钱了,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并不上心。还有,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考取功名,他一直的想法都是能读就继续读,不能读就回家种地。 如果找了一个家境不匹配自家的姑娘,等到生了孩子,他如果把妻儿带在身边……凭他自己是绝对养不起的,到时候就只能靠岳家。 靠岳家不丢脸,但双亲养他一场,他不想因为娶了一个富裕的妻子而委屈了自己的爹娘。在家中说帮他相看了一门亲事时,他没有拒绝。 “挺好的。”林巧梅笑吟吟,“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还说在娘家多住几天呢。对了,爹怎样了?” 两家都在一个村子里,走路需要半刻钟。顾秋实带着她进屋,看了一眼床上的傅父,呼吸比方才重了一些,平稳了不少。 “应该没有大碍。” 天色渐晚,去镇上的傅南方还没回来,饭菜已经得了。傅母不打算等大儿子回来一起吃,而是给他留了一碗。 因为傅南昌回来的缘故,今天桌上有一小盘荤菜,顾秋实对于吃不吃肉是无所谓的,林巧梅娘家虽然不是天天吃肉,却也没那么馋。但李氏不同,夫妻俩一上桌,筷子就朝那一小盘肉而去。 傅母看在眼中,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两人根本不听。眼看大儿子都不去碰那盘肉了,傅母忍不住出声:“二妹,多吃点菜,别光吃肉。” 李氏也不尴尬,笑了笑道:“娘,我这两个人一张嘴,怎么也要多吃点才行。” 傅南方的妻子是个寡言的,刚才从地里回来,发觉自己帮不上忙后就去了后院的菜地里,这会儿还在忙呢。 傅母看不下去,端起那盘肉给两个孩子扒拉了一半,给大儿媳妇留了两片,剩下的给顾秋实和林巧梅平分。 林巧梅不屑于跟嫂嫂争这一口吃的,不敢,婆婆愿意照顾,她还是很高兴:“谢谢娘。” 李氏冷哼:“我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只能靠自己,不给吃就算了。不过,娘也太偏心了,老三年到头都在城里住,那可是遍地是黄金的地方,老三再怎么,也比在家里吃得好。” “他吃得好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傅母烦透了二儿媳的阴阳怪气,“你们要是有本事,你也去城里住吧。” “娘,老三常年在城里住,说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但真的靠谁,还不是只有你们清楚。”傅南北轻哼,“家里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吃没吃好的,穿没穿好的,还说银子花完了。这一次爹治伤,该不会又要借银子吧?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爹会受伤纯粹是为了给老三准备干菜,不管花多少银子,反正不能动用家里的积蓄。” 听到这话,傅母的心都凉了半截,啪一声放下筷子质问:“傅老二,你有没有良心?那是你亲爹,不动继续,是想眼睁睁看你爹去死吗?” “那怎么会?老三多本事啊,不光把自己养活了,还能自己赚钱来读书呢。让他出这个银子啊。” 傅南方语气怪异。 顾秋实听出来了他的话中之意,这是觉得傅南昌读书是家里给了银子,只是老两口怕兄弟几人不满,故意说傅南昌靠的是自己,但是却私底下补贴。 “老二,你……”傅母气得手都开始哆嗦,恰在此时,看到山底下有一抹亮光上来,还有脚步声。她眼睛一亮,“老大回来了。” 来的人确实是傅南方,他一手抓着三副药,一手打着火把,累得气喘吁吁。春日里有些凉,他只着一层单衣,此时却满头大汗。 谁都看得出,他这一路是跑回来的。 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那两片肉被他夹给了两个孩子,这会儿两口扒完了碗里的杂粮饭,上前接过傅南方手里的药,转身就进了厨房。 傅母眼泪直掉,这一回是气的:“南昌读书,家里是真的没有给过银子,一年到头地里就那点儿粮食,吃都不够吃,家里生的鸡蛋还不够你们嚯嚯,这两年还给你们一个个的娶妻,怎么可能有积蓄?老二,你也是长眼睛的,怎么能说出这种瞎话来?南昌如果真的拿了家里的银子,我也没必要瞒着。” 李氏扯了一下男人的袖子:“别说了,看娘气成了什么样。反正,不管谁家的老二,都是要吃亏的,习惯了就好了。” 这哪里是安抚? 分明就是在母子之间下蛆,生怕母子二人打不起来。 大夫熬药,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能最大限度的激发药效。顾秋实听到外头吵吵闹闹,兀自忙活自己的事,两刻钟后,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灌给傅父。 “今天晚上我陪着爹睡。” 顾秋实说完这话,又去厨房里将熬药的小炉子和药罐子都搬进了傅父所在的屋子里。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有事要做,傅母懒得跟儿子争辩,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顾秋实摆摆手,关上门。 关上门时,看见了傅南方正在埋头苦吃,而大嫂何氏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饭,还打好了一盆水,这会儿就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放在傅南方身边。 夜里,顾秋实坐在床上,帮傅父推按,可能是有效果,一整个晚上,傅父都没有发热。 没发热就是好事,等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 傅母这一晚上都睡不着,跑过来问了五六次,天还没有亮,她就去厨房忙活了,熬了一大锅粥,还往粥里加了两个鸡蛋。 她盛了一大碗进门:“南昌,吃早饭。” 几乎家里和村里所有的人都唤傅南昌的名字,唯二不喊他名字的就是李氏夫妻俩。 顾秋实看出来了他们的心思,似乎喊了老三,就能将傅南昌读过书的名声抹掉。 顾秋实没有吃,取了个小碗,小口小口喂给已经清醒过来的傅父。 傅母这才发现,男人已经喝得下粥了,顿时喜极而泣,她想摸面前的男人又不敢,捂着嘴哭道:“他爹,你可醒了,我好怕。” 第392章 书生 六 昨天傅父那么凄惨, 一家人都以为他再也活不过来。傅母都感觉自己要做寡妇了,如今人醒了过来,还能喝得下粥, 这绝对是好转了。 傅母高兴不已,立刻又出去忙前忙后。 家里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有许多事,每人换下一套衣裳就有一大堆, 一个人洗的话,需要大半天。 今儿大嫂何氏去洗了。 第346节 那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人。 这家中最懒,就要数李氏, 她没怀孕前, 家里的事情还会帮把手,自从怀有身孕之后,那是什么事都不摸。 顾秋实出门洗脸, 就看到她坐在屋檐底下嗑瓜子。 “老三,缸里没有水了, 你去挑一点吧。” 傅南昌是个读书人, 但是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 什么君子远庖厨,于他而言就是个屁。他每次回家,家里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上次回来,也扛着锄头下过地。 顾秋实取出了扁担和水桶往不远处的小河边而去,走在路上时碰到了傅南北,这会儿他手里抓着一把野花。 那种花可以吃, 味道酸甜,他边走边吃, 看见顾秋实后,也没有丝毫尴尬:“老三,挑水呢?” 到了河边,顾秋实看见傅母正在扭干衣裳上的水,前两天有点冷,这里面还有一些是棉衣,一个人特别费劲,他放下水桶过去帮忙。 “娘,南北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么?” 傅母叹气:“说又说不动,随他们去。” 顾秋实若有所思:“分家吧。” 傅南昌读书没有从家里拿银子,但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粮食和咸菜,并且,他带走的都是家里舍不得吃特意留下来的好东西,虽说这些东西不值什么,但家里人的心意他是领了的。 听到这话,傅母一脸惊讶:“这……” 顾秋实一本正经:“他们不是觉得吃亏了么?分出去,自己干自己吃。” “去年他们有提过,被你爹骂回去了。”傅母说到这事,有些头疼,“天天吵啊吵的,做什么都要争,干活的时候觉得自己干多了,吃饭的时候认为自己得少了。二娃从小就喜欢偷奸耍滑,我跟你爹也不好太管着,毕竟……” 她及时住了口。 顾秋实觉得奇怪,这话明显没说完,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毕竟什么?” 在傅母眼中,儿子在城里读书多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尤其昨天老头子受伤之后,一家子六神无主,儿子却能沉稳地救人……看那样子,似乎还有点医术。 这样懂事的儿子,早已经能做一家之主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其他人后低下头洗衣,在一片水声里小声道:“你们也大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二娃子是当初你爹从镇上回来时在路旁捡的,当时弱得跟只猫一样,那是我刚生了你二哥,母子俩都挺弱,你爹本来是去抓药的,可惜……还是没能把你二哥救回来。刚好我有奶水,就把人留下了。后来你爹还去镇上打听过谁家丢了孩子,什么都没打听到。捡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月子里,孩子夭折了这种事也不好对外说,村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连一件避体的衣物都没有,全身都是光裸的,脐带都还连着,身上也没洗……我怀疑是生下来就直接丢在了草丛里,也没人来找,可能是人家不要的孩子,我们都觉得他可怜,若是让人知道了身世,对他也不太好。便一直没对外说他是捡来的,从小也不太吩咐他做事,稍微大点,又爱偷懒,脾气又倔,一开口就能呛死人。我们就更不好管了,没想到他竟然长成了这样……” 顾秋实恍然。 傅南昌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从来都不知道自家二哥亲的。 “分家吧,你们养他长大,还帮他娶妻。已经仁至义尽,他如果孝顺懂事还行,又一副天底下谁都欠了他的模样,你们没道理留着一个外人天天在家气自己。” 傅母沉默,半晌道:“你爹伤得这么重,过段时间再说吧。” 顾秋实着把那些棉衣全部洗完了,先把棉衣搬回家之后,才回来挑水。 母子俩一路说着话从竹林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厨房里已经有了烟火气,也能闻到炒肉的香气。今儿傅南方又去了镇上,是为了买点鲜骨头回来给傅父养身子,两个孩子闹腾着要去,家里的事情差不多干完了。傅母就吩咐大儿媳妇也去,不然,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靠着大儿子一个人根本就带不动。至于傅南珠,刚刚出门去割草了,林巧梅不想在家里跟妯娌大眼瞪小眼,也拿着刀一起,刚才路过小河边,还跟母女俩打招呼了。 也就是说,这会儿家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傅父,只有傅南北夫妻二人。 傅母叹息:“也不算是废物,好歹还知道做饭。” 顾秋实挑着水进门,结果就看见锅中的脏水冒着热气,水上还有油花,应该是炒完了菜往里添了一瓢。 而边上的碗里,只剩下了一个油底儿,夫妻俩的嘴都鼓鼓囊囊,吃得满嘴都是油,很明显,就是听到了母子俩回来的动静之后,将剩下的肉全部塞入了口中。对上顾秋实的目光,李氏有些尴尬:“老三,我这怀着孩子,饿得快。” 顾秋实目光落在了傅南北身上。 傅南北呵呵:“我也是家里的人,这肉我不能吃么?” 家里挂着的这肉,平时是不吵的。非得有客来或者是傅南昌从城里回来,傅母才会割上一截。 夫妻俩觉得,傅南昌这都考完了,放榜要半个月之后,至少在这半个月里他不会回城。要在家里住这么久,这肉肯定放不住,与其看着别人吃,还不如他们俩吃了算了。 顾秋实没有接话,将挑来的水倒进水缸里,拿着扁担和水桶重新出门。 水缸挺大的,至少要三四挑水才能装满,家里这么多人,一天一缸都不一定够用。 傅母不知道夫妻俩干的好事,看到顾秋实出门,喊:“你别磨蹭,挑回来就吃饭了。” 顾秋实:“……”吃什么呀? 等着现做吧。 傅母这边还没晾完衣裳,夫妻俩就抹了嘴从厨房出来。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吩咐:“去叫一下四妹和巧梅,她们应该是在河那边。” 李氏也不问叫回来做什么,答应了一声就跑了。 傅南北回了房。 傅母也没有多想,去了厨房准备摆饭,然后才发现锅是热的,也像是炒过菜了,可菜呢? 边上倒是有两双油筷子和一个大碗,那碗好像是用水涮过,但没洗干净,上面还飘着一层带油的水珠。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傅母没想到三儿子回来了这俩还这么干。她气得踹了一脚烧火的小凳子,张口就骂:“傅南北,你吃过肉没?不知道尊老爱幼的玩意儿,一点亲情都不顾!” 傅南北从屋子里探出头:“如果你说的顾亲情,就是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老三的话,那我确实顾不了。” 傅母气得眼泪汪汪,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亏待过孩子,可能是吃得不好,穿得不好,但是,家里只有这个条件。 如果能够保证温饱,她又何必省着? “没让你留给南昌一个人,家里这么多人呢,你可真吃得下去……” 傅南北很不耐烦:“娘,别念叨了,不就几片肉吗?我又不是没干活,要是白吃,你骂也就骂了。都说远香近臭,这话一点都不假,我们兄妹三人在你们跟前累死累活,你一点都没放在眼里,反而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老三,若不是你这么偏心,我也干不出吃独食的事。” 傅母心中一片悲凉。 恰在此时,正房里传来了傅父的声音:“老婆子!” 这声音比昨天大了一点,明显是有事情想要人帮忙,傅母眼睛一亮,看到了傅南北也往正房看,本来想进屋的她顿了顿。 傅南北没动,傅母从来没有这样试探过儿子,他们老两口身子一直都挺硬朗的,偶尔着凉也是靠自己扛过来。这还是老头子第一回病得这么重,都说养儿防老,老头子这一受伤,真的一下子就试出来了几个孩子是人是鬼。 这个老!二,完全指望不上。 傅母进屋后,还没说话就抹了一把泪。 傅父躺在床上,但耳朵没聋,已经将院子里的动静听在了耳中,道:“分家吧,他们夫妻已经和家里离心了,前两次他们还做得没这么明显。今儿这事你不管好,南昌不会多想,但老大他们一定会不高兴。兄弟一场,别弄成仇人。” “好。”傅母也有过分家的念头,但是又怕外人的闲言碎语,今儿三儿子一番话让她多了几份决心,老头子也这么想,那还是分了好。 她亲自去厨房做饭。 另一边,顾秋实挑水时跑到水深的地方到处摸,摸到了几条小鱼。 这么大点,只能炖汤了。 农村里做饭得烧柴火,家里吃饭的人又多,父母花了半个时辰才做好。彼时,去镇上的几人和割草都回来了。 家里的肉已经没了,傅母仅剩的十多个鸡蛋全部打了,煮了一盆实在的蛋花汤。 傅南北看见,愈发不满:“娘,你可真舍得,反正老三回来没有肉吃,鸡蛋也要管够。哎呀呀,他是亲的,我和大哥四妹都是捡来的小叫花……” 李氏埋头开吃,筷子直往鸡蛋汤里去。 傅母“啪”一声放下筷子:“我有几句话说,说完了再吃。” 李氏完全当没听见,一筷子夹了一大片鸡蛋就往回拉。 傅母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随和的婆婆,有别有村里那些把儿媳妇当牛马使唤的刻薄妇人。但此时她暴脾气上来,真的忍不住了,一把抢过筷子,直接扔到了汤里。 汤汁四溅,所有人都呆住。 李氏也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婆婆的脸色特别难看,她小声解释:“我揣着孩子,肚子饿得快……” “能有多饿?”傅母脸色很难看,“往日我们都是吃两顿,正常来算,这应该才是第一顿。但南昌回来我早上熬粥了,你中间还……今天这已经是第三顿了,你那嘴是无底洞吗?” 傅南北咳嗽了一声:“娘啊,她也是有孩子才……” “少拿孩子说事!”傅母大怒,“这天底下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动不动就拿孩子说事,老娘还生了五个呢,有孩子开小灶可以,但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李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反正每一家的老二都是爹不疼娘不爱就对了。” 这话把傅母气了个倒仰。 傅南北沉默:“娘,你要是看不惯我们,把我们分出去吧。”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们闹这一出出,就是为了分家吧?” 笃定的语气。 傅南北扭头看他,冷笑着道:“说到底都是为了你,家里为了让你读书,使劲儿压榨我们兄弟俩,一年到头没日没夜的干,结果吃不好穿不好。完了还说你没有从家里拿多少银子,得了便宜死不承认,不就是怕你以后考中了功名之后被我们兄弟俩缠上?傅南昌,最虚伪的人就是你,老子不占你便宜,但你也别想把我们夫妻当老黄牛累死累活供你读书!” 若是真正的傅南昌站在这里,大概会生气。 天地良心,傅南昌知道家里穷,除了刚开始的那两年,后来他都是想法子自己供自己读书。如果真的拿了家里的银子被这么骂一顿也罢,偏偏他真的只是每次回来就拿点粮食和咸菜,并且,他从城里回来,从来都不空手。 “每个人都说你聪明,可以考中秀才,但跟你一般年纪启蒙的,人家都考了两回。不管考得中考不中,好歹是去试了,你连试都不敢试。只说夫子看好你……夫子是圆是扁我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你张嘴就来,让我们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供你……傅南昌,你未免太恶毒了!” 傅母气急,再一次强调道:“南昌没有拿家里的银子!你能不能听得懂话?” 傅南北别开脸。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家里有多少银子我们也不知道。” 傅南方听不下去了,他是家里的老大,每年收了多少粮食,去镇上交税之类,他都有参与。并且,因为媳妇娘家一个远房亲戚是镇上卖粮的,他更知道,家里的粮食即便全部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子儿。 “南北,娘是真的没有!” 傅南北呵呵:“大哥,你愿意带着妻儿做老黄牛那是你的事。我忍不了。娘,今天我就要分家,你就说分不分吧!” 说着,又看向顾秋实,“老三,你别张嘴。读书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老子说不过你。” 林巧梅扯了扯顾秋实的袖子,让他别开口。 傅母眼泪汪汪,咬牙道:“分!早该分了。” 村里没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好多人在给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就立刻把人分出去,娶一个分一个的不是一两户人家。 之所以一直不分,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分了也是住在这里院子里。 还有,养这夫妻俩一场,傅母怕他们太贪吃,吃光了粮食后跑去小偷小摸。本就不是亲生孩子,万一因为他们影响了兄妹三人名声就不好了。 “分家也行,有件事情我要说清楚。”傅母被养子伤透了心,如今再无顾虑,“你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分出去后,不管做什么,都别和我们家扯上关系!” 第393章 书生 七 傅南北一脸惊讶, 李氏神情也差不多,夫妻俩面面相觑。 第347节 然后,傅南北又看向桌上的其他人, 见他们同样满脸惊讶,脑子里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过的日子……细想想,除了老三跑去读书,他和老大在家里的待遇并无不同, 甚至因为他爱调皮捣蛋,双亲对他还更迁就些。 想到此,他呵呵冷笑:“娘, 你这为了给老三铺路, 连亲儿子都不要了,既然你说不是亲生那就不是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猜测自己的双亲是谁。如果是镇上捡来的, 那亲爹娘的日子肯定要比傅家宽裕……回头打听一下。 傅母心里憋屈,本就不是亲生, 又不是她不要儿子, 她还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呢。老大老三脾气都不差, 也孝顺,如果二儿子活着,也一定不差! 只怪她当初刚刚丢了儿子舍不得让这奶娃娃吃苦, 才多了事。 李氏眼神一转:“既然不是亲生的,那应该不用我们养老……” 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南北扯了一把。 李氏秒懂,立刻闭了嘴。家还没分呢, 这时候说不养老,稍后少分了东西怎么办? “家里六亩地, 我们三兄弟一人两亩。去年的粮食拿出来均分,还有锅碗瓢盆,也分成三样。对了,家里的银子……你们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大哥,你觉得呢?” 傅南方对于分不分家没什么想法,或者说,他就没想过分家。毕竟,他是家里老大,爹娘不管分不分家都会跟着他。 “我听爹娘的。” 傅父今天好转了许多,在屋中砰砰砰敲着床,傅母站到门口,他道:“分成四份,兄弟三人各一份,我们老两口占一份,毕竟,还得送南珠出阁。以后谁养老,我们那部分就给谁。他们要是不愿意,那就给我白条条地滚出去!口说无凭,把村里的长辈请过来作证,白纸黑字写明!” 他气喘如牛,紧紧盯着门口的老妻,直到看见老妻点头,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傅母看向众人:“你们也听到了,先吃饭吧,吃完了去请村长和几位长辈!” 傅南北有些不太愿意:“就不能分成三份,以后我们每个月送粮食孝敬么?” 傅母冷哼一声,就这夫妻俩又懒又馋的架势,没有粮食送回来才怪,不回来打秋风就不错了。 这最后一顿,傅母也不管谁吃亏谁占便宜,傅南北夫妻俩一碗接一碗的喝汤,顾秋实没吃,只给林巧梅盛了两碗汤。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桌上没人说话。 饭吃完后,傅南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去村里各家请人,他受够了家里有好吃的不能吃只能看的日子。 村长听说要分家,倒也不劝。 很快,各家长辈都到了。何氏向来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性子。烧了热茶给各位长辈添上,然后站在了旁边。 分家一事,事关以后一家老小的生计,何氏做不到不闻不问。 傅母一脸惆怅:“耽搁了几位长辈干活,实在是不好意思。树大分枝,这几个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再不分,我怕他们离心。这才请各位来帮忙作证。” “你们家怎么分?”村长直接问。 至于劝,没什么好劝的。 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这孩子大了凑到一起,都觉得自己得到的少,付出的多,一个个的开始偷懒,日子确实会越过越穷。还不如分出去,有本事就多吃点,没本事就少吃点。 “分成四份,我们两个老的占一份,他们兄弟三个各一份。” 傅南北呵呵:“村长叔,说到底还是我和大哥吃亏,老三这些年在外头读书,花了家里多少银子,那只有爹娘知道,他们说没花,你们信不信?” 村长不高兴:“都是一家人,过去是怎么花银子的就不要提了,南昌读书是我支持送的,他多大的本事我最清楚,确实没怎么花家里银子,你不信,那也没办法。以防他以后再占你便宜,还是分了好。” 他看向众人,“现在就来看看,这地怎么分。” 家里的粮食农具和锅碗瓢盆这些都是次要的,多点少点影响不大,最要紧是分地。 村里的地都在山上,呈梯子状往下分布,每块地不一样大,有的向阳,有的背阴,有一些土肉薄,易干旱,而地肥的不易干,粮食还收得多。 家里每块地是什么情形,种地的人最清楚。傅南昌偶尔也下地,隐约知道个大概。 傅母没想着偏心哪个儿子,跟傅父商量着分地,肥地搭瘦地,搭不起来就瘦地多一点。 所有的地分成四份,村里的长辈觉得合适,没有哪一份特别多,也没哪份特别少。又问兄弟三人的意见。 傅南北就比较纠结,他觉得哪份都差不多,选肥地太少,瘦的地倒是一大片,可产不了多少粮食,种着还辛苦,要哪个都感觉吃亏。 看他纠结,村长干脆将四份地各写在了纸上,然后捏成了一团……抓阄。 抓住哪个算哪个,一切交给天意。 傅南北没拒绝。 傅南方无所谓,倒不是他清高……他得靠着这几分地养家糊口,还得给两个儿子娶妻生子呢。主要是爹娘以后跟他过,就等于他能够分到一半的地,此时稍微吃点亏,也就是他得到的最多。 抓阄时,李氏当仁不让,一把扯开傅南北:“我来!” 然后,她抓到了地最多的那份。 因为家里有傅南昌这个读书人,另外的兄弟两人都跟着他认得一些字。傅南北看清楚后,赞道:“还得是我媳妇厉害。” 薄地是可以改的。 只要勤快,多担点牛粪放进去,或者从别的地方搬些泥土来,每年如此,薄地早晚会变成肥地。 夫妻俩欢心鼓舞,傅南方抓过后,面色平静,顾秋实看向傅母:“娘,你抓吧 ,剩下的就是我的。” 林巧梅无所谓,她在娘家就不爱种地,当初嫁过来就是看中傅南昌是个读书人,以后可能会带她去城里。即便是带不动,傅南昌靠自己抄书也能养家糊口,无论抓住哪一片,她都不会饿肚子。少点就少点吧。 傅母随便抓了个,摊开来送到村长面前。 此时村长已经开始磨墨,将兄弟几人分到的地全都将地名一一写明在契书上。然后又分粮食,各种粗粮细粮包括没脱粒的都分,之前攒下的干菜和茶叶之类都一分为四,甚至去年扯回来的几斤豆子和一把干菌菇,全都分了个清清楚楚。 后来又将家里的农具和锅碗瓢盆拿了出来,要锅的就再不能要其他东西,要刀的少要碗。分得挺细致,但谁家都这样,省得日后扯皮吵架又说谁分家占了便宜。 一直扯到了夕阳西下,总算分了个明白。 院子里堆了四堆,傅母看向房子:“房子没有多的,每人一间。” 傅南北立即道:“厨房是我那年做短工回来翻修的,几乎都是我出的钱。” 傅母接话:“但是那钱没够,我又出了几十文,还有,翻修院子是你们父子三人一起干的,这又怎么算?” 傅南北还要据理力争,傅母摆摆手:“你要就给你,稍后我们另起一间厨房。” 闻言,傅南北并不满意,嘀咕道:“那就该给我,那语气,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娘,家里攒的银子呢?” 家里存了一两多银子,傅母全部拿了出来。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也只有这点积蓄,傅南北原先听母亲哭穷,还以为没有银子可分,看见有这么多,当即闭了嘴。 银子好分,事已至此,每一份契书都写了五张纸。村长将每份都细看过几遍后,道:“如果没有异议 ,那就画押。” 傅南北眼神一转:“刚才娘说,我不是亲生儿子,以后不用养老,这话得写上去。” 村里的长辈听到这话都满脸意外,看了一眼傅母。 傅母将当初自己坐月子时发生的事情说了。 “同样是孩子,一样的养法,南北就是要调皮些,反正我是问心无愧,对得起我的良心。以后他日子是好是歹,我都不会过问。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会帮忙带。麻烦村长,把他是养子这件事和我说的话也写上去。” 今儿分家,老两口确实没有偏袒谁的意思,此处占了便宜,就会从别处扣除,吃亏了也会有其他东西补上。 村长又添了几笔,如此,谁都没有异议。 分好家了,傅母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似的,瘫软在椅子上半晌动弹不得。 不过,夫妻俩是跟着老大过的,她和傅父都不干活,也还有傅南方和何氏,这两位是出了名的能干,这边傅南北东西收拾完,他们也将两堆东西分门别类放进了屋中。 此时天色已晚,傅南方还趁着天光带着做土砖的木头模跑去地里捶了几块砖头出来晾着。林巧梅不怎么做地里的粗活,但收拾东西这种细致活儿却做得特别快,顾秋实把几袋粮食搬进房中,其他的事情也不用他插手,于是,他也去了地里,临去前还带上了火把。 兄弟两人一直干到半夜,总算是攒够了做厨房的土砖。两人商量过了,挨在一起做,能节省一面墙。 回到家,林巧梅靠在床头,他一进门,她就醒了。 “我已经把药热了给爹端过去,我烧了热茶,家里还有两块我娘给的点心,你吃点再睡。” 顾秋实从昨天一进门,一直都在忙碌,带回来的包袱到现在还没打开,里面也有一些点心。 “分家以后,可能你要累一点。” 林巧梅笑了:“我宁愿累一点。”也不要和二嫂搅和。 跟她争吧,屁大点事情不值得,不争,自己又憋屈。 “砖已经做好了,最多两天,厨房就能得。明早上我垒个灶先用着。” 林巧梅摆摆手:“我大哥会,明天我去找他来帮忙,也别凑合了,就打在我们家厨房的位置,到时做了墙就行。” 傅南昌从来没想过靠妻子岳家,顾秋实听了这话后,愣了愣:“那就麻烦大哥了。” “一家人,你这是什么话?”林巧梅打了个呵欠,“我睡了,你去隔壁吧。” 顾秋实确实打算去守着傅父。 傅父的身子一日日好转。 院子里一天一个样,原先厨房的位置对面,又多了两间厨房。林巧梅手艺不错,顾秋实想去炒菜,她都不允许。 分家后,傅母病了两日,想要强撑着帮忙,都被何氏劝了回去。 傅南北分家后是最轻松的,什么都不用准备,就是去了镇上一趟,买了些东西回来。不过,看着自家房屋对面的两间厨房时不时就冒出香气……顾秋实不愿意亏了嘴,再说林巧梅肚子里还有傅南昌的孩子,傅南昌心愿之一就是想让孩子平安长大成亲生子,他得让林巧梅吃点好的养好身子。 而傅南方则是要给父亲养身子,傅母因为分家这事精力不济,也需要好好养两天。 日子还算平静,就是……傅南北分到手的鸡蛋吃完了,这些天夫妻俩也去镇上买了些肉,但是,两人手头的银子不多,还宴请了李家人两顿,再想吃好的,就得想别的办法。 还有件事,各家安顿下来之后,林巧梅也不出门,每天只在家做饭,除此之外,手里随时抓着一块布,不是给孩子做小衣裳,就是做襁褓,连鞋子都买了两双。李氏的肚子更大,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除了从娘家那里拿来的一些带着味道的旧衣衫何尿布外,关于是要用的东西,她什么都没准备。 “怎么办?” 傅南北皱了皱眉:“小孩子又干净不了,将就用嘛。” 李氏:“……” “你怎么抠成这样,那是你亲儿子!” “你想买就买喽,我又没拦着你。”傅南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可把李氏气得够呛:“光是说买,拿银子来啊。” 两人爆发了分家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其实之前已经呛呛过,只是没有大吵。 这一次,李氏真的生气了,把手里的水瓢都砸了。 “一个大男人不说养家,让我想办法,跟着你我们母子都要受罪,还不如不生。” 傅南北呵呵:“那你不生啊!” 李氏:“……” 她一扭身就回了房。 第348节 地里的庄稼是种下去了,但春天得草长得飞快想,傅南方是个勤快的,每天都去地里拔草,回来时还会顺便带一捆柴火。 顾秋实偶尔也去,不过,这地里的收成他从来也不准备要,打算全部都孝敬给长辈。 就在傅南北夫妻俩的吵吵闹闹中,这天中午有不少人从半山腰往上爬,敲锣打鼓的,比村里娶媳妇还热闹,前面的几人穿着绸缎衣衫……这真的特别稀奇。 看见这动静的人都往下瞧,只见那些人直直往傅家院子而来。 那反应快的大娘一拍大腿:“哎呦,这是南昌考中了吧?” 村长正在午睡,听到外头的动静之后,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光脚就跑到了路上。看见人确实是去了傅家,跌跌撞撞跑回去穿鞋,准备出门时又觉得自己这一身太破烂,跑进屋中将最好的衣裳翻了出来。 傅父刚九死一生,他倒是想干活,但两个儿子都不允许,他只能无所事事到处闲逛,他也是最先发现这群人的人之一,看见人朝自家来,也想到了可能是老三考中童生了,但又怕自己误会了闹笑话,努力压下心头狂喜。 “你们这是……” “府上有喜!”站在最前面那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敲了一下大锣,铛一声后,他朗声道:“府上傅南昌傅老爷,考了县试案首,恭喜恭喜呀!” 第394章 书生 八 一时间, 院子里喜气洋洋。 村里人知道傅南昌读书,平时也没管他能不能考中,如今考中了, 深觉与有荣焉。 顾秋实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分给他们,等送走了人,村里的人围了过来。 “案首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厉害,我听说只有头名才能叫案首!接下来的考秀才, 旁人不一定能考上,但案首是一定的。” 也就是说,傅南昌已经是秀才了。 林巧梅喜不自禁, 急忙把家里的瓜子拿出来待客, 这期间,林家人也赶了过来。 院子里喜气洋洋,还有镇上的那些老爷也送了贺礼。 大大小小的匣子搬进了傅南昌那间不大的屋子, 旁人不觉得如何,傅南北蹲在门口看着,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李氏心中愈发不高兴:“早知道就不分家, 那些东西我们还能得一点, 分两匹料子给孩子做衣裳也好。” 傅南北刚分家的时候想着要和傅家人断绝关系,但后来看到其余兄弟两个相处得不错,还经常一锅吃, 他心里不太高兴。 合着傅家兄弟相亲相爱,就他是多余的? 再加上,后来的这些天,不管兄弟两个有好吃的也好, 需要帮忙也罢,从来都不喊他, 就当他是空气,似乎院子里没有他们夫妻二人一般。 来贺喜的人多,傅母一高兴,大手一挥要拿自己的粮食出来请村里人吃一顿。 顾秋实没有拒绝。 整个院子里热闹非凡,林家人特别高兴,林巧梅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一直闹到深夜,客人们才散去。 傅母一点困意都没有,带着两个儿媳妇收拾桌椅,顾秋实没有回去睡,而是坐在了傅父面前,他今儿喝了些酒,这会儿脸颊比较红,傅南方也满脸兴奋,压根睡不着。 “南昌,我们不该这时候分家,太耽搁你的时间了。你这次就不该从城里回来,留在城里多看点书,四月的时候可又要考试了。” 听到这话,傅南方也有些着急:“要不你明天就回,弟妹那里有我,她若不回娘家,就和我们一起吃。放心,我绝不让她干活。” 何氏一边进门一边在身上擦手,听到这话,赞同道:“对对对,弟妹不做事,我伺候她!” 林巧梅看见了盼头,此时满脸欢喜:“嫂子,我还是回娘家去住,家里这么多事呢,哪儿好意思让你们伺候我?反正我离临盆还有好几个月,生了再说。” 顾秋实沉吟了下:“我有个想法,等考完府试,我想把爹娘接到城里去。”他看向一脸愕然的林巧梅,“你也去!” 傅家夫妻下意识摆手拒绝。 傅父摇头:“我都一把年纪了,去城里做什么?话又不会说,也不认路,去了一天混吃等死,就是个累赘,你还要读书呢,我们就在家里,不给你添麻烦。” 顾秋实不赞同:“爹,这一次你从山上摔下来,虽说保得一条命,但需要好好修养,以后最好不要起早贪黑干活。” “那以后少做一点,做轻活儿,我心里有数。”傅父一挥手,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说。 傅母也赞同老头子的话。 “对对对,我们不让你爹累着就是了,能做就做点,不能做就歇着。”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还不知道你们?这话都是糊弄我的,等我走了,遇上春耕秋收,还不是一样没日没夜地干,我就不信,你们还能眼睁睁看着粮食烂在地里头。” 眼看天不好,家家都是连夜抢收。五岁以上的孩子都得带去地里干活。 不干不行,不干来年就没吃的。 傅父哑然。 “我都一把年纪了,若是抗不过去,大不了……” 顾秋实打断他:“爹,如今你可不是为自己活着,你得为我考虑。今年不出意外我能考中秀才,明年有乡试,如果一次不中,我就得等三年,乡试过后若侥幸得中,我还得去京城参加会试,若是不中又要三年,人一辈子没有几个三年,一次都耽搁不得,但如果家中双亲离世,我就得守丧三年。你懂我意思吗?” 老两口懂了。 死都不能好好死呗! 想死,非得在乡试那年,最好是乡试之后一个月内再死,不然,太早了要耽搁儿子当年的乡试,太迟了又要耽搁三年之后的乡试。 傅父用完好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但我们早晚会死。” “所以我要把你们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真出事,我好提前准备。”这当然只是借口,顾秋实强势地道:“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收拾东西回城准备府试,你们在家也将事情安排一下,回头我来接你们。” 傅母哑然:“我们去了住哪儿啊?” 顾秋实张口就来:“之前我写了一些话本子,本是抄多了后写着玩的,回来的时候让书肆的伙计看见了,他说可以拿去给东家看,若是能顺利出书,以后每个月都有分红。” 众人都是一喜。 顾秋实目光又落在了傅南方身上:“大哥,过去那些年多亏了你在家里,我才能心无旁骛的读书。这些恩情我都记着呢,等我安顿好了,如果你们放心,我打算把两个侄子带在身边,若是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城里吧。” 何氏不欠他什么,尤其分家之后,她一张嘴就愿意伺候弟媳妇,说到底也是为了傅南昌出息之后拉拔她的两个孩子。 读书人地位超然,他们不好意思张嘴让傅南昌教导孩子,只希望傅南昌考中了功名之后,自家孩子能跟着沾点光。 秀才的侄子,即便什么也不会,走出去旁人也会高看一眼。 傅南方也有这想法,但是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今日之前,傅南昌自己都是个白身,说是在城里读书,但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来,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城里做什么,能不能考中。 听到弟弟这话,傅南方眼睛都红了:“南昌,我……” 他想要拒绝,但又不舍得孩子跟自己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种地为生有多辛苦,那真的是谁种谁知道。为了孩子,脸面也没那么要紧了。 “我去不去城里都行,是哥哥占了你的便宜,以后但凡有需要的上哥哥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管多苦多累,哥哥一定帮忙!” 何氏也厚着脸皮道:“对对对,如果你们日子好过了,家里需要人洒扫做饭,请我就行。”末了又补充,“三弟在城里还没有落脚地,又想把爹娘接到身边,三弟妹还有了孩子,处处都要花钱,如果实在安顿不下来,三弟也不要勉强,反正两个孩子还小,可以多等几年,即便是到十几岁了才读书,那他们也不至于做个睁眼瞎,我们不着急。” 夫妻俩从来就没指望过两个孩子读书考取功名,侄子再亲,那也亲不过儿子。他们想的是孩子跟叔叔学几个字,以后做个账房,若是运气好点考中个童生,日后收小孩子启蒙……又干净又得人尊重,也不用日晒雨淋。夫妻俩就很满足了。 一家人都没有困意,得知顾秋实第二天就要回城,婆媳三人跑去厨房做了不少干粮,还把分家拿到的咸菜全部都包上。 翌日早上,一家人都要送他去镇上,刚好傅父的药吃完了,确实得去镇上抓。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时,傅南北夫妻二人也关了门出来,就赖在别人身后。 “南昌,我送你。” 顾秋实回头看他:“不用,反正你也不是我亲二哥,咱们没必要再来往。” 傅南北脸色铁青,都说读书人需要好名声,他以为傅南昌即便是讨厌自己,也不可能当面说难听话。 他没有掉头回去,而是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谁都不愿意搭理傅南北。 傅母是被这孩子伤透了心,她都后悔养他一场了。 * 这一次顾秋实去城里,完全不用与人合租马车,刚到镇上就有现成的马车等着,这是一位镇上的富商安排的,目的是为了结一份善缘。 顾秋实这个童生可不一样,那是整个府城的头名,往前数,就没有案首参加了府试却考不中的先例,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秀才。 虽说穷秀才富举人,但这“穷”看跟谁比,若是跟村里那些看天吃饭种地为生的庄户人家比,这秀才也绝对不穷。 顾秋实即将启程时,又有人得到消息过来送礼,其中就有姜德和,他已经是秀才,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夫妻俩常年在城里求学,这一次他没回来,送礼的人是他的弟弟。 这些礼物不算多贵重,大部分是些笔墨纸砚,推也不好推,傅母接礼物时,顾秋实多看了一眼姜家老二。 乍一看,好像和傅南北轮廓上有几分相似。 傅南北站在旁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副得意的神情,傅家人看了堵心,傅父也被这个儿子伤了心了,不打算给他留面子。当着姜德平的面说了这是自己的养子,如今已经是两家人。 姜德平瞬间明白,想要与傅南昌交好,只和傅家人来往就行,没必要搭理傅南北。 不说傅南北面色都多难看,顾秋实启程时心情挺不错。 经历两天的颠簸,回到学堂时,天还没黑。 他一进门,立刻有人禀给了夫子,还有好些人围了上来,这一次学堂里考中童生的有三位。 除了他这个案首,还有林朝阳,他名次靠中间,此外还有陈力,挂了个尾巴,最后一名,简直险之又险。 虽说陈力很羡慕前面二人的名次,但他也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能考中就不错了。 一群人围过来道喜,顾秋实一一还礼,他进退得宜,说话滴水不漏,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嫉恨。 夫子亲自过来了,抓着顾秋实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还请三位新童生后面吃饭。 三十多个弟子,能够陪夫子吃饭的屈指可数。林朝阳有过,但以前都是因为送的礼物太厚,才得以留饭。 这还是第一次凭本事吃饭。 吃饭时,夫子先是夸赞了几张,后来又说起考秀才的规矩和细节。几人都听得很认真,包括顾秋实。 这朝代不同,管事的不同,细节上也有一些不一样。 当夜,几天都喝了酒,出门后三人回房,躺在床上时林朝阳说起了白康。 “考完就搬走了,他不是城里人,我以为他会没地方去,谁知道人家本事大着呢。居然真的让那位丁姑娘倾心以待,给他安排了住处,听说还在家里绝食闹着非君不嫁。” 顾秋实哑然。 丁老爷愿意让女儿与傅南昌来往,是看中了傅南昌的学识,认为他会考中秀才。说白了,他就想要一个秀才女婿 ,只要是秀才,就不在乎家世高低。 而白康……眼高手低,读书不刻苦,就想走捷径。等他考秀才,怕是一辈子都等不到,既然不是秀才,那就要看家世,可他家也在外地,家境比傅南昌好点,也只是好一点而已。这样的情形下,他怎么可能让女儿嫁? 每年县试后,学堂会放四十天的假,夫子会在这些日子里着重教导要参加府试的弟子。 第349节 赵大山回家了,何酒之没回去,他这一次考中了童生,虽然吊了个末尾,就在陈力前面一点,但也确实是考中了。同样的,考中童生后,他也收了不少礼物。刚好他的夫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怕耽误了他府试,便让他出去再找夫子……也是老夫子知道他和傅南昌交好,猜到他多半能够拜在康夫子名下,这才敢撒手。 何酒之拿着礼物上门拜师,夫子答应了。 夫子每日讲半天的课,剩下的时间各自写文章,写完了可以拿去请教。 顾秋实回房写“文章”,其实写的是话本子。傅南昌之前抄过许多话本,他随便写的,都比那些故事要好,写了两日,得了两万多字,送到了书肆后,掌柜立刻就收了。 就依着他的意思,按月分成。 卖得越多,分得越多。 顾秋实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来写,林朝阳和陈力二人没注意他在写什么,他们自己也忙。 一个月后,府试开考。 之前考过了童生,这一次进考场的人要少得多,也不如以前麻烦。 考完了,几人回去狠狠睡了一觉,何酒之准备收拾东西回乡,他侥幸考中了童生,对于接下来的府试一点想法都没有,自认为就是个凑数的,压根就没想过能中,也不等张榜,收拾好行李就走了。 这一次顾秋实没回,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分成,有三十多两,这点银子买院子是不够的,租一年差不多。 于是,他去租了一个两进院子,就在夫子家附近,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安排好了,这才收拾东西回乡。 这一次回去是接人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德和与妻子苗氏也要回去,还特别约来他,宁愿等几天,也要跟他一起回。 本以为是三个人,到了地方,顾秋实才发现对方就有三人,陪着苗氏的是一个妙龄姑娘,穿一身浅粉色衣裙。看见顾秋实后,羞涩地低下头去。 顾秋实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想撮合二人,毕竟,乡下人没那么讲究。一架马车上男男女女一起坐是很正常的事。 “这位……” 姜德和笑道:“这是我一个亲戚家的侄女,顺便带她回去。” 没有细说女子身份,那多半是巧合。 顾秋实放下心来。 苗氏好奇问:“傅童生,你这一次可有把握?” 此话一出,那个坐在最里面满脸羞涩的姑娘都抬头望来。 第395章 书生 九 有没有把握, 跟这几个人也收不着啊。 姜德和已经是秀才了,苗氏对他们几个一起搭车的穷书生说话一直都阴阳怪气,就是姜德和, 平时的语气和态度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不知。”顾秋实随口答。 姜德和若有所思:“那你之前答的卷子,回来可有默写?让我看看,我帮你参详一下。” 顾秋实摆摆手:“没有,我忙着回家接人。” 姜德和皱了皱眉:“你要把家人接到城里?”见旁边的年轻人点头, 他满脸的不赞同,“据我所知,你们家挺穷的, 即便是你现在手头有点银子, 也应该留着继续读书,而不是把人接到城里享受安乐,三两下把银子挥霍光了, 以后你还怎么读?你如今是案首,说是板上钉钉的秀才, 但一日没有张榜, 一日就算不得秀才。城里的那些富商老爷可能愿意接济, 但……你拿了高处,总要付出!” “我省的。”顾秋实不想与他们多说,闭上了眼睛。 因为车厢里带着两个女眷, 路上停得比较勤,趁着女眷去树林里,顾秋实解决了干粮。但女眷不愿意,非得留出吃干粮的时间。 并且, 他们吃的不是干粮。苗氏和那位姑娘带上了一只烧鸡,请车夫站路旁点了一堆火, 要将烧鸡烤热了吃。 忒磨蹭。 顾秋实已经后悔与他们结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傅南昌以前都与他们结伴,如今刚刚考中了案首就拒绝结伴……传了出去,会说他不够谦逊。 正如姜德和所言,一日没有张榜,就算不得秀才。名声也很要紧。 这和手头有没有银子无关! 顾秋实已经就着咸菜啃完了两个馒头,这会儿也懒得下去转悠,就靠着马车上打瞌睡。当然了,几人叽叽喳喳就在不远处说话,睡是睡不着的,没多久,姜德和走了过来,送了半只鸡胸。 凡是会吃肉的人,都知道鸡腿和鸡翅膀的味道最好,鸡胸肉最柴。顾秋实看了一眼那块肉,摇头道:“我不饿!” “即便不饿,这么点儿东西也能塞得下去,千万别跟我们客气。”顾秋实叹气,“姜秀才,我真不饿,你能让她们快点吗?” 姜德和被拂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太好,不退反进,坐在了顾秋实的旁边:“年轻人,看在咱们同乘多年的份上,我好心提点你两句。这做人呐,可不能太独了,其是身在低位,你要学会妥协,要学会给人留面子,凡事不要太绝对。” 顾秋实似笑非笑:“姜秀才,你的意思是,如今我位低,所以你给什么我都该收着是么?” 姜德和就是这意思,但这话戳破了,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承认,越发觉得面前的年轻人不会做人。 “我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小事,但如果遇上小气的人,心里记恨上了你,若是给你使绊子……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你好好想想吧。” 顾秋实闭上眼睛,接下来一路,两位女眷一会儿太闷了,一会儿又饿了,一会儿又要去树林里,总之,一直走到了天黑,才到了他们原先住宿的小镇。 照他们这么折腾,第二天怕是得晚上才会到镇上。 走夜路很危险,尤其上回村里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道路都挺崎岖,有些地方一脚迈空,就会和傅父一样。 看来明天晚上是回不了家了。 顾秋实也不催促,反正他如今不缺住宿的银子。 这一路上,那位妙龄女子很少与他说话,偶尔对上眼神,她也会飞快避开。 第二天马车入了镇上时,夜色已朦胧。姜德和满脸歉意:“傅兄弟,女眷麻烦了些,耽搁了你回家的时辰。要不这样好了,今晚上去我家住,明儿一早,你梳洗妥帖,用过早饭再回?”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用了。” 姜德和特别热情:“傅兄弟不要拒人千里,我没去过你们村里,却也听说过你们那地方特别凶险。万一你走夜路出了事……呸呸呸!百无禁忌,是我耽搁了你的时间,所以你才不能回家,今儿你无论如何也跟我去住……” 顾秋实不耐烦了,到了此刻,他已经确定两位女眷磨蹭时间是故意,目的就是为了邀他上门做客。 要知道,过去几年里他和另外两位经常与姜德和结伴,不管到镇上早还是晚,从来也没有得过姜德和邀请。 如今,无非就是觉得傅南昌身份上去了,配做他姜德和的客人了。 “我不喜欢在别人家借宿,也没打算连夜回家,我想在镇上住一晚,明儿天一亮就走,咱们之间是来往了几年,但私底下没有深交,实在不好登门叨扰。” 他语气有几分生硬,谁都看得出,再邀请,他就要翻脸了。 姜德和也不强求,叹了一声:“既然你执意,便也不好强求。” 他转身离去,顾秋实有注意到那位两天都没有搭理他的采菊姑娘临走时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被苗氏给拖走了。 镇上有客栈,顾秋实随便找了一间,洗漱过后用了晚饭早早睡下,半夜里有人敲门,他装作没听见,后来敲门声越来越急,他拉开了窗户,扯着嗓子喊伙计。 伙计上来,才把门口的人弄走。 翌日天蒙蒙亮,他给家里人买了一些好吃的就踏上了归途。 走山路对于顾秋实而言,一点都不累。他一路飞快,到了村里时,看见各家房屋顶上还冒着袅袅炊烟,这应该是在做早饭。 往日里,傅南昌他在半山腰就会被家里人看见,等他回到自家院子,家里所有人都会出来迎接。 但今儿有些不同,顾秋实在半山腰的时候没听到人招呼自己,都走到院子里了,也没看到半个人影,三间厨房里都没有烟火气,正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和说话声。他皱了皱眉,上前推开门。 看到他回来,傅母破口大骂:“混账玩意,都说读圣贤书多懂道理,那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功名还没得个好的,先把妾纳上……” 屋子里,傅父满脸愁容,傅南方眉头皱着,何氏唉声叹气,林巧梅眼睛都哭肿了。 顾秋实好奇问:“谁说我纳妾了?” “晚上有人来说的,说你已经收用了人家姑娘。” 傅母骂归骂,心里不太相信儿子是这种人。刚才之所以那样激动,也是害怕儿子以后会纳妾。 家里穷成这样,就要揭不开锅了,哪有银子养女人?再说,儿媳妇还揣着孩子呢,这时候纳妾,会把人气死的。万一动了胎气,这孩子很可能就没了。 “昨晚上马车到镇上太迟,我在客栈住了一宿,有人闹妖,在我门口敲了半晚上的门。后来伙计出面才把人赶走。我连门都没开,整晚都是一个人睡,没有碰过谁!看到的都是男人……”顾秋实想了想,“只有今天早上喝的面汤是一位大娘煮的。” 林巧梅噗嗤笑了。 她哭这么久,一是伤心,二也是害怕。 毕竟,这种事情现在不发生,以后也可能会发生。 顾秋实保证:“我不会纳妾……事实上,上个月我在城里摔了一跤,那之后就……不行了。怎么纳妾?” 众人惊了。 傅母霍然起身:“你有没有看大夫?” 顾秋实颔首:“看了的,大夫说不成了,喝再多药都是浪费银子。听说我妻子有了身孕,大夫让我别折腾,把家里的孩子养好。” 林巧梅:“……”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高兴,但得知这个消息,她是真的彻底放松了。想要再问几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 一家子其乐融融,何氏早就想去做饭了,只是谁都没胃口,她自己都不太想吃,这才没去做。 得知此事不存在,众人都有了精神,干活的干活,做饭的做饭。林巧梅看向顾秋实,担忧问:“那次摔的很重吗?除了……还有其他隐疾么?” “没有,伤得不重,就是伤着了要害。”当下的人很是守礼,这种事儿不好一直揪着问,林巧梅问这一句,脸都已经羞红了。顾秋实看了一眼二房,“他们家人呢?” 林巧梅摇头:“经常不在家里,屋子也没人打扫,厨房里堆着一大堆没有洗的碗筷……吃一个就去洗一个。”她面色一言难尽,“以前我都没发现,二嫂居然这么懒。”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夫妻二人从外面进来,李氏的肚子又大了一些,走路不如原先方便,看见两个孩子正在吃麦芽糖,傅南北冲过来就抢了过去。 顾秋实:“……” 都已经快要当爹的人了,还干得出这种事。 孩子手里的糖被抢,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何氏探头看了,皱眉道:“南北,跟孩子抢吃的,你怎么好意思的?” 傅南北满脸不以为然:“我尝尝味,也就那样,不太好吃。” 话是这么说,口中一直没停,挺大的一块麦芽糖,很快就没了。 顾秋实站在屋檐下,似笑非笑道:“越来越出息了,什么都要争,连孩子嘴里的糖都不放过。有本事,外头去抢啊。” “你每次回来只给两个小的带,两个小的都是大哥的,我没孩子,等有孩子了你们又全部搬去城里,还是没我的份。”傅南北已经从两个侄子那里得知,他们会到城里读书,长辈会跟着一起。 得知此事,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合着这整个家里,就他们夫妻是外人? 傅母这些日子受够了这夫妻俩,不客气地道:“即便我们还住在这里,也没你的份。当初他爹把你从路边抱回来就是个错误,这个错我咬牙认了。休想让我给你带孩子!” 没头没尾的,也不会说带孩子的话,可见傅南北之前有提过此事。 顾秋实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接人,傅南方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孩子要去城里,他们也得跟着去。在他们看来,三弟愿意免费给孩子启蒙就已经很好,不好意思再让三弟操心孩子的吃喝拉撒。夫妻俩去城里后,一人看孩子,一人去上工,留在家里的人还能帮着三弟洗洗涮涮,这欠的恩情大了去,能还一点儿是一点儿。 第350节 不过,二人想留在家里把今年的粮食打回来,好不容易种下去,草都拔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给别人种,实在太可惜。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顾秋实没有试图说服他们。 故土难离,老两口还想把最近地里的这一拨草拔完再走,今年已经不考试,顾秋实不着急回城,于是天天带着俩孩子上山下河。 同住一个院子,顾秋实也知道了傅南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夫妻俩天天睡到大中午,起来后做饭……两人每顿都要吃荤菜,家里没有肉了就去买,没有银子买就卖粮食,才分家一个多月,可以吃到秋天的粮食已经被他们霍霍光了。 粮食没有了,二人只有饿肚子,于是,两人厚着脸皮去了李氏的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吃饭,李家人也不好拒绝,捏着鼻子伺候了半个多月,李家大嫂实在忍不住了,借着跟婆婆吵架,将二人推了出来。 夫妻二人灰溜溜回家时 ,傅家人正在吃晚饭,两人的晚饭还没着落呢,对视一眼,就往正房而来。 “娘,我肚子饿了。” 傅母:“……” 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原先她不分家的顾虑是对的,那时候她想着,到底是把这孩子养大了,没必要戳穿他的身世。这亲兄弟分家之后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会互相影响。她那时就怕傅南北把家里的粮食嚯嚯完了之后出去偷鸡摸狗影响了小儿子……后来被傅南北伤了心之后,一咬牙直接断绝了关系。 现在看来,这决定再正确不过。 “家里分饭吃,没有你的饭了。” 李氏捧着肚子:“当初说分家,分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结果这才几天,你们又合在一起吃饭,合着分家只是针对我们夫妻二人?” 傅母忍无可忍:“对!就是嫌你们又懒又馋,不想和你们同住一屋,所以才分了家。你待如何?” 如果是亲生儿子,这么做确实不妥当。这又不是亲生……也多亏了不是亲生。小儿子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哥哥,那才是真的要完。 傅南北面色奇差:“娘……” 傅母打断他:“不要这么喊我,老娘当不起你这句称呼。” 其实戳穿养子身份,断绝关系的时候她还有点后悔,看到夫妻俩分家之后这么能霍霍,完全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做法,她的那点后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李氏委屈:“我这么大个肚子,饿不得呀。” 傅母面色冷淡,其他人也没说要给她盛饭。府南北见众人都不动,气笑了:“好好好!你们好得很!我记住你们了,以后我就是要饭,也绝不会登你们的门!” 撂下狠话,他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了锣鼓喧天的声音,跟办喜事似的。 村里今儿没有喜事,傅南北身子僵住,回头去看傅南昌。屋子里的众人反应比他更快,急忙奔到院子外,看向上山的路。 比起上一次来报喜,这一次的人多了一倍不止,还全都穿着大红,一行人蜿蜒而上,很快就到了傅家院子。 “恭喜恭喜呀,府上的傅三老爷傅南昌,考中了府城头名,日后就是秀才老爷了哈哈哈哈……” 傅家人都有些恍惚。 考中了! 头名! 院子里呼啦啦挤满了人,傅南北瞬间就被挤到了一边去。 第396章 书生 十 消息一传出, 越来越多的人挤了过来,比上次的人翻了几番,上一回他们没吃饭, 但今天都不走,说是要沾沾喜气。 傅母很高兴,家中有喜,来的人越多越好。 比起上一次来送礼的那些老爷, 这一回来的老爷更多,送的礼也更厚。 顾秋实挑拣了一番,凡是重礼, 都拒收。 即便是对方执意要送, 送不出去就不高兴,顾秋实还是不收。有功名之人,得学会拒绝, 若是照单全收,很容易被人算计。 值得一提的是, 从来没有来过村里的姜德和, 这一次带着妻儿登门拜访, 也送了不少礼物。那位采菊姑娘跟在二人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的女儿。 顾秋实对这人的观感很不好, 如果说原先是漠不关己,如今就是厌恶了。 夫妻俩好好过着,傅南昌又没有要纳妾的心思,姜德和却找了个姑娘非要往人身边送……送美这种事也正常, 但别强迫呀,送不出去却跑到人家家里乱七八糟说一堆, 遇上爱多想的媳妇,不活了都有可能。 “傅秀才,恭喜恭喜呀!” 姜德和拱手上前,顾秋实不想搭理他,刚好旁边又有老爷来贺喜,他就和边上人聊上了。 傅南方夫妻二人忙着招待客人,先是派人去买了瓜子,然后去厨房准备茶水,得知要请众人吃饭,又立刻去准备饭菜。 傅南北在人群里到处乱窜,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还愿意与之闲聊,傅父见状,跟那些找他闲聊的人说起自己两个儿子,养子已经跟自家分道扬镳。 傅父不是跟一两个人这么说,见了谁都说。傅南北发现,渐渐地就没有人搭理自己了,于是他气鼓鼓回了自己的屋子。 夫妻俩的厨房用得很脏,院子里的人多了,难免就会看见,李氏觉得丢人,让傅南北去收拾。 傅南北不愿意,两人起了争执,他不知怎的就把人推了一把。 月份大了的人身子笨重,李氏当时没站稳,被这么一推,直接就摔倒在地,当场脸色就变了,身下很快流出了一滩血水。 要生了! 可是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月呢。 院子里就有稳婆,再怎么不喜欢夫妻二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傅南北急得六神无主,有人让他去厨房烧水,他才算找着了事情做。 另外两间厨房里正在准备院子里百多人的饭菜,傅南北的厨房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事实上,生孩子也只需要烧水,李家人赶来后,也只能干着急,完全帮不上忙。 直到客人们吃完了饭才离去,李氏还没有把孩子生下。 姜德和走在最后,天都要黑了,他却不慌不忙,看那样子,似乎想留宿。 顾秋实不喜欢这个人,直接下了逐客令:“姜秀才,我家没有多余的地方住,乡下地方简陋,你们肯定也住不惯。还是早日归家吧。” 傅南北一个人在厨房里,最近天气炎热,他守在灶前热得满头大汗,弄得特别狼狈。外面的饭做好了也没人叫他吃,他心中又恨又怒,又害怕李氏出意外……本来这孩子还有一个月才生,是他动了手才害得李氏早产,如果母子平安,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李氏出事,李家人多半不会放过他。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凄凉,心头也越来越怒,傅南北出去抱柴火时,和告辞出门的姜德和撞了个正着。 姜德和一身绸缎长衫,这是他现如今最好的衣衫,被满头大汗又脏又臭的傅南北一撞,他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温和。他猛然抬头,想着就算不发脾气也教训几句,一眼看到了傅南北,他微愣了一下。仔细瞅了一眼傅南北上挑的眼角。 那眼角上挑得厉害,很是明显。姜家人的眼角多是如此,就连嫁出去的女儿生下来的孩子,眼角也多是上挑的。姜德和在这院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不止听一个人说及傅南北的身世,知道他不是傅家血脉。 姜德和心中一动,脑子里想着事情,自然就没骂人。 傅南北看他脸色不好,还以为要挨骂或是赔偿……他准备耍无赖,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抬眼却对上姜德和复杂的目光。 那目光太奇怪,姜德和一家几口都走了,傅南北都还没回过神来。 * 李氏生孩子,傅母本就不想帮忙。 后来李家人来了,傅母心安理得的借口吃了酒脑子晕,早早回去睡了。 李母到了女儿的屋子,才知道夫妻俩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院子里看着和别家没什么不同,可是屋子里就跟那没媳妇儿的懒汉住的地方差不多。桌子上有吃过没洗的碗,里面的饭菜已经干了,女儿陪嫁过来的衣柜门坏了,想修就是抬抬手的事。偏偏那门没有修,露出了里面堆的乱七八糟没洗的衣服,地上全是泥土,桌上的灰特别厚,已经看不见桌子本来的颜色,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稳婆还在 ,女儿也还在拼了命的生孩子。李母看得心头火起,到底是没发脾气,闷声闷气地让儿媳妇把东西收去厨房洗了。 李家儿媳妇面色一言难尽。 小姑子没出嫁的时候也没这么懒,自己住的屋子还是看得过去的,一出嫁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不会教姑娘呢。 她进了厨房,看到边上大盆里的碗,又看了看灶前烧火的妹夫:“妹夫,你们夫妻俩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乱七八糟的,夜里肯定有老鼠到处乱窜……洗个碗能有多费劲?” 傅南北心知,岳家也看不起自己了。 “洗碗那是女人家干的事,你跟我念叨有什么用?” 李嫂子噎住。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小姑子还在拼死拼活为他生孩子呢,他还嫌弃人家没洗碗。 正房的傅家人几乎都喝多了,林家嫌吵闹,离开时将林巧梅带回了家。那边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里都是李氏惨叫声,只听声音的话,叫得比杀猪还惨。 傅南北耳朵都被吵麻了,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李氏到后半夜都喊不出,直到天光微亮,屋中终于响起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虽说孩子有点早产,但夫妻俩平时特别会吃,没有亏了肚子,孩子也养得不错。 稳婆拿了喜蛋离开,李母让儿媳妇回去带孙子,自己留下来守着女儿,眼看母子平安,终于放下心来,进厨房打了鸡蛋花给女儿。 一拿鸡蛋,才发现家里的鸡蛋只有一个,她知道这夫妻俩卖了粮食买肉吃的事,当时还劝过,奈何两人不听,这会儿看到连鸡蛋都没有多的,气道:“我女儿拼了命的给你生儿子,刚才端出了那么多的血水,你又不瞎,肯定都看见了。这坐月子,需要吃好的养身子,你打算给她吃什么?” 傅南北:“……” 他粮食卖光了,全部换成了银子,说是夫妻俩霍霍完了,其实还没花完。 本意是为了哭穷,不管是岳家还是便宜爹娘,总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这……有什么吃什么吧,前些年干旱,那些生下来的孩子不也养活了?” 李母:“……”这说的是什么话? 简直就是畜生。 她恨得咬牙切齿:“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选你当女婿。”说着,气冲冲将鸡蛋花端给女儿,然后又跑回了家。 指望不上女婿,若是连她都不疼自己的闺女,那闺女的日子还能过? 李母一边走一边骂,怒气上头,没看清脚下,一不小心滑入了竹林之中,竹林里都是尖尖的竹桩子,她摔倒后起身时脚不小心被扎了,当场痛得直吸凉气,别说走路了,险些没痛得晕过去。 李母受了伤,自己都需要人照顾,自然照顾不了女儿。家里的其他人并不愿意拿粮食去接济那两个懒货,之前在家里吃住了那么久,已经接济得够多了。 关键是那俩懒货吃香喝辣的时候也没想着李家……只能共苦不能同甘,除了李母,谁也不愿意吃这个亏。 于是,李氏坐月子呢,连鸡蛋都没得吃,甚至连顺口的粥都喝不上。 傅南北跑去正房“借”,被傅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何氏沉默寡言,不爱说难听话,面对凑上来的小叔子,她只当没看见,该打扫就打扫,该挑水就挑水。傅南北说得再多,她都只当是蚊子嗡嗡叫。 傅南北气急了:“你们当真是狠,昨天收了那么多的鸡蛋和肉,还有点心细粮……我是拿来救命,旁人都做不到像你们这么狠心,我记住你们了。” 他跺了跺脚,转身往山下而去。 本意是想着占别人的便宜,可岳家那边不让他进门,爹娘这里连粒米都没有。他只能去镇上买粮。 第351节 一路走,还一路骂。人都走到半山腰了,傅家院子里还能听到他的骂声。 * 顾秋实昨天被众人灌酒,他吃了解酒丸,一大早就醒了。 他打算尽快收拾东西回城,但凡是榜上有名,知府大人都会有所表示,有些嫌麻烦的会给各位秀才送一份文房四宝,不嫌麻烦的会邀请秀才去赴宴。 不管是赴宴还是收礼,知府大人跟前,还是亲自出现比较好。 听了顾秋实的话,傅家夫妻便也不犟着了,地里的草再重要,难道还有儿子的功名重要? 夫妻俩开始收拾行李,因为要带俩孩子,又想着穷家富路……家里没有多少银子,那就多带各种咸菜粮食。 只看他们收拾出来的东西,大概就要装满一架马车。 “我算过了的,把这些东西装上,再装我们几个人,挤是挤一点,但绝对能走。” 顾秋实哭笑不得:“娘,你想让别人都笑话我吗?虽说大家都知道我家穷,可你这……连破旧的褥子都带上,也太穷了。放心,城里已经准备好了,褥子不用带,你们的衣裳也别带。回来之前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做了,到时你们试一试修改一下就能上身。” 夫妻俩面面相觑,不赞同儿子的大手大脚。但还是听从了儿子的话。 年纪大了,别拖孩子后腿,照办就是了。 就在一家子准备将行李搬下山时,去镇上买粮食的傅南北回来了,他满面红光,挑了一大担,身边跟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手里也拎着两个大包袱。 傅母不想管这混账,但也不想他去坐牢。即便他和小儿子不是亲生的兄弟,但到底一个屋檐底下过了这么多年。 偷鸡摸狗的小事可能影响不了小儿子,但如果被关入大牢,那可就说不准了。 夫妻俩的粮食能卖多少银子,没有人比傅母更清楚,她只看一眼傅南北带回来的东西,就知道这不是夫妻俩买得起的。 本不打算多过问小儿子的她准备开口问个明白,傅南北却抢在她跟前出声:“伯母,我找到亲生爹娘了,这些都是他们给我和儿子的东西。” 傅母:“……”这么好找吗? 当初把这孩子抱回来,夫妻俩就没想过将孩子留在身边养,纯粹是怕他在外头冷死了。后来的半年之中,夫妻俩一直都在打听镇上哪家在找孩子,始终打听不到,甚至连那段时间生孩子的人家,傅父都去了解一下。 两三年里都查不出,夫妻俩才放弃的。 镇子很大,但又没有多大。夫妻俩当初捡孩子的时候还把这件事情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一直没人来找。 “你爹娘是谁?” 傅南北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得意。 “我爹是姜秀才……的弟弟。” 傅母:“……”这大喘气,还以为是秀才的儿子呢。 “你这认祖归宗了,要搬回去住吗?” 傅南北有些得意:“以后我是姜南北,你们可别喊错了。原先我落魄的时候,你们不愿意出手相帮,如今……大家也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沾谁的光。” 顾秋实站在屋檐下,将他的得意看在眼中。 傅母心气不顺,虽说养这孩子的时候没指望他报答自己,可这认了亲爹说这种话……挺让人寒心的。 心里有点儿失落,但因为早有准备,倒也还能接受。傅母转身,看到了拎着包袱的小儿子,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南昌,我们今天先把东西搬到镇上,明儿一早就走。” 顾秋实颔首。 要带这么多的东西,还有两个孩子,想要一早就启程,那得半夜从家里开始走。大人可以走夜路,孩子不成,万一摔了可不是玩笑。 傅南方夫妻俩心里挺舍不得两个孩子的,但他们知道,这短暂的分开对孩子有好处,不舍归不舍,动作却利落,都带上了特别重的行礼,期间林巧梅要拿东西,被何氏一把抢过。 不过,林巧梅也没有真的空手,还是拿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东西。 一家子关好门下山,走到半山腰了,顾秋实察觉到了院子里的视线,抬眼一看,正是傅南北。 这一路挺顺利,到了镇上时天还没黑,顾秋实拉着傅南方夫妻俩去酒楼吃饭。 傅南方夫妻俩死活都不愿意去,到了酒楼门口也不进,正纠缠呢,姜德和与姜德平兄弟二人到了。 姜德和看见顾秋实,特别热络:“傅秀才,你什么时候回城,我们一起啊。” “我们家行李很多。”顾秋实上下打量兄弟二人,姜德平似乎心情不错,姜德和明显在强颜欢笑。 他想到什么,笑道:“才知道南北是姜秀才的……儿子,一家骨肉团圆是喜事,恭喜恭喜啊。” 姜德和面色一僵:“是侄子!” 顾秋实恍然:“侄子啊,话说,姜家富裕,又不是养不起,这孩子怎么会丢?” 第397章 书生 十一 兄弟俩之所以在外面来吃饭, 就是为了商量傅南北的身世。家中人多嘴杂,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 谁又想让孩子在外头长大呢?阴差阳错,害那孩子吃了多年的苦,我二弟心里很是愧疚。”姜德和叹息一声。 “二弟,你尽快把孩子接回家好生弥补。” 姜德平笑吟吟:“这不是还在商量孩子的住处么?” 言下之意, 他还在与妻子商量怎么安顿孩子。但顾秋实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他是在与姜德和商量。 傅家人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于傅家夫妻来说, 即便儿子已经成为了秀才, 他们一家子在旁的秀才面前还是直不起腰。 顾秋实见状,笑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二位自便。” 姜德和想要与这位年轻的秀才拉近关系, 此时该请他们全家吃饭,奈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二弟商量, 只能含糊答应一声, 放众人离开。 傅家人很多, 为了节省银子,他们都不愿意去雅间,只在底下大堂吃饭。 顾秋实也不勉强, 点了一大桌的菜,眼角余光瞥见兄弟俩上了楼。 傅母面色复杂:“没想到南北还有这个运道,认了亲爹娘也好,等他认祖归宗, 以后即便是干了坏事,也和你没有关系。他这两年越来越不像话, 我就怕拖累了你。” 顾秋实感受到了她的慈母心肠,给她夹了肉:“娘,高兴的时候不说这些烦心的人,吃饭!” 于是,真就没有人谈及夫南北了。 顾秋实点的菜多,吃不完就浪费了,所有人都敞开了吃,一顿饭吃得畅快。傅南方夫妻二人没有多留,吃过饭后就回家了。 剩下的人要在酒楼住一晚,依着傅母的意思,去小客栈过夜,能省就省点。但他们吃饭时,酒楼的东家认出来了顾秋实,非要留一家人住,免房费。 他特别热情,抓住顾秋实不松手。 顾秋实手头有些银子,不想亏待自己和傅家人,本也打算在这住,但不需要酒楼免房费,他先付了银子。 东家伸手推拒:“傅秀才,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真的不用,我就想沾沾你身上的才气。” “你要是不收,我们就不住了。”顾秋实强势地把房费塞了回去,东家还要拒绝,二人一时间纠缠不清。恰在此时,姜家兄弟从楼上下来。 姜德和面色比方才还难看。 姜德平眉开眼笑,像是捡了银子。 “这是在闹什么?傅秀才,既然东家愿意请客,你受着就是了。咱们镇上拢共才三位秀才,其中最年轻的就是你,最有望考取举人功名的也是你。东家也是想与你交好,你别这么拒人千里嘛。” “欠债还钱,吃饭付账,天经地义。”顾秋实面色淡淡,“对了,姜二爷,我爹娘养了傅南北一场,也不指望他养老,如今更是断绝了关系。你们是不是该给点酬劳?” 姜德平笑容一僵:“这个……你爹娘养大我儿子,为的也不是银子啊。” “他们没开口要,你就不给?”顾秋实似笑非笑,“这就是姜秀才的家风吗?” 姜德和面色难看。 读书人的名声很容易受影响,自己谨言慎行还不成,非得把全家人都约束好才行。 “二弟,你确实该给傅家人一些礼物,回去赶紧准备。” 傅家人可不敢问秀才一家要银子,但顾秋实敢啊,不顾傅母拉扯,自顾自继续道:“我爹娘今儿就要一起去城里,礼物就不用了,我家穷得很,还是真金白银最有用。就折成银子吧。” 姜德平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哥哥。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看哥哥的脸色办事,但顾秋实认为,这应该是事不关己,让姜德和做决定。 正如他方才所问,姜家又不缺银子,孩子丢了为何不找,甚至连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那孩子的身份应该是见不得光……如果不是需要顾及着名声的读书人和官员,娶几个妻,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孩子又是什么身份,压根不会有人过问。即便被人议论几句,又能怎地? 姜德和面色不太好,到底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姜德平立即答应下来。 “不如就二十两,如何?一年一两多,怎么都足够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够的够的。从今往后,傅南北和我们家这也没关系,爹娘名下只有二子一女。” 他满脸笑容,“恭喜姜二爷骨肉团聚。” 姜德和脸色黑黑的,很快就走了。 傅母觉察到了不对,低声问:“姜二爷找回了儿子,怎么姜秀才一脸不高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怕被南北影响了名声,可以分家呀。” 老两口才四十多岁,因为常年操劳看着显老而已,其实年纪不大。以后他们要住在城里,难免要遇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顾秋实打算试着教一教。 “娘,他们说南北的亲爹是姜二爷,就一定是实话么?”顾秋实笑吟吟。 傅母:“……” 傅父若有所思:“说不定南北的亲爹是姜秀才……我记得当年来镇上找孩子亲爹的时候,还遇上过姜夫人,那时候她挺着个大肚子赶去城里……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姜秀才的,那就不是姜夫人所生,据我所知,姜秀才没有纳过妾,那南北就是婢生子或者是奸生子。照这么算,确实是要把孩子塞到弟弟名下,不然,他想要参加乡试,怕是不能。” 举人才能纳一妾,姜德和只是秀才而已。弄出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生的孩子,这是找死! 但孩子已经出生,又长大了,得给孩子找一个出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亲弟弟身上。 想到傅南北,傅父心下摇头。 那就是个麻烦。 做事不成,遇事就躲,有好事第一个上。没好事也要想方设法占人便宜。 “不要管他,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一夜无话。 傅家夫妻想到要出远门,几乎一宿没睡,翌日天蒙蒙亮,就上了马车离开。 头一日夜里已经装好了行李,他们启程很快,等到天大亮,已然走了二十里路了。 马车里都是自家人,又因为几人都没睡好,上了马车之后都开始打瞌睡,压根不想下马车活动。于是,一行人走得飞快,在天黑时,已经得了七成了路。 第二天中午之前,马车就进了城。 第352节 傅家人看着这未见过的热闹和繁华,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反正坐马车里,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神情。 刚过午时,马车就停在了顾秋实租下的院子外。 这是个大院子,足有七间房,能装得下傅家所有人。 两日的颠簸,傅家夫妻身子疲惫,但心里却格外兴奋。他们以为到了城里也是租那种破烂的院子,不成想居然是这般雅致的院落。院子后面还有个小园子,花草要死不活。顾秋实带着一家人转悠时,道:“爹娘喜欢什么花,回头都可以去买种子。若是想种菜,也可。” 顾秋实到的那天下午,康夫子就亲自登门了。 其实,康夫子也是秀才,屡试不第,加上长辈接连去世,不能参加科举,他这才开了学堂招收弟子,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明年的乡试,康夫子也要参加。登门后先是恭贺了顾秋实,然后说了乡试要考的范围,还讲了一些细节。 “最好是拜个师,毕竟,我才疏学浅,不能再教你什么,如果你愿意,我帮你引荐白举人。” 顾秋实看得出来,康夫子这次是生出了惜才之意,想要拉傅南昌一把。 一个人再厉害,再聪明,也不可能无师自通。拜师还是有必要的,顾秋实没有拒绝,还细细问了要准备哪些礼物。 康夫子还怕他养着这么大一家子不舍得花银子买礼物,闻言松了口气,又指点了一番,约好了拜访的日子,这才告辞离去。 接下来两日,好多人登门送礼,有一半是读书人,一半是城内的富商,收到的礼物专门用一间屋子来堆,险些都要堆不下。 傅家夫妻心里欢喜,可随着认识的人多了,夫妻俩心里都生出了不少歉疚。 凡是在城里读书的书生,每年的花销都不是一笔小数。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不一定能供得起……到了此时,他们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儿子在私底下付出了多少努力。 即便是抄书,也不是谁都可以抄的,哪怕从书肆接到了活计,抄出来的价钱也不一样。 儿子抄的书是价钱最高的那一拨,书肆的东家上门贺喜时,话里话外都挺惋惜自家失了傅南昌这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帮手。 时间不疾不徐,很快到了知府大人宴客的那一日,顾秋实身为今年案首,算是全场焦点,他一到,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今日在坐都是秀才,年长的已经白发苍苍,大多数是中年人,最年轻的就是顾秋实和林朝阳。 林朝阳没想到自己能考中秀才,他真心觉得自己是运气好,不太想参加明年的乡试,打算沉淀一下等两年再说。 知府大人面对秀才挺随和,一顿饭还算宾主尽欢。到了宴席后半段,好多人来给顾秋实敬酒。 顾秋实悄悄把自己面前的酒壶换成了水,喝得随性洒脱,边上林朝阳招架不住,偶然从顾秋实面前的酒壶后倒了一杯后,顿时眼睛一亮。 “傅兄,你这……高啊!” 正说着话,又有人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是姜德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让人意外的人——傅南北。 傅南北一身小厮打扮,今日来的这些人中,好些都带了伺候的下人,傅南北夹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若非要说有异,就是傅南北肌肤比许多人都要黑。 住在村里的人,即便是不下地,也要出门干活。避免不了被晒黑,傅南北对上顾秋实的目光,有些自得:“傅南昌,好巧啊。” 顾秋实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特别冷淡,然后转身和林朝阳说话。 “要不就定在明天吧?宜早不宜迟,虽说此事有夫子作保,多半不会有意外,可凡事就怕万一。如果事情不成,我们也好做其他打算。” 林朝阳有些意外,印象中的傅南昌是个特别温和的人,面对同窗上门请教,从来都耐心十足,即便是被强人所难,也机智化解,从不与人结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傅南昌故意忽略别人。 “好啊,约在辰时末,白举人习惯了早起,但又睡午觉,不好去太迟。” 傅南北受不了自己被忽视,一脸不高兴:“三弟……” 顾秋实打断他:“若是没记错,你已经认祖归宗,族谱上我爹确实生了三子一女,但我二哥早夭,生下来几天就不在了。所以,我除了乡下的哥哥,再无其他兄长,麻烦你称呼上注意点。” 傅南北也不生气:“我就是想说,大伯对我很好,不光把我接到城里见世面,还准备送我读书。” 林朝阳再傻也看得出来身旁的傅兄不喜欢这凑上来自说自话的人,笑道:“面前这位兄台看着年轻可不小了,如今才启蒙,怕是有点迟哦。” “我大伯说了,不指望我考中功名,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傅南北满脸得意,“读书就要像我这种状态才最放松,非要参加科举……太累了,我想想就会睡不着觉,你们心里压力大不大?老三啊,我真可怜你,生在穷人之家,只能靠自己改换门庭,一家子拖油瓶,你把爹娘带到城里,真不怕他们给你丢人么?”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时候我有空,也买点东西上门探望一下,毕竟养了我十多年……话说,他们那根本就不叫养孩子,完全跟养猪差不多。” 顾秋实听着他炫耀,心中毫无波动,不过也实在看不惯他这得意的模样,一把将人揪了过来,压低声音:“姜南北,别太得意了。再这么嚣张,我就戳穿你的身世!” 傅南北面色微变,强制镇定道:“你戳呀!我爹是姜德平,大伯是姜秀才,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不怕是吧?”顾秋实扬声招呼,“姜秀才,麻烦管一下你儿子。” 姜德和:“……” 他笑容未变,温和地解释道:“这不是我儿子,只是侄子。” “是么?”顾秋实一脸疑惑,“据我所知,姜秀才的侄子加起来有七八位,大部分都没来过城里。这位还在外头长大,一回来就得了姜秀才青眼,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还要花大价钱送他读书,听说姜秀才其他的侄子认字的不多……我还以为这是姜秀才的亲生儿子,所以才不怕麻烦地把人带进城求学呢,原来不是吗?” 话里话外已经点明了傅南北和姜家子的区别,所有人看向傅南北的眼神都不对了。 姜德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狠狠剜了一眼傅南北,勉强笑道:“是因为这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二弟想要弥补,所以才让我这个做大伯的把他带到城里见见世面。” 这解释牵强,怕是傻子都不信。再看年轻人和姜德和那相似的容貌……众人都在和相熟的人交换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秋实像是被说服了一般,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样啊。” 只一句,再不多说一言。这让准备了一大通解释的姜德和憋得厉害,他有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可傅南昌已经将话头收了尾,他又不能跑出去揪着别人强行解释,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第398章 书生 十二 谁都看得出来姜德和的不自在。 不过, 也没人跳出来戳穿,毕竟没有证据,想要寻求人证物证, 还得去乡下一趟,在座的都是要参加明年乡试的秀才,谁也没那么闲。 还有最重要的,姜德和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考中秀才已经十多年, 这些年一直在城内求学,乡试场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几乎都是垫底。 众人各说各的, 很快就将这件事情给忽略了过去, 但是,姜德和总觉得这些人都在背后议论自己,强行与人尬聊了半晌, 他实在受不住这怪异的气氛,找到知府大人告辞离开。 一出府衙, 姜德和上了马车后瞬间就翻了脸, 狠狠踹了一脚对面的便宜儿子。 “你不说话会死吗?今天去了那么多的随从, 谁跟你似的跑到主子跟前胡说?” 傅南北……姜南北捂着被踹了的小腿,不服气地道:“我就是看不惯傅南昌,同样是傅家的孩子, 我们在地里刨食,他却在城里读书,一年到头轻轻松松还被所有人说辛苦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德和从来没有跟儿子相处过,难得的几次见面都其乐融融, 今日才发现,儿子心里对傅南昌满是怨怼和嫉妒。 对着傅南昌这样一看就前程远大的年轻人, 只能拉拢,不能得罪。姜德和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每一次都希望自己能中,但次次都是失望,明年考中举人的把握也不大。他已经不年轻,没有几个三年了,可傅南昌不一样,他年轻聪明,还是案首,即便明年不中,十年之内,也绝对能考中。 别看秀才和举人只一步之遥,这中间的距离犹如天堑,跨过去可以入仕为官,跨不过去,就只能眼睁睁看别人做官。 “现在你已经是姜家的孩子,夫家族谱上没有你了,那个夭折了的傅二娃都不叫傅南北。”姜德和板起脸,“我希望你往前看,放下曾经恩怨,不要随意树敌!” 眼看他动了真怒,姜南北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认错:“爹,儿子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了。” 姜德和怒气平缓了些,强调:“要叫我大伯,小心隔墙有耳。” 他看着面前的便宜儿子,心里叹气。 妻子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都已经成亲生子,他忙着读书,对孩子疏于管教,眼看儿子不是读书那块料,便专心求学,想着赶紧考中举人纳妾再生子。但一直没考中,年纪还越来越大,于是他又将希望放在孙辈身上,儿子一到年纪就赶紧给娶了媳妇,结果儿子成亲后得了一个闺女后,儿媳妇的肚子就再没了动静。他让两人抓紧,儿子才说了实话,原来他小时候就……不行,那个闺女都是他从岳家抱养来的。 这样的情形下,他再也不好责备儿媳妇,正想着让女儿多生一个孩子抱回来,可女儿嫁人之后只生了一子一女。 他不想要外孙女,但人家的孙子也不可能抱养出去,于是就拖到了现在,他刚得知姜南北的存在时,心里特别欢喜。 即便是姜南北脾气不好,人品也差,喜欢耍无赖,可能一辈子也纠正不了这些坏习惯。但他还是很高兴,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嘛。姜南北已经生了儿子了,虽说有点体弱,但大夫说能够养得活。 因此,姜德和都已经打算好了,他不能将儿子放在自己名下,干脆认弟弟去认,到时候再将姜南北的儿子过继给儿子。 名下没有儿子也没有亲兄弟,从堂兄弟那里过继是很正常的事,谁也不会怀疑。 姜南北低下头:“是,大伯。” 姜德和看他兴致不高,怕他坏了自己的事,再次强调道:“我好了你才能好,姜家全靠我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如果我出了事,姜家会比村里人还惨,人家至少有地,我们只能帮人干活才能赚到钱。” “知道了,大伯。”姜南北认真了些。 姜德和终于满意,一想到明年的乡试,心里又开始发愁。 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每次乡试要花销不少银子……即便知道这银子多半要打水漂,偏偏还不得不花。 * 傅家人一开始不爱出门,顾秋实他们每人都发了银子,他们也舍不得花,傅母还想出去找手工活做,被傅父给拦住了。 顾秋实一得空就教两个孩子练字,林巧梅大字不识,闲着无事也跟着学。 在顾秋实说自己受伤后,林巧梅就再也没有要求与他同住,两人夜里各睡各的屋子。 看得出来,林巧梅对现如今的日子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命好,不止一次说过,村里的小姐妹都很羡慕她。同样都是村里长大的姑娘,她变成了秀才娘子,还搬到了城里住,并且以后的孩子肯定可以读书。 白日里,她也不打扰顾秋实,有话都是抽吃饭时说。夫妻俩相处……颇为冷淡。 不过,两人成亲前没怎么见过面,见面了也没打招呼,后来定亲成亲了要熟悉一些,但因为傅南昌常年在城里,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夫妻俩成亲近两年,同床共枕大概不超过一个月,且傅南昌每一次回家都来去匆匆,白天还要抓紧时间应付亲戚,和家人相处。夫妻俩要说有多深的感情,真不至于。 傅南昌后悔自己之前那些年忙着读书,和家人很少相处。所以顾秋实把人接到了城里。 乡下人进城会自卑,连大门都不敢出。顾秋实特意抽出时间带他们逛街,一家子老老少少,特别热闹。 到了酒楼,跟着伙计上楼时,听到了旁人口中提到熟悉的名字。 “那姓白的书生不知道哪里好,愣是把丁姑娘的魂都勾走了。那可是大家闺秀啊,为了嫁给他不惜绝食……听说丁老爷很生气,一怒之下直接和女儿断绝关系……” “可能气不了多久,等到孩子生了,不认也得认。” 有人不赞同这话:“那也不一定,城里周家的次女,都已经定亲了,结果却在成亲之前突发恶疾,其实根本就不是生病,而且与人私奔了。周老爷就说女儿暴毙,婚事作罢。这都过去好多年了,现在周家也只有一个女儿。大户人家最在乎自家姑娘的闺誉,一个姑娘名声不好,会带累一大片。严重的,嫁出去的姑奶奶都要被休回家。” 顾秋实听着这些热闹,带着一家人进了包间。 傅家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酒楼,深觉见了世面,面上高兴,心里却有点担忧。 “南昌,这些地方吃一顿饭要多少银子?” 顾秋实笑吟吟道:“是有点多,不过,今儿又是′成日,我刚进账了一笔,省着点能坚持到明年乡试考完。这才只是一个月的盈利,你们就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把你们从乡下接了来,就一定能让你们吃饱穿暖。我也不是那爱打肿脸充胖子的性子,若哪天养不起了,也不会硬撑。” 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家夫妻无话可说。 进了雅间,顾秋实想了想,还是把关于丁姑娘的事告诉了家里人。 傅家夫妻这才知道,儿子在参加县试之前居然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一个弄不好,名声尽毁,只能回家种地了。 傅父恨恨道:“这个姓白的书生太可恶了,怎么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呢?他自己愿意和人家姑娘暗地里往来是他的事,往你身上扯,简直是损人不利己。” 顾秋实解释:“丁老爷跟康夫子相识,听说国夫子夸赞我,如果用他自己的名字,丁姑娘一开始就不会和他来往。” 夫妻俩这才明白其中的关窍,城里的读书人很多,但不是每一个都能考中功名,有些人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没得到。 一个任何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有没有天分能不能考中,只有夫子最清楚。 第353节 “因为我平时很少出门,天天关在家里抄书,听说过我的人很多,认识我的人很少,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顾秋实见夫妻俩面露焦急,笑道,“不过,以后不会了。我名气够大,是案首,又是拿俸禄的禀生,想要冒充我,很容易就会被戳穿。” 现如今的顾秋实,以帮那些想要参加县试的人作保,既然有所求,就不可能空着手上门。这也算是一笔收入。 等到饭菜上来,顾秋实就不说这些沉重的事,这儿说起往日听说的趣事。桌上气氛轻松,加上饭菜不错,所有人都欢欢喜喜。 吃过饭下楼时,顾秋实看见了白康。 白康还是一身布衣长衫,手里抱着一叠账本,正急匆匆往后院而去,路过楼梯上,大概是察觉到了旁人打量的目光,他抬头望来,看清楚是顾秋实后,面色难看了一瞬。 “傅秀才,你看着我做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看见了熟人,多瞅了一眼而已。怎么,你见不得人,不能看么?” 白康:“……” 他知道最近不少人在议论自己,这时候与傅南昌争执不明智,真闹大了,旁人笑的是他。 他一低头,匆匆离去。 夫妻俩在走出了酒楼后,才知道那人是白康,他们没想着回去找人算账……早在搬到城里之前,夫妻俩就已经商量过了,到城里后谨言慎行,不与人争执,即便是和儿子不和的人,他们也要跟儿子商量过后再决定要不要与人吵架。不然,两人什么都不懂,动不动就冲出去,很容易给儿子惹麻烦。 听到那人是白康,傅父恍然:“我看你待人一直都挺温和 ,独独对他不客气,还觉得奇怪。没想到是那个混账,你刚才也太温柔了,要不要我跟你娘帮忙?” “不用。”顾秋实哭笑不得,“我心里有数。” 别说白康没有考中功名的本事,即便有,白康害人在先,顾秋实绝对不会给他出头的机会。 傅父认真道:“我们做爹娘的一直没有帮上你的忙,如今年纪大了,什么都干不成,以后你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现如今有你照顾你大哥一家,我们心里放心,即便是去死,也……” “爹!”顾秋实打断他,“你们别这么说,儿子能够站在这里,全赖你们体谅。儿子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当然,如果真需要你们帮忙,我也不会客气。” 最后一句,纯粹是为了让老两口放心。 那天之后,顾秋实经常跟着林朝阳几人一起去白举人家中,却也不是每日都去,有这个名声就行。 这天从白举人家中回来时,因为耽搁了点时间,在路上天就黑了,还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家院子里亮着烛火。应该是傅母在等着,顾秋实急奔过去,却在靠近大门时,发现了门口不远处一个蹲着的黑乎乎影子。 看头型,似乎是个女子,但身形臃肿。 顾秋实厉声质问:“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女子吓一跳,惊呼一声:“啊,是我!” 她站起身,顾秋实才发现她只是肚子大,应该是怀有身孕。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丁香玉听到这话,本来已经止住了泪水又夺眶而出,气到极致,笑了出来:“你不认识我?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一句不认识,合着我就活该?” 顾秋实只觉得莫名其妙,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事就得弄个清楚。 “我哪里害你了?若是没记错,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在那之前连话都没说过,在那之后也没有来往过,我怎么害你了?那天的事,还是夫子为了帮我澄清名声故意算计,如若不然,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知道了也没有用,我已经被骗了啊。”丁香玉愤然大吼,“我一直以为暗中来往的情郎是你傅南昌,谁知道会被人骗?如今父亲不要我了,此事与你脱不开关系,你敢说你全然无辜?” 傅母在等儿子,一直没睡,听到门口有人争执,立刻赶了过来。看到门口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对着儿子如泣如诉,她心下大惊:“你谁呀?有事情白天不能说吗?大晚上赖在这里跟鬼似的,吓死个人。你别在这里哭,我们家可不欠你。别让人误会。” “就是你们家欠了我!”丁香玉咬牙切齿,“白康就是个废物,科举不成,养家糊口都做不到,天天让我吃稀的,我……我家的下人都比我吃得好……” 听到这些,傅母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真心觉得自家儿子倒霉透顶。一回头,看到儿媳妇扶着肚子出门,她怕儿媳妇误会,一怒之下再动了胎气,急忙忙上前把人扶住:“巧梅,你怎么出来了?夜里冷,快回去躺着,那女人就是个疯子……就是那个姓丁的,居然跑来说是南昌害了她。明明是她自己不检点,与人私定终身无媒苟合,怎么能怪到南昌身上?” 林巧梅还以为真的是自家男人在外头弄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听到婆婆的话后,提着的一颗心放下,随即就升起了担忧:“说得清楚吗?别影响了南昌的名声才好。” 顾秋实看到丁香玉哭哭啼啼,心里也有点烦,看到有马车路过,他立刻将其拦下:“麻烦小哥,帮我把这个女人送去丁府。” 丁香玉听到这话,哭声一顿,却没有拒绝。 顾秋实若有所悟,丁香玉不是想来找傅南昌的麻烦,或者说,找麻烦只是顺便,她只是想把自己受了委屈这件事情告诉丁老爷,寻求一个和父亲和好的机会。 见面三分情嘛,她连大门都进不去,又怎么求情? 有一位前途远大的秀才陪着,丁老爷不可能不见她。 第399章 书生 十三 这已经是晚上, 顾秋实不打算跑一趟,只让马车把人送回。 丁香玉不依不饶,非要他跟着一起。 顾秋实当然要一起, 秀才的面子不是那么好用的,只是,他不会和丁香玉坐一架马车。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到了丁府,果然, 丁老爷听说是傅南昌到了,已经睡下了都赶紧起身。当他看到站在堂中的女儿时,面色特别复杂。 当着外人的面, 丁老爷不好训斥女儿, 只笑看着顾秋实,问:“傅秀才,这么晚了, 有事吗?” 顾秋实伸手一指大着肚子的女人:“这是你女儿吧?非说是我害了她,说起来, 当初我还想些被她给害了呢, 白康把她回的信放在我的枕头下, 好在我机灵才躲过去。今儿丁姑娘来找我的麻烦,非要让我给个说法。丁老爷,我是看着你和康夫子关系好的份上, 才把人送回来,而不是直接将她送到衙门里。污蔑秀才的名声,与污蔑官员同罪。” 丁老爷的脸色特别难看,对女儿恨铁不成钢的他一怒之下把人给赶出去, 原本打算从此后与女儿断绝关系,得知女儿有了身孕, 他还想着等女儿临盆时安排的稳婆过去,务必保证女儿母子平安……她不顾名声也要和白康在一起,不过上几十年,怎么对得起她这一腔情义? 白康不是个好东西,眼高手低,读书没天分还不认真,丁老爷早就知道女儿会后悔。 他没想过让女儿认祖归宗,毕竟丁家不止这一个姑娘,真把人认回来,其他姑娘的名声也要毁了。 他做不到送女儿去死,就是想要让这丫头后悔,悔断肠! “那就送去吧,我确实有个叫香玉的女儿,但族谱上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位只是和我女儿长相相似,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傅秀才该告状就告状,不用看我面子。” 听到最后一句,丁香玉脸色都白了。 她是为了跟父亲和好,所以才弄出了这些事,听到这话,跪倒在地上,哭着道:“爹,女儿知道错了……可是女儿也没有办法呀,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这么大了,现在喝了落胎药会一尸两命,关键是……关键是白康家里特别穷,他那个娘不讲道理,让我洗衣做饭不说,还想让我出去找活干……我是丁府的嫡女,她这纯粹就是作践我……爹,女儿知道认祖归宗会让家里蒙羞,也不想着做丁府女儿,也不需要您给女儿撑腰,您给女儿一点银子吧,要不然,我们母子真的没有活路了。” 傅南昌之死,都是白康害的,顾秋实跑到这里来,一是为了让丁老爷欠自己一个人情,二来也是为了看戏。 丁老爷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女儿已经死了,你赶紧滚!我的银子,即便拿来接济小乞丐,也不可能给你!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还有,你跑去污蔑傅秀才,后果自己承担。稍后我会请人帮傅秀才报官!” 丁香玉以为多年父女感情在,父亲再恨铁不成钢,在知道她受的委屈后,都会出手相助,毕竟,她不是要丁府为自己撑腰,只是想要一点银子而已。 来之前,她以为一切会很顺利,最差不过是父亲不愿意帮忙,拿不到银子而已。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到大牢里,眼看真的有管事去报官,她吓得魂飞魄散。 “爹,女儿知道错了……这就走,我走还不行吗?” 丁香玉跌跌撞撞起身,这会儿也顾不得银子了,先保住自己要紧。 “站住!”丁老爷板着脸,“衙门要抓你,你能往哪儿逃?” 丁香玉也反应过来了,报官已经成定局,想要逃掉牢狱之灾,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得傅南昌的原谅。她一转身,噗通跪在了顾秋实面前:“傅秀才,我……我错了,不该利用你。我不是真的怪你,落到如今地步,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不关你事……您原谅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吧……” 说着就开始磕头。 她认错认得爽快,顾秋实心情有点复杂。上次见面,丁香玉还是一位前呼后拥的大家闺秀,有自己的傲气。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顾秋实不看她,只看丁老爷。 丁老爷:“……” 很明显,傅南昌的意思是让他看着办。如果他不想让女儿沦为阶下囚,就得帮忙求情。 但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情分,想要让傅南昌松口,就得给予足够的好处。 “丁香玉,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亲自送你去大牢。” 得了父亲的准话,丁香玉连滚带爬往外走。也不说怕黑,也不说自己没马车……她看得出来,父亲是动了真怒。万一真的沦为阶下囚,凭着白家,她压根没有出来的可能。 丁香玉离开之后,丁老爷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顾秋实面前深深一礼:“教女无方,让傅秀才看笑话了。今日之事,绝对不让傅秀才吃亏……我家里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只有铜臭之物,还请傅秀才收下这份赔礼。我相信,此次之后,那个孽女也不敢再来找傅秀才的麻烦。” 他一招手,边上的管事送上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顾秋实伸手接过:“那么,打扰丁老爷了,天色不倒。傅某告退。” 他一点都不为难丁老爷,说走就走了。 丁老爷着实松了一口气。 本来在女儿嫁给白康之后,他不打算再搭理二人,可今天平白无故我折了财,他是越想越气,接下来几乎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找来了管事。 “你去白康租的院子,把他给我打一顿。下手重点,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管事领命而去。 白康还在被子里,就被一群人破门而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 丁香玉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没想上去帮忙,还怕伤着自己,往后躲了躲。 一群人没想把白康打死,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打完之后,还撂了狠话。 “管好你媳妇,不要再让她出去闯祸,不然,我们还揍你。当然,你要是觉得这顿打挨得亏,可以去衙门告状,我们老爷接着!” 撂完狠话,一群人扬长而去。 白母本来在睡懒觉,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如今做了婆婆之后,她是心安理得地睡在床上等着儿媳妇伺候,早饭不好,她不起床。听到外头有人闯进来,她急忙忙起身到了隔壁,就看到儿子在被人胖揍。无论她如何哭喊,那些人都不住手,她冲上前就被推到了一边。 眼看那些人打完就跑,白母捶着地嚎啕大哭。 “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说打人就打人,打完就跑……这是土匪啊。有没有让管啊?” 白康浑身上下都是伤,动一下就痛,听到母亲哭喊,他忍着疼痛训斥:“别嚎了,是好看还是好听?快住嘴吧!” 白母守寡多年,辛苦养大了儿子,都说夫死从子,她怕自己老了之后儿子不管自己,大部分的时候,儿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即便她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让丁老爷赔偿,可看儿子脸色不好,也只能闭嘴。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有钱了不起吗?他们凭什么打人?” 丁香玉从方才那几个人的话中,听出来这些人是听了父亲的吩咐才来揍人的,心中是又恨又怕。父亲难道不知道他的这一番作为会让她处境更差吗? 父亲是个生意人,做事走一步看三步,不可能想不到后果。也就是说,父亲真的不管她的死活了。 想到此,丁香玉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眼看母子俩说话忘记了自己,她往角落里缩了缩。 可躲躲藏藏,并不能让白家母子忘记罪魁祸首。白母的目光看向了角落中的儿媳,满是怨毒之色:“都是你这个贱妇!勾引我儿子,害我儿子不能好好读书,如今还引来了这些人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她越说越生气,猛然起身冲了过去,对着丁香玉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打完还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 丁香玉都被懵了,等回过神来,脸颊疼痛无比,她泪光闪闪的看向床上的白康。 “康郎……” 白康这会儿身上还疼呢,经历了昨晚和今早上,他算是彻底明白,丁香玉回不去丁府了,他占不到丁府任何便宜,甚至连丁府最不在意的银子,他都再拿不到。 “废物,你还好意思哭!连亲爹都不要你,人憎狗嫌的,你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的?” 丁香玉眼睛瞪大。 往日都是婆婆欺负她,白康还经常帮她求情,她以为情郎是拗不过刻薄泼辣的母亲,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 第354节 白康愤然:“你什么?惹来了这么一大通的麻烦,害我伤得这么重,一文钱都拿不回来,你甚至不如我们村里的那些姑娘,你只会哭哭啼啼,做饭不成,洗衣不成,打扫也不成,就连生孩子也娇气。娶了她们,至少我还能得岳家接济一点儿粮食,娶了你,除了的一堆眼泪,还能得什么?” 丁香玉惊呆了。 面前这个满脸戾气的男人,跟印象中那个温和有礼的书生完全两样。 她后悔了! 早在知道他顶替了傅南昌的名字和自己来往时,她就该当机立断落胎与之断绝关系。 “原先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如天上月,云中仙,你爱的是我本身,和名利钱财无关。”丁香玉满脸愤然,“你个骗子!毁我一生……” “谁知道你这么没用,连成自己亲爹手里要银子都不行。”白康一说话就会扯着脸上的伤,也不想多言,看向母亲,“娘,拿点药酒来帮我涂一下。” 丁香玉气得转身出门。 想着男女有别,白康都已经成了亲的人,总不可能还褪了衣衫让亲娘擦药。想要她帮忙,他必须得深刻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让他娘道歉,然后保证该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她怒气冲冲出门进了厨房,假装忙碌,眼睛却一直注意着院子里的情形。她看着婆婆回房,看着婆婆拿了一个小酒坛进了夫妻俩的屋子……然后,什么动静都没有。 丁香玉又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白康痛苦的叫唤,她接着端饭菜出门,“无意”瞥了一眼。然后,她整个人像是冻住了一般,一步都走不动。 屋子里的床上,白康半裸着身子,婆婆在帮他擦药! 他们是母子啊! 这……不觉得太亲密了吗? 丁香玉忍无可忍,几步奔到门口。 “你们要不要脸?” 白母回头,皱眉道:“吼什么?饭做好了?这是我儿子,他是我生的,他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见过?这个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若是你能干一点,能帮着他擦药,也用不上我。” 丁香玉瞠目结舌,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怪到自己头上来。 “你……你……” 白母不耐烦地道:“让你去做饭,傻愣着做什么?要不是看你怀着孩子,我们白家绝对不会要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媳妇。你那是什么眼神?做饭去!” 丁香玉一步步后退。 当她以为婆婆已经够不要脸够刻薄的时候,总能发现这个乡下来的妇人更加不要脸更加刻薄的一面。 她后悔了! 这都是些什么奇葩? 她太倒霉了! 丁香玉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事。 她转身出门,出门后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地方去。自从跟白康一起离开丁府,她原先的小姐妹和亲戚都单方面与她断绝了来往。 “杵在门口做什么?我让你做饭!”白母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不知尊老爱幼的孽障,是不是要我这个做婆婆的做饭给你吃?快点滚回来,再不回来,就一辈子也不要回来了!” 丁香玉真的有抬步就走的冲动,又听到白康在喊:“香玉,我娘就是那个脾气,咱们做晚辈的大度一些,快回来。” 有了台阶,丁香玉只能顺着下。 她转身回了院子,一边哭一边做饭。给白康送饭时,白康一把握住了她变得粗糙的手:“香玉,我对不起你。” 丁香玉落下泪来。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俩人吵架也好,婆媳吵架也罢。白康都会很快道歉,且一副情意绵绵此生非她不可的模样。 一开始她还会感动,后来就真的厌烦了。 “能不能说说你娘?她嗓门那么大,动不动就吼,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很不堪。往日那些大家夫人看见我都特别客气,真心想要把我聘回去当儿媳妇的也有不少,怎么在你娘眼里我就一无是处了呢?” 白康沉默:“我娘脾气不好,她为了把我养大,那些年很辛苦……” “她辛苦关我什么事?”丁香玉不打算忍了,大吼道:“你爹早死又不是我害的,你家穷,是因为你们母子不干活,不是我把银子花完了。白康,我和你在一起,除了得你几句甜言蜜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我为你连爹娘都不要了……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好,那你对我能不能做到像我对你这样为了和你在一起抛却双亲?” 白康哑然:“我娘没有反对我们在一起呀。” “但是那个老虔婆折磨我!”丁香玉声音越来越大,“你还说爱我至深,原来都是假的!假的!你个骗子!” 第400章 书生 十四 丁香玉情绪激动不已, 闹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要疯了似的。 白母听到屋中动静,进门后看到她在发疯,冲上去啪啪就是两巴掌。丁香玉脸颊本来就是红肿的, 又挨了两下之后,吹弹可破的肌肤感觉要流出血来,她看着假惺惺阻止白母的情郎,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没地方去, 一个人坐在厨房的灶前。 厨房里灰特别多,丁香玉看着自己带着茧子的手,一身破衣烂衫, 就差打上补丁了。浑身灰扑扑的……家里的厨娘都没这么惨。 越想越生气的她若不是怕痛, 简直恨不能和白家母子同归于尽。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白母却不允许,冲进门来递给她一碗饭, 饭上有几块油亮的肥肉,还有一大堆鸡皮。 “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 不能任性, 再生气也要吃饭, 你不吃,孩子也要吃。” 丁香玉满腔怨恨,哪里吃得下? 还有, 像肥肉和鸡皮,往日她是碰都不碰的。 “我不想吃。” 白母怒极:“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她冲上前去,狠狠将丁香玉摁在地上, 肥肉和鸡皮狠狠往她嘴里塞。 丁香玉想要反抗,可是力气不够, 只能认命往下咽,但她一想到那些东西就觉得特别恶心,咽不下去不说,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也吐了回来。 白母过惯了苦日子,看不得她糟蹋粮食,于是将她的嘴摁住,逼迫她将那些吐回来的东西再次咽下去。 一顿饭喂完,婆媳俩都精疲力尽。丁香玉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似乎还动了胎气,她肚子痛得厉害,额头上满是汗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白母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转身出门去吃饭。一顿饭都吃完了,没看到儿媳妇从厨房里出来,她又开始骂:“快点来把碗筷收了去洗,一天光吃不动,到时候不好生。” 厨房还是没动静,白母怒气冲冲跑进去,正准备叉腰骂人,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媳妇一动不动,面色煞白,身下蔓延开了一大片殷红。 白母吓一跳,算算时间,这个孩子才六个月。 都说七活八不活,还没到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多半是死胎。 她心里有些后悔,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救人,虽说丁老爷跟女儿断绝了关系,但如果女儿被白家虐待至死,丁老爷可能会出手教训他们。 “康儿,快去请大夫。” 白康知道出了事,也想去救人,奈何他身上有伤,压根动不了。 还是白母亲自去街上请了大夫,她也想过请旁人帮忙,可帮忙的人肯定会知道丁香玉胎死腹中……即便此事瞒不住,她也希望消息传得越慢越好。 大夫来得很快,看到丁香玉的模样,急忙配药救人。 白家母子还试图保住孩子的命,但已经太迟了,等到丁香玉醒过来,摸到的就是扁平的肚子。 孩子没有了! 其实她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感情很复杂,一开始知道孩子的存在,她是惶恐又欢喜。未婚先孕,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遇上心狠一些的长辈,可能会直接一碗药清理了门户。即便父亲心善,做不到毒杀亲女,也很可能会把她送到庄子上落胎,之后远远发嫁。那时候她对白康的感情很深,不舍得和他分开,也想护着孩子。所以,宁愿断绝关系脱离丁府也要和他在一起。 后来她发现白康对自己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情深,又见识到了生活的苦,见识到了白母的刻薄。她就已经后悔留下这个孩子……甚至怨恨着孩子为何要投到自己腹中。 如果没有孩子,她不至于沦落至此。 现在孩子没有了,丁香玉的心也空了。 “大夫怎么说的?” 白康不在,边上只有白母。 白母手里端着一碗鸡汤,没好气地道:“说你气性太大,孩子没了,还说你伤了身子,以后想要生孩子,得花好药好生调理两年。”她特别后悔自己对儿媳妇下手太狠,那是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 孩子没能活下来,她试着问大夫需要多少银子调理身子才能让儿媳妇再次有病,结果……那么多的银子,她见都没见过。 到了此刻,白母已经不想要这个儿媳,但儿子骗了丁府的女儿,如果敢把人抛弃,母子俩承受不起丁老爷的怒火。 丁香玉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白康到傍晚时才过来安慰了几句。 “香玉,你别太难受了,反正我们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丁香玉睁开眼睛,认真看着他:“这一次落胎,不是我气性大。而是被你娘给伤着了,她将我摁在地上,非要逼我吃肥肉和鸡皮……我从来都不吃这些,看了就恶心。都吐出来了她还让我咽……白康,我要你给我一个公道!” 白康哑然。 “那是我娘啊!我能怎么办?” 丁香玉一听这话,怒火就忍不住,吼道:“那我还是你的妻子,死了的那个是你的亲生儿子呢?你娘是亲的,我们就不是吗?” “香玉,你别这么大声,坐小月子呢,太大声会伤了嗓子。”白康一脸无奈,“我让娘给你道歉,这总行了吧?” 道歉? 丁香玉哈哈大笑:“轻飘飘几句道歉就能赔偿一条命?白康,我看错你了,从今日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闭嘴!”白母板着脸出现在门口,“闹什么?这么大嗓门,生怕外人听不见,不嫌丢人么?” “反正我已经丢够了脸面。未婚先孕,无媒苟合,为了个男人跟亲爹娘断绝关系,外人眼中,我就是个笑话。”丁香玉一脸心如死灰,“白康,我以为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不管付出什么都值得。但……我后悔了。你不想倒霉,就好生送我离开。” 白康跪在了床前:“香玉,我也不想这样的,你原谅我吧。” 白母搭腔:“我儿子都跪下了,你还要怎样?丁香玉,你还是个女人,不要太过分了,受男人的跪拜,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丁香玉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失望。 这个男人毫无担当,婆媳之间都夹杂了一条人命,他不舍得教训母亲,也不舍得放她离开,还在和稀泥。 “我只恨自己眼瞎,起开!”丁香玉说着,就去取边上的衣物,她要回家! 她相信,回家之后不说认祖归宗,只让父亲帮自己说媒远远嫁走,应该能如愿。 白康不放她走,一把将人抱住。 “你要去哪儿?” 丁香玉没什么力气,挣脱不开,苍白的脸气得通红:“放手!” 白康不放:“香玉,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你不要生气,先冷静一下……” 白母还在边上劝:“香玉,康儿身上还有伤,为了求你原谅,他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这会儿走路还是瘸的。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体谅,这一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给你道歉。之前你爹派人把康儿打成这样,我们也没有不依不饶啊。你别太任性了。” 任性? 第355节 丁香玉想走走不了,留下又觉得恶心,越想越怒,心中戾气横生,她忽然转身,手狠狠朝着白康身下某处抓去,她发了狠,下手特别重。只一瞬,屋子里就响起了白康的惨叫声。 白康痛得不行,急忙松开手后退了好几步。 白母站在门口,不知道夫妻俩之间发生了什么,看到儿子满脸痛苦,她急忙上前去扶。 而丁香玉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白康脸上的泪,却还觉得不够,她不顾肚中疼痛,几步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白母,对着白康那处又狠狠补了一脚。 白康的惨叫声几乎掀破屋顶。 白母都傻眼了,又想去扶儿子,又想去请大夫,一时间不知道该顾哪一头。 而丁香玉已经不管不顾跑了出去,她一路跑一路穿衣,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引得路人纷纷观望。她不顾旁人眼光,取下藏着的一个耳坠拦下了马车,用耳坠做酬劳,请马车把自己送回家丁府。 她没有跪在门口求双亲原谅,直接上前砰砰砰敲门,然后,她“晕”在了地上。 如果不晕,她进不了丁府的门。 顾秋实听说白康受伤了,伤得很重,站都站不起来,并且,以后再也不能让女子有孕,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 白母找上丁府,让他们交出丁香玉,还让丁府赔偿。丁老爷烦不胜烦,只说女儿没有回来,并且再一次强调,他已经与女儿断绝了关系。若是白母想要找丁香玉赔偿,可以直接去衙门告状。 告状? 白母也想去告状,让她知道自己理亏,儿子干的那些事情上不得台面,真闹到了公堂上,白家会沦为笑话。更何况,儿子变成了一个废人,再也不能让女子有孕,这种事情可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丁府多赔偿一点银子。 丁府不肯赔偿,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两日后,顾秋实收到了消息,丁府有一家普通的马车去了郊外的庄子上,并且,丁老爷有一个旁支侄女,被他嫁去了隔壁府城给一个小富商做继室。 那个小富商才二十岁,妻子是因为生了双胎难产,母死子活,急需人照顾。 从那之后,顾秋实再也没有见到过丁香玉。 * 最近姜南北有点倒霉。 不知道苗氏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一天气鼓鼓的,火气足得很。夫妻俩天天在家吵,苗氏还表明了要针对他。说小厮就要有个小厮的态度,让他恭恭敬敬干这种杂事。 之前因为他是姜德和的“侄子”,苗氏心里不高兴,也没有把他当下人使唤。如今不同,压根儿不让他上桌,非得等夫妻俩吃完了之后将剩菜“赏”给他。 大部分的时候,姜南北都能避开,今日运气不好,避不开,看着苗氏送到面前的半盘子被戳得不成样子的豆腐,他往后退了一步。 “伯母,我不饿。” “哎呀,这孩子还挑嘴。”苗氏满脸讥讽,“当初你在村里长大,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豆腐,如今居然还嫌弃。” 姜南北抿了抿唇:“我不是嫌弃,是真的不饿。刚吃了点心……” 吃点心不过是托词,谁知苗氏听到这话后,瞬间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盘子都砸了。 “你一个下人,居然偷吃家里点心,胆子忒大了。”苗氏说着捡起鸡毛掸子就要打人。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姜德和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们闹够了没有?” 姜南北被吓着了,但是苗氏没有,她怒气冲冲:“姓姜的,这不是当初你求着我低嫁的时候了,原先说过的话就可以当放屁一样不存在吗?你说过对我一心一意,除我之外再不找其他女人。这混账从哪儿冒出来的?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姜德和心中一突,故做满脸意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去外头找其他女人了?是不是谁跟你胡说了什么?”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苗氏原想着不戳穿,毕竟儿子生不下孩子,算起来是她没能为姜家开枝散叶,可她这暴脾气忍不住了,“你那么多的侄子,为何对这个刚认祖归宗的那么好?姜德和,不要把我当傻子糊弄!” 姜德和看她嗓门越来越高,脸色沉了下来。 “小点声!” 苗氏愤然:“你都冒出这么大一个儿子了,还不许我说话?不如直接掐死我,那样也没人约束你,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冷静一点。”姜德和脸色铁青,“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说什么,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南北是我亲生儿子。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血缘关系抹不了。当年是我的错,跟南北没有关系,你要怪就怪我,不要为难南北。” 苗氏险些被他这厚脸皮气疯了。 “姜德和,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读这么多年的书,从来没有赚过一个子儿,都是我的嫁妆在供你。你哪里来的脸皮对我大呼小叫?就不怕我去公堂上戳穿你吗?” “是是是,我对不起你,身为秀才确实不能有外室子,你去告啊,去戳穿啊!”姜德和一步步逼近,一字一句道:“我讨不了好,你也好不了。” 苗氏面色乍青乍白,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没有去告,只敢在家里闹。 本以为男人做错了事,会对她态度好一点,至少道个歉,乖觉一段时间吧?结果,他错他有理,简直气死个人! 姜南北看着夫妻二人争锋相对,好奇问:“按理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伯母从哪儿听说的这些隐秘?” 算起来,应该只有姜二爷知道内情。 苗氏沉默。 姜德和也觉得这件事情很要紧,如果是二弟说的还好,如果不是,那等于有个外人捏住了他的把柄。这消息要是传到知府大人耳中,秀才功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你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说啊!我平时与人为善,但也保不齐有人看不惯我,万一让那些针对我的人得知此事,我们一家子都要倒大霉。” 苗氏也是想到了此处,所以肝火旺盛,她付出了那么多的银子,好不容易把姜德和供养出来,结果却因为姜德和在外头乱来还不擦干净嘴让人知道了这些隐秘。 这些年,她可是搭上了自己所有的嫁妆! “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小乞丐送的,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姜德和面色大变。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说?” 第401章 书生(完) 苗氏得到消息气急了, 生气之余还想为自己的儿女打算,心里想得多,没顾得上告诉姜德和。 这确实是她的失误, 可面对姜德和的质问,她不想承认自己有错,振振有词地反问:“说了有什么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既然怕别人说, 当初倒是别做啊。都说读书人讲理,讲个屁!” 姜德和心乱如麻,下意识训斥道:“不要讲脏话。” “我就讲了。”苗氏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省吃俭用, 大把的嫁妆全部都给了姜德和, 却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心里就愤怒又难受,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就几句脏话而已, 总不可能因此就剥了你的秀才功名。你处处约束我,就怕我拖累你……特么的到底谁拖累谁?遇上你这个混账, 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姜德和看她胡搅蛮缠, 一脸的不高兴:“别忘了, 当初是你自己求着嫁过来的。” 苗氏:“……” 她险些气疯,大吼道:“姜德和,若因为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弄丢了你的秀才功名, 那大家都别活了!即便你不想死,我也会拖着你一起去死。” 姜德和看她疯疯癫癫,眼神凶狠,一时间弄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 “说一下那个小乞丐长什么模样, 咱们尽量把这藏在后头的人翻出来,别哭了!” 苗氏别开脸:“穿得破破烂烂, 以前我没在这附近看到过,都不知道哪儿冒出来。后来我找人打听,只知道他从我们家离开之后钻进了对面的巷子里,我去那边巷子打听,那天倒是有人看见他,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的身影。”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姜德和面色极差。 姜南北藏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身份害得夫妻俩吵架,从方才二人的话里话外,他已经听出来,便宜爹读书多年,都是靠苗氏的嫁妆供养。都说拿人手短,他若是想不开和苗氏争执,那只有吃亏的份。 接下来几天,姜德和在附近的几条街到处乱窜,就想找出那个送信的乞丐,每日早出晚归,却一无所获。 而苗氏特别想要知道姜南北的亲娘是谁,这女人会不会某一天冒出来做跟她争抢姜德和……那女人藏在背后多年,一直没有冒头,多半是想等姜德和考中举人之后接她过门。 想想就气人,她搭上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平时还要伺候姜德和吃喝拉撒,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银子,这还没得到想要的,人家已经等着捡好处了。 姜德和发现妻子变了,对他爱答不理,他天天在外头跑,花销比平时要多点。 “让你拿银子给我。” 苗氏手里的银子是越来越少,以前也舍不得花,家里省吃俭用,但每一次姜德和开口,她都给得特别爽快。毕竟,姜德和好了,他们母子才能过上好日子。但现在一想到有个女人在旁边虎视眈眈,什么都没有付出 ,只等着姜德和考中举人跑出来享福,她这心里就不高兴:“我想知道那女人是谁?谁特么这么不要脸,与有妇之夫苟且,生了孩子不养……有便宜就占,倒霉事一点不沾手,这也忒会算计了。” “我跟她已经分开很多年了,如果不是看到南北的长相,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人家图的不是我的功名。”姜德和为了拿到银子,极尽耐心地解释。 但他的这番话落在苗氏的耳中,就是在为那个女人开脱。她愈发恼怒:“那她跟你一场图什么?难道只是因为爱你至深?我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口水都呸到了姜德和的脸上。 姜德和抹了一把脸,烦躁地道:“你是秀才娘子,能不能温柔点?不要跟乡下泼妇似的那么粗俗,丢不丢人?” “这秀才娘子的名头早晚被你给折腾没了。”苗氏张口就来,话说得特别顺口,“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读书辛苦,我也不轻松,你考取功名的功劳,怎么算我都能分一半。你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也是在毁我多年的心血。反正都要毁,那还不如我自己毁,至少,哪天大祸临头,我也不会不甘心!” 话里话外,一副秀才功名丢定了的语气,姜德和活了半生,最得意之处就是自己的功名,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忍,抬手就把人推了一把。 苗氏摔倒在地,也不起身与他打架,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是不敢打。 姜德和这秀才功名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掉,但只要他一天还是秀才,别看她嘴上狠,其实舍不得主动毁去。 如果姜德和脸上带着伤出门,很容易被人笑话。一个秀才太过惧内,名声上也有影响。 姜南北最近经常出门,不是他爱出去转悠,而是夫妻俩每天都要吵,这把火很容易就烧到他的身上来。姜德和要哄着妻子,若是他受了委屈,便宜爹也不会帮忙。 关于这个幕后之人,父子俩心里都有所猜测,那天知府大人宴请秀才时,傅南昌话里话外那意思,好像就是知道了真相。 假设傅南昌知道真相,这事儿多半就是他干的! 姜德和不好上门去问,于是指使儿子去。 姜南北不想看傅南昌那张得意的脸,不太愿意去:“我即便去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问了白问。” “不试怎么知道呢?”姜德和叹息一声,“找不出这个幕后主使,我头上就悬着一把刀,说不定这刀哪天无声无息就落下来了,到时候我一完蛋,你也好不了。” 姜南北还是不愿意:“咱们主动上门去问,这不等于将把柄送上么?不管谁来问,您死不承认就是了。” 姜德和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心里就是不安稳,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一坐下来就在想这件事,如今已到夏日,再有一年多点的时间就要乡试,他全力准备都没信心,这天天心不在焉跑去考……不过又是陪跑罢了。 他已经四十岁,没有几个三年了,耽搁不起。 “那你就去试探一下,话不要说得那么明白,问一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回来的时候在他家附近打听一下他有没有跟乞丐来往之类。你都已经娶妻生子,人要机灵一点,不要什么事都由我安排,快点去!” 语气不容拒绝,姜南北无奈。 也是到了城里他才发现,亲爹的日子不如他设想的那么好。 夫妻俩住着一个只有两间屋子的小院,做饭洗衣都苗氏在做,压根舍不得请人。他一个晚辈,不可能等着长辈伺候,因此,自从来了城里,除了一开始的那天,之后夫妻俩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是他在管。 姜南北进城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处境,他以为自己可以找个学堂安心读书,学个十年也考个童生。 姜秀才名声那么大,姜南北是做梦也没想到亲爹过的日子这么抠搜。 赶到傅南昌所在的院子之外,还隔着老远就看到大门开着,门里门外站着好几个人,姜南北走近,才发现是有伙计送东西来。送了不少料子和成衣,衣裳和配饰都是搭好了的。 第356节 姜南北走近,伙计东西送完了正在对单子:“傅秀才,东西清点完了,全部都在这里。您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老两口在城里住着不习惯,老想着找事做,顾秋实便准备多买点料子回来,让他们帮着给林巧梅肚子里的孩子做襁褓和衣物,还有两个大的,本来可以买成衣,顾秋实也不买,只多选了料子和棉花,让他们做棉衣。 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做,今年的够了就做明年的。傅母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一天做不了几个时辰。 送走了伙计,姜南北迫不及待凑上前:“南昌,你最近好么?” 顾秋实见他满脸谄媚,笑道:“挺好的啊。我们一家人都挺好。你好不好?” 傅家老两口看到这个便宜儿子凑过来,也不与他打招呼,跑去将院子里的货物搬进屋中。 姜南北看了一眼故作忙碌的爹娘,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傅南昌有如今的风光,他当初也不把事情做那么绝了。 “我……本来是挺好的,但是最近我大伯和伯母经常吵架,他们一吵,我就遭殃。据说有人在外头污蔑我是大伯的亲儿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难道不是事实,用得着污蔑?” 姜南北哑然。 “南昌,你说实话,他们夫妻吵得不可开交是不是你挑拨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们都不住一条街,几个月见不上一面,我怎么挑拨?” 姜南北:“……” 他就知道傅南昌不会轻易承认。 因为早有预料,此时也不失望,他的目光放在了院子里的那一大堆绸缎上,“最近我住在城里有点不习惯,主要是想孩子,小小软软的,家里又没有多少银子,他娘奶水不够……哎,家里穷,孩子就受罪。” 说这些话时,他眼神一直看着那堆绸缎。 顾秋实轻笑:“你这话说的,是想让我帮你养儿子?” 姜南北沉默。 “我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希望三弟……”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都已经有孩子的人了,你自己不要脸,也得为孩子做个表率。当初你就已经与我们家断了亲,后来还认祖归宗成了姜家的儿子,再提兄弟情分,谁信呐?滚吧!” 姜南北甘心。 “再不走,别怪我翻脸。”顾秋实满脸讥讽,“我挺好奇你是姜秀才的儿子,还是姜秀才的侄子……不要逼我寻根究底。” 言下之意,再不走,他就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这些事情是经不起查的,姜南北几乎是落荒而逃。 姜南北一路不停,回到家中,进门就碰上了亲爹。 姜德和心里很烦躁:“如何?” “他应该不知道。”姜南北喝了一口水,“大伯,什么时候送我去学堂啊?” “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姜德和想了想,“等我明年考完了乡试再看。” 姜南北:“……” 他丢下刚出生的儿子跑来城里是为了读书,想是想着读上十年考中功名,但他知道考秀才没那么容易,更多的是想自己先读上几年,给孩子踩一条路。他做不了秀才,做秀才的爹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本来时间就不够,还要耽搁一年,天天在城里混,被苗氏当做眼中钉,那他还不如留在乡下带孩子呢。 “爹,我都已经当爹了,再迟点读书,哪里还能考?” “那就别考了啊!”苗氏张口就来,“浪费银子浪费精力,稍后我送你回乡吧。” 姜南北不答话,只去看父亲的脸色。 姜德和对妻子有所求,该交束脩了,乡试在即,他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次。 “南北,你回去吧,帮着李氏带孩子。等孩子大点读书的时候,你跟着学也是一样的。” 姜南北惊呆了。 读书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他进城之前,已经把这件事情很高调地宣扬了出去,认识他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这才来个把月,学堂还没进就灰溜溜回去……旁人问起,他怎么答?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我要读书!哪怕只是去学堂一天,我也要去试一试。” 姜德和就觉得儿子不懂事。 在苗氏不知道姜南北身世的时候,是真的把他当做婆家的侄子。姜德和说要送侄子读书,完全可以将银子的来处推到弟弟身上。至于姜德平到底有没有给银子,只有他最清楚。甚至回乡后还可以说是姜德平出的银子……姜南北是外室子,接孩子回来的时候,姜德平的妻子闹了好大一场,当时都要收拾嫁妆回娘家了,好不容易才劝下来的。 送了姜南北读书,姜德平妻子一定要闹,若是读书的银子由姜德和出,那多半不会再吵。 让苗氏帮着隐瞒银子来处,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如今苗氏知道了姜南北的身世,手捏得很紧,姜德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银子送儿子读书,稍微一两年之内都别想让苗氏松口。他也只能把儿子送回家再从长计议。 苗氏满脸讥讽:“可惜你爹没本事,供养不起你!” 姜德和沉默:“南北是二弟的孩子。” 苗氏恼了,她也是刚刚才想通一件事,男人之前对外说要送侄子读书根本就不是帮姜德平的忙,而是打算从她这里骗银子供养姜南北。 她原本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但一想到男人这多番算计,满腔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又听到男人还在狡辩……她理智全无,猛然扑上去狠狠挠了姜德和几把。 “贱男人,当我是傻子?把我逼急了,我跑去衙门直接戳穿你,这日子不过也罢!” 姜德和听到她这番威胁,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夫妻俩有孩子,苗氏再恨他,也不得不为生下来的一生儿女考虑。 “不过就不过,我怕你哦!” 苗氏冷笑连连:“姜德和,你好样的,等着!” 说完后,摔门而去。 姜德和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追了上去。这女人看着挺疯,别真的跑去戳穿了隐秘。 跑出了门,看见苗氏进了同一条街的一家院子,姜德和这才放松,那也是个读书人,其妻子和苗氏交好,苗氏私底下很看不惯那家人,不少在他面前说那家的坏话。她应该只是去那边散散心,也是为了吓唬他。 回到院子里,姜德和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眼看到角落里的便宜儿子,劝道:“南北,我是打算送你读书,可现在计划有变。你也看到了,她跟个疯子似的,手里的银子抓得死紧,我压根没有多余的银子供你读书……我说话不算话,对不起你,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大哥生不出带有姜家血脉的孩子,以后不管是我的房子田地还是积蓄,包括留下来的人脉,通通都是你的。南北,你还年轻,目光不要太短浅,要看长远一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南北也清楚,最近想要读书是不能了:“那我什么时候回?” 姜德和说通了儿子,终于高兴起来:“越快越好。我这里有三钱银子,你收着,给孩子买衣裳穿。回头我有银子,再多补一些给你!” 姜南北看不起这三钱银子。不过,送上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我还想在城里住一段时间。” 姜德和见儿子已经退了一步,也不强迫他:“住也行。离你大伯母远点儿,她最近看什么都不顺眼,小心她拿你撒气。” 姜南北从那天之后,天天在城里转悠,手头的银子没了,就去问姜德和。 姜德和一开始还给几十个铜板,后来就只有几个几个的给。等到实在榨不出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在姜德和又一次让姜南北回乡时,他麻利地答应了。 * 顾秋实最近读书很认真,在夫子和自己家两点一线,至少外人眼中是这样。 当年的秋日,傅南方夫妻俩搬来了城里,顾秋实给他们二人找了一份书肆里打扫整理的活计,因为傅南方识得几个字,做得还算轻松。 转眼时间过去一年,快要考乡试了。 城里最近议论最多的也是关于乡试,有些赌场还开了局,押哪些人可以考中。希望越大的赔率都不高,因为傅南昌去年才考中秀才,虽是头名,但他太年轻了,才二十岁不到。 二十岁的举人,在京城的世家中常见,可傅南昌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子,也没有拜什么名师,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他今年不太可能得中。 当然了,也有人认为他是文曲星,兴许能得中,押他的人还不少。 顾秋实自己也去押了一把,押上了他所有的积蓄。 就在乡试开考头两日,忽然有人跑到知府衙门告状,告秀才姜德和与有夫之妇苟且生子,二人还抛弃孩子。 本来最近关于各个秀才的消息就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此事一出,瞬间犹如烈火烹油,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府城。 顾秋实最近这一年都在府城之中,没有管镇上的事,也是此时才知道,姜南北的娘如今是镇上李家老爷的续弦,也是当初挤兑地村长在镇上做不了生意的那一位。 告状的是李老爷。 原来姜南北年留在城里读书,待了两个月,回去后被认识的人好一顿奚落,他特别怕别人笑话自己,每每听见都会和人大吵一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出手越来越大方,甚至还传出消息说夫妻俩要在镇上买宅子。 然后李老爷发现,自己家里的账目对不上,询问了妻子,李夫人当场是糊弄过去了,转头就去找姜南北,让他暂缓买宅子的事。结果,李老爷压根就没有相信妻子的说辞,暗地里追了过来,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 他算了算时间,发觉妻子生孩子的时候,是在两人定亲之后成亲之前。 这特么还能忍? 李老爷当场就把李夫人暴打一顿,然后向姜南北追讨银子。 姜南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要银子没有,要命有一条。他开始耍混,李老爷一怒之下,直接跑到城里找姜德和。 姜德和哪里赔得起那么多银子? 只说自己不知道姜南北的身世,他想把此事糊弄过去,想着自己死不承认,李老爷找不到证据,应该不敢跟他一个秀才死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他低估了李老爷的怒气。 事情如果没有闹上衙门,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读书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做出和除了妻子之外的女人生下孩子这种事虽然惹人诟病,但很少多事跑去损人不利己,只要没人闹,大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跑去追查。 可有人闹了,李老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请求大人做主,大人自然要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事实就是,姜德和在娶妻之前就和李周氏有了私情,只是,周氏空有美貌,家中不富裕,供养不起姜德和读书的花销,于是一双有情人只能被迫分开,姜德和娶妻,周氏拖了两年另嫁……在这期间,周氏不止一次的表示要等姜德和,姜德和感念她的情深,两人有了首尾。结果还有了孩子,周氏家里不富裕,没有人伺候吃喝拉撒,她一个大姑娘,压根儿不知道这种事,发觉自己有孕,是她发现自己肚子大了,并且里面在动。 那是她已经要嫁入李家,镇上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她不敢去买药,就怕被人看见。后来肚子痛,她借口有事跑到了镇子外,咬着牙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当时怕急了,把孩子扔到了草丛里,草草收拾一番就跑回了家。 周氏在公堂上说起当年的事,满心都是后悔。事实上,在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而姜德和又不在镇上时,她就已经后悔成亲前与人私相授受。一个人在野外生孩子时,更是悔断了肠。 除了后悔,还对那个被扔在草丛中的孩子满心可以救,她没想到那个孩子能生下来,当姜南北找上门时,她将手头的体己给了他。 只是她没想到,姜南北贪得无厌,花钱又大手大脚。根本不考虑她的处境,张口就要银子,一次要得比一次多,后来甚至还想问她要银子买宅子。 周氏这才看清楚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此时想要把人摆脱,已经迟了。姜南北说了,她要是不给银子,他就会找李老爷说明自己的身世。 无奈,周氏只能硬着头皮挪用银子,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发现了。 跪在公堂上时,周氏心情焦虑又轻松。 焦虑的是以后的处境,轻松的是再不用受人威胁,以后都可以睡个好觉。 “大人,民妇拼了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当初确实对他有愧,可后来也尽量弥补,甚至为了他才挪用夫家银子……民妇不欠他,还请大人明察。” 第357节 周氏确实不欠姜南北,但她欠了李老爷。 李老爷在公堂上就要休妻。 大人准了,还帮着作证。 周氏满脸惶然,比她更害怕的是姜德和。 身为秀才,如果只是和丫鬟婢女生孩子,还能说得过去,但他是与他人未婚妻苟且,人品败坏,大人当场就收回了他的秀才功名,仗责四十板后,判他此生不得再考取功名,然后把人赶了出去。 此事落幕,城里的人看了好大一场戏。 乡试开考,这一次,顾秋实需要在考场过夜,连考三场,每次三日,这真的是个体力活,考完后回家倒头就睡。 睡了一日夜,他还不想起,但有人找来了。 顾秋实躺在床上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姜李氏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哀求之意。 傅家夫妻不想搭理她,但这人死活不肯离开,在门口又哭又闹。前面才有姜德和做错事被剥夺了功名,夫妻俩生怕言语不当影响了儿子的名声,只哄着不敢大声赶人。 顾秋实起身,到了门口后麻溜地把老两口推回了院子,他自己站在门口。 李氏看见他出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哭得凄凄惨惨:“三弟,你们帮帮我吧……南北被关进大牢里了,我们母子真的要活不下去了,你不帮我,说不定我们母子什么时候就饿死了……求你了……” 姜南北算是勒索,又还不起李老爷的银子,更是罪加一等,被大人关入了大牢里,按照当下律法,没个十年八年别想出来。 姜德和被抬回了镇上,已经落下病根,据说以后都再站不起来,纯粹就是一个等着旁人伺候的废人了。 他自己都需要人照顾,自然再也庇护不了旁人,李氏知道,带着孩子回娘家能有活路,但是,村里的日子太苦,见识过了城里的繁华,她不想回去。再说,她不可能永远住在娘家,早晚要被娘家人嫁出去,到时多半又嫁村里的那些穷庄稼汉,说不定还要给人做后娘。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如果公公婆婆愿意收留,她就能留在城里,反正傅南昌已经养了两个孩子和傅南方一家,她们就母子两人而已,根本花不了多少。 “我连姜南北都不管,又怎么会管你的死活?”顾秋实面色淡淡,漠然看着她猛磕头,没几下就磕得额头红肿,他转而道:“话说,姜南北跑去勒索李家银子这件事,你知道内情么?” 李氏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继续磕头。 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你们虽然同姓,但似乎没有亲戚,都说知情者按同罪论处,姜南北已经成为阶下囚了,你还在这里……我去找一下李老爷。” 他说着就要出门。 李氏吓得魂飞魄散:“不不不……我忙着带孩子,不知情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非要住进来,那我总要查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背上官司。刚好我最近得空……” 李氏抱着孩子落荒而逃,腿脚特别利索,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消失在顾秋实眼前。 姜南北做的事,李氏不可能不知道。这可经不起查。 有这件事情在,李氏日后绝对不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 一个月后,乡试张榜。 傅南昌又是榜首。 乡试的榜首为解元,这一次前来道喜的人比之前都多,顾秋实悄悄押了一把,因为傅南昌太年轻,赔率还不错,他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间,小院子特别热闹,天天都有人来贺喜。傅家老两口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欢喜归欢喜,他们心里却更加戒备了,说话做事都特别小心,有人上门求办事,两人都装作耳聋。反正,乡下种地的人在他们这个年纪聋了也正常,此后只能听得见他们想听的事。 来年开春有会试,顾秋实要收拾行李进京,依着他的打算,是把全家人都带着一起。但是,老两口没答应。 他们对儿子再有信心,也不觉得儿子能一次考中,反正考不中又要回来,这一路的花销可不少,他们就不跟着折腾了。 顾秋实眼看劝不动,便也不强求,反正新科进士赴任前还可以回乡一趟。 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等着林巧梅临盆,平安生下孩子半个月后才启程。 面对分别,林巧梅很习惯,不舍归不舍,还主动劝顾秋实早点启程。 顾秋实心里明白,林巧梅和傅南昌之间没有多深的感情,即便傅南昌还在,夫妻俩也是相敬如宾。一个乡下女子,一个读书人,前者张口就是家长里短,后者满心都是书本,根本没有时间谈感情。 不过,这天底下大部分的夫妻能够做到相敬如宾已经算不错。 顾秋实离开的那天,天清气朗,他和几位举人一起结伴,前后四架马车 ,他走在最前,出城门时,墙根下有七八个乞丐。 这些人并不都穷到只能要饭,其中有一些懒汉,手脚齐全,就是不想好好干活。 当下百姓安居乐业,做乞丐也不至于饿死。顾秋实瞅了一眼,没打算停留,马车继续往前,他的目光在掠过其中一个乞丐时顿住。 “停下!” 车夫是村里来的一个年轻后生,因为要进京,这一程路途遥远,顾秋实特意准备了舒适的车厢,傅家老两口不放心儿子一个人上路,傅母找了娘家一个家中贫困的侄子帮忙。 也算是互相帮忙,每个月要给工钱,而儿子走远路身边有个自己人,傅母也能放心。 顾秋实一喊停,隔房表弟立即勒住马儿,将马车停在路旁。 “表哥?” 顾秋实下了马车,让身后的几架马车先走。那几位也没怀疑……在启程之前,他们为了谁走在前面已经谦让了一番,新任解元考得最好,是几人中望考中进士之人,明年考不中,傅南昌还有许多个三年。 一群人都让解元先走,但是解元年轻,一直想走后头。 在他们看来,解元这是装作有事故意落在后面。 懂得自谦固然要紧,但接下来还要走很长的路,没必要为了这点事耽搁太多时间。 顾秋实在马车离开后,走到了城墙底下。 “白康?” 那躺在地上浑身脏臭,头发乱糟糟的人,正是在城里已经消失了几个月的白康。 白康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僵,翻身抱住头浑身颤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是秀才……你们不可以打我……嘻嘻嘻嘻……打我会入罪……” 看他这样子,似乎是疯了。 且他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跟太监一模一样。 顾秋实多瞅了一眼,问:“疯了?” 白康无知无觉,忽然又去拔路旁的狗尾巴草,一边拔一边念叨:“嘻嘻嘻嘻……我是秀才……我还是富商老爷的女婿……哈哈哈哈……” 他拿着狗尾巴草一瘸一拐跑走。 顾秋实看见白康有一条腿很不自然,多半是断过没有好好接骨。 之前白康受了重伤,就被他母亲带着回乡,顾秋实有让人盯着,得知白康在家中借了不少债,他身上有疾,科举无望,那些人想尽办法逼他还债。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那之后,顾秋实就没再管他了。 有那些债主在,白康休想讨着好。 此时的白康走路一跳一跳,有乞丐看不惯,抬脚绊了他一下。 “吵死了。” 白康一头摔倒,起身后猛的朝着乞丐扑过去,两人谁不让谁,瞬间扭打在一起。 那边的隔房表弟已经在催:“表哥?” 顾秋实没有多看,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次年,傅南昌考中了二甲进士。 第402章 拖油瓶大哥 一 后来那些年, 顾秋实辗转各处做父母官,一心为国为民,总算是一步步往上爬, 三十二岁那年回京,最终做到了首辅。 傅南昌满脸感激地冲着顾秋实一礼:“我对于科举没多少信心,只想着能考取功名回报父母就很好,还想要庇佑一方百姓, 做个父母官为民做主,大人做得很好,也让我明白, 想要庇佑百姓, 还得在京中,在皇上身边。” 不过,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就是了。 “多谢大人照顾我的家人, 让我爹娘安享晚年。” 语罢,他整个人缓缓消散。 * 顾秋实睁开眼睛, 感觉肩膀上像是压了千斤重担, 面前一条下山的小路掩映在杂草之中, 此时是秋日,杂草枯黄,入目一片萧条之意。 背上东西很重, 顾秋实被压得往前了一步,身子还打晃,险些一头栽倒。这地方又陡又高,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可能当场就要丢命。 他已经发现背上是一捆柴火,四下无人, 顾秋实想把东西放下接收记忆,然而不能……这柴火很重很大,这陡坡上不好放,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人带得滚落下去。 无奈,顾秋实拖着那捆柴火小跑,一刻钟之后,总算到了平缓的地方,周围已看得见田地和田地里劳作的人。 柴火放下,顾秋实选了一个阴凉处,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 原身江大年,出身在云州府外不远处的石头村里。母亲何三月,家中兄弟姐妹好几个,从记事起就在干活。到了年纪嫁给了同村江家唯一的儿子,夫妻俩感情不错,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何三月未成亲前在娘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每一顿都吃不饱,不说三天饿九顿,三天饿八顿是有的,身上的衣裳都是头上哥哥姐姐穿过的。 出嫁后一路顺遂,儿女双全后,送走了公公婆婆,夫妻俩又勤快,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即将苦尽甘来,在大儿子江大年七岁那年,江父去城里帮人抗货,一不小心从高处摔下,当场就没了命。 东家愿意赔偿,此事没有闹大。何三月伤心欲绝,几度晕厥,那笔银子没到她手里就被何家人拿走,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把一双儿女养大,于是,很快再嫁。 她带着两个孩子,嫁到了村里的周家。 比起江家的人口简单,周家就比较复杂,家里兄弟三个,何三月嫁的是老大周柳树。 这周柳树也有一子一女,大的儿子比江大年还要大一个月,女儿也比闺女江绵绵大半岁。 女子三年抱俩很伤身,何三月被照顾得好,身子没亏损,但周柳树的妻子就没她的好运气,周母是个刻薄的,她生两个孩子比何三月间隔更短,期间操劳过度,又因为怀孕没吃什么好的,身子虚弱,生女儿的时候就难产去了。 周母一直想要帮大儿子娶继室,奈何底下还有两个儿子需要操持……家里的银子不多,俩儿子头婚还没娶,再给大的娶,兄弟之间会反目。 等到周家兄弟娶了妻,这才迎了何三月过门。 何三月带着一双拖油瓶进门,周柏树和周槐树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周母连亲生的孙子孙女都疼不过来,又哪里会疼江大年兄妹? 从那时候起,江大年兄妹俩人的好日子算是到了头,家里坐着他们站着,家里吃着他们干着。江大年渐渐懂事,想要反抗,每次还没闹,就先被何三月哭了回来。 何三月说后娘难做,让他懂事,不要添乱,要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帮着家里干活。 江大年不想让母亲为难,于是从不反抗,从不还嘴,农忙帮着家里干活,农闲就去山上砍柴送到城里去卖。 他要自己攒银子娶媳妇儿搬回去,靠周家……永远都靠不住。 一转眼就这么过了十多年,江大年力气越来越大,砍的柴火一次比一次大捆,城里有几条街的人很喜欢用他的柴火,只要他按时去送,即便是旁人主动把柴火送到,那些人也不买。 如此,他也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但是,始终没能攒下钱来。 第358节 每每卖上几个钱,就会被何三月想方设法要走。周家人多事多,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靠着江大年砍柴,根本就填不满那个窟窿。 这期间江大年还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他经常去城里,也愿意帮村里人带些小玩意儿,一来二去的,他和村里陈家的四姑娘云朵好上了。 陈云朵经常请他帮忙带点心和糖,还每次都分给他,他不要就强塞。江大年鼓起勇气买了一只珠钗送过去,云朵收了。 村里的年轻人,如果对对方无意,是不会收人礼物的。江大年干事愈发有劲头,想着早点攒够了银子找人上门提亲。 如此过了半年,某天忽然听母亲说家中哥哥,也就是周柳树大儿子周常平要定亲,未婚妻就是陈云朵。 江大年不信,跑去找陈云朵,人家压根不见他,后来婚事办完,江大年才从周常平的口中猜出真相,陈云朵喜欢他根本就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耍他玩儿。 当时江大年很生气,想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陈云朵的真面目,结果又被母亲拦住。 这一次,说什么都没用,江大年不想受这个委屈,结果,何三月给他跪下了。 亲娘跪在面前,江大年能怎么办? 他又一次妥协了。 并且暗暗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一年后,何三月终于开始操持亲生儿子的婚事,帮他定了隔壁村里的姑娘杨彩云。 江大年以为自己终于要苦尽甘来,想着母亲终究还是念着自己的,等到成亲当晚,才知道杨彩云早就有了身孕,是不得不嫁。江大年当场跑出去质问,何三月再次跪下,让他忍。 这哪里忍得了? 江大年当场要退亲,要把这事闹大。 何三月要死要活,非要他认下这个事。这一次,说什么江大年都不愿意。何三月一气之下,拿着绳子要上吊。 江大年特别难受,他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逼自己,但他不想再妥协,执意要搬走。以前他在遭受不公平时就要搬走,都被何三月拦了下来。 这一回,何三月哭哭啼啼,说着自己的为难。江大年却只觉得腻歪,他强行搬回了家,准备第二天去杨家退亲,结果,就在当天晚上,江家院子被人一把火烧了,火势很大,他没能逃出来。 “大年,你什么时候出的门?这才中午,已经砍了这么多的柴火,瞧瞧这柴,一根一根的,都是油柴,你找得到,我们就找不到。” 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妇人,平时就喜欢与人聊天,也是村里少有的对江大年兄妹俩抱有善意的人之一。 顾秋实伸手一指头顶:“老鹰崖上面,往右走,那边的路难走一点,但都是油柴。好烧着呢,城里的人都喜欢。” 油柴是天然带着油性,即便柴火是湿的,也沾火就燃。 大娘一乐:“哎呦呦,我这把年纪可爬不动,上头又高又陡的,胆子小都不敢去,你平时要小心些。” 顾秋实答应了一声,扛起柴火往村里走。 村里有一两百户人家,大部分是百多年前逃难来组成的村子,姓什么的都有,还大多没有亲戚。心里存着事,顾秋实不打算去城里卖柴火,但这是江大年辛辛苦苦砍来的,他也不想便宜了周家,于是,他把柴扛进了江家院子。 江家当初搬来时只有一户人家,几代单传,江大年有一个姑奶奶,但江父在时就不怎么来往,红白喜事才有走动,后来江父不在,何三月改嫁,加上姑奶奶已经百年,已经好多年没有走动过。可以说是见面不相识。 江家院子只有三间正房,还有厨房和茅房,到处又破又旧,没有院墙,只有个篱笆墙,常年没有人住,这还是江大年经常回来修整的缘故,不然,瓦片坏了不换,最多两三年房子就会垮塌。 顾秋实把柴火放在了厨房后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就去了周家。如果没记错的话,周家就是今天给江大年定下的婚事。 江大年经常砍柴到城里去卖,周家对此很不满,他们一是觉得江大年有力气该在家里干活,家里的事情都做不完了,砍什么柴?二是觉得家里的庄稼杆子不太够烧,江大年却把柴火拿去卖,分明就是心不在家中。 周家婆媳经常念叨,何三月也爱在儿子面前唠叨,江大年听烦了,又不好为了这点事跟她们吵……毕竟,在旁人眼里,他是吃周家的饭长大的,如果和周家的长辈吵架,那就是不记恩情的白眼狼。 他干脆砍到了柴火过家门而不入,直接送到城里换成了钱再回家。 从村里到城里,坐牛车只需要小半个时辰,走路得一个时辰,江大年攒点儿钱不容易,自然舍不得坐车,等他回来天都快黑了。婚事也已经板上钉钉。 丢掉柴火,江大年浑身臭汗,衣衫在林子里刮破了一大块,顾秋实也不在意,就这么走去了周家。 周家院子里,这会儿摆着两张桌子,一张坐男客,一张坐女客。 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姑娘们都不在,全都是家中大人,顾秋实直接推门而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两两相望,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顾秋实一脸惊讶:“家里有客?” 何三月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噌怪:“你这孩子,一大早起来就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事。回来了也好,快过来见过你杨家伯父伯母。” 顾秋实看了一眼杨家夫妻,来的人还有杨彩云的嫂嫂,此时杨彩云坐在女客那桌,满脸的羞涩在看见顾秋实进门时变成了嫌弃。 “杨伯父,伯母好。” 杨母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个子挺高,就是瘦,浑身都是汗水,头发也是乱的,衣裳还破。她本就不想答应这门婚事,这会儿看到女儿看中的男人真如传言那般不得家中疼爱,再一次打了退堂鼓。 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了几分,嗯了一声后道:“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江大年不知道今天在为自己相看未婚妻,顾秋实自然也不知,随口道:“帮家里做事,有空就去砍点柴。伯母,你们坐着,我去洗漱一下。” 话语和神情都很随意,仿佛站在面前的只是家里的普通客人。 语罢,直接去井边提了一桶水绕过房子去了后院。 杨母面色难看了几分,都说求娶求娶,自家带着姑娘上门,周家如何客气都不为过,且女婿怎么都该热情一些,再忙着洗漱,过来倒杯茶不为过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带女儿相看,却是第一回被女儿相看的后生怠慢。 她满脸不悦,杨彩云见状,扯了下母亲,撒娇道:“娘!” 杨母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这么个冷性子,有你吃苦的时候。” 杨彩云再次撒娇:“吃苦我也乐意。” 顾秋实一直到绕过房子,都还能察觉得到杨家人看过来的视线。 瞧这样子,他们不知道女儿干的好事。 村里的年轻后生不讲究,顾秋实进了后面的洗澡的屋子,很快洗干净了全身,正准备出门,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大年,我给你拿了一套衣裳,一会儿你出去对杨家人客气一些,那个彩云,是娘给你相看的媳妇。” 说话间,一套衣裳从门顶上塞了进来。 顾秋实一瞧,立刻认出这是周常平的旧衣,虽然是旧的,但上面一个补丁都没有。 “娘,相看都让我穿别人的衣裳,这不是骗婚吗?我还是穿这个破烂吧,省得人家姑娘过门后发现我的处境再闹事。” 何三月无奈:“先穿上。” “我不穿别人的衣裳!”顾秋实强调,他发现何三月听不懂,提醒道:“我前天还看到你做好了一套衣裳,难道我相看媳妇还不配穿那套新的?” 半晌,门口才响起何三月的声音:“那是给常平做的,你要高点,那衣裳你不合适。” 顾秋实直接将破烂衣裳套上身,打开门就要走。 何三月不高兴:“我让你穿上这个再出去,瞧瞧你这样子,哪里能见人?” “我把脸蒙上就行了。”顾秋实当真一蒙头就走。 何三月跺了跺脚:“你等着!” 她又跑了一趟,几息后回来,手里拿着一套新衣,折痕都还在,一边递一边念叨:“你这孩子太不懂事,给你相看媳妇,他们就已经很不高兴,一会儿等客人走了,我又要挨骂。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 顾秋实不接话,拿着衣裳回了净房去换。 何三月又问:“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最近是秋日,秋老虎很厉害,白天只需要穿一件衣裳,顾秋实很快就换好了,打开门反问:“你哪天决定给我相看的,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今天我要不是脚有点不舒服没去卖柴,都不知道这事。合着我娶媳妇,不需要我答应,你定就行了?” 何三月哑然:“人家彩云哪里配不上你?你一个没爹的孩子,能娶上这种姑娘,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会儿出去之后,对杨家人客气一点,听到了没有?” “我不喜欢她,都不拿正眼看人,都是村里长大的人,她看不起谁呢?既然看不上,别答应上门啊。”顾秋实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这就让她走。” 何三月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大年!我费了不少心才说了这门亲,你不能胡来!” 第403章 拖油瓶大哥 二 何三月很着急, 快走几步,一把拽住了顾秋实的胳膊:“周家人好不容易松口让你在这个院子里相看,错过了这个机会, 下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提。彩云那姑娘挺好的,长相好,脾气也好,见人先笑, 你就娶了她吧。” 顾秋实侧头看她:“娘,在你心里,你儿子就只配凑合, 不配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吗?” “彩云哪里不好?”何三月恼了, “你要是敢把这婚事搅黄了,以后我就再不管你。” “不管就不管。”顾秋实抽回自己的胳膊,“一会儿我就收拾东西回江家去住。” 何三月急得不行:“你听话啊, 就娶彩云。这是最适合你的姑娘了,别错过了好姻缘。”眼看儿子头也不回, 她一跺脚, “大年, 是不是要我这个做娘的跪下求你,你才能懂点事?” 她说完这话,看儿子还没回头, 真就往地上跪去。 顾秋实压根不搭理,江大年受不起母亲的大礼,每次都妥协。他可不管这么多。 何三月都跪下了,儿子却还不听自己的安排, 且眼瞅着就要绕到前院,她起身怒吼:“你要是敢赶杨家人走, 以后就别再叫我!” 不叫就不叫。 如今的何三月心里已经没有亲生的一双孩子了,满心满眼都为周家父子三人打算,为此不惜搭上亲生儿女的一辈子。 “大年!你懂点事好不好?怎么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呢?不要让我为难啊。” 顾秋实回头问她:“我不娶杨彩云就是让你为难?我们和周家都不欠杨家,你这生拉硬拽地撮合,到底图什么?” “我是担心你呀,错过了杨家,你上哪儿去找媳妇?”何三月苦口婆心。 “不娶!若非得娶一个看不起我的,我宁愿一辈子不娶。”顾秋实头也不回。 何三月还想要劝,追到了院子里,面对院子里的众人,她不好多说,只强颜欢笑。 周常平笑吟吟:“大年,恭喜你呀,这么好的姑娘给你做媳妇,你就偷着乐吧。” 柳柏树和柳槐树从来没有将江大年这个便宜侄子放在眼里,关于成亲这件事,他们更担忧的是要花家里多少银子。方才已经试探过,聘礼和嫁妆都和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饶是如此,二人也不太愿意。 江大年如果是亲侄子,那他们就认了。 一个外头来的,都不是周家血脉,凭什么拿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娶媳妇? 娶回来的媳妇生的孩子又不姓周。 兄弟俩起身,顺便还带走了亲爹。 没多久,周父再次回来,一脸为难地道:“大年这孩子你们也知道,是他娘带过来的,虽说我把他当孙子,但家里这么多人,我当着家得公平,这聘礼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杨母早就不高兴了,杨父还觉得妻子不该甩脸子,听到这话,差点气得跳起来。 “还怎么商量?我敬你是长辈,但你们也别太欺负人,我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又费钱财又费精力,只问你们要那点儿聘礼,再说我们还要陪嫁,你们别太过分了。想要空手娶一个清白大姑娘,做梦!” 杨父这话很不客气,抢在周父发脾气之前,看向顾秋实质问:“大年,你说聘礼怎么办?” 杨彩云瞬间就慌了。 她和双亲说这门婚事,说的是她和江大年已经在城里认识,暗地里来往了好几次,她是非君不嫁。 第359节 她下意识看向周常平。 周常平不紧不慢起身:“爷爷,大年这些年帮家里干了不少事,我们帮他娶媳妇本就是应该。至于聘礼……杨家要的也不多,凭彩云妹子的人品容貌,还是我们家占了便宜呢。” 杨家人听了这话,面色和缓不少。 周父心里就不那么美了。他最疼大孙子,但凡孙子想要的,都会想法子促成,但这可是要从兜里掏真金白银出来……说是给出去的聘礼,但这两家结亲,聘礼丰厚,嫁妆便也丰厚,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多给的聘礼最后都会变成夫妻俩成亲后用的东西,也就是说,这是周家变相地给江大年买东西。 那怎么行? 底下还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成亲都要花钱,自家孩子的事情还没完呢,先把银子给江大年花了,哪儿有这种道理? “常平,大人说话,你一个晚辈少插嘴。” 杨母气笑了:“江大年,你连娶媳妇的聘礼都这么不爽快,就不该来招惹我女儿。”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给女儿找一个改嫁的婆婆,就是正常的人家,嫁过去后都要和家里妯娌闹出不少事,更何况这还不是一窝生的孩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女儿嫁过来之后会有不少的麻烦事。 有些事情就跟那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似的,不伤人但恶心里人,偏偏还甩不开。 顾秋实出声:“伯母,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跟你女儿今日之前就没见过面!” 此话一出,杨家夫妻愣住。杨父反应过来后,一拍桌子怒道:“没担当的畜生,明明我女儿说……” “我不管她说什么,今天之前,我都不认识你女儿。”顾秋实似笑非笑,“今天要不是我崴了脚,本来还要去城里卖柴的,压根儿不知道相看的事。” 他说得一本正经,杨家夫妻从他脸上找不到丝毫撒谎的迹象,忍不住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女儿。 上辈子给的聘礼,就是和村里的姑娘一样,周家人愿意妥协,肯定是周常平劝过。 果然,眼看院子里闹成这样,周常平凑近了周老头。 周老头那一瞬间脸上的变化特别大,抬眼对上顾秋实的目光,他颇有些不自在,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亲孙子,轻咳了一声道:“大年,我觉得这个姑娘挺好的,跟你很相配。不管你们之前认不认识,以后总会熟悉起来的。要不,这婚事就定下?” 说完也不等顾秋实出声,立刻上前拉住杨父的胳膊:“大年这孩子从小没了爹,跟柳树也不亲,确实没担当了些,也没想到他会翻脸不认事,这是根本就没把姑娘家的脸面挡一回事。我们家教子无方……实在对不住,为表诚意,就按你们家说的聘礼,过两天我们找媒人上门提亲。” 顾秋实还想开口,何三月不知何时挤了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既然定了,你就别再添乱了,人家姑娘这么说,也是看中你不想换人。大年,这好不容易送上来的媳妇,你可千万别……” “谁要定亲了?”顾秋实不理会她的话,扬声问:“是给我定亲吗?但是杨姑娘满口谎言,在她爹娘面前诋毁我的名声,这不成!我娶媳妇,不图长相脾气,能不能干都是其次,主要是人品得好,绝对不能撒谎!” 杨母不觉得女儿会骗自己,如果女儿没撒谎,那就是江大年没担当。 这混账……婚事都要成了,他还在强调没有和女儿暗中往来,合着是自家主动贴上去的? 她一边撸袖子,一边大骂:“江大年,你个畜生,别太过分了。” 杨彩云急急忙忙去拉亲娘:“娘……娘……你别闹了,你再找他的麻烦,我不理你了。” 杨母听到这话,只觉得扎心。 杨父叹口气:“定了就定了吧,她以后吃苦受着也该着,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说到这里,又训斥女儿,“以后别回来哭鼻子,我们不会管你的!” 周常平也冲了过来:“伯父伯母,大年就是爱与人争嘴,他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说这话时,他还朝便宜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摁住了江大年。 何三月紧紧抓着顾秋实:“大年,不要再争了,婚事定了就好。人家姑娘喜欢你,怕家里不答应所以撒了谎,只凭着这份心意,你也不该戳穿人家。别闹,周家愿意出银子帮你定亲,你别搅黄了!” 杨家三人拉拉扯扯,周常平在旁边说好话,周家兄弟脸色不太好,妯娌二人头靠头说悄悄话。这边何三月拉着儿子不撒手,口中一直在劝。 院子里乱成了一团,顾秋实抽回自己的胳膊,将茶壶狠狠掷在地上。 茶壶碎成了渣渣,水溅一地。 所有的声音霎时收住,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父脸色一沉,就要发脾气,顾秋实抢在他开口之前撂下狠话:“谁爱娶谁娶,反正我不娶!” 何三月气得跳脚:“彩云这种你都不答应,难道你要娶天仙?” 周父冷笑:“江大年,我们给你脸了是吧?你搁哪儿摔呢?这家里有一样东西是你的吗?吃周家的,喝周家的,还要砸家里的东西,你当真以为这家非你不可?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顾秋实冷笑一声,转身回房收拾东西。 江大年这些年住的是周家的柴房,跟柴火挤一个屋子,最近刚刚秋收完,地里的庄稼杆子收回来塞了满满一屋子,连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他就跟条狗似的抠一个洞睡。说来好笑得很,他明明有自己的三间院子,虽然破烂一点,但怎么都要比柴房好。何三月却非要儿子住在这里,每次江大年一说搬家,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他娶了妻子再说搬家的事,不然就是对不起周家,就会让她为难。 而江大年的婚事一直没人张罗,倒也不是何三月不着急,而是周家不想费心,也不想放这个力气大的长工离开。 他说走就要走,周家人的脸色很不好,但是谁也没有出面挽留。何三月见状,扑到柴房门口,碍于杨家人的存在,声音放得很低。 顾秋实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将江大年埋在地里的一个小荷包翻出来,再拿了一套干净的满是补丁的衣衫包好就准备离开。至于刚才脱下来的那一身,他不打算要了。 本身江大年也没有多少东西,除了身上的破烂,只有一身换洗的破烂,鞋子连换洗的都没有,被子又硬又干,早就不暖和了,最近已到初秋,转眼就要变天,顾秋实打算稍后就去买新的。 他这边闹着要出门,愣是不娶杨彩云。 杨家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连杨彩云面色都发白,她一眼又一眼的瞪着周常平。 周常平只得上前去劝:“大年,你那边什么都没有,回去吃什么呀?” “饿死了也不关你的事。”顾秋实语气硬邦邦的。 周常平叹息一声:“何姨这些年拿我当亲生儿子,我是看在她的面上才劝你几句,做人不要这么倔……杨姑娘挺好的,爷爷出聘礼,等你们成亲之后就可以搬回去了,到时你欢欢喜喜搬,我们高高兴兴送,也算是全了这十多年同住一屋檐下的缘分。你今天闹着要走,到时大家都不高兴。” “是是是,我不懂事,我不听话,我不讲理,反正都是我的错就对了。”顾秋实冷笑,“我在这个家里就没对过,累死累活还被嫌弃吃得多,我受够了。不用你假好心!” 语罢,抱着那套破衣裳出门。 周家人在江大年兄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会儿谁也没有出声挽留。只有何三月像是天塌了似的,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她还想要去拉儿子,奈何抓了几次都只抓了个空。 眼瞅着儿子这一次是铁了心,何三月悲伤至极:“大年,你真要丢下娘吗?当初我都没有丢下你们兄妹,你……” 顾秋实回头看她:“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配做娘吗?就那个杨彩云,你真觉得她做我媳妇合适?你昧着良心促成这门婚事,就不怕午夜梦回时我爹来找你?” 何三月面色发白。 她对上儿子的眼神,总觉得儿子好像知道了那些事。 可不应该啊。 此事很隐秘,知道的人很少,就连杨家夫妻都不知道。公公方才改口,多半是得知了真相,大年应该没地方听说才是。 顾秋实转身一步靠近何三月:“我不娶杨彩云,就是因为刚才我从山上下来路过爹的坟墓旁忽然困顿,然后爹在梦里告诉了我真相!娘,你愿意委屈自己的儿女,那你有没有问过爹乐不乐意?” 何三月吓得尖叫一声,连退两步,摔倒在地。 顾秋实漠然看她,没有上前去扶,反而转身就走。 杨母气得捶胸口:“江大年,你敢负我女儿?” 顾秋实原不想搭理,可又不想看杨彩云那么得意,转身道:“杨伯母,在我和你女儿之间,你肯定是相信自己的女儿。但我想说,我如果在今天之前就和你女儿认识,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到底是谁撒谎,你还是回去问一问,着重查一查,她为何非要嫁给我,既然都素不相识,她为何不选别人,偏偏选中我。” 语罢,扬长而去。 杨母的脸色青白交加,当下的人都觉得自己发过的誓很可能会应验,没有人会拿这个来撒谎。她 也就是说,江大年真的没有哄骗女儿! 那女儿为何非要主动赖上门来嫁给江大年? 她扭头,瞪着自己闺女:“回家!” 杨彩云面色慌乱:“娘,你信我,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过要对我好,且还发过誓。他发誓就和放屁一样随意……” “这么说,是他骗你?”杨父沉声问,加重语气道:“你想好了再答!如果他骗了你,老子这就去找他拼命,如果没有……仔细你的皮!” 杨彩云心中慌乱不已,下意识又去看周常平。 已经知道了真相的周老头只觉得这二人之间的眼神太明显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端倪。 然而,众人都没有往那方面想。 第404章 拖油瓶大哥 三 顾秋实将众人抛在身后, 直接回了江家。 江家院子久不住人,今年还没捡瓦,江大年原本是打算入冬之前捡一次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 江大年拿着扫帚来来往往打扫,打算一会儿把各处都修一修,厨房里多年没有做过饭,到处都是灰。 他这边忙忙碌碌, 没多久,何三月就来了。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何三月满眼通红,似乎哭了许久:“大年, 你……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我知。”顾秋实头也不抬 , “我万分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亲娘会害我,但事实摆在面前,你来做什么, 还想把那个女人塞给我吗?” 何三月哭着喊道:“我是想帮你!” 顾秋实满脸讥讽:“用不着。” “我是你娘!”何三月哭得伤心,“我把你们生下来, 就要为你们的以后打算, 你得娶妻呀!可是我手头没有积蓄, 你也没什么本事,只会砍柴……柴火不贵,你即便是把整山的柴都砍完了, 又能卖几个子儿?想靠着砍柴娶妻,你这辈子都只有打光棍的份!彩云哪里不好?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嫁你,只要嫁过来了,就不可能离开你。你有了媳妇, 有了孩子,我也便放心了。” “以后我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住, 用不着你管。”顾秋实面色漠然,“二妹的婚事就是你管的,管成了什么样子?” 提及女儿,何三月满脸的心虚。 周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家里的地多是瘦地,辛苦一年到头,勉强能够糊口。但家里的人要生病,要做新衣,偶尔要吃顿肉……因此,多年下来,几乎没有积蓄。 有点积蓄也要留着备用,不敢全部花完。 当初周常平娶妻,陈云朵家要的聘礼比较多,家里不是拿不出来,是舍不得拿。刚好有人上门提亲,想要娶周常平的妹妹常欢。 这一下算是提醒了周家人,江大年的妹妹小月只比常欢小几个月,同样该议亲,可以讨要一笔聘礼。 那年秋收很忙,江大年跟着周家男人一起没日没夜的干,一回头,妹妹成亲的日子都到了。当时他不愿意,可花轿已经到了门口,周家兄弟几个和那些表兄狠狠压着他,不让他出门闹,后来更是把他打晕捆起来放进柴房。 等到他第二天出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江大年追去了妹妹的夫家,妹妹求他不要闹,让他好好过日子。 江小月嫁的那个男人家境还行,只是……他是个瘸子,走路都费劲,干不了活,只能在家里做一些杂事。江小月嫁人后,婆家就把他们夫妻分了出来,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 江大年经常过去探望,妹夫是个瘸子,平时不喝酒,也还算勤快,对小月也耐心,夫妻俩过得穷点,胜在没有人对他们的日子指手画脚。 江小月的婚事,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不认为她嫁的好,好手好脚的姑娘,跟了一个瘸子,还被婆家讨厌,一个女人被逼着跟男人一般下地干活,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她现在不是挺好的?”何三月硬着头皮道,“孩子生了,自成一户,没有婆婆妯娌闹心,比我好多了。” 顾秋实呵呵:“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何三月沉默下来,慢慢又开始啜泣。 第360节 好半晌,见儿子没有过问自己,她擦着眼泪道:“大年,为了你们兄妹,我真的受了许多的委屈。你就体谅体谅我吧,杨彩云真的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长相有长相,娶了她,你就可以搬回来住。也不用再看周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顾秋实一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屋子里外和厨房里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他想要打水用帕子擦桌子,奈何厨房里没有水桶,有一只破的已经因为太干而裂成了片片,水缸已经被搬走……据说是被偷了,江大年却知道,这是被周常平的姑姑搬去给她儿子用了。 不光是水缸,这屋子里许多的小物件都被周家人取走。 这些小物件多半是讨不回来了,有些东西人家拿去都已经用坏了,赔是不可能赔的。村里人的立身之本,还是地!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百多年前逃荒到此处落户的人都有分到地,一人有一亩,那些儿孙多的人家,当初的那点地早已不够分。而江家这些年子孙不茂,拥有的还是当初传下来的三亩地加上落户后开荒的两亩薄地。 这些地在何三月再嫁之后就给了何家人种,每年要交三成的租子,租子交给了周家。 何家人得了大部分的粮食,但是要种地,而周家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收到三成粮食,也因为此,两家这些年才没有因此吵架。 江大年早就想带着妹妹搬出来,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那些地在何家人的手里,他们不会轻易交出来,而他们兄妹人单力孤,何家已经有了二十几户人家,他想要取回地,没有周家支持,没那么容易。 而周家早已言明,只有等他成亲后,才会让他分出来。所以,江大年这几年一直都在等。 也因为此,在发现家里给他定了杨彩云后,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他有自知之明,杨彩云人长得不错,又有丰厚嫁妆,都没与他见面就要嫁,多半有问题。 但他还是默认了这门婚事,实在太想要分家另过了。 “我不会娶她的。”顾秋实将手里破旧的扫帚拍得啪啪响,瞬间灰尘漫天。 何三月受不了,只能往后退。 “你不娶杨彩云,那你要娶谁?” 顾秋实转身进屋,要修补屋子,可是屋子里只有几根钉子,手锤都没有。原先江大年修屋子都是从周家拿工具过来。 屋中床铺破破烂烂,只有两张破椅子,堪称家徒四壁。看来,还是得去城里一趟。 想买东西得有银子,顾秋实准备先进山,反正江大年经常在山上砍柴,遇上点儿上好的药材也说得过去。 于是,顾秋实捡了一把破刀,拿着就出了门。 江小月那边带着瘸子夫君和不到一岁的孩子过日子,村里的人看不起他们穷,不爱跟他们来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何三月见儿子提把破刀埋着头就要出门,忍不住上前:“都下午了,你要去哪儿?刀都没磨,砍不了柴……别倔了,跟我回去吧,你今天还没吃饭呢。” 顾秋实满脸讥讽:“合着你这会儿想把我带回去,才想起来我没吃饭?” 何三月温柔地劝:“家里有饭,跟我回去一趟。不管你去哪儿,都要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江大年这些年在周家干了不少活儿,再吃他们一顿饭,顾秋实一点都不亏心,他若有所思:“杨家人还在?” “走了。”何三月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本来是要留午饭的,刚才一家人吵起来了,说什么都要走,拦都拦不住。” 顾秋实点点头,出门往左,直奔周家。 周家的院子里,这会儿还是只剩下大人,所有的孩子都被撵出了门。看见顾秋实进门,周柏树和周槐树脸色都不太好。 这些人并不知道杨彩云肚子里已经有了周常平孩子的事,只以为是杨彩云有什么不妥当非要上赶着嫁给江大年,而江大年不识趣,非不答应。 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人,周家人都巴不得这婚事不成,一辈子把江大年留在家里做长工。 三叔周槐树看顾秋实一进门就直奔厨房吃饭,笑道:“大年,不喜欢就算了,回头我让你三婶帮你找个好的。你以后要自己顶门立户,一个不会干活的娇娇姑娘可不成,最好是找个比你年纪大的,懂事的……对了,你三婶儿有个堂侄女几日前守了寡,刚好比你大三岁……” “三弟!”何三月一脸不高兴。 “女大三,抱金砖呢。要不是因为咱们是亲戚,我们夫妻才懒得费心,你不愿意正好,我们还怕人家不愿意呢。”周槐树张口就来,“也不看看江家那院子都破成什么样了,猪圈都比那地方严实,那地儿能住人?收留乞丐婆子还差不多……” 何三月气得双眼通红。 周家老头子抽着旱烟,周家老婆子坐在屋檐下,很看不惯大儿媳妇哭哭啼啼,翻了个白眼,二人像是没听见这些争执,一言不发。 周柏树满脸都是看笑话的神情,手里抓着一把刚才杨家人走后没来得及收起的瓜子磕着。周柳树背着手去了茅房。 周常平看了一眼厨房,出声道:“三叔,大年就是家贫点儿,本身是很勤快的,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刚刚杨家姑娘不就愿意嫁过来么?” 周家兄弟不愿意看江大年娶妻,周槐树轻哼一声:“那姑娘养得娇,既然你爹娘疼她,肯定不会让她嫁……” “做父母的哪拗过孩子?”周常平语气笃定,“杨家肯定会愿意的,二叔三叔,大年到了年纪,该成亲了。你们总在外头说没虐待他,把他当做家里亲生的孩子,到了年纪不成亲,不是自打嘴么?” 顾秋实没有管院子里的事,今日过后,他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回来吃饭,往日江大年都是干得最多,吃得最少,家里有肉有蛋,从来都没他的份。再看院子里的众人要么在笑话江大年,要么就在算计他喜当爹。顾秋实眼神一转,一瓢水放入锅里,将灶点燃了,塞了一把柴火后去了鸡圈。 鸡圈里有五个鸡蛋,他摸了出来,一个接一个打入锅中,他干这些事时悄无声息,柴火灶烧水很快,半刻钟后,鸡蛋已经煮好,他手艺不错,鸡蛋没破,一个个白胖胖的,带着股清香,他舀入碗中吹了吹,两三口一个。几息就吃完了。 他是蹲在厨房门口吃的,周老婆子本来没注意这边,听着大孙子和两个儿子争执,想着江大年的婚事还能压多久,刚才老头子都说让尽快定下,就定杨家。她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拒绝这事得江大年自己出面……想到此,她望了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江大年手中啃了一口的白胖鸡蛋,一眨眼,整只都没有了。 她恍惚想起来这个混账刚才烧火了,好像还去了后面,瞬间肝胆俱裂,霍然起身指着厨房门口:“你个小贼,贪吃鬼,不要脸的小畜生,快把鸡蛋给我放下!” 顾秋实瞅她一眼,不紧不慢将最后一口汤喝掉。然后,把碗一放:“是娘叫我回来吃饭的,其实我没吃饱。不过,过去那些年我就没吃过几顿饱饭。都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山上一趟,你们自便。” 他说着起身就走。 老婆子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顺手捡起边上的水盆就砸了过去。 顾秋实感觉到身后的风声,抬脚一踹,木盆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狠狠砸在墙上,又滚落在地,瞬间就变成了一堆木头片子。 周老婆子险些气得撅过去。 “给我把他抓住,打断他的腿!” 周家兄弟几个围拢过来,周常平皱了皱眉,他还要尽快促成婚事呢,要是迟了,孩子的身世会惹人怀疑。 “奶,就是几只鸡蛋,至于吗?大年一年到头那么累,今天又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吃点好的也正常……” 周老婆子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但她最疼自己的大孙子和大孙女,当初大儿媳妇死了,继室还没进门,剩下的两个儿媳妇虽然进门了,但没生养过孩子,她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带。所以,兄妹二人几乎是她一手带大,夜里都是跟她睡的。 她对大孙子从来都舍不得吼骂,有好吃的会先给他分一份,即便是后来有了其他的孙子孙女,也越不过二人去。 听到孙子的话,她心头火起:“你闭嘴!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这家轮不到你来当。” 顾秋实呵呵,转身就走了。 周常平跺了跺脚,追了出去。 自然是追不上的。 顾秋实还有事儿呢,直接到了山上。这边距离府城不远,偶尔也有大夫在附近采药。江大年记忆之中老鹰崖那个白石头缝里有几株草,他不认识,也不愿意去冒险,只是觉得那几株草生命力强才多瞅了一眼。 直接去取,比现找要快多了。顾秋实上山的路上就割了藤蔓,取了后就下山从村子后面直接进城。 江大年经常砍了才去城里卖,平时都是能避着人就避着人,顾秋实也算是熟门熟路,出村时一个人都没碰上。 他选了最大的锦和堂,全国各府城都开着分馆,价钱不会给太高,也不会低得太离谱。六株药草,换得了四十五两银子。 说多不多,但在村里这也是很大的一笔银子了。大概花费上二十两,就能修一个青砖瓦房造就的七间四合院。 当初逃难的人迁入此地时,此地一片荒凉,那时候地多人少,朝廷为了让他们在此落户,每户人家的地基都分得特别大。 其他的人家因为子孙繁茂,早已经把当初落户的地基分得七零八落,实在挤不下还往外挪。但江家一直单传,人丁不旺,加起几分菜地足有一亩大的地基……除了屋子和宅院,其他的地方都一并开出来做了菜地。 这片菜地是由周家种着的,几乎一年到头所有的菜和猪吃的草都从这片地里来。 顾秋实拿到了银子,先去买了一些家具和床,然后挑了被褥衣物,还买了粮食和油盐酱醋,此时天色已晚,没有肉卖,他买了些鸡蛋。 回到村里,天已经黑透了。 车夫想要尽快回家,还帮着他搬东西,顾秋实准备去开门时,发现大门口蹲着个人。那人影在月光下起身,一瘸一拐走迎上来:“大哥,你回来了。” 是看身形,顾秋实就认出来这是江小月的夫君刘健飞。 刘健飞的腿是天生残疾,根本治不好,因为他是家中老大,小时候没被父母放弃,还取了个“健飞” 的名。希望他能健步如飞。 顾秋实嗯了一声,推开门让车夫搬东西,然后自己也去帮忙,随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月听说你和周家人吵了架,不放心。过来等了好久,一直不见你的人,天黑了孩子又饿,她就先回了。我说再等一等,看到你回来,她也能放心。” 刘健飞一边说话,还拖着不方便的腿上前去搬东西。他拿不了太重,就拿被褥和小物件,眼看锅碗瓢盆水桶,木盆都有,他语气欢喜:“大哥,这么晚了,先去我家吃饭吧。” 第405章 拖油瓶大哥 四 顾秋实知道家里没得吃, 也没指望谁做给自己吃,回来之前买了十来个大肉包,这会儿还剩下六个。他并不饿, 折腾了一天挺累,不想跑这一趟,还是想去亲眼看看江小月。 他点点头,几下把东西拿进房中, 然后关门落锁。 刘健飞见他点头,心里欢喜之余,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最近刚秋收, 家里的粮食是有, 但是没什么菜。 “大哥,将就吃点,明天我们再做好吃的。” 顾夜已深, 顾秋实看不见刘健飞的神情,这门锁了, 但没完全锁住。这锁也就防个君子而已, 屋子的房门窗户到处都破破烂烂, 真要想进去,一迈脚就进了。 刘健飞家也住在村里,位置在江家后面的那条小路上, 不过,跟江家的人丁单薄不同,刘家每一代都有兄弟几个,刘健飞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全部都已经成亲, 他是家里的大哥,却是最后成亲的。因为刘家夫妻年纪渐大, 而底下的两个弟弟在妻子进门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后,开始嫌弃他是个累赘。于是,刘家夫妻做主,拿出了三两银子给他娶妻。 村里的人办一场喜事,从开始相看到媳妇进门,聘礼连同平时送的礼再加上喜宴,花销一般在二两左右。 刘家光聘礼就给三两,还不要求姑娘家有嫁妆,当时村里不止一个人意动,江小月会被选中,是因为她勤快能干,因为从小跟着何三月去了周家做拖油瓶,她家里家外的事都能干,还任劳任怨。并且家中亲戚简单,不怕她补贴娘家。 夫妻俩一成亲,都还没回门呢,就被分家。兄弟三人只能分刘父手里的院子,刘健飞分的是独门独院……其实就是家里新建的牛棚。 牛棚只有一间,屋子还不大。夫妻俩搬出来后在边上坐了厨房和茅房,柴火都是堆在外头的。 江大年当初有提过让妹妹搬回来住,但江小月不愿意,她知道哥哥早晚会成亲,成亲后一定会回家。如果她早早跑回去住了江家院子,可能会影响哥哥议亲。 江小月一个人在家,屋中没有点烛火。她确实打算让哥哥来吃晚饭,但是一直等不到人,她也不知道人会不会来,所以只蒸了一个鸡蛋羹,想着要是哥哥一直不来,就给孩子吃。 看见顾秋实,江小月急忙招呼他坐。 屋中黑漆漆的,顾秋实拿出了今天才买的油盏,只要装上灯油放上一根灯芯,点了就亮。 等到屋中亮起昏黄的烛火,愈发显得破败,入目都是黑灰之色,到处又破又旧。胜在整洁干净,占了屋中大半位置的床铺,靠墙的地方还编了席子挡着。屋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一点都不乱。 看得出来,夫妻俩在尽量把日子过好。 “大哥,我熬了粥,贴了饼子,你尝尝。” 听到江小月的招呼声,顾秋实回过神来,接过她递过来的粥放在桌上。 屋子里的桌子是用几块木板钉的,不知道是为了节约木板还是将就孩子,桌子很矮,坐的是用稻草扎的马扎,手艺还不错。江大年记忆中,这些都是刘健飞做的。 顾秋实解开了带来的包袱,取出微温的大肉包子,包子不热,肉味儿也没那么浓。不过,常年吃粗粮的人见了,口中不受控制的分泌出不少唾液。 江小月满脸惊诧,刚才哥哥掏出油盏她就惊住了,忍不住问:“哥哥,你哪里来的钱?有银子也该省着点花,以后还要议亲,还要修院子,还要养孩子,处处都要银子……我不吃,你留着吃。” 她连连摆手,还把身子往后挪,大人不拿,但孩子却不管这么多,扑腾着就要来抓。已经退开的刘健飞见状,又急忙上前去抱孩子,试图把他抱远一点。 第361节 孩子八个多月,头大身子小,还没有长牙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顾秋实心下叹气,将包子塞到孩子手中,又拿了两个分给夫妻二人。 “本来就是给你们买的。这么热的天,最多放到明天早上,不然会坏的。” 他将剩下的三个包子放在床上……地方小,也没有多余的桌子,实在找不到地方搁。然后,他开始喝粥。 粥是用粗粮熬的,里面加了菜,但菜并不多。从江大年的记忆中,顾秋实知道这应该是江小月知道他要来吃晚饭的缘故所以才少加了菜。 粥喝着剌嗓子,就这,还是给孩子准备的。夫妻俩平时就吃那个咽都咽不下的干饼子,啃着就跟吃干草似的。 村里的日子难过,却也没有难到夫妻俩这种地步。 刘家兄弟多,就跟分房子只分了牛圈一样,分地的时候,刘健飞拿到的也是很小的一部分。且夫妻俩还不能有怨言,毕竟,刘健飞娶妻花的银子比兄弟俩都多。 这等于江小月在嫁人时,就已经透支了自己嫁人之后的吃喝给周家。 顾秋实想到这些,暗骂了一句畜生。 周家简直是不做人,不干人事! 喝完了粥,顾秋实拿了个饼子慢慢啃着。 对面的孩子没有牙,吭哧吭哧奋斗了半天,只啃得包子满身口水,连皮都没伤到。顾秋实好笑,抬手撕了一点放进他的嘴里。 夫妻俩都还没吃饭,顾秋实不饿,干脆把孩子接了过来。 孩子不胖,显得眼眶特别大,眼珠子黑漆漆的,特别机灵。让人欣慰的是,刘健飞不良于行,孩子却是健全的。 “大哥,别喂他。” 那两个包子夫妻俩都没吃,现在还放在桌上,顾秋实皱了皱眉:“今天下午我去山上采到了一些药材,卖了点银子,足以安家。包子吃了吧,不用替我省。” 江小月满脸惊讶:“什么药材这么值钱?哥哥什么时候认识药材了?” 顾秋实瞅她一眼:“看得多了,我又想从周家搬出来,想方设法认的。” 刘健飞看了一眼妻子,试探着道:“天黑的时候,我听说周家人去隔壁村杨家提亲了。大哥是因为这婚事才跟他们吵的吗?” 顾秋实直言:“是的,我不想娶那个姓杨的,他们非要让我娶。” 江小月赶在天黑之前,将孩子丢给男人,自己飞快跑了一趟隔壁村,亲眼去杨家门外瞧过,说实话,乍一看,杨彩云没什么不妥,她觉得这婚事挺合适。但是哥哥不愿意……这里面肯定还有内情。 “我看杨姑娘不错,反正也是周家给聘礼,杨姑娘嫁过来还有嫁妆,这也是哥哥应得的。哥哥为何不答应?”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那个杨彩云肚子里有孩子。” 江小月啊了一声,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别看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要下地干活,在路上或地理偶遇都是正常的,但未婚先孕这种事还是少,一经发现,姑娘会被人戳脊梁骨,全家人都会被指指点点。 “真的?” 刘健飞皱了皱眉:“那周家知道这事么?” 江小月问出“真的”二字后,就知道自己问了废话,大哥既然说了这事,多半就是确有其事。听到自家男人的问话,她也想知道答案,于是追问:“娘知道么?” 这二人都挺老实,不是多嘴多舌的那种,顾秋实不打算瞒着他们:“周家人不全知道,但是娘是知道的。今天还跑来劝我,说了她的不得已,还说杨彩云跟我很配,或许,在她的心里,我就只配捡周常平不要的。” 夫妻二人又是一惊。 杨彩云肚子里的孩子是周常平的? 反应过来后,江小月满脸愤然,怒道:“娘也太过分了,其他的事情让我们兄妹帮忙也就算了,连这事也要让你帮。那个杨彩云也是,简直脑子有病,跟一个有妇之夫纠缠,居然还要大着肚子嫁到有妇之夫家里。不行,这事不能成!” 顾秋实颔首:“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搬出来了。以后不管他们怎么劝,我都不会再回周家。刚才我买了不少东西,米粮油醋都有,明天你去帮我收拾一下屋子。” 说着站起身,“那我先回去睡,你们也不用太早过来。辛苦了那些年,我想睡个懒觉。” 江小月:“……” 她没想到哥哥回家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 不过,一想到哥哥的心愿是睡懒觉,她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酸涩。 谁让兄妹俩命苦呢? 顾秋实回了院子后,确定东西无人动过,点亮了一个油盏开始铺床。 铺好床,他直接就睡了。 其实村里小偷小摸的事情很少,一两百户人家全都挤在这一片,家家都没有秘密。众人都有眼睛,除非是晚上,不然,谁家的东西要是丢了,很快就能排查到。 顾秋实一早醒来,先进了厨房把水缸安好,然后拿着扁担去挑水。 大概是孽缘,路上碰上了同样挑着水的周柳树。 周家院子里有口井,井不太深,每天只能打出几桶水,人少的人家是足够用了,可周家上上下下十几口,每天洗手洗脸要用掉不少。 往日里,挑水这个活,那都是江大年的。厨房里有两口水缸,他每天会将其挑满……还养成了这个家人做饭都不去院子里打水的习惯。 灶台离水缸就是转个身的距离,而水井在院子里,自然是前者的水用着更方便。 顾秋实不打算打招呼。虽说江大年在周家长大,对周家长辈不敬会被人戳脊梁骨,但这会儿四下无人,他懒得装孝顺。 如果是值得原身孝敬的长辈,不管人前人后,他都会尊重孝敬,周柳树这种,还是算了吧。 “大年,昨天你去哪儿了?一整晚都没回来,你娘担心得一宿没睡。” 顾秋实乐了:“昨天我回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小月怕我没饭吃,特意等了半天喊我过去吃晚饭。” 真担心的话,不说跟刘健飞一样在门口等着,至少要多跑几趟看看人到底有没有吧? 周柳树但是没听出来他话中的讥讽,点点头:“那就好。对了,你把这水挑完,还是回家吃饭吧,顺便商量一下上门提亲的事……” 听到这里,顾秋实忍无可忍,一脚踹到了周柳树装满了水的水桶上。 这是特意买的大桶,就是每趟为了多挑一些,原先是给江大年准备的。落到周柳树这儿,他只装了大半桶。被这么一踹,他下意识想扶,又知道扶不住,扁担和两只桶都落了地。 桶滚落在地上,水洒打了一地。周柳树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场就沉下了脸来,呵斥道:“你是疯了吗?” “没疯,就是想让你认认真真听我说一句话。”顾秋实强调,“那个姓杨的我不喜欢,你们如果非要定亲,想定给谁定给谁,别和我沾边。” “不识好歹的东西,若不是看在你娘份上,你以为我会管你?”周柳树越训斥声音越大,“赶紧回家去,一会儿上门提亲。” 顾秋实呵呵:“这么急,是因为那肚子要藏不住了吧?” 听到这话,周柳树眼皮一跳。 “胡扯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不是只有周常平才是聪明人,想要让我帮他遮掩那些破事,做梦!把我逼急了,我把这事儿往外一说,看谁没脸。” 周柳树脸色奇差:“你从哪儿听说的?是不是你娘?” 顾秋实不置可否,何三月为了留在周家,为了让周家高看一眼,就差没把自己的儿女敲骨吸髓。江大年顾及母子情分的后果就是连命都没有了,顾秋实哪里还会管她? 他挑着水桶,哼着民间小调去了河边。 上游挑水,下游洗衣裳,河边已经蹲了不少人。看见顾秋实过来,有那心生好奇的大娘询问:“大年,你搬回家住了?” 顾秋实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是啊,我都长大了,周叔这两天非要乱点鸳鸯谱,愣是把一个喜欢常平的姑娘定给我,我不答应都不行。想了想,还是搬走吧。” 昨天周家人相看杨彩云的事,本来没多少人知道。但经历了昨晚上周家吵闹,江大年又搬回了自家破烂院子的事后,相看杨彩云之事已经无人不知。 他们不知道江大年为何会与周家闹翻,毕竟,给江大年娶媳妇,怎么看都是为了江大年好。这时候不接着周家人的好,反而还要闹着回家……刚刚那些人都在说江大年傻。 现在看来,人家才不傻呢。 “真有这事?”刘大娘凑了过来,满脸好奇,“常平已经娶了云朵了 ,肚子都大了,他转眼就要做爹,那杨家姑娘眼瞎么,怎么还能看上他?” 第406章 拖油瓶大哥 五 关于杨彩云和周常平是怎么勾搭上的, 江大年不知道。 别说他,就是村里人都没看见过。 杨彩云是隔壁村的姑娘,两个村的地重合的不多, 也就是说,除了去靠近隔壁村那个方向种地,本不会遇上隔壁村的人。 不过,周常平经常去城里做工, 据说那个杨彩云也在城里做伙计,两人可能是在城里结缘。 顾秋实没有回答大娘的话,挑了水就往回走。又跑了两趟, 将水缸装满, 然后才用盆子倒了水把屋子里里外外擦干净。一早上他都在整修屋子,江小月过来后也想帮忙,顾秋实让她去做饭。 昨天他买了很多粮食, 粗粮细粮白面样样齐全。 江小月做了鸡蛋韭菜包子,韭菜是在房子后面的地里拔的, 油盐酱醋都有, 味道还不错。 顾秋实将几间破屋子修得差不多, 早饭也好了。 “叫他们父子来吃饭呀。” 刘健飞行动不便,来了也帮不上忙,再说还有个不会走的孩子, 于是,他干脆留在家里带孩子。让江小月专心做事。 “他们已经吃过了,昨晚上你留的包子还在,不会饿着的。” 兄妹俩很少单独吃一顿饭, 江小月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谁知道呢? “不用管她, 我们都已经长大。”顾秋实掏了帕子递过去,“别哭了。” 不指望母亲的疼爱,自然就不会失望。 两人还在吃饭,何三月就过来了。 这篱笆院墙什么都挡不住,原先这个院子没住人的时候,除了周家人会过来种地,村里好多小孩子会跑到这屋子里来玩捉迷藏。 当然,昨天顾秋实买了不少东西,表明了要回来住之后,今天村里的孩子再来,也只是在外头看看,不敢再进院子。 何三月敲门,里面没动静,她就迈过篱笆墙直接进了院子,一眼看到厨房里对坐着啃包子的兄妹俩,她皱了皱眉:“大年,你到底在闹什么?居然还买了粮食,真打算一个人过?” 顾秋实颔首:“一个人过挺好的,没谁看不起我,吃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何三月眼睛一眨,落下了泪来: “你还是怨我了对吗?你那个死鬼爹说走就走,我一个女人拖着你们兄妹俩,如果不是带着你们改嫁到周家,早就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话,小时候的兄妹俩会信。 江小月已经嫁人,拖着个不良于行的男人,又生了孩子,过去的两年里,她吃了不少苦。算起来,夫妻俩分到的地远远比不上江家拥有的。 种江家的地,苦是苦点,但不至于让母子三人饿肚子。 因此,对于何三月这话,江小月嗤之以鼻。 “娘离开周家活不下去,那你就继续在那儿啊,哥哥又没有非要你回来。”江小月原先还能体谅母亲的辛苦,但自从周家为了娶儿媳妇把她嫁给刘健飞,再加上得知了母亲非要给哥哥定亲的内情后,对亲娘是真的死了心。 第362节 “对了,你要给哥哥定的那个婚事,我不答应,哥哥也不答应。” 何三月面色不太好:“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不要管娘家的事。” 这话把江小月气得够呛。 周家的事她确实不想管,但关于哥哥,她是一定要过问的。 顾秋实不想听母女俩吵架:“娘,我这儿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人帮忙。你回去吧,周家那么多事,你耽搁太久,回去又要挨骂。” 何三月皱了皱眉:“我是来跟你说上门提亲的事……” 顾秋实砰一声放下手里的碗,新买的桌子都震了震。 “你非要让我喜当爹,非要让我帮周常平养儿子才满意是吧?” 何三月面色微变,刚才周柳树回去就将她质问了一番,她来这一趟,一是跟儿子说上门提亲的时辰,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儿子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真相。 “谁跟你说的?” 她不相信儿子说的男人那番托梦的话。 男人要是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一双儿女受苦,该早就托梦了才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顾秋实语带威胁,“别把这种破事往我身上惹,我帮周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要逼迫,我就把这事儿告诉两个村的人,看看到底谁没脸。” 何三月面色发白。 “大年,我……我不是要帮常平,为你定下这婚事,也是想帮你。” 顾秋实呵呵。 何三月解释:“你们兄妹在周家长大,这些年一个子儿都没攒下,即便你砍柴卖钱,又能卖几个铜板?江家院子这么破,你想要安家,至少需要好几两银。娶了彩云,聘礼由周家给,喜宴也周家办,等到婚事办完,你们拿着彩云的嫁妆回来,随便把这房子整修一下,日子就能往下过了。至于那个孩子……反正孩子叫你爹,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会真心孝敬你的。再说了,彩云从小没有做多少活儿,身子养得好,肯定还会继续生。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接下来生的就是你的亲生儿女了……” 顺着她这个思路,对于从小在周家寄人篱下无银子安家娶媳妇的江大年来说,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前提是杨彩云嫁过来之后就要和周常平断绝来往,此后一心一意和江大年过日子。 顾秋实满脸讥讽之意:“她为了周常平未婚先孕,怎么可能会与他断干净?万一不肯断,两人继续苟且,回头生一堆孩子,那我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只辛辛苦苦养一堆野种就够了。” “不会的!”何三月语气不太确定,“周家院子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除非她不要脸。” “要是知道要脸,知道廉耻,也不会干出未婚先孕的事。”顾秋实摆摆手,“我不会娶她的,你别来劝了。” 上辈子就是杨彩云过门之后,甚至不愿意与江大年圆房,装都不装。 何三月哑然:“她早晚会想通啊……” 顾秋实打断她:“娘,我在山上砍柴的时候采到了药材,换了一点钱。昨儿买了不少家具,粮食和油盐酱醋都有了,不用再求周家施舍。这婚事我不会答应的,你回去之后跟周家人提一下,何家那边今年的租子交给我。他们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以后我自己过日子。” 关于卖药材买了家具这事,何三月到现在还不知道。 昨晚上顾秋实坐着马车回来时天还没黑,一路上有碰到几个人,不过即便是看清楚顾秋实的,也不认为那些东西就是他买的。 后来卸货,三人摸黑干的,江家院子占地宽广,最近的邻居都在几十步开外,没人看见也正常。 何三月满脸意外。 “你采的什么药材?换了多少银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娘,虽然你是我娘,但我们如今是两家人,这些事,就不好告诉你了。你只要知道以后我能把日子过起来,不会再去求周家就行。” 何三月面色难看。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但这婚事已经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 顾秋实呵呵,忽然起身打开门就往周家的方向跑。 何三月吓一跳,急忙去追:“你要去哪儿?” 江小月怕出事,也想跟过去看看,可昨天家里刚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她花了点时间将各处房门关上,然后将院子外的门锁上,这才追过去。 杨彩云嫁过来害了江大年一条命,顾秋实怎么可能还娶她? 他一路不停跑到周家院子后,一脚将门踹开,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大吼:“周常平,你他娘的要不要脸?自己把其他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塞给我媳妇,敢做不敢当,你也配做个男人?” 说这话时,顾秋实声音很大,不说传遍整个村子,住在附近的人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 周家上下十好几口人,并不全都知道家里为何要给江大年一个拖油瓶定亲。 迄今为止,知道这事的只有老两口和周柳树夫妻,还有周常平自己。 周家老二老三包括其妻子都不知内情,他们想不通,心里很是不满,也在试图说服老两口不要给那个拖油瓶娶媳妇……有这银子,攒着给他们的几个孩子成亲不好么? 孙子辈,不算已经成亲了的周常平和江大年这个外人,没成亲的还有四个孩子,还要送两个姑娘发嫁。家里的屋子不够多,等他们成亲,除开聘礼,还得修建房子。若是没房子,即便能够拿得出聘礼,人家姑娘也不会愿意嫁。 家里处处都要钱,每年又攒不下什么,自家的银子都不够花,还要拿去给一个外人娶媳妇,老两口这是疯了吗? 兄弟二人和妯娌二人都是这么想的,这两天几人常常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但却毫无办法。一跟老人家提,老人家就发脾气。说江大年帮家里做了这么多年的活儿,家里还每年拿着江家三成的粮食,不帮人娶媳妇,会被人戳脊梁骨。 话是怎么说,他们还是不愿意,但也没法子阻止。 此时听到了江大年这样一番话,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家老三周槐树是个冲动的性子,立刻起身大骂:“大哥,你这不厚道啊!不说你们父子俩干这个事儿坑了人家大年,咱们都是娶一个媳妇,到我儿子这里可能一个都娶不起,你儿子却要先娶俩,是不是太过分了?” 周柳树早上去找了江大年就被威胁说要把事情闹大,本还心存侥幸,谁想到江大年真的说干就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就把事给戳穿了。 嗓门那么大,不光是家里人,可能外头的人都听说了。 他一时间心里有点慌,下意识看向了老爹。 周老头脸都黑了:“大年,别胡说!没有这种事,不能因为不想娶彩云就胡说八道,这毁人姑娘名声,太缺德!” “有没有这种事也不是凭我一张嘴就能决定的。”顾秋实不打算给这一家人留脸面,明明每年拿着江家的三成租子,又把兄妹俩当牛马使唤,对外却说他们看孤儿寡母可怜照顾兄妹二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大年兄妹俩占了他们多大的便宜。 事实上,哪有便宜占? 不说每年收到的粮食和兄妹俩做的事,江小月嫁人他们就收了一笔不少的聘礼,还没给陪嫁。 这些账,顾秋实本就要跟他们好好算,今儿就是个机会,他不打算错过! “常平,你别当缩头乌龟,出来说两句。” 顾秋实不许周常平缩着。 孙子辈周常平是老大,下去是周柏树的长子周常青,今年才十岁,底下的就更小,半大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但他们的爹可不是吃素的。 周柏树也不许侄子缩着,但他不找侄子,只找自己的大哥:“合着我们兄弟欠了你们父子的是吧?谁家都是老大吃亏,我们家可不一样,这个家里的老大娶了两个媳妇,到你儿子这又要娶俩……我和槐树遇上这么个大哥,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又看向脸色气得黑沉沉的周老头,“爹,当初大嫂生孩子难产没了,大哥要娶一个继室,这我们兄弟虽然不满,却也没话说,毕竟生老病死只能听天由命,谁让摊上了呢?平时你们老两口最疼常平这个大孙子,我们就不说什么了,自己的孩子嘴不甜性子笨不讨人喜欢,怨不得你们。但常平媳妇儿还好好的,你们又要给他娶……我们就该当牛做马给他们父子娶媳妇养孩子?老人家偏心我们能理解,可这也太偏了吧?” 说着,他看向三弟周槐树,示意老三接着说。 周老婆子强调:“不是大年说的那样,什么两个媳妇?大年来了十多年,不是我亲孙子,也跟我亲生的差不多,他确实到了说亲的年纪。” 周槐树本也不想给这个外头来的侄子娶媳妇,立即接过话头:“人家不愿意娶杨家姑娘,用得着你瞎操心?杨姑娘和常平无关,刚好大年又不想娶,这婚事作罢!之前送的礼物就别收回了,以后别再提!” 两家定亲,只要还没成亲都可以退。 但一般情形下,谁要退谁就亏。 如果是男方要退,送出去的一切东西都不可以再讨要。若是女方退,就得把收到的所有礼物都折价送回。 如今两家只是口头上约定了婚事,送出去的礼物只有两份点心和两斤酒。柏树槐树二人虽然也觉得吃亏,但比起接下来的六礼聘礼喜宴,那点儿东西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周常平有点急了,不提怎么行?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杨彩云嫁给江大年的,接下来婚事不提,杨彩云不可能放过他。 “大年,彩云是个好姑娘……” 顾秋实似笑非笑:“知道她好,要是不好,你也不会在娶了媳妇之后又和人苟且。” 周常平脸色沉了下来:“别再胡说了,小心毁了人家姑娘名声,再逼出人命!” 顾秋实不跟他掰扯什么人命不人命,只道:“我不想娶她,这姑娘和我无关。并且,你们一家子明明知道她不妥当还非要说这门亲,我反正是再也不敢相信你们帮我操持的婚事。婚事我自己来,现在来算一算娶妻要花费多少,你们直接给我银子就行。”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周家人此时一致对外。周老头沉声道:“你不是我们周家的孩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帮你娶妻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这又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秋实颔首:“确实不应该。那么,将嫁我妹妹的聘礼还来吧,当初说的是用那个银子给我娶媳妇,现在不用你们帮我娶,还银子总是应该的吧?” 当初嫁江小月,三两银子对于刘家来说也不是小数。刘家给是给了,但是刘家婆媳三人对此很不满,不止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叨江小月值钱。 村里有些人眼红,加上江大年不想嫁妹妹,成亲那天被周家和周家的亲戚捆了放在柴房这事也传了出去,有些人说得很难听,都说周家不做人,把人家带来的姑娘给卖了。 这么缺德的事,周老婆子当然不认,也不止一次对外说过,他们收这银子是为了给江大年娶媳妇用。 随着事情过去的时间越久,提此事的人少了,周老婆子也不再念。 但这话说出去了,总有人记住。顾秋实捏着此事不松口,周家不给这个银子,完全说不过去。 周家人面面相觑。 银子到了兜里,娶陈云朵花了大半,他们哪里还舍得拿出来? 第407章 拖油瓶大哥 六 可是当初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这会儿江大年又开口讨要,这银子不给,说不过去啊! 周老婆子也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说的话会被江大年记在心上, 对上老头子责备的目光,她脑子一懵,张口就道:“你这些年没吃没喝么?我们家养你一场……” 顾秋实打断她:“我和妹妹自从进门,就跟家里人一起干活, 没有吃过一天的闲饭饭。家里堆的那些柴火,都是我一个人砍的。再说,这些年我们兄妹吃的什么, 大家心里都有数。” 周老婆子:“……” 周家人从一开始养着兄妹俩的时候, 看的就是江家的三成粮食,有那些粮食在,怎么都不会亏。 兄妹俩过门后, 天天跟着何三月一起干活,就任劳任怨, 受了欺负也只是哭, 偶尔闹起来, 周家人还没出面,何三月就哄好了。 勤快又省心,周家人这才容忍了一双孩子多年。 “不光是我妹妹的聘礼, 有这些年的三成租子,你们都必须要还。还不清楚,我就去找村里的长辈做主。” 众人:“……”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粮食已经吃了,拿什么来还? “大年, 你在说什么呀?如果不是你周叔,你们兄妹根本就没有长大的机会, 你讨厌这些,那是恩将仇报!” 何三月张口训斥:“这些事情不许再提,稍后跟我一起去杨家送东西……” 第363节 顾秋实比她更大声:“你闭嘴!就没看到过像你这么会糟蹋孩子的亲娘,你护不住我们,那就少操心!别让我恨你。” 最后一句话,让何三月一怔。 她没想过自己会被两个孩子讨厌。 “我是你娘!” 顾秋实呵呵:“亏得你是我娘,如果你不是,我早就动手了,瞧你干的那些缺德事,还好意思站在这里让我娶杨彩云,周家二叔和三叔都不强求了,你非要勉强,是不是要我死在这里你才满意?” 何三月用手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此时她才发现,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儿子长大了,比她高比她壮。 眼看院子里所有人都不说话,顾秋实转身:“我去找村里的长辈来做主!” 这事闹到了村里,周家就真的变成一场笑话了。 周老头眼看再也糊弄不过去:“聘礼我们会还,粮食也……” 周柳树忍不住:“你们兄妹这些年可不是喝风长大的。” “我们干活了。”顾秋实强调,“没吃闲饭,比你家几个孙子都干得多。不还粮食,我就去告你们卖我妹妹!”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家人也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何三月嫁过来已经有十一年,一亩地差不多三百斤粮食,种得好还会多点。江家五亩地,一年收一千五百斤,每年的粮食四五百斤左右,十年就是五千斤。 粗略一算,众人都惊呆了。 有这么多吗? 事实上,就是有这么多。 周家人为了不吃亏,每年一到秋日,就会盯着何家人干活,不让何家人昧下一点。 有时候为了分粮,两家还会吵架……现在回想起来,一家人就是闲的,要是早知道这粮食留不住,那还分什么,直接送给何家算了。 众人的脸色都很不好,五千斤粮食,一斤四文,算下来也要二十两银子。更何况,粮食从来也没有低于四文过。 周家所有的积蓄只有十几两,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 这也正常,周家人多地少,本来就不够吃。如果不是每年分江家三成的粮食,还会饿肚子。过去那些年没饿肚子,就是借了江家的粮食。 周家院子里一片安静。 这账还怎么算? 顾秋实坐在门口,看他们不说话,不紧不慢道:“这账你们是自己算给我呢,还是找村里的长辈来做主?” 何三月冲上前来,哭着道:“你这么算账,让我还怎么过?这是想逼死我啊。” 顾秋实一脸认真:“你是我娘。过去那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看在眼里,说实话,确实也吃了不少苦。你说是为了我们兄妹俩受委屈,我也不跟你争谁对谁错,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收拾行李一起搬去江家。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让你饿着。” 何三月瞪大了眼:“这……”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周家,看了一眼周柳树,她虽然害怕被周家人算账,却还是道:“我不去!” 对于这样的回答,顾秋实也不意外,何三月性子软弱,总想着靠别人,她今年也才三十多岁……即便是把她接回江家,她可能也还会琢磨着改嫁。 既如此,还不如留在周家。 “你不去就留在这里。”顾秋实也不勉强她。 事情发展到现在,周家人心里清楚,这银子不给不行,可要是给了……家里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把江大年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才会弄成这样。 想到这里,周家兄弟两个在心里将周常平父子二人骂了个死臭,何三月也是,江大年可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么离谱的要求,她居然也答应帮忙。 周槐树咳嗽了一声:“大年啊,你不想娶那个杨姑娘,咱们就不娶了。你妹妹的聘礼,我们也可以还,只是这搬回去住……你都还没成亲呢,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边帮你,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也不放心啊!” “你们这是又想帮我操持婚事?”顾秋实满脸讥讽,“那还是算了吧,我怕哪天又被你们塞过来一个大肚婆……” 院子里闹成这样,周围的邻居都听见了。陈云朵在娘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大着肚子,不想自己过来看,于是便找了自己娘家的侄子帮忙。 孩子七八岁大,半懂不懂的年纪,但也明白江大年话中之意,飞快跑回了家跟姑姑告状。 “姑父要娶两个媳妇!一家人都不愿意,在那儿吵呢。” 陈云朵一听这话就炸了。 要娶两个? 她觉得可能是侄子听错了。城里的人纳妾很正常,村里的人在地里刨食,干一年到头的粮食自家都养活不起,哪儿还能纳妾? 事关自己男人,她再也坐不住,当即捧着个肚子回婆家,陈母把孙子叫到身边,细细询问了一番,确定孙子没说错,她忙拉上自家男人就赶了过来。 陈云朵到了门口,看到坐在门槛上的江大年,颇有些不自在。 两人曾经的那点事虽没闹开,但她心虚,年轻不懂事哄骗了人家,如果要是传出去,她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态度自然地问:“大年,怎么坐在门口?” 顾秋实起身,给她让了路:“等他们拿了银子我就走。” 陈家夫妻在来之前就从孙子那里听了个大概,他们不知道孙子有没有听错,于是好奇问:“什么银子?” 对于陈家夫妻,顾秋实没什么好感。陈云朵和江大年来往的事情,他们绝对是知道的,从头到尾没有阻止,每次看见江大年都客客气气。这也让江大年认为,他和陈云朵之间有戏,于是愈发殷勤,还帮陈家干了不少活儿。 顾秋实不说话,周家人也不想说,陈家夫妻被晾在门口了。 不过,夫妻俩也看出来,周家这绝对是有事儿。为了不让女儿吃亏,两人厚着脸皮进门,陈父直接问:“刚才小东回去说你们这边在吵架,还说什么常平要娶两个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何三月勉强笑道:“孩子听错了。” “没听错。”江小月一直没出声,主要是哥哥没吃亏,但这会儿周家人不出面解释,母亲又出了头……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缺德事是周常平干的,不说定亲之事,只说陈云朵的立场,明明是周常平对不起人家陈云朵,周家人都不吭声,母亲一个后娘冲到前头做什么? “就是周常平在外头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说服了家里的长辈想要把人娶进门,他一人娶两个媳妇家里肯定不愿意,于是就想把那女人塞给我哥哥。” 陈家夫妻惊呆了。 他们住的地方离周家有点远,一个靠近村头,一个靠近村尾。方才顾秋实那么大声说话,附近的人是听见了,但传不到村尾去。 也是到了此刻,陈家夫妻才想起来,他们跟女儿一起过来的时候,住在附近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 陈云朵是亲眼看到江大年对那个杨家姑娘有多抵触,而杨家姑娘死皮赖脸想要嫁进门……并且说亲的时候气氛有点怪。 前后一联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险些要气疯了,捧着肚子破口大骂:“周常平,你个畜生!外头的娼妇就那么香……有我在一天,那些野女人就休想进门。你要是敢让杨彩云进来,我砍死她!” 陈母也开始指责何三月包庇儿子。 何三月冤枉死了,周常平回来说要帮儿子说媒,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想也知道公公婆婆不会愿意在儿子身上花银子和心思,提了那是自讨没去。 周常平也没瞒着他们夫妻,把实话说了。 杨彩云那边是一定要嫁进来的,如果此事办不好,杨家人就要去城里告周常平欺辱他们家姑娘。这要是闹到公堂上 ,他不死也要去一层皮。 周柳树就答应了,并且他保证说服家里的长辈。何三月这才开始操办婚事。 说服周家老两口不难,毕竟他们确实收了江小月的三两银子,只是,杨家人狮子大开口,二老就急了。 他们愿意给江大年娶妻,娶进来的这个妻子花费却不能太高,最多和村里的其他姑娘一样。太贵了,他们绝对不愿意……大不了换人! 可是偏偏换不了人,眼看两家说不拢,周常平也是没法子了,才跟自家爷爷说了实话。 此时陈家夫妻都在讨伐周家人,想要为女儿讨个公道。而周家人就想哄好陈云朵,一时间院子里乱糟糟的。 顾秋实知道,此时确实需要哄陈云朵,但这些人故意忽略他也是真的。 想拖? 他冷哼一声,砰砰砰在门上敲几下:“我去找村里的长辈了。” 语罢转身就走。 见状,周家人哪里还顾得上陈家三人,一个个冲到门外来阻止他。眼看江大年似乎铁了心,怎么说都不松口,周柳树扯了老两口,到旁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老两口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于是,周老头轻咳一声。 “大年,咱们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也不要说谁对谁错了,你妹妹的聘礼我们还你,粮食也还你。只是,我们家拿不出这么多,先把你妹妹的聘礼银子还你算是我们的诚意,剩下的粮食……我们每年还一点,绝对不赖账,行不行?” 周家人这么爽快,在顾秋实意料之外。看了一眼周柳树,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家人的打算。 何三月很会拿捏自己的一双儿女,只要她愿意帮忙,周家欠再多都不用还! 顾秋实眼神一转:“我在这家里长大,心里也念着周家养育我们一场的恩情,看在这情分上,可以推迟一段时间,就半年吧。你们半年之内把粮食或者银子凑给我就行!” 周老头不满,他想的是每年还个一二百斤,如果何三月能够拦住江大年,那就不还,如果拦不住,一家子就哭穷,实在赖不掉了,再还点! 顾秋实抢在他之前开口:“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果你们还觉得不够 ,那就今天全部还清。” 周老头:“……” 另一边,周家兄弟很是不满,就要上前说话,周老婆子将两个儿子拦住,低声说了老头子的打算。周家兄弟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反正只要不还粮食就行。 一家人不想写字据,可江大年那模样,不写多半不成。 因为一直打的是不还粮食的主意,写字据时,对于顾秋实要写五千斤粮食,一家人都没放在心上。 何三月还在周家呢,一粒米都没有,他又能如何?既然不用还,写一万斤和几十万斤都没有区别。 找了两个人作证,还把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请了过来,半个时辰后,顾秋实拿到了字据和周老头送过来的三两银子。 顾秋实伸手去拿银子,周老头很是不舍,都不想松手,顾秋实今天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干脆一把就抓了过来。 然后,他一抓江小月,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这一个时辰里,何三月一直都在哭,眼睛都哭肿了却没有人安慰。眼看一双儿女离开,她急忙出声喊,奈何二人就跟聋了似的。 第408章 拖油瓶大哥 七 回到江家院子, 江小月还跟做梦似的。 她没想过兄妹俩能从周家拿到银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顾秋实掏出那三两银子递到了她手里:“收着吧。” 江小月面色复杂:“大哥,这银子你收着吧。给周家的人我会不甘心, 但给你……我心甘情愿。” “傻话!”顾秋实帮她把手指蜷回去,“拿好了。怪大哥没本事,早该在你出嫁之前就阻止此事的。” 江小月眼圈通红,落下了泪来:“健飞是个不错的人, 人勤快,对我耐心,对孩子也好。” “天底下的好人多了去, 若不是周家算计, 你不至于嫁个瘸子!”顾秋实帮她擦泪,“别哭了,我还得上山去砍柴, 最近地里的活都忙完了。我想请人重新建个院子,到时还要麻烦你帮我做饭。” 第364节 闻言, 江小月欢喜起来:“哥哥还有多少银子?若是不够, 这里先拿去用。” 反正这银子跟白捡的一样, 再说,姑娘出嫁,聘礼都留给了娘家人。哥哥独自一人, 到现在还没成亲,如果有了新院子,娶妻会更容易。 “够!”顾秋实想了想,“顺便帮你建一个也是够的。” 江小月满脸惊讶, 张了嘴半晌回不过神:“哥哥别开玩笑,我是刘家妇。你对我这么大方, 未来嫂嫂该不高兴了。” 顾秋实也不可能只赚建两个宅子的银子啊! 这手头宽裕了,谁都大方。 若拥有一头牛,难道还会在乎分给别人的一根毛? “爹走的时候,我们年纪还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这边地方挺大,回头我们一人一半,都建一个七间大的四合院。” “不不不!”江小月连连摇头,“哥哥有银子自己攒着娶媳妇,以后还要养孩子呢。不要管我,我跟健飞现在是苦一点,但我相信,只要勤快不偷懒,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顾秋实也没硬劝,反正宅子建在那里,江小月总不可能有好地方不住继续住牛棚。她自己无所谓,但总得为孩子着想。 关于江大年搬出周家的事,在短短半日之内就传遍了村里。 江大年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简直是被周家当牛马使唤。人人干活的时候他在干活,人人都歇着了江大年还在割草砍柴,偶尔还能听到周老婆子指桑骂槐,说他们兄妹光吃不干。 分开了也好。 其他人听过就算了,正直一些的人会骂几句周家不做人,但这个消息落在何家人耳中,他们想法又有不同。 他们还种着江家的地呢。 江家的地可不少,有些人家十几口人也只有五亩地,何家这些年种着这些地,辛苦是辛苦一点,在每年都有余粮。 如今江大年搬出了周家,独自顶门立户,应该也很快就会娶妻生子……那这地,肯定早晚都要收回去。说不定这个冬日,江大年就要准备明年的春耕了。 何家人想要装作不知道,可他们没有立场一直站着江家人的地,真等到江大年主动找上门,他们不还都不行。 何三月的娘已经不在,爹还在,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有点耳背,早已经不当家,她两个哥哥大牛二牛虽然没分家,但私底下其实是分开了的。平时只走一份礼,一个锅吃饭,每年的粮食进门后就一分为二,地里的活儿也是每家出一样的力……你家几个人下地,我家就出几个人。 大牛二牛得到消息,碰头商量过后,认为得赶紧找妹妹问个清楚。 何三月很伤心。 面对哥哥的询问,她张口就哭,哭自己命苦,哭孩子不体谅自己。 何大牛见状有点慌:“再怎么也该等大年娶妻之后再搬回去住,你们把人使唤这么多年,说赶走就赶走。外头会说周家不讲究呀。” 何二牛急忙附和:“对啊对啊!大年的亲事连个影子都没有,怎么也该等他成家之后再搬回去住……” 这都已经是九月了,还没议亲,等到新妇进门,最快也还要一两个月。等何家把地平出来,江大年想收回也得等明年的秋日。 “我也这么想,可是孩子不听啊。”何三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我知道你们不想把地还给他,可大年已经大了,早晚都要还……要不你们帮他说个媳妇吧,他一个人种五亩地,辛苦是辛苦,但负担不重。” 此话一出,大牛二牛对视一眼 ,然后又各自别开脸,心里都盘算开了。 何三月就知道两个哥哥会动心。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她也不是真的想让江大年一辈子给周家做长工,如今大年自己有那份决心搬出去住,她这个做娘的只有高兴的份……最难的,一是周家人不愿意放人,二是何家手里的地不好收回。 如今已经解决了一半,周家不放人也得放,只要儿子能顺利收回何家人手中的地,日子就能往下过。 但想要收地很难。 谁也不会把已经到手的好处送出去。何三月一边哭一边想,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大年有五亩地,没有兄弟,有一个妹妹都嫁出去了,等于五亩地全是他一个人的,以后成亲生子,生两三个孩子完全养得起。 并且,家中人口简单,嫁给他只要一门心思把日子过好就行,没有哪些弯弯绕和堵心的人。对于姑娘家来说,这是一门好亲事。 何三月希望儿子回家之后能尽快成亲生子……她这个做娘的帮不上孩子什么,只要大年有了后,她就放心了。 何家兄弟没有多说,一开始特意绕了路从江家院子外路过,看到破败的院子已经打扫干净,厨房里冒着烟,隐约能看见屋中的新桌椅。两人心里明白,不还地是不行了。看还能不能把大年招为女婿……不然,江家的粮食就彻底与他们无关了。 顾秋实有看到何家兄弟路过,他没有出门去喊。最近要忙着修宅子,把地收回来也没空去平,何家兄弟要是愿意收拾,就让他们收拾去。地种了这么多年,别说只是平地,即便是下了种收回,还是何家兄弟占了便宜。 修建宅子这件事,顾秋实自己就定下了,村里的人家大部分是三合院。 他先去找了村长。 无论哪个村的村长,在村里都会有几分话语权。顾秋实说了自己要建房,并且想请村长主持的意思。 “不让叔白忙,每天三十文的工钱……以前我只顾着低头干活,好多事情都不懂,这砖瓦之类的东西,也请叔帮忙代买。” 除了工钱,买这些东西多少还有点油水,村长应该不会拒绝。 顾秋实也不想喂出一只大老鼠,但村长这个位置本身就容不得太贪的人,至少面上得服众。 村长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抽着旱烟沉吟半晌,点头道:“你信我,我就帮你干。” 虽说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但孙子一个接一个要娶妻,媳妇进门之后还会生孩子,到时处处都要钱。 把这两个四合院建完,应该能得二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 村长媳妇在厨房里听到了顾秋实的话,眉开眼笑地出来留他吃饭。 “我还想请大娘帮我做饭,跟小月一起。 ”顾秋实之前让江小月回来帮忙,其实不是真心。江小月要带着个孩子,男人又靠不住,他可不敢让她累着。 村长媳妇拿大头,小月带着孩子打下手。既帮上了忙,也不会太累。 顾秋实先给了几辆拉砖瓦的银子,等他离开村长家中,村长立刻就去找村里那些泥瓦工说了干活的事。 只一个晚上,江大年要把旧房子推倒重来,并且还要给妹妹在自家地基上建一个大院子的消息就传开了。 旁人听了只是羡慕……两个院子要花不少银子,都说马无夜草不肥,他们很想知道江大年到底是怎么发财的,但也不会大喇喇跑去问。 将心比心,自家要是发了横财,也不会广而告之。 江小月再一次找到哥哥,想要拒绝给自己建宅子之事。 对于顾秋实来说,建一个宅子很容易,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于江小月而言,可能需要他们夫妻奋斗几十年。 有了这个宅子,江小月身上的压力会骤然减轻,以后孩子成亲也有了地方住。夫妻俩只需要把孩子养大,平时填饱肚子就行。 “我采那几株药材很危险,正觉得是爹在天有灵,冥冥之中保佑着我。那这钱财我绝对不能独吞,给你建个宅子是分内之事。” 江小月感觉哥哥在扯谎。 眼看哥哥铁了心,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感动得泪眼汪汪。 村里两百多户人家,村长选出了三十多人的建房队,三天后就是动土的好日子,一大群人在地上忙活开了。 人多力量大,不过短短半天,顾秋实本来的屋子已经被推倒,两个四合院都已经挖出了地基的雏形。 这几天里,顾秋实一直都挺忙,抽空还进了一趟山,饭都是姜小月给他做,刘健飞带着孩子也在这边帮忙。 顾秋实以为何三月还会过来找自己,没成想这人一直没出现。直到开工那天的中午,他去厨房里取烧好的茶水,看见何三月也在厨房帮忙。他满脸意外:“娘,你怎么来了?” 何三月正在忙着切白菜……最近没什么菜吃,只有从地里拔出来的菜秧子。顾秋实要建两个宅子,地基占了一大片,原先周家人种的菜地被他平了。 挖地基之前,地里的菜能采的都采了。近四十个人干活,又都是出身贫苦的人家,吃饭不是管饱,而是有多少他们就能吃多少。 “你建房子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回来帮忙。” 顾秋实话说得直白:“万一你干了活回去之后周家人找你吵架怎么办?” 何三月沉默:“不会吵起来的。” 兄妹俩听到这话,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何三月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当然不会吵起来了。 顾秋实没有赶她走,将烧好的一大盆茶水送过去后,又回厨房问:“杨彩云那边怎么说?” 这会儿村长媳妇不在,厨房里只有母子三人,何三月叹口气:“本来婚事都定下了,是给你定的。但你威胁说逼你娶,你就要把实情说出去。杨家那边想让杨彩云落胎退亲。但杨彩云不愿意,非要嫁入周家。” 顾秋实一脸惊奇:“嫁给谁呀?” 周长平最大的堂弟才十岁出头,这怎么嫁? 何三月想了想:“可能杨彩云的意思是嫁进来和陈云朵两头大。” 顾秋实:“……” 虽说村里的庄稼汉都只娶一妻,有那花心风流的都是偶尔去外头采采花。但也有人娶两个媳妇。 周常平娶两个妻子算稀奇事,但因为有先例,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之前人家娶两个媳妇,那是因为养得起。 周家……兄弟几个一人娶一个媳妇的聘礼都够呛,他一个人娶俩,周家兄弟肯定不愿意。 还有,陈云朵又怎么可能认? “能商量得拢吗?” 何三月摇摇头:“不知道。” 儿子女儿都离开了周家,她手头的活儿虽然多了些,但心里的压力减轻不少。 以前儿女在,周家人总想让两个孩子做事,可人都有惰性,有点空谁都想休息。她硬着头皮让两个孩子干活,心里既觉得亏欠,又怕劝不动俩孩子被周家责备。 像这一次的事情,周常平娶两个媳妇,成不成的,都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甚至她还希望这事能成,家里多一个女人,她手头的事也能少点儿。 “你不用管,建你的房子吧。” 顾秋实便也不多问,直接去了地基上帮忙了。 由于他事前已经放出话,说会多建一个宅子给江小月住,并且在动土之前就已经明确了他和江小月宅子的归属是哪个……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江大年给妹妹建宅子这事是板上钉钉。 于是,中午吃饭之前,刘健飞的两个弟弟带着家中已经得用的儿子过来帮忙了,两个弟媳妇也一来就帮着做饭。 半下午的时候,顾秋实还熬了一大锅绿豆汤解暑。 谁要是口渴了,都可以去喝。难得的是,绿豆汤里面放了糖。 江小月觉得奢侈,顾秋实却无所谓,对村里人好点,吃人嘴短,人家也能少议论兄妹几句。 夕阳西下,喝了绿豆汤的众人没有要收工的意思,其实村里人不部分还是淳朴的,得了东家的好,就想多干一点。 顾秋实在帮着收拾碎砖,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并且,能感觉得到,好多人望了过来,他一抬头,就看见杨彩云站在了路上。 四合院不需要篱笆院墙,动土的时候就已经将院墙去掉了,杨彩云双眼通红地站在顾秋实不远处,对上他目光,她还抹了一把泪,哭得更伤心了。 顾秋实只觉莫名其妙:“有事吗?有事就说,没事不要站在这里盯着我。” 杨彩云开口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哭音:“你怎么这么狠?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顾秋实愈发疑惑:“我逼你什么了?” “你要是娶了我,我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杨彩云再次用手擦了眼角的泪,“我要是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你背负得起吗?” 顾秋实呵呵:“让你未婚先孕的人又不是我,让你沦为笑话的人也不是我,我有什么背负不起的?要死,死远一点,不要在我面前来闹。” 第365节 杨彩云含泪的眼瞪着他:“你……你有没有人性?” 第409章 拖油瓶大哥 八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顾秋实摆摆手, 满脸不以为意,“这玩意儿也不是谁说了算,公道自在人心, 我不欠你们的。在这世上大部分人看,你被人笑话这事都不是我的错。” 杨彩云满脸悲愤:“你不娶就不娶,为何要把事情闹大?” “要是不闹大,周常平也不放过我呀。”顾秋实冷笑一声, “这事儿你怪在我头上,完全没道理。真要恨,就恨你自己不知检点, 恨周常平不干人事, 不给你名分,却欺辱了你。” 二人之间相距不远,两人站在这里说话, 虽有不少人看见,但也没人好意思凑过来偷听。所以, 都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杨彩云眼泪滚滚而落。 事到如今, 她已经后悔。 之前与周常平春宵一度本就是一时冲动, 她抱着侥幸之意,以为不会有事。因为他承诺过会娶她……等到两人成了亲再有孩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成亲之前就已经亲密过。 可人算不如天算, 杨彩云在一个月之后发现自己月事没来,并且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在被管事接连骂了几次之后,她立刻去了医馆。 有孩子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知道这件事情很大, 如果传了出去,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并且腹中这个孩子也会被她连累。 得知此事,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买一副落胎药悄悄解决了这个孩子。 但是她害怕呀。 落胎伤身,有五成的可能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还有一成的可能喝药之后一尸两命。她只是喜欢周常平而已,可没想过为了他年纪轻轻就去死。 并且,落胎之后要坐小月子,得有人照顾自己。她找不到可以帮自己的人,越想越烦躁,又觉得这是两个人一起做下的错事,不能只让她一个人烦。于是她找到了周常平,说了自己有孕的事。 依着她的想法,是让周常平花点银子在城里租个院子,她去那边住上一段时间,最好是他亲自过去照顾。当然了 ,大男人不会伺候月子,还得带上一个厨娘……这人可以请,也可以是周常平的亲娘。 两人一碰头,周常平得知她有了孩子,并不欢喜。但是也不想落胎,说是担心她的身子,其实杨彩云能猜得到一点缘由,他应该是觉得租院子请人伺候她太麻烦。 她当场就发了脾气,谁也不想落胎,可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们母子会被千夫所指。除非他们在半个月之内就成亲! 周常平支支吾吾,这才说了自己已经娶过妻。 杨彩云险些气得厥过去,更坚定了要落胎的决心。只是,她也打定了主意,自己被这个男人欺骗,等孩子落了养好身子之后,绝对不让他好过。 周常平却说可以解决,让她嫁给江大年……并且还强调这门婚事会很顺利,照样给她聘礼,她照样能正大光明地由八台大轿抬入周家。 杨彩云信了他,于是回家说自己有了两情相悦的情郎,请双亲成全。 她太相信周常平,以为事情不会出变故。谁知道江大年根本就不如周常平口中那么听话,当天就把事情给叫破了。 她回家后被父母关入房中,夫妻俩轮番骂她,如果不是顾及她有孩子,还会动手打人。 周常平再次登门保证,让定下她和江大年之间的婚事,绝对不让她沦为笑话。 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姑且又信了他。 结果,等来的是周家退亲。 杨家勃然大怒,要去城里告周家人。这时候周常平又说了,他不是毫无担当的人,也愿意负责,只要杨家答应,他会给聘礼,会请八抬大轿登门娶她……不分妻妾两头大。 杨家人不知道该怎么办,问杨彩云怎么选。她才知道自己跟周常平之间那隐秘的二三事已经被叫破,周家所在的村子然后已将这消息传开。 一时间,杨彩云又羞又愤,怒极之下就跑来找周常平算账,把人骂了一顿还不解气,听到这边挺热闹,便想过来找江大年算账。 杨彩云心里也知道,自己跑来这里发脾气不合适,听到江大年毫不客气地说都是周常平的错……这话简直说入了她的心坎儿里。 “你就不能娶了我吗?” 她目光落在挖好了的两个四合院的地基上:“我被那个混账骗了,真的恨不能立刻去死,反正你也没有定亲……” 顾秋实一脸惊诧。 上辈子江大年不知内情,欢欢喜喜把人娶进门,新婚之夜得知真相,气得搬回了江家,结果被一把火烧死。 那个时候,杨彩云可傲气得很,从来就没将江大年放在眼中。当着他的面就喊周常平为郎君。 没想到顾秋实只是搬出了周家,修了个院子,杨彩云竟然心甘情愿要改嫁给他了。 “真当自己是天仙了?”顾秋实心里清楚,杨彩云上辈子之所以那么傲,是因为她肚子里有孩子的事情没有传开,且江大年怕母亲难为,也不打算把这事说出去。 当然了,他也没想到周家人会那么狠,居然会要他的命。 “你说要嫁,我就非得娶么?”顾秋实满眼鄙视,“我确实要娶妻,也不在乎未来的妻子是否嫁过人,但绝对不会娶一个水性杨花满口谎言的骗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我,我就那么像捡破烂的?” 这话很不客气,杨彩云面色难看至极,她在城里做工几年,是在一个挺大的酒楼里做传菜丫鬟,干这份活计还算轻松,工钱也不错,但要求就是长得好。 她在酒楼这两年,被不少客人夸过容貌。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这样奚落。 “你……你别后悔!” 杨彩云羞愤交加,转身跑走。 方才顾秋实说最后那几句话时,声音不低,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未婚先孕的女子本就会被人鄙视,杨彩云揣着旁人的孩子要嫁给江大年,这事忒不厚道。即便是顾秋实说话很不好听,也没有人指责他。 此时天色渐晚,众人人纷纷下工回家。顾秋实只包了中午一顿饭,主要是不想让江小月累着。 虽说有好几个帮忙做饭的妇人,但江小月勤快,性子又刚硬,不管有多少人做饭,她绝对要帮忙,且不会偷懒。 顾秋实干脆在原来的工钱上又加了一顿饭钱,送走了众人,他再次去了周家。 此时杨彩云还坐在院子里哭,周家婆媳都围着她安慰。何三月知道这时候凑上去讨不了好,干脆拿着扁担水桶去河边挑水,路过顾秋实时,他一句没劝,还把路给让开了。 周常平看见顾秋实出现在门口,不高兴地道:“一个大男人跟个姑娘计较,也好意思。” 顾秋实也不进去,一脚踩在门槛上,道:“我忙了一天,累着呢。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管好这个疯女人,再让她跑到我面前说一些我亏欠了她之类的话,那我就去衙门告她骗婚,到时,你们谁都讨不了好。” 周老头皱了皱眉:“都是一家人……” “可别!”顾秋实抬手抬手阻止他的话,“跟你们这一家人这十多年,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没吃好,穿没穿好,生病了全靠扛。你们这样的家人,我可消受不起。” 村里但凡有人修建房子,就会有人不要工钱主动帮忙。但这帮不帮,帮多少,全取决于自己。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欠了别人的人工去还工。或者是两家关系实在好,主动去帮忙。 这主动去帮忙的人家,轮到他家要做事,被帮过的人也会自觉前来。 江大年跟着何三月到周家后,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干活,同龄的孩子在外头玩耍,他从来都不敢去。只要一去,几息后就会有人扯着嗓子喊他回来做事。 按理说,江大年在这个家里做了那么多的事,如今他修建宅子……这需要不少人手,即便周家人不会泥瓦活儿,帮忙打个杂递个砖也好啊。这些人倒好,一个都没出现。脸皮厚如城墙,今儿干活的那些人还在私底下议论,说周家不厚道。 “我话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逼我把事情闹大。” 顾秋实说着就要走。 周家人却容不得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如今一朝翻脸跑来挑衅,周柳树呵斥:“你跟谁说话呢?这一院子都是长辈,不孝顺的混账!当初要不是老子,你们早就饿死了。” 顾秋实扬眉:“饿死?没有我们兄妹带过来的粮食,你们被饿死才对。” 此话一出,周家人的脸色很不自在,周老头强调:“那些粮食我们还了。” 顾秋实呵呵:“在哪儿呢?我一粒米都没看见。对了,说是给你们半年时间,但最近刚刚收粮,如果你们不还粮食,总不可能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有粮食给我吧?” 从一开始,周家人就没打算还这个粮食,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何三月。 何三月刚刚烧好了水准备做饭,察觉到众人目光,她立刻缩回了厨房之中。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认真道:“娘,这银子他们必须要还,你别又昏了头跑来求情。若你敢开口,以后我不会管你死活!” 语罢,转身就走。 何三月面色发白。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何三月今日为何会跑去□□忙……说到底,江大年才是她亲生的儿子。 这世上有许多不孝子,亲生儿子都不一定靠得住,指望继子孝顺,那真的要冒很大风险。尤其周常平这些年对待何三月是怎样的态度,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何三月今天去帮忙,就是不想跟儿子彻底闹翻,希望在自己老了动不了的时候,儿子能把她接回去。 她若是还想要让江大年这个亲生儿子养老送终,就不会去求情。 顾秋实回到江家院子里,晚饭已经做好了。 这会儿厨房里只有江小月一家。 刘健飞一整天都在瘸着腿送砖,累得都不想动弹,看见顾秋实进门,立即起身。 “大哥。” 其实刘健飞今年二十有三,比江大年要大好几岁,满脸的沧桑,看起来就更显老了。自从顾秋实说要给江小月建院子后,他态度愈发殷勤。 “吃饭吧!” 中午的菜都吃完了,这会儿桌上三菜一汤都是现做的,江小月还烙了肉饼。味道焦香,顾秋实一连吃了好几个。 他都动手了,刘健飞才开始吃。 顾秋实冷眼看着,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对江小月也好,但是他给的那些好,并不能弥补他是个瘸子带来的缺点。 如果不是顾秋实来了,江小月这一辈子都别想轻松。 “我吃好了,你们回吧,碗别洗了,留着明天帮忙的洗。”顾秋实打算去院子里溜达一会儿。 江小月二人离开,孩子临走时,非要顾秋实抱。 顾秋实伸手抱了过来,刘健飞有些不自在:“大哥,孩子今天在地上爬了,脏。我们带回去洗洗。” 八九个月的孩子,因为大部分的时候都没人带,早已经能满地跑。今儿夫妻俩都忙,孩子没有人管,自然特别脏。 “小月,明天你别想着做事,把孩子带好。那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江小月笑了笑,没有多说。在她看来,自己多做一点,就能少请一个人。家里的银子再多,也经不起浪费,能省点儿是一点儿。 * 不知道杨周陈三家怎么商量的,杨彩云还是嫁了过来 ,婚期定得很急。是杨彩云来找顾秋实的第五天。 村里有喜,各家各户都要上门帮忙。村长特意歇了一日。 短短五天,因为干活的人多,两个四合院都只差盖顶了,等到周家婚事办完,花个两三天把顶盖好,就用不着这么多人,只找人收拾边边角角,最多半个月,就能搬进去住。 顾秋实要的就是快,所以村长才会请这么多人。 到了大喜之日,顾秋实没去,就在家里收拾杂物,江小月也不去,带着孩子过来陪他。 “大哥,好在你机灵,要不然,一辈子辛辛苦苦养孩子,养的却是别人的种。”说起这事,江小月心中又是一阵怒火升腾。 第366节 “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居然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来了。 顾秋实还以为是有人来叫自己去周家吃饭……他不打算给周家好脸,今儿无论谁来请,他都不会过去。探头一瞧,看清楚外头站着的人时,他满脸意外。 来人是陈云朵。 自从陈云朵跟周常平定亲之后,她就再没有与江大年独处过。 此时陈云朵捧着个肚子,双眼通红。 江小月知道自家哥哥跟他之间的事,还以为这会是自己未来嫂嫂,特意将自己舍不得戴的一个头巾送给了她。 结果,这人居然是个骗子,故意耍哥哥玩儿,更让她不能释怀的是,她之所以嫁给刘健飞,是为了给周家凑银子娶陈云朵过门。 “你来做什么?”江小月的语气硬邦邦的,满脸的怒气毫不掩饰。 陈云朵抹着眼泪:“大年,我后悔了。早知道常平是这样的,当初我就……我是真的有对你动过真感情,你……你还恨我吗?”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一个人跑在外头,不怕出事?赶紧回去吧,那么多人客人等着吃饭,你少在这儿废话。” 陈云朵泪水涟涟:“大年,你不肯原谅我吗?” “是的!”顾秋实从来都不会刻意给人留面子,“你干的那些事,我现在想起来很恶心。” 陈云朵惊呆了。 她印象中的江大年温吞沉默 ,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410章 拖油瓶大哥 九 陈云朵自从有孕之后, 家里的事情是一点都不沾手。周家人多,她不帮忙干活,家里的事除了周老婆子之外, 还有妯娌三人,尤其是何三月,任劳任怨不怕苦不怕累。 她不干活,家里的日子也能过。但她是晚辈, 何三月毫无怨言,剩下的俩妯娌可不傻,偶尔也会分派一些活计给她。 轻松点的活, 陈云朵就干了。 如果又累时间又长, 陈云朵就会捧着肚子喊痛。大半年下来,她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下不来台,她也是又捧着肚子喊了一声痛。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真痛?” 其实不痛, 陈云朵下意识这么喊而已。不过喊都喊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坐着, 我去帮你喊人。” 陈云朵连连摇头, 转身就要走……她不想与人共侍一夫, 以为江大年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所以才来这一趟。 江大年马上有那么大的院子,如果他愿意娶, 她就敢嫁! 至于名声……名声不算什么,得了实惠就行。 但江大年不愿意接纳她,甚至对她没有一点善意。那么,就不能让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周家有喜, 帮忙的人很多。周常平真的做到了自己承诺的那般,跟娶正房一模一样! 杨彩云很满意。 送嫁的杨家人脸色也好看了几分, 就是不知道为何周家其他人也愿意纵容周常平这样胡闹。 周常平娶妻的银子是借的,全由他自己一个人掏,借银子给他的人是城里的一个小管事,今儿也在席上。 周家兄弟也想要把儿子送进城里做事,家里的地实在太少了,种地辛苦一年到头,连肚子都填不饱。如果能把孩子塞去城里做伙计,包吃包住,每月还有结余,还不用日晒雨淋。 因此,周柏树和周槐树一直围在那桌城里来的客人身边喝酒,小管事喝多了,吹嘘说自己乐于助人,对认定的人会掏心掏肺。 周家兄弟随口附和着,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不太会掩饰脸上神情,让那小管事看出来了他们的不信任,当即拍着胸口道:“你们不信?常平跟我关系好,咱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我是真拿他当弟弟看。这一次他想要二两银子,我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借了……” 听到这话,周家兄弟跟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 两人一直以为周常平拿出来的这些银子是他原先悄悄攒的,毕竟周常平经常去城里做工,有没有拿钱回来,只有老两口知道。 老两口那么疼爱他,没要他的工钱也正常。 合着那些银子根本就不是他攒的,而是借的? 这么多的银子,周常平一个人肯定还不起,到时肯定得让家里长辈帮忙。 而家里是老两口当家! 让老两口还这个银子,跟让他们兄弟出有什么区别? 兄弟二人这些年带着妻儿辛辛苦苦干活,手头一个字儿都没有,所有的银子都是老人收着的。 “娘的,合着扯了半天,还是我们兄弟出钱给他娶二房!” 周槐树脾气躁,当场就要摔酒杯。被周柏树给拦住了,兄弟俩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别发脾气,过了今儿,我们去找长辈分家。分了家之后,谁欠的债谁还,跟咱们就没关系了。” 如今大概也只有这一个脱身之法了,周槐树心里烦躁得很:“死畜生,简直是被宠坏了。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娶个二房,一转眼就要生两个孩子……爹娘不教训,反而还纵着。咱们这些亲儿子都没这个待遇呢。” 酒入愁肠愁更愁,兄弟俩喝了个酩酊大醉,院子里的事情一概不管。等他们酒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值得一提的是,周常平娶第二个妻子,又重新选了一间新房。本来周家人多,屋子就不太够住,他这是把周柳树夫妻俩挤到了柴房去。 周柳树不愿意睡柴房,跑去跟几个侄子住。何三月不敢去找夫家侄女,只能在柴房打地铺。 吃午饭的时候,周槐树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家还没有过娶二房的先例,常平干的事我实在看不上,爹 ,树大分支,把这家分了吧。以后我们各过各的,常平有本事娶十个八个,那也不关我事。” 周柏树也想分家,附和道:“这是我们家办喜事,长青他几个舅舅都没来,说是丢人。这事儿也不是我干的,平白让我在岳家面前矮了一头,要是不分家,外人骂的是周家,把我们也囊括了进去。爹,分家了吧,我们也不说让您跟着大哥住,回头我们三兄弟轮流伺候你们。谁要是伺候得不好,你们就多住一个月,住舒心了再轮换下一家!” 周柳树对于分家是无所谓的,女儿已经嫁了,他即将要抱孙子,还一抱就是俩,家里这么多人,不怕没人干活。 周老头听了两个儿子的话,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发现竟然没人说不分家,顿时心中一凉,也知道兄弟几人这是离了心。 都离心了,勉强凑在一起,只会让大家生怨气,他叹息一声:“分吧,去请村里的长辈来。就说是我们年纪大了,不想再当这个家,要把你们各自分出去。” 长辈还在,晚辈闹着要分家那是不孝。他这么一说,就把分家的事揽了过去。如此 ,没有人能说周家的不对。 周家人多事多,如今要分家,很快闹得沸沸扬扬。 顾秋实院子里在盖瓦,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他也起身过去。 因为顾秋实这边在干活,是有人过来闲逛说起此事,众人才知道消息。顾秋实过去的时候,兄弟几人已经分好了家里的地,正准备分今年收进来的粮食,接下来再把家具物什锅碗瓢盆一分,事情就算成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就连何三月也欢喜,家里的人这么多,就数她干的活儿最多。她不敢不干,但这分了家之后,家里的人少了,她做的事也会少,不说别的,二房三房那四个皮猴子,包括两个姑娘的衣衫就不少。分家后,那几个孩子吃什么穿什么,都再用不着她来管。 顾秋实一步踏进了院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心情不错,笑盈盈问:“听说你们在分家?” 众人:“……” 周家人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就想起来了借据的事,本来他们就没打算还,写完就抛到了一边。 这一分家,江大年来追债也正常。就是村里的其他人家,分家的时候,也容易惹来债主。 这讲究的人家不会赖账,家里欠着债,分家时也会把债分清楚。但那不讲究的人家就会刻意忘了这件事,家一分,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债主登门就说自己不知道,反正不是自己借的,谁借的谁还。但借钱的人也没把这银子全花在自己身上,肯定也不还。 总之,聪明的债主都会在别人分家的时候登门,把债务的归属弄清楚。 顾秋实掏出了那张借据:“分家也行,记得把这债还了再说。” 大部分的人分家,都会把所有的家底拿出来,比如多年攒下来的银子,藏起来的粮食……真要是全部清算干净,也能还得起那张借据。 但是,这些东西是周家人安身立命之本,让他们拿来还债,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周老头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只有那没本事的长辈,才会在分家时给自己的儿孙分债,且家里欠江大年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分了,以后再说。” 分一堆债给儿孙,他没那个脸。 也怪这三成粮食来得太容易了,每年都能收一笔……他们从来也没想过要还,平时多吃点,就吃完了。 如果从一开始没有这三成粮食,家里的日子苦一些,但也能过,一天多吃一点儿,十多年下来积攒了这么大一笔债务,周老头都有点后悔了。 周家兄弟几个面色僵硬,兴致高涨的他们此时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父亲的意思很明白,在没有还清债务之前,家是分不了的。 可家里欠着那么多,根本不可能还清……那岂不是表明他们还得在同一屋檐下住上许多年? 合在一起住可以,但周常平外面借的债他们是真的不想帮忙还。 周槐树起身:“爹,不分家也行,但是常平借的债你们不许帮忙还。” 周常平面色难看:“三叔尽管放心,我不会要家里帮忙。” “我放心?”周槐树本来都想分家之后带着妻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现在分不了,此时窝了满腔怒火,听到周常平这话,冷笑连连:“你拿什么还?一转眼两个女人都要生了,你养自己和孩子都够呛,不是我看不起你,真分了家,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少在这儿吹牛了,记得以后对我们客气一点!” 周常平受不了这窝囊气 ,起身就要打人。 陈云朵伸手去拦,却被他推了一把。本就大着个肚子站不稳,被这么一推,狠狠摔倒在地。 偏偏那边几个男人还在纠缠,女人们也在紧张的拉架,没人发现她躺在地上,身下还流出了血。她喊痛,可惜众人声音很大,根本听不见。 顾秋实站在门口看着这场闹剧,道:“还是赶紧请个稳婆吧,好像要生了。” 他这声音有刻意加大,众人望了过来,然后看向地上的陈云朵。 陈云朵满脸痛苦,这一回是真的痛,痛到满脸狰狞。 院子里瞬间忙乱起来,这时候救人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分家? 顾秋实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众人正在喝绿豆汤,村长过来跟他商量盖瓦事宜。这瓦从哪里开始盖都是有讲究的,也看个人喜好,顾秋实就无所谓,全权交给村长看着办,反正盖好了就行。全都是新梁新瓦,想要漏雨,那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今儿天还早,顾秋实眼瞅着房屋就要盖完,只等着修好边边角角就能搬进去住,两个院子需要不少的家具,他得去城里定。 “小月,带上孩子,跟我一起去城里吧。” 江小月有些激动,试问谁不喜欢上街呀?她也喜欢,但因为手头无钱,去了只是给眼过年,还浪费时间。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跟哥哥一起,至少不用走路,江小月一路上都挺兴奋,孩子也欢喜。没到官道上时,顾秋实还将孩子接过来抱了一段。 这些天一家人跟着顾秋实吃,孩子壮实了不少,小脸上都有肉了。又因为没去地里,肌肤白皙,看着更可爱了几分。 “大哥,你去城里买什么?” 顾秋实也不瞒她:“买家具。” 他后来又进山两趟,收获不少,他也没有瞒着村里的人,看他赚了钱,村里好多人都在附近的山里转悠。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没什么收获,只是掐了一些野菜和菌菇回来。 第367节 即便是认识药材,也要找得到才能卖到钱。 顾秋实先去了家具铺子,他没有买那些价钱高的花样和木料,就捡了简单粗笨的选了两套。 江小月想要拒绝,又清楚自己拒绝不了,只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找机会还了哥哥的心意。 选好了家具,顾秋实就订了一批被褥和锅碗瓢盆,江小月觉得家里的可以再用,但顾秋实知道,村里的人,多少物件都是不够的,反正房子大,用不上的时候收起来就是了。 顾秋实又带着她去酒楼吃饭。 江小月还是第一回进酒楼,束手束脚颇为不自在,伙计很客气,还表示可以找个人帮她抱孩子。顾秋实拒绝了。 兄妹俩吃了个肚圆,今天买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等家具做好了之后由铺子的伙计全部送到村里。因为要得多,得等上十来天。 置办家具是好事,江小月除了害怕自己还不上哥哥的心意外,还是很高兴的。回去时,顾秋实又买了不少粮食。 路上,江小月哄睡了孩子,到底是没能忍住,劝道:“哥哥的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等搬了新房,就去问舅舅要回咱们家的地。然后抓紧相看,赶紧娶个嫂嫂过门。” 顾秋实没有出面去要何家的地,江小月也没催……造房子在村里人看来是大事,人一辈子可能也就造这一回。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希望在造房子的时候出事,不管是有人受伤还是家里人吵架,在当下人看来,都很不吉利,会影响房子的风水。 因此,即便江小月做梦都想收回家里的地,没这时候让哥哥去找几个舅舅,万一何家人使坏跑来吵架,还是自家倒霉。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里,干活的人已经回家了,两间大宅子都明亮宽敞,看得人心生欢喜。 刘健飞做好了饭,他做饭的手艺是成亲之后才学的,特别会熬粥。顾秋实不爱吃粗粮,小米和白米熬出来的粥清香浓稠,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一家人正在盛粥,外面来了人。 村里的人都不宽裕,习惯了不在人家吃饭的时候登门,来的人是刘健飞的三弟,他也不进来,就在门口说老人请他们夫妻回去吃饭。 江小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端起自己的粥开喝:“我不去,你自己去吧,就说我已经吃过了。” 刘健飞有些无奈,其实他也不想去,但亲爹娘有请,不去也不好。他伸手要抱孩子,江小月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孩子在这里喝粥正好,回去即便有孩子吃的东西也轮不到他,还容易被欺负。” 关键是,都是堂兄弟,孩子挨打了也不能讨回公道。 第411章 拖油瓶大哥 十 刘健飞虽然是家里的老大, 可因为生来有疾,从来都只有被两个弟弟欺负的份儿。到了孩子这里也一样,他两个弟弟成亲早, 除了刘老三家的老三,其他的孩子都稍大,于是,江小月的儿子又成了被压着欺负的小可怜。 江小月对婆家的怨气很大, 能不凑一起就绝不凑一起。 “那好吧,你吃完了也别回,我过去吃一碗饭就来接你。”刘健飞看妻子脸色不好, 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想去呀, 谁让我摊上了这样的爹娘呢。你就心疼一下我,先别回去,我也好有借口提前离开。” 江小月轻哼一声。 “你要走, 难道他们还能绑着你不成?” 刘健飞苦笑:“稍等一等我,我快去快回。” 他起身离开, 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孩子和兄妹二人。 江小月也没隐瞒自己的烦心事:“之前对我们一家三口爱答不理, 生怕我们贴上去打秋风。今天突然想起来请我们吃饭……他们家的饭可没那么好吃, 搞不好就是把主意打到了新院子上头。” 昨天顾秋实已经拜托村里选日子的老人,选一个良辰吉日搬家。 顾秋实好奇:“但那院子是我造的,从头到尾你们就出了力, 一文钱都没出。刘健飞是你男人,所以才能跟着住在里面,旁人凭什么?” 江小月一想到刘家人的无耻,就满心愤然:“健飞是家里的老大, 村里大部分的老人家都是由家中长子养老,他们如果非要跟刘健飞一起住, 勉强也说得过去。再说,长辈要跟儿子一起住,儿子哪里好拒绝?如果他们懂事一点,不该提这么荒唐的要求!哪天三弟妹说起这事,险些没把我气死。反正我已经跟刘健飞说过了,院子是你修给我们母子的,没有我点头,谁也别想住!” 这不是住进去那么简单。 一个屋檐下,没有长辈伺候晚辈的道理。本来江小月平时要忙家里又要忙外面已经很忙,如今头上还多两个长辈,她会更累。 “如果他们非要跟着健飞过,那我就回去住牛棚。他们要是好意思,就挤着吧。” 顾秋实给她添了粥:“我也不赞同让他们跟你一起住,你身为儿媳妇,不愿意跟公公婆婆住,传出去后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回头这件事情我来办,就说我说的,刘家人只能住一个刘健飞,要不然,就让他一起滚出去!本来我就不答应这门婚事,如今正好,你有宅子,再找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后生应该很容易。” 江小月乐了。 顾秋实看着她的笑容,认真道:“我真是这么想的。小月,你还年轻,想要改嫁也容易,我支持你改嫁,或者,你不想嫁了,以后都带着孩子过日子也行,我会照顾你。” 闻言,江小月笑容敛住,眼眶渐渐红了:“谢谢大哥。” “兄妹之间,不说这些。”顾秋实把孩子接了过来,我喂!” 这些天,江小月已经习惯了看哥哥带孩子,只看他动作,就知道他喜欢孩子,笑道:“哥哥还是赶紧找个嫂嫂吧,不然,等你搬了家,村里的那些姑娘该要来偶遇你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 他不想娶,谁来说也没用。 等他想娶了,谁拦都不好使。 刘健飞一直没有来,顾秋实亲自送了江小月回去睡觉,他看着那破烂的牛棚,觉着搬家的日子还是越早越好,不用等下个月,干脆这个月搬了算了。 翌日早上,干活的人来了,顾秋实转了一圈,已经到处都在忙碌。 却有一个衣着破旧的姑娘站在了他原来的厨房门口,顾秋实认出来是个生面孔,但莫名觉得眼熟,走过去后,对上那姑娘的不安的眼神,他神情不自觉温柔下来。 “姑娘有事?” 白玉宜有些紧张:“我听说这里在修宅子,想来问问你们家缺不缺人做饭……” 厨房里有五六个妇人,干活的人也才十几个,看样子是不要人帮忙做饭,她话还没说完,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失望。 “要的,包吃一顿,一天二十文。”顾秋实耐心询问,“你家住哪儿?” 白玉宜家住山上,她母亲已经不在,白父没有地,靠打猎为生,白玉宜还有个弟弟,今年也十三了,村里没人上山打猎,跟白家父子常年在山里转悠脱不开关系。 就在前几日,白父大打猎受了伤,他们一家子没什么积蓄,打猎为生的人没有地,如果打不到猎物买不到粮食,就靠着野菜野果充饥。 其实也不至于这么惨,就是白母走之前病了两三年,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那时候白父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也不见好,打猎时下手有点狠,周围一片的猎物被抓后,大部分都逃掉了。 白父这一次受伤挺重,白家小弟玉林实在没法子了,跑去城里做工,结果却被一个中年管事看上,没赚到钱不说,还险些失身。 本就是个半大孩子,受了这个惊吓,在家里关了两天,眼看父亲的病拖不得了,又想硬着头皮再去城里。白玉宜看在眼中,便想出门找个事做。便是只赚一些吃食,也能让父亲早点好起来。 “真的?”白玉宜大喜。 顾秋实颔首:“今天就可以上工,日结!一会儿下午你走的时候喊我一声,我把工钱结给你。”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江大年这是在帮她,白玉宜已经十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对着顾秋实谢了又谢。 白玉宜知道自己占了便宜,等人一走,立刻抢着干活,她有感觉到厨房里几个妇人全部都在悄悄瞅自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村里的人面对乡里乡亲,从来也不会太冷淡。但江大年不一样,从周家搬出来后,他跟村里的男人相处很正常,但和姑娘们都保持了距离,平时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便交谈,也是站在三步开外,从来不懂得温柔为何物。 江小月发现了自己哥哥对这个姑娘的不同,便多问了几句白玉宜家中情形,问完后就有点发愁。有个弟弟还没长大,父亲受伤,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才能治好。 不过,难得哥哥喜欢,她对白玉宜还是客客气气。 吃过中午饭,帮忙的妇人们就回来了,白玉宜找不到事做,也去各处屋子里帮忙打扫。 她来了半天,关于白家人遭遇已经传开,顾秋实没有多想,要定亲也不用急在一时,省得把人吓着。正准备付工钱,却见一个妇人急匆匆过来。 妇人一身小碎花衣,上衣下裙,村里的姑娘一般只有走亲戚不干活时才会这么穿,这位是村里有名的媒婆,顾秋实皱了皱眉:“花婶,你找谁?” 花婶笑呵呵:“找那个姓白的姑娘,她还没走吧?” 说话间,听到动静的白玉宜已经出来了,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她得赶紧回家,不然得揍夜路。只是,这工钱……她是忙活了一天,但细较起来,又没做什么事,中午那顿还吃得特别饱,菜里都有肉。她不太好意思要工钱,如果不是家里父亲等着拿钱抓药,她真就不要了。 刚才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当这钱是借的,以后等父亲好转打到猎物了,再还回来。 花婶抢先道:“白姑娘长得好,听说你今年十七了,还没定亲?” 白玉宜点点头。 她住在山上,也没个邻居,父子二人想不到给她说亲,或者说,是想到了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白父住在山上不怎么与村里的人来往,但村里的婆媳如何相处,他还是听说过的。 自己的闺女,他自己都舍不得吼骂,嫁出去伺候别人还要被打骂,他舍不得。想着再留一留,留不住了再说。 花婶乐了:“我们村的陈山果,刚才看到你从山上下来,当时就动心了,立刻跑回家里说服了家中长辈想娶你。他们愿意出二两银子聘礼,你不用带嫁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急需银子,刚好拿这个钱给你爹治伤。” 顾秋实这一切听在耳中,不满道:“那个陈山果今年都二十三了,名声死臭,你说这个媒,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花婶不高兴:“我这是解白家所难,也帮了山果啊。二两银子的聘礼可不少了,山果就是名声差点,那刘家老大瘸成那样,也才给三两……” “闭嘴吧你!我妹夫是瘸子,但他没害人。”那陈山果之所以二十几岁还没成亲,不是因为他家穷。而是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人家不愿意,他就想方设法尾随,后来更是在地里把人给糟蹋了。本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能抱得美人归,结果人家姑娘烈性,宁死不肯嫁,回来后跟家人告状,看着家里的兄弟子侄把陈山果打得半死,逼着陈山果给她下跪道歉后,转身一根绳子就寻了死。 当年这个事情闹得很大,也给村里的小年轻提了醒,不能仗着喜欢就胡作非为。 陈山果名声死臭,哪怕姑娘们嫁不出去,都不肯嫁给他。出再多聘礼,人家却连相看都不愿意,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下,他如果还想娶妻,就必须得娶一个外地的姑娘。 可他家虽然不穷,却也不富裕,在村里娶妻的银子拿得出来,跑去外头娶……没那么厚的家底。 白玉宜看着二人争执,猜也猜到了那个陈山果不是个好人,当即摇头:“多谢婶婶好意,我爹还没好转,我没心思谈婚论嫁。” 花婶呵呵:“我都打听过了,你爹的腿开始烂了,如果再也不用好药,压根救不回来。聘礼银子救了你爹一条命,划算!山果以前是混账,但他已经改了,这几年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事。” 江小月听到说话的动静,也从屋中钻了出来,听到花婶这话,忍不住了:“花婶,帮山果那样的人说媒,你是真不怕报应。他这几年没有纠缠姑娘,但他跟寡妇私底下来往的事谁不知道?问了几个说媒的子儿就烂了良心,小心天打雷劈!” 这话有点过,花婶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我是帮人说媒,又没要娶你,有你什么事儿?你自己嫁一个瘸子过得不好,就看不得旁人好。真要是瘸子和山果摆一起让你选,即便山果聘礼少些,你肯定也是选山果。” 江小月气急:“我就是嫁不出去,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也绝对不会嫁给山果那种人!” 顾秋实已经拉了白玉宜在旁边低声商量:“陈山果就是个苍蝇,忒恶心人。他当初就是想娶人家姑娘才强迫了人家,要不,咱俩定亲吧,以后你要是反悔也成,我保证绝不纠缠。” 白玉宜面色复杂:“江大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就是想对你好啊。”顾秋实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们兄妹被人欺负了太久,看不得旁人也被欺负。遇上了,能帮就帮一把。你要是答应,我给你五两银子,回头请媒人提亲,咱们就是未婚夫妻,那陈山果就不会纠缠你了。” 白玉宜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前几日在山上林子之中,她有看见过江大年。 那时候江大年胳膊挽着,露出结实的手臂,在林子里跑得飞快,她看见的第一眼,就羞红了脸。 他还是个好人,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就愿意拿这么多银子帮她……如果这门婚事真的能成,那是她的福气。 顾秋实掏出银子,白玉宜厚着脸皮接了:“我想趁着天还没黑去城里请个大夫。以后……以后我爹赚了银子,再还给你。” “不用还,这是聘礼。”顾秋实转身,“我陪你一起去城里,天黑了,你一个人容易遇上危险。如果哪天你不想嫁,再慢慢筹银子还给我也行。” 白玉宜欢喜起来。 花婶眼看两个年轻人商量好了,眼神一转,又舔着脸上前:“大年,需要我帮忙么?帮我买双鞋就成。” 顾秋实摆摆手:“村里好几个媒人呢,你说话那么难听,我去找她们帮忙。” 虽说请了花婶,陈山果不会放过她,会给她带一些麻烦。但是,花婶方才说江小月时一点都不留情,只为了这个,顾秋实也不能让她占便宜。 第368节 两人走远,花婶急得拍大腿。 江大年一下子建了两个宅子,已经是村里姑娘们最想嫁的后生之一,帮他说媒,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他又大方,媒人还不费心。 谁知道他会看中山上下来的野丫头? 江小月心里欢喜,哥哥有了妻子,孩子还会远么? 顾秋实去了城里,想要请大夫去山上出诊,奈何大夫不愿意,因为白家所住的山上,马车牛车都到不了,得走半个时辰的山路。 白玉宜没有强求,她小时候跟父亲学过一点医术,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主要是没有药,两人配了几副药,买了一些药膏就往回走,顾秋实想了想,又让马车停下,买了一些粮食和油盐酱醋,还抓了几只鸡,这才往回走。 拿这么多东西爬山路,得有力气。白玉宜走惯了路,也不觉得累,就在他们爬到半山腰时,天色已朦脓,走夜路是避免不了了。 草木之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顾秋实还听到了属于人的呼吸声,他本不打算多管,却感觉到了有人扑过来的风声,他眼神一厉,抬脚就踹,那人影还没挨着他的边,就整个飞了出去,然后顺着山坡往下滚。 白玉宜吓一跳:“刚扑过来的是人吗?” 第412章 拖油瓶大哥 十一 顾秋实看得清楚, 是个壮年男人,但因为天太黑,两人手头又没有火把, 看不清到底是谁。 他掏出了火把点上:“还是点上吧,不能省这点,万一踩上蛇怎么办?” 白玉宜不置可否,就着火光往山下看了看:“要回去看看吗?这么高滚下去, 不一定爬得起来。” 在野外住一宿,想要毫发无损,得有点运道才行。 “不去。”顾秋实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包袱, 抬步往前, “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下去了还得爬,伯父还在家里等着, 你大晚上不回,伯父会担心的。” 白玉宜一想也对, 拿过了火把走在前面领路。 可怜陈山果腰上被踹一脚, 整个人又从高处滚落, 期间摔了无数次,就在落下时,头还在石头上撞了下, 当场就晕了过去。 白家住在山崖下,此处寸草不生,因为山崖顶支出了一截,即便下雨, 底下也有好大一片不会被淋湿。 因为此,白家的房子就挺简陋, 还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药味。 白玉宜解释:“药是在山上采的,可以治伤,但有一些采不到。还有,我爹腿上的肉已经烂了,要把那些刮掉。” 屋中连光亮都没有,火把靠近,白玉林从屋子里跑出来,这大晚上来这里的,也只有姐姐。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白玉林说到这里,双眼通红,“爹身上好烫,我害怕。” 两人进了屋,床上的中年男人满脸胡子拉碴,这会儿正闭着眼睛急促喘气,听到动静后侧头往来。看见出现的顾秋实,他忍不住皱了眉。 “玉宜,这位是谁?” 白玉宜慌慌张张上前查看他的伤:“爹,你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准备好的药材,然后又去洗了一把剔骨的小刀,这期间顾秋实也在帮忙把药材拿出来分好,还让白玉林去熬药。 白父看着女儿拿着刀哆哆嗦嗦,道:“别怕,你把腐烂的肉刮掉就行。” 白玉宜深呼吸几口气,手没那么抖了。于是她蹲下,将刀片放在准备好的烛火上烧。她极力装得镇定,但眼神里的慌张暴露了她。 以前父亲打回来的猎物她敢动手杀,剥皮也不在话下。可这是割父亲的肉! 她不太敢,但父亲等不得,也不放心父亲交到弟弟手里。她硬着头皮准备下手,手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 顾秋实取过了她手中的刀:“我来!” 白父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拒绝。 割腐肉这种事,顾秋实是第一回干。但他要装作自己没干过,一开始几下生疏,后来就熟练了。 两刻钟后,受伤处变成了血红,流出来的血看起来也正常了。顾秋实拿出伤药给包扎好,收手时才听到姐弟俩吐了口气。 白玉宜送上了一碗温热的水,这是刚才她让弟弟去上来给父亲洗伤口时舀出来的。 顾秋实喝了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还要下山。” 白父的脸色痛成了惨白,他不知道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但看自己女儿愿意与之亲近,猜到了小儿女之间生出了情愫,且遇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这年轻人下手很稳,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天亮再下山吧,夜路不好走。” “不了。伯父你好好养伤,我家里还有事呢。”顾秋实执意离开。 白玉宜亲自送到了外面,看着那火把消失在林中,这才回房。 白家人只有两间房,父子俩一间,白玉宜一间,这会儿白玉林已经在打扫屋子,看见姐姐回来,问:“姐姐,那人是谁呀?为何要帮我们?” 听到这话,白玉宜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是你未来姐夫。” 白玉林一愣,随即将手里的扫帚一扔,撸袖子就要去追:“他是不是趁人之危?你们今天之前都不认识,一见面就定亲……” 这大晚上的,山路不平,一脚踩空可不是玩笑。白玉宜眼疾手快,一把将弟弟扯住:“今天我去村里找事做,刚好找到他家,干了一天得二十文。其实他就是想帮我,家里都不需要请人……下午我准备走的时候有人找我提亲,给二两银子,那是个泼皮无赖。他主动给了五两,还说不催我定亲,若是不愿意,回头把银子还他就行。他是真心想要帮我,你跑去找人算账,那是恩将仇报。” 白父面色发苦:“玉宜,是我不中用,拖累你了。” “爹别这么说。”白玉宜低下头,“他建了好大一个四合院,上头没有长辈,一个妹妹已经出嫁,他还给妹妹也建了个院子。这一路陪我去城里又陪我回来,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如果能嫁给他,那是我运气好。” 白父沉默。 “先看看吧。” 他不想这么轻率地把女儿许出去,奈何自己不中用,女儿又已经动了心,怕是要拦不住。 * 顾秋实一个人走夜路,因为是下山,他跑得飞快。 白家房子下面一点就有村里人的地,这一路不会有什么危险,没多久就到了遇上陈山果的地方,他放缓了脚步,一路寻着山上滚落下来的痕迹往下走,很快看见了躺在杂草中的人,他轻哼一声,没有去扶,自顾自走了。 回到家里,才发现江小月还在厨房。 江小月靠在灶上昏昏欲睡,看见顾秋实进门了,这才昏昏沉沉往外走。 顾秋实也不知道她还在等,又出门把她送回家,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孩子在哭,刘健飞在哄。 江小月快走几步,摆摆手道:“哥回去吧,我去喂孩子。” 孩子还在喝奶,但江小月平时吃得不好,白天的活又繁重,奶水很少,孩子都不够吃,最近才稍微好点。 一夜无话。 顾秋实睡得迟,想的是第二天睡懒觉,可干活的人还没来,陈山果的家人就已经到了。 “江大年,你给我出来。” 来的人是陈山果的爹和两个哥哥,一边叫嚣着,一边跟来干活的人解释陈山果昨天晚上没回,他们不放心去找,结果看见陈山果躺在野地里浑身是伤的情形。 “可怜我儿到现在还没醒。”陈母哭哭啼啼,“江大年,你下手也太狠了。” 这么吵,睡不成了。顾秋实出门:“他摔在草丛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父张口就来:“昨天晚上你送那个姓白的上山,山果就是去找她……不是你打的还有谁?” 顾秋实气笑了。 “你的意思是,你儿子跑去找一个孤身上山的姑娘?”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几年前陈山果干的事好多人都记得,他如今又去找一个落单的姑娘……好在江大年陪着,不然,那个姑娘绝对是凶多吉少。 “昨天晚上我确实送白姑娘上山,但我们一路上没有碰见人,至于你说山果摔在草丛之中……他是什么时辰上山的?那条路可不好走,白天都容易摔跤,如果是晚上走夜路,那……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下来也正常。” 顾秋实沉声道:“你们分明是看我有银子造宅子,所以把他摔倒的事赖我身上,想要我帮忙出银子治。做梦!” 陈山果到现在还没醒,陈家人登门算账,确实是只凭猜测。也有一部分原因被顾秋实说中。 谁不知道江大年发了? 两个大四合院,没有二十两下不来……其实众人私底下都有猜测江大年到底还有多少银子,嘴上没说,都觉得挺多。 将心比心,如果银子只够建两个宅子,谁也不可能拿来帮旁人建房子,即便是亲妹妹也不行。就算要帮,完全可以建一个小的,只建三间房,足够江小月一家住,或者是只建三合院,一面用院墙围起来,又能省下不少。 既然不省,那就是手头的银子还多。 陈家人找到了陈山果后,看他伤得不轻。立刻就找了过来。 但是,陈山果是什么德行,村里人都知道。 别说他是自己摔下来的,就是真的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那也是活该。 陈母哭哭啼啼:“你说没有动手就没有?肯定是你干的。” 顾秋实侧头看向人群,这些天他请村里人做事,开的工钱挺高,伙食也不错。且他有意改变村里人对江大年木讷的印象,也还算健谈。 一个月不到,顾秋实已经与村里好多壮年男人交好,这会儿想找人帮忙,那是随口就喊:“孔五叔,麻烦你跑一趟城里帮我告状,就说陈家人要讹诈我。” 孔五叔家里有牛车,虽然是在村里经常进城的人之一,比起旁人,他的胆子自然要大点。当即答应下来,转身就走。 陈家人傻眼了。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过来胡搅蛮缠,江大年受不了了,自然就会赔偿。真把大人招来,这一次的内情如何且不提,山果几年前做的那事翻出来,一定讨不了好。家里要是有一个坐牢的人,一家子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是就不是嘛,还找大人,大人那么忙,哪儿有空管这些?”陈父色厉内荏。 奈何孔五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陈家人急忙上前去拦,陈父不甘不愿地找到顾秋实道歉。 前后不过两刻钟,找麻烦的陈家人就已经退走。 两间房子已经造好,今天是最后一天,再把边边角角收拾一下,事情就做完了。 顾秋实让村里人帮忙买菜,请大伙儿吃了一顿,然后发了工钱。 他没有克扣工钱,有时为了凑整,还会多给一点儿。院子里气氛不错,都说等他乔迁的那天要上门贺喜。 住在村里,不能太独了。 如果跟谁家都不来往,还容易被人欺负。 顾秋实不需要和善的名声,但是江大年需要。 送走了众人,天还没黑。江小月正在厨房里装剩菜,今儿剩得有点多,得装进桶里下到井中,不然,别看这已经是秋天,菜放在家里还是会变味。 打井需要专业的工具,村里就有人会,一口井二两银子,四个人忙活了半个月才成,因为顾秋实给钱爽快,他们还把井口也做好了。 顾秋实正蹲在里面帮忙,刘健飞的爹娘就到了。 刘父头发花白,看起来不年轻了,在刘健飞之前,夫妻俩生了四个孩子都没养住,也因为此才发现刘健飞天生有疾,也没舍得把孩子丢掉。 “小月 ,忙着呢?” 第369节 江小月听到公公的声音,顿时满脸戒备。 “爹,什么事?有时间回家商量,这里是我哥哥的家。” 刘父没有离开,边上的刘母捶了捶酸疼的膝盖,坐在了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 “小月,我们就是找你哥哥有事商量。”刘母看向顾秋实,“大年,你是个好孩子,手头宽裕了也没让拉拔妹妹,如果你爹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小月嫁进我们家这几年,苦是苦一点,但村里的媳妇都苦。谁让我们这些人身在农家了呢?” 顾秋实不置可否,将菜放进桶里。他今儿准备了五桌,其实只做了三桌,每条桌上有一条鱼,现在还剩下两条,已经做好了,只能放井里冰着。 刘家老两口看着那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眼看年轻人不接话茬,刘父开门见山:“大年,我们今天来呢,是听老大说,如果我们想住这边的院子,得你松口才行。有这事吗?” 江小月没想过要与孩子的爹分开,自然也就没说如果公公婆婆非要住进来,就把刘健飞也一起赶走之类的话……她没有过这种想法,如果先说了,会影响夫妻之间感情。 顾秋实颔首:“有这事。之前我听小月说过,你们好像想住进来,我这院子是造给小月的,按理说,她想让谁住,不想让谁住都可以自己做主。但是,我妹妹之前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看着眼里。你们做爹娘的嫌弃她,自己住着青砖瓦房,让我妹妹住牛棚,生了孩子也不管,好像刘健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刘母接话:“但他到底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我们生养他一场,原先他没条件供养我们,我们只好跟着其他的孩子做饭,如今他那边有地方住了,再跟着其他孩子,村里人会戳他脊梁骨。大年,这人活在世上,不能失了孝道,否则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那日子还能过?”她目光落在孙子身上,“孩子也抬不起头啊!” 江小月脸色奇差,不过,也没出声和他们吵,只看了一眼哥哥。 顾秋实秒懂:“大娘这话有理,你们确实该跟长子住。” 眼看刘家夫妻满脸欢喜,他慢悠悠道:“当初我就不想让小月嫁给健飞,要不是周家人把我打晕捆在柴房,成亲那天这婚事就会被我搅黄了。我妹妹勤快能干,长相也好,又能生孩子,如今还有自己的院子,即便是二嫁,应该也能选个不错的人。刘健飞那个瘸子根本就配不上她,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他赶走了。他自己是个累赘,要拖累我妹妹一辈子,如今这累赘还要带上你们俩……小月,稍后你就把刘健飞赶走!” 江小月还没说话,顾秋实又补充道:“我看到刘家人就恶心,看在孩子份上,刘健飞可以住那边宅子,但如果他要带上刘家人,那就跟他滚,你要是舍不得,那就一起滚。” 刘家夫妻脸上笑容僵住。 他们以为,儿子跟小月已经生了孩子了,就不会再分开。万万没想到都到现在了,江大年还没有接受儿子这个妹夫。 江小月拥有那么大的一间宅子,即便是带着个儿子,也根本不愁嫁。 可儿子是个瘸子,没了江小月,上哪儿再去找四肢健全的媳妇? 第413章 拖油瓶大哥 十二 别说四肢健全容貌不错的清白姑娘, 即便是身上有疾的寡妇,怕是都不好找。 老两口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想跟着儿子一起住大宅子,但却没想过把大儿子的婚事给搅黄了。 要是大儿子没了媳妇, 以后谁照顾他? 村里的人都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比如生养了儿女,就要给儿女成家才算了确身上责任。这也是为何刘家不富裕也愿意挤二两银子出来给刘健飞娶妻的真正缘由。 他们如果非要住那个大宅子,儿子就会被江家兄妹赶出来。 如果他们不去住, 儿子还能住一住。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闹,夫妻俩都沾不到宅子的边。 那还闹什么? 见好就收, 不影响小两口的夫妻感情, 对儿子才最好。不然,惹恼了江大年,直接把儿子赶出来, 到时,这瘸腿儿子就砸手里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 然后落荒而逃。就连看到了边上站着的何三月, 也没来得及打招呼。 两人是故意的, 何三月跟一双儿子险些都要处成仇人了,为了儿子好,他们绝对不能和兄妹俩不喜欢的人亲近。 何三月将方才两家人的争执听到了耳中, 皱眉道:“大年,小月孩子都有了,你怎么还想着把他们夫妻分开呢?健飞再不好,也是孩子的爹, 没爹的孩子日子有多苦,你应该最清楚……” 顾秋实只是以此来吓唬刘家人, 只要刘家人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又不是真的把刘健飞赶走……再说,就算真的让二人分开了,顾秋实也不可能让江小月的孩子吃苦受罪。 当然了,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何三月这样的人,跟她说了她也不信,白费唇舌。 “你又来做什么?” 何三月话被儿子打断,心里特别难受。也就是从给儿子定下杨彩云开始,母子之间就生疏了。以前她勉强儿子做事,只要哭一哭,求一求,儿子再不愿意干也会答应下来。 现在,儿子变了。 “我听花嫂子说你定亲了?” 江小月也看了过来。 白姑娘人不错,但娘家没地,吃了上顿没下顿,哥哥要是把人娶回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娘家人饿肚子。 她昨天亲眼看见哥哥跟白姑娘商量定亲,一直想问一问 ,但昨晚上哥哥回来太迟,今天也还没找着说话的机会。 顾秋实颔首:“定亲了,以后你不用再操心我的婚事,成亲的时候你过来接礼就行。” 三拜九叩时要拜高堂,何三月是亲娘,江大年成亲就得拜她。 何三月面色复杂:“那个白家的姑娘我只是听说过,长相如何,性子如何通通都不知道。大年,这婚是定得太草率了。” 顾秋实满脸讥讽:“总没有定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离谱。玉宜挺好的,她爹受着伤,她跑下山找活干赚钱买药,一个姑娘家能做到这些,比那些哭哭啼啼凡事都求着别人做主的废物好多了。” 最后一句,指的是杨彩云。 陈云朵生了。 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周家第一个重孙,老两口欢喜得很,对陈云朵格外重视。杨彩云不高兴,嘴上不说此事,一天到晚就哭,哭自己的委屈。 周常平一开始还耐心哄,后来也烦了,事情就都到了何三月这里。 何三月已经到了看见杨彩云就怕的地步,听到儿子话里的指责,她苦笑:“大年,你还在怪我?可于我而言,当时彩云是你最好的姻缘,毕竟我不知道你手头有这么多银子,要是知道,我也不会勉强你娶她。” 顾秋实扬眉:“那你让谁娶呢?杨彩云肚子越来越大,不可能不嫁,让周常平娶?聘礼哪里来?” 何三月面色复杂。 她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顺着儿子这个话头往下想……周常平不是不愿意娶二房,而是没有银子来娶,也怕家里人因为他娶二房而生怨。只要有了银子,一切都迎刃而解。 她在知道儿子手头有银子的情形下,确实会让儿子出钱。就在方才她临出门时,周家长辈知道她要来,还开口让她劝儿子不要追债,最好是将那张借据作废。 “大年,我在周家的处境很艰难,你体谅一下我啊。当初若不是为了你们兄妹,我也不会改嫁……” 顾秋实打断她:“何家人帮我们种地,每年付三成粮食。关于租地,村里不是没有过先例,人家都是种地的人留四成粮食,六成送给东家。你倒好,直接反过来了。如果有六成粮食,不说六成,即便只有三成,那时候我们兄妹还小,母子三人吃三成粮食怎么也不至于饿死,菜地这么大一片,养两只鸡不难吧?等于你一年到头什么也不用干,等着何家人送粮食回来,种点菜就能养活我们母子三人。所以,我就不理解你口口声声说的为了我们兄妹改嫁这话。” 何三月面色发白。 “因为有周家人在,所以何家人给三成粮食才会那么爽快,不然,他们绝对不会给。” 顾秋实明白,何三月真是这么想的,她性子软弱,从来不敢为自己争取。 “这世上,何家人只是少数,如果你把那些地收回来给旁人,每年只收四成粮食,多的是人跑去何家抢。都不用你出面,粮食就送回来了,如果种地的人不乖,还想赖账,你就再换一家。有地还能被拿捏? ” 何三月张了张口:“他们是你舅舅,是我的亲哥哥,我一个寡妇拖着你们俩孩子,本来就要靠娘家撑腰……我知道你不理解我,嫌弃我没用,但谁让你们兄妹倒霉摊上我这个没用的娘了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恨我怨我都行,但……我还是你娘!你得听我的话,不听就是不孝!” 顾秋实颔首:“说吧,今儿来除了想插手我的婚事外,你还想做什么?” 何三月有些开不了口 ,但如果不说,回去交不了差。她咬牙:“把周家的那张借据给我,他们养你一场,你不应该算这些账。” “不给。”顾秋实摆摆手,“让他们尽快把粮食凑了送来,不然,别怪我无情。” 何三月瞪大眼:“你想怎样?” 顾秋实冷笑一声,直接掠过她出门往周家去。 这家院子里挂着大大小小的尿布,村里人带孩子,有些人家不觉得累,有些人家会特别累。归根结底,就看这孩子带得是否精细。 如果孩子的每一张尿布都要洗晒,一天下来有近二十张,再加上一起尿湿的衣衫和被褥,从早到晚都别想离开河边。但如果尿了不洗就怎么晒干继续用,那就没多少事。 院子里晾着这么多,可见周家养孩子比较精细,周常平的妻子生孩子,只能是何三月这个名义上的婆婆伺候。 顾秋实心下啧啧,不知道何三月怎么能忍得下来。 院子里坐着周家父子,孩子在四处玩闹,本来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在地里干活,吃了早饭后得知何三月要去见儿子,就安排她取回借据……谁也没下地,就是在等一个结果。 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都有些紧张。周常平挤出一抹笑:“大年来了,进来坐。” “不坐了。”顾秋实摆摆手,“我去城里还有点事,过来就是想说,你们想要将过往的账目一笔勾销,应该亲自来跟我谈。处处为难我娘,实在是太过分也太卑鄙,我生气了。” 周常平一愣:“你别生气,有事好好商量,家里实在是还不起粮食,你如何非要逼债,那是想逼死我们一家子。” “我不来逼。”顾秋实摆摆手,“我们一个屋檐下过了那么多年,哪里好意思来逼你们?” 听到这话,周家人心里一松。想着这债就算赖不掉,暂时也不急着还,反正江大年不可能逼死人,那就一直死赖着呗。 周家兄弟三人热情了不少,周柳树还亲自递了一个小板凳过来:“坐,坐下说。” “天色还早,我去一趟城里。”顾秋实撂下话,头也不回。 周家人特别欢喜,但何三月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从她要给儿子定亲开始,她求过儿子好几次,儿子都严词拒绝。 今儿忽然就听了……方才儿子过来时的模样,可不像是要妥协。 顾秋实当然不可能亲自去逼迫周家,不管周家如何不做人,江大年都是在周家长大的,他要是亲自出面和周家人闹到不死不休,虽然心里爽快了,但会有许多人不赞同,会说江大年无情无义。 倒不是顾秋实一定要维护这个名声,而是他有更好的办法。能不搭上名声还能让周家人受教训,何必亲自上? 城里有人专门帮人收债,或者说买债……就是擅长收债的人买下债主的借据,当然不可能按照借据上的银子买。他们会折价,一般是五成,甚至不到五成。 就比如顾秋实的粮食,至少也要值二十多两银子的借据,他们只给十一两。 顾秋实拿了银子就走。 这些人为了不吃亏,追债的手段都会特别狠……但那跟顾秋实有什么关系? 兄妹俩多年以来在周家当牛做马,江大年没有多怨,毕竟是他自己的愿意的,他不想让母亲为难,所以各种妥协,如果他无情一点,完全可以搬回江家,把地收回来自己种。 他最不能释怀的有两件事,一是自己的死,周常平亲自动的手,二是周家人给妹妹定的婚事。 刘健飞那样的人,江小月离开或是不离开,都会被他毁了下半辈子。 难得来城里一趟,顾秋实找了马车,又买了不少东西。 他坐在马车回,路过周家时,周家人还想跟他说话,笑着朝他招手来着。 回到家,顾秋实将马车上的粮食卸下来,江小月上前帮忙,看着兄长买回来的细粮和肉,她都想问一问哥哥到底有多少银子了。 “哥哥,不用天天吃细粮,可以买点粗粮掺杂着吃。” 顾秋实不置可否:“你身子弱,需要补一补,等把亏损补起来了再说。” 不光是江小月,江大年长年累月拼命干活,又没有吃什么好的,再不修养,会影响寿数。能活到四十岁都算命长。 江小月更惨,本就身子不好,还养了个孩子。奶水不够,就是她气血不足的缘故,若是顾秋实没来,她再生两个,命都要搭进去,三十岁都不一定活得过。 如今顾秋实来了,自然要照顾好她。 第370节 * 半下午的时候,周家那边传来了吵闹声,江小月正觉得奇怪,就看见何三月跌跌撞撞跑来,进门后还被堆在路旁的砖头绊住摔了一跤。 何三月摔倒了却顾不得身上的伤,看见顾秋实时眼睛一亮:“大年,你的借据怎么会在外人手里?他们……他们说是帮你追债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秋实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用了点力气将人扶起。 “他们不是帮我追债,而是我感觉自己要不回那些粮食,贱卖给他们了。” 何三月一脸懵,她完全没听说过这种要债法子。 “他们不是帮你?” 顾秋实心情不错,耐心解释:“是我将那些粮食卖给他们了,至于能够拿到多少,全凭他们的本事。” 何三月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很大:“你……你不能阻止他们?”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和他们也不熟啊,就是大家你情我愿做了个生意而已。” 闻言,何三月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 与此同时,外面不少人从路上跑过,都去往周家的方向,明显是听到了动静跑去看热闹。 何三月想起身,试了几次都起不来,顾秋实再次弯腰去扶:“娘,你怕什么?周家倒霉了,你还有儿子,还有女儿,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胡说!”何三月呵斥,“我做了十多年的周家妇,要是他们一倒霉我就走,那我成什么人了?” 吼完这话,她找回了几分力气,丢下顾秋实飞快跑走。 江小月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顾秋实陪着她一边往周家走,一边低声解释。 听完后,江小月眼睛一亮,问:“哥哥,你得了十一两银子?” 顾秋实含笑点头:“我从来也没想过那些粮食能拿回来,能取回一点是一点。如果周家善待我们兄妹……干活是应该干的,村里的孩子都要干活,但是,他们给你定的婚事太差,还想让我给周常平的孩子当爹,这太缺德了。如果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会憋屈死。” 江小月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她和何三月容貌相似,性子却大不相同。根本不怕周家倒霉,唯一担忧的是哥哥引来了这些人找周家麻烦,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前面周家院子外围了不少人,顾秋实压低声音:“那些银子,回头我分你一半。” 江小月连连摆手:“我不要!如果不是哥哥,也追不回那么多粮食。”她故意板着脸,“别给啊,我要翻脸的。” 顾秋实失笑。 此时的周家院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女人们哭天抢地,男人们在周柳树冲上去被打了一顿后,全部都消停了,这会儿都缩在角落。 追债的人有二十多个,几乎站满了周家的院子,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棍棒大刀,虽不是土匪,看着也差不多。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着不像是打手,还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我们只是来收债的,拿到银子就走,绝对不伤人。”男人笑吟吟,“当然,如果你们不服气,想赖账,非要打一架,那我们也奉陪!” 周老婆子看着这群人,浑身哆嗦不止,险些就要晕过去了。 第414章 拖油瓶大哥 十三 周老头身为一家之主, 在一家人面前很有威严,此刻却努力将自己往儿孙身后藏。 这群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并且, 不管是家里的人还是村里的人跟他们都不认识,想找个人说情都找不到。 迄今为止,除了破财消灾,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将这些人送走的办法。 陈云朵和杨彩云吓得躲在屋中不敢出来, 周家三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前交涉。后来,还是周老头看到了人群之后的便宜孙子, 他一把揪住长子:“老大, 让江大年帮着求求情。” 周柳树眼睛一亮,就想蹿出去抓人,奈何一群打手堵在门口, 他刚走两步就被拉住,努力挣了两下, 发现挣脱不开, 他也不再白费力气, 而是扯着嗓子大吼:“大年,你快来!” 这一喊,所有人都看向了顾秋实。 挡在顾秋实面前的人也想到这些人追的是江大年的债, 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顾秋实不动:“叫我有事?” 周柳树看着他,满脸期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大年,家里欠你的的粮食我们一直都有放在心上, 从来没想过赖账。你没必要请这些外人来插手,这样吧, 今天我们先还你二两银子……” 他这边喋喋不休,顾秋实正想解释,那个为首的中年男人已经打断他的话:“这事跟他没关系,这债是我们东家从他那里买过来的。说起来,但凡是找上我们东家的债主,那都是实在追回来的债。由此可见,你们家不是什么善茬,刚才我客客气气,不代表我好说话。” 他伸手一指带来的打手们:“不要再扯了,浪费时间。我们这一群人都等着收了债回去养家糊口呢,你们不还债,那是想饿死我们的家人。为了家人,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眼看周家人还没反应,中年男人一挥手:“他们不愿意给,那我们就只好自己去翻了。辛苦兄弟们了。” 众人立刻四散开来,有一半的人拦着周家众人不许他们阻止,剩下的一半人分散在各间房中,还有人去了猪圈和鸡圈。 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一团,周老婆子浑身瘫软,哭着喊着叫骂,中年男人不以为意,自顾自冲着脸色铁青的周老头道:“当家的,如果兄弟们收出来的银子和物件足以抵消这张借据,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搜不出……” 他满脸都是不怀好意。 周家众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他们以为搜不到银子,最多就是让这些人搬走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虽然也让人心疼,但值不了几个钱。 合着搜不到银子还有后手? 周老婆子颤抖着声音问:“我们家确实没有银子还,你们就宽限几天吧,求你们了。” “众位兄弟家中妻儿老小等米下锅。我们宽限了你们,谁帮我们填饱肚子?”男人冷笑,“像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东家来之前就吩咐过,如果还不起债,那就抓人去卖。一个壮劳力可以卖五两银子,你们家这么多年轻人,等搜了东西,看还缺多少,抓两个人补上就是。” 周家众人:“……” 如果卖了身,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还有,根本用不着全家人都去卖身,那卖谁不卖谁呢? 周家是三兄弟,都正值壮年。孙辈就只有周常平成年了。 如果不拿出积蓄,光是今年的收成和家具,应该能够抵几两银子。最后可能是挑三个人走。 三个人正好三兄弟,但又有个问题,老人家年纪大了,管家有心无力。只能交给孙辈,孙辈中周常平是老大……他一人就娶了两个媳妇,银子要是落到他的手里,怎么可能留给底下的堂弟堂妹们? 还有,兄弟三人被抓走之后,家里的妻子肯定不会苦等,反正还年轻,多半是要改嫁的,那和妻离子散有什么区别? 周柏树和周槐树想到这些,兄弟俩对视一眼,立刻达成了一致。转身看向周老头:“爹,您就把债还了吧。” 周老头也想了许多,他们两个老骨头肯定是不会被选走的,不管挑了哪个儿孙,这家人心都要散,他苦笑了下:“我们愿意还,你让他们出来。” 中年男人是为了要债,不是为了找茬,见周家愿意还债,拍了拍手,将所有人招了回来。 周老头很不甘心,可看着乱糟糟的院子,他心里明白,如果再不把英子拿出来,到时家里会更乱。 人活一辈子,都是为了儿孙。他一把年纪了,绝对不能把儿子的家给弄散了。于是,再不甘愿,也只能进屋取银子。 周家的积蓄有十四两,这是所有的银子了。 周老头哆哆嗦嗦将东西捧出来,中年男人看到银子,心知这一把能回本,脸上却冷冷的:“剩下的呢?” “就……家里的粮食。”周老头说到这里,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求几位大哥给我们留条活路吧,如果真的凑足了银子,我们全家就只能饿死了。” 他一把年纪,哭得老泪纵横,所有的人都心有戚戚,中年男人叹息一声:“那我们就只搬走你们今年的粮食,再加上这些银子。虽然还不够……只能我自己贴一点了。” 听了这话,周家众人感激涕零。 即便加上今年的粮食,还是凑不到二十两。这些人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这群追债的人本就收的是那些不好收的债……债主真要是能收回,也不会折价卖给他们。 他们为了不亏本,会使一些强硬手段,随时带着牛车和马车,如果收不到银子,那就拿家里的东西抵。 接下来,一群人打开了周家堆粮食的屋子,土匪一般轮番去搬,不过眨眼之间,那间屋子就空了。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拿到了足够的东西后,那个中年男人当着周家和所有人的面直接就将那张借据点着,瞬间化为飞灰。然后,他又一挥手,带着一串车子扬长而去。 村里的人今儿算是开了眼。 活了半辈子了,第一回看见这么强势的债主。 一开始还觉得顾秋实好说话的众人,心里也不敢再对他生出轻视之心。 收债的人走了,周老婆子又活了过来,她从地上起身,跳着脚破口大骂:“江大年,你个缺德鬼,生儿子没□□,我们周家养你一场,你不说报答,反而还给我们家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没良心的东西……” 顾秋实面色淡淡:“如果你们没有吃我的粮食,又怎么会写下借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从今往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你再骂一句,别怪我不尊老。” 他身形高大,眼神凶狠。周老婆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脸涨得通红,却再不敢开口说难听的话。 江小月满脸愤然:“明明就是你们欠了我们兄妹的粮食死赖着不还,哥哥实在没法子了,只要了一半的银子,他们拿走了十八九两,可到哥哥手里的只有十一两。若你们好好还债,也不会弄成这样。” 周家人听到这话,心里都很后悔。 如果早知道江大年拿到十一两银子就愿意一笔勾销,他们早就给了! 现在好了,这些人来追债,一家子都要吓死了,这也罢了,今天的事还让众人看了笑话,往后好多年,周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一提起周家……就是赖了拖油瓶的粮食不还,拖油瓶请了外人追债,一家子吓得屁滚尿流。 关键是这银子最后也没全部到江大年的手中,等于一家人可以好生做下来商量的事情被外人插手,银子落到了外头。 何三月瘫软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她压根就不敢看周家众人的神情。 “大年,我……”我怎么办? 顾秋实扭头看她:“如果你们亲自来跟我谈,而不是每一次都让我娘来逼我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做这么绝,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卖掉了借据。” 何三月哑然。 好像被儿子护着了。 又好像没护。 周家人被那些人吓唬了一场,又折了大财,肯定不会放过她! 江小月不想在这儿多留,拉着哥哥就要走。 顾秋实临走前,冲着周家人道:“我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城里做这种生意的不止他们一家,但只有他们家出价最低,收债的手段也最柔和。如果我丧了良心,换一个东家将那张借据多卖二两银子,你们家绝对没这么容易脱身。” 周柳树从来就没想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看他脸色长大的孩子居然能给周家这么大一个教训,冷笑道:“合着我们家还要感谢你?” “不指望你们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感恩。”顾秋实转身,“别再让我娘出面找我为你们家的人讨要好处。” 兄妹俩一走,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今天这事,说不清谁对谁错。 江大年找了外头的人收债确实不对,但若不是周家人想要赖账,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顾秋实出手这么狠,把何家人给吓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顾秋实忙着修建两个宅子,也没找何家人谈地的事。 第371节 何家人仗着是亲戚,想着他们先把地开出来,到时候江大连如果想要收回地也要等到明年的秋天。再不济,开地的工钱要付出来。 村里的人想要找份短工不容易,只要江大年给了工钱,他们就不算做白工。 但周家的下场,让何家人不敢再贪便宜,过去那些年他们得到的已经够多,如果贪得无厌,江大年计较起来,何家又得出血! 兄妹俩回到院子不久,何家兄弟就到了,他们是来还地的。 何大牛想着,自己主动上不来还地,这样识趣,江大年一定会高兴,两家以后还能多来往。他笑呵呵道:“大年,你如今从周家搬了回来,又快要娶媳妇了,以后就自己顶门立户,这地也该收回来自己种。这些日子,我跟你二舅都已经把地收拾完了……你不用给工钱,咱们自己家人,不用算这么清楚。”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提了一句工钱。 要是江大年懂事,就该主动提出付他们工钱,无论他们如何推拒,也该使劲塞。 何二牛脑子要简单点,来之前兄弟两人就已经商量好了,今年开的那些地不要工钱,当卖个好。听到哥哥这么说,急忙附和:“对对对,你一个人种五亩地是有点辛苦,但种出来的粮食绝对够吃。都吃不完。” 话说完了,被哥哥瞪了一眼。 何二牛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 顾秋实一脸疑惑:“当初谁让你们种我家的地?每年的租子又是跟谁商量的?” 何家兄弟面面相觑。 当年妹夫死了,妹子要改嫁,种这地他们是当仁不让。不给他们,难道给外人种? 原本是打算兄弟俩合起来种,每家分一半粮食,后来周家人横插一杠子,非要分走三成,他们也怕被人议论说种了江家人的地不帮人养孩子,忍着憋屈给了。 “那三成粮食是周家要的。”何大牛总觉得外甥的脸色不太对,一颗心提了起来。 顾秋实颔首:“不是我娘要的,对吗?” 何二牛点头:“你娘是个不管事的,周家来商量的。他们家的人很精明,每年都守着我们家收粮,该多少就是多少,一粒米都没没少拿。” 顾秋实好奇问:“但三成粮食给东家,你们不觉得太少么?” 兄弟二人沉默。 三成租子是少,别人家租地来种,要给东家六成粮食,有那刻薄一些的东家,甚至还要收走七成。 何大牛听着外甥这语气,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给得太少,还想要拿走一些吧?大年,你长大了,不知道当年的事,如果不是我们兄弟出面,这些地都不知道会落到哪个刻薄的人手里……” 顾秋实打断他:“我娘是你妹妹,你帮她保住地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即便你们只留四成,你们也赚了。” 何大牛噎住。 何二牛慌了,脱口问道:“难道你还要问我们讨要三成粮食?” 周家的三成粮食给出去,近二十两银子,简直全家上下都被榨干了。 何家倒不至于,家中长辈比较出息,留给他们的地要多些,这些年兄弟二人又种着江家的地,且没分户却分了家,各干各的,各吃各的,兄弟俩都是勤快人,他们各自都有三十多两积蓄。 因为是自己赚来自己吃,兄弟俩特别有干劲……这些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干出来的。 如果给二十两,那每人就要出十两,想想就心痛。 两人都一脸肉痛。 顾秋实看得出来,这二位虽然喜欢占便宜,但算是比较老实的那种,杀人放火吃绝户这种事是绝对不敢干的。 何家能够种着江家的地这么多年,纯粹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宜。因为有何家兄弟抢走了地,也给了兄妹二人长大的机会。若是兄妹俩没有舅舅,地落到周家人手中,怕是下手会更狠。 当然,如果何家多少出面护一护兄妹二人,周家也不敢过分到卖了江小月,杀了江大年。 上辈子江小月嫁人,江大年早早死了,这地……应该是何家和周家分了。 顾秋实沉吟:“你们不该给吗?” 兄弟二人傻了。 何大牛咬牙:“大年,我们是你的亲舅舅!” 话中已经有了服软的意思,也有让他看在亲戚份上少要一点的用意。 “拿十两银子来。”顾秋实一本正经,“我就不追究租子的事了。” 闻言,兄弟俩是松了口气的。 每人五两,倒也能接受。且这么一算,外甥没有收到三成那么多,最多一成半! 何大牛还想求情,能磨一点儿是一点儿。 何二牛干脆:“回头我们就去凑。” 何大牛:“……”这是猪吗? 往日兄弟俩一起干活,何大牛在弟弟面前满心优越,从来都是弟弟吃亏他占便宜。此刻他还真的希望弟弟能够聪明一点。 兄弟二人离开时,蔫头耷脑的。 江小月看着他们的背影,道:“哥,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秋实解释:“娘亲舅大,爹不在了,舅舅就该是我们的依靠,可我们过去那些年在周家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们种着我们家的地,得了便宜却从来没有为我们兄妹出头。就连你出嫁,那么荒唐的婚事他们都没出面阻止……说到底,他们没把我们兄妹当做自家人。” 江大年记忆中,舅舅就只是一个称呼,从来都靠不住。顾秋实要这笔银子,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江大年和两个舅舅家不亲,以后少来沾边。 何家兄弟从来都是个干脆人,知道赖不掉,便也不吵不闹,当天下午就将银子送了过来。 他们不是没想过赖账,可周家的下场摆在那儿,两人是有贼心没贼胆。 第415章 拖油瓶大哥 十四 二人特别后悔, 为何要跑这一趟? 等着江大年登门讨要,至少这银子还能在兜里揣上几天。 现在倒好,主动凑上去把银子送走。 这事儿不能深想, 越想越心痛。何大牛脑子一向转得快,心痛之余,回头看了一眼外甥和外甥女的大宅子,低声问:“我听说大年定了一个山上的野丫头, 不知道这婚事是真是假?” 二牛没想这么多,他还沉浸在自己失了五两银子的悲伤里。本来家里攒下来的银子是三开头,如今只有二了, 越想越堵心, 也没深想大哥的话,随口反问:“这还有假的吗?” “要是假的就好了,我们家的三丫今年十四, 跟大年正好配对!”何大牛痛心疾首。 怪只怪世道变化太快,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兄妹俩在周家一住多年, 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出来自立门户, 何家兄弟便也没想过要把地还回去。那时候江大年没有地, 也没有这大宅子。何大牛在考虑女婿人选时,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外甥。 现在不同了,江大年有五亩地, 还有这么大的四合院。谁嫁给他,那都是掉进了福窝窝。 何二牛也有适龄准备议亲的姑娘,摆摆手:“大年对我们有隔阂,大哥最好别凑上去, 别到时候亲没结成,反而更惹了他厌烦。” 何大牛哼哼:“你就不想找个家里有大宅子的女婿?大年不光有宅子, 家中还简单,手头可有二十多两银子,当初我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能不能摸出二十文?” “人家都定亲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何二牛心里也有点酸,“我脑子笨,有便宜的事从来都轮不上我。怪只怪我闺女命苦,摊上了我这么一个蠢爹。”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从来都没否认过。 何大牛倒也有股搅黄了江大年婚事,把女儿嫁给他的冲动,但一想到兄弟二人在他面前都只有认输的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弟,走慢点。” 何二牛习惯了风风火火:“家里还有事呢,磨蹭什么?” 何大牛提醒:“我们已经把地还给大年,今年要少种五亩。” 听到这话,何二牛顿住。 少种五亩地,家里人轻松很多,但到了秋天,也会少收很多粮食。两人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但村里人都不怕苦,两人心里还是悲伤居多。 * 江大年从亲舅舅那里要回来十两银子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 一时间,不少人的想法都跟何大牛一样。 只怪他们没反应过来,不然,找了江大年做女婿。不说能从他手里占多少便宜,至少女儿跟着他能过好日子,有这么一门姻亲,回头家里缺钱了,借银子也有个借处不是? 村里人扼腕叹息,但大部分都想想就放下了。很少有人会为了把闺女嫁给富裕人家而故意搅黄了旁人的婚事,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呢,那样的缺德事可不能干。 这两天的周家简直是鸡飞狗跳,之前兄弟三个有两个都想要分家,因为家里欠的债,所以才没分。 而现在……虽然没债了,但分也分不到什么。 周家老两口银子被拿走之后大病一场,都打不起精神来,周柳树提出找大夫给二人治病,两人都连连拒绝。 开玩笑,家里本就没有银子了,只剩下二三十个铜板,再请个大夫出诊,付了诊费后怕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何三月在家里的身份很尴尬。 家里所有的银子被收走,明明是与她有关,但所有人都不敢责怪她。 何三月每天按部就班跟原先一样,做饭洗衣洗尿布,喂猪喂鸡打扫屋子。她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周老婆子躺了两天之后,有了点精神,在何三月又一次送饭进门时,忍不住破口大骂:“整天一副哭相,有点福气都被折腾没了。我们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所以才摊上你这种祸害。” 何三月心里一慌,没注意脚下,踢着了椅子腿,整个人向前栽倒,手里的碗飞出,热粥洒了一地。 周老婆子本就在气头上,看见粥洒了,怒气又添一层:“笨手笨脚的,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这个克夫的祸害进门,瞧瞧我们家都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滚出去!” 何三月连滚带爬往外走,刚走几步,又被周老婆子骂:“地上那些,你不来收拾了,等着老婆子我来扫吗?没眼色的东西,又不是看你进门多年,真想把你扫地出门!” 周老婆子骂儿媳妇,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门儿要多大有多大,不说院子里的人,就连隔壁的邻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院子里妯娌二人正在低声说话,何三月一出门就对上了二人看好戏的目光。 两人不光喜欢看她笑话,心里还特别讨厌她。 周槐树一想到家里的积蓄全部都没有了,甚至连粮食都被搬空,就气得睡不着觉。看见何三月抹眼泪,一副委委屈屈模样,他冷笑道:“大嫂,这个家可没有人欺负你,你哭什么?我就不明白,让你去跟大年求情,你怎么反而把人惹恼了呢?亲儿子都不顾你的死活,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言下之意,是何三月不会说话才把江大年气着,才会有一大群打手上门追债。 何三月解释:“我真的有求情,是大年讨厌你们。原先你们要是对他好点,他也不会……” 周槐树不高兴:“一个拖油瓶而已。凭什么要我们对他好?” 何三月满肚子的话不知道怎么说,转身哭着回了房。 周柳树靠在窗户旁发呆,看见她哭着进门,道:“我们家的银子和粮食都没有了,你有什么好哭的?闭嘴!” 此时的何三月伤心至极,哭得抽泣不止,哪里是说闭嘴就能闭得上的? 她努力想要忍住哭意,奈何忍不住。 “我让你闭嘴。”周柳树想要发脾气,反正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他都舍不得砸,于是大踏步起身,一把揪住了何三月的衣领,狠狠将人从窗户扔了出去。 第372节 何三月很瘦,从窗户落下的她没法稳住自己的身形,砰一声砸在了地上,痛得她浑身瘫软,好半晌起不来身。 陈云朵和杨彩云愿意嫁给周常平,是因为周常平长得好嘴甜,还因为周家不算是穷的那种人家。 谁知道江大年会在他们过门之后立刻搬出去,还收走了那么多银子……关键是何家的地还了回去,周家明年再也没有三成粮食可收。 今年吃的粮食不知道去哪里找,明年的粮食收回来也不够吃,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陈云朵刚刚生了孩子,她打算满月之后我就回娘家跟双亲商量一下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有杨彩云在,加上坐月子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她有了改嫁的想法。 别看何三月尽心尽力伺候她吃喝拉撒,还将孩子换下来的尿布都洗了,但也仅此而已。刚生下来的孩子要喝奶要换衣裳,一点不如意就哭。 谁也不愿意睡着哭唧唧的孩子身边,周常平也一样,如果跟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一般只娶一个妻子,周常平再不愿意睡孩子身旁也只能守着母子俩。但周常平有另一个妻子,边上还有一间房,那边还有个知情识趣的美人,他白天偶尔会回来看两眼,夜里都在那边住。 自从生下了孩子,陈云朵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外头的人还说她享福,说何三月这个婆婆尽心尽力。 陈云朵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姑娘差,凭什么要跟旁人分享一个男人? 原先江大年对她一心一意,有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如今江大年一跃成为村里最富裕的人家,陈云朵真的是越想越不甘心。 早知道,当初就接受江大年的好,如今那四合院就是她的了。 心里不甘心,面上就带出了几分,陈云朵自从杨彩云进门之后就没有过好脸色,旁人倒也习惯了。 何三月不怕两个儿媳妇,事实上,在周家所有人中,她只有在两个儿媳妇面前才能放松几分。 “哎呦,今天好乖,一点都没闹。” 陈云朵翻了个白眼:“婶儿,把那边的衣衫拿去洗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哭声。 声音由远及近,一路哭着进了门。 何三月面色微变,转身跑了出去。 “绵绵,这是怎么了?” 这哭着跑回来的是周常平的亲妹妹周绵绵,她嫁到了城里,不经常回来,但每次回来都是哭。 周绵绵从小没娘,却没受什么委屈,因为有江小月这个小可怜长期供她欺负,养成了她霸道的性子。后来有媒人说亲,将她嫁到了城里去。 村里的姑娘嫁去城里,怎么都算是高攀,但周家给了她丰厚的嫁妆,等于给了她底气。夫妻俩成亲之后,时常吵架。周绵绵的男人是个爱动手的,她也还手,但每次都是被打的那个。 挨了打,她就跑回娘家告状。 但周家人在亲家面前说不起硬气话,自家女儿受了伤,从来不敢登门算账,只把女儿留在家里,等女婿上门接人的时候教训几句,装模作样拿拿乔,多听几句女婿说的好话,就会妥协了。 “他又打我……”何三月来的时候,周绵绵也才六岁,养了十多年,母女之间感情不错。 这个感情不错,指的是何三月对继女特别耐心,不管周绵绵出了什么事,何三月都会特别上心。 “怎么能打人呢?你饿不饿?” 周绵绵确实还没吃饭,点了点头。 家里有坐月子的陈云朵,即便是周家没有多少银子了,也还是想方设法给他买了些鸡和鸡蛋,还有陈家那边 ,也三天两头送好吃的来。这会儿锅里就炖着一锅汤。 何三月立刻进了厨房盛了一碗汤。 周绵绵一边吃一边哭。 因为是嫁到城里的缘故,如果不是挨了打,她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娘家一趟,甚至陈云朵生了孩子,她也没回来,并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喝完汤后,周绵绵后之后觉发现院子里众人脸色都不太好。不过她没放在心上,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 不管换了哪家的姑娘,在婆家挨了打回娘家,娘家人的脸色都不会好。 除了大房之外,周家其他人根本就没把周绵绵挨打放在心上。 这丫头从来都不肯吃亏,孰是孰非都不一定。再说,嫁都已经嫁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早晚都会和好。 周绵绵手臂上青紫一片,据说是被她男人用扁担敲了一下。 周常平满脸愤然。 “绵绵,妹夫也太过分了。这一次你千万不要轻易原谅他。” 周绵绵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问:“大年哥呢?” 一句话出,院子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陈云朵生孩子的时候,要派人去城里给周绵绵报喜。周家发生的那些事,他们认为不适合让周绵绵知道,实在是太丢脸。 此时听到她的问话,不回答又不行,周常平冷着脸道:“我才是你的亲哥哥,你出了事找我就行,找他做什么?” 周绵绵听出兄长的语气不太好,耐心解释:“我们家的院墙倒塌了一片,我想请大年哥去帮忙搬砖。家里人都在上工,再说他们也没力气。” 周柳树皱了皱眉:“这件事情稍后再说。” 何三月眼神一转,悄悄出了门,再次去找了儿子。 顾秋实已经选好了日子准备搬家,刚好今天城里的铺子要送家具,他正和江小月一起将各处的屋子门打开,准备将堆家具的地方再扫一扫,不然,等家具放好后,就得挪开了才能扫。 院子门开着,顾秋实倒灰的时候我看到了何三月进门。 “又有什么事?” 何三月听到儿子这话,心头一梗。这些天她在周家处境尴尬,都是被儿子给害的。 “绵绵回来了,说是院子里倒了想请你去帮忙搬砖。 ” 顾秋实扬眉:“你们当我是什么?” “大年,周家收了江家的粮食,但也还给你了。你到底是在周家长大,绵绵是你妹妹,如今她需要人帮忙,你可不能拒绝。”何三月再次强调,“你又不忙,就去一下嘛。算我这个当娘的求你。” 江小月忍无可忍:“娘,哥哥只有我一个妹妹。” 顾秋实颔首:“对啊,周绵绵那个不讲道理的算哪门子妹妹?我额头上这个疤还是拜她所赐,我不计较,却不代表我没生气。” 何三月哑然。 “你有一个城里的妹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这是想帮你。” 或许她是真觉得在帮儿子。 顾秋实摆摆手:“不需要。” 第416章 拖油瓶大哥 十五 何三月是真心觉得, 儿子跟城里人有亲,会得到一些好处。眼看儿子不愿意,甚至脸色都不太好了, 她只能哭着离开。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 顾秋实看着她背影:“你少惦记我们兄妹,我们还能更好的点。” 这话着实伤人,何三月身子僵了僵。 周绵绵回家, 周家人没有多热情,却也不会对她甩脸子,正如何三月想的那样, 谁家要是有一门城里的亲戚, 只有好处没坏处。 但前提是,这亲戚别在家里住太久。周绵绵回来的第一天,家里人还耐心问他夫妻二人为何吵架, 第二天众人开始各忙各的。到了第三日,周老婆子都没有专门为她添菜。 周家如今没了粮食, 每顿的伙食很差。原先做窝窝头用的是粗粮, 偶尔是粗粮混细粮, 如今却添上了野菜。并且,还将碾谷子剩下来的谷糠添了进去。 遇上灾年,谁家都这么吃, 但是近几年风调雨顺,加上周家一直有江家的粮食补贴,年轻一辈中谁也没吃过。 那玩意儿,谁吃谁知道。 一口咬下去, 满嘴都是沙,根本就咽不下, 还剌喉咙。 周家人以为原先的窝窝头就已经不好吃,跟这个比起来,那已经算是不错的。 并且周家的菜地一直种的是江家的宅基地,如今整块宅基地全部都被青砖圈起来,两个四合院就已经占掉了大半的地方,剩下的那一点儿,被圈成了院子和菜地。原先周家种的菜,全部都被拔了个干净……导致周家现在没菜吃。 当初江大年造宅子,让众人拔菜时,周家没好意思出面阻止。 人家的宅基地,他们种了这么多年,一文钱没要。如今江家要用,又有他们想让江大年喜当爹之事,周家哪里还有脸让江大年赔菜钱? 野菜团子不好咽,又没有菜吃,还没吃几天,全家人都满脸菜色,脸黄肌瘦,比不上要饭的乞丐,也跟荒年众人的脸色差不多了。 周老头就想不明白,怎么家里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要说倒霉的缘由,就是城里那些人来追债,把家里的银子和粮食都拿走了。或者更早之前,江大年闹着要自立门户。 说到底,就是江大年对周家寒了心,非要搬出去住,后来又因为周家想要何三月出面拉拢他,所以他跑回来要了粮食……至此,周家多年的积蓄和今年的粮食才被人搬走。 不光是老两口想清楚了,周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周柳树不愿意承认都是儿子的错,他只有周常平一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可是儿子都已经当了爹,不会再听他的话。他说多了,儿子对他生了怨,以后不给他养老怎么办? 何三月是忙得没空想,一家这么多人要吃饭喝水,院子里人一多,就很容易脏,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跟个陀螺似的。 他们夫妻不提,二房三房可不是哑巴。 在又一次吃晚饭时,桌上的一盆野菜团子,野菜里加上几粒粗粮和糠,几乎都团不起来,一碰就要散。 关键就这种玩意儿还没有多的,每个人能分到一个大人分大的,女人和孩子分小的。周槐树在看到一个稍大的团子被周常平眼疾手快拿走后 ,当场就爆发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 周绵绵抖了抖身子,她也发现这一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很不对,每个人都窝着一肚子火,好像随时会炸似的。 周槐树是真起了分家的心思,他生了二子一女,加上夫妻俩,一家才五口,两个小的才几岁,一顿就吃一个小团子。二哥跟他一样,就是孩子稍微大点,算起来是他吃亏。大房就厉害了,五个大人一个娃娃,陈云朵还在坐月子,说是要吃好的,杨彩云肚子里揣着孩子,也要吃好的。光他们一房人吃的粮食,比他们两家人加起来还要多。 再往后,孩子一两年又长不大,杨彩云紧接着又要生,周常平两个媳妇,换着屋子折腾,以后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等他长子成亲,大房的孩子都跟葫芦似的一大串了。 越算越亏,这日子不能过了。 “爹,今天这家您不分也得分。”周槐树冲自己二哥使了个眼色,“咱们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您还不如把我们分了,之后各奔各的前程。说难听点,孩子外祖看不惯孩子吃苦想要补贴,看到我们这么大一家人,人家都不敢贴。毕竟,贴过来也不一定能落到自己孩子口中。” 这话周柏树赞同,眼瞅着长子就大了,今年还没过年粮食就没有了,等到明年秋收,这一年日子绝对难过,现在还有野菜团子,过完年会吃得更差。更让人绝望的是,到了明年秋收不是熬出头,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供这么多人吃,明年没有了江家的三成粮食,家里会接着饿肚子。 “爹,分了吧。” 兄弟俩都是干活的好手,媳妇也不懒,底下的孩子也能跟着去地里多少帮点忙。而大房……两个女人生孩子带孩子,吃要吃好的,做事的时候人家干不了,想想就亏。 一大家子住着,兄弟俩生的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六岁,正是带孩子的好手。他们自己都舍不得使唤闺女,凭什么让闺女帮周常平? 他们帮周周常平干的已经够多了。 周老头早就有了分家之意,上一次如果不是有一大堆债,这家早已分了。 “分吧,你们去请村里的长辈过来。” 周绵绵满脸尴尬,她是出嫁女,不掺和分家之事,可此时她也没地方去。 她心里开始后悔,这两天不该回来的。城里的男人也是,怎么还不来接? 第373节 周家的屋子不多,每房能分到两间,只是二房和三房四间屋子,两对夫妻俩各住一间,剩下的两间孩子分了男女住,能够挤得下。如果分家,那孩子就只能男女混住。 兄弟俩碰头一商量,决定让孩子还是按原先的住,分家后各自都尽快弄出一间小屋子,实在不行,让孩子去柴房凑合。 反正这家是分定了。 周家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分,积蓄没有,粮食没有,能分的就是地和现在住的屋子。 周老头直接将地分成了四份,兄弟三人各一份,他们老两口占一份,然后老两口再占一间房。 值得一提的是,大房如今还是两间房,只是杨彩云成亲时非要单独一间,于是,陈云朵一间,杨彩云一间,周柳树跑去跟侄子住,而何三月住的是柴房。 如今一分家,周柳树总不可能还跟着他们住……那就住到二房三房的屋子里去了。 二房三房既然提出分家,那肯定是想断个干净,绝对不允许分家后他们夫妻还在自家屋子里睡。 周槐树一看家里的住处,更觉得不分家自己在吃亏,压根不问兄嫂怎么住,接着开始分锅碗瓢盆和种地的物什。 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深夜,家分完了。 周柳树没法子,只好跟儿子商量。 “常平,让你两个媳妇住一屋。” 此话一出,周常平还没开口,杨彩云和陈云朵都不愿意了。 两人都觉得恶心。 共伺一夫就算了,同睡一张床像什么话? 陈云朵本就已经心生去意,也就是还没满月,回娘家会被嫌弃,也不好去外头租屋子……她手头是有一点私房银子,但拿来租房子太浪费。还有,她还在坐月子,自己搬不了东西,如果她跑到外头去住,到时就得请娘家人来帮忙搬东西,那么大的动静,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 除非她不打算跟周常平继续做夫妻,否则都不能这么干。即便是要和周常平分开,她也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想让自己沦为村里人的谈资。 杨彩云都烦死了,她也不是故意要做平妻,虽然嫁进来了,却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委屈,若不是周常平骗她,她何至于此? 尤其嫁过来之后过的这日子,明明身怀有孕吃点好的本就是应该,结果二房三房大人孩子都一副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那野菜团子,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为了孩子她都忍了,结果这一家子愈发得寸进尺。这些天,杨彩云已经后悔嫁进来 ,这会儿更是悔断了肠。 她都有种跑回娘家的冲动,但……当初她执意要嫁,爹娘很是生气,这才过去没几天,她现在回家说自己不想在周家了,爹娘可能不会收留,虽说她一直赖在门口肯定能进娘家的门。但陈云朵都没走,她要是走了,岂不是把屋子让出去了? 如果是她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那是她活该。可她那没有这种想法,是周常平对不起她,凭什么要她让? “我不搬!” 陈云朵也扬声喊:“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三人挤一间屋子的奇“”葩事,你们若是不怕被笑话,那就挤吧。不过,我还在坐月子,挪不了屋子。” 言下之意,要挪也是旁人挪动她这边。 她们搬不搬,二房三房可不管这么多,将分到的东西归拢到自己的屋子里后,兄弟俩就去了几个孩子的屋子里。 孩子每年都会长穿的衣裳,就只有那两套。周柳树不同,他是大人,加上何三月住的是柴房,不多的衣裳也只能跟他放在一起。于是,整间屋子就都是夫妻俩的东西。 原先这间屋子有何三月收拾,二房三房的大人都不过来……万一进门看到张脏衣,洗还是不洗? 这会儿妯娌俩进屋看到屋子里的东西,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一言难尽。 周柳树今年才四十不到,夫妻两人长期分房,那肯定也要找机会同房,他们没有单独的屋子,总不可能在何三月住的柴房那什么。也就是说,他们经常在这屋……这屋子分给了三房,周槐树的妻子跑去跟自家男人低语了几句,紧接着就听到了周槐树的大嗓门:“大嫂,把你们的东西收了去,我要收拾屋子。” 何三月手足无措,东西是可以收,可收了放在哪儿? 两个儿媳妇,她一个也得罪不起,不管喊哪个搬,她都开不了口,可是不搬又不行,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周柳树。 周柳树烦得很,他管不到儿子的房中事,让两个儿媳妇同住一房本就是周家理亏,这事情不能由长辈来吩咐,只能让儿子跟俩人商量。 偏偏儿子是个废物,商量不拢,他察觉到了何三月的目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都是穷闹的! 周柳树不看任何人,起身就出了门:“我去看看地里的草。” 何三月:“……”天都黑了,能看得见吗? 没法子,她只能先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屋檐下。 陈云朵和杨彩云暗地里注意着便宜婆婆的动静,虽然早已猜到她不敢来找自己,看见她真的把东西放在屋檐下,还是暂时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可不敢松完,得看睡觉时的安排。 陈云朵和杨彩云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但这会儿心里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何三月都能住柴房,周柳树如何不能住? 从分家这事就看得出来,二房三房如今是拧成了一股绳。大晚上的,妯娌二人各自回了娘家,再回来时,手里除了各自拿着半袋粮食之外,还有一些锅碗瓢盆。 一家的东西分成三家用,确实不够,有盆的就缺碗,有碗的就缺桶,总之,家家物件都不如以前齐全。 分这些物件时,何三月从来就不擅长争,周柳树自持是男人不屑于跟两个女人计较,便一直没有进厨房。二房三房又不傻,都把好的往自己怀里扒拉,剩下的那些都是二人留下的破烂。 他们两家是从娘家找点东西就勉强能度日,何三月不行,只得了一只桶。想要做饭,没盆没碗,连吃饭的碗都没有,只得了几双发霉的筷子。 可筷子根本就不用买,实在没有,外头的枯枝掐几根回来照样用。 二房三房比较齐心,媳妇儿回了娘家 ,男人们却没歇着,带着孩子很快就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而大房这边,老两口被分家的事情伤着了,早早就躺下,周柳树一去不回,周常平这间屋子哄一会儿,那间屋子说几句软话,也没个空闲。当然了,他从来不会在家里干这些杂事,即便有空,也不会帮忙。 何三月归置好东西,外头天都蒙蒙亮,睡是不可能睡了,她趁着二房,三房还没起,赶紧去厨房给一家人做饭……老两口要吃软的,即便是野菜团子,也只能少放菜多放粮食,两个儿媳妇一个坐月子,一个怀有孩子,不光要吃好的,还得吃鸡蛋羹。最后,她和父子俩吃一样的饭。 她这边早饭还没做好,二房三房已经在催。 昨晚上分家的时候,锅分给了何三月,也正因为此,除了一个桶,什么都没拿到。 周柳树当天夜里就没回来。 何三月飞快把饭菜送到两个儿媳妇的房中,没有碗,她砍了两个竹筒装的,两人心里都有气,不爱搭理她,看见竹筒装的汤,心里愈发愤怒……这都是什么人家,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周常平去了厨房,听到二婶嘀咕大房做饭时间太久,用的柴太多,他皱了皱眉,出门后对着何三月低声道:“娘,那锅本来就是我们的,给他们用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怎么还成了应该的?” 何三月半晌才挤出一句:“昨天晚上说好了让他们先用几天的。” 如果不是老两口跟着大房,这锅还不一定分给她呢。 周常平呵呵:“你用点脑子,把这事告诉爷奶,让他们出面,二婶她们才会尽快准备厨房,不然,凭着他们的脸皮,用上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昨天晚上让爹从屋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她们都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何三月已经捧着野菜团子踏进了正房。 所有的屋子只有老两口住的最规整,还分内外两间。里面睡觉,外面用来吃饭。 吃饭时,何三月感觉到自己被便宜儿子踹了两脚,轻咳了一声:“娘,二弟妹和三弟妹今天早上嫌我做饭慢,可咱们要做几锅饭,实在快不起来。我想着,他们要是等不及的话,还是尽快弄出厨房……” 周家老两口昨天分家的时候没给几个儿子分钱,心里很过意不去。周老婆子听到这话,当即瞪眼怒道:“咱家什么光景,哪里还有银子造厨房?谁家的锅从早到晚都在用?这分家了也还是一家人,互相歉让一下!何三月,我发现你有问题,以前多乖巧的人,如今一分家就处处争抢,别因为你儿子能干了就可以爬到我们周家头上压着,做梦!” 忙了一个日夜,何三月早已疲惫不堪,大早上地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她委屈地眼泪汪汪,看向继子:“常平出的主意……” 周常平心里骂她蠢,就想开口狡辩几句。周老头已经抢先出声:“明明就是你的错,还把事情往孩子身上推,何氏,过日子要踏实,不能多嘴多舌。” 何三月抬眼,对上二老愤怒的目光,只能低头认错。 周 恰在此时,周柳树从外面进来,他像是察觉不到屋中气氛不对,坐下就抓着野菜团子开啃,啃完了问:“屋子搬了吗?” 周常平在听到父亲开口说前两个字时,已经一溜烟跑了。 何三月硬着头皮:“没……” 周柳树瞪她:“那你昨晚上住哪儿?” “没睡。” 何三月想说自己忙得没时间睡觉,周柳树却以为她不想勉强儿媳妇,顿时恼羞成怒:“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睡!” 第417章 拖油瓶大哥 十六 何三月又被骂了一顿, 不想开口了。可从昨晚到现在,她收拾家里时发现缺不少东西,其他的东西都可以迟点置办, 这碗可不行。 “要买几只碗,今天云朵她们喝汤都是我砍的新竹筒,两人好像不高兴……” 周柳树想到这个破败的家,简直是什么都缺, 偏偏又没有银子,越想越烦。 “家里没钱,先忍着。什么高不高兴的, 我们家就是穷, 当初她们进门的时候也没瞒着,现在才来嫌弃,是不是太迟了。” 何三月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这男人怎么还一种我穷我光荣的理直气壮? 周柳树看见她那傻样,怒道:“别看着我, 逼我也没用, 怎么你越来越傻了?”他心里烦得很, 又要想解决之法,忽然福至心灵,“要不你去江家, 问大年拿几个碗回来?我可听说,这些天他请人做事,用的都是自己的碗,他就一个人过, 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也才两三个人,根本用不完嘛!” 听到这话, 何三月心情复杂。 “大年不爱理我,我多去几趟,怕是都要不认我这个娘了。” 周柳树不高兴:“试一试嘛。不给再说,他天天在家大鱼大肉,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做娘的用手当碗吃饭?” 何三月低下头。 夫妻多年,周柳树也知道何三月是个闷葫芦,看见她头顶,他冷哼一声:“赶紧让两个儿媳妇把屋子腾出来,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要歇一会儿!” 他这声音不低,与其说是让何三月去办,不如说是故意说给陈云朵她们听的。 周柳树实在不想做个恶公公,所以昨天才吩咐何三月催二人腾屋子,但很明显,何三月催不动,昨天晚上甚至都没睡,那就只能他自己上。 杨彩云在家很受宠,扶着腰从屋子里蹿出来:“只有那些龌龊的地方才会两个女人陪一个男人睡,你们周家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反正我不搬,谁要是敢动我的东西,今天我就回娘家去,把我爹还有村里的老人都找来评理。” 话说得很难听。 不过也没乱说,确实只有花楼那样的地方才会让两个女人一起伺候男人。 还有,真要是把杨家和村里老人请来评理,周家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陈云朵也冷笑:“真要是让我搬,我也不会跟彩云住,让常平去城里租个屋子,等我满了月子就回娘家改嫁。什么破日子,想想就恶心得饭都吃不下。你们周家不要脸,我娘家还要脸呢。” 总之一句话,两人都不愿意搬去和对方住,并且也表明了这是底线。如果非要强迫,她们就要回娘家。 这一个还在月子里,一个肚子里揣着孩子。周柳树即便觉得家里养不起两个儿媳妇要送走一个,也不得不为孙子着想。 那揣在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也要生下来,杨彩云不能走。而陈云朵生的孩子还在月子里,这时候没了娘,能不能养活都难说。 打量了一圈,竟然真的腾不出屋子。 周槐树今天早上喝了一碗细粮粥,说是粥,却熬得很稠,筷子放上去都不倒。昨晚上老丈人还补贴了一块风肉,这会儿他吃了个肚圆,愈发不后悔分家。听见大房吵得不可开交,他笑盈盈探出头来:“大哥,咱们这种人家,哪里娶得起两个媳妇儿?原先你还得意,这一分家,麻爪了吧?咱们小门小户的,自己填饱肚子都困难,装什么大老爷?还纳妾,美不死他!” 他喝了一口水,喟叹一声:“大哥,孩子还是得教。我儿子以后要是敢娶两个媳妇,在知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会打断他的腿。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俩媳妇,咱娘生了我们兄弟三个,我媳妇儿也生了三个。两个媳妇就要生六个,常平以后十二个时辰不睡觉 ,怕是都够呛。” 这话很难听,却也是事实。 陈云朵和杨彩云说完了话后就将门窗都关好了,表明了没有退让的可能。 周柳树抹了一把脸,昨天晚上他确实没睡好,这会儿是又气又困,一怒之下,直接去了柴房躺倒。 睡在地上和床上完全是两种感觉,这地又湿又硬,铺了褥子也没软和多少。 第374节 也不知道是地上太硬,还是周柳树心里有事,反正他睡不着。 周绵绵从二房探出头,她跟两个侄女睡的,嫌弃大房的伙食,特意跟二嫂拉近关系,然后得以留饭。 “娘,家里都住不下了,你回去问问大年哥啊,他那么多屋子……” 周柳树眼睛一亮。 他立刻翻身而起,出门拉了何三月就往外走。 何三月看他往江家的方向去,眼睛瞪大,拼了命的抽自己的手:“不去不去!” 当初她嫁到周家,周家的屋子就不多,那时候周柳树就提出搬到江家的屋子住。 江家屋子不算新,但足够宽敞。 何三月说什么也不肯。 如果她改嫁之后还住在江家院子里,那成什么人了? 如今也一样,儿子回去自立门户,她如果离开了周家,可以回去跟着儿子住。但她绝不可能带着周柳树一起。 她不擅长争,平时跟个面团似的,但也有自己的底线。 正因为她的这份坚持,所以江家的宅子才会闲置多年。她不止不让周家人住,面对村里那些别有用心跑来“租”宅子的人,也是一口回绝。 顾秋实起得迟,明儿就是乔迁之喜,他早上吃过早饭之后带着白玉宜和江下月一起进城置办明天的宴席。 原先江大年在村里跟个隐形人似的,因为是周家的拖油瓶,好多人看不起他,看到了他也不打招呼。如今顾秋实来了,他擅长与人交谈,又修了这么大的宅子,好多人都想要与他交好,因此,明日的乔迁之喜,村里的人都会来。 吃饭的人多,顾秋实手头又不缺银子,打算多置办一些菜色。 世人都下意识先敬罗衣后敬人,他出手阔绰,固然会引来一些占便宜的小人,但大部分人会尊重他,不敢开他玩笑。 而占便宜的那些人被打退,正好还可以帮他立威。 早饭是刘健飞做的,江小月带着孩子睡懒觉。周柳树到的时候,早饭吃了一半,粥还有半盆,白生生的包子还有满盆。 天气越来越凉,包子可以吃一天。顾秋实昨晚上发的面,刘健飞折腾了一个早上才包完,这会儿锅里还蒸着最后一锅。 周柳树吃了几天的野菜团子,馋得不行,看到包子后直咽口水。 江小月对母亲失望透顶,喊了一声娘后继续低头啃包子,没打算招呼她。刘健飞隐约知道兄妹俩的想法,身为女婿的他不请岳母吃饭有点尴尬,不过又想到这是大舅子的家,他坦然了两分,干脆捧着包子低头喂儿子。 何三月倒不馋,或者说,这会儿她心里担忧的事已经抵过了那份馋意。 周柳树见没人招呼自己,自来熟道:“吃着呢?” 顾秋实颔首:“这么晚了,你们肯定吃过了,有什么事吗?” 周柳树闻着面香,干脆脸也不要了:“吃得早,又饿了,还可以再吃点儿。” 顾秋实呵呵:“周叔,这人呢,饿不死就行。吃太多还不是变成粪了……这可是原先你和婆婆经常挂在嘴上的话,你忘了?” 周柳树噎住。 何三月听着二人说话,只觉得胆战心惊。她很害怕周柳树真的提出搬回来住……儿子肯定会生气的。 周柳树也没强求,只要住进来了,想吃多少吃多少,他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空屋子上:“大年,你娘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吃没吃好,穿没穿好,住没住好,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实在是心疼她,你如今院子修得这么大,也收留她住几天。” 何三月连连摆手,但也怕周柳树生气,不敢说自己不回来住。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回来住的。 顾秋实看了一眼何三月,这人总想让女儿和儿子退让,但也有些莫名的坚持。江大年记忆中,村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就是陈云朵的一个隔房堂叔想把儿子安顿过来,提了一年一两的租金,何三月一口就回绝了,周家人想答应,毕竟院子空着也是空着,银子不要白不要嘛。何三月那一次发了疯,提着刀要死要活。 只是,吓退了陈家人后,她又恢复了软和的模样。 “我娘不愿意呢。”顾秋实垂下眼眸,“我身为儿子确实该孝敬亲娘,她如果想回来住,我不可能把她赶出去。” 周柳树眼睛一亮:“三月,回头咱们就搬!” “我不!”何三月鼓起勇气。 周柳树沉下脸:“周家住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只能做柴房,年轻人住正房,长辈住柴房,传了出去,常平的名声还能听?” 何三月张了张口,半晌憋出一句:“这院子是大年的。” 当年有人租,她就不愿意,这租金又落不到自己手里。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人住进来后万一不愿意离开,儿子成亲住哪儿? 她早就看明白了,周家绝对不会为江大年留屋子。 “大年都愿意了啊!”周柳树特别不喜欢何三月的倔强。 江小月看到这个男人就烦,忍无可忍道:“哥哥只说愿意照顾你,没说愿意照顾你!脸皮可真厚,当初拿我们兄妹当长工使唤,现在还想来住我们的房子,真住进来了,是不是还想当我们的家?然后方设法把这个院子给周常平?” 这话不算夸张,如果兄妹俩性子软弱,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 周柳树面色乍青乍白,目光一转,落在了白玉宜脸上,这丫头虽然长在山上,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比陈云朵还好看几分。 “白姑娘是吧?你即将做大年的媳妇,也不算外人,如果当年不是我,他们兄妹可能都长不大,做人该知恩图报,我家也是实在挤不下了,所以我才……” 白玉宜起身:“那个……且不说我还没有过门 ,就算过门了,这家也轮不到我做主。” 周柳树扬眉:“你嫁给大年,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啊,收留谁不收留谁,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那我不愿意收留外人。”白玉宜羞红了脸,“我住山上,性子孤僻,比较怕见外人!” 周柳树:“……” 何三月见状,暗自松了口气。 她不想发疯,儿女拦住了自然最好。 周柳树还想要纠缠,却听说家里打起来了,并且见了血。 外面有人在喊,好多人往周家跑。何三月飞快奔过去,周柳树不甘心就此离开,又害怕家里出事,只得跟着人群一起过去。 顾秋实在院子里隐约能听见女子尖锐的哭喊声,他看了一眼院子里几人,都从他们眼中看到跃跃欲试,然后,几人一起奔出了门。 刘健飞腿脚不便,走在最后,还把门带上了。 此时的周家院子里,杨彩云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摊血,她捂着肚子满脸痛苦。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后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内情的大娘特别热心:“被推的,云朵推的,说是陈家人送来的鸡蛋被彩云吃了。” 闻言,何三月面色惨白。 周柳树扭头瞪着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何三月嗫嚅道:“有!是常平的意思,说她们俩每天必须一个蛋,家里只剩下陈家送的几个……” “一天不吃会死?”周柳树自觉丢了人,狠狠推了一把何三月。 好在门口人多,何三月摔到人群里被人扶住,她一脸茫然:“常平让我做的啊,你又说不做,我到底听谁的?” 第418章 拖油瓶大哥 十七 没有人回答。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 陈云朵和杨彩云吵架,不是因为这一个鸡蛋,而是周常平越来越穷。再这么下去, 饭都要吃不起了,拿什么养孩子? 二人心中焦虑无处安放,心情烦躁之下,这才大吵大闹, 两人都觉得自己吃亏,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大户人家妻妾那么多,也没谁会为了几口吃的吵架。 何三月站稳了身子后, 抹着眼泪进了院子。 此时二房三房将孩子关在屋子里, 两家的大人站在门口看热闹。 陈云朵和杨彩云真的面红耳赤,不光是吵架,还动手摔东西, 甚至是拿着东西往对方身上砸。 杨彩云满脸痛苦,抱着肚子起不来身。 眼看自家沦为全村的笑话, 周常平心中大怒, 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院子里哭声一顿。 陈云朵抬起泪眼, 伸手抹了一把脸,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会伤了身子。她抽泣一声, 转身进屋关上门。 杨彩云哭得伤心至极:“常平,救我……帮我请个大夫,不然我会死的。” 落胎有可能一尸两命,但到底是少数, 大部分人还是能保得一条命的。 周常平心情复杂:“彩云,我……” 他手头无钱, 付不起诊费。 杨彩云闭了闭眼,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朝他伸出手。 周常平急忙上前将人抱起送进房中。 周柳树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心中戾气横生。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回去,都是被江大年害的。 屋中,杨彩云面如死灰。 周常平握着她的手安慰。 他说了一大堆,杨彩云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半晌才轻声道:“常平,我没想到嫁给你之后的日子是这样的,当初还没嫁,知道你另有妻子,我就不太想嫁,但我又怕孩子生下来没爹……如今孩子没有了,你放我走吧。” 周常平心中痛极:“不!一定会有解决之法的。” 杨彩云惨笑一声:“怎么解决?是睡一觉你这个院子就能变大,还是等等你家就有银子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常平握紧了她的手:“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不会让你们一直跟着我过苦日子。” 语罢,他起身出门,到了院子里后,眼神沉沉地看了一眼正在整理地上狼藉的何三月,然后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 “走!” 周柳树心中也窝着一团火,跟着儿子出门后,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呵斥道:“咱们这种人家,养一个女人都够呛,你还要养两个……这不是多一双筷子那么简单。常平,赶紧想个解决之法,不然,他们转头还要吵。彩云的孩子多半留不住,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常平一脸漠然,看着江家所在的方向:“爹,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周柳树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动。 “你想问江大年要银子?可是他还没成亲,那个姓白的从小跟着他爹打猎,没那么好抓。” 言下之意,抓了白玉宜问江大年要银子。 周常平冷笑一声:“不抓!直接把他弄死,到时江家的房子和地都归我们,现在已经分家,还不用分给二叔三叔,你觉得呢?” 周柳树抹了一把脸:“这事不好办啊,闹出人命会有人查……” “弄成意外不就行了。”周常平眼神阴狠,“如果江大年出意外死了,咱们难道还争不过江小月?她要是识相,就住着她自己的四合院,若是不识相……直接摁死!” 周柳树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事情顺利还好办,万一……” 第375节 “不会有万一。”周常平一脸严肃,“爹,我过够了苦日子。江大年那个脾气,如今对我们周家不说恨之入骨,也绝不会让我们占上便宜。与其小心翼翼讨好他,不如直接抢过来!” 周柳树有些迟疑。 别看他是家里老大,遇事从来都是让别人先上,实在躲不掉了他才会出面。 “你想怎么做?” 周常平脑子里有许多的办法,但他懒得费精神:“晚上,我们父子俩闯进去,买点迷烟熏了,到时把他的银子拿到,然后一把火烧了院子,神不知鬼不觉……” 周柳树觉得不妥当:“要是不成功……” “不会不成功!”周常平打断他,“这穷日子我过够了,一天都忍不了。云朵和彩云嫁给我,是为了跟我过好日子的。她们为了一口吃的吵吵闹闹,甚至还伤了孩子,这是我的无能。” 周柳树一想到自己要睡那个破烂的柴房,心里就特别抵触,再一想江大年死了之后自己会有的好处,一咬牙道:“干了!迷烟从哪里来?一般这种药都挺贵,家里可没有银子。” 周常平心中一喜:“爹放心!不用去买,压根不会有人知道江大年中了迷烟!” * 秋日的深夜,月凉如水。 第二天就是乔迁之喜,顾秋实清点了一番自己买来的东西,盘算了一下还要补偿多少,睡得有点迟。 他觉浅,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感觉周围都很安静。忽然,有拨弄门栓的声音传来。 顾秋实嘴角微翘,他重新修的院子,门栓总共做了三个,方向还不一样,并且卡得紧,想要由外朝内拨开,大概要拨到天亮。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人耐心告罄,声音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哎呦一声,然后院子里有了动静。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在院墙顶上安了不少碎瓷片,这事儿还是他闲着无事自己一个人干的,平时谁也不会抬头往院墙上瞧,除了细心的人知道此事,不怎么过来的周家人是不知道的。 随着脚步声临近,打开了窗户有东西飞进来,顾秋实还是没动,只是屏住了呼吸。 门外的人离得近了,说话声隐隐传来。 “爹,你没事吧?”周常平的声音。 “有事儿也得顶着,我走了,你一个人行么?”周柳树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简直就是个疯子,正常人谁家往院墙上安那么多碎瓷片?里面好了没有?” “应该好了,彩云说,她爹这个迷烟,牛都受不了几口。” 说话间,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动作轻巧。 顾秋实若有所悟,就是说江大年发现着火了却逃不出去,记忆中火势很大,他浑身无力……顾秋实也以为他是被烟熏了所以才没力气,原来还有迷烟的事。 不过一眨眼,周常平已经奔到了床前,伸手就要摁床上人的脖子。 顾秋实早已醒了,抬手就将伸过来的那只手一拉一拽。 猝不及防之下,周常平也没料到床上的人醒着,被拉后整个人扑上前,紧接着背上一痛。 顾秋实朝他背上狠狠来了两下,然后将人一踹。他起身扑到了想要逃跑的周柳树跟前。 此时周柳树腿已经受伤,有些不便,跑也跑不快,他想要开门,奈何夜里太黑,他也不知道这门栓是怎么上的,摸索了半天,身后劲风袭来,他想要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顾秋实对着他的肚子狠狠来了两脚,踩得周柳树直吐血,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开始求饶。 父子二人求饶,还不敢把声音放太大。顾秋实下手特别狠,一把掐住了周柳树的脖子:“你们想做什么?” 周柳树急忙摇头。 此时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后悔! 简直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跟儿子跑到这里来为难江大年。 “饶……饶过我……” 顾秋实掐着他的手很紧,直把人掐到翻白眼,然后将人狠狠丢到了院子里去。 周柳树腿上的伤反而是最轻的,肚子很痛,喉咙也痛,摔在地上后背上还受了伤,整个人昏昏沉沉,半晌都起不来身。 周常平追了出来,顾秋实狠狠一脚就将人踹回去,然后飞扑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脖颈之上。 “你想做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周常平急忙摇头。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们该不会是想说走错了路吧?” 周常平:“……” 他飞快点头。 顾秋实呵呵,用力一脚,直接把人踩晕过去,然后,前期早就准备好的一根铁棒子,敲断了他的腿。 常人都受不了断骨之痛,昏过去的周常平痛醒过来,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痛得浑身哆嗦,再次晕了过去,哪怕是昏迷了,浑身都还在发抖。 月光下,周柳树只能隐约看到江大年的动作,听着儿子没有动静,他不知道人是昏了还是死了,此时他心里特别害怕,哆哆嗦嗦道:“饶……饶命……求你了……” 眼看高大的身影越靠越近,那根铁棒子特别稳,周柳树眼睛一闭,大喊:“救命啊……啊……” 他再喊不出声。 因为,顾秋实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周柳树眼神里满是恐惧,刚才他和儿子过来时,特别庆幸江大年住的地方位置大屋子大,稍微弄点动静也不会让邻居知道。 此时他只后悔江大年的屋子太大,以至于他想要求饶都没人听见。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答应我一件事。” 周柳树忙不迭点头。 “别再让我娘做事,她想做也不行,若你不听,还冷眼看她为你们一家忙活,回头我就去告状,把你们父子都关起来。就凭你们干的事,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屋内的迷烟就是证据!还有,我放你们回去,但你要把她当祖宗供着,每天给她炖一只鸡,三日内给她做五身新衣……” 别说只是炖鸡了,就是炖牛,此时的周柳树都会答应。 顾秋实冷笑一声:“滚!” 周常平昏迷不醒,动也不动。 周柳树压根儿起不来身,这会儿手软腿软,浑身都是伤,想要离开只能滚。 父子二人跟烂泥一样被顾秋实丢到了外面的路上。 顾秋实关上门,重新回去睡觉。 周家父子被打得半死的事,第二天中午才有人提,周常平腿被打断,需要好好养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骨头彻底断裂,大夫说了,最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不然,跛得会更厉害。 这腿注定是好不了了,以后周常平绝对是跛子,区别只是跛得严不严重。 周家父子对于凶手只字不提,别说外人了,就是周家人自己都不知道。 一大早,顾秋实的院子就忙碌了起来,村里来了好多人,都是来帮忙的。江小月在一堆妇人之中,听说了这件事情后,下意识看向了哥哥。 顾秋实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过去,带了点笑容。 江小月凶手是哥哥,但……哥哥如果恨周家父子,早就动手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厨房里的酱油不够,顾秋实进屋去取,江小月两步追了进来:“哥哥,是不是你?” 顾秋实扬眉:“昨晚上我好好在家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江小月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会骗自己,闻言拍了拍胸口,满脸的庆幸:“不是你就好。哥,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不要和那些烂人纠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周家如今穷得厉害,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他们赖上,日子都没法过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如果是江大年在这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江大年已经不在了,是被周常平给烧死的。 “我心里有数,你快点出去帮忙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江小月心情特别好 ,见人先笑。 值得一提的是,何三月是来得最早的那一拨人,昨晚上她睡得是柴房,天快亮的时候,父子二人回来了,看到两人浑身是伤,何三月心里怕得厉害,想要烧热水,被周柳树骂了一顿,让她什么都不要做,直接回去睡。要是敢碰,他要翻脸。 何三月不知道父子俩晚上遭遇了什么,也想不明白周柳树为何对自己那么凶。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是被迁怒了。于是,也抽了个空摸到儿子身边低声问:“大年,昨晚上常平的腿被人打断,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顾秋实摇头。 何三月有些不信:“你周叔对我很凶……” “这样啊,我去找他谈一谈。”顾秋实不顾她的拉扯,说走就走。 院子里众人倒没有注意他的行踪,但何三月看见了啊,她特别怕江大年真的去问,想要把儿子拉住,奈何一路追到了周家门口,也没能抓到。 “别去!大年,今天是你乔迁的大喜日子,不要闹事。” 她满眼的焦急,顾秋实瞅她一眼:“放心吧,打不起来的。” 说着,直接推门而入。 此时周常平骨头正完,大夫离开,周老婆子正在给孙子和儿子煎药,看见二人进门,她脸色很不好看。 “三月,我不是不让你给大年帮忙,但你能不能分清楚轻重缓急?他们父子二人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是瞎子吗?” 顾秋实眼神沉沉,直盯得给周老婆子闭了嘴,这才踏入了柴房。 周柳树趴在柴房里,痛得哼哼唧唧,早已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却无心过问,一抬头看到门口的人,他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脸颊抽搐半晌,才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大年,你……今天你家有喜,怎么过来了?” 顾秋实冷笑一声:“我娘嫁给你,是你的妻子,不要你爱她护她,至少要给她几分尊重吧?我听说你昨晚上吼她了?” 周柳树脸上笑容僵住,连连摆手。 顾秋实一步步逼近:“你没凶她?那是她骗了我?” “不!”周柳树险些急哭,“我让她去给你们家帮忙,让她早点睡,当时她不听话,所以我嗓门有点大……” 顾秋实打断他:“别拿我当傻子,以后对我娘说话客气一点。还有你那个娘,张口就吼,从来不会好好说话……她要是再对我娘不客气,你们父子就等着倒霉吧!” 话里明晃晃的威胁,让周柳树胆战心惊,他不顾身上疼痛,扯着嗓子喊:“娘,我都说了让你别骂三月,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周老婆子正在骂儿媳妇,听到长子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何三月,倒是我小瞧你了,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能勾得我儿子不孝顺……我掐死你……” 顾秋实眼神一厉。 周柳树心中狂跳,飞快绕过顾秋实爬到门口,大大吼一声:“娘!你要是敢动她,稍后就让二弟他们给你养老送终。” 周老婆子瞪大眼睛。 何三月心里发慌,过去那些年,她做梦都想要男人的这一份维护,此时真得了,她没有高兴,只有忐忑。 第376节 到底出什么事了? 直觉告诉她,问题出在儿子身上。 “大年,他怎么……” 第419章 拖油瓶大哥 十八 顾秋实也不解释。 想要让何三月离开周家, 多半是不能了。 可周家只要有何三月在,一家人都不会受什么苦。何三月任劳任怨,跟头老黄牛似的, 做多少事都无怨无悔。 “记住了!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不会再客气!” 丢下这话,顾秋实抬步就走。 周老婆子觉得奇怪,正想再问几句, 就听到儿子警告:“娘,以后不许再凶三月,更不能对她动手。” 说到这里, 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一闭眼道:“干脆你跟着二弟三弟过吧。 ” 村里的长辈都是跟老大住,若不跟老大,会被人议论。 周老婆子这把年纪的人了, 有儿有孙,如今最疼的就是曾孙, 她不想离开老大。还有, 三个儿媳妇里, 只有何三月最乖巧最孝顺,她跟着另外俩媳妇过日子,会受委屈。 “我才不要。” 周柳树皱了皱眉, 他不想跟家里人说真相,但母亲这模样,明显不会听话,他只得招手:“娘, 你过来。” 周老婆子知道儿子反常,本就想询问内情, 看儿子愿意说,立刻凑了过去。 听完了儿子的话后,她脸色乍青乍白,看着何三月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原先这个儿媳妇最听话,现在……特么的这就是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还要把她供着。三日内还要给她做五身新衣,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呢,却见江大年去而复返。 此时周老婆子为了儿子和长孙不坐牢,再多的火气也只能忍着。 顾秋实跑一趟回来,是因为突然想起来柴房里的情形,看那样子,何三月住的柴房。 这怎么行? “把你们家的正房腾一间出来给我娘住,她一个人住!快点,今日之内就要办好!” 语罢,扬长而去。 周老婆子坐倒在地,拍着大腿哭喊:“哎呦……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呀。” 两边的人在打哑谜,何三月愣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看婆婆坐在地上哭,她急忙上前去扶。 周老婆子一肚子的血火没处发,看见大儿媳妇凑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推。推完了才想起来不能伤她,又伸手去拉。 何三月自己坐了起来,周老婆子收回手,叹息一声:“三月,家里的事儿不用你,你去□□忙吧,一会儿我们把屋子腾出来。” 在这个家里,何三月衣食住行都是最差的,听到这话,下意识道:“不用,我就住柴房。” 周柳树想吼又不敢吼,压着脾气道:“让你搬你就搬。你只要听话,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不需要你再做什么。” 何三月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时,还听到母子俩在商量着让杨彩云挪屋子,周老婆子又说要准备新料子。 她心中不安,快走几步,想去找儿子问一问。可惜一路奋起直追,还是没能追上。而且是江家院子里的人更多了,村子里的人都来,要摆上几十桌。 值得一提的是,白父的伤痊愈了,带着一双儿女和礼物上门贺喜。 村里人大部分都不认识他,但认识白玉宜,好多人都凑上来跟白父打招呼。 白父一开始听女儿说未来女婿是个好人,他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在想上哪儿凑银子退了这门婚事。后来看女儿出门后回来都很高兴,他半信半疑,今天看到这青砖四合院,又看到了未来女婿,还看到了村里人对未来女婿的态度,他忽然又觉得,这门婚事挺不错。 由于吃饭的人多,准备的菜色也多,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才开席。 席上众人都很高兴,这可能是近几十年来村里最好的席面,没有之一。 这边其乐融融,周家愁云惨雾。 家里本来就没有几个子儿,要给父子俩治伤,要给何三月准备新衣,银子根本不够,周老婆子跑去借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凑足。 何三月心里惦记着事儿,没有在江家多留,散席后把碗一收,拜托众人帮忙洗,她就回家了。 看着何三月离开的背影,洗碗的众人眼神都有些微妙。 将心比心,她们要是有江大年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靠自己修了青砖大瓦房,又即将娶妻。那是说什么也要从夫家离开……儿子娶媳妇之后,最多一两年就会抱孙子,回来带孩子多好? 周家说到底是外人,何三月在那里连个孩子都没有,干得再多,平时再苦,人家也不会把她当真正的家人。 当然了,即便众人心里都这么想,却没有人出言劝。 何三月平时很忙,跟村里的妇人都不熟,没有人愿意多事。 * 何三月回到家里,发觉院子里鸡飞狗跳,杨彩云的东西被挪了出来,这会儿她正撑着虚弱的身子破口大骂,可能是怕被人看笑话,所以骂人的声音不大,这才没有传出去引来旁人看热闹。 “这是做什么?” 杨彩云听到她问,满腔的憋屈和怒火瞬间喷薄而出:“你还好意思问?让儿媳妇给你腾屋子,你也好意思?来了这么多年,没为周家生下一儿半女。这屋子就算腾出来了,你好意思住吗?” 两个女人各住一个屋子,都是周常平的妻子,凭什么要她搬? 可是周老婆子强势得厉害,叫了老头子帮忙,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就把属于她的东西往外扔。杨彩云险些没被气死。 她隐约能猜到周家此举的用意。 不知道他们为何非要给何三月腾一间房……她只知道,周家已经后悔为周常平娶两个妻子,打算赶走一个,在她和陈云朵之间,选择了将她赶走! 杨彩云虽然后悔嫁进来,但却不愿意被赶走,凭什么呀? 要走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离开,被人逼着走,她不干! 何三月没想到母子俩真的给自己腾了一间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去厨房做饭。” 这会儿的厨房三房在用,压根就不让。 周老婆子也催:“赶紧进屋,把你自己的东西归置好,一会儿我给你熬鸡汤。” 也是这时候,何三月才发现角落里杀好了一只鸡。 看她傻愣着不动,周老婆子还将人推了一把,本来想用大力的手都伸出去了,又想起不能得罪人,只轻轻推了一下。 何三月觉得他们一家人都很怪。 周柳树再次强调:“家里的任何事都不需要你伸手帮忙,如果你真心想帮,听话就行。” 何三月:“……” 于是,她被婆婆推到屋中。 接下来,何三月最多是给自己铺床,给自己扫地,其他的事情,周家人一点不敢让她沾。 周老婆子年纪大了,之前有几个儿媳妇可以使唤,她自己一般是不做事,这初初开始做事,只觉得浑身酸痛。 杨彩云和陈云朵一个坐月子,一个在坐小月子,整日连门都不出,更别提帮忙了。 然后,周老婆子才知道,儿媳妇一天做了多少事,她从早忙到晚,一直不停,却根本干不完。 何三月每天在屋中好吃好喝,一整只鸡她一个人啃,常年吃素的她一开始还闹了肚子。更让人奇怪的是,她一个人吃不完一只鸡,想要分一点给两个儿媳妇,刚一开口就被母子俩给骂了回来。 往日里周老婆子最疼自己的儿孙,有好吃的都会先给他们,这一次不同,何三月喝着鸡汤,二房三房的几个小崽子口水直流,周老婆子却当没看见。 哪怕何三月主动提出分给他们,周老婆子也不愿意。 这一下,何三月可算是犯了众怒。 她勤快惯了,根本闲不下来。如今没有事做,特别不习惯,于是出了门。 乔迁之喜过后,顾秋实开始筹备婚事,打算在过年之前将白玉宜娶进门。 他经常在往外跑,江小月搬过来住后,一天三顿都给他准备了饭菜。但凡他在家,就会叫他吃饭。 这日,顾秋实在江小月家吃饭,吃到一半,何三月就来了。 她不太敢面对女儿,平时都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了,才跟女儿打声招呼。 “小月。” 江小月对母亲的态度特别冷淡,即便她已经接受了嫁给刘健飞,并且打心眼儿里认为刘健飞是个好人,决定了要和他共度余生。但还是原谅不了母亲帮自己定的这门婚事。 正如顾秋实所想,这天底下的好人很多,凭着江小月的品貌,如果不是周家那一家子缺德鬼,她不可能嫁一个瘸子。 江小月点点头,没喊母亲吃饭。 刘健飞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招呼岳母,但看了妻子的脸色,也不好自作主张,干脆低头吃饭。 顾秋实侧头,问:“有事?” 看到一双儿女对自己这般冷淡,何三月心里特别难受。不过,她也早已习惯了,只问:“周家这几日对我的态度很不对劲,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顾秋实颔首:“我捏住了他们的把柄,让他们对你好点。过去那些年你太辛苦,最近好生歇一歇吧。” 何三月面色微变:“我不需要歇着,都是一家人,你过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不要管我……”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你好吗?我只是想让周家父子吃点苦头而已。如果你敢帮他们洗衣做饭,回头我就收拾他们!” 何三月哑然。 “大年,你……你如今好好的,也搬出来了,过你自己的日子好了,怎么还揪着周家不放?” 顾秋实扬眉:“是他们先不放过我的,就在乔迁之喜的头一日晚上,他们父子是不是受伤了?如果不是我机灵,受伤的就是我。并且,他们不是奔着教训我而来,是想直接把我弄死,占我的房子和银子。” 何三月面色发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印象中,周家人是刻薄一些,应该没有这么恶毒。但她也明白,儿子不会乱说话,那晚上周家父子确实早就出门……村里的人日落而息,大晚上出门,多半没干什么好事。 江小月也是才知道这事,脸色都变了。忽然起身伸手去推何三月:“你滚!从来你都没当我们是你的儿女,一直心甘情愿伺候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要让我们兄妹卖身让他们过好日子。滚远一点,以后不要再进我的门。” 何三月想要解释,江小月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如果不离开周家,就不要回来认我们。” 大门关上,何三月站在门口,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浑身都在哆嗦,即使害怕也是生气,回去的一路上恍恍惚惚,有人和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回到周家,何三月不看任何人,直奔柴房,看着地上的周柳树,质问:“你想伤害大年?” 周柳树特别后悔自己做的蠢事,睡着了都在做噩梦,就怕江大年去告状,听到这话,心弦一颤:“谁告诉你的?别胡说!” 第377节 他这样的反应,何三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气得双眼通红,眼泪滚滚而落:“我早就说过,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害我一双儿女性命。” 一双儿女的性命是她的底线,就和守住江家院子不让别人住一样。 “你为何不听我的?周柳树,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 周柳树这两天烦透了这个女人,家里的人老的老,伤的伤,坐月子的坐月子,何三月好手好脚却不能做事,反而还要等着人伺候。要是能把她赶出去,家里能轻松不少。 “我是狼心狗肺,我不是人,你现在看清楚我的真面目了么?”周柳树恶狠狠,“咱俩本就是半路夫妻,你如果不想过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咱们好聚好散!” 何三月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在周家寿终正寝,万万没想到辛苦十几年后等来了这一句。 她哭得特别伤心,厢房里的陈云朵和杨彩云本来就不高兴,听到这哭声,更是怒气上涌。 陈云朵没好气:“杨彩云,我要是你,现在也收拾东西回家了。” 杨彩云还赖在这里,一来是要做小月子,二来也是不甘心,她付出了那么多,如果现在离开,也太亏了,还会被人笑话。 “那你怎么不走?” 陈云朵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她说那话是真心的,如果没有孩子,她真的会回娘家。周家这苦日子,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杨彩云看上了床上躺着的周常平……是的,这间屋子现在是他们四个人在住,三大一小,夜里都不敢翻身,怕滚下去。 “常平,我……我小月子满了,就回家了。” 周常平满心戾气,本以为事情会顺利,结果什么都没拿到,还被人打断了腿。他目光冷冷看向杨彩云:“你最好别走,不然,一定会倒大霉。” 杨彩云面色大变。 第420章 拖油瓶大哥 十九 杨彩云从和周常平认识起, 就没看见过他这样凶狠的眼神。 且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杨彩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父子俩是怎么受伤的,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 还有,父子两人受伤回来后,家里对何三月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她心知,父子二人这是被江大年拿住了把柄。 之前她还隐约听他们说什么牢狱之灾……很可能是江大年以此来威胁父子俩,所以他们才会对何三月那么好。 如果周家父子倒了霉, 知情且提供迷烟的杨彩云哪里还能讨着好? 陈云朵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她也懒得管。若不是为了孩子,她真就回娘家了。 周常平眼神里满是深意:“彩云,我会努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杨彩云:“……”不好。 “家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几个人长期这么挤着不像样子, 要是传了出去, 我爹娘都会被人笑话。我这个做女儿的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好处, 反而还连累了他们的名声……常平,你放我走吧。” 周常平咬牙切齿:“彩云,我不能没有你, 不管你走到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想办法将你追回来。” 但是含情脉脉的情话,听着却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凛然。 杨彩云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陈云朵怀中抱着孩子,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看着二人情比金坚的模样……还说什么天涯海角也要把人追回来。她越想越替自己不值,当初她嫁过来时,周常平可没说过要去平妻。 当着她的面,两人就你侬我侬,她越想越生气,说了自己原本就有的打算:“常平,家里这么挤,根本住不下。爹娘和两个哥哥都觉得我在这儿受了委屈,之前若不是我拦着,他们都要来找你麻烦。要是知道彩云跟我住一起,绝不会善罢甘休。再有几日我就满月了,到时……我想回娘家去,你放过我吧。” 周常平面色沉沉,半晌不说话。 不知怎的,陈云朵有点儿害怕,鼓起勇气道:“这孩子你如果不要,我会带他离开。反正,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他,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他饿肚子。” 周常平看向了她怀中的孩子。 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人家那边三天两头送好吃的,陈云朵月子坐得好,孩子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二十多天下来,已经又白又胖。 周常平也特别疼这个孩子:“让我想一想。” 他没有一口回绝,陈云朵心知有戏:“常平,其实我也想和你过一辈子,但是……我爹娘他们不允许。孩子跟着我,回头我会尽力推迟改嫁的时间,如果你有心,就尽快改善,若你努力过了还是不行,我不会怪你,只怪我们有缘无分。” 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周常平的脸色却不太好。话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掩盖他养不起家所以陈云朵才会回娘家改嫁的事实。 不过,他也不敢不放人,陈家不是好相与的,到时找上门来闹事,他同样留不住人,反而还要丢脸。 半晌,周常平才道:“云朵,是我对不住你。你还是先把孩子带走吧,跟着我,孩子怕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你放心,回头我会每个月送些粮食过来,区别只是你住在家里,没有很我住一起而已。” 陈云朵心中一喜,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她对周常平确实有感情,但这感情没有深到两人一起吃糠咽菜的地步。她年轻又貌美,第一胎就生了儿子,回娘家改嫁多的是人愿意娶,运气好点,还能嫁给没娶过媳妇的。 至于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没娘不行,先抱回去养着,等断奶之后看周家情形,如果何三月愿意干活的,再扔回来也行。 实在没人带,那就抱养出去。村里大部分男人都只娶一个妻子,周常平这种特别稀少。大家都不富裕,娶了妻子回来一直不生孩子夫妻俩还是凑合过的人家也有。到时把孩子送到那种不能生的人家,应该不会受委屈。 陈云朵看着怀中可爱的孩子,心知将孩子送走是下下之策。但谁让她倒霉摊上了周常平呢? “常平,我在娘家等你。” 两人情意绵绵,杨彩云看得心头火起。 同样都是周常平的女人,同样给他怀过孩子,杨彩云甚至还落了胎伤了身子,甚至为了他连害人的事都做了。结果呢,她付出这么多,却不能脱离周家这片泥潭。 而陈云朵什么都不干,有好处不会被落下,如今出了事,她却能云淡风轻地离开,不沾染丝毫恩怨。 杨彩云越想越不甘心,如果江大年豁出去告状,周家父子肯定脱不了身,她也同样要倒霉。而而这件事情和陈云朵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她很快有了决断,既然都是周常平的女人,那大家就一起倒霉。之前不知情,现在知道也不迟:“云朵,你知不知道家里为何不让何三月干活?” 话刚说出口,杨彩云就察觉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周常平眼神里满是威之意:“闭嘴!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说话时,还挥了挥拳头。 杨彩云心弦一颤,满腔的恐惧里,愈发不甘心。 陈云朵见状,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她其实隐隐猜到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迫切地想要离开。 以前她只以为周常平花心滥情,如今才知道,周常平又狠又毒还蠢!害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这样的一个男人,根本就指望不上。 陈云朵眼看孩子睡着了,也跟着躺了下去。有意无意地,还挤了一下杨彩云。 村里的房子不大,即便是成亲用的床,躺两个大人不挤,多一个孩子就有些睡不下,如今还多了一个大人。杨彩云被她一挤,就滑落到了地上。 痛倒是不痛,可地上特别冰,杨彩云的心也冷了,她没有生孩子,但却是在小月子里。 小月子坐不好,很可能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杨彩云从来就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立刻起身,伸手就去抓陈云朵的头发。 “你凭什么挤我?” 陈云朵坐了半天,腰都疼了,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想躺下歇会儿,再说她也烦透了这屋子里这么多人,所以才刻意将杨彩云挤开,本以为就是一件小事,哪里想得到杨彩云会因此发疯? 她毫无防备,当即被扯得连连惨叫。 周常平怒了,顾不得腿上的伤,伸手将陈云朵揽入怀中,眼看杨彩云不撒手,他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手腕。 一男一女,一躺一站,中间隔着抱着孩子的陈云朵互相瞪视。杨彩云委屈坏了:“周常平,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她什么都没干,你却只护着她,难道我就活该吗?” 周常平没想这么多,只是不希望二人打起来而已,明明就是杨彩云先动手,她还委屈了。 “彩云!” 杨彩云瞪着他,眼神里满是恨意,心中怒火翻,手腕痛得厉害,她再也捏不住头发,不甘心地松了手。 周常平狠狠把人一推:“你好好反省一下吧。” 杨彩云摔倒在地,真不觉得有什么好反省的,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真的错了,这个是错在太过信任他,没有在周家相看就委身于他。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心里越想越恨。一想到陈云朵能带着孩子干干净净离开改嫁他人,她却只能跟着周家父子一起倒霉时,心里就不满。 这些日子,她将江大年和周家的恩怨看在眼中,说句不好听的,两家根本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也就是说,周家父子即便现在能好生在家养着,也早晚是蹲大牢的命。但凡他们倒霉,她……也逃不了。 杨彩云心中怨愤交加,越想越替自己不值,抬眼看到床上相拥的二人,气得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也无知无觉。 既然感情这么好,那就一起去死! 半夜,周家的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呼噜声,几乎每间屋子都有,却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厢房里闪出,先是去了正房,从窗户丢了东西进去,又丢了东西进正房旁边的屋子,然后去了柴房,半刻钟过后,柴房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与此同时,正房和两间厢房也着火了。 院子里住着不少人,着火后有浓郁的烟味,再加上被烧了的人发出阵阵惨叫,别说周家院子里的人,就是旁边的邻居都被吵醒了。 一时间,半个村子的人都醒了。 顾秋实听到村里有动静,立刻翻身而起,出了大门后看见周家院子火光冲天。他愣了一下,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周常平和杨彩云既然敢对江大年下杀手,就证明他们本身心狠手辣,杀人于他们而言,不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对着江大年敢下毒手,对着旁人也一样。 村里的人有些拿盆,有些拿桶,都赶往周家,顾秋实随大流拎了一只桶,到了周家门外,才发现着火的是大房所住的屋子。 以前屋子里都传来阵阵惨叫,顾秋实在几人的惨叫声中分辨出了属于周常平的声音……他腿断了,旁人或许还能凭借自己爬出来,他大概是不成的。 面前的火势越来越大,周家二房三房的人拍着大腿哭喊,他们也想去灭火,但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第421章 拖油瓶大哥(完) 众人来来往往打水灭火, 周家院子里的那口井出水太少,位置还不好,一时间根本没人考虑去井里打水。 顾秋实还听到了何三月的惨叫声, 其中一间厢房还有她的身影,人就在门口,却门口火势很大出不来。 他猛然冲了进去,众人反应过来, 都想伸手去拉。 但谁也没有抓住他。 火势很大,烧得人呼吸困难,鼻子像是被人堵住了似的, 大口大口呼吸也缓解不了胸口的憋闷。顾秋实直奔何三月所在的厢房, 狠狠一脚将门踹开,将手伸进了火中,不管不顾狠扯一把。 何三月几乎是被他拖出来的, 这会儿她身上衣衫不整,好些地方都被烧着了, 头发几乎烧光, 背上和脖子上还有大片水泡。 江小月也在人群之中, 再恨母亲不护着自己,也还是心疼地直掉眼泪。 顾秋实那一脚将门踹开后,那一整面房子都摇摇欲坠。他懒得多管, 救出了何三月后,将人扛在肩上一路急奔,跟着去打水的人一起很快到了村里的小河边,他站稳后, 直接把昏昏沉沉的何三月放进了水里,只留头脸在外面。 众人:“……” 打水的人很多, 火势却控制不住。有人好心提醒:“大年,天太冷了,你娘这么泡着,容易着凉。” “烧伤严重肉会烂,水泡了会好许多。”顾秋实补充一句,“我岳父说的。” 第378节 听了这话,没有人再劝。 之前白玉宜下山找活干,就是因为他爹受伤很重需要救治,后来有了江大年这个女婿,白家人也没有请大夫,那伤是他们自己治好的。 也就是说,白父会医术,白玉宜也会一些……村里人都愿意接纳白玉宜这个媳妇。不说治大病,头疼脑热这些,如果白玉宜能抓把药,总比去城里方便。 周家的院子是三合院,左边厢房住的是周常平,厢房旁边的柴房里周柳树一个人住,连着厢房的正房是周家老两口,这些是烧得最严重的,何三月的屋子挨着老两口,同样被烧了个精光。区别是何三月被揪出了火海,周柳树凭借自己爬出来,全身烧得黑乎乎,还有一口气。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周常平夫妻俩那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而老两口一直没声音,不知道是已经被烟熏晕,还是被吓死了。 那惨叫声由大变小,直至消失不见,听到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半个时辰后,火势扑灭,整个周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值得庆幸的是,村里的宅子和宅子之间离得比较远。周家烧个精光,到底没有牵连了旁人。 周家二房三房没多大伤,周柏树脸和肩膀烧伤一大片,本来可以避免的。他想要去正房救老两口,可这火势乘风而起,他扑到了火中被吓退,当时腿都软了,还好院子里人多,把他给拖了出来,要不然,一条命都得搭进去。 村里的人都过来了,外面的路上都挤不下。却没什么说话的声音,一下子五条人命,包括陈云朵生的那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全都葬身火海。 院子里有二房三房悲怆的哭声,杨彩云满脸黑灰,整个人愣愣站着。 周绵绵还没有回家,还是住在两个堂妹的屋子,大火烧了过去,但她运气好,带着俩孩子逃了出来。 这会儿也傻呆呆的,跪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 老两口和周常平的屋子烧得最惨,杨彩云除了狼狈一些,一点伤都没有,方才已经有人好奇询问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自己说是出来上茅房,因为床上太挤,心里憋着火气,便在茅房多蹲了一会儿,没指望腿受了伤的周常平出来找她,只想让他们知道她生气了。 结果这一蹲,房子就着了。 没有人怀疑杨彩云。 众人都没有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天渐渐亮了,村里的人都过来帮忙。出了人命得办丧事,同村住着,即便家里有天大的事都得先放下,还有人去城里请擅长治烧伤的大夫,周柳树嗓子都熏哑了,发出难听的嗬嗬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夫说,养两天可能会好转一点,说话应该不成问题。但他烧伤很严重,不一定救得活。 院子里有很多人,都替周柳树惋惜,这一把火烧得,唯一的儿子没有了,孙子也没了,杨彩云逃出来,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早在这之前就已经落胎。 也就是说,除非周柳树好起来再生个孩子,不然,他这一脉算是断干净了。 可周柳树这模样,多半好不了了。 顾秋实本来可以不在周家帮忙,但他心里有事,也到了院子里,但他没有做事,而是在那烧成了残垣断壁的几间屋子里转悠。 杨彩云也在转,她行尸走肉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 很快,顾秋实就在老两口的屋子里找到了像火折子一样的迷烟筒,这玩意儿他手头也有一支。他弯腰去捡,察觉到有人掠过来想要抢,他眼疾手快一把抓起。下一瞬,一双白嫩的手伸手就抓了过来。 顾秋实起身,后退一步,皱眉看着面前的杨彩云。 杨彩云对那迷烟筒势在必得,厉声道:“把东西给我。” 顾秋实又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我要不给呢?” 杨彩云瞪着他,左右看了看,发觉有人在看这边,她知道这不是说正事的时机,但她怕错过这时候就再找不到机会,咬牙低声道:“你不也恨周家人吗?我这是帮你的忙,你要不把东西给我,回头我就说是受你指使。” 这件事情她做得很隐秘,除了周柳树,周家人谁也没有怀疑。但周柳树只剩下一口气,活不了几天。 只要周柳树一死,就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当然,江大年看到过这个迷烟筒,可能会怀疑她……凭着两人之间的恩怨,那是恨不得对方去死。 杨彩云感叹着自己时运不济,想到的对策就是将江大年一起拖下水。 如果她好不了,江大年休想好! 顾秋实才不会被她吓住,捏着那个被烧黑了的小圆筒似笑非笑:“本来我还只是怀疑你是凶手,现在看来,这事儿真是你干的。果然最毒妇人心,周常平对我可真好,居然想把你放在我枕边。 ” 杨彩云咬牙切齿:“东西给我。” 顾秋实不止没有给,反而还转身就跑,他直接奔到了周柳树身边,狠狠将人摇醒:“我找到了这个,杨彩云非要拿走,你……” 这迷烟很是厉害,就连江大年这个常年在林子里干活的壮年闻了后都逃不出,更何况是周家这些人年纪大了的人。 周柳树目眦欲裂,不过身上疼痛,抬手去取。 周家的屋子都被烧完了,此时周柳树一个人躺在角落,院子里人多,顾秋实跑过来的动静不小,好多人都看了过来。 众人觉察到不对,立刻七嘴八舌问:“大年,这是什么?” “那就是个火折子,是不是有人拿着火折子放火啊?今年又不算干,怎么着起来了?” 周柳树眼神凶狠地瞪着杨彩云,像是要吃人。 杨彩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我的陪嫁,江大年不还我。” 顾秋实呵呵:“这又不是火折子,你在拿这东西害人。” 杨彩云头皮一炸,下意识反驳:“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请大夫来看了就知道。”顾秋实看向众人,“不瞒大家,周家父子的伤是我打的。他们拿着这迷烟筒丢进我的房里,想要把我捆了要钱,我一个人住,也怕有别有用心之人夜里跑来打劫,对此早有准备,所以没有中招。我家的那只米烟筒现在还好好放着,一会儿我就去取来。周常平跟我说过,这玩意儿是杨彩云亲爹做的。” 周常平当然没有说过这话,不过,死无对证,谁还能问他不成? 地上的周柳树已经说不出话,他压根不在乎江大年说的这两句谎话,此时满心满眼就想让杨彩云付出代价。 村里人看向杨彩云的目光都不对了,周家二房三房跟周柳树生出了不少矛盾,但那是一家人关起门来的事,对外,他们还是亲兄弟。再说,周家老两口也没了。 周槐树立刻跳起,一把掐住了杨彩云的脖子:“我弄死你。” 众人急忙上前去拉。 “报官吧,报官吧。或者把杨家的人找来商量。” 杨家人已经在来的路上,得到消息后就急忙赶来,没想到刚到院子外就看到自家女儿被夫家长辈欺负,杨家夫妻俩来不及多想,立刻冲到院子里,杨父去扒拉周槐树,却被气急了的周柏树一拳打倒在地。杨母哭着要上前护女儿,被周家妯娌二人和周绵绵一起又抓又扯。 院子里乱做一团。 杨家人是隔壁村的,在这村里算是势单力孤,在知道杨彩云干了这么缺德的事后,拉架也没那么用心。等到两边的人终于分开,一家三口已经到处是伤。 当然了,周家人再恨,也没有下死手,杨家夫妻只得了一些皮外伤,只是看起来特别狼狈。 这么几条人命,即便村里人不敢和他们打交道,也还是去报官了。 如果是失火烧死了几口人,大人或许不会过问,但有人刻意纵火死了五口人,其中甚至还有个没满月的娃娃,大人得到消息,立刻就带着仵作和师爷前来,查验一遍后,发现柴房和几间房门口都有桐油的痕迹。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故意纵火。 杨彩云一家三口都被带走,还请了顾秋实问话。 大人主要是想查问出那个迷烟筒的来历,顾秋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全部都实话说了。 “当时我想报官,不过我母亲对周家的感情很深,如果事情闹大,她一定会不高兴,并且会恨我……大人可以去村里打听一下,这些年来,我因为母亲退让了多少。周柳树那混账,根本就不是个人,利用我们兄妹,如果不是我幡然醒悟,现在还在周家当牛做马呢。” 于是,好不容易能说出几个字的周柳树也被盘问了一番。 周柳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刚好他也说不出话,便问什么都不答。 不过,人证物证都在,他抵赖不得,也被抓进了大牢,只是他受伤很重,很快就发起了高烧。甚至没能送双亲最后一程,到了大牢里,蹲了两日就去了。 周家嫌他丢人,没去收尸。就连周绵绵也从头到尾没露面。 而杨彩云连伤这么多人命,被判了立即问斩。 游街时,许多人都不相信,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心肠居然会这么狠。 而杨彩云浑浑噩噩,在被砍头之前已经半疯,叫嚣着说自己没有错,她也是被人所骗。 杨彩云确实是被骗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一切都是周常平咎由自取。 就是,可怜了那个没满月的娃娃。 * 事情告一段落,何三月才清醒,虽然她的烧伤不重,但这伤很容易留疤,她到底还是留下了疤痕。头上有一片地方再也不长头发,脖子和后背都有伤,好在伤得不重,伤痕并不深。 顾秋实都以为她以后会跟自己住在一起,结果,养好伤才几天,他婚期临近,何三月居然又要改嫁了。 这人天天住在家里,什么时候起的念头,什么时候与人相看的,因为顾秋实忙着筹备婚事,竟然是一点儿不知道。 他去了那想要娶何三月的人家看过,比周家人要厚道些,只是那男人的孙子有好几个,都五岁以下,想也知道娶何三月进门是为了什么。 “他们想让你帮着干活。” 何三月满脸不以为然:“我这样的出身,嫁到哪家不用干活呢?” 顾秋实还想要说话,何三月已经起身,拿着包袱道:“那边已经在摆酒,一家子都等着我。大年,我对不住你,以后……如果你遇上了难处,需要人帮忙,可以来找我。” 她拿着个小包袱头也不回走了。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顾秋实不明白何三月为何在亲生儿子已经要娶妻的情形下还非要改嫁。 他只知道,江大年兄妹俩,永远都指望不上亲娘。 何三月改嫁后,又是新一轮的忙碌,那户人家也想凑上来占便宜,不过胆子比较小,来过一次发现顾秋实不爱搭理他们后,就收敛了心思。 半个月后,顾秋实大喜。 白家父子还住在山上,只是将原先的房子整修了一番,白玉宜一身大红嫁衣,看向顾秋实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周家的那些事,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没有人提了。不过,一场大火烧死几人,到底还是让村里人警醒了不少,此后众人用火,都是慎之又慎。在娶儿媳妇时,也会更注重姑娘本身的品行。 第422章 被迫的小白脸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江大年浑身黑成了一个球儿, 唯有一双眼睛晶亮,他上前两步,冲着顾秋实一礼:“多谢您帮我照顾妹妹。” 他语气里带着无限惋惜,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及时洞查周家人的想法,害我妹妹嫁给了刘健飞。我知道刘健飞品行不错,可他是个瘸子, 如果不走大运,我妹妹就得吃一辈子的苦。周家太狠,简直畜生不如。” 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戾气, 满脸都是释然, “真的谢谢你。” 从头到尾,没有提母亲。 可见何三月这个亲娘,在他心里是一点位置都没有。 * 顾秋实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只能看见朦胧的光亮。手脚都被捆着, 还被捆得很紧, 分毫挪动不得, 嘴也被堵住,这样的情形下,几乎没有脱困的可能。 他耳边传来车轱辘走在路上的声音, 听这动静,走的是石板铺好的路面,他身子随着马车一摇一晃,正想接收记忆, 就被人踹了一脚。 “老实点!” 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顾秋实的肚子上,他没有硬扛着, 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顺势离那人远了点,这一挪动,反方向又来一脚。 第379节 顾秋实:“……”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以为那边没人来着。 “你说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看上你,多大的体面,换一个人早就凑上去了,你可倒好,死活不干。跟着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不好么?非得闹,害得我们兄弟跑一趟。我劝你还是听话点,你自己不想活了,难道你爹娘和你妹妹也不活了?还有你那娇滴滴的未婚妻,他们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就看你的选择了。” 顾秋实趴在地上,准备接收记忆,忽然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这开门声绵长,门应该挺大。 马车停了停后,又重新驶动,这一次速度放慢了许多。没多久再次停下,顾秋实感觉自己像被人拎麻袋似的扯了下去,他狠狠摔在地上,来不及喊痛,又被人拖着走。 初来乍到,没有记忆,他不好妄动。 不过,被拖着的感觉实在不好,贴着地的那一面肌肤已经火辣辣的疼。再这么拖下去,他要发脾气了。 恰在此时,刚才最先开口的男声道:“咱们还是抬吧,万一把人拖坏了,姑娘要不高兴。” 拖他的人接话:“姑娘喜欢的是这张脸,又是皮肉。” 先开口的人不赞同:“你傻啊!姑娘把人接回来,可不只是为了看脸的。还是抬着吧!” 然后,两人改拖为抬,一路鬼鬼祟祟……顾秋实有感觉到,他们在避着人走。 没多久,他再次被放下,口中的布团被人拿走,紧接着就是一碗药汤灌了进来。 “这玩意儿喝下去,每个月都得吃特制的解药,如果你想死,那尽管闹。” 两人说完,解掉了蒙着顾秋实眼睛的布,他才看清楚了周围的摆设。 可是他躺在一张虎皮毯子上,屋中桌椅屏风齐备,干净得一尘不染,处处奢华贵气,不远处还有个小熏香炉正燃着烟,闻得到黏腻的香味。他的位置隐约看得到屏风后的床铺,料子鲜艳,此间应该是女子所住。 顾秋实是个大夫,自然一下子就闻出那是助兴的香。 原身这是被强抢民男了? 外头有丫鬟在低声说话,此外再没有其他的人。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原身孙博俊,出生在梁城一个普通人家,父亲会做木工,长年在一个家具铺子做工,手艺人越老越吃香,工钱越来越高,孙母擅长做凉菜,在一个酒楼里做厨娘,夫妻二人年轻时吃了一些苦,但有了孩子后,日子是越过越好。 孙博俊是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夫妻俩对儿子寄予厚望,花了大价钱送他读书。 不过,孙博俊怡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学了四年后,孙父就想办法把他塞入了一间医馆之中做账房先生的徒弟。 依着孙家夫妻的想法,儿子学会了算账后,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一碗饭吃。那间医馆有三个坐堂大夫,不算大也不小。孙博俊十岁去的,十四岁那年,账房先生被另一间医馆重金聘走。孙博俊抓住这个机会在医馆站稳了脚跟,从账房先生的弟子变成了独挡一面的账房,工钱也由每月一钱涨到了三钱,一年后变成五钱,也就是半两。 这工钱不少了,和孙母差不多。要知道,他才十四,而孙母配了半辈子的菜。 孙博俊出身不高,没想过一步登天,他自己的日子很满足,每日去医馆上工,得空了还跟着药童辩一辩药,十七岁时,由孙母找到的媒人牵线,跟同住在外城的钱家三姑娘定亲。 两家约定好一年后成亲,孙博俊以为,等成亲后生两个孩子,把孩子养大,看着孩子成亲生子,他这辈子就差不多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定亲半年后,出了变故。 某一日一位大家千金带着丫鬟进来抓药时,刚好一个药童请假,剩下的那个去了茅房。因为孙博俊已经学辩药几年,且他认字,几乎认识所有的药材,此前已经有帮药童抓药许多次,这会儿他不忙,自然而然顶上。 从他走到柜台后开始,他就察觉到那位大家千金一直盯着自己。孙博俊知道自己长得好,之前也有闺秀看中他,只是孙家不富裕,连吃穿都不能随心所欲,那些闺秀到底是没有和他谈婚论嫁,有两位找上门的,确实想让他做赘婿。 孙家没有穷到让唯一的儿子做赘婿的地步,孙博俊全都婉拒了。察觉到大家千金的目光,他努力装作没看见,反正抓了药之后就多半不会再见。 他哪里想得到,面前的这位大家千金是个胆子大的,脸皮还厚,完全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那之后三天两头就来找他,还说要请他吃饭。 孙博俊看出来了她的心思,都是能躲则躲。一度到了看见她马车出现就藏起来的地步。 饶是如此,也还是没能躲开。两个月后,大家千金也就是沈彩玉成亲,他以为至此后就能彻底摆脱她,没想到那才是开始。 成亲之后的沈彩玉简直是豁出去了,几乎每天都来堵他,孙博俊躲归躲,但还有正事要办,有一次没能躲开。沈彩玉找到他,说是要和他好……私底下的那种。 就算光明正大来往,孙博俊都不会答应,他即将娶妻,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 他当场一口回绝。 之后沈彩玉又来找他几次,他都心意不改。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眼瞅着婚期临近,孙博俊在有一次出门准备聘礼时被人打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衣架摇晃的马车上,他从绑他的人口中得知,绑他的就是沈彩玉。 这也太荒唐了。 孙博俊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沈彩玉用他家人和未婚妻来威胁,如果不从,孙家和他未婚妻就会有大麻烦。 孙博俊从来都不想把自己惹的麻烦带给家里人,他心知自家受不起沈彩玉的为难,一咬牙从了。 他以为沈彩玉敢做这种事,至少跟自己的夫君商量过,或者大家心照不宣。结果,来往的第二次就被捉奸在床,当时孙博俊被打得半死丢回了家。 孙家夫妻不敢相信儿子会做这种事,未婚妻与他退了亲,很快另嫁他人。 彼时孙博俊已经被废,再也不能让女子有孕,饶是如此,孙家夫妻也没有放弃他,到处给他请大夫治病。 但是他伤得太重,压根好不了。 孙家夫妻花费了不少银子,短短时日之内就憔悴不堪,而沈彩玉夫妻俩却还不放过他们,很快孙父在干活回家的路上被人暴打一顿,接回家后养了几天就撒手人寰,而孙母被人诬陷说贪墨大笔银子,直接被送入大牢,因为人证物证不够,孙博俊又主动卖掉了宅子凑了银子“还”了酒楼的亏空,酒楼放弃追究,孙母在关了一个月后被放出来,但是大牢这一行对她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一大折磨,回来后整个人疯疯癫癫。 彼时,孙博俊强打起精神想要做事,妹妹孙冬雨又被歹人欺辱,回来后受不了外面人的闲言碎语,一根绳子挂上房梁,随父而去。 孙博俊也想去死,奈何母亲还活着,他放不下。再次打起精神去上工,有天算账到一半,有人在井中发现了孙母的尸首。 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意外,都是沈彩玉夫妻俩的算计……他们夫妻感情越来越好,就想抹除了孙博俊的存在。 他存在一天,都代表了沈彩玉的不忠。 孙家人只剩下了孙博俊自己,但他还是不想死,他想过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之后,再找机会给家人报仇。结果,有一次帮医馆去郊外收药材时,路上遇上了打劫的混混,他再也没能回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顾秋实趴在地上,先看见了踏进来的粉色绣鞋,鞋尖上缀着珍珠,裙摆逶迤,走动间尽显雅致。 顾秋实垂下眼眸,不管面前的女人有多美,都掩盖不了她的蛇蝎心肠。 沈彩玉一人进来,丫鬟在外将门带上。 她款款而行,走到顾秋实面前面前蹲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眼神里满是痴迷。 “你就从了我吧。” 上辈子孙博俊一口回绝,再次严明自己有未婚妻,请求沈彩玉放过他。 “我已经有未婚妻。” 沈彩玉冷笑:“我又没让你不娶,回头不碰她就是了。” 顾秋实摇头:“那不是骗婚吗?我做不到!” 话音未落,下巴已经被人掐住。 沈彩玉的指甲狠狠嵌入了肉里,她冷笑道:“你以为本夫人是在跟你商量?要么你现在去洗漱,然后乖乖伺候本夫人,要么……你全家都要倒大霉。” 不伺候要倒霉,而事实证明,即便是伺候了,孙家人同样讨不了好。 从被这个女人看上的那天起,孙博俊就已经倒霉至极。 顾秋实垂下眼眸不说话。 沈彩玉以为他默认,顿时乐了:“来人,准备热水。” 丫鬟推门而入,四五个人拎着水去了小间,很快就兑好了水出来。沈彩玉叫住其中一人:“过来给他松绑。” 过来的丫鬟叫红果,她轻柔地解开了顾秋实身上的绳子:“公子随奴婢来。” 顾秋实的手腕和脚腕都痛得厉害,实在是绑得太紧,时间太长,手脚都是麻的。他跌跌撞撞起身,扶着桌子看沈彩玉。 此时的沈彩玉手里端着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怎么,还没想通?本夫人的耐心有限,若你不从,你是喝了药的,回头绝对会死的,并且,本夫人保证你死了也白死,不会有人知道你是中毒而亡。” 顾秋实扬眉:“沈姑娘,你就这么缺男人?” 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沈彩玉怒极,霍然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顾秋实手还是麻的,但反应很快,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屋中点着熏香,上辈子孙博俊此时从来没有碰过女人,进来后热得厉害,本就有些冲动,沈彩玉一威胁,他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进去洗漱了,结果出来之后面对几乎光裸的女子,浑浑噩噩就成了事。 熏香可不认主,沈彩玉进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双颊绯红,浑身都有些软。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动,当即娇斥:“放手!” 顾秋实没放:“夫人不是想要与我……只是抓个手而已。” 沈彩玉又羞又气:“混账,你这一身又脏又臭,没洗漱之前不要碰我。再不撒手,你全家都会倒霉。” 顾秋实松了手,却没有去小间,而是坐在了椅子上。 沈彩玉催促:“你快点!” 顾秋实呵呵:“夫人急什么?”他食指撑着自己的下巴,“我听抓我来的那两个人说,夫人是看上了我的脸。犹记得我和夫人第一次见面,当时夫人一见我就失神了,那眼神恨不得当场将我扒光……” 沈彩玉怒极,呵斥道:“闭嘴!再污蔑本夫人,你休想拿到解药,我不跟你开玩笑。” 顾秋实呵呵:“夫人先别急,听我说完嘛。那时夫人还是未出嫁的闺秀,不至于急色成这般,我猜,夫人心底有个求而不得的人,我是刚好跟那人长相相似。对么? ” 孙博俊不知道这些,也是后来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后,他才得知此事。 此处是沈彩玉的夫家万府,她嫁的是万家的二公子万启文,实则她喜欢的是万家长子万临安。 万临安无论长相还是手段,都比弟弟优秀,还是正经的万家少东家,可惜他心里只有生意,别说娶妻,连个丫鬟都没有。沈彩玉本就喜欢他,看见他如此洁身自好,就更是放不下。 后来愿意和万启文定亲,也是看他和万临安相似。定亲后遇上更相似的孙博俊,她就念念不忘。 沈彩玉心里的秘密被说中,顿时恼羞成怒:“你敢胡说毁本夫人的名声,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顾秋实看向熏香:“夫人的熏香不错,但我那里有更好的,闻了就会让人把持不住。赝品终究是赝品,长得再像也不是真的,夫人和我亲密,还会失了贞洁名声,夫人确定要退而求其次? ” 沈彩玉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杀意。 “夫人,我体内还有你下的毒呢。”顾秋实姿态悠闲,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着。 他不怕沈彩玉不答应,毕竟,这女人疯到睡不到正主,也要睡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如果让她得知有个机会能和心上人亲密,她会放过才怪。 半晌,她才沉声问:“真的?” 顾秋实放下茶杯:“我的医馆已经快有八年了,所有的药材都认识,也能治一些简单的病症。这方子是秘方,夫人若是不能得偿所愿,再找我麻烦不迟。” 又是一阵沉默,好半晌,沈彩玉才道:“姑且信你一次,方子呢?”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谁会把这种东西带身上?夫人放我回去,明天派人去取香粉就是。” 沈彩玉半信半疑:“如果你敢诓我,后果自负!” “不会。”顾秋实起身,端起茶杯将香炉浇灭,“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第380节 沈彩玉看向香炉,这种香粉可以助兴,虽说效果不好,但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也是她千挑万选后留下的,她沉声问:“你的那个药,会伤身子么?” 顾秋实随口答:“中药之后只要与人圆房,就不会伤身。还是那话,我体内还有夫人下的毒,不会欺骗夫人。” 沈彩玉终于满意:“来人,送他出去!” 第423章 被迫的小白脸 二 顾秋实转身出门。 沈彩玉却有些不放心, 威胁道:“你最好别耍花样,别忘了你体内的毒。如果你敢做对我不利的事,即便你死了,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家里人。” 孙博俊一个小小的账房,哪里敢和堂堂沈家姑娘作对? 沈府是城内的一流富商,和万府门当户对。只是,沈彩玉应该嫁给万家长子, 做当家主母才对。 万临安长相好,家世好,本身能力又不错, 还洁身自好, 是城内不少未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沈彩玉从懂事起,就觉得这万府下一任当家主母之位非她莫属。 想来要什么有什么的千金闺秀,突然有一样得不到的东西, 就会念念不忘,甚至成了执念。 顾秋实头也不回:“夫人放心, 我还不想死。” 红果亲自送他从偏门出去:“外头的马车会送公子回家。” 这大晚上的, 要是一个人在街上走, 遇上巡逻的官兵还会被盘问,顾秋实也不是个爱吃苦的,没有拒绝马车。 上了马车后, 他闭上了眼睛,方才的药虽然压了下去,却不代表不存在。 从万府到孙家所在,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而孙博俊所在的医馆离孙家坐马车连一刻钟都不要……这么一算,他确实挺倒霉。如果不是沈彩玉阴差阳错之下跑到外城的医馆里抓药, 孙孙家也不会有这场大灾。 孙家的院子不大,总共只有三间房,兄妹二人各一间,孙家夫妻住一间。此外南面修了茅房柴房和厨房。当然,家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活计,厨房几乎不开火,柴房也就是个摆设。因为住城里不种地,没有种地需要用的各种物什,柴房根本就是空的。 顾秋实下了马车,目送马车离开之后,这才推门而入。 即便他尽量放低了动静,用了许多年的门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只这么一点儿声音,孙母就醒了过来。 一家人都知道孙博俊被一个大家千金纠缠的事,孙母一直都在等儿子回来,她都准备睡了还没看到人,就总觉得要出事,眼皮一直跳,睡都睡不安稳。 听到开门声,孙母扑了出去,看到儿子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责备道:“我听医馆说你天还没黑就已经下工,这么半天你去哪儿啊?出门好歹跟家里打个招呼啊。” 孙家夫妻一直在外头上工,小时候两个孩子都是丢给家里的长辈带,孙博俊启蒙那年,两个老人先后离世。一开始夫妻俩还轮流抽空接送儿子,后来孙博俊执意要自己走,夫妻俩有些不放心,暗地里盯了几日见无事发生,便也随他了。 从那时候起,孙博俊就比较独立,不管是后来学算账还是上工,从来不要夫妻俩操心。 小时候都没有夫妻俩管,孙博俊今年都十八了,偶尔去两个药童家里夜不归宿也是有的。所以,孙家夫妻发现儿子没回,也没有立刻去找。 顾秋实并没有隐瞒:“那个疯子派人绑我,好不容易才脱身。” 孙母脸色都变了,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上下打量,迟疑着问:“那你有没有……哎呦,都说大户人家乱,这话真的一点都没错,咱们普通人家的姑娘都没有这么不要脸,就不知道那些大家闺秀怎么这般不知廉耻。她都已经嫁人了,你都定了亲了,怎么还放不下呢?” 两人纠缠不清,毁了名声事小,关键是孙家小门小户,掺和不起大户人家小夫妻之间的感情恩怨。 儿子要是真的被那个姓沈的给欺负了……落在外人眼里,那是儿子引诱了人家。并且,万府可不是好相与的,儿子让万府的二公子做了活王八,早晚要倒大霉。 “我想了个办法脱身。”顾秋实告诉他们真相,不是让他们为儿子担忧,而是让他们知道如今形势险峻,行事小心一点。 “娘那女人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兑你们下手,回头你们仔细一些,别让人给暗算了。” 孙母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姓沈的对儿子势在必得,儿子不肯妥协,那女人搞不好就会对孙家下手以此来威胁儿子。她气得拍大腿:“当真是不要脸了,真就这么缺男人吗?天底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她这是疯了疯了……怎么她家里长辈就不管呢?” 这大晚上的,孙母即便生气,也没有被气得失了理智,还知道要压低声音。 顾秋实安抚道:“娘,要不……你们告假去外头躲躲?你和爹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外祖家小住,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躲开确实是个法子,但是孙母不放心把儿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行,要么我们大家一起走。再说,还有两个月你就要成亲,之前大家都忙,什么都没买,我得帮你准备成亲事宜,好多东西要提前预定……” 顾秋实垂下眼眸,这门婚事成不了的。 那个钱家的三姑娘钱美凤上辈子悔婚后给一位公子做了妾,过门后“早产”,七个月生下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成亲的事情先不急,我身上还有这么大的麻烦呢。” 孙母不赞同:“你娶了妻,那边兴许就不纠缠了呢。” 顾秋实摆摆手,打破了她的侥幸:“刚才我说了要成亲,沈姑娘说没拦着我不成亲,只要我不碰新婚妻子就行。还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后果自负。” 孙母哑然。 既然甩不掉,那这婚期还是得往后推。如果钱家那边不答应,干脆退亲算了。自家儿子被那么一条毒蛇缠着,勉强成亲了,也是害了人家姑娘。 但这儿媳妇是她千挑万选后定下的,娘家在此之前已经来往了大半年了,送出去的礼物花了不少银子,她有些舍不得。 主要是……婚事一退,自家就彻底沾染上了麻烦,似乎留住这门婚事,就能留住她原先为儿子规划好的安宁日子。 白天的活计并不轻松,大晚上的,孙母挺疲惫,这么大的事也不是母子俩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于是,二人各自回房睡觉。 翌日,顾秋实醒来时,孙母已经去上工,孙冬雨在院子里洗衣。 值得一提的是,孙冬雨在四岁多时因为孙家长辈不在,白天被夫妻俩送到了孙母的弟弟那里。 孙母的弟媳妇会绣花,孙冬雨在绣花上有天分,小小年纪就能似模似样,于是一学多年。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孙冬雨的活计由自己随意安排时间。 孙父从屋中出来,看到女儿,想到早上妻子临走之前说的话,吩咐道:“没事不要出门去,想要买绣线也等着我回来送你。” 孙冬雨不是三岁孩子,小小年纪就在亲戚家里学绣花的她很是通透,再加上她也知道哥哥身上的麻烦,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爹放心,娘已经说了会给我告假,从今天起,我在家里绣花,哪里也不去。有人敲门我也不开。”说到这里,又看向顾秋实,“哥哥我给你绣了青竹的花样,你喜不喜欢?” 即将成亲的男女都会准备几身新衣,除了必要的红衣之外,也会有几身常服。 顾秋实笑着道了谢,父子俩一起出门。 到了医馆中时,天才大亮,三位坐堂大夫来了一位,剩下的两个要辰时末才会到。孙博俊是医馆中的账房先生,因此在两个药童打扫时,他不需要帮忙。 顾秋实啃着路上买的包子,一个包子还没啃完,门口就来了人,来的人是红果。 红果不看任何人,直接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东西呢?” 她姿态高傲,顾秋实面色平淡:“我还没有时间准备,你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你是不是想耍花样?”红果的脸色阴沉下来。 顾秋实怡然不惧:“听不懂话吗?让你一个时辰再来,那玩意儿需要很多东西来配,除了药之外还需要许多香料,昨晚上我半夜才回家,早上起来才赶到这里。你现在就是把我逼死,我也拿不出来。” 如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威胁道:“主子没什么耐心,你最好别找死。” 语罢,怒气冲冲离开。 顾秋实起身去了干料铺子,里面有各种干花,他买了一些回来,又从药柜里取了几种药材开始研磨。 身为医馆中的老人,如果只是取几粒不贵的药材,不用算钱,直接拿就是。但贵重的就不行,顾秋实找到了坐堂大夫,说了自己要取的麝香等药材。 安大夫和孙博俊相识多年,一听就皱眉:“这些是助兴的。” 顾秋实颔首:“人家要的就是这个。” 一切挺顺利,红果掐着点来,拿了香粉后立刻离开。 沈彩玉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亲密,拿到药后一刻也等不及,立刻点了试闻,这一闻,更是面红耳赤心猿意马,她再忍不住,伸手将巴掌大的香炉藏进了袖子里,去了对面万临安的院子。 她真觉得老天都在帮他,往日里这个时辰早已出门的万临安今儿还在。 “大哥!”沈彩玉一脸肃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得单独说!” 万临安知道弟媳妇对自己的纠缠,但他以为弟媳妇成亲之后就已经打消了那些念头,看她一脸认真,他一点没怀疑:“进来说。” 沈彩玉一进门就看向了屋中的三个清秀小厮:“你们先出去。” 几人没动,下意识看向主子。 万临安摆摆手:“去吧。”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沈彩玉上前两步,在万临安惊讶的目光中,从袖子里取出了那个香炉,直接放在了他的鼻端! 第424章 被迫的小白脸 三 香炉上烟雾缭绕, 毫无防备的万临安吸了两口才反应过来,他想要往后退,却见面前的女子一甩宽大的袖摆。 一股烟雾被甩出, 万临安急忙屏住呼吸,饶是如此,身子也已经有了反应,他的脸和耳根红了一片, 呼吸也有些急促。 沈彩玉一路过来,香炉虽然是放在袖子里,但也有丝丝缕缕冒出, 这会儿她周遭一片都是攒下来的烟雾, 此时只觉周身发热,软手软脚,她丢掉香炉, 猛地朝着万临安扑了过去。 “临安哥哥,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猝不及防之下, 万临安被她抱个正着, 下意识就想要把人推开。 沈彩玉八爪鱼一般抓着他, 死活不肯退开,娇软的身子还在他身上蹭。 万临安对外是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这会儿脾气也上来了, 他再怎么,也不可能跟自己的亲弟媳妇亲密。 “放开!” 声音暗哑,已然带上了几分情欲。 沈彩玉心中一喜,孙博俊果然没骗她, 那药很霸道,此时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扒光自己的衣裳, 察觉到面前的男人还在推拒,她心中有些恼,当即抱得更紧:“临安哥哥,这院子里的年轻女子只有我,此药如果不及时疏解,会要命的。你推开了我,就只能和那些一把年纪的老婆子……啊……” 最后一声是惨叫。 男女的力气悬殊很大,沈彩玉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压根经不起盛怒之中的万临安狠推。 她摔倒在地,冰凉的地砖让她找回了两分理智,却也让她更加愤怒,愤然质问:“万临安,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万临安被她抓得衣衫不整,白皙的脸颊上绯红一片,身子也有些软,一看就知动了情。但他看着地上沈彩玉的眼神却是冰冷的,说出的话也很冷:“水性杨花的贱人,来人,给我把她扒光了丢出去。” 沈彩玉大惊:“万临安,你不能这么对我。” 屋子外面只有一个红果是沈彩玉带来的人,万临安身为少东家很有威望,他一声令下,三个小厮立刻上前,真的开始扒沈彩玉的衣衫。 沈彩玉惊恐万分,努力想要推开他们,奈何她手臂软绵绵的,根本不可能推开几人。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是沈家姑娘,你们敢如此欺辱我,回头我不会放过你们!”她眼神喷火,已然怒到了极致。 小厮们已经拉开了她的衣衫,冰肌雪肤露出,几人眼中却没有半分情欲,看着她的眼神中只有厌恶。 沈彩玉接触到他们那样的眼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是男人吗? 早在这些人扑上来,而万临安没有半分动容时,沈彩玉忽然就想起来了孙博俊的话,这药很好用,但必须要及时卸了药效,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第381节 沈彩玉还怕这些人趁机欺辱自己,堂堂沈家姑娘如果和下人厮混,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 如果对她有情欲,不可能不占她便宜。没想到,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在扒她的衣衫。 “你……你……”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在成亲之前不会接触多少关于男女之间的龌龊事,但沈彩玉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姑娘,该知道的不知道的她都知道。 自己投怀送抱,万临安温香软玉在怀,又中了那么烈的药,却还能冷静地将她推开,不给她留半分面子地要把她的衣衫扒光……根本没有一丁点男人面对女子时该有的怜香惜玉。 再看那边的万临安已经受不住要药效,抓了其中一个小厮揽入怀中奔往内室,还没走到屏风旁,手已经伸入了小厮的衣衫内。到了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万临安根本就不是外界传言的洁身自好,他……他不爱红颜爱蓝颜,有断袖之癖! 沈彩玉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但凡大家出身的公子,在晓事之后,家中长辈都会安排两个貌美又懂规矩的丫鬟伺候,为的就是不让自家孩子被女人所惑。 而万临安身边从来就没有过通房丫鬟,她以为他是在为妻子守身如玉,原来他是喜欢男人! 屋中就有三个清秀小厮,个顶个的俊秀漂亮,不比通房丫鬟差。沈彩玉原先以为万临安只是喜欢貌美的人在身边伺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选丫鬟的时候,也喜欢选长得好看的。 听着屏风后传来欢好的动静,沈彩玉面色煞白,眼神里满是惊恐。 万临安有了缓解药效的人,她怎么办? 万启文昨晚上压根就没回来! 这一时半刻,沈彩玉又要去哪里找人?她身上特别热,急需有人帮自己,下意识抓住了面前的清秀小厮。 小厮皱眉,狠狠一把将她推开,还将齐踹了一脚:“不要脸!” 沈彩玉:“……” 她心中恨极,一个下人而已,能被她选中是福气,他居然敢拒绝,还骂她? “本夫人不会放过你。” 小厮恨恨道:“你还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有点自知之明的女子在被公子拒绝过后就会收心,你可倒好,嫁人了还不消停。居然还得公子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另一个小厮上前就去抓沈彩玉光裸的胳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个肚兜和一条中裤。 “别跟她废话,直接把人丢出去。今日过后,再不要脸的女人都该死心了。” 沈彩玉被拖着往外走,她看到屏风后交叠的人影,恶心地吐了出来。 “万临安,你个骗子!既然喜欢男人,为何不早说?” 话音刚落,她被丢到了院子里的石板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又因为这了药,眼睛都是血红的。沈彩玉不想死,虽然名声很要紧,但和小命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沈彩玉一把就抓住了扑过来其中的下人,死死揪住不放。 * 万府内发生的事,即便再荒唐再奇葩,只要没有刻意散播,大部分的普通百姓是不会得知的。 孙博俊这份活计,就每天早晚核对药材比较忙,此外还有月初月底做账需要忙碌几日。今儿月中,顾秋实核对完药材后就坐在独属于账房先生的书案旁收银子。 三位坐堂大夫,忙得时候饭的时间都没有,但那是少数,一个月也没有两天。大部分时候都只有零星几个病人,他们都不忙,顾秋实就更闲了。 安大夫擅长治妇人之症,和孙博俊相处得不错,也知道他被沈彩玉纠缠的事,这会儿没有病人,他笑盈盈凑了过来:“早上你配的那个药,是万府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取的,你们是不是已经……” “没有。”顾秋实一脸严肃,“我用那个药换得自己脱身。堂堂沈家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她执着于我,如果是我与她心上之人长相相似,那人身份高,她不能像对我一样对那人随心所欲,如今我给了药,她自然不会再要我这个赝品。” 安大夫看他眉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面对沈姑娘的撩拨从来就没有动心过,他心情有点复杂。不是谁都能抵得过一个大家闺秀的倾慕的。 旁人不觉得孙博俊惹上了麻烦,只觉得他运气好。 “那她以后还会来找你吗?” 顾秋实随口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对咱们这些出身普通的人来说,沈家姑娘就跟那喜怒无常的贵人一般,谁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话是这么说,顾秋实却知道,沈彩玉早晚还会找上门。 因为万临安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不喜欢女人。他身边围绕着美貌小厮,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上辈子沈彩玉在发现了万临安不爱红颜爱蓝颜后,瞬间恶心得不行,也收回了多年爱慕,认真与夫君万启文过日子。 夫妻俩和好了,孙博俊这个原先与沈彩玉暗地里苟且的人走成了二人的眼中钉。 顾秋实第一天上工,不感觉累,一切都挺顺利。其中一位陈大夫前两天娶儿媳妇,他那段时间天天告假,也不好将医馆中所有的人都叫去喝喜酒,于是早就放下话,等他忙完了再单独抽时间请医馆中众人喝酒。 下工后,三位大夫并两位药童还有顾秋实一起一起离开。 顾秋实也没忘了请在附近上工的邻居帮忙带话。 上辈子的今日,孙博俊没能逃脱,今儿告假了 ,也没能赶上陈大夫家的喜酒。 顾秋实在去的路上还抽空准备了一份合适的礼物,跟着众人一起有说有笑。陈大夫家就住在医馆后面的那条街,街上的院子都不大,但这边位置不错,院子价钱都不便宜。 院中已经摆了一桌,顾秋实跟众人一起吃吃喝喝,天黑时起身告辞。 他一个人出门,带着几分酒意,出门后风一吹,酒意尽散。正准备离开,却见有城里最常见的青蓬马车过来。 这不是正街,路面不宽,顾秋实往边上让了让,却见马车走过去几丈远就停下了。 他随意撇了一眼,然后身子顿住。 那马车上下来的女子于孙博俊而言特别熟悉,这是他定亲大半年的未婚妻钱美凤。 此时的钱美凤和记忆之中不同,孙博俊每次和这位未婚妻见面,她都一身朴素,最好的衣裳就是细棉和丝棉,此刻她一身粉色衣裙,纤腰楚楚,脸上涂了脂粉,头上梳着精致的发髻,更添几分娇媚之态。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钱美凤望了过来,然后面色大变,不敢再看,急匆匆入了院子。 第425章 被迫的小白脸 四 顾秋实没有追过去。 孙博俊一开始对这个未婚妻特别上心, 以为两人会结为夫妻。但他后来被沈彩玉缠上,又发现自己摆脱不了这个女人后,心里对未婚妻就满心歉然。 再后来, 他和沈彩玉在一起后被其为难,钱家上门退亲,他心里只觉愧疚,也明白能够弥补的唯一办法就是放手让她离开。 孙家爽快地接受了退亲, 孙博俊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 顾秋实一路上没耽搁,直接回了家。 最近孙家多事之秋,一家人干完活后从来不在外头磨蹭。顾秋实到的时候, 全家人都已经在了。 “今天我去陈大夫家里喝喜酒, 然后碰上了钱美凤。” 听到这话,孙母满脸好奇:“她家在那边有亲戚吗?你该不会是直接提退亲了吧?” “没有,她穿一身粉色衣裙, 还上了妆梳了头,看见我后好像很害怕, 直接进了那边的一个院子。” 顾秋实不打算瞒着他们, “我觉得, 她是去赴男人的约会。” 此话一出,孙家人都看了过来。 孙母脸色不太好:“没证据不要胡乱揣测,那姑娘应该不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孙父一脸严肃, “这婚事反正也不成,不用管她去做什么,如果他们要退亲,咱们应了就是。” 孙母擦了擦眼泪:“当初我托了不少人才定下了这门亲。” 钱美凤是家里老三, 前面两个哥哥,后面两个弟弟,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学了绣花,算是有手艺傍身。 一家有女百家求,钱美凤从十三岁起,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 她本身长得好,又能绣花补贴家用,很多人想要将她聘回……事实上,即便钱美凤长相一般,又什么也不会,只凭着她那些兄弟,就有不少人丁单薄的人家上门求亲。 当下许多人认为,女儿随娘,如果娘能生,那女儿同样能生。 “只能怪他们没缘分。”孙父安慰,“博俊如今这样,成亲是害了人家。不管钱家姑娘是不是个好人,咱们自己要有底线,绝不能坑人!”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又买了个包子当早饭,然后直奔医馆。刚坐下不久,红果就到了。 此时的红果脸色很不好,两边脸颊上还有五指印,眼睛也是红肿的。 看样子,她在来之前哭了许久,且还挨了打。 “主子在对面的茶楼等你,快点,不想死就别磨蹭。” 撂下一句话,红果转身就走。 顾秋实昨天离开的时候已经盘点过药材,但早上这一轮也不能省,主要是看夜里有没有招贼。相比起下午,早上要简单得多。 小半个时辰之后 ,顾秋实办完了手上的事,又不紧不慢啃了包子,正准备起身,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红果,她满脸怒气地在门口探头。 顾秋实这才出门。 红果咬牙切齿:“我看你是找死。” “你们主仆一天没事干,我不一样,得做工养家糊口。”顾秋实走在她前面,“你还别跟我甩脸子,逼急了我,回头我就让沈姑娘赶紧走。” 红果一脸不信:“我跟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你算什么东西?想挑拨我们主仆,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茶楼。沈彩玉在楼上的雅间,也不要伙计带路,二人直接往楼上走。 雅间中的沈彩玉脸颊上也顶着两个巴掌印,看样子是男人打的,施了脂粉也盖不住。 顾秋实进门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开口就报喜:“恭喜沈姑娘夙愿得偿。” 沈彩玉本就不好的脸色又青了几分:“闭嘴!” 顾秋实一脸疑惑:“姑娘为何不高兴?难道是那药不好用?” 沈彩玉脸色特别差。 就是因为那药太好用,她一点退路都没有,被万临安丢出门后,万启文又不在,她就近抓了一个下人……可那个下人同样是万临安的房里人,后来她被丢出了院子之外,浑身燥热难耐,她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看到有人正在修剪花草,宽肩粗腰,是个高壮男人,她不管不顾扑了过去,抓到就不放。 有人要上前阻止,被沈彩玉喝退。 她险些在万临安院子门口就与人……红果让那个男人将她送回了院子,然后将院子里的人全部撵走。 事成了,沈彩玉捡回了一条命。 但她做的那些事压根瞒不住。 按照她一开始的设想,她和万临安在一起后,万临安为了维护自身名声,肯定会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事实也是如此,万临安抓着身边的小厮荒唐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因为沈彩玉的男人不是他,他就没有封锁消息。于是,这边沈彩玉还在床上跟男人交缠,她干的那些事儿就已经全部传了出去。 下人们窃窃私语,万府的主子气得够呛,万夫人直接跑到二儿子的院子里,一脚把门踹开,直接将沈彩玉堵在了床上。 那个跟她在一起欢好的男人被拖出去打了几次板子关进柴房,而她……被骂了一顿后关在屋子里反省。 之所以没被休,是看在她娘家的面上。两家从定亲之后就开始合伙做生意,手头都捏着对方的货物都银子,一时半刻还分不开。万启文得到消息赶回,咽不下这口气,抓着她的头发,啪啪甩了她两巴掌。 第382节 沈彩玉越想越恨,昨晚上一宿都没睡着,今儿一大早就过来找人算账了。 “孙博俊,你故意的是不是?” 顾秋实就是故意的,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万临安在内。 万临安一直不说自己喜欢男人,最近还在相看,他不喜欢女人也还是要娶妻生子。并且,他做生意的手段较阴狠,凡是想要的东西,想方设法也要拿到。 当然了,做归做,顾秋实不打算承认:“什么故意?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还请姑娘明示。” 沈彩玉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明白这事怪不着孙博俊。 孙博俊只是给了药,给药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归根结底,必须得她自己把那些香粉放进香炉,才会让人把持不住。 顾秋实还作死地好奇问:“姑娘这样不高兴,难道事情没成?不应该啊,这方子特别好,闻到那个药,圣人也会把持不住。姑娘,难道对方真的扛住了?那您扛住了吗?” 每一句话都在沈彩玉的心上猛戳,她再也受不住,怒极之下,一抬手将桌子给掀了。 顾秋实故作惊惧:“姑娘,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这茶楼里的东西可贵,砸坏了要赔的。” 沈彩玉眼神凶狠:“孙博俊,因为你的药,我跟一个洒扫的粗使……” 她说不下去了,成亲后,她不爱和万启文亲密,还试图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但万启文是个混不吝的,知道她心里有人,也还是强行与她圆了房。 因为此,沈彩玉将人给赶了出去,再不肯与他同床共枕。 顾秋实哑然:“那男人死了吗?用了我的药,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沈彩玉听到这话,心中的仇恨又添了几分,她绝对不会放过万临安。 绝不! 她霍然起身,走到顾秋实面前,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再次捏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扔:“沈姑娘,动不动就打人,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沈彩玉瞪着他:“本夫人不会放过你的。回头……本夫人送你一个好妹夫!” 上辈子,孙冬雨被人欺辱后自尽而亡。 看来,沈彩玉又要故技重施。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顾秋实今日可不是单纯地来赴约,他一抬手,猛然掐住了沈彩玉的下巴,弹了一颗药丸到她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沈彩玉想要吐,只感觉喉咙被人掐了一下,她呛咳了一声,然后发现那药已经被咽下。 她立刻找了勺子抠喉咙,还不忘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姑娘之前喂了我一碗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把小命交到姑娘这样的人手中。”顾秋实似笑非笑,“咱们互相交换解药,如何?” 沈彩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孙博俊这儿栽跟头,被婆家训斥,今儿一大早跑出来,是为了避开娘家爹娘的质问。她面色铁青:“不想死,就赶紧把解药送上。” “说的好像你想死似的。”顾秋实姿态悠闲,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 沈彩玉看到他这模样,心中更添几分愤怒,正想训斥,肚子里传来一阵绞痛。她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孙博俊,你下的什么药?”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沈姑娘要是扛不住痛,就先把解药拿来。”顾秋实朝她伸出了手。 养尊处优的沈彩玉确实受不了这样的疼痛,看着伸到面前的大手:“我没带解药。” 顾秋实眼神一厉,孙博俊中的毒平时不难受,但只要一发作,喉咙就会肿,如果不吃解药,半刻钟之内喉咙就会肿得堵住气道,让人窒息身亡。 这样的情形下,沈彩玉出来见他不带解药,分明是不顾他的死活。 也对,沈彩玉从来就没有将孙博俊当一回事,又怎会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我也没带解药。”顾秋实起身,“医馆里还忙着,我领着工钱,不能耽搁太久,失陪!” 他要走? 沈彩玉本就疼痛心,知他走了之后这疼痛没法减轻,瞬间怒火冲天,说话也很不好听:“你要是敢走,稍后我就找到你的东家,让他将你辞退。” 顾秋实摆摆手,满脸的无所谓。 眼看人就要踏出门,沈彩玉再也扛不住:“我让红果去给你取解药,你把解药拿来……什么事都好商量。” 最后一句,很是不甘。 沈彩玉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痛,想要晕又晕不了。 顾秋实取出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味道奇差,闻着臭臭的。 红果面色有些古怪,到底还是取过来送到了自家主子面前。 沈彩玉看着那黑药丸,皱眉道:“你确定这是解药,而不是牛屎捏的?” 顾秋实呵呵:“只有这个,不吃就算了。” 人的底线在疼痛面前会一步步降低,如果沈彩玉没有中毒,像这种东西她绝对碰都不碰,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绝不会入口。 但此刻她顾不了那么多:“晾你也不敢耍我。”撂一句狠话后,她迫不及待地将那药放入了口中。 这解药不好吃,入口后根本不化,还得嚼,那一言难尽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险些把沈彩玉恶心得吐出来。 她拼命嚼了几下,总算是将药咽了下去,然后腹中的疼痛果然在慢慢减轻,她缓缓起身,理了一下已经被冷汗打湿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吩咐:“红果,去叫护卫来,把这个混账给我捆回府。” 今儿的孙博俊姿态很高,沈彩玉很看不惯,就想扯掉他脸上的得意,让他跪在自己面前求饶。 顾秋实扬眉:“姑娘,你要是把我捆回去,我就做不了解药了。” 闻言,沈彩玉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刚才那药没有解了我身上的毒?” 顾秋实颔首:“没解干净。” 沈彩玉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脑中一片空白:“孙博俊,是不是想死?” “我正是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才留了后手。”顾秋实叹息一声,“沈姑娘,你也别怪我,这都是被你逼的。我一条贱命是死是活都无所谓,谁让我倒霉被你看上了呢,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被你记恨上了。我把话放在这儿,如果我的家人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你动的手,我都会要你陪葬!” 沈彩玉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个出身普通的男人给威胁了,她瞪大眼睛:“孙博俊,你找死!” “你这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我哪儿敢把钱要全给你?”顾秋实语气温和,“沈姑娘别生气,以后每三天,你就让人过来取药,只要按时吃药,你就不会再承受今儿这样的疼痛。” 他转身离开,这一次,沈彩玉心中更恨,却再不敢阻拦。 顾秋实都走出门了,回头道:“我很讨厌这个叫红果的丫鬟,姑娘最好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后果自负。” 原先沈彩玉特别喜欢用“后果自负”来威胁人,这会儿成了被威胁的那个,心里要多呕有多呕。 红果面色难看:“孙博俊,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撂下话要走,闻言看向沈彩玉:“麻烦姑娘帮我教训一下她!” 红果是沈彩玉最信任的丫鬟,没有之一。 沈彩玉要教训她,就得防着她狗急跳墙,当下只点点头。 顾秋实很顺利的出了茶楼。 而楼上雅间中,红果蹲在主子面前告状:“主子,您不会真的要为了他教训奴婢吧。” 沈彩玉摇头:“先回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的疼痛尽去,仿佛方才那痛到感觉自己会死的经历是做梦一般。 红果没有多想,她不认为主子会为了孙博俊一句话就教训自己。 回到府里,沈家夫妻已经在了,沈彩玉甩开红果:“你先回去把熏香给我点上。” 熏香这么要紧的东西,从来都是红果亲自收着,听了主子的吩咐,她没有多想,立即回了院子。 沈彩玉看着红果背影,侧头吩咐自己身边另一个丫鬟:“红叶,你带人去将红果打二十大板……打人之前,先灌一碗哑药给她!” 当红果被摁在地上,板子上身,想要求饶又被迫喝下一碗药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该得罪孙博俊。 第426章 被迫的小白脸 五 红果也明白, 为何孙博俊只一句话,自己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知道太多主子的隐秘,主子承受不起她的背叛, 只能……让她闭嘴。 * 主院之中,除了上门做客的沈家夫妻,万家夫妻俩也在。 万老夫人今年五十多,养尊处优多年, 看着一点都不老,此时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闲着的手不地拨弄佛珠。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 沈彩玉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沈父看到女儿, 张口就大声骂:“孽女!跪下!” 此时的沈彩玉一点都没有在孙博俊面前的威风, 乖巧跪下:“爹,女儿是被人给算计了。” 她从小受宠,也没有那种非要独挡一面的想法, 在外头受了委屈跑回家告状,在她看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再说, 她和一个下人险些在院子里就……这是事实, 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 她很可能被休回娘家。回了娘家也不会有好下场,送到郊外庄子上必然。若是爹娘动了真怒,清理门户都有可能。 沈万两家如今在合伙做生意, 这门婚事不能出意外,不管沈彩玉不是真的被人算计,这样的一番话说出来,那就给了万家一个台阶。 沈父面色微松:“谁敢算计你?到底怎么回事, 从实说来!” 沈彩玉沉默了一下,她如果把所有的事情往孙博俊身上推, 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他……她活到这么大,不会天真的以为双亲会为了她放弃利益。为了保全家族颜面,让她去死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如果父亲太生气,直接把孙博俊弄死,到时她上哪儿去拿解药? 旁人再心疼她,不可能替她痛。 沈彩玉很快就有了决断:“说起来这是个误会,我和……夫君成亲之后,感情一直不睦,夫君经常不回来睡,我……我就想买一些助兴的药,找到了医馆的账房先生,也就是孙博俊。他给了我一份药,跟我说药效霸道,让我慎用。回来之后我想试一试,又有事情找大哥,一不小心就把香炉抱到了大哥的院子里,然后……大哥中了药,拉了身边小厮,我也中了药,夫君夜不归宿,那时候还没回来,我……药效太霸道,我一开始还有两份理智,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爹,女儿不孝,给家族蒙羞,求父亲责罚。” 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沈母一听就知道女儿没有说实话,不过,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 女儿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夫妻俩都很不喜。不过,能不送女儿去死,还是不送的好。清理门户也是告诉众人沈家的女儿做了错事。 夫妻俩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沈母一拍桌子,呵斥道:“启文夜不归宿,你怎么没有派人回来说?” 万夫人的脸色也不好,长子洁身自好过了头,从来不肯近女色,甚至不要丫鬟伺候。而次子是另一个极端,简直风流过了头,快成亲时收敛了一段时间,成亲之后夫妻二人不睦,三天两头的吵架,之后二儿子就一直睡在外室那里。 她想管的,将儿子叫到身边训斥了一顿,但儿大不由娘,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后来还是经常在外头睡,她看儿媳妇都不在意 ,也懒得管了。 谁能想到儿媳妇会突然在亲家面前告状? 第383节 “启文是有事……” 沈彩玉知道自己成亲后又与下人苟合这件事情很难让万府原谅,此时只能一口咬定是万启文先对不起她,才有继续做万二夫人的可能。 不回娘家,她绝对没有性命之忧。 “母亲,夫君是家中次子,大哥那么能干,生意上的事情从来都不要夫君帮忙,他明明就是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说到这里,沈彩玉满脸是泪,“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一直没有提,不过是想维持一份面子,也不想让爹娘操心。” 沈家夫妻立刻就着女婿养外室这件事情冲着万家发难。 万家只得道歉,捏着鼻子原谅了沈彩玉。 沈彩玉松了口气,留在万府,她还是二少夫人,只要沈家还在,她就能安然度日。如果被迫回了沈家,沈家的某些人会想方设法要她的命。 * 孙家院子里,白天只有孙冬雨一个人。 钱家想要退亲,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有动静。只能回家,等着傍晚时全家人都下工了再登门商量。 今儿顾秋实没有事情耽搁 ,是最早回家的。厨房里孙冬雨正在炒菜。 之前孙家人不在家里开火,但现在不同,孙冬雨一天到晚都在家,非必要不出门,吃饭只能自己做。 顾秋实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道:“妹妹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明天我帮你带回来。” “家里有菜。”孙冬雨说着,将蒸好的馒头端到了院子里的桌上。 与此同时,有人推开了门,孙家夫妻一起走了进来。 孙家都是勤快人,夫妻俩看到桌上的饭菜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都去洗了手准备吃饭。 还没开始吃呢,钱家人就到了。 来的人是钱家夫妻。 钱父今年四十有二,养了几个儿子,要给儿子成亲,他平时颇为操劳,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 这两年儿女的婚事解决了一半,夫妻俩面上不见愁苦之色,进门后看到桌上饭菜,也不客气地坐过来一起吃。 孙冬雨白天在家并没有闲着,忙完了家务后都在绣花,也就是说,做饭都是她挤出来的时间。若不然,人家是有正事干的。 得知了钱美凤干的那些事,顾秋实可不打算对钱家客气。 “伯父伯母可是有事?” 钱家也没有穷到吃不起饭的地步,既然要回答,那就只能先放下手里的馒头。钱母叹息一声:“我听美凤说,最近有一个大家闺秀经常来找你?” “是有这回事,不过,万夫人是为了买药。”顾秋实故作疑惑,“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钱姑娘从哪儿听说的?” 钱父皱了皱眉:“只是为了买药?我怎么听说,是那位姑娘心悦你呢?” “伯父,这话从何说起?”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沈姑娘是大家闺秀,如今还是万府的儿媳妇。咱们普通人家,要是毁了她的名声,那可要倒大霉的,还请伯父慎言。” 沈彩玉从来没掩饰过对孙博俊的觊觎,但她还是要脸,除了医馆之中的几人,无人知道此事。再说,做这种事都会扯一层遮羞布,沈彩玉不缺银子,但头上有几层长辈,不可能随心所欲,每次到医馆,都会买一点药欲盖弥彰。 钱父皱了皱眉:“你被一个出身富贵的女子纠缠上是事实,我女儿是无辜的,可不敢跟大家闺秀抢人,咱们两家之间的这门婚事还是算了的好。 ” 孙家本来也想退亲,如今钱家先提出来了……如果不知道钱美凤私底下干的事,夫妻俩也就认了。但孙父今天去那条街上打听了一下,要么是不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而知道的都说那是一个富家老爷租下来跟情人私会的地方。 说这话的人是那条街上住了几十年的老人,不可能有假。 孙父都气笑了:“你们说我儿子不检点……”儿子就是因为太检点了,所以才惹上了大麻烦。 “你们钱家的姑娘三天两头就去后街十七号跟男人相会,我们说什么了?” 此话一出,钱家夫妻的脸色很难看。 钱母看向顾秋实:“美凤不是那种人。” “她是哪种人,不是嘴上说出来的。而是要看她怎么做。”顾秋实强调,“她去那个院子是我亲眼所见,这亲事你们不退,我也是要退的。多说无益,你们把之前收到的礼物送回来,大家好聚好散。” 这到了兜里的东西,哪有拿出来的道理? 夫妻俩才娶了两个儿媳妇,剩下的两个儿子还没着落呢。 银子多少才算多? 如果手头拮据,那就娶一个家境普通的姑娘,手头富裕一些,出得起聘礼,就娶个家境好点的,到时会有丰厚的嫁妆,儿子成亲后,日子也好过。 夫妻俩来这里退亲,登门之前就已经商量过,一口咬定了孙博俊跟那个大家闺秀纠缠的事,言明是孙家的错才毁了这亲事。 男女定亲之后,若想要退亲,那都是谁错谁补偿对方。既然是孙博俊的错,孙家也不该让他们归还之前送过去的礼物。 但现在看来,孙家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夫妻俩对视一眼,想到了未来女婿的承诺,到底还是狠下了心:“博俊,我跟你伯父是真的拿你当女婿来看,但……儿女都是债,美凤不肯听我们的,自己在外头找了一个,她说是非君不嫁,如果我们敢拦着,她就要寻死。我们就得这一个丫头,做不大眼睁睁看她去死,再说你这边……我们也不认为你能照顾好美凤,这门婚事就算了吧。然后我们回去算一下礼物,过两天把银子补过来。” 钱父起身,一想到要拿出来的银子,心里就有点痛,不满道:“博俊要是多放几分心思在我女儿身上,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言下之意,是孙博俊对未婚妻不够上心,所以钱美凤才会被别人感动。 孙母不满:“咱们普通人家过日子,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博俊那份活计工钱不错,总不能为了守着媳妇不干活吧?真不干活,一家人喝西北风?美凤要是嫁进来,也不可能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我就没见过哪对夫妻是靠着情爱过完了一辈子。有情饮水饱,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事。” 这话很不客气,钱母本想着好聚好散,不和孙家争吵,但不过人家,退婚这事上要破财她就不高兴,这会儿还被人奚落,她忍不住反驳:“美凤现在认识的那个男人就不错,就差把她捧在手心了,他也没有要求过美凤做事。你们自己没本事给儿媳妇请丫鬟,不代表旁人也不行。” 语罢,轻蔑地冷哼一声。 孙母气够呛:“你们想把女儿往高了嫁,当初别跟我们相看呀!看了就说不合适,大家谁也不耽误谁,既然答应了定亲,美凤就是我们孙家的媳妇,那就不该在外头与人勾勾搭搭,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好不容易捞着了一个眼瘸的,又回头说我们孙家的不是。滚滚滚,好在这门婚事没成,不然,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儿媳妇进门,那才是倒了大霉。” 男女之间退亲,很少真的能好聚好散。 钱父不服气,又呛了几句。 把孙父气够呛,直接拿扫帚把夫妻二人打跑了。 钱家夫妻离开了孙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后,还气得不轻,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匆匆赶回了家中。 钱美凤看到爹娘回来,立刻起身,期待地问:“如何?” 钱母摆摆手:“别提了,那一家子不讲道理,还能扫帚赶人。老娘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回见变脸这么快的人。” 另一边钱父奔去厨房找吃的,翻得噼里啪啦:“又穷又抠,一顿饭都舍不得请。好歹美凤还给他们家做了大半年的未来儿媳妇。” 他语气里满是抱怨,钱美凤看了看母亲,试探着道:“那这婚事商量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好聚好散?” “一开始说好了的,后来才开始吵。”钱母摆摆手,“放心吧。” 钱美凤看到夫妻俩这个态度,哪里放心得下来:“那你们有没有让孙博俊帮忙保密?” “说了好聚好散,那就是默认不损毁对方名声。” 钱母一脸理所当然,“他们答应了的。” 钱美凤险些被气死,跺了跺脚:“你们就豁出脸面直接把话摆出来能怎的?孙博俊亲眼看到了我进那个院子,说不定已经打听到了我和老爷的事,他要是想坏事,实在太容易了。就算不闹到夫人面前,直接把这事儿往外一说,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钱母哑然:“那我现在再去一趟?” “我去吧!”钱美凤起身,“孙博俊之前对我不错,经常给我送礼物。就怕他因爱生恨,做出不利我的事,我亲自去一趟,把话说清楚。” * 孙家人用过晚膳后,锅里的水已经热了。 顾秋实正准备打水洗漱,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最近孙家多事之秋,夫妻俩就怕有人敲门,听到这动静,顿时开始紧张。顾秋实倒是不怕,怕又没有用。他一脸坦然过去开门,看到了门口一身浅绿色衣裙的钱美凤。 这身衣裙的料子和那天的粉裙一样,上面还有精巧的绣花,这样一身,至少要三两银子。 “孙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没请她进来,颔首道:“说吧,你最好快点,再耽搁一会儿,我的水要凉了。” 钱美凤瞬间就感觉到了落差,以前两人还是未婚夫妻时,孙博俊对她特别耐心。有一次她这个时辰来找,他同样是打好了水准备洗漱,但压根没有惦记水,陪着她聊尽兴了,还会把她送回家门口。 “我想……请你帮忙保密,关于那天你在后街看到我……我那是在找一个小姐妹,不是与人私会。” 顾秋实摆摆手:“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说到底,我这边也遇上了点麻烦,稍后让你爹娘把礼物归还,咱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只要你们家退亲后果自己的日子,不再胡乱挑衅,我不会管你是做妾还是做外室,那些都与我无关。 ” 钱美凤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心里有点惋惜。家中兄弟多,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对她还算疼爱,谈婚论嫁时,是双亲先挑了一遍,确定可以结亲,才会让她见。 孙博俊在她相看的那些年轻后生中长相最好,活计也不错。她是真的想要嫁给他……可惜,孙博俊工钱再不错,也只是不错,不能供她挥霍,更不可能让她呼奴唤婢。 如果老爷有孙博俊年轻,有孙博俊的长相就好了。 “那么,我走了。” 钱美凤以为,孙博俊会像她一样对这门婚事满心不舍,兴许还会最后再送她一次。 结果,那只是她以为,在话音落下后,门砰一声就关上了。 速度之快,力气之大,门板险些拍到她的脸上。 钱美凤气急,跺了跺脚,这混账……还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了孙母的声音:“谁呀?客人上门,怎么没请进来?” 紧接着就是孙博俊的声音:“不是客人。” 那声音冷漠至极。 第427章 被迫的小白脸 六 钱美凤听到那样的声音, 心里有些惆怅。 她明白,自己和孙博俊的感情是彻底回不去了。 虽说不后悔,但还是觉得可惜。 孙博俊真的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家里兄弟姐妹不多,本身长相不错,平时上工不忙,工钱还高。原先爹娘跟她说, 选这么一位,以后孩子稍微大点,他还可以带去上工, 而不是将孩子全部丢给她一个人带。 钱美凤小时候也带过两个弟弟, 没少听母亲抱怨孩子多了带着烦躁……她过的是苦日子,原先相看的时候,也将男方有没有人带孩子这件事纳入了考虑范围。 好在, 如今她选的这一位,生多少孩子都有人带, 也不怕养不起。并且, 她过门后也不用干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想到此,钱美凤心里的惋惜之意尽去, 又觉得孙博俊说抽身就抽身更好。不然,他黏黏糊糊,不舍得放手,说不定还要影响了她的婚事。 钱美凤这一番复杂的心思, 顾秋实是不知道的。 孙博俊对于他如今的活计特别满意,顾秋实则不然。他还想在有余力时帮助更多的人, 靠着每月半钱银子,只能勉强养家糊口,这可不是他要的。 于是,顾秋实上工时,又将自己那天做出来的香料制出了一些。 安大夫跟他关系好,取过来后细瞅了瞅。 第384节 “这药效中和得不错,确实不伤身。”安大夫有些纠结,“就是这药效太烈了,一般人扛不过去。” 其实顾秋实跟沈彩玉把药效说得过猛,真正中药了不找人也不会死,只要能扛过去,影响不大。 “安大夫,您觉得这个方子可以换钱吗?” 听到这话,安大夫满脸意外,医馆是为了治病救人,但也有人采了药拿来卖,偶尔也有人来卖房子。安大夫从来没想过,医馆中的账房会卖方子。 他又细看了看:“东家应该会收,就是这价钱,谁也说不准。” 有些人喜欢杀熟,就是越熟的人越不愿意出价。 顾秋实笑了笑:“随便东家给吧。” 如果给得少,剩下的那些银子就当是偿还了过去那些年东家对孙博俊的照顾。 孙博俊得了这份活计,走出去得人尊重,不少人都会高看他一眼,虽然也是他尽力争取来的,但东家本身也是个能容人的,要知道,当初孙博俊的那个账房师父可是被别人重金聘走,走之前一句话没提,东家为此还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如果不是东家能容人,也不会聘孙博俊。 东家一般不常到医馆来,除了这家医馆之外,东家还在城里另外的地方开了三间医馆,其中有一间最大的里面有六个坐堂大夫,东家一般都在那边守着。 顾秋实不用亲自去找东家,安大夫代劳,拿着那张方子,安大夫跑了一趟,半下午的时候带回来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这个价钱不算高,也不算低。东家按的是市价。 在当下,五十两银子可不算少了,现如今孙家人住的那个院子,也就值这么多钱。 顾秋实分了五两给安大夫。 “这事儿还要多谢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安大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就是帮着跑跑腿。” 闲来无事,谁也不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啊。多做多错这话可一点不假。安大夫跑这一趟,那是纯粹是帮忙。 顾秋实执意把银子放在了他面前,小小的一个银锭,却够一家五口吃喝一年。 “安大夫,您必须收下,这是我的心意。” 他诚心诚意,让安大夫觉得自己不收这银子都不好意思。 顾秋实拿到了这些,却并不满足。 他心里还在琢磨着其他的方子,并且,打算下一次亲自去跟东家谈。有了这张方子做敲门砖,想来东家应该会坐下来耐心听他说一说。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下工,已经没什么病人了,顾秋实起身去盘点药材,正忙着呢,有个清秀小厮进门来找他:“我家主子找你有要事相商,请你务必走一趟。” 顾秋实在他那清秀的容貌上扫了一眼,猜到了他的主子是谁,应该来者不善。 “我要半个时辰之后才小工。” 小厮有些不满,并不想让主子等那么久。 “我家主子事务繁忙,平时谈的生意都是千两银子起。”他看了一眼大堂中的其他人,“你就不能告个假吗?” 其实是可以的,但麻烦都找上门了,顾秋实也不想让他好过。 “盘点药材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你是中午来,我还可以立刻给你走一趟,这会儿不行。如果等不及,那就约到明天中午吧。” 小厮听到这话,都气笑了:“一个小小账房,见面要跟你约时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说话这么不客气,其他人也看出来了他来者不善。安大夫得了五两银子,心里正热着呢,走过来低声道:“要不你去一趟吧,这里我帮你看着。省的人家等太久发脾气,再找你的茬儿。” 顾秋实同样低声回:“不管我什么时候去,该找茬儿还是要找茬儿。不急。” 他慢悠悠盘点了半个时辰,将几个账本一一整理好,又把用的毛笔洗干净晾着,这才在小厮杀人一般的目光中起身出门。 在过去的半个时辰里,小厮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都跑好几趟了。 同样是对面的茶楼雅间,巧合的是上一次沈彩玉也是这一间。顾秋实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脸色不太好的万临安。 算起来,孙博俊现如今还没有见过他,也不认识他。所以,顾秋实进门后,恰到好处得露出了几分疑惑之色。 “公子找我?我们之前不认识吧?” 万临安上下打量他:“沈彩玉找过你?” 顾秋实面色大变,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往后退了两步:“还请公子明查,沈姑娘找我……我一直都是拒绝的。实在是拒绝不了,沈姑娘她……” 他顿了顿:“我要说沈姑娘太缠人了,你可能要生气,但是这就是事实,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攀高枝,从头到尾都是沈姑娘不放过我,她……她……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 万临安看着他的眉眼,微微皱眉:“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顾秋实垂下眼眸,孙博俊自己都发现,他和万临安长相至少有六分相似,如果衣衫和气质都相似,那至少有八分。 这世上那么多人,人有相似也正常。可相似到这种地步,还没有有血缘,真的是有点巧。 万临安问这话很明显是怀疑上了孙博俊的身世。其实顾秋实也有点怀疑,只是,这种事孙博俊身为儿子,不好直接开口问。 顾秋实说了自己的住处,也说了家里的人,然后又问:“我听说,公子想请我用膳?” 这只是借口而已。 不过,万临安也不在乎一顿饭钱,侧头看向小厮:“让伙计送几样菜来。”他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年轻人,总觉得两人可能有些血缘关系,补充了一句,“多上肉菜。” 普通人家即便手头比较宽裕,也不会舍得大吃大喝。 顾秋实坐在了万临安对面。 万临安有些意外,见多了对他战战兢兢的人,这位的胆子倒不小。 桌上鸡鸭鱼肉都有,这里是一间茶楼,里面的菜色不多,味道也一般,大概是万临安习惯了摆一大桌,足足有十多道菜。 万临安尝了几口,大概是不合胃口,很快就放下了筷子,他看着对面年轻人的吃相,并不是大家公子那种细嚼慢咽,吃得很快,却又不让人反感。 “我想知道,沈彩玉手上的那个香料是不是从你这里拿的。” 顾秋实颔首,有些不好意思:“我用这个香料换了自由,若不然,那天晚上被绑到府里,大概就保不住清白了。” 听到这话,万临安脸都黑了。 饶是早有猜测,他也没想到沈彩玉居然这么疯,在外找野男人就算了,还敢把野男人搬进府里……说不定还是她和二弟的新床上。 这女人简直是疯了! “当时我看出来他喜欢的不是我,只是我刚好长了一这样一副容貌。”顾秋实说到这里,饭也不吃了,抬眼看着对面的万临安,“她该不会是喜欢你吧?那个药……药效很霸道,你没事吧?” 万临安脸色难看,一来是这会儿让他想起来了那天发生的事,二来,这种事情并不光彩,对于万府而言算是家丑,传了出去,于万府名声有损。 弟媳妇和大伯子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万府的人□□不堪。 “孙博俊,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 顾秋实颔首:“本来我也没有说出去 ,就是看见你的长相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主要是药是我拿的,如果害了旁人,我这心里会不安。” 饶是万临安不愿意多解释,也忍不住道:“她没有害到我。” 顾秋实一脸轻松:“那就好。” 万临安今日来这一趟,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但看到这年轻人的长相后,他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说到底,万府年轻一辈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他是原配妻子所生,万启文是继室所出,二人年纪相差了两岁。 他母亲难产而亡,算算时间,是他母亲一走了不到一年,万启文亲娘就入了门。好在他外祖家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所以他才能平安长大。 万启文的心越来越大,万临安与他计较,显得自己肚量小,可万启文经常给他添麻烦,又不能把人拍死,忒恶心人。 万临安今日看见孙博俊之后,忽然就有了个念头。 万启文敢到处蹦跶,就是吃准了他很可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再多一个弟弟……万临安唇角勾起一抹笑,早已忘了自己的来意,很快起身告辞。 顾秋实看他没为难自己,颇觉意外。 桌上好多菜动都没动过,孙博俊跟这间茶楼也算是熟识,万临安离开后,他也不吃了,让伙计将饭菜打包。 他带着两个食盒出门,如果不熟,这食盒还需要押金,孙博俊也来过几次,店家知道他在对面医馆上工,就没收押金,还以为这生意是他带来的,对他很是客气。 顾秋实抓着两个食盒回家,孙冬雨饭已经做好了,看到哥哥的食盒,扑过来打开,满脸欢喜:“原来有好吃的,哥哥要是早说,我就不做饭了。” 孙母瞅一眼:“怎么买这么多?” “有人请客。那个万府的少东家过来问话,说了请我吃饭,结果他点了一桌菜自己却不吃,问完话后又急着走,我就把饭菜带回来了。”顾秋实一边洗手,又问,“爹呢?” “应该快到了。”孙母看到桌上的大鱼大肉,大部分都没动过,鸡还是整只,摇摇头,“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么多的肉,说不要就不要了。” 孙父回来,看着桌上饭菜,又问了一遍。 得知万临安摆了一桌菜,很快就离开后,微微皱眉:“总不可能是跑到外城来只为了请你吃一顿饭吧?” 顾秋实想了想,试探着道:“他一开始应该是过来找我算账,但看到我的容貌后愣了愣,后来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问沈彩玉用的香料是不是我配的。然后就走了。” 闻言,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本来还对一桌菜兴致勃勃的两人似乎突然就没了胃口。 见状,顾秋实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孙家夫妻生了一儿一女,在这个讲究多子多福的世道,孩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毕竟已经有一个传宗接代的男丁。有些人为了上工,不愿意多生孩子,会在有了儿子后就喝下避子汤。 原先孙博俊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但看这样子,搞不好孙博俊真是夫妻二人捡来的。 “爹,你怎么不说话?” 孙父正在喝鸡汤。 酒楼里炖的鸡汤和家里炖的不同,前者为了味道好,不往里添乱七八糟的菜,鸡汤炖得金黄,香味浓郁。家里炖汤多半都要往里添点萝卜白菜,香味被分饱了,味道就会差些。 “这汤挺好喝的。”孙父又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对面的妻子,“有件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以前想着等你大点再说。后来又觉得这不重要,便一直没提。” 孙母揉了揉眼睛,眼圈都红了。 孙冬雨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什么事啊?娘,你怎么哭了?” “他娘,这没什么好哭的。”孙父安慰了一句,才道:“博俊,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我和你娘的第一个孩子确实是个男娃,但刚满月的时候,你娘带孩子回娘家,回来的路上淋了一场雨,她病了一场,孩子就没留住。” 说到这里,孙父抹了一把脸,“你娘奶胀得难受,同住一条街的有个姓周的妇人抱着你过来讨奶喝,三天两头的过来,一开始守在边上,后来把孩子一放,喂好了她再来接,再后来……就没来接。我去问,邻居说她去走亲戚了,我们想着,走亲戚三两天就回来了,最多半个月。结果,一直没回来。” 孙母接话:“后来我们去打听,才发现她刚搬来,并且从来不与周围的人来往。谁也不知道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形,都有些什么人。那时候你很乖,我越看越喜欢,就想着把你养着,等人回来了再还回去。” “她说你才一个月大,我们看着,可能不到一个月,那时我们以为是没奶喝,所以你看起来又瘦又小。”孙父叹息,“后来人一直没出现,我们也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养了。对了,一开始我们租房住,后来才买下这个院子,搬了几次家了。我们不是故意搬,每一次搬家都会跟邻居说搬到了哪里,这些年却一直没人找。” 孙博俊从来没有过自己不是他们亲生孩子的想法。 夫妻俩对他不错,还送他读书,发现他读书不成,又费心思给他拜师。亲生爹娘也不过如此了。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们意思是,我有可能是万府的孩子?” 第385节 夫妻二人摇头。 到底是养了多年,孙母便是将孩子不是亲生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也没有与孩子生分,劝道:“你可别抱太大希望,虽说你不是我们亲生,但万府那样的人家弄丢孩子的可能性不大。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让你难受。” 顾秋实颔首:“我记住了。” 夫妻俩就觉得这孩子沉得住气,换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富家公子,概都做不到这么平静。 孙冬雨面色复杂:“大哥,原来你不是亲生啊!” 语气有些怪异。 顾秋实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孙博俊长得好,皮肤又白又细腻,晒也晒不黑,是这周围一片有名的俊俏后生。姑娘家爱美,孙冬雨的长相也不错,但和孙博俊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她要是和孙博俊长相差不多,不说是绝色,也是难得的美人。 不是亲生兄妹,就能解释孙冬雨长相不如他了。 孙父叹息:“博俊,我还真的希望你出身普通人家,那万府……在我眼里跟个龙潭虎穴也差不多了。 ” “你别吓着孩子。”孙母呵斥,“那里有博俊的亲人,原先不知道便罢,知道了亲生爹娘是谁,还是要认祖归宗的。” 她看向顾秋实,“你别害怕,虎毒不食子,长辈肯定会护着你。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能让你保证温饱,但万府可以让你衣食无忧。如果你真的是万家的孩子,回去后好好过日子。不要惦记我们,我和你爹这些年也攒了一些积蓄,足够我们养老了。再说,还有冬雨呢,她会孝敬我们的。”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说这番话是真心的。也就是说,夫妻二人养了孙博俊一场,从来就没指望过他的报答,甚至是没想让他养老送终。 孙父有些失落:“我还以为咱们有一辈子的父子缘分呢,现在看来,只有十几年。”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肩:“爹,不管我在哪儿,都不会忘记你们。以后,我会给二老养老送终。” 人到中年,都会为自己死后做打算。孙父听到这话,满脸的欢喜,连连摆手:“你有这份心意就行,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孙母瞪他一眼:“你别把话说得太满,兴许博俊不是万府的孩子呢?我总觉得,那样的富贵人家,应该不会丢孩子。” 第428章 被迫的小白脸 七 孙冬雨得知哥哥不是亲哥哥, 心里很慌。 头上有个哥哥,她能任性,不想干了可以歇会儿。可要是哥哥走了, 随着双亲年纪渐大,全都要指望她……她想想就怕,赞同道:“对啊,大户人家的公子有十来个人伺候, 奶娘都要两个,怎么可能流落在外没奶喝?” 孙父若有所思:“多半是出了意外。” 孙母是个乐观的人,凡事都喜欢往好的方面想:“博俊是万福的公子也有好处, 至少那个姓沈的疯女人不敢再纠缠他了。原先博俊出身不好, 只能任由她欺负。如今不同……算起来,你们还是一家人,即便她还要发疯, 长辈也绝对不允许。你事是万家人,她是外头来的媳妇, 长辈肯定是站在你这边。” 顾秋实没反驳。 事实上, 长辈看中谁不看中谁, 喜不喜欢是其次,主要还是得看利益。谁给的好处多,长辈就会偏向谁。 这么多的菜, 四人吃不完,孙冬雨将剩下的菜收回厨房,天不算热,放一晚上也不会坏。 一夜无话。 孙家夫妻肯定睡不好, 顾秋实则没想这么多。 去不去万府,他都不怕。 他照常去医馆中上了一天的工, 又拿出了一张方子。 安大夫看过后,一言难尽:“早知道你在医术上有天分,当初拜我为师多好。 ” 顾秋实笑了笑:“或者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而已。你觉得这张方子如何?东家会不会买下?” 安大夫沉吟了下:“如果真有你说的药效这么好,还能制成丸药,东家肯定会买,应该还会给一个不错的价钱。毕竟,这种药买的人会很多。” 这张方子专治男人床上有心无力,当下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都会纳妾。这种药,一直都挺畅销。 顾秋实亲自跑了一趟东家所在的医馆。 东家看到他,颇为意外:“有事吗?” 顾秋实看了一眼边上守着的随从,东家秒懂,立刻把人打发了。 等到屋中只剩下二人,顾秋实才掏出了那张方子。 东家听说是方子,面色慎重几分,看过后颔首:“如果真有你说的药效,这张方子我要了,他们都是熟人,价钱都好商量。前提是真能制成药丸,且药丸一定有效。” “药丸有。”顾秋实摸出了一个瓷瓶,“只是这价钱,我想要分成,分两成盈利。” 东家满脸意外。 医馆买方子,那都是一次性买断,还从来没有跟人分成过。 “你这么有信心?” 若不是信心十足,也不会提出分成。 顾秋实颔首:“东家可以考虑几日。” 说着就要起身告辞,东家看着自己面前的药和方子,忍不住道:“方子都给我了,不怕我赖账?” 东家不是那种人。 做生意的人有很多,但不是每一个东家都愿意按时付工钱,这位人品还不错,上一次得知方子是自己铺子里的账房琢磨出来的,他也没有刻意压价,由此可见,东家人品还行。 顾秋实从医馆出来,买了一只城里有名的烧鸡,孙博俊不常往这边来,每次来都会买点。 他的工钱高,家里又没负担,一家几口各花各的,且都花不完。他不用像别人家那么省。 * 接下来两天一起如常,那晚上孙家人商量的关于孙博俊认主归宗的事,随着时间过去,一家人都觉得万府可能不会来认,也可能孙博俊跟万府没有关系。 三天后,顾秋实正在桌案后打瞌睡,就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惊呼,他睁眼就看见了上一次来请他的小厮。 小厮对他的态度大变,都不是殷勤,而是谄媚了。 “我家公子在对面的茶楼等您,这会儿不需要盘点,您有空么?” 顾秋实颔首,起身去了对面。 还是上次的屋子,万临安坐在窗边:“我查过了,你是我你生下来就流落在外的三弟,昨天得到的消息,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今儿过来,是接你回府的。” 顾秋实好奇:“万府的孩子怎么会丢?” 万临安看他一眼:“你不是在生下来之后丢的,而是生下来之前,你的生母发现有人要害她,独自悄悄溜了。将你生下来后,又发现城里在排查刚生的孩子,以为有人找她,干脆把你托付给了一个亲戚。” 顾秋实若有所思:“没认错吧?我从小到大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过的日子也不算宽裕,这万家公子的身份对我而言算是一步登天,别等我爬到天上了又给我一脚踹下来。真那样做,正常人都要被逼疯。” 万临安乐了。 “没想到,三弟居然是这样风趣之人。你的活计不用做了,我已经让人跟你的东家打了招呼,你爹娘那边我也派人去说了,这就跟我走吧。等回头安顿好了,你再回来跟他们叙旧不迟。” 顾秋实也没说要收拾行李,堂堂万府的三公子,哪怕是个庶出,衣食住行上也不会用得上原先孙博俊的那些。 是的,庶出。 方才万临安提及孙博俊的娘,说的是你的生母,而不是夫人。 两人同坐一架马车,万临安的马车处处精致,料子都是难得的苏缎。这种料子细滑有光泽,顾秋实还伸手摸了摸。 万临安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就把这马车送你。” “不用。”顾秋实收回手,“我还是喜欢新的。” 万临安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边上的小厮看不惯:“三公子,我家公子这架马车用的是上好的楠木,苏缎作帷,不说价值千金,至少也要值百金。你张口就要新的,未免太不懂事……” 顾秋实一点都不生气,还夸赞道:“说得好。我在普通人家长大,什么都不懂,还得你们这些府里的老人教导一番。” 小厮面色微变。 堂堂公子,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下人教训。 万临安呵斥:“闭嘴!出去!” 小厮咬了咬唇,挪到了外头去坐。 “三弟,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万临安用手撑着额头,“回头我让人给你准备新的马车。我想告诉你的是,嫡庶有别,这话虽然残忍,但却是事实。凭你的身份,坐不上我这么好的马车。人活在世上,靠人人跑,靠山山倒,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价值,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帮助。你懂我意思吗?” 顾秋实当然听懂了。 万临安这是有事情要让他办。 顾秋实装作一脸乖巧:“大哥有事尽管吩咐,要是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看不到的,说了也没用。 万临安一合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咱们兄弟之间,就该互帮互助。” 接下来一路无话,万临安闭着眼睛,微微斜靠,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 顾秋实也没有问要帮什么忙,并没有危襟正坐,也找了一个闲适的姿势靠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万府,没有在门口停下 而是一路长驱直入,停在了主院外的空地上。 “这个时辰,爹应该不在家,你跟我来。” 万夫人三十有八,看着三十岁左右,目光淡淡落在顾秋实身上:“这就是小三?” 万临安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顾秋实:“这是夫人,你先跪下磕个头。我让人准备好了接风宴,晚上父亲回来了,你再认识一下家里的人。” 说完这些,他转身就走。 如今的万夫人是继室,也是万启文亲娘,看着顾秋实的眼神满是挑剔,毫不掩饰她的不屑。 “你这张脸,有几分像你娘。怎么,我不配让你跪拜吗?怎么这么半天了,你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秋实一脸无辜:“大哥不是说,等晚上再一起认人?”他打了个呵欠,“昨晚睡得太迟,我能回去歇着吗?” 万夫人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可能在庶子刚回来时发难。再说,当年也是因为她下毒手,才逼得孙博俊的姨娘不管不顾往外逃。 “没规矩!” 顾秋实颔首:“我在外头长大,没地方学规矩。夫人多担待。” 万夫人瞪着他,气得胸口起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摆手道:“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反正孙博俊不懂规矩嘛,顾秋实临走之前也没行礼,而是转身就走。 “站住!”万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呵斥 ,“你身为晚辈,临走之前该给夫人行礼。” 顾秋实一脸疑惑:“大哥也是晚辈,刚才也没行礼。” 万夫人噎住。 那能一样么? 万临安是原配嫡长子,等老爷看重,有强有力的外家,不尊重她,她也没法儿计较。 第386节 “你们不一样。” 顾秋实更疑惑了:“我们是亲兄弟呀!同样都不是夫人的孩子,哪里不一样?” 万夫人:“……” “回头我就找个懂规矩的管事去教你,你什么都不懂,在外人面前会闹笑话。” 顾秋实不置可否,她找她的,学不学是他的事。 丫鬟领着顾秋实在园子里穿梭,事实上 ,除了万临安和万夫人身边贴身伺候之人会狗眼看人低外,府里其他的下人面对顾秋实时,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给了足够的尊重。 “这是大公子的院子,前面那是二公子,您的院子在大公子院子的后面,那里有片竹林,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但这并不是夏天。 夏天都阴凉的地方,冬天会更冷几分。 顾秋实心里明白,万老爷对他这个丢失了多年的儿子也没多上心,不然,不会把人往竹林里塞。 再是庶子,流落在外多年,想也知道吃了不少苦,这时候难道不该弥补一二么? 可能,这整个府里上上下下,只有万临安才真心希望他回来。 即便是万临安,接他回来的原因也不是为了一家团聚,而是要利用他。 到了院子,看着还算雅致,就是这边的屋舍,总共只有六间房,亭子倒多,前院有俩,后院有仨。 “公子先休息,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热水。” 顾秋实不打算休息:“我已经不困了,想出去转转。”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园子里的沈彩玉。 时隔几日再见,沈彩玉明显不知道家里接回来的庶子是孙博俊,看见顾秋实出现,她跟见了鬼似的,脱口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万临安还不放过她? 当初沈彩玉可是把人捆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准备强行与之亲密的。这件事情要是被两家的长辈知道,她肯定会被责罚。 如果传了出去,她那本就不好的名声会更差。 她惊慌无比,连声质问:“是不是大哥大哥让你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429章 被迫的小白脸 八 顾秋实看她满面惊慌, 一脸惊奇:“原来你也会怕?” 沈彩玉顾不上计较他的阴阳怪气,再次质问:“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把话说清楚!” 她已经下意识认为这是万临安在报复,扭头吩咐丫鬟:“红叶, 你把他带走,直接从偏门丢出去。” 红叶知道主子做了什么,也明白主子的惊慌,忙上前训斥:“这里是万府!你和主子之间的事情如果传出去, 主子固然会倒霉,但你绝对活不了!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 动静小点, 记得躲着点人。” 说着就转身带路。 顾秋实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身后的丫鬟。 丫鬟忙上前解释:“二少夫人,这位是三公子。” 沈彩玉脑子懵了一瞬,才想起来好像府内确实要接一位公子回来, 她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那个孩子是你?” 简直是冤家路窄, 天都要亡她! 顾秋实颔首:“是大哥接我回来的。算起来, 我该称呼你为二嫂。”说到这里, 摸了摸自己的脸,“原先二嫂与我第一次见面,就想要与我春宵一度。那时候我就看出, 二嫂应该是拿我当替身了。就我知道的,我和大哥二哥都有几分相似,和大哥最像,不知二嫂是将我当做了谁?” 沈彩玉面色煞白。 不管是将孙博俊当成了谁, 她都不能在自己是有夫之妇的情形下再去外头找男人。 “你闭嘴,那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不是真的!”沈彩玉很快就镇定下来,她是万府的二少夫人,是沈府的嫡出姑娘,孙博俊有什么? 当初的姨娘早已不在,孙博俊这么多年流落在外,跟这府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再说,他还只是庶子,等于毫无根基。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最好闭紧了嘴。否则,我一定弄死你。” 她眼神凶狠,语带威胁,顾秋实似乎被吓着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沈彩玉见他怕了,终于满意。 顾秋实转身,急匆匆就回了竹林里自己所住的院子。 红叶见状,得意道:“主子,他以后绝对不敢再跑到你面前来蹦哒了。” 沈彩玉浑身放松下来:“去将他身边伺候的人敲打一番,将他的行踪报来。” * 接下来半天,顾秋实门都没出,在屋中睡了一觉。 还别说,孙博俊再怎么不得宠,这睡的床铺还是比在孙家时好多了。 在床上雕着花朵,还用红漆涂了。床上铺的被子也又软又暖和。睡觉之前,他让丫鬟找了一个下人帮忙跑腿,去了孙家夫妻上工的地方,说了他回万府的事。 孙家最近多事之秋,如果不打个招呼,夫妻俩天黑之后没看见儿子,肯定会担心。 傍晚,晚膳时主院中丫鬟来来去去,原先摆在屋中的小圆桌换成了一张大的。顾秋实到的时候,万老爷已经在了,正和万临安一起说客商家中的闲事。 生意做到极致,做的是别人心里的想法。那么,打听一下客商家里个人之间的恩怨,对做生意本身有害无益。 看见顾秋实进门,父子俩收了话头。 万老爷看向门口站着的年轻人,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澈明亮,与人对视一脸坦然,不见丝毫慌张闪躲。万老爷的心里顿时就多了几分满意:“小三,快过来坐。” 顾秋实从善如流,他可没有给人跪拜的想法,再说,孙博俊之死,还是万家人筹谋的呢。 “爹,您吩咐。” 态度自然,语气谦逊,万老爷愈发喜欢了,没有人会嫌儿子多,他又不是养不起,当年他以为这个孩子没能活下来,没想到站在面前的孩子比他还高半个头,当即一脸欣慰:“你这几天在外头吃苦了,以后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准备。谁要是不从,你可以直接将人交给管事发卖。” 顾秋实立刻上前道谢,院子里其他的人将这一切看着眼中,心思各异。 他想要哄人时,嘴很甜。万老爷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儿子:“都是一家人,你要是受了委屈,可以直接来跟我说。” 万家人安排的那个院子不太像样,即便已经不小了,顾秋实也不允许住的地方比旁人差太多。 大户人家的公子和姑娘,从来不为自己争取,落在旁人眼里不是懂事大度,而是蠢! “好。我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孙家的孩子之后,认识的人都格外有耐心。父亲对我太好了,只是……我没有受委屈。夫人安排给我的院子,又大又宽敞,院子里就有两个亭子呢。” 此话一出,万老爷眉头一皱。 什么正经院子还有俩亭子? “夫人,你让博俊住在哪儿?” 万夫人面色有点尴尬,过去那些年,万老爷从来都不管后宅的事,她也没想到这个刚回来的便宜儿子居然会告状,还告得不着痕迹。 “我想着他住惯了小房子,住不来大院子。所以特意将避暑的院子给他腾了出来……” 说到这里,万夫人察觉到了自家老爷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心里明白,男人这是知道她干的好事了。 “老爷要是觉得不合适,妾身再让人去准备就是了。” 都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万老爷再怎么不赞同妻子的做法,当着儿子们,还是给妻子留了足够的脸面:“北苑不错,收拾一下,让老三住进去。” 万夫人不敢耍花样,乖乖答应下来。转而又道:“这孩子,还没给我们磕头敬茶呢。” 顾秋实不想磕这个头,能赖就赖,赖不掉再说,他当即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还短促的啊了一声,像是被吓着了一般。 万老爷讶然:“你这怪模怪样的,想做什么?” 不知怎地,沈彩玉听到这话,只觉得心中狂跳,刚想要出声阻止,就对上了孙博俊意味深长的目光。 顾秋实找到了告状的机会,张口就道:“是二嫂,她让我没事儿别说话,否则这就要取我性命。” 万老爷气笑了,看上自己唯一的儿媳妇。 沈彩玉立即起身:“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当时三弟没规矩,险些冲撞了我……” “你沈家的姑娘厉害得很,嫁人了之后不管自己的夫君在外头做什么,却管到了大伯子小叔子头上。”万老爷说到这里,怒到极致,一巴掌拍在桌上,“沈氏,你可知错?若是不知,本老爷这就让人送你回娘家去,好生把规矩学好了再说。” 沈彩玉才不要回娘家,立即解释:“父亲息怒,儿媳没有那个意思。” 别看万老爷事务繁忙,就沈彩玉干的那些事,他都知道内情。之所以没有出门休了沈彩玉,主要还是为了两家合伙的生意。 “没有最好,从今往后,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至于博俊他们,有我这个当爹的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他们。” 沈彩玉又恨又委屈,还不敢甩脸子,乖巧答应了下来。 万家的老夫人最后过来,她一出现,万夫人立刻上前去扶。 老夫人并不老,也没有老眼昏花,还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秋实。 “孩子,这些年你在外头吃苦哭了。” 顾秋实真心实意道:“我不苦。” 其实他真觉得孙博俊从小到大过的日子还行,如果留在万府,不一定能有这么自在。 “怎么不苦?”万老夫人叹息,“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 顾秋实辩解:“真的不苦。就是后来被沈……被二小纠缠那段时间日子不好过,二嫂总想让我伺候她……” 沈彩玉吓得头皮一炸。 那些事情做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挺出格,但一直想的都是把这事死死瞒着,绝对不传出去。如今她已经打消了跟孙博俊这样那样的念头,谁知道这混账胆子那么大,居然真的在长辈面前提及。 “没有的事,三弟可别乱说。” 顾秋实话被打断,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脸歉然地附和:“对,瞧我, 一高兴就说不合适的话。二嫂找我,不是想要和我亲密,只是看我在医馆干活,想让我帮忙配些药而已。” 提及配药,沈彩玉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老夫人的脸色不好,狠狠瞪了一眼沈彩玉:“不知检点,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的。脑子里整日里都是那些龌龊事。”她像是有了决断一般,突然扬高声音,“吩咐下去,从今日起,不许沈氏出门,每天抄一卷佛经供上,好生静静心,败败火!” 就差指着沈彩玉的鼻子让她不要再勾引男人了。 沈彩玉面色乍青乍白,忽然扭头看向身边,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万启文。 “夫君,你帮我说句话呀。” 夫妻一体,她被长辈训斥不知检点,他面上也无光啊。 第387节 万启文瞅她一眼:“我觉得祖母说的对呀,你最近就别出门了,在家多抄几遍佛经。” 沈彩玉气得伸手就去掐他的腰。 万启文一把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夫人,长辈们还在,你这是做甚?” 再次指责沈彩玉不知检点,在长辈面前就勾引他。 沈彩玉脸都气青了,红着双眼起身就跑。 万启文不以为意,顾秋实出声:“二哥,你还是去哄哄吧。二嫂之所以找我……买药,都是你陪她太少的缘故。” “要你管?”万启文凶巴巴地道。 顾秋实低下头:“父亲,我还是走吧。住在这里,总觉得跟这这些贵人格格不入,他们从来也没把我当弟弟看。” 他委委屈屈,万老爷立即呵斥:“启文,你那是什么眼神,赶紧给我收了。” 万启文:“……” 第430章 被迫的小白脸 九 大户人家的老爷和公子, 都爱怜惜弱小。 在万老爷的眼中,小儿子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回来了, 得吃好穿好,还要赶紧学会规矩,省得给家里丢人。 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本来就会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若是两个儿子再吓唬, 小儿子很可能就废了。 当然,这在外头长大的孩子,万老爷从来也不指望他有多出息, 只希望他能够站在人前不卑不亢, 即便是装的也行。 若胆小得跟个鹌鹑似的,到了人前不敢说话,那才是真的废了。 结果, 这才半天,沈氏把人吓唬一通, 二儿子那眼神还这么凶, 万老爷能高兴才怪。 这人年纪大了, 就喜欢看儿孙相亲相爱,大儿子在外头发现了疑似弟弟的人,立刻上报, 查出当年真相后,当即就把人接回来。这才是做哥哥的样子。 二儿子可倒好,不说当年这孩子流落在外本身就跟母子俩有关,人都回来了他还不放过, 动不动就瞪眼。越想越不高兴,万老爷呵斥道:“一天没个正形, 从今日起,不许在外头过夜!” 万启文哑然:“爹,我有时候在陪客商……” “我说了,不许过夜。哪个客人会陪你胡闹一晚上?”万老爷板着脸,“陪完了即刻赶回来。” 老夫人出声打圆场:“别发脾气了,吓着小三。” 顾秋实表示,并没有被吓着。 万老爷住了嘴,扭头看向顾秋实时,眼神和语气都温和了几分:“你先去安顿吧,咱们府里的公子,都有自己的院落。之前你住的那处是用来避暑的,这才刚刚入冬,那里不合适。” 顾秋实嗯了一声,看了一眼万夫人。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安排。 万夫人被那一眼看得眼皮一跳,一抬头,果然就对上了老爷不悦的目光。 顾秋实起身离开时,跟老夫人还有万老爷行礼告退,至于其他人……反正他不懂规矩,不行礼也正常。 府里万临安这一辈,加上顾秋实总共三位公子,比起别人家少了许多,但有万临安这个能干的顶在前面,万老爷从不觉得自己的子嗣稀少。 孩子懂事,一个顶十个! 不懂事的孩子,要来无用,还会给家里惹麻烦。 值得一提的是,万临安有两个叔叔,但都是庶出,当年万老太爷一走,老夫人再不掩饰自己对庶子的厌恶,立刻分了他们一些财物,将那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姨娘扫地出门。 所以,住在府里的只有万老爷一房。 北苑位于万临安的院子斜对面,在万启文院子的旁边。 一个小院分两进,有单独的大门,前院小些,却也有十来间房。后院的屋子不多,但每一间都很大。 这院子没人住,因为位置好,平时也打理得干干净净。 * 万老爷在送走了母亲,又把两个儿子撵回去后,看向万夫人的目光中满是严厉。 “夫人,当初丽娘为何在即将临盆时离开,事情过去了多年,她人也已经再嫁,我不想多追究。我想说的是,小三是我亲生儿子,如今回来了,你必须要有容人之量,不求你拿他当亲生儿子,也别再针对他,不要故意下他面子。把人塞去亭子里住这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万夫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我真的是为小三着想,怕他不习惯住大院子……” “夫人!”万老爷厉声呵斥,“别把本老爷当傻子。” 万夫人脸上笑容渐渐退去:“老爷怕孩子受委屈,我能理解。毕竟孩子流落在外多年,老爷觉得他可怜,想要多照顾几分正常。但是,小三自己也长了嘴,他若是老实,也不会故意当着老爷的面说出来,跟他姨娘一样,惯会装可怜。老爷当真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 万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古氏!只许你欺负人,还不许人告状是吗?” 言下之意,他看明白了三儿子的算计,但却不觉得三儿子有错。 万夫人闻言,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又是这样,老爷又要偏心……” “闭嘴!”万老爷一脸恨铁不成钢,“是你先出手在前,我在跟你讲道理,也没说要责罚你。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万夫人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就要受罚了。她不甘心地闭了嘴。半晌放软了语气道:“老爷,我只是习惯了跟您犟嘴,没有要针对谁……” 万老爷然不信这话,严厉的目光又扫了过去。 见状,万夫人急忙说了正事:“光搬院子还不行,堂堂万府公子,即便是庶出,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能少。还有,小三规矩确实很差,你看他今天连打招呼都分不清先后,我会找个懂规矩的人去教他。老爷就放心吧!” “那个教规矩的人,性子别太严厉了。”万老爷一想到自己多个儿子,心里就很高兴,既怕有人在后头使坏,挑拨了父子感情。又怕孩子初来乍到被吓着,没信心和旁人相交。 万夫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来请,说是老夫人有事情要吩咐,请万夫人去一趟。 万夫人立即起身,逃也似的离开。 老夫人看到儿媳妇,很是不高兴:“瞧瞧你今天干的那些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万府这样的门第,你居然想着克扣孩子的衣食住行?小三虽然不是你亲生,到底要叫你一声母亲,你是正室,不可善妒,对孩子要有耐心。” “儿媳知道错了。”万夫人心里直骂,这死老太婆,自己都做不到大度,还非要勉强她……特么以前那两个庶弟在老太婆手底下就跟个鹌鹑似的,前脚办完丧事,公公刚下葬,后脚就把两个庶子扫地出门,连孝期都没过。 这事儿才过去几年,老太婆说翻脸就翻脸,如今跑来叫她大度。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夫人在这后宅里过了几十年,见识了不少阴私之事,这世上有太多让人哑巴吃黄连的法子,她伸手一指:“小三才回来,规矩较差,让素月去教教他。” 万夫人:“……” 母子俩都是一路货色,就怕她在教规矩的人选上做手脚。 虽然她也确实打算找个人好生教训一下那个野种。但母子俩这般……实在让人生气。 她就那么不值得二人信任? “素月要伺候您……” 老夫人打断她:“我看小三是个聪明孩子,应该学不了几天。此事就这么定了。” 万夫人:“……” 儿媳妇干的那些事,旁人不知,她却是清清楚楚。从一开始还没定亲时,沈氏喜欢的就是老大。 沈家的嫡女随便嫁去哪家,那都是当家主母。不是主母,沈家不会许亲!沈氏和老大确实堪配。 她心里觉得沈氏有眼无珠,却又知道儿子娶了她是占了大便宜,于是想方设法将人聘了来。 在她看来,一个姑娘成亲前有个把心上人很正常,但嫁人之后都会守着夫君一心一意。尤其是心上人是自己的大伯子,那更应该早早收心,不能在人前露出分毫。 谁知道沈彩玉不按常理,成亲了还故意与老大偶遇,还专挑夜里。万夫人听说一次气一次,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姑娘。好在老大永远都不可能接纳她,她碰到头破血流就会收心。 但万夫人做梦也没想到,沈彩玉的执念居然这么深,老大不接受她,她居然跑到外头去找一个容貌相似的来……睡! 若不是孙博俊死活不愿意,她还真的会红杏出墙。 当然了,堂堂万府的二少夫人跟一个下人当众那什么,也没比她和孙博俊苟且好多少。甚至后者还没人知道,好歹扯上了一层遮羞布。 更气人的是,儿媳妇不守妇道就算了,居然还给她把当初逃掉了的庶子找了回来。 万夫人从婆婆院子里出来,心里很不高兴。她不好过,就不想让别人好过。于是,借口送素月去庶子的院子,到了地方后直接去了儿子的院落。 此时的沈彩玉脸色铁青。 本来她干的那些荒唐事随着时间过去,众人会渐渐淡忘。没想到孙博俊今儿又重新提起,甚至还强调了那些药。 “彩玉,你在想什么?” 沈彩玉坐在亭子里想事,听到婆婆的话,吓得身子都抖了抖,扭头看向亭子外的红叶时眼神特别凶。 为何不禀告? 红叶也委屈呀,门口的人就没来报信,她又不是有千里眼,上哪儿知道万夫人会过来? “你们都退下。”万夫人走到了亭子里,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儿媳妇,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越想越气,忽然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沈彩玉伸手捂着自己的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打我?我娘都不舍得打我,你凭什么?” 万夫人咬牙切齿:“若你好好与启文过日子,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人来?” 沈彩玉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错,但她不愿承认,张口就道:“一个庶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母亲把事情怪在我头上,未免太不讲理,人就在外城,这么近的距离,被找回来是早晚的事,不过是我倒霉,刚好和我有关而已。” “伶牙俐齿,要不是看你娘家份上,本夫人早就替儿子休了你了。”万夫人怒斥,“以后你给我老实点,别在外头勾三搭四!” 沈彩玉狡辩:“我才没有。勾三搭四的人是你儿子,成亲几个月了,他才在家住几天?连父亲都看不下去,勒令他回来住……开头的狐狸精那么多,母亲就不怕他被狐狸精榨干么?” “粗俗!”万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哪个正经的大家闺秀会说这种话?” 沈彩玉别开脸。 “本身我也是很懂理的人,变成这样都是被你们给逼的。” 万夫人忽然发现,来找儿媳妇并不是好法子,没能泄火不说,反而还更生气。 “你好自为之!” 沈彩玉其实不太敢跟婆婆呛声,毕竟她确实做了对不起万启文的事,实实在在和一个下人亲密过了。如果万府不管不顾非要给她休书,她也只能接着。 眼看婆婆气得不轻,沈彩玉立刻想要安抚,但万夫人不想看她装模作样,转身就走。 沈彩玉起身,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婆婆远去。 她心里烦躁,还在想着怎么泄火,一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在院子门口的孙博俊。 “你给我站住!” 两家隔壁住着,但因为各自的院子都挺大,大门跟大门之间的距离挺远,沈彩玉大踏步过去,质问:“孙博俊,你故意的是不是?” 顾秋实颔首,笑吟吟到:“对!” 沈彩玉噎住,她以为面前的人会否认,都想好了要怎么拆穿他,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故意给我添堵,可有想过后果?” 第388节 顾秋实一本正经:“我哪句说错了吗?哪句不是实话?你没想要与我春宵一度?还是你没有从我那里取药性霸道的香料?” 沈彩玉脸涨得通红。 做归做,她到底还是个女子。 “那些事情,家里的长辈都已经不再追究,以后你也不许再提。” 顾秋嗤笑一声:“都说长嫂如母,你又不占长,原先我是普通人家出身,被你欺负是命不好,现在我都已经成为了万府的公子,你怎么还想安排我做事呢?二嫂,你有闲心,多管管二哥吧,我和大哥的言行举止,实在轮不到你操心。” 沈彩玉怒极,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照样掐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将人狠狠一推。 他力道不小,沈彩玉稳不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丫鬟扶一把,非得摔一跤不可。 “孙博俊,你给我等着。” 顾秋实呵呵:“放狠话谁不会?姓沈的,你也给我等着!” 沈彩玉:“……” “这公子和公子是不一样的。你一个庶子,还想跟我作对?”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满脸讥讽之意:“不说我是婆婆的亲儿媳,我还是沈府的姑娘,你有什么?” 顾秋实扬眉,侧头看向素月:“婆婆,我有什么?” 沈彩玉眼皮一跳。 老夫人身边有两个得力的管事,二人和老夫人从小一起长大,相处了几十年。即便是万老爷,也要给这二人几分脸面,她要是知道素月在此,也不会说这些话。 素月一脸严肃:“二少夫人可真威风。” 沈彩玉:“……” “婆婆,我是嘴上厉害,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您千万别……” 话还没说完,素月已经往老夫人住的院子而去。 第431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 沈彩玉顿时就慌了。 比起婆婆, 她更怕老夫人,平时能不相处就不相处。于是,她狠狠瞪了一眼顾秋实, 飞快追了上去,无论如何,也要把素月给追回来。 关于沈彩玉那番大言不惭,素月是亲耳所听, 也亲眼见到了沈彩玉的高高在上。因此,顾秋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叫去老夫人的院子,等到沈彩玉回来时, 身边多了一个丫鬟西风。 老夫人身边除了两个得力管事外, 就是东南西北□□最得脸。 素月回来后道:“主子说了,二少夫人每日抄两卷佛经,没抄完之前, 不能出院子门。 ” 顾秋实不置可否。 万家的人愿意帮他讨公道就已经很难得,顾秋实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这些人会偏向他。 “我想回家去一趟。” 素月皱了皱眉:“老夫人说了, 让你过几天再回。如今最要紧是赶紧将规矩学好, 过几日沈家有喜, 到时由老爷带着您赴宴。” 也是想告诉众人,万府多了一位三公子。 “我去去就回。”顾秋实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为谁改变, “对了,爹娘养我一场。万府该给一些谢礼,这礼物由谁准备?” 素月想了想:“容奴婢去问一问主子!” 老夫人也认为该给孙家一些好处,并且这好处不能简薄了, 多给一点,就当是还了多年的看护之情, 也省得他们仗着这关系找上门占便宜。 顾秋实当然不会和孙家断绝关系,但也不会拒绝了老夫人给的东西,东西准备好,天都已经快黑了。 依着老夫人的意思,第二天早上去一趟,用一顿午饭,回来也还早。 但顾秋实有自己的理由,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人不能太乖巧了,得有点自己的脾气。不然,旁人会得寸进尺,若以为他是个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一把,他虽然不怕事,但应付起来会很烦。 除了车夫之外,他只带了两个随从,饶是如此,当他出现在孙家人面前时,一家子对他都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 顾秋实等下人们把东西搬进院子之后,直接把几人都撵走了:“今晚上我就在这儿住,明天早上再来接我。”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 “可是您出来的时候没说过要在外过夜,若是老爷知道了……” 顾秋实打断道:“做人不能忘本。如果没有爹娘,当初我早就饿死了,即便父亲知道我在外留宿,也只会欣慰我重情重义。” 简直是胡扯。 两个随从都不赞同,不过,他们身为下人,可以劝导几句,但却绝对不敢跟主子对着干。眼看主子铁了心要留宿,两人也不再坚持。这种时候,赶紧回去禀告实情要紧。 等到下人们走了,院子门关上后,一家人终于放松下来。 孙父急忙上前,握住了顾秋实的手。 他即将握上顾秋实的手时有几分迟疑,存着试探的意思,握上去的动作并不快。给足了顾秋实闪躲的时间。 看儿子没躲,孙父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这两天过的如何?那些下人有没有欺负你?对了,那个沈彩玉有没有为难你?” 孙母也追问:“听说大户人家会准备一大桌菜,你合不合胃口?万一不好吃,还说你挑剔……我都听说了,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子有许多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办法。博俊,你要是不习惯,就……就常回来住。” 话是这么说,其实夫妻俩都明白,想要让儿子跟以前一样天天在家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刚才那两个下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儿子想要在家住一宿,两人都各种阻拦,只是拗不过儿子而已。 如果万府的主子们不愿意让儿子和他们亲近,今日过后,儿子再想要回来住,大概只能想一想。 想到此,夫妻俩有些失落,但又为儿子高兴。 “我想过了,你回万府,怎么都要比留在这里要好?虽说你原先的活计不错,但一个月也只有半两银子,而身为万府的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到长辈离世,你还可以带着妻儿搬出来住。” 夫妻俩只是普通人,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行为处事。如今说出这番话,可见在这两日内没少打听。 顾秋实笑了:“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夫妻俩还是不太放心,不过,却不好表露出来。 “我去街上买菜,咱们父子好好喝几杯。”孙父说着就往外跑。 孙母没阻止:“我给你烙糖饼吧,以前你很喜欢吃。虽说有些粗陋,但你不常回来,以后可能不太吃得到了。” 顾秋实笑了:“娘,儿子给您烧火。” 感受到了儿子的亲近,孙母脸上不自觉就戴上了笑,却止不住眼中的泪意。 顾秋实看见了:“娘,我原先说过,要为你们二老养老送终,这话一定算数。过一段时间,我给你们找个好点的院子,再请几个下人伺候你们。” 孙母一惊:“不不不!我们都习惯了住在这里,不想搬家。还有,我跟你爹不需要下人伺候,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记得为你自己争取,不要再惦记我们。”顿了顿,她说了一句违心的话,“这天底下的爹娘,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对别人比对自己亲近,回头你还是少来看我们,别做让万老爷不高兴的事。” “娘放心,我心里有数。”顾秋实会活跃气氛,也特别会说话。 等到晚饭上桌,一家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温馨。 由于做饭的时间比较迟,吃完晚饭后,邻居们都早已睡了,孙父今儿喝得有点多,沾床就睡。 孙母没喝酒,她看儿子真的很喜欢吃烙饼,便想多做一些,让他明天带回去吃。于是,大晚上的,让女儿帮忙烧火,她撸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顾秋实没拒绝,也知道拒绝不了。 他喝了酒,却一点没醉,在院子里帮忙拖柴火。 突然有敲门声传来。 来人似乎有些迟疑,敲门的声音不大,还慢悠悠的。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钱美凤,有些意外。 上辈子两人退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稍微一想,顾秋实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过来,也不怕出事。” 落在钱美凤的耳中,就是男人在关心她的安危。 “我听说了你回万府的事。”钱美凤心知,自己不能表现出对万府的向往,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话,故作一脸担忧:“你在外头长大,跟那些所谓的亲人一点都不亲近,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有啊!”顾秋实随口道:“但活着本来就很难啊。比起原来,现在的日子要好多了。” 钱美凤心里酸溜溜的,俩人退亲还没几天……早知道,就不退这个亲事了。即便孙博俊知道她在外头与人私会,最后她还是不能做万家的少夫人。但万府出面退亲,随便给一点,她都能享用不尽。 如果孙博俊对她的感情更深一点,不愿意退亲,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她一脸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不舍。 顾秋实像是没看见一般,问:“这么晚了,你有话就直说。” 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钱美凤心里不是滋味:“博俊哥,其实我心里最想要嫁的人还是你。我之所以去那个院子,都是被我爹娘逼的。” 顾秋实颔首:“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 钱美凤急忙伸手去拦:“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好说的。”顾秋实直接将门关上,还将两个门栓都锁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说我不愿意娶你这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即便我愿意,万府也不会答应。你不想死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钱美凤心下一惊。 她和那位老爷暗地里来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两日发觉身子不适,看了大夫后得知她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这有了孩子,总要给孩子一个出身。她想要入府为妾,但老爷的意思是让她就住在外头。她不愿意,老爷就说了,回府后这孩子不一定能留得住。 也是到了此刻,钱美凤才真正认识到了大户人家中当家主母的狠绝。 她妥协了。 最近这些日子她没有在钱家住,就住在老爷安排好的院子里。今天是得知了孙博俊回来的消息,还听说他带回了不少好东西……她越想越不甘心,所以才跑了来。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即便孙博俊现在还想娶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和那位老爷都是二人之间的阻碍。 两人想要再做夫妻,这辈子多半是没可能了。 钱美凤往回走时,整个人失魂落魄,摔了一跤才清醒过来,好在运气不错,没有伤到孩子。 * 顾秋实第二天在孙家人起床之前就已经把院子里打扫干净,还将孙母烙的饼装好。 第389节 听到动静,孙家人起身,他提出告辞。 孙父舍不得:“这两天铺子里不忙,我可以告假陪你。” “不用陪!”顾秋实摆摆手,“万府也不远,你们就当我是在外头干活,不能天天回来睡觉。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回来一趟,三天两头跑一趟,说不定你们还嫌我烦呢。” 夫妻俩一想,如果真如儿子所说,那还真没必要这么舍不得。 孙父嘱咐:“总之你要是遇上了事,记得回来说一声。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出了事不要一个人扛着。” 顾秋实没有多留,将烙饼收拾好后,刚好马车也到了。他顺路捎上了孙家夫妻,打算把他们送到上工的地方再回。 属于万府三公子的马车,没有万临安的那么华贵,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孙父下马车时被一起干活的人看见,众人都挺意外的。 孙家夫妻的儿子是捡来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们也是看到孙父精神萎靡,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了此事。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孙博俊认祖归宗之后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他不光回来住,甚至还不打算疏远孙家夫妻。 “哎呦,你这儿子,一个顶十个。重情重义,老哥有福气啊!” 说这话的是东家,往日里东家对孙父还算客气,却也没有这样热情。 顾秋实还笑着与东家打招呼:“多谢东家夸赞,也谢谢东家这些年来对我爹的照顾。” 东家顿觉受宠若惊。他们和万府的管事都说不上话,这可是万府的公子……当即愈发热情地寒暄。 顾秋实又将孙母送到酒楼,这一次没有和东家打招呼,因为人不在,但是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孙母是怎么来的。 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顾秋实不求这两位东家多照顾二人,只希望他们不被人欺负,能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工钱。 回到府里时,已经快到午时,万家父子三人都不在,万夫人不爱搭理这个庶子,顾秋实回了自己的院子,用过午膳后,叫来了院子里的管事。 “我想在这院子里准备一间药房。” 管事一脸为难:“此事要问过老爷。” “去问吧。”顾秋实把人打发了,闲着无聊,去了一趟老夫人的院落。 老夫人并不老,还不到六旬,多年来养尊处优,头上的白发只有几根。看见顾秋实进门,她没有多高兴:“有事?” “无事。”顾秋实笑盈盈上前,“闲着无事,来陪陪祖母。” 老夫人顿时就乐了。 她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都说隔代亲,原先她很喜欢自己的两个孙子,奈何大孙子要学做生意,大了之后独挡一面。每天天走的时候她还没起,夜里回来时她已经睡了。 再喜欢大孙子,也不能耽搁了家里的正事,老夫人也歇了和大孙子亲近的心思。至于小孙子……从小就懒,做事不认真,见天儿的想往外跑。她一看到就想唠叨,偏偏万启文很不喜欢听她的话,平时都是能躲则躲。 说实话,老夫人是有点伤心的,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都说一辈不管二辈事,有了一个能干的大孙子,小孙子胡闹一些也无所谓。 老夫人这几年来很少和年轻人相处,没想到这个刚回来的更小的孙子居然这样有心。 “你的规矩可学好了?” “婆婆说的我都记住了。”顾秋实上前,一本正经的行了个礼,看着似模似样。 老夫人愈发高兴:“我这里不好玩儿,你可能待不住。” “听说您最近喜欢打叶子牌,我陪您打啊。”这玩意儿颇为有趣,打发时间还行。 老夫人很高兴:“好好好!” 有机灵的丫鬟已经去准备了。租孙俩和两个得力的管事一起,一打就是半下午,顾秋实会喂牌,老夫人赢了不少,一下午都在哈哈大笑。 素月原先对自己要伺候的这位小公子没什么想法,外头回来的年轻人不懂规矩,只希望他识趣一些,认真一些。 没想到他如此聪慧,待人接物和人情世故一点就透,居然还知道抽时间讨好老夫人。 这个家里,是老爷当家,后宅由夫人作主,但是,最说得上话的还得是老夫人。只看老夫人愿不愿意管而已。 到了傍晚,顾秋实还没说要告辞,老夫人就要留下他用晚膳。 吃饭时,顾秋实的规矩礼仪无可挑剔,老夫人是越看越满意,又问了孙家的事。 顾秋实没有隐瞒,说了自己会给二老养老送终:“他们现在还年轻,闲不住,就和原来的一样上工,我偶尔回去看看就行。等二老年纪大了,我想给他们准备一个小院,找两个人贴身伺候。” 豪富如万府,一个小院子和几个下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颔首:“不错,有情有义。他们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确实该帮着养老。” 至于孙博俊跟哪边更亲……如果没有今天这一下午的陪伴,老夫人还是希望他与万府亲近,跟孙家那边疏远。 但现在,老夫人的想法已经变了,对着喜欢的晚辈,自然是要为晚辈着想。 孙博俊是家中庶子,又是在外头长大,跟家里人没什么感情。等到长辈们都不在了,他还是要出去自立门户,有几个亲近的人,对他有益无害。当然,前提是孙家真的疼爱他这个人,而不是喜欢他的银子。 “你爹那么忙,平时也没空教你,你只记住,凡事要多留个心眼,不管跟谁,都别太坦诚,财不露白,事以密成。记住了没有?” 顾秋实点头。 老夫人越看越欢喜:“你也不小了,只靠着府里的月银怕是不够花,这样吧……”她朝丫鬟伸出手,“把我的匣子拿来。” 匣子捧过来,老夫人打开,抽了其中一张房契出来:“这是一间酒楼,不算大,每个月盈利几十两,你收着吧,里面的管事很能干,不用你多费心思。” 顾秋实有些惊讶,不过也觉得正常,老夫人都这把年纪了,根本不用考虑旁人的好恶,凡事随心所欲。她那么多的契书和银子,反正也花不完,还不是给谁就给谁? “祖母,我来陪你,可不是为了这。” 老夫人笑吟吟:“祖母疼你,补贴你的。收着吧!” 随着顾秋实拿着房契离开,这件事情很快在府内传开。 万老爷是无所谓,老人家收着的那些东西反正都是留给儿孙的,小儿子刚从外头回来,吃了不少苦,老人家想补贴很正常。 再说,那铺子也不大,不值多少。 但这事落到万夫人的耳中,简直气不顺,儿子在府里长大,老太婆经常说疼他,合着就嘴上疼? 这么多年,小儿子只从老太婆得到了一些小玩意儿,比铺子差远了……她越想越气,直接把桌子都掀了。 第432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一 万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丫鬟们战战兢兢,能躲则躲。 她心里不高兴,就不想让别人好过, 气鼓鼓坐下后,想到什么,吩咐:“之前我让买的人,接来了吗?” 丫鬟上前禀告:“来了, 昨晚上到的。” “送去北苑。”万夫人眼神里满是恶意,“大家公子到了年纪身边都得有通房丫鬟,我这个做母亲的若是不安排, 还是我的失职。” 顾秋实除非是头一日太累, 一般是不睡懒觉的。起了个大早,找了一把剑在院子里练,练出了一身汗, 洗漱过后又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颇为意外:“怎么这么早?” 顾秋实笑吟吟:“祖母昨天才给了我铺子,若是我拿到好处就不来了, 那成什么人了?” 这分明是玩笑话, 老夫人哈哈大笑:“我今儿还给你一个。”说着, 又取了一张房契,“这件是买成衣的铺子,以后你要是吃不顺口, 就去自己的酒楼,衣衫也可以让成衣铺子里送过来。” 顾秋实若有所悟。 老夫人送这些,还是怕刚从外头回来的小孙子被儿媳妇针对。 克扣了饭食和衣物,面上看不出多少区别, 只有被针对的人才知道有多苦。 “多谢祖母。” 祖孙两人正用早餐,顾秋实的随从过来了, 一脸的欲言又止。 顾秋实瞧见了,问:“出什么事了?” 随从看了一眼老夫人,低下头道:“刚刚守在院子里的小通来禀,说是夫人给您送了两个丫鬟……通房丫鬟。” 顾秋实还没说话,老夫人已经皱眉:“把那两个丫鬟叫过来。” 随从立即应是,亲自跑了一趟。 丫鬟和丫鬟是不一样的,即便是通房,也分几种。最普遍的通房丫鬟就是原先贴身伺候主子的人,但是,也有人会去外头选貌美的丫鬟来伺候。 老夫人也认为小孙子身边需要有两个知情识趣的通房,省得不晓事被外头的女人算计了去。但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小孙子身边放。 顾秋实不需要通房,得找理由拒了。 这种理由张口就来,他不过一个念头,脑子里已经有了几个充足的理由。不过,到底还是没用上。 因为随从领过来的这两个丫鬟……貌美风流。两人都挺瘦,但该有肉的地方并不小,凹凸有致,肌肤雪白,往那一站,天然就带着一股勾引男人的媚态。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一看就知这俩应该是从那些烟花之地寻来。她顿时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去把你们老爷请来!” 万老爷刚刚起身,听说母亲有请,虽然猜到可能没什么大事,但还是不敢耽搁。 他赶到母亲的院子里时,先看到的是门口那一双穿着鹅黄衣裙的姐妹 ,从后面看,薄肩细腰,冰肌雪肤,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让人遐想。 “母亲,什么事?” 该不会是要赏美人给他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万老爷摁回去了。母亲已经许多年不管事,更不管他的房里事。 老夫人伸手一指那两个丫鬟:“这是你媳妇给小三准备的通房。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万老爷瞅了一眼那两个丫鬟的正脸,说实话,确实长得不错,让人一看就想要纳入怀中。 通房丫鬟确实需要美貌一些,但这二人……阅人无数的万老爷,一眼就看出这两人的来历并不清白,多半是出身花楼。想要为这二人赎身,绝对不便宜。 “母亲,我这就把人送走。” 老夫人并不满意,沉着脸道:“不急!大夫很快就到,让大夫给她们瞧瞧再说。” 听到这话,姐妹花脸色都变了。 顾秋实饶有兴致地看着,姐妹花变脸那么快,两人身上多半是有点毛病的。 花楼中的貌美女子很多,美成这样还没有伺候过人的清倌,价钱会很高。想也知道万夫人不会舍得在一个庶子身上花费太多的银子。毕竟,一个长得好又懂规矩的丫鬟,最高才二十两,用来做通房丫鬟的就挺合适。而花楼中伺候过客人的姑娘,赎身时会便宜许多。 万老爷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脸色不太好看。他不愿意把妻子往坏处想,但事实摆在面前,母亲也怀疑了妻子……只希望夫人别太恶毒。 没多久,大夫到了,立即给二人把脉。 半晌,大夫退后一步,离那两个美人远了些,才拱手道:“老夫人,这二位……都是有病的,烟花之地的女子易得的那种不好治的毒疮,若是与她们同,会染给旁人。” 老夫人早就猜到了,闻言闭了闭眼。 万老爷听到这话,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消失,满心都是对妻子的恨铁不成钢,连连摆手:“赶紧把这两个人扔到府门外去。” 两个丫鬟被拖走,都拖远了,还能听到二人的哭喊声。 第390节 顾秋实似笑非笑:“父亲别生气。” 万老爷没好气地瞅了一眼小儿子,深觉得是小儿子回来才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他不能眼睁睁看母亲罚妻子,或者说,他不想为了一个庶子让妻子难堪。 “母亲,这事有误会。” 顾秋实接话:“对,肯定有误会,夫人贤良淑德,对继子庶子都一视同仁。夫人给我安排通房丫鬟是好意,绝没有一点私心。至于两个丫鬟身上有病……夫人也是被花楼给骗了。至于为何要去花楼里选通房,夫人也是想让我这个在外头长大的穷小子见见世面,省得哪天被女子算计了去。” 万夫人进门时就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她心里有点慌,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就想过可能会失败。而孙博俊说的这些,就是事败后拿来搪塞老太婆的托词。 她低下头,眼眸中满是阴狠。孙博俊比她以为的还要聪明,绝不能留。 “儿媳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没好气:“有你在,我就安不了。瞧瞧你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外头染了脏病的女人往家里带,还塞给你的儿子!我不指望你拿庶子当亲生儿子,但你也别这么作践人呀。要不是看启文面子,今天我非休了你不可。” 这话很重,万夫人变了脸色。 万老爷皱了皱眉:“何至于此?”他扭头看向便宜儿子,“小三,今日之事是误会,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是啊,我懂这个道理呀。刚才夫人还没来的时候我就说了,夫人肯定是被人给骗了,不然不能这么害我。”顾秋实一本正经,“父亲放心,我没有误会夫人的好意。只是……即便祖母不过问,那两个丫鬟我也不打算要。从小,爹娘就教我男儿立世要懂得责任,要敢做敢当。不能和妻子以外的女子亲密,父亲多年谆谆教诲,儿不敢忘。” 此话一出,万老爷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他这亲爹就站在这里,儿子却尊另一个男人的教诲,且那男人家世才华能力样样不如他……这混账是故意的。 顾秋实就是故意的。 为人父母,不护着自己的孩子,那两个女人身上有病,如果孙博俊没把持住,或者是被两个女人给算计……连命都要没了。 要知道,会医术的人顾秋实,孙博俊虽然天天在医馆,偶尔也帮着抓药,却并不会号脉。他压根不知道两个女人身上有病! 万老爷压根就没把孙博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你是万府的公子,不光可以有通房,以后还可以纳妾。” 顾秋实皱眉:“非得纳妾么?”他看向老夫人,“祖母,我办不到。如果身为万家公子必须要睡不止一个女人……我能不能回孙家去?” 万老爷:“……”这儿子是傻的吗? 花无百日红,再美貌的女子都会变老。除了那些家里娶不起二房的男人,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守着一个女子过一辈子? 院子里安静,没有人提罚万夫人,顾秋实耐心告罄,抬步就走:“我这就去收拾行李,以后你们就当我没回来过。” 万老爷怒了:“站住!” 顾秋实继续往外走。 “你到底在闹什么?”万老爷面色铁青,“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别动不动闹要走,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不要纳妾。还有,这个女人想要我的命,即便她是长辈,也不能杀人吧?”顾秋实一脸冷漠,“不要扯什么误会,在场没有一个蠢货,是不是误会大家都清楚。她害我不是第一次了,当年我姨娘为何在快要临盆时还要往外跑,父亲应该清楚。我回来后,谁也没有提及当年之事,好像我姨娘该受那些罪,我们母子该骨肉分离,我该流落在外吃苦似的。说难听点,也就是孙家厚道,真心拿我当亲生儿子,换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家,或是更早之前我姨娘没有这么聪明,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他伸手一指,在万夫人杀人一般的目光中沉声道:“她已经杀我第二次了,你还说我闹!我再留在府里,凭她的心狠手辣,肯定还会再动手。我能躲过第一次第二次,可不保证能躲过第三次。留在府里我会死,还请父亲看这血缘上怜惜我一回,放我回了孙家,好歹能多活几天。” 万老爷真心不觉得送通房是大事,不过由便宜儿子说出来,似乎妻子真的挺狠。 “事情已经发生,如今只能弥补。你想要什么?” 顾秋实满脸讥讽:“我要什么?真开口讨要了东西,那是我一个晚辈捏着长辈的错处讹诈,传出去也是我的不对。我可不敢要!” 第433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二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年轻人说这番话,明显是对万府有诸多怨气。 当即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包括老夫人。 老夫人拍了拍桌子:“小三, 这次的事儿是你受了委屈。你如果真想回家住,那你就收拾行李回孙家住几天。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不迟。” 万老爷一脸不赞同:“娘!” “别嚎了。”老夫人起身,“你这些年愈发拎不清, 遇事不管谁对谁错,只顾着护母子二人。他们有如今的嚣张,都是你惯的。” 她一脸失望, 转身回房。 万老爷自知理亏, 做出一副恭送的姿态。 顾秋实转身就走。 万夫人早就看中了他手里的两个铺子,厉声道:“你走可以,把万府的铺子留下来。” 顾秋实还没有说话, 已经进屋的老夫人厉声呵斥:“那是我对孙子的一片心意!不管博俊以后在哪儿住,他都是万家血脉, 两个铺子而已, 本就是他的!” 言下之意, 哪怕是孙博俊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再也不回万府,铺子也还是他的。 万夫人越想越怒,老夫人已经嘱咐:“临安他们是三兄弟, 以后分家,不能少了博俊那一份。听见了没有?” 这话是对着万老爷说的。 万老爷也没想过真就把小儿子扫地出门以后再也不闻不问,他要的是小儿子乖巧听话,奈何那是个倔驴, 又牙尖嘴利,他说一句, 那混账有几十句等着。 “小三,都是一家人,你今天走出万扶府大门,我们一家不合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家丑不可外扬,你就不能忍一忍么?这样吧,以后夫人再不插手你院子里的事,如何?” 顾秋实顿住:“父亲,您能说到做到么?” 回到孙家固然能过安宁日子,但凭着万夫人的小气善妒和万老爷对儿子的控制,顾秋实今天回了孙家以后孙家人别想有安宁日子过。 顾秋实不怕麻烦,却不想把麻烦带给他们。 眼看万老爷点头,顾秋实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我去看看两家铺子,会在天黑之前赶回。” 语罢,扬长而去。 万老爷松了口气,看向身侧妻子:“夫人,这是最后一回,我再说一次,以后你不要在他们兄弟之间挑拨离间,你是长辈,要有容人之量,不得针对仨孩子!” 万夫人见他一脸严肃,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 老夫人给的两间铺子,管事都对他老人家忠心耿耿,顾秋实花了一些时间看账本,没有看出任何不对。 酒楼是两层小楼,因为厨子的手艺不错,生意还行,不是饭点也有几桌人。顾秋实吃了一顿饭,又选了一些成衣让人送去孙家,回府时天都快黑了。 刚进府里,就察觉到气氛不太对。顾秋实看向路旁站着的丫鬟,问:“府里出什么事了?” 丫鬟一脸紧张:“奴婢一直守在大门口,离后院太远,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明显是知道,只是不敢说而已。 顾秋实身边的随从已经被他交出来了,这会儿飞快跑了一趟,再回来时,面色有些古怪。 “是为了早上被赶出去的那两个丫鬟,二公子怜香惜玉,不舍得让那两位回花楼。”随从压低声音,“悄悄把那两个丫鬟带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养着,只是这事被门口的人看了去,二少夫人知道了,连派了几拨人去请二公子回来。中午就开始催,刚刚二公子才到,二少夫人一怒之下,把二公子的脸都挠花了。” 万启文是个好色的,上辈子沈彩玉跟孙博俊在一起了,后来偶然之下发现了万临安不爱红颜爱蓝。沈彩玉被恶心得够呛,很快就想通了,回头和万启文好好过日子。 但这一次有顾秋实插手,沈彩玉同样被万临安恶心,但因为沈彩玉偷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万启文并没有要与她好好过日子的意思,经常夜不归宿。哪怕有长辈压着不敢在外头过夜了,也每天早出夜归,不肯和沈彩玉同住一屋。 顾秋实不紧不慢回自己的院子,期间路过万启文所在的院落,都没有进院,就听到里面在吵。他往里瞅了两眼,什么也看不见,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瞧瞧,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万夫人带着人到了。 她隔着老远就看到庶子在儿子的院子外停留,明显是在看儿子儿媳的笑话,当即沉下了脸来:“没规矩!你鬼鬼是谁躲在这里做什么,非礼勿听知不知道?” 顾秋实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将万夫人气得够呛。她还想要教训几句,又听到里面传来尖锐的哭喊声。 “万启文,你不是人!你个畜生!” 紧接着就是万启文的声音:“本公子睡女人从来都光明正大,没跟你似的跑去偷人。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父亲都没有让我去死,你凭什么?”沈彩玉最不想让人提及的,就是她和下人在人前亲密一事。 平时也没人敢提,但万启文不怕她,哪里疼痛戳哪里,夫妻俩只要一起争执,他就会把这话拿出来说。 “我爹那是给沈家面子,你自己就不知道羞耻吗?纠缠我大哥,又纠缠三弟,还跟个下人滚做一床,还说花楼的女子不干净,你又比她们好多少?”万启文越吼越大声,“人家比你坦荡,至少是明明白白说了她们就是卖身!你呢?拿着银子贴补男人还被人嫌弃,你比她们差远了!” 沈彩玉气急了,冲过去跳起来扇万启文的巴掌。 万启文也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伸手一推,直接把人挥到了地上。 听着里面动静不小,万人来不及跟庶子计较,狠狠瞪了一样顾秋实后,带着人一阵风般奔了进去。 顾秋实见状,追着就进了院子。 无论府里的主子如何不将孙博俊放在眼中,他也还是个主子,下人们想要阻拦,被顾秋实狠狠一瞪,一个个就都老实了。 与此同时,老夫人得到了消息,也带着人往这边赶来。 顾秋实进了后院,一眼就看见了摔倒在地上的沈彩玉。 此时的沈彩玉头发凌乱,摔倒在地上了还不甘心,哭着闹着要起身。万启文一脚踩在了她的胸口:“你还想打我?泼妇!一会儿本公子就休了你。” 沈彩玉恨得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想要推开踩着胸口的腿,努力半天,发现推不动后,眼神一厉,伸手拔下头上的钗,狠狠扎了过去。 她心中恨极,下手利落,万启文惨叫了一声,急忙收回自己的腿,因为太过疼痛,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夫人看到儿子受伤,目眦欲裂:“沈彩玉,你给我住手。” 沈彩玉胸口痛,试着起了两次才爬起来。眼看万夫人要过来了,她怕自己没有报仇的机会,狠狠扑到了万启文的身上,手里的钗对着他的头脸猛扎。 她满腔怒火,扎得又快又狠,只想在婆婆赶到之前让这个男人得到教训。但她到底是个大家闺秀,没有见过血,扎人的时候都不敢睁眼睛,只感觉得到有温热的鲜血溅在自己的手背上。 万夫人奔了过来,一把将儿媳妇推开。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沈彩玉倒在地上撞着了头,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半晌都起不来身。 万夫人又气愤又担忧,一边扶儿子一边骂周围的人:“还不来帮忙?主子打架你们怎么不拉架?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一会儿叫中人来,全部给我发卖了。” 她越骂越激动,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落了满脸。 顾秋实已经看清楚了万启文脸上的伤,左右脸颊上都有好几个洞,当然了,沈彩玉力气不大,簪子最后都往边上滑去,于是就形成了血道道。 “哎呦,二嫂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这哪里像是夫妻?仇人还差不多。” 沈彩玉这些日子被关在院子里抄佛经,她有空的时候就开始回想从前,真心认为是孙博俊害了自己,之前就想找机会过去跟孙博俊算账,这会儿人到了跟前,她哪里还会客气? 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她抓着簪子扑了上去,打算把人戳上几个血窟窿。 顾秋实眼疾手快,在她扑上来时一脚踹出,直接把人踹飞了回去。 沈彩玉狠狠砸在地上,背上受伤,喉咙腥甜,张嘴吐了一口血。再想要起身,却因为全身疼痛起不了了。 顾秋实嗤笑一声:“就这点儿力气,居然还敢跟我打架。二哥,你这身子太虚了,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他玉器里满是幸灾乐祸,万夫人忍无可忍,回头怒吼:“滚,给我滚!”她想到儿子会破了相,心中又怒又恨,“来人,把这个野种给我拖出去。” “古氏!”老夫人厉声呵斥,“不要发疯,给我起来!” 第391节 万夫人在婆婆面前从来都不肯认输,此时儿子受伤让她大受打击,她起身跌跌撞撞扑跪在了婆婆面前:“母亲,帮启文休了那个贱人吧。她生性恶毒,要谋杀亲夫,再这么下去,启文会死的。求您给启文作主啊!” 老夫人看着面前情形,气得面色铁青。 府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经有机灵的人跑去告诉了万家父子。 父子二人今天都在离家不远处的铺子里,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万夫人的哀嚎。 万临安眼神一闪,故意慢走几步,落在了父亲身后。 万启文脸上有七八道伤,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肉里白惨惨的骨头。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看。 顾秋实看到父子二人赶到,感慨:“二哥运气挺好的。二嫂那么疯,闭着眼睛到处乱戳,都只戳到了脸上的肉,这要是抽到眼睛里,怕是要变瞎子。” 万夫人回头怒吼:“滚!” 顾秋实一脸无辜:“吼我做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 老夫人也觉得儿媳妇这个神情和态度不正常,呵斥:“闭嘴!” 万夫人满心焦急,这时候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最要紧是赶紧将儿子脸上的伤口给处理了。千万不能留疤。 “大夫来了没有?” 万老爷已经看到了儿子脸上的伤,回来之前也听说了夫妻俩打架:“你们俩是为了什么弄成这样?” 沈彩玉张口就告状:“他不要脸,将早上那一双姐妹花给收了放在外头的院子里。我虽然不希望自家男人有其他的女人,但若他光明正大纳妾,那我也没法拒绝,可他不要脸……” “那对姐妹花被你接走了?”万夫人看着儿子,整个人摇摇欲坠。 老夫人面色铁青。 万老爷也知道二人有病:“不是把人送走了吗?你怎么……” 万启文脸痛得厉害,不想说话,但他身边的随从不是哑巴,立刻跪下禀告:“公子出门不久,姐妹二人跪在街上求公子收留。” “赶走赶走!”万夫人只庆幸儿媳妇脾气不好,知道此事立刻就闹了出来,要不然,再过上两天,等儿子跟那两个女人滚到了一堆,到时就太迟了。 同为男人 ,万老爷知道自己的二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皱眉质问:“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随从低下头:“就刚才……” 万夫人心头咯噔一声:“今天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随从吓一跳,不敢隐瞒:“哪里也没去,公子起床后想去街上用早膳,还没到地方就被两个姑娘拦住,然后公子就带着她们去了小院子……” 万夫人追问:“之后呢?是在小院子里一直耽搁到现在,还是又去了其他地方转悠?” “公子说有些困倦,便在小院子里睡了。”话说到这里,随从发现几位主子的脸色都不太好,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万启文贪玩好色,一般不会过问府里的事,毕竟,管后宅的是他亲娘,有好事绝对不会落下他。 听到随从的话,万夫人摇摇欲坠,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启文跟那两个女子有没有成事?” 随从点点头。 万夫人一头栽倒在地。 万老爷面色愈发难看:“一直胡闹到现在?” 老夫人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站都站不住了,好在丫鬟机灵,早已经搬了椅子在旁边候着。 恰在此时,大夫来了。先是给万启文把脉,确定都是些皮外伤后,又拿了伤药给他包扎。 比起脸上留疤,万夫人更想知道儿子有没有被染上脏病,她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将儿子身上的精力说了一遍,当然了,她没说是儿子见色起意收留人家姐妹,而是强调儿子被人所骗。 大夫一边包扎,眉头紧皱:“公子洗漱了吗?若是没有,赶紧弄点水洗洗。稍后我再配两副药。” 万夫人忙问:“喝了药后,就不会染病了是不是?” 她眼神里满是期待,大夫摇头:“这个不好说。兴许不处理公子也不会染病,喝了药只能降低染病的可能,并不能杜绝。”他叹息一声,“最要紧是洁身自好,我以为像二公子这样的身份,等闲女子都近不得身……” 是啊,万夫人也这么认为。 儿子贪花好色她是知道的,之前还跟儿子谈过,让他多拿点银子去那几个花楼,不要什么人都往床上拉。 谈的时候儿子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他荒唐成这样,大街上的女人都敢往床上拉。 万夫人只得这一个孩子,根本就接受不了儿子染上脏病,越想越害怕,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院子里所有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下人们都低着头,乖得跟鹌鹑一样。顾秋实就不怕,似笑非笑提醒:“说起来,那双姐妹花还是夫人找来的呢。” 万夫人:“……” 她喉咙腥甜,胸口堵得厉害,紧紧咬着牙关,她怕自己一张嘴就吐出血来。 第434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三 万启文脸上到处都是伤, 额头上和发丝里都有,大夫仔细上了药,又用煮干净的布给他包了起来。 等到大夫收手, 万启文已经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整个头就像是个大白西瓜。 万夫人胸口堵得厉害,只觉呼吸不畅,她想让大夫把脉, 还没有开口,地上的沈彩玉已经出声:“大夫,帮我看看。” 沈彩玉脸色苍白, 一个女人当着公公和大伯子小叔子的面躺在地上实在不雅观。可见她是真的起不来身。 今天沈彩玉先是与万启文打架, 后来又被顾秋实踹了一脚。 在万家的长辈们看来,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男人打女人就理亏。于是, 沈彩玉要求看大夫,谁也没有出身阻止。 大夫仔细查看她身子, 男女有别, 大夫都尽量不触碰她, 可是伤筋动骨把脉看不出来,大夫到底还是上了手。 “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行。就是腰伤比较严重, 从今天起,躺在床上养着,如非必要,都不要下地。” 大夫写了药方, 万夫人又请他把脉。 万夫人只是被气着了,也得了一副药。 送走了大夫之后, 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启文,今天早上我将那两个女人赶出去的事儿你不知道吗?” 万启文颔首:“她们跟我说了。但是她们没说自己有病……” 他的头被包得严实,说话时嘴都张不大。 万夫人哀嚎一声,滑落在地上嚎啕大哭,再无半分大家夫人该有的风采。 哭了一会儿,万夫人抽泣着道:“肯定是有人指使。” 说着,她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是不是你?我被人蒙骗,以为我要让那两个女人害死你,所以你要报仇,就给了那两个女人一笔银子,让他们去勾引我儿。” 她越说越觉得这话有理,愤然吼道:“你给我滚,从今往后,我不要在府里看见你。” 顾秋实不慌不忙:“祖母,我没有做这件事,那两个女人走了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儿媳妇的目光中满是失望:“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这不是你胡乱发脾气的理由。” 万夫人嚎啕大哭:“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是真的没有让那两个女人去勾引谁。”顾秋实满脸讥讽,“当然了,你不喜欢我,恨不能让我去死,不管我有没有做这些事,都免不了被你算计。人在做天在看,你之前想让那几个女人来算计我,转头这事儿就落到了你儿子头上,做坏事会遭报应!你非要污蔑我,也随便你。” 语罢,转身就走。 万夫人也没有揪着不放,她刚才将这件事情往孙博俊身上扯,并不是真的认为他是凶手。不过是想找个出气筒罢了。 万老爷揉了揉眉心:“别哭了,把他们安顿好 ,稍后请沈府的人来……” 听到这话,沈彩玉大惊失色:“不不不,我不要见我爹娘。” 她将万启文戳成那个样子,很可能会被休回家。 “这由不得你。”万老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两家的生意正到关键处,最快也还要半年才能回款,在这之前,不管他有多讨厌这个儿媳妇,都得把人留在府里。 当然了,这里是万府,他想要怎么对待沈彩玉都行。 先把沈家夫妻请过来,吓唬她一番,之后把人丢到偏院去,等到了日子,直接将其送回沈府。 老夫人觉得头疼,她好久都不过问外头的事,这会儿也懒得多管,扶着丫鬟的手回院子。 出了大门,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假山旁的小孙子。当即叹口气:“小三,来扶我一把。” 顾秋实没有动:“祖母,我没有让那两个丫鬟去勾引二哥。” “我知道。”老夫人叹息,“老二贪花好色,这次不栽跟头,也还会有下一次。他躲不掉的。” 顾秋实若有所思:“但我觉得,那两个女子身如浮萍,如果没有人指使,她们应该不会看上二哥。” 老夫人一愣。 “你认为有人收买了她们,目的是为了害启文?” 顾秋实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还需祖母派人去查。” 老夫人沉吟不语,万启文手头的银子很多,虽然贪花好色,却很少与人结仇。外人应该不会这样算计他,毕竟,他再不成器,也是万府的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算计他就是算计万府,这城里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万府的报复! 既然不是外头的人,那就是府内的人了,恨万启文的,除了小孙子之外,还有大孙子。 想明白这些,老夫人懒得过问,侧头吩咐丫鬟:“去找了了老爷,让他好生审一下那两个女人。” 万老爷很害怕兄弟阋墙,但事情已经出了就得想解决之法,如果真的是兄弟之间互相算计,那他得想办法让兄弟几人握手言和。 他让人去接那对姐妹花,到了地方发现一进人去屋空。 接下来两天,万老爷派人到处寻那姐妹二人的行踪,最后却一无所获。 这一日傍晚,顾秋实又在准备东西送给孙家,万老爷身边的人来请。 顾秋实到了外院的书房之中,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万老爷枕着窗前赏花,看到他进门,招手道:“快点过来坐。” 顾秋实坐下不久,万临安就到了。 父子三人吃饭,万老爷偶尔会说一说生意上的事,顾秋实没有参与,接不上话,也懒得接话,只埋头吃饭。 不知道父子二人有没有吃好,反正顾秋实吃得挺满意。他放下碗筷时,父子二人早就已经没吃了。 丫鬟过来撤下碗筷,万老爷咳嗽一声。 兄弟俩都知道,他这是要说正事了。顾秋实端着一杯茶,等着他的下文。 万老爷叹息:“那双姐妹花跟从这世上消失了似的,几天了一点踪迹都没有。找不到人,也不知道是谁指使了她们,你们觉得这事儿是谁干的?” 顾秋实张口就来:“我在外头长大,跟家里的人都不太熟,更别提外面的人了,人活在世上,有几个仇人很正常,可能是二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人。” 这不是万老爷想听的话,他狠狠瞪了一眼。顾秋实:“少说两句。” 顾秋实瞬间就懂了。 第392节 说是父子三人谈事,其实是万老爷想拿这话来问长子……至于为什么要把顾秋实叫到这里来陪着,多半是为了敲打。 “临安,我想听实话,这件事情是不是你干的?那天你们兄弟俩的行踪我都打听过了,小三和他身边的人没有分开过,而你身边随从那么多……” 万临安自然是不承认的:“爹不能因为我使唤的人多就把这事按我头上,您再是长辈,也要讲道理。若认为儿子做错,人证物证拿来再说。” “你……”万老爷叹息一声,“启文骄矜自傲,又目下无尘看不起人,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这家我已经决定好要交给你。你没必要针对两个弟弟。” 万临安颔首:“我记住了。” 看着这样的长子,万老爷子只觉憋闷,谈的时候答应得爽快,回头照样为所欲为。 “临安,我希望你将精力都放在生意上。” 万临安再次点头:“儿子没有做坏事!” 万老爷脸色难看下来:“你是我儿子,我亲自养你长大,你是个什么脾气,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情我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我知道幕后之人就是你……别跟我扯什么人证物证,我没打算追究,只是你记住,以后不许再针对启文!” “凭什么?”万临安身上冷气四溢,“他们一次次算计我,我就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就这种身上带病的女人,你以为夫人没给我送过吗?爹,儿子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你的偏疼,而是我自己的本事。还有,你愿意让我做少东家,也不是你疼爱我,而是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万启文就是个草包,家业交给他,早晚被败完了。一个草包一次次的针对你的少东家,你不管就算了,居然还不让我报仇。” 万老爷愣住。 他以为儿子会死不承认。 还有,他从来没想过儿子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气。 “你……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万临安摆摆手:“我懒得说。以前不是没有跟你告过状,结果你都非要偏袒,非觉得那是个好的……既然你不许我伤害他们,好歹也劝劝他们不要再伤害我。” 说完后扬长而去。 万老爷气得胸口起伏,伸手指着儿子的背影,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这个逆子,他说的都是些什么?” 顾秋实起身就走,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一个个的都不听话,气死我算了。” * 顾秋慢悠悠往回走,看见万临安站在路旁,他没有迎上去,而是走了另一条小道,这边比较绕,但景致还行。 眼瞅着就要到他院子外了,忽然有个丫鬟冲上来跪在地上:“三公子,帮帮我家夫人吧!求您了。” 这丫鬟有点眼熟,顾秋实认出来是又来到沈彩玉身边的人。 “让开!” 丫鬟泪眼汪汪:“求您跟奴婢走一趟,主子说……只要您愿意去,什么都好商量。” 沈彩玉已经被挪到了偏远的院子里,这会儿应该很狼狈。原先孙博俊在她面前苦苦求饶,如今这身份和处境总算是调转过来了。 “前面带路。” 万府很大,但因为主子不多,许多院子都是闲置的,沈彩玉住的那一间位于最偏僻的地方,院子里杂草丛生,杂草将路都遮完了,一进院子就有一股霉味儿直冲鼻端。 守门的婆子本来想阻拦的,到底还是没敢上前。 府里的主子只说将沈彩玉禁足,可没说不许人见她。三公子再是庶子,也是府里为数不多的主子之一。 沈彩玉特别狼狈,她有腰伤,不敢随意挪动,但男女有别,她也不能躺在床上跟孙博俊见面,只能从床上挪下来,却因为碰着了伤,摔趴在地上后,就再动弹不得。 顾秋实进门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沈彩玉,这屋子里没有人打扫,她衣裙上全都是灰尘。 沈彩玉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抬头,看到门口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还是那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的孙博俊吗? 乍一看,似乎比万临安气质还要好,气势还要足。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开门见山。 顾秋实嗤笑:“凭什么?凭你原先欺压我,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沈彩玉知道之前的事情是自己理亏,现在回头去想,她感觉自己就跟魔怔了似的,怎么就非万临安不可呢? 其实她早该看明白,一个正常男人的身边不可能没有通房丫鬟,万临安还带着那么多貌美的小厮招摇过市……她只恨自己眼瞎。为了得到他,反而把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被关到这院子里时,她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她没有执着于万临安,就不会在新婚之夜对万启文甩脸子,看在沈父的份上,万启文定会给她足够的尊重……万临安喜欢男人,兴许生不出孩子。那么,这万府的家财最后还是会落在她的儿子手中。 至于孙博俊……如果不是她求而不得,找出这么一个长相和万临安相似的人,孙博俊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认祖归宗。 “如果不是我,你也做不了万府的公子。”沈彩玉对上他满是讥讽之意的眉眼,补充道:“我不是说让你感激我,只是陈述事实。不管你承不承认,终究是因为我的为难才让你有了认祖归宗的机会,你或许不愿意回来,但享受荣华富贵的是你,你确实是得了好处的。我不是要你报答,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可以付酬劳。” 顾秋实不愿意帮她,不过,这女人特别能折腾,放她出来折腾万启文正合适。 “说来听听。” “我想请你给我母亲带一个口信,让她来探望我。” 沈府可不是无名之辈,沈彩玉认为,只要自己的爹娘还好好的,她就不应该落到这种地步。 顾秋实颔首:“这容易,我让身边的人去送信。你打算怎么谢我?” “条件你提!”沈彩玉咬牙。 顾秋实张口就道:“我要福喜酒楼。” 沈彩玉愕然。 “那……那是我陪嫁的铺子里最好的一间,你可真会挑。”每个月盈利几百两,就跟下蛋的母鸡似的,也是她陪嫁中最贵重的东西,占了她嫁妆价值的一半。 她舍不得,眼神一转:“我们俩之前本来就不清不楚,你还拿了我的酒楼,这……我的名声已经毁了,但你不一样,若是被长辈厌弃……” 顾秋实抬步就走:“看来你还是喜欢在这儿住,那住着吧!” 沈彩玉急了。 她被关到这个院子里后,只剩下身边一个陪嫁丫鬟。并且,那个丫鬟不能出府,与丫鬟接触的下人也不能出去,实在是没办法了,她才想到了孙博俊。 再是万府公子,他也过了十多年的苦日子,没有见识过太多的银子,只要许以厚利,不怕他不动心。 只是她没想到,孙博俊胃口这么大,张口就要她一半嫁妆。 “我答应你!” 顾秋实脚步顿住,用手摸着下巴,故作沉思状:“其实你的顾虑也对,我拿了你的酒楼,确实会惹人诟病。万一让人误会我跟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关,那我就亏大了。反正我也不缺银子花,你自己留着吧!” 沈彩玉看他停住,心中一喜,听到这话,顿时心中一凉,看他走得头也不回,她大怒:“你耍我?” 顾秋实颔首:“对啊!” 沈彩玉:“……” 第435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四 沈彩玉急需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娘家人。 她一个人关在这院子里, 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平时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哪天悄无声息就死在这个院子里了。 她不想死。 只要娘家人出面, 万府的人就会有所顾忌。如果爹娘提出让她搬回去住……万府再不甘愿也只能答应。 毕竟,比起家里人的这点儿恩怨,两家都更在乎即将赚到的银子。 可问题是,她见不到人, 其他下人对她的丫鬟避之不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愿意花费大价钱, 可凡是与她丫鬟接触过的下人都会被人看管, 不许再与外面来往。 这样的情形下,她除了孙博俊之外,再无其他选择。 “你可以把酒楼卖掉!”沈彩玉满脸焦急, “卖了之后你再拿着银子重新置办产业,不会有人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话说得飞快, 好在门口的人停住了。 沈彩玉以为他动了心, 愈发急切:“只要你帮我传信, 酒楼就是你的。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立字据。” 顾秋实侧头看她:“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急。” 沈彩玉不想承认自己的窘迫, 却还是点了点头:“不会太麻烦你,你只要把消息送到就行,不需要你将万爹娘请来……” “我不干。”顾秋实打断她。 沈彩玉脸涨得通红:“一本万利的生意,你是不是傻?” “有钱了不起吗?”顾秋实呵呵, “原先你就拿银子来压我,如今我不受你这委屈了。即便金山银山摆在面前, 不干就是不干。” 沈彩玉气得要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 这一次万启文受伤不重,主要是脸上会留下疤痕。 大夫都说了,就算是这世上最好的祛疤药膏,也不能保证一点都不留疤。 顾秋实暗戳戳开了一间医馆,只有一个坐堂大夫,主要是卖各种药丸。 之前他拿给东家的那张方子,已经开卖。除了开头的两天,后来是越来越好卖,一个月的分成,足有二百多两。东家赚得更多,后来顾秋实认祖归宗,他还亲自送了银子过来。 关于顾秋实卖了不少药丸这件事,万家的人没怀疑,以为他是以前学的,而孙家的人也没多想,毕竟人在医馆里待了那么多年,琢磨出东西来很正常。 顾秋实这边越过越顺,又开始买祛疤药膏。 这种祛疤膏不管是新伤旧伤,只要有疤,就都能越来越淡。 城里王家的女儿小时候脸上长疹子,留下了疤痕,十七岁了也没议亲,主要是王家看得上的人家不愿意,愿意娶王姑娘的王家又不愿意。他们捧在掌心里的女儿,可不舍得交给那些下三滥。 顾秋实铺子一开,里面药丸的药效都还不错。有了祛疤膏后,王家的下人想要讨好主子,便买了一盒儿奉上去。 王姑娘为了去掉脸上的疤,这些年用了不少药,都已经要死心了,不过,还是想再试一试。前后不过三天,疤痕就淡化了不少。她还以为是做梦,找来爹娘一瞧,夫妻俩都觉得好像是淡了。 一两个人这么觉得可能是看错,但都这么想,那就真的是祛疤膏有效。反应过来后,王老爷亲自去了医馆,一下子买掉了十盒。 十来天后,王姑娘的脸上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用脂粉一盖,几乎看不出来。 虽说仔细瞧还是能瞧见,但这已经让王家人很惊喜了。再说,他们还有药膏,继续涂着,总有将疤痕淡化的那天。 王家的那个丑八怪不丑了,这消息在小范围之内传开。旁人听过就忘,但万夫人格外在意,备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 得知她是来问那个药膏的,王家夫妻脸色都有点微妙。 “我们是在城里新开的平安医馆买的。 ” 万夫人这些天守着儿子,哪里都没去,根本不知道城内多了一家吉祥医馆:“这铺子在哪儿啊?东家是谁?你们买了十多盒才淡化疤痕,铺子里的存货多不多?” 第393节 王家夫妻无意隐瞒,王老爷张口就道:“存货是不多,这两天众人都在抢,昨天我想再买点,已经拿不到了,要等下个月。不过,万夫人也别着急。别人买不到,你们一定没问题。” 万夫人一愣,脑子里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的哪个亲戚,听王家人这意思,东姐好像与她还挺亲近,可印象之中没有谁家有铺子新开张啊。真那么亲近,开张时自家该上门捧场。 “谁家?” 要是没去,真挺失礼的。如今还有求于人,该好生赔罪。 她心里思绪万千,却听对面人道:“这是你们万家自己的生意呀。” 万夫人:“……” “啊?” 王夫人笑吟吟:“不愧是万家的血脉,即便是流落在外多年,回来后也照样能做出一番成就。让人刮目相看。”她眼神一转,“你们家老三今年十八了是不是?你没有张罗着给他相看?” 话中含着打探之意……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但孙博俊是个庶子,而王姑娘是嫡女,不相配。 王夫人也知道不相配,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女儿因为脸上的疤痕都耽误了议亲,同龄人中的好后生早就被挑走了。 这孙博俊虽然是庶子,但本身有能力。回来还没多久就从长辈那里接手了两间铺子,如今还自己开了一间,三间铺子的生意都还不错……退一步讲,能从老夫人手里拿到铺子,也是他的本事。 这看一个人的能力,不光要看他能否赚钱,还要看他的为人处世和他身边人对他的态度。 万夫人感觉自己在做梦,面前王夫人的神情和语气是有意相看小三? 让小三做王家女婿,他也配? 哪怕是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也轮不到他! “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王夫人看她神情,解释:“我们夫妻上次去买药的时候看到过你家老三,感觉他还行啊。你有没有空,要不抽时间哪天我们两家坐下来喝杯茶?” 说是喝茶,其实就是让两个年轻人相看。 万夫人心里长满了野草:“你什么眼神,怎么能看上他呢?一个外头长大的野……孩子,什么规矩都不懂。” “不懂可以学呀。”王夫人回想了一下医馆中柜台后面的年轻人,身长玉立,容貌俊秀,站在那儿如一抹青竹,气质儒雅,待人温和有礼,说话时不疾不徐,还耐心地跟他们说只需要涂薄薄一层,涂多了是浪费药材。 除了在外头长大和本身是庶子之外,真就没有其他缺点。她还特意带女儿去医馆买一次药,女儿见了人,当即就羞红了脸。 要知道,闺女的婚事拖到现在,不光是他们夫妻挑剔,就连闺女本身也不愿意将就。 如今女儿的脸好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王夫人就想着撮合一下。 但万夫人却接受不了:“他不光不懂规矩,还特别不讲道理,之前跟我那个儿媳妇……”话说到这里,她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还好她反应过来了,要是把这话说出去,那都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都说夫妻一体,儿子本来就不太成器,在外头名声不好。要是让人知道沈彩玉成亲后不守妇道去外头强抢民男,小夫妻俩的名声会一起变臭。 看见王夫人脸上的疑惑,万夫人及时改口:“两人一点都合不来,每次见面都要吵,你说一个男人跟一个女子斤斤计较,能是什么好人?更何况,我儿媳妇再怎么也是他亲二嫂,这……” 她说了这么多,王家夫妻都明白了。 不管孙博俊是真的这么恶劣,还是被万夫人故意抹黑,那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万家无意和王家结亲! 王家的女儿脸上有疤,这些年想嫁嫁不掉,早已变成了大户人家之间都笑话。夫妻俩很喜欢孙博俊,却也不会太上赶着。王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语气也不复方才的热络:“这样啊,那你可要好好教一教,毕竟,子不教父之过,他在外头丢了人,人家可不会说孩子不对,只会说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教。” 万夫人故意苦着一张脸:“谁说不是呢?我也想让他赶紧成亲,这成了亲的人,再不懂事那也归他媳妇管,与我无关。” 她害怕王家夫妻还没有打消结亲的念头,立刻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万夫人气得把小几上的东西都扔出了马车。 “一个贱人生的贱种,还想配大家闺秀,我呸。” 万夫人很生气,把东西砸了也不解气,不过这件事情也给她提了一个醒,孙博俊皮相确实不错,万一勾引了哪家的闺秀,真让他娶了个家是容貌才华都不错的姑娘……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想让他娶好姑娘,光是拦着也不行,得赶紧帮他相一门婚事。 他定了亲了,旁人自然会打消念头。也没哪个大家闺秀会上赶着给人作妾。 这么一想,万夫人的心气立刻就平了。还暗自琢磨着选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给他。 依着她的意思,直接选一个又丑又不讲理的农女最好!但她是嫡母,事儿不能这么办,即便她不要脸,家里的老太婆和老爷不会答应。 她得好好想一想,首先,家世不能太差……至少要配得上万府庶子的身份,才不会被老爷和老太婆阻拦。 容貌才华和名声都是其次,反正孙博俊本来就是庶子,门当户对着,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事情迫在眉睫,不能让孙博俊找一个好岳家得以翻身。 顾秋实不知道有人想和他结亲被拦住,他铺子里的药丸卖得不错,有不少外地的客商前来谈生意。 药这东西,一直都是暴利。衣裳可以不穿,没有粮食可以吃草,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生病了就必须要吃药才能好。 更何况,药丸小,价钱却不便宜,做这个生意,不像是料子瓷器那么不好运,买上几百两银子的药丸,也就是几个瓶瓶罐罐而已。到这里来进其他的货,顺便带点,又不麻烦又能赚钱。 因此,顾秋实最近挺忙的,天天都有生意可谈,还要配药……药丸让别人熬制,但这药必须得他亲自配.。 不是他不会偷懒,而是配药的时候,药材本身年份和品相也得严格要求,才能保证配出来的药丸有效。 这一日他回到家,刚进门就被请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还隔着正房老远,就听到了万夫人的声音:“这姚家的三姑娘还是嫡出,咱小三是庶出,算起来还是我们高攀。”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小孙子的短处,庶出这个身份实在拿不出手。跟人家的庶女结亲还行,想攀人家的嫡女,那就跟等着天上掉馅饼儿差不多。 万老爷也在,他眉头紧皱,抬头看到儿子进来招手道:“过来坐,在说你的婚事,过来听一听。” 顾秋实冲着老夫人行礼,然后坐在了下首。 万老爷没有注意儿子没给自己行礼这事,亲生儿子,他不在乎这个。 但万夫人就不这么想了,她才在王家夫妻面前说了庶子不讲规矩,这会儿看到孙博俊不对她行礼,她愈发理直气壮。 她又没说错! 庶子看见嫡母,本来就该行大礼。那些规矩重的人家,庶子每天早晚要给嫡母请安,每次请安都要磕头,嫡母不喊起就不能起。 这就是没规矩! 老夫人叹息一声:“小三,刚才你母亲提了姚家的三姑娘,这姑娘我两年前见过一次,长相不错,性子也文静,就是……被人退了亲,她的未婚夫在成亲头一日悔婚,闹着要娶姚府四姑娘,也就是要娶她的堂妹,还说她不守妇道,成亲之前和男人不清不楚,但其实是她在外头给父亲买药,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出门,让人家医馆给她送药上门……医馆的少东家顺路送药,两人之间没什么,就这事儿被人给拿捏住了,这姑娘也可怜,父亲是个病秧子,在家里说不上话,也没个亲兄弟帮衬,他爹和当家做主的长房不是一个娘,没有人帮她作主,名声越来越差。” 顾秋实沉默听着。 “我暂时不想娶妻,铺子里忙着呢。” 万夫人:“……” 那可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找出了这位姚三姑娘,再想找一个这么合适的怕是不能。 “生意要紧,但你的婚事同样要紧啊,你们三兄弟,就只有启文成亲,你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天要做生意,晚上还要为了你们干熬,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言下之意,不去相看就是不孝。 顾秋实似笑非笑:“难为夫人了。” 打听出这么一位,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万夫人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也懒得计较:“我是你母亲,帮你相看是应该的,方才我已经让人送了帖子,明日约在悦来楼喝茶。你爹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你可不能不去。” 那个姚姑娘之所以被人针对,就是因为她长得美,定的婚事也不错,惹得家里堂姐妹嫉妒,才被人算计。 男人都爱俏,孙博俊之前的那个未婚妻据说也长得不错,看了姚三姑娘,多半会答应。即便他不愿意,咱们婚事也必须敲定! 反正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博俊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们都商量好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顾秋实眼神一转,“大哥比我们都大,到现在也没定亲,长幼有序,大哥还没成亲,我先成亲不太好吧?” 万老爷拍板:“成一个算一个,你大哥那边我再看。” 顾秋实听得出来,老夫人也想给他定下这门婚事。不然也不会再三强调那个姑娘不好的名声是被人给污蔑的。 非要逼着他相看……也可以去,真不想结亲,多的是办法。 这结亲是结两性之好,得两家人都愿意。光是万家答应可不成。 若姚家死活不愿意,难道万家还能勉强人家? “明天什么时辰,我好挪出空来。” 看他答应,万家夫妻心满意足离去。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叹息一声:“嫡庶有别,如果不是姚三姑娘的名声有瑕,这婚事也轮不到你头上。你要是不愿意,回头咱们就选各家的庶女。” 说到这里,她强调:“你养父母那边可能会想插手你的婚事,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万府的三公子,不能娶那些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门当户对这话不是玩笑,必有一定的道理。” 第436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五 老夫人见孙子低着头不说话, 认为他不懂其中的道理,继续解释:“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平时谈的是上百两银子的生意, 想的是怎么管好下人,怎么让生意更好。而普通人家的姑娘,只会在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菜便宜了几文, 什么样的鸡肉比较多,哪种肉比较柴……” 顾秋实忍不住失笑。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老夫人强调, “我一把年纪了, 本来不想管晚辈的事,要是你不懂得做生意,那你娶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管, 只要你自己喜欢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你的医馆生意那么好, 成衣铺子交到你手里, 赚得比以前还多。小三, 你是个能干的,你的妻子不求能帮上你多少忙,至少不能拖后腿。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 会顾全大局,不会跟泼妇一样在人前大吵大闹给你丢脸……你别怪老婆子话多,我是真心为你好。” 顾秋实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不过呢,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即便什么都不懂, 也可以学嘛。嫁过来最多十六七岁,大不了再花十六七年来学, 总能脱胎换骨。” 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样你会很累。该不会是你养父母那边真的打算安排你的婚事吧?” 顾秋实摇头:“没有,最近我都没有回家,只是偶尔去他们上工的地方探望。”顿了顿又补充,“我很忙的。” 老夫人一想也对。 “明天中午,别误了时辰。” * 顾秋实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亲自去医馆出了一批药丸,这才往悦来楼而去。 他到的时候,万夫人已经在了。 让人很意外的是,沈彩玉居然也在。 养了这些天,沈彩玉只是勉强能够走路而已。顾秋实瞅了她一眼:“二嫂的腰伤好些了吗?” 看着沈家人的面子上,万家不可能一直把人关在偏院,到底还是把人接回来好好养着了。 第394节 沈彩玉没好气:“不关你事。” 顾秋实颔首:“确实不关我的事,方才我只是想说,铺子里新来了一批止痛的药丸,据说效果不错。既然二嫂不需要,那就算了。” 孙博俊拍的那间医馆中,各种药丸的药效早已经有不少人试用过,效果确实不错,所以才引得不少外地客商前来定货。 沈彩玉一愣:“有止痛的?” 顾秋实一拍额头:“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沈彩玉:“……”他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吊她胃口。 她侧头吩咐丫鬟:“去医馆这问我买点止痛的药丸。” 顾秋实也不算是故意,他耳朵比较灵,刚才听到了楼下有人唤姚夫人。就想出门瞧瞧这一行人。 伙计带上来的姚夫人身形圆润,腰粗跟水桶似的,浑身华贵非常,这会儿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两个年轻女子叮嘱着什么。 两位年轻女子,一个是成了亲的,头发全部盘了上去,着一身大红色银边衣裙,衣裙层层叠叠,同样华贵非常。另一个没成亲的穿一身粉色衣裙,这会儿正低着头。 年轻妇人低斥:“一会儿你可别装成个闷葫芦,今天的事情不成,你爹也用看大夫了。” “要我说,早就不该治了,本来就是要死的,浪费银子。”说这话的是那位姚夫人,她人看着挺有福相,语气却刻薄,“玉宜,不是我这个做伯母的说你,你一天阴沉沉的,好像谁欠了你似的。这可不成,好歹带上点儿笑脸……” 顾秋实听不下去了,出声道:“姚夫人。” 姚夫人循声抬头,看到楼梯上靠着的年轻人,疑惑地问:“你是……” 顾秋实上前:“夫人跟我说,今儿我们家和姚夫人有约。” 夫人恍然大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嘀咕:“皮相不错。便宜这丫头了。” 顾秋实伸手一引:“几位这边。” 他能感觉得到三人的胆量,姚夫人一脸严肃,年轻妇人一脸妒忌和不满,而姚玉宜看了他几眼后,对上他目光,羞涩地低下头去,耳根都红了。 顾秋实心下一笑,带着几人进了楼梯旁的雅间,还亲自给姚玉宜拉开了椅子。 “姚姑娘,小心。” 姚玉宜愈发羞涩:“多谢公子。” 顾秋实笑吟吟:“几位想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 姚夫人真心觉得面前的年轻人不错,而姚四姑娘姚玉萍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么好的年轻人,真要定给姚玉宜? 万夫人本来还以为孙博俊会使诈,毕竟这姑娘的名声不好,确实招人嫌弃。 没想到孙博俊对姚家人这么热情,处处妥贴,在伙计上菜之后,还起身把酸辣口味的饭菜全部都放在了姚玉宜面前……明明人家说了不挑嘴的。 姚夫人也挺满意。 她很不喜欢这个隔房的侄女,但要是选的人太不像样,她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不管长得再好看,再懂事,也只是一个庶子而已,瞧这八面玲珑的模样,也太殷勤了点……两个年轻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很明显,孙博俊就是看上了那丫头的模样了。 好色之徒,今天能三丫头一见钟情,明天又能对另一个女人生出感情。 “万夫人,我听说对面的成衣铺子最近多了不少花样,咱们看看去?” 万夫人又瞅了一眼姚玉宜,五官精致,脂粉未施也美得惊人。说实话,她不想让孙博俊得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丫头也就一张脸能看,其他……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家里一个爹都要病死了,也没个兄弟,这门婚事不会给孙博俊带来任何助力,还会让他因为姚三姑娘不好的名声而被人笑话。 想到此,万夫人含笑起身:“三公子,玉宜身子不太好,一吹风就容易生病,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话说得客气,其实就是想让两个人单独相处。 沈彩玉从头到尾没说话,她心里窝了一大股火气,原先她喜欢孙博俊的容貌,好话说尽,都把人抬到房中,助兴的药都使了上了,结果这男人死活不从。 现在呢,才第一次见人家姑娘,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我腰有点疼……” 万夫人不知道儿媳妇的想法,但她绝对不允许这门婚事出变故,当即眼神一厉:“那更应该出去走,你就是躺太久了,所以才腰疼。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太惫懒。” 她语气不容拒绝。 沈彩玉也不好说自己之前被摔得半死的事,起身扶着丫鬟慢吞吞跟在后面。 姚家母女走在前头,姚玉萍很不甘心:“娘,那个三公子长得还不错,对玉宜也好……”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姚夫人冷笑,“至于对她好就更不是事了,第一次见面就对一个女人如此殷勤,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你猜他这份感情能维持几天?” 姚玉萍不高兴:“有个长得好的夫君,玉宜也占了便宜。她该配一个又老又矮的丑八怪!” 姚夫人白了一眼女儿:“想让你娘我被人戳脊梁骨?男人长得好,更会招蜂引蝶,那又是个好色的……别多想了,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这婚事合适,你别给我出幺蛾子!不然,我饶不了你。” 说话间母女俩已经下完了楼梯,姚夫人回头,笑着道:“万夫人,我看两个年轻人挺投缘,你说呢?” 万夫人千挑万选了才找出了姚三姑娘,自然是乐见其成,见姚夫人这么说,笑吟吟道:“确实挺投缘,小三回来这么久,我还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样殷勤过。过两天我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姚夫人觉得呢?” 姚夫人一笑:“我回去问问老爷,尽快给你回话。” 楼下几人的交谈雅间中的二人不知道,姚玉宜苦笑:“三公子,我虽是姚家的嫡女,但……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你有打听过我吗?” 姚家三房已然没落,如果有个儿子,兴许还能分得一份家业。但是姚三爷病得很重,大夫都说时日无多,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顾秋实摇头:“没有,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指望从妻族那里得到什么助力。我是家中庶子,算是高攀了姑娘,姑娘别嫌弃我就好。” “不会不会!”姚玉宜感觉自己很奇怪,她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关在后宅,但偶尔也会出门赴宴,没少见同龄的年轻人,但没有哪一个让她这样脸红心跳,包括曾经的未婚夫,她每次见面虽然羞涩,却不会对其生出期待之心。 顾秋实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又将点心放在她面前:“那么,我不会辜负了姑娘的。” 几人说是让两人单独相处,但也不会让他们单独待太久,半刻钟之后就回来了。 大家聚在一起,又是一轮寒暄,因为这门婚事眼看着就要成了,大家都挺热情。 姚玉宜恍恍惚惚,都和万府众人分开了还半天回不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三人同坐一架马车。姚玉萍呵呵:“三姐,当初我娘就说过,给你选一个如意郎君。万三公子长得那样好,你以后可别一副怨妇模样。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姚三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城里出了名的青年俊杰,得不少女子爱慕,还有一群关系不错的友人。姚玉萍的公公就是其中之一。两家定的是娃娃亲,只是后来姚三爷病重后,不怎么来往了而已。 姚玉宜垂下眼眸:“反正也由不得我,你们觉得好就行。” 她不能装得太欢喜,从小到大,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姚玉萍都会想方设法抢走。 姚夫人冷哼:“得了便宜还卖乖。长相那么俊的人被你得了,你少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回去你就说愿意,要是敢给我闹事,你爹的药就不用喝了。” 姚玉宜低下了头:“是。” 见状,姚玉萍满意地笑了。 看着姚家的马车林去,万夫人笑道:“小三,刚才你那眼睛粘在人家姑娘身上都拔不下来,回头我可找人上门提亲了啊。” 顾秋实颔首:“多谢夫人。” 万夫人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真情实意,想再说几句,却见便宜儿子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她冷哼一声:“有你后悔的时候。” * 顾秋实确实约了客人,但也没那么忙,他亲自挑选了一些礼物让人送去姚府,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姚玉宜刚刚回府不久就收到了礼物,看着丫鬟捧进来的托盘,她心里欢喜不已,但内敛惯了,面上分毫不露。 脸色苍白的姚三爷正在问相看的细节,看到这堆东西,他瞄了一眼女儿神情。 外人可能看不出女儿的想法,但他不愿意,闺女分明是愿意的。 一时间,他心里既欢喜又失落。 欢喜的是女儿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嫁一个自己满意的郎君,失落的是好好的闺女就要被人抢走了。 “都怪我,要不然你的婚事不会这样仓促。” 姚玉宜伸手摸着面前的衣裙:“爹,他挺好的。” 姚三爷:“……”心好痛。 “万一那小子只是看中你的容貌……” 姚玉宜想了想:“我觉得不是。” 她长得好,也被好色的男人唐突过,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是纯然的欢喜,有情意但没有好色男人的那种恶心。 姚三爷不满,小声道:“你懂什么啊?肯定是被那小子给骗了。” 姚玉宜听到了父亲的嘀咕:“我愿意被他骗!” 姚三爷感觉胸口被扎了一刀。 他怀疑那小子是个好色之徒,想着悄悄派人再打听一下。 不过,见了女儿之后就送来这么多的东西,确实挺有诚意,算是个优点。 * 万老爷听说两个年轻人相看成了,皱眉问:“你确定姚三姑娘只是名声不好,而不是真的失身于人?” 万夫人不高兴:“老爷不信我?谁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凡出门,身边都会守着许多人。这位姚三姑娘因为父亲生病的缘故,平时我都不出门。她想要失身,也没处失去啊!老爷要是不信任我,我不管这些闲事还不成吗?” “哎呀,我就问一句,你这么多话等着我。”万老爷摆摆手,“既然还行,那就赶紧定下,别再出了岔子惹人笑话。” 两天后,万家夫妻亲自带着媒人上门提亲,姚家接了,这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婚事一定,顾秋实立刻递帖子上门拜访。 前脚才让人将帖子送走,就听说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沈彩玉,顾秋实皱了皱眉,没有把人请进来,而是出门去见。 “什么事?” 沈彩玉打量他:“你很高兴?” 顾秋实颔首:“对啊!我有未婚妻了,不高兴才不正常吧?你到底什么事?” 第437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六 第395节 沈彩玉私底下跑来找孙博俊, 确实是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除了正事之外,她你心里有点儿不服气,自己哪里比不上那个姚三姑娘?当初她软硬兼施, 威逼又利诱,孙博俊死活都不从,宁愿献药也不肯和她亲近。 如今只和姚三姑娘见了一面,就送各种礼物讨好。 “姚三姑娘就那么好?” 顾秋实就觉得这女人有病。 孙博俊被他们夫妻害死, 要说沈彩玉对孙博俊有感情,那绝对是屁话。但凡有一分心软,孙博俊一家子也不会那么惨。 既然没感情, 孙博俊和别的女人定亲, 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这模样像个妒妇似的,姑娘有多好,我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告诉你吧?有事说事, 没事滚。” 他态度很不客气,沈彩玉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里的愤怒:“不提你未婚妻了, 我有正经事要和你商量。”她左右看了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把你身边的人叫走。” 顾秋实似笑非笑:“男女有别,你不要脸面, 我还要名声呢。万一我未婚妻得知此事生了气怎么办?” 沈彩玉愤然:“谁不要脸了?这事对你也有好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别犯傻!” “你手头的好处可不好拿。”顾秋实摆摆手,不屑道:“真有好处, 你不应该给二哥留着么?” 沈彩玉愤然,她过来的时候, 身边的丫鬟已经被留在了远处。在场除二人之外,只剩下孙博俊的一个随从……她不愿意冒险,但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一咬牙,上前两步。 顾秋实见她进,立刻往后退。 本来二人之间大概三步远,这会儿变成了五步左右,沈彩玉咬牙切齿:“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 顾秋实讥讽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本来就不是什么检点的人,动不动往我身上靠,你想做什么?滚!” 说着,转身就要回院子。 沈彩玉急了:“是关于万府家业由谁接手的事。” 顾秋实心下冷笑,嘴上道:“反正不会轮到我。” “轮不到你,但可以……”她压低了点声音,“轮到你的孩子啊!” 怕面前的男人没有耐心,她自顾自继续道:“我也不怕你笑话,上次我下药之后,之所以事情没成,是因为万临安不爱红颜爱蓝颜。他都快二十了,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到现在了还不肯议亲,怀疑他根本就不可能让女人生出孩子……而母亲对家业势在必得,逼着我尽快生孩子,但万启文……讨厌他,不想生他的孩子。” 顾秋实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万夫人逼着沈彩玉生孩子,认为万老爷会掠过儿子直接把家业交到孙子手上。这想法……也不算是错。万老爷还年轻,再管个二十年不成问题,现在生下孩子,二十年之后万老爷退位,孩子正好长大。 府里万临安到现在也不肯碰女人,多半不能有孩子。那么,能生孩子的就只剩下万启文和他。 沈彩玉是嫡出儿媳妇,如果万老爷真的是想培养孙子,她接下来的孩子机会最大。 可问题是,万启文有病了。 沈彩玉要是和他亲密,很可能会染病……要是连命都没有了,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享受不了。 不得不说,沈彩玉这脑子转得很快。 想来,上辈子沈彩玉和万启文这样一个好色风流之人夫妻情深,多半也不是真的情深,而是得知了万临安秘密之后,想要生孩子继任万府才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 沈彩玉见他不说话,试探着上前一步:“你懂我意思吗?我想和你生孩子……你放心,孩子生下来之后虽然不叫你爹,但我保证他以后接任万府!等孩子长大,你们父子相认后,你的好日子就到了。” 她一边说,一边靠近顾秋实,伸手就想要摸他的衣领。 顾秋实忽然抬脚,直接把人踹倒在地。 沈彩玉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摔在地上后还没反应过来。她本就有腰伤未愈,再这么一摔,痛得魂都飞了。 她抬头看向站着的男人,满眼愤恨。 “你打我?” 顾秋实嗤笑一声:“告状去啊!刚好我也想让夫人知道她的儿媳妇都干了什么!” 沈彩玉痛得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你敢!” 顾秋实抬步就走:“我这就去说。” 看他背影,沈彩玉简直要气疯了。 孙博俊绝对是蠢货。 这还算是男人? 她也算是个美人,美人投怀送抱,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世上九成九的男人都不可能拒绝她,更何况,跟她好了之后,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好处。这混账可倒好,直接就拒绝了。 “孙博俊,你一个穷小子,能做万家主的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疯了不成?” 她想要大声吼,又怕被别人听了去,刻意压着声音。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 顾秋实说告状就要告状,直奔主院说要见万夫人。 万夫人心情不好,不想见他,但又不想让他好过,于是说自己在忙。 让他等着! 顾秋实跑这里来告状本也是想给沈彩玉添堵,见万夫人不肯见自己,还试图让他在门口干站着等,眼神一转,就改了主意:“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夫人说。” 传信的人是万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秋水,她一脸严肃:“即便有天大的事,夫人也不得空见你。等着吧!” 顾秋实转身就走。 他走得这么利落,倒在秋水意料之外。想要喊吧,又觉得跌份,干脆随他去了。如果真有急事,他一定会再来。 这么想着,秋水又吩咐一个小丫鬟追了他一路,得知他是回了自己的院子,顿时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去找老夫人告状就行。 翌日,顾秋实穿着新做的深蓝色衣衫,头戴玉冠,手拿一柄折扇,本就长相不错,这么一打扮,有种浊世佳公子的气质,一路往外走时,引得路旁丫鬟频频观望。 马车早已备好,顾秋实指使着院子里的人将礼物装上,直奔姚府。 姚府如今是大老爷当家,也就是姚玉宜的大伯,老夫人还在,但早已不管事。 顾秋实算是第一回登门,给每一房都准备了礼物,礼物中规中矩,独独三房的东西有一大堆,每一样单拎出来都拿得出手,并不是胡乱凑数。 两家已经定亲,他并没有被为难,一进门就提出要拜访老夫人。 姚老夫人不大,算年纪比万老夫人还要年轻几分,不过,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确确实实是个老人家,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无悲无喜。 看见顾秋实时,她眼眸微动。 顾秋实能感觉得到她在打量自己,算起来,这位是姚玉宜的亲祖母,他带上恰当的笑容上前行礼:“晚辈给老夫人请安。” 外面都在传万家这个才接回来的公子不懂规矩,经常与嫡母顶嘴,本以为会是穷人乍富后不知轻重的模样,没想到却这样有礼。举手投足之间和那些一直养在家里的公子也不差什么,甚至气质还更好点。 一路行来,不少丫鬟都偷偷羞红了脸。 姚老夫人点点头:“挺好的,以后好好待玉宜,老身已经遁入空门不管俗世,你去三房见见你未来岳父吧。” 顾秋实面上笑容未变,再次一礼,接着起身告辞。 但凡是大户,都避免不了各种争斗。老夫人是继室,当家的却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关在后宅不理俗务,说不定就是她的自保之法。 非要上蹿下跳,怕是早就没命了。 主要是姚三爷不得力,一个身子破败了的人,都活不了几天了,又没个儿子,争来又有何用?等他一死,手头再多的东西都会被另外两人瓜分殆尽。更何况,姚三爷身子那么弱,还比姚老爷小十岁……从小到大都被压制着,身子还拖后腿,根本没有翻身之力。 三房的院子比较偏,顾秋实来了的消息应该早就传过来了,门口有随从等着,恭恭敬敬接了顾秋实进门。 廊下站着姚玉宜,她心里有些忐忑,未婚夫一路行来,只要不瞎,就绝对能看得出来他们父女在府里的处境。 庶子的身份低,外头回来的庶子日子只会更难,他……结亲可能是想找一个能帮得上他的姑娘和岳家。 她是姚府嫡女,听着名头响亮……却也只剩下一个名头而已。哪怕才见一次面,她也不想从他的眼中看到失望和嫌弃。 那抹深蓝色的身影不疾不徐进门,看着走得慢,却很快就到了眼前。姚玉宜鼓起勇气,抬眼看他。 他脸上都是笑容,眼中还带着几分揶揄,姚玉宜的脸顿时就红了。 “来了,爹已经等着了,走吧。” 语罢,转身落荒而逃。 顾秋实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三姑娘,我观你气色不佳,准备了一些补气血的药丸,你可千万记得吃。” 姚玉宜伸手摸了摸脸,她确实气血亏损,但府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过问,就要进房的她鼓起勇气回头:“我……帮不上你的忙,还会拖你后腿。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顾秋实笑了,眼睛里缀满了星光:“我不反悔,也不允许你反悔。小定都下了,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语气带着点霸道,姚玉宜却并不反感,她对上他的眼,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着火了,没伸手摸也知道烫得不行,声音细弱蚊蝇,噌道:“你说什么呢?” 顾秋实看着她通红的颊,语气温柔:“我还想说,你这身很好看,回头我将这种样式的每种颜色都给你送一身来。” 姚玉宜:“……” 她低斥:“败家的,之前你已经送了很多了,别送了。” 顾秋实轻笑:“都听你的。” 姚玉宜更羞涩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好在两人已经进了屋。 顾秋实瞅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姚三爷,面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无,眼底青黑,整个人都很瘦,瘦得颧骨高高突起,眼神却是平和的,看过来的目光中,还带着点儿欣慰。 “晚辈博俊见过伯父。” 他欠身一礼,姚三爷见了,脸上都带上了笑。 他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人,大哥大嫂不干人事,这一次,却着实干了件好事。 “不必多礼,过来坐!” 院子里伺候的人很少,送茶的就是方才带顾秋实进来的那位。 实际上,姚府收到了他要上门拜访的帖子后,才又安排了八个下人过来。不过,比起其他院落,这院子里伺候的人还是特别少。 姚三爷接下来问了许多,问他原先在孙家时候的事,读过什么书,都做过哪些工,反倒是回了万府之后的事一句不问。 顾秋实若有所悟。 每个人都不喜提自己的狼狈,姚三爷这是给未来女婿留面子呢。孙博俊一个外头长大的孩子突然回了万府,被排挤被奚落,甚至是算计都有可能。偏偏家中长辈和他不亲,不会帮他作主。那么,受再多的委屈和算计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第一次见面,顾秋实不好主动说太多关于万府的事……说实话,哪一件拎出来都算是家丑。他是想和姚父亲近,可要是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说,姚三爷不会觉得他坦诚,大概会认为这女婿是个憨憨,会不放心把闺女交给他。 寒暄了一阵,顾秋实就起身告辞。 恰巧正房那边有人来传话,说让他留下用膳,顾秋实婉拒了:“今日还约了客人,几日前就约好了的,实在不好改时间。还请姚老爷见谅。” 第396节 本就不是真心实意请他吃饭,随从很快就走了。事实上,如果不是他顶着一个万府三公子的名头,连这番虚情假意都不会有。 要么说姚夫人有分寸呢,摆明了府里就是看不起三房的女婿,但又不会怠慢了万府公子,拿捏得刚刚好。 今日来的如果不是万府公子,不会有随从相邀,但如果来的是万府另外两位公子,不光在门口的时候大房夫妻俩会出现,也一定会用过膳才能离开。 不热络正好,顾秋实还不想应付他们呢。 姚三爷一直看着未来女婿脸上神情,见他没有变脸色,没有失落愤恨之类的神情,心下愈发满意:“留下来用膳吧,陪我喝两杯。” 顾秋实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这里面是一些养生的药丸,伯父先吃着,如果吃得好,回头小婿再送。至于用膳就算了,小婿真的有客人。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多的是。” 第一次去岳家,送的是药,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姚三爷抽了抽嘴角:“行。” 顾秋实来之前就准备了解百毒的药丸,即便不对症,但只要是中毒,就多少能缓解一二。送药时,顾秋实又道:“小婿之前在医馆待了许多年,也学过把脉,不知能否……” 姚三爷也爽快,直接伸出了苍白瘦削的手腕。 孙博俊确实有学过把脉,他认识了各种药材后,已经能够胜任药童的活儿,又和安大夫交好,没事还拿着一位大夫的脉案看,也跟家里人还有药童把过脉。 当然了,医术博大精深,没那么好学,孙博俊平时还要算账,即便他费了不少心力,也只学了初浅的一点医术,治个头疼脑热或许能行,其他的就不成了,对外从来都不敢说自己会治病。 把完脉,顾秋实心下一叹,姚三爷这……天生就体弱,后来也没少被人算计,如果没有碰上他,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好活。 姜三爷已经看开了,见女婿把脉后脸色平静,笑问:“如何?把出什么了?” 顾秋实瞅他一眼 :“没少被算计,好好养着吧,养身丸记得吃。回头我送点药膳来,小婿的一片孝心,伯父可千万别辜负。” 姚三爷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对女儿生出了感情,既如此,那就不会害他。当即点头。 已经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当着人前单独走动不算出阁,姚玉宜亲自送顾秋实出门,鼓起勇气道:“你已经送了很多东西,以后不要再送了,我吃的用的都有……” “但我想让你吃好的用好的。”顾秋实握了下她的手,“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是……你希望你的未婚夫对你不闻不问?” 姚玉宜哑然。 看着他上了马车离去,她喃喃道:“就是觉得运气好,还有点不真实。” 随着顾秋实离开,姚三姑娘的未婚夫长相俊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 * 顾秋实去见了那位早就约好的客人,又收了千两银子,然后去熬药的工坊将药配出,从医馆中出时,天都已经黑了。 回去的路上他有点困,便靠在马车上打瞌睡,马车入大门时有些颠簸,顾秋实醒了,顺手撩起帘子,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小门处有一个丫鬟出门。 他觉得有些怪异,多瞅了一眼,顿时就乐了。 那分明就是沈彩玉!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跑出门,一定不是干好事。他跳下马车,吩咐道:“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们先回去。” 大家公子走到哪儿,身边都得带着人,至少要带一个。 随从有些不赞同,顾秋实摆摆手:“回去准备好夜宵,我回来吃。” 他一个人沉入了黑暗之中。 沈彩玉晚上出门,本也怕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她没有走远,就去了万府两条街外的一个院子里,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长相……看不清楚。 第438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七 沈彩玉一进门, 就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了那个年轻人,然后挽住了他的胳膊。 即便是夫妻,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这么亲近。 要说沈彩玉跟这个男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顾秋实是绝对不信的。 胆子真大啊! 不过一想又觉得正常,沈彩玉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女人,原先就觊觎大伯子,还在外头威逼孙博俊。 顾秋实离得远, 天又黑,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不过,每个人走动时的摆动弧度不同, 他有信心在白日里也能把那个男人指出来。 看清楚了之后, 顾秋实也没多留,很快就跑回了万府。 他从偏门而入,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守门的人颇为意外, 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多问。 顾秋实回了自己的院子, 随着他在做生意, 府里的人再不敢小瞧他。不管心里怎么想, 面上是不敢怠慢的。 衣食住行都挺顺心,顾秋实早早就睡了。 翌日早上,他去了药房, 熬了一碗药膳,然后花费了半个时辰。熬好之后叫来贴身随从,让他亲自去一趟姚府。 把人送走了,他身上全是药味儿, 梳洗一番后用了早膳,这才不紧不慢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做生意之后, 顾秋实有点忙,不可能再陪着老夫人打叶子牌。每天早晚过来一趟。 老夫人对他还算疼爱,但是没有偏爱。 几位公子都是他的孙子,大概是受不住万启文撒娇,后来还是拿了两间铺子给他,无论是铺子的生意还是位置,都和顾秋实那两间差不多。 “祖母,有我的早膳吗?” 人未至,声先到。老夫人听到这声音,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一抹笑容:“你个皮猴儿,两天不见,又想起我老婆子来了?” 顾秋实解释:“我昨天去探望未来岳父了,不是忘记您了。” 老夫人知道这事,本就是开玩笑,闻言摆摆手:“等你娶了媳妇,更要把老婆子我抛一边了。” “那不会,姚姑娘会跟我一起孝敬您。”顾秋实已经吃过了,并不饿,夹起一个水晶饺子慢慢啃。 老夫人心情愉悦地用完了一顿早膳,见孙子还没有走,好奇问:“你今天不忙?” 顾秋实颔首:“下午再出门不迟。” 老夫人叹息:“你爹说是生了三个儿子,其实……你大哥那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二哥就不提了,以后家里的子嗣,还得指望你。要不我给你挑两个好生养的丫鬟?” “我不纳妾!”顾秋实提醒,“我自己都过得不好,前十八年家里穷,有长辈疼爱。但往后半辈子,虽说不会少吃少穿,可一家人勾心斗角,实在是过得累。其实我还不敢抱怨,毕竟我是侥幸活下来的,几次险些丢了小命……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跟我一样。三姑娘很好,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待她。” 老夫人面色复杂:“可是……” “祖母!”顾秋实态度强硬,“你要是早说接我回来后要给我纳妾生一堆孩子,我不会回来!” 老夫人知道触碰了他的底线,但她没想到,孙儿的底线是这个。 男儿好色,这男人只要没死就不会老实。她爹是这样,夫君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 温香软玉在怀,有几个男人把持得住? 见孙子一脸严肃,老夫人立即改口:“我这不是还在和你商量吗?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逼你。” 嘴上这么说,心里暗暗咋舌,都说那位姚三姑娘长得好,这孙子见了两面就决定要为其守身如玉,莫不是个天仙? 再美的花儿也有败的那天,现在孙子正心热着,等过上两年,绝对会改变想法,知道了女人的妙处,说不定还会吵着闹着要纳妾。 这世上跟妻子发誓会一心一意的男人太多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这么想着,老夫人面色柔和下来:“要是得空,看看你二哥去吧。到底是亲兄弟,他有再多的不是,也……生了那种病,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个人是个人的想法,三岁一个代沟,顾秋实眼瞅着跟老夫人话不投机,也不再继续留下:“我现在就去。” 老夫人挺欣慰:“这么听话,祖母有赏。 ” 说着,掏出了一张契书。 顾秋实若有所思。 这东西早就准备好了要给他……如果他不去探望万启文,老夫人说不定就会拿这个来收买他。 “多谢祖母。”顾秋实接了契书,带着随从直奔万启文的院子。 万启文脸上有伤,其实不耽误他行动,但他之前和那两个女人睡过,不知道有没有染病,这两天身上长出了疹子,也开始发热,大夫说……十有八九,是染病了。 堂堂万家公子,染上了这种病,传出去要笑死人。 万启文自暴自弃,都不爱出门。 这两天有人来探望他,他也要发脾气。 当然了,关于他被两个染病的女人骗这件事实在太丢人,迄今为止还没传出去。知道他生病的也只有府里几位主子。 “二哥,你好点了吗?” 万启文:“……”这病怎么可能好? 根本就好不了了,只看还没拖多久而已。这会儿的万启文心里满是后悔,只恨自己那天为何要那个时辰出门,如果他没有对那两个女人心软,如果没有见色起意,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秋实不答,直言道:“祖母让我来的,想让我们兄弟之间培养一下感情。我看你这精神头不错,应该没大碍。” 万启文冷哼一声。 他病得都要死了,还没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孙博俊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滚,我不想看见你。” 顾秋实也冷哼:“如果不是祖母让我来,你以为我愿意来?二哥,得了那种病,要清淡饮食,每天要喝药,还要泡药……啧啧,这也太惨了。换的是我,可能都不想活了。” “话别说这么满。”万启文语气里满满都是恶意,“说不定哪天,你也染上了这个病。” “那不会。”顾秋实张口就来。 万启文咬牙切齿:“会!” “你咒我?”顾秋实已经听到了万老爷的脚步声,故意道:“你自己得了这种病,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你有没有为父亲想过,有没有为万家想过,大哥那样,你又这样,我要是也染病,万府怎么办?” 万启文气急,什么那样这样,忍不住讥讽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大哥只是不想找女人,不是不能让女人有孕,即便我死了,这家业也绝不会落到你手中。” “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们分家业。”万老爷今日起迟了,反正铺子里也不急,就想来看看儿子。结果还在外头就听到两人在吵。 顾秋实接话:“爹,二哥巴不得我跟他一样。” 万启文:“……” “爹,他故意来看我笑话。” 顾秋实辩解:“祖母让我来的。” 万老爷听着两个儿子争吵,只觉得头疼。都不是孩子,怎么还吵架呢? “都给我闭嘴!”万老爷本就对二儿子恨铁不成钢,加上他知道母子俩心里怎么想的,更明白二儿子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夫人的算计。 第397节 “启文,大夫说了,让你好生静养!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注意保养!以后不许再吵闹!” 万启文不服气:“我一个人也吵不起来啊。” 顾秋实再次强调:“不是我想来的。” 万老爷看向顾秋实的目光柔和多了:“我知道你忙,忙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除了万启文外,父子三人各有各的生意要做,别看同住一个府里,有时候三五天都见不上一面,万老爷眼看儿子要走,想起自己之前都打算,道:“去书房坐会儿,我有事情吩咐。” 顾秋实点点头。 万启文听到父亲的话,忍不住质问:“你是不是想拿铺子给老三?” 万老爷确实有这个想法,他自认三个儿子一视同仁,老大十三岁 ,他给了一间铺子,生意蒸蒸日上,他越看越欢喜,这才把人带在了身边。 之所以让他这么早就决定把老大带在身边,是因为万启文在十五岁拿到铺子后,两个月的时间,将铺子本身都亏没有了。 万夫人那时候一直说他偏心,因为长子十三岁就有铺子,而她儿子十五岁才拿到铺子……万启文亏完了铺子后,她不闹着让儿子帮忙做生意,而是想方设法将她娘家的亲戚往铺子里塞。 夫妻俩因为这些,感情越来越淡。 “是!你待如何?”且不说万老爷不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有错,即便有错,也轮不到儿子来指责。 万启文气得在父亲走了之后将自己手边能够摸到的东西全部都砸了。 * 顾秋实在书房等了一刻钟,然后拿到了两间铺子。 万老爷给出契书后,见小儿子不悲不喜,忍不住问:“你不高兴吗?现在给了你,以后分家也不会再把这两间铺子拿出来分……” “高兴。”顾秋实张口就来,“我约了客人,要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起身离去。 万老爷看着小儿子的背影,心情格外复杂。兄弟几人中,论本身的能力是小三最厉害。但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他不可能越过长子将家业交到小儿子手中。 于是,万临安就感觉到了父亲的逼迫。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议亲?”万老爷开始老调重谈,“明年你就二十岁的人了,婚事要早做打算。” 万临安眉头紧皱,他不介意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回来传宗接代,但人进了门之后,就要给予嫡妻足够的尊重……到时她和那几个小厮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我还这么年轻,二十岁生孩子都不迟。”他装模作样算了算,“二十四成亲,二十三相看,合适!” 万老爷气得把手里的账本拍在了桌上,霍然起身:“你别以为万家非你不可!这个月之内,我会张罗着让你相看,你要是敢故意搞砸,我饶不了你!” 万临安看得出,父亲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父亲为何会这样急切。 * 顾秋实开的医馆挺忙,他几乎每天都要去,这日正趴在柜台后面算账,察觉到有人站在了面前,他懒得理会,反正医馆中那么多的伙计,怎么也轮不到他亲自出面招待散客。 “三弟,我们谈谈吧。” 听到这话,顾秋实抬头,就看到了脸色沉沉的万临安。他有些意外:“大哥,你这……出什么事了?我没惹你吧?” 万临安居高临下看他:“当初是我出面带你认主归宗,现在咱们是亲兄弟的份上,我不求你报答,但你也别害我呀!”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 “父亲催我成亲了。”万临安皱了皱眉,“原先不愿意相看,他来不逼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好奇。 “你就不该那么早定亲啊,你一回来就定亲。爹一看,老大的婚事还没着落呢……”万临安一脸不悦,“姚三姑娘并不是良配,你把这婚事退了,以后我帮你娶一个好的。” 顾秋实气笑了:“你不娶是你的事,我要娶啊。” 万临安若有所思:“你最好听我的,不然……当初怎么来的,我会怎么把你送回去。” 顾秋实心里很明白,万临安从来就没有拿他当过亲弟弟,之所以跑去接人,是想让他给万启文母子俩添堵。效果挺显著,这才多久,万启文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那你送我回去吧,谢谢你。” 万临安:“……” 第439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八 现在想要把孙博俊送回去, 已经迟了。 在还没有认祖归宗的时候,万临安从头到尾不提这件事,家里的人不会知道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 那他一直瞒着,直到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那孙博俊不认祖归宗还行。 现在人都已经接回来了,孙博俊懂事有礼, 做生意也还行,甚至还定下了姚家的嫡女。这会儿想要说他不是万家血脉,再想把人赶出去, 很难。 如果孙博俊本身是个很不堪的人, 比如万启文那样的,屁事不干,还把自己折腾的只剩下一口气, 让万家长辈放弃他,假装他不是自家血脉, 这应该会容易点。 但事实已经证明, 孙博俊不是个贪财好色的, 美人都已经送到了嘴边他都不啃,天天都在外头走动,也没人管他的行踪, 他也从来不去花楼,有小美人投怀送抱也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这样的他,在万家只有三个儿子且已经有一个被废了的情形下让父亲放弃,肯定不可能。 万临安眯起眼:“倒是我小瞧你了。” 顾秋实扬眉:“大哥, 我等着你把我送回去。” 说完后,低下头继续忙碌。 万临安向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特意腾出时间过来见人,他不想白跑一趟。 “三弟,你不想退亲也行,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张扬。比如这件医馆的生意,生意有多好,赚了有多少,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告诉旁人!见客的时候不要那么张扬。” 顾秋实一脸惊奇:“凭什么我得听你的?我是万府三公子,不管生意做多大,都不会有人敢打我的主意。” “话是这么说,但大哥需要你帮帮忙。”万临安心里清楚,父亲一直都想让他成亲,但却没有像这次那么急切过。归根结底,是孙博俊太优秀,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婚事上还一切顺利,再生下孩子……两人都是同样优秀的孩子,后者那么省心,归根结底,父亲这是怕自己偏心,所以才想要把他的短处补起来,如此,两个儿子条件差不多,父亲就不会纠结到底要把家业交给谁。 万府的下一任家主,万临安势在必得! 顾秋实眼皮都不抬。 万临安心里有些恼这个便宜弟弟的不识抬举,不说孙博俊刚从外头回来,就是一直在府里长大,还有母亲可依靠的万启文,都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罢了,他没时间纠正他态度,将人逼太紧,会适得其反。 “你只要低调一些,在父亲那里装得软弱一点,回头等我做了万家主,少不了你的好处。” 顾秋实扬眉:“比如呢?” 万临安心中鄙视,外头长大的人就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得厉害。 “给你十间铺子,如何?”他眼神一,“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是因为父亲开始赏识你。但我想说,父亲的一点点赏识距离你做万府少东家的距离还远着,我七岁启蒙入父亲的眼,到现在已经十多年。” 顾秋实煞有介事:“我看父亲身子不错,随便再活个二三十年,我不急!” 万临安之前只是猜测他有跟自己相争的心,真正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不管你一天有多忙,好歹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自己配不配与我相争。” 顾秋实寸步不让: “配不配,说了没有用,要争了才知道。” “你……”万临安冷笑一声,“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对手,只是不想被父亲找上而已,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别真以为我拿你当一回事了。废话别多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乖巧一点,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若你敢与我做对,继续这么张扬高调,继续在父亲那表明你有多能干多懂事,别怪我不客气。” 顾秋实呵呵:“二哥能活这么多年,是因为够蠢够笨吧?” 万临安皱了皱眉:“孙博俊,你别找死。即便你不怕死,孙家人和未婚妻也不怕吗?” 顾秋实沉声道:“你要是敢动他们,我必与你相争。” “若你听话,我自然不会对他们动手。”万临安转身,“三弟,好自为之!” 顾秋实原先就打算让孙家人搬离城里避开万府争斗,毕竟沈彩玉真的比较疯。在他手里有银子了之后,就已经在距离府城四十里外买下了半个山头,又派人在那儿建别院。 最近已经建得差不多,当日,顾秋实早早收工,去了一趟孙家。 他很少回孙家院子里,每次探望一家人,都是去他们各自上工的地方。 一家人又恢复了以前的习惯,家里不开火。孙母看到儿子回来,特别欢喜。 “我让食肆送点饭菜,你们父子俩好好喝一杯。” 顾秋实没有拒绝。 父子俩坐在一起喝酒,孙父看着面前俊逸的年轻人,真心觉得儿子长大了。 在顾秋实提出要将他们一家送往郊外别院时,他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去住也行,但我不想变成一个废人,帮我准备点木料。” 顾秋实颔首:“好!” 当日夜里,送一家人出门的马车已经准备好,孙母没怎么睡,收拾好了行礼,翌日天蒙蒙亮,一家人坐上马车出了城。 孙母在酒楼后厨干了一辈子,于做菜上总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酒楼大厨不能糟践东西,一盘菜该是什么味就是什么味,不得有丁点变动。孙母早就想变了,这一次去郊外,还带了不少食材。 倒是孙冬雨干得够够的,想休息一段时间。 顾秋实给一家子送去了不少衣物料子,且打算半个月送一次。 看着孙家人的马车离开,顾秋实在外城再没了半点牵挂。 他回了内城,给未来岳父熬了药膳,然后早早睡下。 万临安快就知道孙家人搬走的事,至于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他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身边的人被骂得跟鹌鹑似的不敢冒头。 “一个个都是废物,连个普通人都盯不住,你们都是瞎子吗?” * 姚三爷在收到未来女婿送过来的解毒丸时,压根儿没当一回事。 他从记事起,就三天两头的瞧大夫。看多了大夫摇头,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多半是熬不过去。 反正都是要死的,吃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他不光吃了解毒丸,每日的药膳也没落下……就觉得吃了这些东西后很爱出汗,夜里的汗水能把被窝打湿。三天过后,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呼吸都没那么费力,走路也不像以前那般几步就气喘吁吁。 姚三爷很快就察觉到了身上的变化,他又不傻。 家里已经断了他的药,吃食上也多以清淡为主,整天萝卜白菜,跟养兔子似的,这样的情形下,病情不该有好转才对。 如今一日比一日好,肯定和未来女婿送来的药有关系。 姚玉宜每天都会去探望父亲,这日一进门,就看到父亲盯着一个药瓶发呆,她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酸涩之意。 “爹,别胡思乱想,您一定会长命百岁,以后您还要帮女儿养孙子呢。” 第398节 原先听到类似的话,姚三爷为了让女儿宽心,从来都笑着宽慰,此时却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容:“我没多想,就是觉得这药丸是个好东西,我那女婿挺有心。” 姚玉宜有些意外:“这药有用?” 姚三爷颔首:“他的医术,可能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粗浅。” 姚玉宜心中一动,父亲的病看了不少大夫,家中伯父请来的那些不一定可信,但这些年她私底下也没少悄悄请,有一次连隔壁府城的名医都叫过来了……为此,三房手头的银子是越花越少。但他们父女却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 隔壁府城的那位名医来得神不知鬼不觉,把脉后摇头,说需要□□。 姚玉宜还想去试一试,但是被姚三爷拒绝了。因为那大夫说了,即便是解毒,也会影响他的寿数,他活不了几天了。 这会儿把他中毒的事闹开,等于和家里的人撕破脸,女儿的婚事一定会被拿捏,嫁个瘸子傻子还是好的,就怕流落到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手中,这是将女儿送出去做妾,到时连个名分都没有,任人欺辱打骂。 不光是女儿,还有母亲,母亲原先也试图真争,可只要敢有动作,他就会遭罪,为了让他好过点,这些年一退再退,手头没有半分人脉,银子也被搜刮干净,就如那粘板上的鱼一般。 他反正都要死,不撕破脸,家主要脸,不会太亏待了母亲和女儿。 比如这一次和万府的三公子相看,虽是庶子,却也年轻有为。姚三爷看到未来女婿时,就知道自己的忍让是对的。 话扯远了,姚玉宜看着那玉瓶:“难道他的医术很高?” 姚三爷似笑非笑:“你大伯母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姚玉宜心中一喜。 “婚事就如原先约定好的那样,越快越好。”姚三爷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有跟自己的大哥要求过尽快把女儿嫁出去,省得误了花期。 闻言,姚玉宜满脸羞涩:“都听爹的。” 婚期定在两个月之后。 在这两个月内,顾秋实十天八天就会上门拜访一次,三天两头就有东西送上门,药膳每日都有。 到了大喜之日,姚三爷脚步轻快,已经恢复得如同常人。只是他病弱惯了,不想让人知道他好转,涂了一些脂肪后,脸色惨白惨白的。 姚玉宜很舍不得父亲与祖母,拜别长辈时,哭得泪眼汪汪,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当下的出嫁女需要家中兄弟背着上花轿,但姚玉宜没有亲生的兄弟,大房二房儿子倒是多,但谁也不愿意,磨磨蹭蹭都不想上前。顾秋实见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姚玉宜轻呼一声,低声道:“爹请了二房的三哥,三哥答应了的,只是他不敢太冒头,得等其他人都拒绝之后……” 大概是真的伤心,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顾秋实低声回道:“不用他,一个个都不上前,我抱着你上花嫁,看看姚家好不好意思。大喜之日,别为了这些渣滓烦心。” 姚玉宜沉默。 这确实是将姚家兄弟不和,姚府的公子不疼爱堂妹之事直接撕开了遮羞布摆在了众人面前。 好面子或者心软的人会觉得这样做不好,但姚玉宜不觉得,姚家人都要拿捏她了,难道她还要为他们考虑不成? 唢呐锣鼓声宣天,一路上特别喜庆。 万夫人对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苛待庶子,婚事办得挺体面。 新人绕了半个城后回到万府,两人在喜婆的安排下拜堂成亲。 顾秋实成亲,万老爷有亲自过问。 万府庶子的婚事不会办得多盛大,但顾秋实的医馆生意很好,最近又烧出了一批精美的瓷器,引得不少客商纷纷下定。 这些想要买货的客人在成亲当天亲自登门贺喜,来不了的也会派身边的得力管事。万夫人想要随便糊弄,万老爷不允许,他怕丢人。 于是,成亲一切事宜都比照嫡子来办,万夫人不愿意,感觉排场太大了显得府里没规矩,嫡庶有别!更重要都是,她不想让这个自己一直想要摁死的小崽子太过风光。 夫妻二人各执己见,老夫人也出面了,更是直言,如果万夫人敢随便糊弄,那就回去歇着,她亲自布置。 此话一出,万夫人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请你把万老爷和老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果然到了大喜之日,城内有头有脸的老爷都亲自登了门,来不了的,来的也是身边最得力的管事,还一再冲着万老爷致歉。 万老爷心里特别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这番排场和面子不是他给的,而是儿子自己挣的。人到中年,再没有什么比儿孙出息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到了行礼时,万夫人磨磨蹭蹭,万老爷强硬得把人牵过来放在主位上,还威胁道:“你如果不愿意坐在这里好好接礼,那我就换一位,总有愿意的女子。” 这话把万夫人吓得心惊肉跳,她不敢再闹妖,吉时已到,一双新人被牵到面前,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客人。 在三拜九叩之前,喜婆要说一些吉祥话,把一双新人夸到了天上去,又祝一家子万事如意,夫妻举案齐眉早生贵子之类。 唱词押韵,寓意极好。 这时候,观礼的宾客都闭嘴不言,周围一片肃穆安静。 喜婆一句句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万夫人却开始如坐针毡,她……肚子疼! 此时夫妻俩位居上首,他们和面前的是一双新人都是主角,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关注着。 坐都坐上来了,喜婆唱词已经有一会儿了,此时要是离开,肯定会有人怀疑她想要搅和了庶子的大喜。 要知道,当下的人比较忌讳,家中有喜时,不能出任何意外。这都要行礼了,长辈跑了,只能推迟行礼的时辰,这也会不吉利……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她这个做嫡母为难庶子,不盼着孩子好。 于是,万夫人没想动弹,只希望喜婆赶紧念完祝词,赶紧让新人三拜九叩。 奈何今儿这位喜婆不知道是不是收的喜钱太多,一套又一套的祝词从她口中吐出,半天了也不见有收尾的架势。 万夫人心里盘算着三拜九叩需要的时间,袖子里的手都捏紧了,底下夹紧了不敢放松,没没多久就满头大汗。饶是如此,她也发现自己根本等不及! 三拜九叩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新人每跪一次,都有吉祥话要说。 如果她再待下去……绝对会在众人面前出丑。 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和不给庶子面子之间,很快就选择了后者。 于是,喜婆唱词正认真呢,她霍然起身,扶着丫鬟的手狂奔而去。 万老爷:“……” 众人:“……” 即便要走,好歹交代几句呀。 万夫人也想说两句,为自己扯一块遮羞布,但是,她考虑过后还是放弃了,且不说这时候三急必须要走会被众人笑话,她肚子太疼,实在没有了说话的时间。 她一路直奔最近的恭房,就差一丁点……差一丁点就拉在裤子里了。 坐在恭桶上,她心中很是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 万老爷看到妻子头也不回跑走,心中的恼怒到达了顶峰,在喜婆说完唱词投过来询问的目光时,他直接一挥手:“喜事耽搁不得,夫人有事耽搁,不等她了。” 于是,一双新人三拜九叩,很快就行完了礼。然后这众人的欢呼声中将一双新人送入了洞房。 万夫人在恭房中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心知自己赶不上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又蹲了一会儿才起身。 她是仔细想过的,这时候赶回去客人们还聚在观礼的地方,她这一去,刚好落入众人眼中。 还不如迟一点呢。 果然,等万夫人不紧不慢收拾好到了前厅时,客人们已经三三两两散开坐在了席上。 这会儿把喜宴摆了,送走客人,事情就算完了。 说心里话,万夫人对这场喜宴真的没有多少期待,只觉得麻烦,巴不得这会儿就已经是晚上,赶紧将所有客人送走。 万夫人看到已经在上菜,猜到是老爷吩咐的,便去了主位那桌,刚一坐下,手臂就被边上的万老爷狠狠掐住:“你跟我来。” 万老爷心中很气,下手很重。万夫人被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路上都想抽回胳膊,奈何男人抓得太紧,胳膊本来就痛,一抽就更痛。 两人到了后厅,这一次万夫人很顺利地抽回了胳膊,埋怨道:“老爷,你就不能轻点吗?我知道你生气,可我……” 万老爷啪啪啪拍着自己的脸:“不求你有多疼爱小三,但当着人前,你好歹装一装呀。喜婆念唱词,即便有天大的急事,你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你这样,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万夫人挺委屈:“我当时真的是十万火急,要是留下来,只会更丢人!方才赶去恭房,我差一丁点就弄脏了衣衫。老爷,凡事都可以忍,这事儿忍不了啊。” 说实话,万老爷怀疑妻子在骗人,除了一开始相看时夫人比较积极,之后筹备婚事,夫人一直都很不高兴,处处都想要用便宜货,今儿都请他们夫妻上座了,夫人还磨磨蹭蹭。明显就是想办砸了喜事。 “少胡扯,哪有这么恰巧的事?” 万夫人:“……” 第440章 被迫的小白脸 十九 此时万老爷怒得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万夫人和他夫妻多年, 看见他这个模样,一肚子狡辩的话却一个字都不敢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面前的男人,心里慌乱得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也觉得没这么巧的事,明明我每天是早上那什么……今天这肚子痛得实在蹊跷。老爷,会不会是小三不想让我接礼?他如今开着医馆, 想要什么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万老爷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又在胡扯,可细一想, 又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心里生了怀疑, 嘴上却道:“胡说,小三那么重视姚家的这门婚事,生怕出意外, 怎么可能还自己制造意外?” 万夫人沉默。 她也知道自己的怀疑站不住脚,只催促道:“外头那么多客人等着, 我们一直在这儿不太好吧?” 那确实不合适。 万老爷狠狠瞪她一眼:“回头我再给你算账。” 万夫人跟在他后头, 找来了身边丫鬟, 让丫鬟讲她这两天所入口的东西细细排查一遍。 再回到人前,夫妻俩脸上都带上了恰当的笑容,似乎万夫人在一双新人即将行礼时跑走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顾秋实入洞房喝了交杯酒, 然后又回到前厅与众人寒暄。 直到夜幕降临,客人离开,他才往新房走。 今日府里有喜,路旁的灯笼比平时亮得多, 一个个红灯笼照得特别喜庆,顾秋实走到半路, 看见了万启文。 万夫人到底还是去医馆之中将祛疤药膏买了来,是让娘家人帮忙买的,从头到尾没有开口问顾秋实讨要,也没有亲自去医馆。 用上了药膏,万启文脸上没有留疤,今儿喝了酒,整个人摇摇晃晃。 “三弟,你是不是冲我娘下毒了?” 顾秋实干了这事,却不会傻道承认。 在万府为他筹办婚事时,城里的人都知道万府三公子即将娶妻,某日那位丽姨娘找了来。 母子相隔多年再见,都挺生疏,丽姨娘脸上的泪水就没有干过。她不求儿子原谅她,毕竟是因为她跑出去,才害得儿子从小过得不富裕。她出现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认亲,只是为了让儿子知道,万夫人面甜心苦,不是个好东西。 丽姨娘是被娘家人给卖入万府,跑出来后就和娘家人断绝了关系,还嫁给了一个商户。 商户只有两间铺子,没有多富裕,但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她嫁过去又生了一儿一女。当初孩子是她主动丢的,丢孩子之前她多方打听了一下,看出了孙家夫妻比较厚道……她承认自己卑鄙,且到现在也不后悔,来这里不是想沾儿子的光,只是想提醒一句。 她很快就走了,没有说自己住在何处,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第399节 怎么说呢,丽娘是那种有点自私的人。只要她能过得好,她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为妻为妾她都无所谓,当年但凡是能留在府里,她也不会跑到外头去九死一生。 “二哥,你在说什么?”顾秋实装作醉醺醺的模样,一把推开了他,“今天是我大喜,我得回去找媳妇。” “你给我站住。”万启文咬牙切齿,“你要是敢算计我娘,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顾秋实嗤笑一声,根本就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万启文就是个被宠坏了的草包,没多大的本事。 新房内,姚玉宜已经洗漱完了,湿发都已擦干,看见顾秋实进门,她迎了两步。 “你喝了很多酒?” 顾秋实没有回答,关上门后,眼神瞬间清明,摇摇晃晃的身子也站直了,笑着把人揽入怀中亲了一口,亲得姚玉宜满脸绯红。 “没喝醉,这么好的日子,我怎么可能喝醉?”顾秋实让人准备热水,低声问:“没人找你麻烦吧?” 姚玉宜有些迟疑,决定实话实说:“就是二嫂……说你原先喜欢她。”忙补充道:“我不信她。” 顾秋实亲了亲她的脸颊。 “不信就对了,她那个人很不要脸,原先我还没有认祖归宗的时候,看我和大哥长得像,就想……我给了一些药效厉害的香粉才得以脱身,那香粉只要一闻,不管男女,除非意志力坚强,否则当场就要……”顾秋实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用了香粉,可惜大哥只爱蓝颜,当场就拉了小厮进内室,把她一个人晾在外头。她找了个小厮,大哥的人本来就是喜欢男人的,她被丢了出去。” 姚玉宜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听得眼睛大亮:“然后呢?” 顾秋实进了小间洗漱:“明天再说,大喜之日,不想说这些不高兴的人和事。” 姚玉宜一想也对,听着小间里的水声,恍然想起今儿是新婚之夜,她心里格外忐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转圈圈。 顾秋实披着一身水汽出来,直接将人揽入怀中,压到了床上吻了下去。 一室春光,月亮害羞得躲进了云层里。 * 万老爷如今很看重小儿子,儿媳妇又是姚家的姑娘,加上头一夜他喝了挺多的酒,起得迟了,刚好赶上儿媳妇敬茶。 老夫人的院子里,今儿所有的主子都在。 姚玉宜一身红衣,有些紧张。 顾秋实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害怕,他们要是敢为难你不用忍,直接吼回去。” 姚玉宜:“……” 她耳朵被那他的气息吹得通红,又想到了昨夜二人耳鬓厮磨。 “这不太好吧?” “不用顾忌那么多,人家都想为难你了,你还客气什么?”顾秋实说着,拉着她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祖母喝茶。” 老夫人看到面前娇娇俏俏的孙媳妇,心里特别欢喜:“以后好好过日子,早日开枝散叶。” 说着递出了一个匣子。 接下来是万老爷,两人也跪了。万老爷给的是一双镯子和一张地契。 那张地契已经写上了万博俊的名儿,这就不是给儿媳妇的,而是他借着这个机会贴补儿子。 万家兄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万老爷觉察到了,心里又有了个主意:“我还说把玲珑阁给你,只是昨天衙门的人有事,名字没改成,一会儿我再去改,稍后把房契送给你。” 玲珑阁是卖首饰的,是万府名下生意最好的铺子之一,足有三层楼,几乎城内有头有脸的夫人都去买过东西,因为价钱太高,普通人家的妇人连门都不敢进。 本来就不高兴的万临安听到这话,瞬间沉了下来。 万启文恼了:“爹,我成亲的时候怎么没铺子?” 万夫人又发觉不妙,昨晚上她回去查了,没有查出任何疑点,她再不相信,也只能认了昨天就是个意外。 这会儿正在敬茶,还在跪婆婆的时候她肚子就有点不舒服,此时她又想去恭房,她也很不满老爷的偏心,看这样子还要掰扯一会儿,于是扶着丫鬟的手起身离开……等他们吵一会儿,她回来应该能赶上。 为了给新进门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万夫人走的时候板着脸,也没跟谁打招呼,表明了自己的不高兴。 万老爷看到妻子又这样,本来就对二儿子不满的他呵斥道:“老子还没死呢,家里的东西轮不到你惦记!铺子也好,银子也罢,现在都是老子的,给了你的才是你的,老子要是不给,你他娘的少惦记!” 万启文气得不轻,还想要争执几句,万老爷却已经不耐烦了,看向长子:“我这铺子不是乱给的,有能力的人我才会送,铺子到了小三手里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到你手里应该也一样,所以,我等着你大喜,哪天你带着儿媳妇跪在这里,老子也送一栋楼给你!” 听到父亲的话,万临安并没有自己被偏爱的欢喜,他是家中长子,能力也足够,家里的铺子本来就该属于他。 “那你等着吧。” 万临安撂下一句,起身就走,他不认为自己该给小三面子。 不给就不给了,小三能如何? 万老爷看到长子一言不发就跑,心知他还是不想成亲,气得他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念着儿媳妇第一天敬茶,他非砸了手头的杯子不可。 “小三,好好陪陪你媳妇,我还有事。” 说着,也起身走了。 老夫人本来就看不惯儿媳妇摆谱,见走了俩人,笑着吩咐:“摆膳。”又对一双新人道:“今日你们肯定得空,陪我老婆子吃点。” 很快屋中敬茶的蒲团撤去,排好的椅子也搬走了。等到万夫人回来,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媳已经开吃。 万夫人张了张口:“我还没喝茶。” 老夫人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规矩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快坐下来吃点。” 万夫人看向一双新人。 如果新人懂事,这时候就该主动提出敬茶。 顾秋实才不会提呢。 事实上,昨天和今天都是他动的手脚,这个害了丽姨娘的人,他要是跪拜了,孙博俊一定不会满意。 虽说母子俩离开万府之后运气都比较好,没有真正吃什么苦头。可如果孙博俊就流落在外,也不会被沈彩玉这样的人逼死! 顾秋实假装没有看见万夫人的脸色,给身边的姚玉宜夹了一只水晶饺子:“你尝尝这个,我指点大厨做出来的,应该会和你口味。” 姚玉宜以前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嫁人之后过的日子,从来没想到会这么舒心。这男人就差把她捧在手心里了,不是她想要什么就得什么,而是她都没想,这男人就把种好东西往她面前堆。 “还有长辈在呢。” 顾秋实笑了:“祖母巴不得我们越亲近越好 。” 至于另一个长辈,直接被他忽视了。 万夫人眼中满是愤恨。 沈彩玉也心有不甘,说起来,她比姚玉宜身份要高……虽说几家算是门当户对,但她是家主的女儿。 她实在看不惯姚玉宜 得老夫人宠爱,眼神一转,掏出帕子捂住嘴,做出一副干呕的模样。 万夫人本来心里正堵着呢,看到她这样,顿时大喜:“彩玉,你这是怎么了?”她怀疑儿媳妇有了身孕,要知道,她这些日子熬了不少助孕的汤药给儿媳妇,肯定是怀上了。 “来人,去请个大夫来。” 她实在高兴,也没注意在场其他人的脸色。 沈彩玉本来就想抢弟媳妇的风头,看到新婚夫妻面色都挺平静,她心下冷哼一声,转而羞怯地看向老夫人。 然后她发现,老夫人并没有她以为的欢喜,反而脸色阴沉至极。 沈彩玉心下觉得奇怪,好奇问:“祖母,您不高兴?” 第441章 被迫的小白脸 二十 老夫人会高兴? 如果不是今儿小孙媳妇第一回留在她院子里吃饭, 她恨不能把桌子都掀了。 之前小三定下婚事不久,就跑来说他亲眼看到沈彩玉去后街一个院子里与人私会,且在那之前沈彩玉已经找上他, 说是要生下两人的孩子,让那个孩子继承万府家业。 老夫人得到这消息时,险些被气死。当场就要找来沈彩玉算账,被小孙子拦住了。 毕竟, 沈彩玉去外头找个野男人生孩子只是他的怀疑,现在把人找来对质,沈彩玉绝对会否认。 小孙子定亲到现在两个多月, 如果那时候怀上孩子, 刚好就是最近能发现。 “高兴?”老夫人阴阳怪气道:“我万家儿媳妇有身孕,我肯定高兴。但你有身孕,我可高兴不起来。” 沈彩玉吓一跳。 难道她私底下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万夫人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 儿子得了那样的病,即便有高明大夫, 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能够在临死之前让她抱上孙子, 她下半辈子就有了盼头了。 看着婆婆这模样,万夫人心里很是不满:“母亲,彩玉有身孕了, 这可是您的第一个重孙子。”她心里觉得婆婆偏心,就觉得没必要在乎这个老太婆怎么看,这是她的第一个孙子,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彩玉,你喝点这个鸡汤。” 说着, 还起身亲自去盛。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沈彩玉有些受宠若惊,又认为婆婆这样的态度才正常。她瞄了一眼那老太婆,双手接过汤,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我已经吃饱了。” “再多吃点儿。”万夫人笑盈盈拍着她的胳膊,“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你多吃,孩子才能长得好。” 沈彩玉听着这话有点怪,乍一听好像是婆婆为她好,可细想,根本不是那回事。 谁也没注意到,桌上的万启文拍了筷子,面上并无喜意。 万夫人又瞄了一眼旁边的一双新人,笑道:“小三,你也别羡慕,如今你媳妇都过门了,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即便是昨晚上怀上,也要比她的孙子小两个月。 一想到儿媳妇肚子里装着万福的第一个嫡孙,她就特别高兴。 她太过高兴,连老夫人重重放了茶杯都放在心上。 还是那话,她的孙子,其他人若是疼爱自然最好,若是不疼,她自己疼他就行了。 顾秋实本不想搭理万夫人,看她欢天喜地之余还不忘阴阳怪气地炫耀,笑道:“我不羡慕,真的。” 这话真心实意,万夫人都听出了几分诚恳,她觉得有点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后笑着道:“恭喜恭喜呀,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 得了大夫确切的答复,万夫人大喜:“快赏!” 送走了大夫,万夫人拉着儿媳妇的手 ,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第400节 万启文眉目冷冽,霍然起身离开。 这么大的动作,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神情。 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欢喜。 “启文,你去哪儿啊?倒是扶着点你媳妇!” 万启文头也不回。 万夫人皱了皱眉:“这孩子,气死我算了。”她看向儿媳妇,“从今天起,你要万事小心,走路的时候记得扶丫鬟,吃穿上也要注意。对了,这事情得告诉你爹娘一声。” 沈彩玉全都含笑答应了下来。 婆媳俩起身离开,主要是万夫人不想在这里多待,也不知道那老太婆脑子怎么想的,这是老太婆第一个重孙,她一点都不高兴,还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她似的。 婆媳俩一走,老夫人立即吩咐:“去把姥爷请回来,我有要事相商。” 万老爷挺孝顺,或者说,若非十万火急,老夫人从来都不会在他忙生意的时候打扰他。 小半个时辰后,万老爷赶了回来,直奔老夫人的院子。 彼时,顾秋实二人还在,他倒想带着姚玉宜回去补觉……昨夜她有点累,早上都起不来。可是老夫人不允许,非要他当面跟万老爷说清楚。 “娘,什么事?” 赶得太急,万老爷满头大汗。 老夫人叹息一声:“喝杯茶,先缓一缓。” 万老爷皱了皱眉:“您先说吧,什么事这么急,连晚上都等不得。” 他不喝茶,老夫人也不强求,说了沈彩玉有孕的事。 万老爷大喜,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啊!” 沈彩玉之前不守妇道,席天幕地跟一个下人那什么,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而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明显是后来才怀上的。 想到此,万老爷有些纠结。实在不愿意第一个孙子的母亲如此不堪,不过,孩子既然来了,那肯定是要留的,大不了,以后找机会把沈彩玉送走就是。 “好什么呀?”老夫人很不高兴,过了两个月以前小孙子来找自己说的事。 万老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看向顾秋实:“真的假的?这种事情可不兴胡说。” 顾秋实颔首:“我看见她进了那个院子跟男人抱在一起,第二天跟祖母说了一下,之后我就再没管过。” 万老爷皱眉,这女人想要怀上男人的孩子,一两次不大可能。 老夫人板着脸:“我不想冤枉了启文媳妇,后来派人在那附近蹲守,短短十天内,她就去了六趟。这两个月里一直都有去……每次的男人还不一样。” 万老爷:“……” 他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休了吧,再有个把月,我们和沈家合伙的生意就能告一段落了。” 两家合伙去外地拿货,分摊了风险,本来这货物应该是一批接一批,每个月源源不断地拿,自从沈彩玉跟那个下人乱来后,就再没拿货,只等将买下的那一批接回来卖了,两家就彻底分开。 万夫人知道老爷回来了,就想把儿媳妇有孕这天大的好事立刻告诉他,得知人直接去了婆婆的院子,她心里很不高兴,又有些不安,生怕婆婆乱来,于是匆匆赶了过来。进门时就听到男人这一句。 “老爷,你要休了彩玉?为什么呀?她肚子里可有我们的孙子了。” “糊涂!”万老爷发了脾气,直接把手里的茶杯砸到了她的脚下。 万夫人吓一跳,怕被砸到,还往后跳了一步,都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老爷当着晚辈的面冲她发脾气,这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啊。她当场就气哭了:“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你是不是想把我也休了?” “你天天在家什么也不干,就守着后宅,连儿媳妇跑去偷人了都不知道,还想把野种捧在手心里疼。”万老爷越说越生气,“你个蠢货!废物,要你何用?” 说到后来,又摔了一个杯子。 万夫人连躲避都忘了,惊得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是不是小三说的?他与彩玉向来不和,你不能听他一面之词,事关女子名节,必须把彩玉叫来当面对质!” 她皱了皱眉,“怀有身孕的女子就爱多思多想,这种时候怀疑彩玉的清白,可能会动胎气。老爷,我相信彩玉,无论外人怎么说,彩玉肚子里的都是我孙子!” “我娘也是外人?”万老爷呵斥,“咱们和沈府门当户对,若不是有十足证据,我也不好把这脏水往她身上泼。沈彩玉跟野男人苟合的院子就在后街,娘的人蹲守了两个多月,亲眼看见过不止一次。小三和她有恩怨,难道娘还会不要自己的重孙子?” 万夫人后退一步,满脸不可置信。 “不!那个院子在哪儿?” 老夫人没好气地说了:“叁十七号!” 万夫人大受打击,也顾不上找顾秋实的麻烦,跌跌撞撞回去了。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去找沈彩玉询问……女子名节大过天,谁要是沾染上偷人的事,绝对会生气。 她怕沈彩玉因此动了胎气,只想找人去打听一下那个院子,然后却得知,那个院子刚刚被卖掉,跑去办此事的,正是儿媳妇身边的红叶。 万夫人气急,立刻就跑去了儿子的院子。 彼时,万启文正躺在床上生闷气。 小夫妻俩从老夫人的院子回来之后就大吵了一架,沈彩玉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万启文不知道,反正绝对不是他的。 当时沈彩玉问他是不是甘心将家业交给其他人。 万启文当然不甘愿。 万夫人一肚子怒火,冲进了儿子的院子,一挥手将下人撵出去,怒斥:“沈彩玉,你给我滚出来!” 沈彩玉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红叶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婆婆怒火冲天,她温柔道:“娘,这么大火气,出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万夫人冲上去,抬手就要打人。 红叶忠心,立刻冲出来阻拦。 万夫人看着这丫头,就她打听到的,买院子的是红叶,卖院子的也是红叶,那个院子就放这儿红叶一个亲戚的名下。 她冷笑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拖出去杖毙。” 沈彩玉面色微变:“我不许!”事情闹成这样,她知道自己私底下找男人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当下也不辩解,强调道:“娘,夫君病了,他那样的病,我不可能与他圆房,这是他唯一的嫡子!” “我呸!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种,也配做我孙子?”万夫人勃然大怒,“本夫人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皇家公主都没你这么大胆,三天两头换一个男人,你当自己是嫖客吗?滚,我绝对不会要你这样的女人做儿媳妇!” 她扭头吩咐,“去催一下沈家人,让他们赶紧把这不要脸的贱人接回去教导!” 沈彩玉面色大变:“我不回去!我会找男人,都是被你逼的,是你让我尽快有孕……” 万夫人强调:“我没让你出去偷人。” “可是万启文有病!他那种病会死人,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沈彩玉满脸愤然,“若你要嫡孙,那就只有这一个!如果你盘算着把我休了再娶,我就会告诉所有人他都干了些什么,看看谁会嫁给他!” 万夫人瞪着她:“你找死!” 沈彩玉梗着脖子:“我死了,你就再也没有孙子了。你敢动我,回头你儿子得了脏病的事会传得满城都是,不信你就试一试!” 这话上次拿住了万夫人的软肋,她就这一个儿子,即便儿子要死,那也是干干净净地去。 万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拂袖而去。 红叶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 沈彩玉也很怕,同样坐在地上,心口像是踹了一万只兔子,砰砰砰地半天都冷静不下来。 好半晌,红叶才有了两份力气,起身去扶主子。 而沈彩玉在坐在地上的时间里想了许多。她真的怕死,也不能被休……休回家后,她即便不死,也会被送到庄子上。 她从小过得富裕,吃不了苦,去了庄子上于她而言简直生不如死。她必须要在这府里找个靠山。 如今万启文恨她入骨,其他的人也不愿意。沈彩玉一咬牙,进了万启文的屋子。 万启文听到脚步声,看到是她,干脆别开了脸:“你最好滚远点,不然,本公子可能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夫君!”沈彩玉抬手倒茶,从袖子里抖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药丸放入茶水之中,看着药丸渐渐化开,她端着茶杯上前,“不是我不想给你生孩子,是你自己不争气呀。” 万启文冷笑:“本公子又不是生不出,你非要去外头找野男人……” 沈彩玉打断他:“你以为孩子生下来不需要亲娘在旁边护着也能长大?我如果生你的孩子,就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万启文只恨自己受不住诱惑,被那两个女人害成了这样,都怪老大。 万启文气得狠狠捶了一下床铺,他眼神一转,看向沈彩玉:“我记得你的腰伤很重,生孩子会有危险。” 沈彩玉脸色奇差:“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伤……拜孙博俊所赐,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万启文有些沮丧。 是啊,沈彩玉的腰伤是很严重,但没有和他一样一定会死,只要她不生孩子,或者是找到高明大夫,她就不会有事。 沈彩玉温柔地送上一杯茶:“别想太多,人的许多烦恼,都是想得太多导致的。你放心,我会带着孩子守护好属于你的东西,也会帮你报仇。不管是万临安还是孙博俊,都再逍遥不了几天。” 万启文心头怒火冲天,确实有点儿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狠狠把杯子砸了。 杯子砸在地上砰一声,沈彩玉本就心虚,吓一大跳,看面前的男人不是冲自己发火,她才放松下来。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陪你。” 万启文没什么心情,躺回了被子里。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滚远一点。” 沈彩玉麻溜地滚了。 * 顾秋实带着姚玉宜补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来,他翻身而起,刚刚穿好衣衫,人就已经到了门口。 “公子,刚才有消息传来,二公子吐血了。好像是中了毒。” 床上的姚玉宜一脸惊讶:“怎么会?谁会下毒?” 她有些紧张,“这事儿不会和我们扯上关系吧?” 顾秋实摇头:“不会,我瞧瞧去。” 姚玉宜不放心,见多了大宅子里的阴私,她没想过害谁,但也不想背黑锅:“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赶到万启文的院子时,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面色发青,灰败不堪,万夫人正扯着嗓子哭嚎。 而沈彩玉坐在床头,抱着万启文的头,泪水滚滚而落。 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很失望,却也没想让他去死,这会儿满脸焦急,瞪着那个手忙脚乱配药的大夫:“你到底行不行?” 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藿香……” 顾秋实见状,上前给他指了下:“藿香这这儿。” 第401节 大夫来不及道谢,抓了藿香放在油纸上,然后又抓了几种:“快去熬!” 顾秋实瞅一眼,都是解毒止呕的药材,就万启文那模样,喝什么都没有用。 万老爷此时才急匆匆赶回来,满脸的焦急,进门就问:“如何了?” 万夫人扑到他怀中:“老爷……老爷……救救启文吧……他中毒了……” 当万老爷看到床上儿子的脸色,当场就险些晕过去:“大夫!大夫怎么说?” 恰在此时,万启文又开始吐,这一次吐的是黑血,一口接着一口,仿佛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第442章 被迫的小白脸 二十一 看见万启文这般, 万夫人哭都不敢哭了,瘫软在椅子上,用手捂着胸口无声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万老爷满脸是泪。老夫人也不停用帕子擦着眼角。 有丫鬟端着药来,万启文却完全喝不下去,他还在吐一口接着一口,等他不吐了, 眼睛大睁着,瞪着沈彩玉所在的方向,整个人直直倒下。 万夫人大惊, 扑过去抱着儿子, 发现儿子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沈彩玉被万启文临走时的那个眼神给吓得摔了一跤。 屋中顿时鸡飞狗跳。 顾秋实没有试图去帮忙, 护着姚玉宜往后退。 姚玉宜面色复杂:“回头家里会不会说我八字不好?” 顾秋实微愣,心知她肯定是在姚家有这种经历, 才会说出这种话。 “不会, 谁敢往你身上扯, 我会让他把话咽回去。” 万府内,还真没人这样说。 主要是主子太少,万临安不屑于传这种留言, 唯一一个愿意针对顾秋实的万夫人,在儿子离世后大病一场,病得很重,都起不来床。 万启文这么年轻就没了, 万夫人想要给他大办,奈何上面还有两层长辈, 只能做三天法事。 三天一到,直接葬入了万府族地。万启文下葬的那天,万夫人强打起精神送了儿子最后一程,在修好了坟墓后,哭着喊着不肯离开,后来是哭晕了被万老爷带回来的。 万启文临死的时候,吐的是黑血。大夫虽然说他的病治不好,但是从来没有说过会立刻就死。之前万夫人就旁敲侧击的问过,大夫说了,如果运气好,能拖个三五年。 当时万启文不行了的时候,除了万临安,一家人都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死因……他是被人下了毒。 不过,万老爷即便没查,也知道凶手就在府内。 家丑不可外扬,他和老夫人谁都没提要报官的事,至于万夫人……她倒是想过,可她当时就病倒了,等到能打起精神,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加上万老爷不允许,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当然了,万夫人听从男人的话不报官,却不代表她不给儿子报仇。 凡是伤害过儿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族地回来时,万夫人看人的眼神阴森森的,像是一条毒蛇般随时准备咬人。 姚玉宜见了,低声嘱咐顾秋实:“二哥的死和咱们无关,但保不齐夫人会把这事儿怪在你我头上,日后咱们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敬茶那天,万夫人当场跑了,后来也没人提敬茶的事,因此,姚玉宜也没称呼过她,本以为要叫母亲的,可她发现夫君一直喊夫人,便也改了口。 其实这事也有老夫人的默许,顾秋实从回来的第一天就没有喊过母亲,一两次没人发现,这么久了,几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新婚第二日,老夫人在儿媳妇回来之后不说敬茶的事,也是不想逼迫小孙子夫妻俩。 “她现在最恨的不是我们。”顾秋实掰着指头算,“直接下毒害死万启文的人的是沈彩玉,当然了,她肚子里有孩子,夫人不想认输,不想将家业交给我和大哥的话,再恨沈彩玉也不会对她动手,甚至还会出手护她!当初那两个身上带病的女人是大哥送到万启文面前的,那也算是凶手。不过,夫人向来就不讲道理,那两个女人一开始就送给我的,可能她还会恨我没有收下俩女人,才得她儿子早死。” 姚玉宜面色一言难尽:“你们家的人下手真狠。” 姚府各房之间也不太平,互相都有算计,但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下手狠辣,也不会出手就要人命。比如她爹,都病了这么多年,要是她两个伯父下手狠些,她爹早就不在了。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那兄弟二人谁也不想做这个坏人,还有姚三爷不需要人出手,本身的病就会把他拖死。 想到此,姚玉宜又改口,“算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祖母被逼得退居佛堂,从不敢过问府里的事。他们一言不合就拿我爹来威胁……动不动就说不给药钱。” 她仿佛又想起了那种有心无力只能认命的无奈,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身侧的人,“夫君,多亏了有你,不然,我爹可能已经……” 顾秋实笑了笑,掌握住她的手。 姚玉宜认真道:“如果不是遇上你,我肯定不知道会被塞给哪个歪瓜裂枣,绝对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要好好的,我……我还想给你生孩子呢。” 说到后来,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顾秋实顿时一乐:“那我回去努力。” 话未说完,胸口就被锤了几下。 那点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 两人在这低声说话,万夫人听见了,回头望来。 万夫人早就发现 ,儿子的死,只有她最伤心。老爷虽然也伤心,但对他没有多大影响,反正在他的眼里,三个儿子中只有她儿子不成器,死了就死了。 想到这些,万夫人更伤心了,都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沈彩玉见状,提醒道:“母亲,您小心一点,别摔了。”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还要靠婆婆护着呢。 万夫人听到这话,眼神凌厉地瞪了过去:“你想咒让我摔死?” 沈彩玉:“……” 她真心实意道:“母亲,您好了我才能好,这个道理我明白。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们还得依靠您。” 万夫人冷哼一声,阴狠地瞪了一眼她的肚子,忽然反手就是一巴掌。 哪怕她认下了沈彩玉的这番算计,也不会让这女人好过。 沈彩玉被打得身子都偏了偏,脸上瞬间就有了个巴掌印,疼痛传来,她恨得咬牙切齿。 “母亲,你别逼我,万一这个孩子生不下来,你儿子可就断子绝孙了!” 万夫人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儿子的血脉,本就已经断子绝孙! 沈彩玉心下满意,婆婆疯归疯,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 她却不知道,万夫人已经暗戳戳的打算等生孩子的那天就顺便把沈彩玉弄死。 * 姚玉宜知道家里的人不是好相与的,身为庶子不给嫡母请安是不孝,顾秋实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被人戳脊梁骨,之前就一直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跑。 如今姚玉宜过门了,她也不想每天到小心眼儿的万夫人面前找虐,学着自家夫君,得空的时候跑去见老夫人。 三天两头就去陪老人用饭,这怎么能不算孝顺呢? 一转眼,万启文的七七已过。 万夫人似乎不再沉溺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之中,经常给沈彩玉炖汤,然后亲自送到儿媳妇面前盯着她喝。 沈彩玉随心所欲惯了,想喝那些乱七八糟的汤,有些是褐色的,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玩意儿,闻着还有一股药味儿。 虽说她身怀有孕,万夫人为了孩子不会害她,但那汤的味道不好,她不爱喝。 “能不能不喝?” “不能!”万夫人态度强硬,“这方子包生男娃。为了我们的以后,你必须要喝。” 沈彩玉:“……” 确实有些偏方可以包生男娃,但这方子和方子不一样,谁知道万夫人找来的这个靠不靠谱? “还是不喝了。” 万夫人眼神沉沉:“必须喝!” 沈彩玉:“……” 要不是婆婆每次都盯着,她也不会说不喝,而是悄悄把这汤倒掉。 在万启文没了之后,万老爷似乎突然想起来了血脉亲情。以前他忙着做生意,三天两头不见儿子,这日他定下了规矩,每逢五逢十,就去老夫人的院子里用晚膳,全家人除非病得下不来床,否则就都要出现。 如果不去,家法伺候! 顾秋实倒是无所谓,姚玉宜有些紧张。不过,老夫人还算公允,甚至有点偏心他们夫妻,她倒也不怕面对公公婆婆。 万临安平时很忙,顾秋实都很少见到他的面。 第一回按照万老爷规定好的时辰去老夫人的院子用晚膳时,万临安已经在了。 老夫人很喜欢自己这个能干的长孙,即便万临安态度冷淡,她也乐呵呵的。 顾秋实二人一进门 ,老夫人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小三,快过来!” 闻言,顾秋实便也懒得行礼,拉着姚玉宜靠过去。 万临安看着小夫妻,二人若有所思。 老夫人握着姚玉宜的手,笑道:“临安,你看小三夫妻俩多般配,两人感情也好,每次过来都高高兴兴的。你的婚事还是要抓紧,再磨蹭,好姑娘都被挑完了。” 万家人一直认为,万临安没有娶妻是他不想娶,并不是他对女人不行。 一提婚事,万临安的脸色就不太好。 万老爷带着妻子进门时,刚好听到这话。他也想让长子赶紧娶妻,不过,之前催了那么多次都无果,他不想在全家团聚的时候说这事,省得扫兴。 他不提,万夫人却长了嘴,这两个人害死了儿子,如果能给二人添堵,她一定不遗余力。 “是啊,临安再不成亲,别人都说我这个继母有私心,且临安也真的到了该议亲的时候,要不我张罗一下?” 万临安脸色沉沉,呼吸都比方才粗重了几分。 就在万老爷以为妻子又会被堵回来时,很难得的,听到儿子松了口。 “那就麻烦母亲了。” 他目光落在万老爷身上,“爹,儿子不孝,让您费心了。只是这万府长媳必须得寻一个合适的姑娘,父亲以为呢?” 这话就杜绝了万夫人随便找女人塞给他的路。 万老爷也认为,这件事情不能任由妻子胡来,当即答应了下来:“回头我就找城里的媒人帮忙相看。” 万夫人冷哼一声。 除了这件事,一顿饭还算和乐。 第402节 顾秋实有发现沈彩玉面色不太对,整个人苍白憔悴,肚子倒是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痴肥。 有孕的妇人照着这么养,生孩子的时候很容易没力气,若肚子里的孩子再大点,到时母子俩只能活一个。 不过,顾秋实没打算多管闲事。 沈彩玉身边有丫鬟伺候,她还有娘家,如果沈府都不管她,也轮不到顾秋实一个外人操心。 值得一提的是,姚玉宜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她没有对外说,只告诉了顾秋实。 顾秋实特别欢喜,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又抬手把脉,确定真的有了身孕,笑道:“不用刻意去说,回头我给你准备点儿药丸,你每天记得吃。” 姚玉宜有些意外:“我身子康健也需要吃药吗?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没有。”顾秋实想了想,“我配的药丸,孩子吃了会更康健。” 姚玉宜放心了:“我会记得吃的。” 顾秋实暗戳戳配药丸时,外面忽然有了关于万临安的传言,说他有断袖之癖,说他不爱红颜爱蓝颜。 关于这事,万临安其实不怎么掩饰,有心人都能发现。 如今是突然议论此事的人多起来了,又在万老爷托人说亲的当口,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的消息。 顾秋实拿着配好了药丸回府,从主院路过时,看到门口站着不少下人,他有些意外,多瞅了一眼,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他顿住脚步,就听见万老爷怒斥:“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到底在闹什么?没有丝毫慈母心肠,我就该休了你!” “休啊!”万夫人的声音里饱含怒气,“启文的死分明就和他有关,我儿子都被害死了,凭什么他一个喜欢男人的还能娶妻生子?我这是为了那些即将嫁给他的姑娘考虑,他那样的人,谁嫁谁倒霉。” 顾秋实不否认这话。 他站在门口偷听长辈吵架不太好,正准备离开,就对上了万老爷身边管事哀求的目光。 “三公子,您去劝劝吧。” 顾秋实不太想劝,不过,他想进去看热闹,当即负手进门。 院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顾秋实一出现,夫妻俩就发现了他。 万夫人眼神很冷,讥讽道:“你又来看我笑话。” 顾秋实一本正经:“是楼叔让我进来的。”他看见了万夫人脸上的巴掌印,“父亲,有事好好说,别动手啊。” 万老爷:“……” 道理谁都懂,可这种事情,谁摊上谁知道。 儿子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 顾秋实转身就走。 万老爷噎住,要不要跑这么快? “小三,你天天在外头,有听见关于你大哥的那些谣言吗?” 顾秋实颔首:“不过,那些不算是谣言吧?” 万老爷再次梗住,胸口特别堵。 第443章 被迫的小白脸 三合一 万夫人哈哈大笑:“对, 根本就不是谣言,万临安就是喜欢男人。” 她这么高兴,万老爷怒火冲天, 反手又是一巴掌。 万夫人没能稳住身子,跌倒在地上:“老爷,我们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他本来可以活到七老八十, 可以儿孙满堂,现在却英年早逝……你有没有梦到过他?他天天来我梦里哭,说他冷, 说他饿, 说他身上痛……老爷,你有三个儿子,而我就只有这一个, 我的心好疼啊!夜里都不敢闭眼……” 她满脸是泪。 这些日子,万夫人消瘦了许多, 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 面相变得刻薄, 她眼神执拗,脸上泪水滚滚而落。 万老爷不觉得她可怜,只感觉心里烦。 “启文已经去了, 还是活着的人要紧,临安固然有错,但那也是你有错在先……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你把那两个带病的女人找出来, 启文也不会死。” “都怪你才对!”万夫人忍无可忍,大吼道:“你管不住自己, 有了妻子还想要妾……如果没有贱种,我也不会找女人回来算计他。错的是你!” 万老爷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善妒的。 此时的万夫人满脸癫狂,根本没法讲道理。万老爷说了半天,她一个字都不听,也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从今日起,你就关在府里,好生反省吧!” 万夫人更疯了:“你凭什么将我禁足?我们两人之间的争斗你从来都不参与过,那你就一直不要管啊。” 万老爷烦透了她,拂袖而去。 顾秋实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主院。 到了园子里,万老爷心中的怒火并未减轻半分,他并不想让自己仅剩的两个儿子互相争斗,虽说现在还没有要动手的苗头……但等到动手,就已经迟了。 “一会儿临安回来了,让他到书房见我。” 万老爷吩咐完,回头看顾秋实,“跟我到书房,我有话说。” 顾秋实一脸无所谓。 父子两人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万老爷是个大忙人,顾秋实回来这么久,万老爷从来就没有关心过他的的衣食住行。 书房中,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关于你大哥的那些传言,你是否有参与?” 顾秋实疑惑:“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有没有派人火上浇油?”万老爷把话说的更直白,“不管你们在家里怎么吵,到了外面,那就是亲兄弟,不能互相捅刀子,该互帮互助。” 顾秋实瞅他一眼,没说话。 万老爷一脸不高兴:“你那是什么眼神?” “这种事情,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大哥真要是拿刀捅过来了,难道我就只能站在原地任由他捅?”顾秋实面色淡淡,“几个月之前,我死也就死了,但现在不行,我有了妻子,她只能依靠我。我好好活着,他们母子才不会被人欺辱。” 万老爷听到这话,眉毛一挑:“你媳妇有身孕了?” 顾秋实颔首:“刚发现的。” 万老爷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不少:“这是好事,让她好生养着,最近小心一些。对了,这件事情还是不要传出去了,如果让夫人知道,可能……”会有意外。 顾秋实不置可否。 万老爷瞄了一眼小儿子的神情,摸不清他在想什么,道:“说是启文媳妇有了身孕,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孩子不是万家血脉。”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万启文死了,万夫人又一心要保那个孩子,万老爷没动手清理门户……一来是不想与夫人撕破脸,二来,也是想给二儿子留一条根。 当然了,这只是万老爷暂时的想法。他日另两个儿子的孩子比较多,他可能会过继一个在二儿子名下。 这只是暂时的想法,老大不愿意亲近女人,如今名声还这么臭。万老爷已经不指望大儿子能生出多少孙子……指望不上老大,就只能指望小三。而小三已经明确表明不愿意纳妾,不愿意有通房。光靠一个孙媳妇,又能生几个? 这么一想,沈彩玉肚子里那个孩子还得留着。 说话间,外面有了动静,万临安回来了。 “爹,您找我?” 万老爷看着面前高壮的儿子,心下又想叹气:“外头闹得满城风雨,你现在最要紧是赶紧定亲,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万临安冷笑:“夫人几句话,就害我名声尽毁……定亲到成亲好几个月,这其中还要花费不少心力。父亲打算让那贱人给我一个交代吗?” 听到这话,万老爷眼皮一跳:“那是你母亲!” “会把儿子的短处揭露在世人面前的母亲,我可消受不起。”万临安满脸讥讽,“她已经疯了。继续留着她,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他眼神阴冷,语气森然。 万老爷皱眉:“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那是你的妻子,你纵容她乱来,闹得一家子离心。我这个做儿子的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毕竟,正如你所言,那是我母亲。”万临安一拂袖,“她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不好对她动手,但……总要找回来才行。” 万老爷听见儿子要报仇,只觉得头疼。 “你不要乱来。” 万临安呵呵:“你不约束她,任由她做了初一,那也不要阻止我做十五。” 顾秋实一脸好奇地打量万临安。 万临安察觉到他的视线:“三弟,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 顾秋实收起了期待之色:“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闻言,万临安一乐:“三弟是个聪明人。大哥也不瞒你,夫人最喜欢的孙子……此时大概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 此话一出,万老爷面色微变。 他没有出言责备,只是颓然坐回了椅子上。万临安见状,冷笑道:“爹,一个野种而已,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万老爷叹气:“那是你弟弟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即便不是亲的,也是个念想。我当初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到了你们这一辈,怕是兄弟三人生的孩子也不如我一个人生的多。即便不是亲生,多一个孩子,府里也会从容几分。” 他见大儿子满脸讽笑,强调:“你都二十岁,小三今年十八,换了别人家,孩子都生了一大串了。一个府邸,始终没有孙辈,你以为是好事?外人当面不说,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万临安承认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却不赞同: “我宁愿膝下无子,也不要这种虚假的繁荣。”看父亲还要劝说,他一挥手,“反正我已经出手了,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结局。”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很快到了紧闭的大门外:“老爷,二少夫人刚才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了。流了好多血……” 万老爷心知,想要留住那个孩子已经来不及。失落归失落,却也没生气。 “临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孩子都还没有生下来,只是肚子里的一块肉而已。男儿当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应该对老弱妇孺下毒手。” 万临安呵呵两声。 见儿子这样,万老爷气得够呛。 “看看去吧。” 父子三人往外走,万临安侧头吩咐:“让夫人去见她孙子最后一面吧。” 万老爷:“……”真狠呐! 万临安察觉到了父亲眼神,一脸的无辜:“我对长辈这样贴心,回头别再说我不孝顺。” 万老爷一口老血梗在喉间。 第403节 说实话,这么孝顺的儿子,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事已至此,吵架改变不了孩子的结局,万老爷干脆就随他去了。 老夫人也得知了沈彩玉落胎的消息,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听过就算了,甚至没有去探望。 本来就不是自家血脉,没有就没有了,她一点都不惋惜。 万夫人是最后得知儿媳妇落胎的人,她顶着两个巴掌印,满眼不可置信,跌跌撞撞起身就往儿子的院子跑去。 沈彩玉是摔了一跤,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是地上很滑,她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当场就肚子疼,还未痊愈的腰伤愈发严重。 肚子痛加上腰痛,她痛到眼前阵阵发黑,别说起身了,动都不敢动。 几个丫鬟围着她,一伸手扶人就被她骂。 大夫很快赶到,看到她身下的那滩鲜血,心头咯噔一声。正准备上前把脉 ,回头就看到了父子三人。 万老爷见识过女子落胎,还不止见过一次。一看沈彩玉这情形,心知再挽救不了。 兄弟二人按理说没见过女子落胎,顾秋实是假的不知道,他瞅了一眼,也不多说,只往边上一让。 万临安多看了一眼:“大夫,孩子还能留住吗?” 大夫摇头:“这么多血,多半是不能了。老爷可以另请高明,要尽快。” 万老爷:“……” 什么另请高明,还不够丢人的。 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孙子,即便知道很难救,他肯定也要试一试。 “你尽力就行。” 万夫人跌跌撞撞赶到,头发凌乱,一眼看到沈彩玉身下的鲜血,她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落胎不是小事,沈府那边很快得了消息,沈夫人带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赶来。 沈彩玉早在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就为自己留了退路,她害怕婆婆去母留子,也想过孩子可能生不下来。于是,大着胆子告诉了沈家关于孩子的身世。 她心里明白,不管孩子落胎也好,顺利生下来也罢。只要孩子一离母体,她就会有危险。 此时除非沈夫人出面,否则谁也保不了她! 沈家夫妻对女儿特别失望,可再恨铁不成钢,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害死。 因此,沈夫人得到消息之后,来得很快。在大门口被人拦住,她等不及下人禀告,直接硬闯。 人命关天,也顾不得礼仪规矩了。 而万府的下人并不敢死拦着,不说这位是亲家夫人,只她是沈夫人,又怠慢不得。 沈夫人一路长驱直入,奔到了女儿的院子,刚一进拱门,就看到了园子里的情形:“彩玉!” 她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沈彩玉痛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敢乱动,被母亲这一扑,险些痛得昏死过去。 沈夫人是来给女儿撑腰的,看到女儿说不出话,回头厉声呵斥:“亲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女儿会满身是血,万府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万老爷不愿意与沈府交恶,不过也不怕沈夫人,毕竟,沈彩玉嫁进来之后干的那些事实在上不得台面。偷人都不止一次,若不是沈府还有几分面子,他早就休了这个儿媳妇了。 父子三人在赶过来时,就已经知道沈彩玉落到这样的地步是因为万临安在后头使坏。 当着沈夫人的面,万老爷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儿子害的,叹了口气:“沈夫人,我也才刚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丫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来问一问吧,如果不是意外,真的被人所害,那我会给彩玉一个公道!” 话说得掷地有声,沈夫人却明白,这根本就是一句空话。就凭着女儿干的那些事,没了这个孩子,女婿又不在了,万府绝对不会再收留她。 沈夫人只希望女儿落胎真的是被人所害,她好借着缘由威逼万府帮女儿保全名声。如此,女儿回家后不至于被送到庄子上,兴许还能再嫁个合适的人。 “红叶,到底怎么回事?” 红叶哭哭啼啼,伸手指着地上:“这院子里刚换的青石板,不知道为何这块特别滑……主子有身孕,大夫说要起来走走。主子腰伤严重,奴婢一直扶着,结果连奴婢都没站稳。” 有一些石板确实很滑,但铺地的石板都是挑选过的,太滑的不可能铺到院子里。 沈夫人上前试了试,确实很滑。她扭头瞪着万老爷:“亲家,你怎么说?” 万老爷还能怎么说? 这石板绝对是大儿子派人安排的。 当然了,他对长子有信心,此事即便深查,也查不到长子头上,他叹口气:“这是个意外 。” 沈夫人一听这话,怒从心头起,当场就要发作。 万老爷抢在她开口之前出声:“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沈家,启文抛下媳妇走了……这个孩子……没有了更好。刚好你来了,把这丫头带回去吧。” 他话里有话,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即可。 沈夫人心疼女儿,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你们太欺负人了……” 万老爷想着,亲家一场,沈彩玉确实不像话,但嫁过来这段时间也被折腾得够呛,虽然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都是生意人,大家和气生财 ,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事情已经发生,谁对谁错也懒得再追究,他强调:“沈夫人,启文不在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沈夫人怒火冲天:“万老爷,我女儿的这些罪就白受了吗?” 站在她的立场,女儿出嫁不久就被折腾成这样,真的是越想越气。 万临安呵呵:“好叫沈伯母知道,我二弟年纪轻轻就没了,怎么没的,咱们大家都清楚。你确定要继续闹?还是,你不想把女儿带回去?让沈氏继续留在府里也行,反正我万府养得起,只是……你放心吗?” 听到这话,沈夫人打了个寒颤。 女儿嫁过来之后干的事她不全知道,但就她听说的那些,都不是小事。每一样单拎出来,都足以被休回娘家。 更何况,女儿害死了万启文,如今没了孩子,再留在这里……那是找死。 “红叶,去收拾你家主子的嫁妆,我们这就走。” 红叶起身,还带走了万夫人身边的婆子和丫鬟。 几人一走,周围空旷了不少,而混混噩噩的万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孙子”就此消失……之前她就打算好了,利用沈彩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给儿子占一个争夺家财的机会。 她是万府的当家主母,当家主母一脉的孩子,本就该做家主。 至于以后是让这孩子做家主,还是让万府的其他血脉顶替他,都可从长计议。 为了这番打算,她忍下了沈彩玉这个杀了儿子的凶手。 如今孩子没有了,沈彩玉想回娘家,做梦! “不行!”万夫人厉声呵斥,“彩玉是我儿媳妇,她得留在府里,以后我会过继孩子放在她名下。” 沈夫人最怕的就是这个,立即道:“亲家母,启文已经不在,咱们都是女人,都听说过守寡的苦。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彩玉这孩子嫁进你们万府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放过她吧。” 万老爷猜得到妻子的想法,她是没想给沈彩玉留活路。 说实话,他也想给儿子报仇,但沈夫人来得太快了。 还是好聚好散算了。 “夫人,孩子留在这里也是吃苦,让她走吧。” 说着,还去拉万夫人的胳膊。 万夫人气炸了,狠狠一把推开了他,激动地道:“本夫人没你那么大方,沈彩玉必须留下。”必须给儿子偿命。 沈夫人见她这模样,心头咯噔一声。她不再废话,直接吩咐:“来人,抬了姑娘,我们走!” 万夫人不许,就要叫人上前阻拦。 得到消息的姚玉宜赶了过来,顾秋实退到了人群后,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来了?这没多大的事儿,你先回去,别被吓着。” 姚玉宜已经看到了地上的那一大滩血,也看见了沈彩玉裙摆上大片的殷红,只觉触目惊心。她倒不至于被吓着,就是有些害怕事落到自己头上,低声问:“是意外吗?” 是意外还好,她回去谨慎点就行,若不是意外,就得知道凶手是谁,夫妻俩日后得更防备些。 顾秋实瞅了一眼万临安:“暂时与我们无关。” 两人有了些默契,姚玉宜立即明白,这事是万临安干的。 “二嫂怎样了?大夫怎么说?” 那边沈夫人要走,万夫人带一群人拦着不许走,万老爷站在边上劝。 他不劝还好,万夫人越听越怒,干脆一把将人狠狠推远:“还是那话,你有三个儿子,但我只有启文一个儿子,他是枉死的,我必须要为他报仇。” 万老爷:“……” 当着外人和儿子的面被妻子这样对待,他只觉丢人,顿时恼羞成怒:“你再胡闹,我就休了你。” “你休啊!”万夫人情绪激动,气到极致开始口不择言,“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发脾气,儿子被人害死了你还念着两家交情不敢报仇。你个孬种!你自己不敢干,也不要拦着我……滚远一点。” 万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胸口起伏不止,夫妻俩吵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姚玉宜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低声问:“夫人这么凶?”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同样低声答:“父亲要管,还是管得住的。” 所谓管不住,不过是默许而已。 姚玉宜秒懂。 也就是说,夫妻俩都想要弄死沈彩玉,只是父亲想做好人,而夫人却忍不住。 沈彩玉看到这情形,只觉胆战心惊。她真的很害怕母亲放弃自己,痛到极致她不敢晕,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子。 恰在此时,外头又有人来,这一次来的是沈彩玉其中一个陪嫁丫鬟酒儿,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药,这会儿急匆匆赶来:“主子,这是大夫配的止血的药。” 她语气急切,一副沈彩玉不喝药就止不住血会有危险的语气和神情。 沈夫人没有多想,一把端过来喂给女儿。 顾秋实突然看了一眼万夫人,只见她眼中满是愤恨和……爽快。 那药有问题。 他再看那边的沈彩玉,一碗药已经下肚。 沈夫人也明白,如果今天带不走女儿,可能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来都来了,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即带着一群人强闯。 她只想带走女儿,至于嫁妆……放在那里又不会丢。但凡万府要脸,就绝对不会扣押儿媳妇嫁妆。 一群人要走,外面一大群人不许走,万老爷倾向于放他们离开,就是万夫人情绪激动地让众人拦住拦住。 院子里一时乱作一团。 忽然,万夫人像是受不了这番乱象一般,白眼一翻,软软倒在了身边的丫鬟身上。 第404节 她这么快倒下,倒让万老爷反应不及,一脸的愕然。 不许沈家母女离开的万夫人已经晕了,沈夫人大喜:“亲家,彩玉被你们府里折腾成这样,谁是谁非我已经不想计较,今儿我只想带走闺女。你放我们离开,回头大家还是世交!” 万老爷又瞅了一眼丫鬟扶着的妻子,眼神微闪:“趁我夫人还没醒,你们赶紧走吧。记得,我们没有对不起你沈家,回头让这丫头不要太高调,不要悔我万府名声。” 沈夫人也不会再让女儿高调做事,张口就道:“回头我们将她远嫁,或者送去郊外的庄子上。万老爷就放心吧。” 亲家做不成了,她也改了口。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万临安皱了皱眉:“父亲,不为弟弟报仇了吗?” 万老爷:“……” 按理说,大儿子愿意为小儿子报仇是好事。 但她心里很清楚,大儿子说这话,并不是真心想为弟弟报仇,而是想为难沈彩玉。 “差不多就行了,你管好生意上的事!” 万临安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秋实搀扶着姚玉宜回院子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又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丫鬟的哭声。 “老爷,我家主子……主子她流了好多血,赶紧让大夫去看看吧。” 姚玉宜抓着顾秋实的手瞬间捏紧:“怎会?” “你别怕,那不是意外。”顾秋实意有所指,“你忘了她刚才喝药了?” 姚玉宜恍然:“所以那不是止血药?” 多半是活血的。 本就血流不止,再来一碗化瘀活血的药,神仙难救。 万临安就在二人不远处,也想到了那碗药,冷笑道:“小三,咱们家的这位夫人就是这么恶毒,你可要小心一点。” 顾秋实似笑非笑:“多谢提点。不过,夫人应该不会对我们夫妻动手,毕竟,二哥的死与我无关。” 虽说万启文是被沈彩玉害死的,但他得了那种病,本来也活不了多久。而那个病,是万临安害他染上的。 不出意外的话,万夫人弄死了沈彩玉后,也绝对不会放过万临安。 姚玉宜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万家可真是……主子没几位,但都互相结下了生死大仇。他们夫妻就是两个小可怜,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 顾秋实低声安慰:“放心,夫人暂时还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 姚玉宜:“……” 这也算是安慰? 不出意外的话,夫妻俩还要在这府里住几十年,夫人现在腾不出手,早晚会腾出手啊。 大夫赶去了大门口,本来要被挪上马车的沈彩玉因为她下身血流不止,只能放在地上。 一个人的体内本来就没有多少血,沈彩玉刚刚落胎流了那么多,这会儿又开始流血,很快就面色灰败,顾秋实将姚玉宜送回院子再赶过去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万老爷站在边上,做出一脸惋惜的模样。其实,夫人不出手,即便沈彩玉今天活着离开,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害了儿子的女人逍遥太久。 沈彩玉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这半生到底在忙活什么,到现在什么都没得到,连小命儿都要丢了。她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报……报仇!” 说完后,她眼中光亮散去,手软软垂下。 沈夫人哀嚎一声,紧紧抱住女儿的身子,大声喊女儿名字,怀里的人却始终无知无觉。 沈彩玉死了。 她已经离开了万府,万老爷并不想把她接回来下葬。 万夫人“清醒”过来,得知沈夫人想要把沈彩玉留在万府办丧事,当场不管不顾奔到门口:“沈夫人,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水性杨花不要脸的女人跟我儿子合葬。沈彩玉已经死了,如果你还想保留沈家颜面,就不要勉强我们。 ” 言下之意,如果沈夫人非要把女儿留下,沈彩玉生前做的那些事就会传出去……死了也不得安宁。且沈府的名声也会受牵连。 沈夫人哭得伤心至极,女儿早已被家中老爷厌恶,她可以把人接回去远远送走,但如果是想在沈府给女儿办丧事……且不说沈府没有给出嫁女办丧事的先例,只女儿干的那些事,家里就不会允许她在府里办丧,更不会允许她入族地。 死无葬身之地,说的就是女儿。 沈夫人越哭越伤心,看万夫人那么疯,也不敢再勉强万府,只能将女儿送往郊外,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 沈府一行人离开后,万府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顾秋实带着人回到自己院子里,饭菜已经上桌,姚玉宜正等他回来一起吃。 姚玉宜有孕后,身子挺康健,不需要喝安胎药之类,但顾秋实有空会帮她熬药膳。 “不是我熬的药膳,你都不要喝。即便是你的人熬的,也可能会被动手脚。方才沈彩玉你一开始的那碗药,就是她的丫鬟送的。” 别说沈彩玉,就是沈夫人都没有起疑心。 闻言,姚玉宜颔首:“凡是沾药味的东西我都不喝。” 这边正说着话,又听到不远处闹了起来。 原来是万临安端着一碗药直奔正院,非要灌给万夫人。 当然了,万老爷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父子俩正闹呢。 姚玉宜听着那边的动静:“你要去瞧瞧吗?” 顾秋实摇头:“不去!” 即便夫妻俩没有过去,主院发生的事还是传了过来,万夫人想要给万临安下毒……万临安最近夜里睡不安枕,每天都会喝一碗安神药。 万临安不会医术,但他有鼻子,那药的味道和颜色明显不对,他当场就猜到是万夫人换了药。 确实是万夫人换的药,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吵得不可开交。万老爷头疼不已,又想将妻子禁足。 老夫人及时赶到,不是阻止他禁足万夫人,而是提出把人送到郊外庄子上。 万夫人死活不去。 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在顾秋实看来,如果万临安执意,肯定能把夫人送走。他及时收手……不过是因为人送到了庄子上后就不方便他动手脚了。 傍晚,姚玉宜睡下后,顾秋实有些睡不着,便去了药房配药。 他住进来不久,就让人将厢房改成药房,别看地方比不得医馆大,几乎所有的药材都能拿得出来。 药房灯火通明,顾秋实正在写方子,就听到了外头有请安的动静。动静是从拱门那边传来的,那就不是姚玉宜起身,而是有人从外头来。 门被推开,万老爷走了进来。 顾秋实头也不抬:“这么晚了,父亲怎么还不睡?” 万老爷满脸疲惫,坐在了离顾秋实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书案后奋笔疾书的儿子:“睡不着。” 顾秋实可不会心疼他。 虽说他认祖归宗之后从长辈手中拿到了一些铺子,但若不是他来了,孙博俊根本没有认祖归宗的机会就已经被人害死。 万夫人有胆子戕害孙博俊母子,说到底都是他惯的。 只看万夫人最近疯了一样冲人下毒,万老爷却没什么态度,分明就是纵容。 “父亲,原先我听人说,人活在世上,只要能做到三件事,那就算过得好。” 万老爷是睡不着在园子里溜达,看到这边还有亮光,刚好他也想找小儿子商量一些事,这才进来的,父子俩难得有坐下来一起闲聊的时候,他感觉气氛挺温馨,随口问:“哪三件?” 顾秋实放下手里的笔,一本正经:“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只要能做到,那过的就是人上人的日子。” 万老爷好笑地道:“歪理!” 话出口,又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他如果不是心头压着那么多的事,只白天那么累,哪里会睡不着? 顾秋实也不管他怎么想,问:“父亲,有事?” “我确实有些话想跟你说。”万老爷方才跟妻儿大吵一架,他尽量一碗水端平,却两头不讨好。 小儿子跟妻子之间也有一些恩怨,和大儿子看起来也不太和睦,他思来想去,决定……分家。 “我想分家。” 顾秋实一脸惊讶:“父亲还这么年轻,怎么分?把我分出去?” 他有两个能干的儿子,按理说是幸事,说两人都太能干了,他怕两败俱伤。 “我打算把家业交给你大哥,你……本事不小,肯定能够凭自己做出一番成就。你媳妇有了身孕,我是真的怕出事。” 沈彩玉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就没了。 姚玉宜没有强有力的娘家,落胎了不会有人上门找茬,即便姚三爷来找,万老爷也不怕。但是,姚家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孙儿! 他冷眼看着,夫妻俩感情很好,小儿子更是不止一次的对外表明此生不会纳妾。万一姚玉宜落胎伤了身,小儿子还不肯纳妾,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长子天天找他吵架,东拉西扯就是不肯成亲,他只能指望小儿子了。 先把小儿子分出去,顺利将生了孩子再说。 顾秋实颔首:“好啊,父亲怎么安排都行。” 万老爷松了口气,他就怕小儿子生出了争夺家业的心思不肯离开。 “我给你准备了一间三进宅子,你们夫妻住会很宽敞,还有,铺子我分你三成。” 他说话间掏出了一大叠契书。 顾秋实接过来瞅了一眼,问:“爹给这么多,大哥愿意么?” 万老爷:“……” 第444章 被迫的小白脸(完) 万府富裕了几代, 几辈人积攒的家业不是一笔小数目,光是契书,就有十九张。 这里面还有个四层楼, 如今是空着的,关张之前是茶楼,三个月没赚到钱,万老爷当机立断给关了。 关了有三个多月, 他有在筹备开张,只是货物还没到。分家是他突然有的想法,拿出契书时, 忽然就觉得把这个小楼给小儿子可能会更好。 第405节 所有的铺子里, 玲珑阁与这个小楼最大,位置也最好。 顾秋实整理了一番,心知万老爷还是对他寄予厚望, 希望他能将生意做大。 要不然,这些铺子落到不会做生意的人手里, 用不了多久就会破败, 关张后只有卖掉。 这里面好多铺子想买都买不到, 有价无市,只要有东家一说卖,立刻就有人接手的那种。 “大哥会可能会不高兴。” 要知道, 这分家和分家是不同的。原则上来讲,长子的七成家业,次子三成。但是,大部分的人家会将大部分赚钱的铺子和生意留给长子, 甚至是全部留给长子,次子那边, 可以用银子或者是庄子来抵。 最赚钱的那一批铺子和生意,绝对不会落到次子手上。如此,分家对原本的家业影响不大。 要不然,铺子拿出来分,生意拆得七零八落,遇上个败家子,属于败家子的那一份很快就会消失。等于自己将自己的家业分薄,首富也经不起这么拆啊! 万老爷知道大儿子会不高兴,但他有自己的想法。这兄弟俩做生意的头脑都不错,尤其是小儿子,简直是无师自通,手段特别高明。 依着他原本的想法,家业交给长子,给启文一些银子。但儿子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觉得有必要扶持一下。 给三成铺子,假以时日,兴许又能有一个万府。 “小三,我很看好你。” 顾秋实笑了笑,这一堆东西,也算是拿回了属于了孙博俊的那一份家业,甚至比顾秋实预估的还要多一点。 “我明天开始收拾行李,半个月之内会搬走。” 万老爷面色复杂,人到中年,都希望儿孙满堂,全部在膝下尽孝,但是,两个儿子都是聪明人,同住一屋檐下会生许多矛盾,以后为了家业互相争斗……如果是临安和启文,他不太操心,毕竟启文没什么本事,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但小三不同,这是个不服输的,又有手段,等兄弟俩打起来,绝对会两败俱伤。 他想再留儿子住两年,又一想,分家就是为了让兄弟俩和睦相处,继续凑在一起,万一又生出矛盾,那就得不偿失。 “搬吧,你媳妇怀有身孕,要小心些。”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将小儿子分出去的原因,正是小儿媳肚子里的孩子。 * 分家的消息一出,万临安立刻去了书房。 “爹,这种事您是不是该跟我商量一下?” 万老爷板着脸:“商量什么?如今还是老子当家,你只是少东家,我做事不需要与你商量。想让我当提线木偶,你先做了家主再说。” 万临安胸口起伏:“那我总要知道你分了多少给三弟啊。” “这也不关你的事。”万老爷也怕把儿子气着,让他跑去针对小儿子,这混账出手就要人性命,他实在害怕。 于是补充了一句:“七三分,他占三成,就是铺子多了点。临安,我希望你们兄弟以后互相扶持。小三是个能干的,我相信他不会泯然众人。要是一直不分家,那是将他的手脚框住了,对他不利。你们是我儿子,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越来越好。” 万临安冷笑,一针见血:“你觉得我不如他?” 万老爷:“……”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我最疼爱的孩子始终是你。” 但是万临安并没有感受到父亲给自己的偏爱,他始终觉得,自己站出去得人尊重,固然有是万府公子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 那万启文走出去,管事对他只有表面的尊重,不会真正信服,对他才是真心敬重。 “骗子!”万临安不满。 万老爷很不高兴:“那我也分一份和他同等的家业给你,回头看看你们俩谁的生意做的最好……” 万临安冷哼一声,起身就走。 他又不想,七成的家业都到自己兜里了,要是分了和孙博俊同等的铺子,岂不是他也退了一步只要三成? 傻子才会把到了兜里的好处往外推呢,他是个生意人,知道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才可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做蠢事呢。 看着儿子跑了,万老爷心里还有点失望。 要是大儿子敢接,他就敢分,虽然一份家业分成三份会冒很大风险,但圈在家里养的是羊,放出去养大的才是狼。他愿意冒险! 可惜了! * 关于万老爷年纪轻轻就给两个儿子分家产的事,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多半是兄弟俩在家闹得不可开交,万老爷怕他们互相伤害,这才分的家。 但也有人觉得是这个刚回去的三公子做了一些错事被撵出来了。 毕竟,万启文夫妻二人在几个月内先后离世,如今万夫人都被打击到不愿意出门了。兄弟阋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然了,这样的传言在得知万三公子分到了一大笔家财后就消失了。 正常庶子,只能分到一点银子,得两间铺子和宅子就不错了。 万老爷分了这么多铺子给小儿子,这哪里是不疼小儿子,这是太疼爱了才对。 话又说回来了,各家老爷都爱重长子,疼爱庶子,认为庶子庶女被压得可怜,私底下各种补偿都不是稀奇事。可问题是,万老爷补偿得有点太多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庶子是在外头长大的! 这天底下不管是夫妻,父子还是兄弟姐妹,所有的感情都需要培养。 孙博俊才回去多久,居然拿到这么多……难道当初母子俩受了委屈? 外面猜测纷纷,万家人却忙忙碌碌,从没有回应过这些传言。 短短大半年之内,顾秋实将手头的铺子翻了一番,郊外买下几个山头建造工坊,手底下的长工短工多达几千人,因为货物太好引得不少外地客商纷纷赶来。 众人乍一看,三公子的生意已经可以和原先万府比肩,才恍然明白了万老爷的用意。 这分明就是觉得小儿子是个做生意的奇才,不忍心将其困在身边蹉跎岁月,这才给了一大堆铺子任其发挥。 众人回过神来后,都特别羡慕万老爷。 能干的儿子有一个就已经是福气,他居然有俩。难得的是,这俩儿子居然没有打起来。 如今城内好多老爷都想要见万府的三公子,他手头的那些货物是又好用又好看,价钱还便宜。只要能买上一批,转手就能赚到银子。 可惜,万三公子很难约。 在姚玉宜即将临盆时,顾秋实推掉了客商的邀约,每天什么也不干,行走坐卧都赖在她身边。 姚玉宜怕耽误他的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守在身边,她心里没那么慌。 当初这门婚事她拒绝不了,即便是个歪瓜裂枣,她也必须要嫁,本以为自己会一脚踏入火坑,兴许过个三五年就会死……那时她认命了,毕竟,只有她乖乖嫁人,父亲才会有药喝。 而如今,男人心里眼里都是她,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感情。还有父亲,父亲一日日好转,早在她有孕后不久,就已经恢复得如同常人一般,如今还在准备科举。 顾秋实见她盯着自己发呆,好笑地问:“你在想什么?” 姚玉宜回过神来,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秋实一笑:“不是。怎么,你这是觉得嫁给我过得很好?” “对啊!”姚玉宜脸颊绯红,忍着羞涩承认,“如果这是个梦,我希望这梦永远也不醒。” 话未说完,她脸色变了,很快变成了惨白。 顾秋实见她脸色不对,看向她的肚子:“是不是要生了?” 姚玉宜点点头,伸手就要去解腰间和包。 荷包里装着一个瓷瓶,瓷瓶里有两粒药,是顾秋实特意配给她生孩子用的,吃了药再生,会减轻大半的疼痛。 他先把药喂了,让人去请问婆和大夫,然后将人打横抱起,去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产房中。 生孩子于女人而言真的特别危险,顾秋实握着她的手,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稳婆赶来,看到这情形愣了愣,眼瞅着东家没有要走的意思,催促道:“东家,您先出去,产房污秽……” 顾秋实打断她:“我请你来,是让你吩咐我做事的吗?” 稳婆:“……” 她是来接生的。 东家说这话,明显就是嫌她多事。 在今日之前,稳婆来看过几次胎位,早就知道这二位感情不错,东家次次都在。没想到东家居然连生孩子都不肯离开。 这位稳婆是出了名的好手艺,姚玉宜的胎是顾秋实亲自看顾的,一个时辰后,孩子的哭声传来。 母子平安。 “别生了。”顾秋实看着稳婆将孩子抱走,将头靠在姚玉宜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低声道,“生一个证明咱能生就行了。” 姚玉宜:“……” 顾秋实这话是真心的。 不生孩子,外人会说他们夫妻多半有病。 万三公子给儿子办满月宴,几乎城里所有的生意人都来了。 这大半年里,顾秋实做生意之余,到处修桥铺路。还去了府城辖下那些贫困山村,跟村长商量着接济村里的穷人家。 凡是家中没有壮劳力的,每人每个月都能领十斤米粮。 虽然不多,却绝不会饿死人。 如今万三公子的名声很好,来的客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年喜气。 万老爷被众人围在中间,一脸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万临安看见父亲这样,干脆别开了脸,眼不见心不烦。 顾秋实的院子里热闹非凡,从早上一直到深夜,客人都还没有散尽。 而三条街之外的万府中,万夫人满脸痛苦,她不停的抓挠着身上的疹子,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边上的丫鬟看见,想要上前扶又不敢。 夫人自从被禁足之后,脾气很差。不光爱打砸东西,还爱打人。关键那是主子呀,若她们一个不小心受了伤,也只能自己忍着。 万夫人身上本来就有疹子,抓得狠了,全身都红彤彤的,像个煮熟了的虾子。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刚开始还喊了丫鬟进来,后来开始惨叫,大夫还没到,她已经哑了声。 很快,她喘息的声音更重,整个人憋得脸通红,身子紧绷到极致,砰一声,上半身狠狠砸在地上,然后不动了。 恰在此时,大夫赶到,两个丫鬟不敢上前。 大夫是府医,万老爷花了高价请回来的。进门后看到地上情形,皱了皱眉:“把夫人扶起来,她这模样把不了脉。” 两个丫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上前,直到碰到了夫人的身子都没有挨打,二人松了口气,然后发现,地上的夫人似乎没了声息。 眼珠子都不动了,就那么死死看着一个地方。 丫鬟吓一跳,尖叫一声,往后后跌坐在地。 第406节 恐惧是会传染的,另一个丫鬟也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几步。 大夫正要训斥,就见丫鬟伸手指着地上的夫人,抖着声音道:“夫人……夫人……夫人她……” 看丫鬟吓成这样,大夫几步上前。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并不只是把脉。 大夫看到地上夫人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大着胆子将手指放在夫人的鼻下,半晌都没有动静。又急忙去把脉……有些病人病情严重之后身子不动了,但脉上还有动静。 结果,什么都没有。 大夫一脸严肃:“夫人没了,赶紧报信去吧!” 但是今日三公子办满月,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 万老爷得到消息赶回时已经是深夜,当他看到万夫人那一身惨状,心知夫人是被人给下毒了。 老夫人累了一天,直接回房睡了,她对这个儿媳妇早已失望透顶,死不死的,她都不想管。说实话,就凭这儿媳妇干的那些缺德事,也就是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否则早就清理门户了。 万临安也累了一日,还喝了些酒,这会儿斜靠在桌子上。 “既然不行了,让人来准备后事吧。” 万老爷面色难看,自己扭头瞪着儿子:“是不是你?” 万临安并不否认:“那个疯女人,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启文,你看到她那一身惨状没有,像不像是得了脏病而亡?” 眼看父亲脸色并未有好转,他冷笑道:“父亲,我可没有对这个女人下毒手,不过是把它给我精心准备的香粉重新送回了她的香炉而已。她死得惨,如果不是我警觉,浑身起疹子而亡的人就是我了。” 万老爷听到这话,脊背都弯了几分,再没有了白日面对宾客的风光。 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儿子,可一家人……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鸳鸯失伴,万老爷难受了几日。不过,万夫人下葬后,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仿佛前几日颓废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万老爷没有再娶,有不少人说媒,他通通都拒绝了。他感觉自己不会认人,对待家人又下不去手,很怕再找一个搅家精入门。 满五十岁那一年,他送走了母亲后,将手里的生意交给了儿子,然后带着两个美貌通房搬去了郊外住。 偶尔,他会跑去跟小儿子住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陪孙子。 万临安没有娶妻,他一开始对娶妻一事并不抵触。但后来他改变了想法,看见万博俊生意越做越大,却对身边的妻子始终如一……如果他娶了妻,似乎就真的比不上庶子,至少人品比不上,他每次想要议亲,脑中就会浮起便宜弟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仿佛在嘲讽他。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一个庶子差劲。 当然了,他需要孩子,娶还是要娶的,尤其是父亲将家业交给他的唯一条件就是娶妻生子时,他不得不妥协。 还是那话,他是个生意人,不可能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放弃到手的好处。 不过,后来他发现,他跟便宜弟弟完全没法比。不说人家对妻子一心一意,只做生意,短短十几年间,全国到处都有三弟工坊中造出来的东西,他……倾其一生,都做不到三弟那样的成就。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把这人带回府。 第445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一 顾秋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险些没认出来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此时孙博俊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万府的公子,也不在乎能否认祖归宗。但还是谢谢你,让我爹娘颐养天年, 让我成为了他们眼中特别出息的孩子。” 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孙家夫妻。 顾秋实一开始把人送到了庄子上,等到万夫人死了,他的孩子满月, 才把他们接回城里安顿在另一个宅子里。 因为孙冬雨有他这么个哥哥,婚事上很是从容,孙家夫妻也不指望儿子回来尽孝, 或者说, 他们为了避免儿子回来尽孝惹万老爷不快,选了一个富商的次子招赘婿上门。 顾秋实没有阻止,赘婿进门, 孙冬雨可以一辈子守在他们身边,省得姑娘嫁出去受委屈。 看在孙博俊渐渐消散, 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 “多吃点, 你们在家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白面馍馍吧?” 顾秋实睁开眼睛就听到了温柔的女声, 只是,这语气有些刺耳。 他抬眼,发现自己坐在一方不大的院子里, 面前是一张四方桌,他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妇人,肌肤白皙,就是有点瘦, 颧骨高高凸起。 此时年轻妇人满脸都是笑容,但并不热情, 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而顾秋实的左边,也就是主位,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一身绸衫,整张脸圆圆的,是那种很有福气的长相。 大概是顾秋实没接话,男人出声,不耐烦地道:“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 “哎呀,你凶什么呀?我是好意。”女子一脸不满,“怕你弟弟跑这么远来吃不饱,回头还说我们家不喜客。你名声不要了?” 顾秋实那这番阴阳怪气的话,霍然起身就走。 妇人一惊:“志东,你要去哪儿?先吃饭呀,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到了这儿就跟你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顾秋实头也不回,直奔茅房。 身后,妇人很是不满:“懒驴上磨屎尿多,吃饭的时候跑茅房,太恶心人了。” “你少说两句,志东是来我们送粮食的,不是来打秋风。”男人语气里满是不悦。 回应她的,是女子嘲讽的呵呵声。 原身赵志东,出身梁国一个偏远县城辖下的村子里。 富强县地处偏僻,种不出什么粮食,整个县城都不富裕,辖下的各小镇也贫穷。但这不包括赵志东所在的富强镇。 富强镇有一条河,足以灌溉周围的田地。整个县城其他地方有人饿肚子,但富强镇的人种地足以自给自足。 赵志东他爹是家中老三,也是最小的孩子,头上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上头的长辈虽然还在,但早已经做主为兄弟俩分家。 原先赵家是大户,足有四五十亩地,可惜赵志东的大伯是个败家子,年轻的时候好赌,长辈一个没注意到,就被他输了二十亩地。 于是,等到兄弟俩分家,因为长辈跟着长子,赵志东他爹只分得了十亩地。 十亩地在村里不少,奈何赵父赵母能生啊。赵志东头上有三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双胎弟弟。一年到头,勉强能够填饱肚子。 尤其是近几年,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大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这活人总不可能被尿憋死,每年地里的收成是定量的,但孩子一个个大了,全都可以帮着干活。地里的那点事根本经不起干,赵志东身为长子,就想要为家里减轻负担,从十岁出头,他就在镇上到处找活干,只要给钱,除了坏事不干,干什么都成。 勤快又正直的孩子,运气都不差。赵志东十岁出头开始在外头混,到了十六岁时,已经敢一个人来往于县城和镇上,他有悄悄去镇上收各种山货送到城里,然后又从城里买一些镇上少有的新奇玩意儿带回去。 他手头的本钱不多,生意做得不大,每次来往于城里都只带一个背篓。因为赵家的长辈不喜欢让家里晚辈去做这些小生意,他们觉得丢人,也怕影响了名声。 赵父的大哥赵继强一次赌输了二十亩地之后,回来险些没被打死,还挺年轻的赵老头怕儿子在赌路上一去不回头,一怒之下,把儿子的小指头给砍了下来。 其实砍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家境比较宽裕,夫妻俩一直享受长子读书,只是赵继强读了多年,银子花了不少,字却认不了几个。 赵老头也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才下了狠手。砍掉了儿子的手指后他有点后悔,却也没那么后悔。虽说断了手指就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但儿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文章都读不通顺,指望他科举光耀门楣,下辈子还差不多。 儿子指望不上,两人就指望长孙。在长孙赵志鹏六岁时,立刻就将其送到镇上求学。 这一读书,就是十几年。 赵志鹏十二岁那年,镇上的夫子没了,赵家人不甘心之前花费的银子和精力,一咬牙把赵志鹏送到了城里。 赵志鹏寒窗苦读十年,夫子始终没有让他下场试考,老两口心里明白,孙子多半也没什么天分,之前的那些银子要打水漂。 他们不甘心,加上赵志鹏嘴甜会哄人,老两口就真的以为是夫子想要压着赵志鹏,等功底深厚一点好一击即中。 赵志鹏还在城里娶了个媳妇,老两口愈发觉得孙子能干。 关于分家,也是赵志东他爹觉得,大哥一家要把全家拖累死……他不敢直接提分家,而是在平时潜移默化地改变双亲的想法,然后花了好几年,主要是他连生了三个女儿,老两口对他很失望。便将他撵了出来。 分了家后,宅基地一分为二,赵继发就在宅子家爹娘的边上重新起了一个房子。只是他分家后手头拮据,房子只造了三间,连个院墙都没有,后来每年添置点东西,又经常修缮,才像点样子。 赵志东的悲剧,要从赵志鹏这个堂哥说起。 按理说,两家已经分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应该互相牵连不上。 但凡事都有意外。 赵志东经常来往于镇上和城里,家里的祖父母不让他做生意……但要是不做生意,家里的日子会很难过。 生意一定要做,赵志东随口扯说自己帮镇上做生意的人跑腿,每月跑两趟城里,能得一钱银子。 他经常在镇上混,几乎认识所有的商户,还真找了个商户帮忙承认此事。于是,村里的人谁也没有怀疑。 也因为他经常要去城里,赵家但凡要给赵志鹏带东西,都是让他帮忙。 不知道赵志鹏是怎么跟他城里的媳妇儿说的。反正每一次赵继东送东西上门,那女人都各种阴阳怪气。 赵志东很早就开始学做小生意,这做生意的人都特别会算计。赵志鹏老说喜欢吃家里的咸菜……这玩意儿不值什么钱,尤其赵志东头上有三个姐姐,都是特别勤快的人,家里的咸菜一缸又一缸,压根吃不完。 亲堂哥都这么说了,赵志东不可能不给,每次进城想起来都会带些给他。但同样的,他都已经送了菜了,这么远跑来,肯定要留下吃饭。 堂嫂的脸色不好,他也不管。 他又没白吃! 然后,就出问题了。 “志东,你好了吗?” 顾秋实听到外头唤,他也不爱在这臭烘烘的茅房里多待,便出门去厨房洗了手,再坐到桌上时,不出意外的又被堂嫂孔氏给白了几眼。 他就像原先的赵继东一样,压根儿不管孔氏怎么想,自顾自抓着馒头就啃。 赵志东今年十六,正是能吃的时候,顾秋实一点不客气,埋头啃了四个。 说实话,有点儿撑。 而对面的孔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忍不住出声:“志东,你这么大的饭量,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顿饱饭吧?哪怕半个月吃一顿的饱的,你这大半年也长壮实了不少……” 顾秋实将重新拿起的馒头给拍了回去:“大嫂,你要是不想让我吃饭就直说。每次都特别热情的留饭,却每次都说我只有在你家才吃得饱。” 孔氏经常阴阳怪气,这个堂小叔子向来是个闷葫芦,哪里想到他会突然发作? 她有些下不来台,勉强扯出一抹笑:“志东,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你想多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看向一旁装鹌鹑的赵志鹏:“大哥,既然大嫂觉得我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我以后还是不来了,省得给你丢脸。” 赵志鹏面色尴尬:“不不不,我爹只得了我一个儿子,咱们兄弟年纪相仿,就该互帮互助,常来常往。你拿的那些咸菜很好吃…… ” 孔氏又翻了一个白眼:“再好吃还不是咸菜?” “咸菜和咸菜是不一样的,我就喜欢婶子的手艺。”赵志鹏说到这里,一把抓住了顾秋实的胳膊,“志东,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已经吃饱了,便也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进了屋。这个院子很小,只有两间房,不过,夫妻二人连个孩子都没有,住着还挺宽敞。 兄弟两人进了屋,赵志鹏直接将门关上。顾秋实从门的缝隙间又看到了孔氏在翻白眼,显然对兄弟俩关起门来说话这事很不满。 第407节 “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偏要跑到屋里来说?” 赵志鹏听到这话 ,笑容僵硬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女人就是小心眼,以后你娶过媳妇就知道了。志东,我就是想跟你说,她就是那个臭脾气,嘴上不积德,其实没什么坏心眼,看在哥的面上,你别跟他她一般见识。”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一个月进城两次,就算两次都来,也要半个月才见她一回,没什么不能忍的。” 原先赵志东就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从来没有闹过,他年纪小却懂事,真吵闹起来,赵志鹏夹在中间不好过。 赵志鹏听到他这么说,点头道:“也对!你不要管她怎么说,反正你来了该吃就吃,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生疏了。走,再出去喝点。” “不喝了。”顾秋实摆摆手,“我今儿要回去。” 赵志鹏一脸惊讶:“你这么远来,住一晚上再走……” “不住了。”顾秋实转身开门,“大嫂那脸上我看够了,没有人愿意让别人跟看破烂货似的。回头我不会再来,你要是还想吃我娘做的咸菜,那就回家的时候带一点。” 这模样……明显是生气了啊。 赵志鹏追出了门:“志东,你先别走。” 顾秋实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的孔氏:“大嫂,以后我再不来了。” 孔氏不喜欢有穷亲戚来打秋风,但也做不到把人赶走,也只能每次都阴阳怪气。这个人真的不来了,她心里又有点儿怕……这可是男人最亲的堂弟,在没有亲弟弟的情形下,这个就是亲兄弟。 “志东,你生气了?” 顾秋实摆摆手:“不生气,以后我不再送咸菜上门,也就不会来吃饭。你们简单,我也省事儿。现在九月,你们过年回吗?要是回,再坐在一起喝酒就是。” 孔氏脸上不太好,去年夫妻俩回去了,早就约定好今年不回,留在城里过年。 “志东,我不是嫌你麻烦,还有,我们今年不回去过年。” 顾秋实心下明白,孔氏对赵志东阴阳怪气,并不是因为赵志东吃的那点饭。城里的姑娘,亲爹还是个小管事,不至于为了几个馒头就不给人好脸色。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赵志鹏给他扣黑锅了。 “不回去啊,那大伯母应该会很失望。”顾秋实随口道:“不回就不回吧,回去一趟还要花不少银子。那就有缘再见。” 孔氏:“……”这小子还欠着家里不少银子呢,怎么能有缘再见? “志东,你年前都不见我们,是不是该……” “红儿!”赵志鹏打断妻子,“我和志东就和亲兄弟一样,见不见面,感情都一样深。” 孔氏瞪他,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 顾秋实一副要走的模样,但站在门口就是不走。 “怎么,要不我把那几个馒头的钱付了,然后把咸菜带走?” 孔氏终于发觉了不对,眉头紧皱:“你把咸菜带走也行,银子还来。” 顾秋实心下呵呵,终于逼出来了。 他一脸莫名其妙:“什么银子?大嫂,我怎么听不懂这话?我什么时候拿你们家银子了?” 赵志鹏往后退了一小步。 完蛋! 第446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 孔氏没注意到自家男人的心虚, 她只看到了便宜堂弟站在门后 ,随时可能打开门离开。 这可不行。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三个月,赵志东口声声说以后都不再登门。而过年他们又不打算回乡, 那下次见面最快也要明年了。 家里的银子再多,也不可能借给人这么久。 “志东,你大哥什么都跟我说了,别装了。”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装什么?”他将放在门栓上的手抽回, “我听大嫂这话,好像里面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下次见面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们之间可不能有误会, 得把话说清楚。” 赵志鹏见事情不对,立刻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妻子:“红儿, 你答应我了的,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你不要插手。一个弄不好, 毁了兄弟情分, 以后我还怎么回乡?还怎么见我二叔?” 事情闹成这样,孔红儿也有点心虚,不过, 这银子她早就不想借了,拿的时候没问过她……今日已经开了口,不管银子不收这笔债,人已经得罪了。既然如此, 没必要这一脚都迈出去了又收回来。 “你顾及亲戚情分,人家不这么想啊。”孔红儿看向门口, “志东,我嫁给你大概已经快两年了,到现在也没个孩子。不是我们不想生,而是不敢生,这大部分的积蓄都……” 赵志鹏暗骂了一句。 夫妻两人没孩子,是因为怀不上,可不是因为家里没银子。 他不能拆穿妻子,大喝一声:“红儿!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夫妻两载,孔红儿平时脾气刁蛮,但只要他沉下脸,她就不敢再闹。 赵志鹏本以为他发脾气了妻子就会住口……她生气也不要紧,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回头等赵志东走了,再把人哄回来也不迟。 不愧是夫妻俩,巧了不是?此时的孔红儿也是这样的想法,今年收不回来的债,以后赵志东不再登门,收债之日遥遥无期。那怎么行? 孔红儿将男人借银子给乡下堂弟的事告诉了自己亲娘,孔家人对此很不满,要不是她再三哀求,双亲早就过来找男人算账了。 孔家夫妻已经放下了话,让她尽快将这银子收回来,如若不然,他们会亲自责问女婿。 之前孔红儿发现家里的银子被男人借走之后,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赵志鹏好话说尽,各种讨好她,她已经答应了不把这件事情往外说。如果爹娘上门质问此事,岂不是表明她背叛了夫妻二人的约定? 事情不大,但多少会影响他们的夫妻感情。 为了点银子,没那必要! 再说,这事情就是从赵志东借了他们的银子而起,赶紧把这债收回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夫妻之间过日子,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而影响了夫妻感情呢? 孔红儿瞪了一眼自家男人。看向门口:“志东,我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家银子不多,现在连孩子都不敢生……” 顾秋实故作一脸疑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志鹏心知要遭,立刻站到了两人中间。 孔红儿看到便宜堂弟那一脸无辜的模样,顿时就恼了,一把薅开了面前男人,不满道:“志东,家里的银子虽然是你大哥放着的,但我也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去年你第一回登门后不久,我就发现家里的银子少了,你大哥体谅你艰难,你也体谅一下我们呀?” 顾秋实看向赵志鹏:“这话你能解释一下吗?” 赵志鹏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会儿不说又不行。他心里还在想要怎么开口,孔红儿怒道:“志东,你借我们家的银子可以,兄弟之间互帮互助,你没有经过我的点头就把银子拿走了,这有点不厚道。但你们是亲兄弟,我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志鹏说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事,我也装作不知道。但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装傻……” “我没有拿你们家的银子。”顾秋实强调,“不是因为怕你知道才死不承认,而是我从头到尾就没有问你们家借过银子。” 他一脸不高兴地看向赵志鹏,“大哥,你把银子花哪儿去了?” 赵志鹏冲他猛眨眼睛,意思是让他先认下来。 顾秋实才不做这种冤大头:“你已经成亲了,不是一个人,家里的银子去了哪儿,你总该让大嫂知道。当然了,你们夫妻怎么过日子与我无关,我也就是多一句嘴,你愿意听就听,不听就算了。但你今天必须要把这银子的去除说清楚,要不然,大嫂还以为我欠你们家银子。” 孔红儿心里有些不确定了。 两个男人之中,绝对有一个撒了谎。 要么是赵志东借了银子死不承认,要么就真的没有借银子这件事,而是赵志鹏骗了她! “志鹏,你说话呀!” 赵志鹏张了张口:“去年我确实借了一点银子给志东……” 他说这话时,眼睛又开始抽。 顾秋实呵呵:“大哥,你眼睛有毛病?或者,你这怪模怪样,是想让我帮你隐瞒下来?” 赵志鹏:“……” “志东,去年你说来城里做生意,手头有些紧张,我给了你二两银子,开春后又给二两,三个月前又给了三两,上个月一两……” 顾秋实呵呵:“大嫂,你们这是想讹诈?” 孔红儿皱了皱眉:“志东,你大哥底子薄,这些都是我的嫁妆,不瞒你,我娘家爹娘这件事情后很不高兴,他们还想找你要账的,被我拦下来了。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愿意宽限到年底,只要你在过年之前把银子还上,那大家就还是亲戚。” “呵呵!谁要跟你们这种讹诈我银子的人做亲戚?”顾秋实一挥手,抬手开门,“好心好意帮你们送东西,结果居然惦记上了我的银子,还做出一副我得了你们好大恩情的模样。” 孔红儿见他要走,呵斥:“你要走可以,到底什么时候还钱,把话说清楚。” “我这是去衙门告状。”顾秋实冷笑一声,“我没花过的银子非赖我头上,你们夫妻简直比土匪还厉害。” “别想跑。”孔红儿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已经想了许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确定这两个男人里有一个骗了他。赵志鹏是她男人,她更希望骗人的是赵志东。 若真是赵志鹏骗她……那可是八两多银子,她实在承受不起的后果。 于是,她扑上前就要去抓门口的人:“你站住,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去衙门?万一你跑了,难道我还跑到乡下去找你要债?” 顾秋实一把挥开了她:“有事说事,不要拉拉扯扯。” 几人在门口争执,此时院子门大开,已经有人好奇的望了过来。顾秋实冲着外面招招手:“哪位有空,帮我跑一趟衙门。我给一钱银子做酬劳。” 一钱银子差不多一百个铜板,这可不是小数,可以买好多肉了。当场就有人意动,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上前:“衙门不好去,万一诬告了,我还得受牵连。你得先给我一点定金。” 顾秋实直接抓了一把铜板给他:“麻烦你尽快。” 赵志鹏傻了,眼看二人眨眼之间就达成了一致,半大少年转身要跑,他吓一跳,动作比脑子快,整个人扑出去将人抓住。 “把铜板还来,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管。也用不到衙门!” 孔红儿看到赵志东居然愿意出一钱银子请人报,又看到自家人那样慌张,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身子发软,呆愣愣看着自家男人将铜板抢回来之后把门关好。 “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志鹏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要给妻子一个说法,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便宜堂弟,“志东,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会较真。都是兄弟,你就认了又如何?难道以后我还能亏待了你?” 顾秋实根本不搭理他。 这个混账,不知道往赵志东身上泼了多少脏水,在后来搪塞不了孔红儿之后,他独自回了一趟家乡,然后借口要去山上打野。 常年住在城里的人,不说打猎了,就是去地里拔几根野葱野菜也会觉得很新鲜。赵志东对这个堂哥一点防备都没有,以为他真的是住惯了城里想要去地里走在,刚好他也想摘点山货卖钱,两人去了山上,他被赵志鹏从背后偷袭,一下就砸晕了。 赵志鹏手里抱着一块大石头,冲着他的头狠砸,一边砸还一边哭,还每砸一次就道歉。 说他也是不得已,让赵志东原谅。 特么这哪里能原谅? 顾秋实懒得搭理他,只看向孔红儿:“大嫂,事关这么多银子,你最好把伯父伯母也找来。” 话音刚落,顾秋实就察觉到了赵志鹏杀人一样的目光。 孔红儿很难接受自家夫君骗了她,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是她不信就没有发生过,她抹了一把泪,又去将栓好的门打开。 赵志鹏见状,吓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抱住:“红儿,你别去找岳父,我可以解释,银子还在,没有被我花掉。” 第408节 当初孔红儿非要嫁给赵志鹏,才有了这门婚事,她不想让自己的坚持变成一个笑话,尤其双亲很不看好她嫁给一个乡下人。如非必要,她并不想让双亲知道自己过得如意。 “你说,我听着。” 顾秋实也不急,反正,这事跟自己没关系。 赵志鹏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一个乡下人,娶了城里的媳妇,村里人都特别羡慕。当然了,也有人在后头说脏话,认为他一个乡下小子攀上城里姑娘,在家里肯定说不上硬气话。 再加上夫妻俩成亲后,他回家的次数很少,两年了才回去两次,就更是佐证了他是个被妻子拿捏的软蛋。 当然了,这些话众人说不到他面前,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他也只当做不知道……反正,他不能让人看见自己在孔红儿面前伏小做低。 他眼神一转:“志东,你不是要回家?再耽搁,要来不及了。” 顾秋实不动,还找了个凳子坐下。 “我也想知道你把银子花去了哪儿?” 赵志鹏咬牙:“这不关你的事。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我没你读的书多,确实不知道。”顾秋实老神在在,动也不动。 赵志鹏气急:“那你现在知道了啊,我们夫妻要说私房话,麻烦你先躲开。” “那可不行。之前你就说我欠了你那么多的银子,大嫂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顾秋实冷笑,“每次给你送那么多的咸菜,都说礼轻情意重,我从百里开外给你送上门,吃你几个馒头还被嫌弃……” 孔红儿又听出了不对:“那些咸菜不是买的吗?” 顾秋实扬眉,看向赵志鹏:“你是这么说的?大哥,当初大伯赌钱可输了不少,该不会你也学着赌了吧?要不然,很难解释你那么多银子的去处啊。” 说完后,又冲着孔红儿强调:“咸菜是我娘做的,大哥开口要了,所以我才拿着送上门。还有,以前我登门也是大伯托我送东西,要不然,我哪有空到你们家来耽搁?” 孔红儿面色发白。 赵志鹏急忙解释:“我没有去赌。”说到这里,愈发讨厌这个堂弟。 好赌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赵志鹏跟孔红儿认识到现在,他从来就没有提及过父亲当年做的荒唐事。 孔家人住在城里,老两口没有去过赵家,而孔红儿是成亲时去了两日,去年过年时去住了三日。因此,孔家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此事。 孔红儿脸色奇差:“赵志鹏,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我只想知道那些银子的下落。”她越想越觉得失望,“如果你说不清楚,那我们没必要一起过了,好在还没孩子……”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与赵志鹏分开,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伤心得哑了声。 赵志鹏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不要听外人挑拨,我是你的夫君,你该相信我。” 顾秋实凉凉道:“刚才你还想赶我走。要是我走了,也不知道你跟我买咸菜的事。赵志鹏,你到底往我身上泼了多少脏水?” “志东,我……”赵志鹏又是焦急又是难堪,“害得我们夫妻吵架,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不能闭嘴?” 顾秋实别开脸。 孔红儿伤心至极,一直都在哭。 赵志鹏不停安慰,二人相依相偎,像一双苦命鸳鸯。 “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那些银子还在,过段时间我就给你拿回来了。”赵志鹏压低声音,“这银子的去处……晚上我告诉你。你只要清楚,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就行。” 孔红儿抬头看他,哭着道:“那你跟我说实话,银子到底去了哪儿?” “红儿,刚才我说了,银子还在。只是用处不好让外人知道。”赵志鹏见她瞪着自己非要一个说法,一咬牙,压低声音道:“我认识了一个在道上混的大哥,他拿去放利钱,利滚利,一个月光利钱就有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个账房先生,干得好了每个月才四钱,这等于我们俩都有工钱了。” 孔红儿顺着他这话一想,担忧道:“稳不稳妥?有些人宁愿给命也不愿意还钱,你还是把这银子收回来吧。再说,利滚利容易逼得人家破人亡,我们还是不要干那种缺德事……人在昨天在看,要为孩子积福。”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顾秋实耳朵灵,都听见了,起身道:“赵志鹏,我从去年开始在你们家走动,到现在也有一年了,从头到尾没有拿过你一个铜板。这话你认还是不认?” 赵志鹏面黑如墨,点了点头。 孔红儿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她以为赵志东欠着自家的银子,之前的没还又好意思开口借,又以为他的那些咸菜是拿来强卖给自家……男人说了,赵志东做的就是卖咸菜和干菜的生意,人家都送不上门了,不好意思不买。 如今回过头来看,若都是误会,就是她对着一个好心帮自己带东西的亲戚摆脸色。 “志东,对不住啊,你大哥办事不妥当,让我生了误会,你们是兄弟,以后常来常往,下次你登门,大嫂再给你做好吃的。” 顾秋实起身:“说清楚了就行。不过,你们家的门槛,我是再不敢跨了。” 第447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三 孔红儿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路将人送到门外:“要不在这儿住一晚吧?我帮你准备点干粮……” 顾秋实摆摆手:“不敢吃。” 孔红儿:“……” 赵志鹏心情很不好,他也没想到自己隐瞒妻子的事情会在今天被戳穿。 关键是,那些银子并不是拿去放了利钱! 大门重新关上,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孔红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回头瞪着赵志鹏:“赶紧去把银子给我取回来。” 赵志鹏一脸无奈:“都听你的。只是……当初这银子给出去的时候,人家就已经说了, 他们放债,得收回来了才能还我,至少要提前一个月讲。不过你放心, 只要银子在他们手里, 就每个月都有利钱。” 听到这话,孔红儿面色缓和了些:“这么大的事,你该跟我商量一下。还有, 我真觉得银子放在别人手里不安稳,你得抓紧, 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银子取回。” “是是是, 都听你的。”赵志鹏打开门, “我这就去问一问。” 赵志东每次进城都会带一些干货,比如蘑菇笋干,还有各种野物。 城里的人喜欢吃, 他每次将东西送到菜市,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全部卖光。去年到现在,赵志东一月跑两次,如今手头已经有了十二两银子。 这不是一笔小数, 在村里能建一个大宅子了。 不过,虽然家里的院子不像样, 赵志东却暂时没有建宅子的打算,不是他不想修,而是想把这些银子留着做本钱。 手头的本钱越多,能够进到更多的货物,敛财也更快。 顾秋实不急着回镇上,准备在城里住一晚,明儿找点门路,先换一笔银子再说。 他一边走一边想事,走得并不快。当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他一点也不意外,只装作不知道继续往前。 “志东,你等一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顿住脚步回头:“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哎呀,我们是亲兄弟,只是借一下你的名头而已,又不是真的想讹诈你。”赵志鹏叹口气,“难道你还跟我计较这点小事?” 顾秋实呵呵,这混账倒是不讹诈,只是要人命。 更气人的是,赵志东在和他上山打野的前两个月,手头积攒的二十多两银子被人偷走了。当时对他真的是很大的打击,辛辛苦苦两年多……好在赵志东从小性子坚强,很快就重新振作。也是在被赵志鹏砸死的时候,才知道那些银子是被赵志鹏派人偷走的。 “志东,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赵志鹏也不管堂弟是个什么神情,在他心里,堂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 他可是村里最出息的年轻后生,每次回家,但凡他搭理了谁,那人都会受宠若惊。包括这个堂弟,跟他说话时客客气气,被奚落了也从不计较。 因此,他也没管堂弟愿不愿意,自顾自继续道:“今天我和红儿吵架的事,请你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我爹娘,省得他们担忧。”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是那爱多嘴的人,不会说你在城里讨好媳妇的。” 赵志鹏脸都黑了。 “那是我们夫妻的相处之道,以后你成亲了就知道了。” 这是强行挽尊。 当下女子嫁人之后,在家里的地位都不高。村里那些妇人要操持全家的吃喝拉撒,有客人不能上桌,从不敢对自家男人大呼小叫,遇上个爱打人的,三天两头还要挨一顿打。 一整个镇上,都找不出几个像孔红儿这样肆意的媳妇。 顾秋实呵呵两声。 赵志鹏羞得面红耳赤:“还有件事,麻烦你下次进城的时候,帮我多带点银子,爹娘那里……你就说我要交束脩,笔墨纸砚都没了,还要拿银子来打点秀才帮我做保,让他们多准备点。”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一言不发。 赵志鹏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问:“你看什么?” “你那八两银子,应该不是借给别人了吧?”顾秋实语气笃定,“全部被你花完了是吗?” “才没有,这是我的家事,你少打听。”赵志鹏强调,“就这两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爹娘,银子越多越好。” “听你这语气,十两银子够吗?”顾秋实一脸好奇。 赵志鹏不耐烦:“他们准备多少,你带多少就是了。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带不了。”顾秋实摆摆手,“不说咱们之间的恩怨,这么大的事,你该自己回去跟大伯商量。我一个外人,说得不清不楚,搞不好你们家我要骗银子呢。” 说完,他走得飞快,不管赵志鹏怎么喊,都再不回头。 夕阳西下,顾秋实先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赵志东这一年多经常来城里,也算熟门熟路。他原先住的这家客栈,房费不高,打扫得还算干净,并且有免费的热水可以泡澡。 顾秋实泡完后,只觉浑身舒爽。 要么说赵志东会省钱呢,他平时洗漱就随便擦擦,天热的时候会去河里。大部分都是等到在城里住客栈时才会泡澡。 等他再从客栈里出来,天已经快黑了,街面上的铺子都关了一半。 顾秋实很喜欢拿药方子出来换银子,一来这东西换的银子多,二来,方子一面世,许多不能治的病就能治好,也算是救了人。 半个时辰之后,他再从外面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二百两银子。 翌日下午,顾秋实拉了三车货物回镇上,之所以耽误了大半天,是因为他有在各处挑选合适的瑕疵货。 这种东西进价便宜,卖价也比正品要便宜很多。但是,镇上的人一般舍不得买这种华美的料子,如今只花一半的钱就能把东西买回去,应该会很好卖。 路上走了一天,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马车入了镇。 果然如顾秋实猜测的那样,东西一到镇上,还不是大集,围过来了许多人挑挑拣拣,半个时辰之后,马车里已经只剩下几匹料子了。 剩下的都是和粗布细布颜色差不多的蓝色。 也是,人家都要穿绸缎了,怎么能看起来跟细布一个色儿呢? 既然卖不掉,顾秋实也不卖了,家里那么多人,随便分分,还不一定够呢。打发了城里来的马车,顾秋实去租了一架牛车,买了些细粮和油盐酱醋,这个时辰已经没有肉了,他想去买几只鸡,结果大鸡也没了,只剩下一笼子十来只小鸡。 顾秋实不养鸡,但赵母一定喜欢。大姐嫁人之后,已经有了身孕,这些鸡带回去,等她生的时候,应该已经长成。 牛车摇摇晃晃,这个小镇挺富裕,路也挺好,顾秋实在两刻钟后进了村。 村里的人也经常去镇上买东西,但像顾秋实这样一买就拉整车的,除非家中有喜,平时没人这么败家。 因此,牛车一路走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第409节 “志东,你这是要娶媳妇儿了吗?” 顾秋实摆摆手:“不是。” 马车在赵志东家院子外停下,赵继发在分家之后靠自己建了宅子,还要养这么多孩子,很少能攒下银子,因此,分家许多年,院墙还只修了一半。 赵母顾氏看到儿子拉这么多东西,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急忙将门打开。 一家人正准备把东西搬进院子里,隔壁的院子门一开,大伯母周氏出现,她一脸惊讶,打量了一下牛车,质问:“买这么多料子,你是不是在做生意?” 顾秋实不搭理她,自顾自将马车上最大的极品料子扛进了院子,眼看没地方放,便扛进了赵志东的屋子里放在床上。 周氏追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晚,赵家人都在,东西虽多,但人更多,一人不过跑了两三趟,东西就全部搬进了院。顾秋实又出去付车资,目送车夫离开,这才回头。 而此时大伯赵继强也过来了,负手打量着院子里的东西。 “老三,你们家买这么多,是不是要办喜事?” 赵继发看了一眼儿子:“不是。” 他也不知道儿子为何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说实话,儿子十二岁之后就开始在镇上混,虽然也带东西回来,但带得不多。有些话赵继发不好意思说,他觉得儿子……有点抠。 花钱特别省,又会算计,小小年纪就知道攒钱。 当然了,会攒钱不是什么坏事。赵继发前头生了三个闺女,即便家里艰难,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把闺女送回去,好在第四个就是儿子……村里的人,没有儿子会被人笑话。他原本的打算是,有了儿子就不生了。 刚好妻子生儿子时有些伤了身子,需要好好养着,大夫说很难有身孕。他连避子汤都省了。 但生完了儿子十年后,媳妇又有了身孕,落胎伤身,生孩子也伤身,孩子来都来了,夫妻俩也做不到让还是化成血水,于是开始养胎。 谁知道,生下来居然是双胎。 双胎就双胎吧,还两个都是儿子。 有一个儿子就有人养老送终,不至于被让人笑话,一下子仨儿子……说实话,别人会觉得多子多福,他就真的觉得压力大。 家里十亩地,留给一个儿子,那儿子以后不会饿肚子,甚至还能有点积蓄。可仨儿子一分……真就跟村里其他人的地一样多了。 可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又舍不得把他儿子送走。在这样的情形下,长子会攒钱,那可是好事。 孩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他从不开口讨要。 赵继强眉头紧皱:“志东,你爷可说了,家里的儿孙不能做生意!会影响家里的读书人!” 顾秋实心下不以为然。 读书的人是赵志鹏,跟二房有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分家了,我做不做生意,都影响不到赵志鹏。” “那可不一定,你爹是志鹏的亲二叔。万一查出来,不让志鹏入考场怎么办?”赵继强一脸不高兴,“家里也不是过不下去,怎么就非得去做生意呢?” “我没做生意。”顾秋实不耐烦,转而扯着嗓子喊:“我还没吃晚饭,娘,有吃的吗?” 顾氏心里有点怕儿子和大伯子吵架。 晚辈和长辈吵,肯定是要吃亏的。 “有有有,刚好还剩一碗粥,我去给你热。” 顾秋实直接进了厨房。 赵继强没有追进厨房,而是在外头扯着亲弟弟说话。再三强调不能做生意。 赵继发面上一脸恭敬,心下不以为然。儿子对外说是在镇上帮人跑腿,但他知道,儿子又在做一些小生意,去城里也不是单纯地帮人接货,自己也有带货。 赵家姐弟三人正围着那一堆东西叽叽喳喳,赵志东前面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两个,三姐也已经定亲,这会儿在摸着那细滑的料子。 顾氏将厨房的门关上,低声问:“志东,你以前买东西也没这么张扬,怎么今天一下子买这么多?搞不好一会儿你爷爷要过来教训你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烧火。 “读书的人是赵志鹏。”顾秋实想了想,“七年前朝廷就已经下发了文书,商人也可以科举。” 只是这份文书发下来才短短几年,而在此之前,商人不能参加科举的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家有读书人的人家,为了不冒风险,都不肯做生意。 万一哪天又来一份文书,家里做生意的不能参加科举了怎么办?难道寒窗苦读十年,就只能被拦在考场之外? 赵家老两口也是这样的想法,宁愿不赚那份钱,也不能担风险。 村里好多人不知道科举的规矩,但赵家有读书人,顾氏也听说过:“你爷奶他们就是怕变数。毕竟,商人不能科举是老规矩!据说很多人都不服,包括大人都想改回去。” “科举的是赵志鹏,跟我们二房又没关系。”顾秋实摆手,“娘,不要管他们,我好饿。对了,我买了一些酱肉,让三姐切了,每个人都再吃点。” 这顿饭注定是吃不清净的,酱肉还没切,老两口就赶了过来。尤其是赵老头,一脸的不高兴,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阴森森的。 “志东,我听说你在做生意?” 事实上,今天不是大集,顾秋实在镇上卖料子又已经是下午,而赶集都是早上,可以说,村里还没人看见他做生意。 方才赵继强问起,顾秋实可是否认了的。 “爷听谁说的?” 赵老头也不回话,只问:“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吧?” 顾秋实好奇:“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赵老头一怒,提起手里的拐杖就拍了过来。 第448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四 不说顾秋实不会站在原地乖乖挨打, 就是原来的赵志东,也没那么老实。 赵老头到底年纪大了,拐杖来势汹汹, 落在顾秋实眼中,他的动作特别慢,慢走两步就散开了。 没打到人,赵老头更生气, 怒吼道:“你还敢躲?老子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跑?” 赵继发急忙上前抱住亲爹:“爹,手下留情啊!” 赵老头儿挣脱不开儿子的拉扯, 怒气冲冲道:“从今天起, 不许他再出门。志鹏读书,那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不能让这个老鼠屎给坏了事。” 顾氏见状, 急忙上前拉扯儿子:“志东,赶紧跑啊。” 她的意思不是让儿子赶紧离开院子跑进屋子里躲, 而是希望儿子即刻跑出大门, 此后想做生意还是如何都行, 只是不能再回来了。 当然了,她可没打算跟儿子断绝关系,不过是当着老头子的面不再来往而已。 赵继发也在给儿子使眼色。 顾秋实不走, 如果赵志鹏没有干那些缺德事,为了一家子面上的和睦,他愿意离开暂避。 但赵志鹏不干人事,顾秋实觉得, 要离他越远越好。 只看他短短一年就花出去了八两银子……这还只是面上的,私底下谁知道他借没借?要知道, 赵志东送去的那些咸菜,他对孔红儿都说了是花钱买的。 这银子没有到赵继东的手里,然后他又说花掉了,那去了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认为,有必要跟他们撇清关系……他明明可以分批买东西,悄悄拿回来,但却却大张旗鼓拉了一车。为的就是等赵老头发作。 “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跑?” 这话让赵继发很是担忧,他用眼神几次示意儿子快跑。 赵老头气得够呛:“你要是敢跑,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顾秋实面色淡淡。 对面的赵老头放完了狠话,认为孙子不敢忤逆自己,便也放下了拐杖。又一把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儿子。 “拉拉扯扯做什么?这个是你们太宠着这个混账,所以他才敢胆大包天。志鹏是读书人,以后要参加科举的,家里有人做生意,那会拖他后腿!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继发心里也很不满。 家里的孩子多,分给他的十亩地有一半是薄地,那地方土肉薄,随便怎么养,每年的收成都不高。这么多的嘴等着吃饭,儿子出去找一条活路是好事,结果这老头非要拦着? 家里揭不开锅,老头也不会管,赵继发心里不高兴,面上却道:“我懂我懂,爹放心吧。回头我好好跟继东说。” 赵老头觉得孙子应该被自己吓住,以后再不敢跑出去做生意,终于满意了,嘱咐道:“都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赶紧相看,成亲了就会更稳重更懂事些,跟老人家犟嘴,没规矩!” 说着,抖了抖拐杖,慢悠悠走了。 眼看着老头都走到了门口,顾秋实大喊:“我不去做生意,拿什么来给人下聘?” 赵老头:“……” 他怒气冲冲回头质问:“你是不是要气死老子?” “我是实话实说。”顾秋实一脸严肃。 赵继发就有些羞愧。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会用嫁女儿收到的聘礼来给儿媳妇下聘,赵继发一开始也这么想,女儿定亲时要的聘礼不比旁人家低,但等到给女儿置办嫁妆的时候,又觉得这个也需要,那个也必须有,弄到后来,收到的聘礼全部花完不说,自己还搭了一笔。三年送走了两个女儿,眼瞅着三女儿又要出嫁,赵继发这边还发愁呢。 三闺女还没送走,儿子又要娶媳妇……家里要拉饥荒了。 即便他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头做生意,手头应该有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为人父母,将孩子养大,给孩子成亲,本就是分内之事。孩子懂事,早早出门赚钱,是他们的福气,但不代表就可可以甩手不管了。 帮着成亲是必须的! 赵老头看向儿子:“原先我就跟你说过,姑娘家就是赔钱货,你没必要陪嫁那么丰厚的嫁妆。现在好了,知道拿不出钱来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沉吟了下,“之前你买了不少家具和锅碗瓢盆,就别给老三了,直接给志东娶媳妇用,家里准备了这么多,姑娘那边就可以少给聘礼。就这么办!” 赵继发含含糊糊,不愿意跟长辈争辩,反正回头给女儿陪嫁多少,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嗯!” 赵老头瞪了一眼顾秋实:“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毁你大哥前程,别怪老头子心狠!” 语罢,扬长而去。 顾秋实飞快上前,砰一声将院子门关上。 赵老头气得跳脚:“赵志东,开门!” 没有人去开,赵继强到底是把亲爹拖回家了。 在门口吵闹,会让众人看笑话的。他们家有读书人,得斯文一些。 没了外人,院子里的气氛却没那么快恢复,顾秋实关上门后,进了厨房开始切菜板上的卤肉。 第410节 他买了四斤,切了半盆。当他把肉从锅中端出来时,顾氏反应了过来:“哎呦,你个败家子,那么多肉,你怎全切了呢?” 顾秋实笑了笑:“这肉味道好,我难得回来一趟,想多吃点。” 赵志东的两个弟弟今年才七岁,整整比他小了十岁,这会儿看见有卤肉,都挺兴奋。 其实他们三天两头也能吃上一顿肉,但这镇上卖的卤肉价钱比较高,相比之下还是将肉买回来自己做要划算些,要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卤肉。 四个大人,两个孩子,顾秋实还拿出了在镇上买的酒:“小宝,去叫两个姐姐和姐夫回来。” 赵继发不愿意将女儿远嫁,两个闺女都在村里,那边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听见。 小宝飞快跑了一趟。 大姐嫁人三年了,今年才发现有身孕,如今有孕七个月,二姐去年嫁人,同样有了身孕,月份差不多。 赵继发选女婿,要看家世长相人品,姐妹俩嫁人后 ,日子都过得不错,这会儿四个人两两携手而来。进门看见顾秋实,意外之余,都有些高兴。 顾氏去厨房拿了碗筷,她就喜欢看一家子其乐融融。儿子不小气,这是好事儿。 众人都吃过了晚饭,只是拿卤肉来当零食吃,谁也没有提及隔壁那一家扫兴的人。等吃到了后半段,赵大姐扶着肚子:“爹,我们在这儿吃好吃的,没有叫爷爷奶奶,是不是不太好?” 赵继发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都吃完了,现在知道不好了? 不过,他也不想请隔壁,请了双亲,不请大哥不太好,大哥都来了,只剩大嫂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合适。 半盆肉看起来是很多,但是大家都缺荤腥,隔壁有好吃的从来都没有想起他,老头子看他们一家从来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自己可以被双亲嫌弃,但他媳妇和孩子是无辜的。 真请了隔壁的人过来,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被说教一顿。 他干过两回这种蠢事之后,再不干这种傻事了。 “这都是瘦肉,吃了容易积食。老人家年纪大了,夜里睡得早,万一吃了生病了,反而是我的不是。”赵继发一本正经,“不要提了,有人问起,我说你们回来劝志东。” 赵志东做生意这件事,因为家中长辈不允许,他从来也没将此事摆在面上过。 赵家姐妹还真的以为弟弟是在镇上帮工,去城里也是帮别人接货,不过,刚才两个小弟说漏了嘴,姐妹俩才知道她们来之前的事。 赵大姐好奇:“志东真的在做生意?” 顾秋实颔首:“是,小打小闹,我又没本钱,赚不了多少银子。” “胆子可真大啊!”赵二姐一脸感慨,“你一个人在外头行走,而且还要在外过夜,千万要小心一些。对了,我听说镇上的王铁匠有打匕首,你去买一把带上。” 赵大姐想到什么,问:“志鹏是不是知道你在做生意?” “不知。”顾秋实耐心道:“每次我进城,都会先把从镇上带过去的货物卖掉了再登门。从他们家出来之后才去买货带回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赵继发,“爹,回头你跟大伯说一下,我不会再帮赵志鹏带东西,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缺德。” 然后,他将拆穿了赵志鹏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除了双胞胎昏昏欲睡,院子里众人都一脸惊奇。 相比起讨厌赵志鹏的姐弟几人,赵继发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喜欢的,脸色越来越严肃:“那他的银子花去了哪儿?” 顾秋实摇头:“不知道,他也太会扯了,非说是借给了我。好在我机灵给他问出了真相,他那媳妇之前一直看不惯我,好像我是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我念在大家兄弟一场,闹起来会让他为难,再说我也去不了几次,都懒得计较,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那可是八两银子啊。”赵大姐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买米粮的话,大概堆成一座小山。” 顾秋实强调:“不止这些,他还骗孔红儿说我拿的咸菜是卖给他的,他每次都有给银子。” 众人都颇为无语。 顾氏想了想:“也难怪他那媳妇不喜欢你。她不知内情,这是强买强卖啊!” 赵继发起身:“这么大的事,得跟你大伯说一声。你们都回去睡吧。” 大姐二姐就嫁在村里,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娘家留宿。 大姐夫孙大海,在家里排行老大,扶着大姐离开时,几番欲言又止,走了两步后忍不住回头:“志东,你下一次出门,能不能带我一起?我带点银子,也去赚点,咱们两人一起上路,还能互相照应……” 二姐夫钱立,和大姐夫是远房表兄弟,听到这话,也动了念头:“能不能加我一个?志东,你手头的本钱不够,我和姐夫都出一点……路你已经跑熟了,我们三人各出一份,回头我们只分两成,只要能比做工的工钱高就行。” 两人兴致勃勃,大姐二姐却有些紧张。娘家的爷爷奶奶是不许晚辈做生意的 ,即便她们是嫁出去的姑娘,也还是不成! 顾秋实想了想:“大姐和二姐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们也不适合在外东奔西跑。让我想一想。回头让你们在镇上就把银子赚了。” 赵大姐实在害怕,忙道:“这事情不急。慢慢商量吧。” 她打算回去后好好跟男人商量一下。 赵继发站在门口目送两个女儿离去,起身就要去隔壁。 顾秋实慢悠悠道:“爹,赵志鹏可警告我了,不许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里。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他……万一他遇上事了,让你大伯知道,也好早点应对。”赵继发怀疑侄子不是把银子给了别人放利钱,而是跟大哥当年一样把那些银子输掉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准外头还欠了一屁股债。 赌就是个无底洞,时间越长,陷得越深。家里早点知道,也能早点阻止。 顾秋实想了想:“我觉得没必要多事,那天我把事情说开,他让我帮忙带话,要大伯多准备一些银子准备开春的县试,还说越多越好。” 听到这话,赵继发更着急了,一把揪住儿子的胳膊:“走,去隔壁。” 顾秋实反握住他的手:“当时我没有答应带话。看他那样子,好像挺急的,应该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他强势地把人拽了回来:“爹看看那些料子,让娘帮你裁几件新衣衫穿。本来卖大几十文一尺的,我几文就买来了,方才在镇上,三车料子被众人哄抢一空。” 赵继发拗不过儿子,他也看出来了,儿子对隔壁的怨气很大。干脆也不和儿子反着干,赵志鹏已经闯了祸,不差这一天两天。 其实他也有点生气,赵志鹏扯什么谎不好?非得扯到儿子头上,还让儿子帮忙隐瞒,这都什么事? 他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谁受委屈谁占便宜他都可以不计较。但儿子和赵志鹏已经隔了一层,凭什么要帮着他撒谎? 再说,如果因为儿子的撒谎让赵志鹏越陷越深,纸里包不住火,等到大哥知道真相,难保不会怪他。 如果赵志鹏真的没干好事,帮着隐瞒,那也是害了他。 赵继发决定了,如果半个月之内,侄子还没有回来,再去隔壁说真相不迟。 几匹新料子,每一匹都好大一捆,可以做几十套衣衫,顾氏想着,每人做两套,多余的拿去卖掉。 顾秋实不许:“每人春冬各四套,给小五小六留点料子,剩下的……娘可以送给舅舅舅母,还有几个姐姐那里,也送一些。”他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给爷爷奶奶也各做一身。” 顾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银子没赚多少,倒是学得大手大脚,日子不是你这么过的。” 顾秋实一乐:“还有更大方的呢。”说着,掏出了二十两银子:“我这都要娶媳妇了,家里这房子住不下,谁会乐意嫁给我?回头买块地基,先把房子建起来,有了大宅子,还怕没媳妇?” 这会儿三姐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双胞胎已经困得回去睡了。院子里只剩下三人,顾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摆在面前的银锭:“你该不会干坏事了吧?哪有这么好赚,别骗你娘!” 赵继发也一脸严肃:“建宅子花不了这么多银子。还有,即便是做生意,想赚这么多银子也不容易……” 顾秋实压低声音:“之前我走街串巷收老物件,收到一个桌子里面有暗格,打开是几张方子,我卖了一张,得了这些。” 二十两银子,在这个村里,可以建一个两进大院子……村里还没有过。 当下的人都想着落叶归根,此处是赵家祖地,夫妻俩即便以后跟着他离开,等到百年之后,也还是要回来下葬。 赵继发收了银子:“那行,我给你建,你想建在哪儿?” 夫妻俩不愿意把这个老宅子扒了,除了赵志东,他们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呢。 这银子是大儿子自己赚的,宅子建好之后,大儿子成亲了带着媳妇住,夫妻俩带着两个儿子住在这边……这房子不大,兄弟三个都在院子里成亲有些挤,若只安排兄弟俩成亲,那是够了的。 想到此,夫妻俩松了口气。 果然,让儿子去做生意是对的。 第449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五 三个儿子在这个院子里成亲……夫妻俩没有到愁得睡不着觉的地步也差不多了。 倒不是在这院子里说娶不到媳妇, 而是选择的余地不大,为人父母,都想要给自己孩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如果哪天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却因为他们家里房子不大而被拒绝,孩子会遗憾,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儿子做生意赚到了银子,如今有了自己的大宅子。这算是给他们减轻了负担, 并且,大儿子的日子也会很好过。 “你想建在哪儿啊?”赵继发强调,“这个院子我不打算拆, 还有你两个弟弟呢。他们以后得在这儿住。” 顾秋实也没有说让两个兄弟以后一起住之类的话, 他是真心真意,夫妻俩却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至少现在不会。 有一些想法根深蒂固, 不是一两天就能扭转的。 顾秋实想了想:“村口有一片空地,去那边吧。能买大点就买大点, 要是院墙一圈, 多余的全部拿来种菜。” 赵继发点点头:“明早上我就去办。” 一夜无话。 赵家三间房, 隔成了几个小间,赵志东长大之后就有了一个单独的屋子 ,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 他不常回来住, 但屋子里一直都有人打扫。顾秋实倒头就睡,翌日天不亮就出门。先去镇上找到了其中一个屠户,买了半边猪肉让送上门,他自己则和原来的赵志东一样去收了各种干货。 这是赵志东之前就和那些人家约定好了的, 东西都准备了,如果顾秋实不去拿, 那是没诚信。 再说,卖这些东西的人家都不富裕……日子真过得下去,谁愿意去山里找这些呢? 顾秋实拿到了这些东西后,又去了一趟城里,这一次,他拉了一大批瓷器。都是好看的花瓶与茶壶碗碟。 同样是次品。 瓷器比较占地方,这一次拉了六车,回到镇上时刚好是赶集日,当场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同样在半个时辰之后,六架马车上的货物只剩下了一个花瓶和几个碗碟。 这几个都是被磕碰了有缺口,所以才被剩下,顾秋实不打算带回,干脆半卖半送,给了边上卖吃食的摊主。 上一次卖料子,顾秋实有遇上村里人。今天卖瓷器可不同,因为是赶集,最近店里的活儿也没那么忙,村里来镇上的人很多。抢瓷器时那么热闹,有村里人过来看到了卖主是顾秋实,还热情地打招呼来着。 卖完了东西,顾秋实想到家里的肉还没吃完,便只买了一些细面,还抓了两只下蛋鸡回家。 赵三姐的婚期定在下个月,顾秋实在城里时帮她选了一些绣工精致的帕子和衣裙,瓷器也留了两套好的。 因此,顾秋实回村里时,又装了一车。 上一次赵继强只是怀疑侄子做生意,这会儿可有人证物证,得知侄子回来,他立刻就从院子里跳了出来。 “志东,你心肠也太恶毒了。自己不读书,就想要害你大哥……”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整个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指都要指到侄子的脸上了。 赵继发准备给儿子卸车,看到大哥这样,急忙上前去拦。 兄弟俩其实有点互相看不顺眼,面上一派和气,心里都不喜欢对方。 赵继发觉得自己大哥痴心妄想,明家里不太富裕,还非要送孩子去城里读书。赵继强则觉得弟弟没出息……还有点嫉妒弟弟孩子多。 第411节 往日里兄弟二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对方,却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真实的想法。这会儿起了冲突,赵继强一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哪里允许便宜爹吃亏? 他飞扑上去,推了一把赵继强。 下一瞬,赵继强直接倒地,头撞在地上砰一声,眼前直冒金星,好半晌都回不过身。 赵老头本来在屋子里午睡,听说二孙子真的在镇上做生意,他气得不行,之前就已经跟二儿子交代过,别再让那个孽障出门,越想越气,根本就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动静,即刻起身,刚刚出门就看见大儿子被人推倒在地。 他气得大叫:“赵志东,你要反了天了。” 顾秋实回道:“他先打我爹。” “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晚辈掺和?”赵老头提着拐杖,又想敲人。 赵继发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既要应付大哥,又要护着儿子。 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村口有马车过来。大概只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马车里的人探出了头。 他眼神比较好,一眼就看出马车里的人是赵志鹏。 “赵志鹏回来了。” 本来就是赵老头和赵继强要打人,听到这话,两人都住了手,回头望去。 看见真的是赵志鹏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挺欢喜,飞快迎了上去。 赵继发没有受伤,回头打量儿子:“没事儿吧?” 见儿子点头,他又看向那边团聚的祖孙三人,又搂又抱,还热泪盈眶,赵继发心情格外复杂:“志东,人和人的缘分不一样,凡事不可强求。十个手指有长短,长辈偏心是正常的,你不要因此多想。” 赵志东也早就扣看清楚了爷爷的偏心,一开始有些难过,后来也想开了,顾秋实就更不会因此而难受,看着那边三人,兴致勃勃问:“爹,你说赵志鹏会不会说实话?” 赵继发瞬间就被儿子带偏了,想了想:“应该不会。不过,大伯肯定要为难了,他们这些年手头也不宽裕。” 原先赵家拥有四五十亩地,是村里的富户,被赵继强赌输了二十亩地,在我家也是村里地最多的人家,在赵继发分走了十亩地后,赵继强也还拥有十八亩地。 十八亩地的出产,只有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吃,按照常理,应该每年都有余粮。 奈何他们要送赵志鹏去读书……读书的花费很大,赵家每年省下来的银子全部都花在了赵志鹏身上。 后来赵志鹏成亲,正是把老两口的底子都腾空了。 赵继发没有得到双亲的私房,但知道双亲手头大概有多少银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得父母疼爱,没有分到这一部分银子,失落归失落,却不会难过。 结果,那些银子还是没能留住,全部都花在了赵子鹏身上。 顾秋实又好奇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来跟我们家借银子?” 赵老头在得知二孙子做生意之前,可已经知道小儿子去村里买地基要建宅子的事。所以才会在得知二孙子回来后,即刻就要冲出来打人。 赵继发面色复杂:“多半要。” “那就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做生意得来的银子,如果他们花了,那就会影响赵志鹏科举。”顾秋实笑吟吟,“当时即便你主动拿银子孝顺,他们也不会收。” 赵继发眼睛一亮。 他不是那种愚孝到不顾妻儿的人,儿子从十多岁起就一个人在镇上讨生活,辛苦好几年加上运气才攒下了这点儿积蓄。他才舍不得把这银子拱手送人……说是借,其实就是肉包子打狗。赵志鹏读书的花销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填不满,指望他们家还银子,下辈子还差不多。 那边的祖孙三人正在叙旧,簇拥着就要进院子。而父子俩刚好站在赵家老宅的院子门口,赵志鹏在路过父子二人时,热情地打招呼:“二叔,最近身体可好?别在外头站着,也进去坐一坐吧。” 赵继发摆摆手。 赵志鹏却不容他拒绝,一把上前揽住他的肩:“二叔,我难得回来一趟,一会儿陪我喝两杯。”说着又看向旁边的顾秋实,“志东,你也来呀!” 赵继发忽然回头,冲着顾秋实眨了眨眼,示意他答应下来。 过去那些年里,即便赵继发不喜欢自己兄长的作派,但只要家里有了好吃的,都愿意将双亲请过来吃饭……可问题就是,请了爹娘不好意思不请兄长,而请了兄长,隔壁就只剩下一个大嫂,导致的结果就是最后都是全家上门。 赵继发又做不到自己偷偷吃好吃的,于是,这些年请隔壁吃了许多次。 赵志鹏也没忘了亲爹,一手揽叔叔,另一只手搭在亲爹身上,一群人勾肩搭背进门,赵继强看到儿子,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还训斥道:“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爹,咱们既是父子,但也跟兄弟一样感情好啊。”赵志鹏笑吟吟进门,看到厨房门口的周氏,也打招呼,“娘,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周氏上一次看见儿子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大半年了,她真的特别想念儿子,看到人出现,激动得眼圈微红,听到儿子这话,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就会贫嘴,娘都老了,哪里还会越长越年轻?”周氏看了一眼院子外,马车虽然还在,但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追问:“红儿呢?” 她不太喜欢这个城里的儿媳妇,但人已经过门了,要是不经常回来,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本来村里的人就说城里的姑娘看不上赵家,儿媳妇要是不回,岂不是坐实了传言? 赵志鹏满脸不以为然:“哦,本来她是要跟我一起回来的,出门的时候身体不适,说是小肚子坠痛,我就让她回去了。” 那语气,好像是孔红儿想来,而他不让。 周氏想到了什么,急切地上前两步:“都大半年过去了,她肚子可以消息?” 赵志鹏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正在跟其他人说城里的趣事,还抽空吩咐:“娘,志东这一年多帮我带了不少东西,咱得谢谢他。多做点菜,一会儿留二叔和志东喝两杯。” 两家这几天闹得很不愉快,赵继发却一脸坦然,以前给这一家子吃了那么多,吃回来一点儿算一点儿。 顾秋实坐在一个竹椅上,不参与几人说话。赵继强很不满意这个侄子:“志东,你要是忙,就……” 赵志鹏听到父亲要撵人,立即道:“爹,志东帮我那么多,今天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放他走!必须要留他喝两杯!” 赵继强皱了皱眉:“你不知道,志东居然在做生意,简直气死个人!商户人家不能科举,这是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虽说现在改了,可是朝廷中那么多人反对,万一哪天这规矩又改回去了怎么办?这个混账没安好心,他想毁你前程,老子的饭就是拿来喂狗也绝不给他吃。” 这话很难听,赵志鹏有些紧张,万一赵志东生气了乱说怎么办? 城里发生的那些事,绝对不能让家里的爹娘知道,不然他很难解释。 “爹!朝廷的公文都说生意人可以科举,志东愿意……” 赵继强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事没得商量。赵志东,你以后要是还敢做生意,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继发脸色难看,他确实想来混一顿饭,但却绝对不希望有人指着儿子的鼻子骂。 “这生意做都做了,如果最后改了规矩,那已经没发挽回了。” 赵继强很不高兴,怒道:“二弟,你的意思是就该破罐子破摔,一切交给天意?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不知道这些年送志鹏读书花了多少银子?” 他又扭头瞪着顾秋实,“你要是毁了我儿子前程,我跟你拼命!” 顾秋实手里捧着一杯茶:“大伯,你也别太激动了,正如我爹所说,如果朝廷改了规矩,我生意做都做了,即便是把我卖出去的那些东西买回来送回商铺,也已经迟了!赵志鹏肯定是要是我牵连的。” 一时间,赵老头和赵继强的脸色都特别难看。 赵志鹏倒是无所谓,他甚至还希望朝廷赶紧把规矩改回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便是能科举,他大概也考不中。 如果因为家里有人做生意而不能科举,那就不是他的错了。毕竟,他花费了那么多的银子,如果最后不能考取功名……没法跟家里人交代。 “爷爷,爹,志东说得对。现在只能看天意了,如果朝廷哪天真的改了规矩,我就回来种地。反正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为生,我考不了功名,那就是我的命,也是我们赵家没有为官做宰的风水。” 他这一番话出来,赵老头气得直抽抽,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脸色都不对了,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赵继强害怕父亲气出个好歹,边帮亲爹顺气,一边扭头瞪着侄子:“志东,你个孽障,我们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出了你这么一个祸害……” 顾秋实打断他:“大伯,你别急嘛,其实也有解决之法。” 说着,看向面如土色的赵老头:“爷爷,你把我爹过继出去,离您这一支远点,回头我别说做生意了,就是杀人放火,都和你们家无关。” 此话一出,赵继强眼睛一亮。 确实,将弟弟过继出去,父亲这一房就只剩下他,更远一点,也影响不了儿子。 赵志鹏眼皮直跳:“志东,不至于……” 顾秋实打断他:“至于的,我前头三个姐姐,后头还有两个弟弟,个个都要花银子成亲,我爹已经开始在外头借债。如果我不做生意,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但是做生意又会影响你,过继是唯一的法子。” 赵老头难看的面色渐渐缓了过来:“继发,你怎么说?” 赵继发没想到自己儿子会想出这个法子,父亲方才险些气死,这会儿缓了过来。很明显,父亲是赞同这个法子的。 他心里有点难受,再开口时,声音艰涩无比:“儿子都听您的。您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做。” 第450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六 赵老头比较倾向于将二儿子过继出去。 他心里开始盘算过继到哪一房……有点舍不得。 不过, 为了大孙子一切顺利,他狠下了心肠,反正这孩子过去出去也还是他的儿孙, 不可能就此断亲再不来往。 赵继强皱了皱眉:“二弟已经分了家里的地,现在过继,难道把地送给别人家?” 赵志鹏从头到尾就不害怕被人拖累,没人拖累他同样考不中, 这有人拖累……好歹也对家里有了个交代。不是他不考,而是考不了。 “爷爷,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 比什么都要紧, 朝廷已经发了公文,言明商户之家可以科举!志东做生意,对我没有影响。” 顾秋实接话:“万一哪天改了规矩怎么办?我得养活爹娘, 这生意必须要做。为了不拖累你,还是过继吧。至于大伯说的地……如果你们要是觉得我爹不配分得家里的地, 那就收回去。” 赵继发急了, 那可是十亩地, 好几十两银子呢。关键这不是银子的事儿,地是一家人安身立命之本,如果没了地, 家里就真的揭不开锅了,到时兄弟三人的婚事都要受影响。 将心比心,即便是他自己,也不会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没有地的年轻人。 “志东, 别胡说!” 赵继强看出来了,父亲说过继, 二弟并不抵触,但如果他想要把十亩地收回,二弟绝不会愿意过继。 想要过继的人是他大房,怕被牵连的是他大房,二弟一家子又不急。 他想要把地收回来,然后将一家子撵出去,如此才能让自家的损失降到最低。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于是看向父亲。 赵老头面色复杂:“我去找村里的人商量,看看你过继到哪一支比较合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过继之事已经无可更改。 赵继发四十多岁的人了,眼睛一眨,老泪落了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我听爹的。” 顾秋实出声:“爷爷,能不能选一个已经绝户了的人家?不然,我爹过去了有兄弟有长辈,到时又有人对我做生意的事指指点点。” 赵老头脸色沉沉,拿着旱烟袋出门。 赵继强见状,也跟了出去。赵志鹏傻了眼,他追到了大路上:“爷爷,不能过继,要是让人知道我为了读书将二叔撵出门,回头考中了还好,万一没考中,旁人会戳我脊梁骨的!” “我看谁敢?”赵老头年纪大了,变得随心所欲,板着脸道:“你回去歇着,我去去就来,到时我们祖孙俩喝两杯。” 说着又训斥儿子,“别跟来,我心里有数,回去陪一陪志鹏,他难得回来一趟,最多两三天就要走,你这个当爹的,还是关心一下儿子最好。” 赵继强被打发了回来,他想知道父亲想把二弟过继到哪一家,但他也明白,父亲很疼他,很疼爱读书的儿子,不会让他们吃亏。 就是十亩地……如果他们开口讨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但若是二弟自己不要,主动还回来,那就和他没关系了。 第412节 想到此,赵继强兴致勃勃回头,一把揽住要起身离开的赵继发:“二弟,家里已经在做饭了,志鹏难得回来,一会儿我们大家一起喝一杯!” 赵志鹏已经去了厨房找周氏,他嘴甜会哄人,周氏本来因为留了二房父子俩吃饭而不高兴,被儿子一哄,很快就眉开眼笑。 顾秋实姿态闲适,吃着赵志鹏从城里带回来的点心,一块又一块。 赵继发心情烦闷,最难受的时候呼吸都有些困难。看到儿子没心没肺,他忽然就放松了。 即便是被过继,即便老头子把事情做绝将分给他的地和房子全部都收回去,家中也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儿子给的二十两银子,现在还在他的兜里揣着呢。 顾秋实递了一块点心过去:“爹,这个好吃,甜!” 乡下简朴惯了的人,很少吃糖。 糖可以让人愉悦,赵继发吃了两块点心,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厨房里传出了饭菜的香味,就快要开饭了。赵继发肚子吃了半饱,侧耳听着赵志鹏说城里的趣事。 周氏将蒸好的馒头端到院子里的桌上,笑吟吟问:“志鹏,你说红儿肚子坠疼,她是不是有了身孕了!” 赵志鹏就是想让母亲误会……身为儿媳妇,大半年不回一趟婆家,不光是家里的人不高兴,传了出去外头也会有闲言碎语。但如果有了身孕,孩子刚刚上身,那所有人都能理解。 这种时候,不颠簸才是对的。 但孔红儿确确实实没有孩子,他只能误导,不能给实话:“不知道,月事迟了两天。我说让她去看大夫,她说日子太浅,大夫看不出来,去了也是浪费诊费,说再过半个月,如果月事还不来,再去医馆把脉。” 周氏抓心挠肝:“除了月事推迟,还有其他反应吗?” 在场都是男人,赵继强也想抱孙子,但“月事月事”的,他听了烦躁,这不是男人该听的话,当即皱眉道:“志鹏又不懂这些,赶紧忙你的去。这孩子在不在,也不是你几句话就能问出来的。” 赵志鹏乐得不答,多说多错。 “爹,娘照顾咱们全家起居很是辛苦,您凡是有商有量,不要动不动吼人。” 周氏就觉得,儿子特别会体谅人,当即感动得眼圈通红:“志鹏,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赵志鹏常年住在城里,听着是很风光,但其实日子过得一般,他想要大吃大喝大手大脚,奈何手头拮据,外头还有个无底洞,只能想一想。 “我想吃肉,娘能不能炖只鸡,儿子在外头就想这口,有时候想您的手艺都想得睡不着觉!” 周氏又哭又笑:“苦了你了。等着,我这就去杀鸡。” 她眼神一转,看向侄子,吩咐:“志东,我不太敢杀鸡,你帮我杀一下吧。” 顾秋实起身,结果她递来的菜刀,直奔鸡圈,手起刀落,连宰两只。 不是他馋肉,只是单纯的想给周氏添堵。 果然,周氏拎了一桶热水出来,打算让侄子顺便拔毛,当她看到地上两只没了头的鸡时,心疼得直叫唤:“志东,这么大的鸡,杀一只就够了,我还要留着生蛋呢。” 村里人喂鸡,可舍不得给粮食来喂,就连米糠麦壳,都可以卖去镇上的粮铺,整个富强县到处都有人吃不饱肚子,这些东西在镇上买的人少,但离了这个镇,有许多人愿意拿家里的粮食来换糠壳吃。 能够卖钱的东西,怎么可能给畜生? 所以,村里人养鸡,都是吃地里的菜和野草,这样的情形下,鸡不能保证每天一个蛋,也长不出什么肉。 顾秋实不以为然:“我们这么多人吃饭,一会儿爷爷说不定还要带村里的长辈过来,一只鸡哪里够吃?大伯母,你难得请一次客,大方一点嘛。” 周氏:“……” “志东,你的意思是我小气?我看是你馋肉……” 顾秋实打断她:“一会儿我不吃,这鸡我沾都不沾,总行了吧。” 这叫什么话? 既然都把人留下吃饭了,哪能不让人吃菜?赵志鹏出声:“娘,杀都杀了,一起炖了吧,留点儿晚上吃。” 周氏恨恨瞪了一眼侄子。 顾秋实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恼怒一般,没眼色的问:“大伯母,还需要帮忙吗?我看你圈里还有一头猪,要不也杀了吧?” 那猪才一百多斤,周氏准备过年杀了做腊肉给儿子送去城里吃的。 现在天这么热,秋老虎晒死个人,这猪杀了根本放不住! “你去前头坐着吧。”周氏没好气,“又没做过饭,只会帮倒忙。” 顾秋实再次体贴道:“要不,让我娘来帮你做饭?” “不了不了。”周氏抓着两只鸡,几乎是落荒而逃。 叫了弟媳妇帮忙,不可能不留人吃饭。外人多吃一口,儿子就少吃一口,还是不请了。 接下来,顾秋实嗑着瓜子,听赵志鹏吹牛,赵家的男人们很喜欢听他说学堂里的事,他讲得兴致勃勃,听的人兴致高昂。 因为要炖鸡,那玩意儿费柴火费时间,饭还没有好,赵老头已经回来了,就是脸色不太好。 他去找了村里的长辈,长辈是他爷爷的亲兄弟,说起来血缘挺亲近。结果刚一说了想法,就被那老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鬼迷了心窍。旁人都只嫌儿子少,从来没有人跟他一样嫌弃儿子多还把人往外撵的。 并且,老人家活了大几十年,眼睛亮着呢。赵家这兄弟二人,老大眼高手低,吃不了苦低不下头,家里有个孩子读书花费大,居然还找人帮忙收地里的粮……地多了干不过来找人正常,但即便请人,自家顶上几个人,辛苦几天,也能省点工钱。结果,一家子不管农忙农闲都在家里闲着,该干活的时候都是请村里人帮忙,忒懒了。 而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出去自立门户,生养了那么一大串孩子,个个都长大了,嫁出去的姑娘过得还不错,长大了的儿子十多岁就在外头讨生活,从来也没听说干过坏事,眼瞅着就立住了。更别提二房还是三兄弟。 换了他,不说偏袒二房,也绝对会一碗水端平。结果呢,这混账,居然要把唯一能干的儿子赶出去。 “爷爷,不要将二叔过继出去,我们一家子齐齐整整比什么都强。”赵志鹏一脸严肃,“我的想法是,如果哪□□廷真的改了规矩,那也是我的命。我绝不埋怨二叔和志东。” “闭嘴!”赵继强很不高兴:“家里花费那么多的银子送你读书,你辛辛苦苦读书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被人牵连进不了考场的。志鹏,我们一家人对你寄予厚望,以后这种话千万别说了。你必须要考,并且一定要考中。” 此话一出,赵志鹏身上压力陡增。 顾秋实似笑非笑接话:“大伯说得对。我也不希望自己做生意这件事情拖累别人,还是过继吧。” 赵老头冷哼:“志东,少在这里装好人。如果不是你不听话,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让你在家里老实待着,你待不住……还说家里困难,十亩地的粮食,我不信真能饿死人。” 赵继发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头很辛苦,人在外头飘,肯定会遇上各种困难和危险。儿子做生意也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不忍心看着孩子被长辈责备,道:“志东做生意是我允许的,您要骂就骂我吧。” 赵老头心里烦躁,按照他的想法,爷爷那辈行四的爷爷只生了一个女儿,那个堂姑嫁出去后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他的打算是将儿子给了那爷爷。 话一出口,就被老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还被老人家提着拐杖撵了出来。 他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被人训斥,脸上很是下不来。 “继发,瞧瞧你办的这都是什么事?”赵老头叹息,“我也舍不得你这儿子,但是咱们得顾全大局。志鹏读书多年,花销巨大,家里付出了那么多,真的不能让他被牵连。本家可能不行,老祖宗不愿意,这样好了,我去外头问一问。” 赵继发瞠目结舌,他以为最多就是过继出去,以后喊亲爹为叔叔或者大伯,做梦也没想到可能会改姓。 这……真的是不要他了啊! 他心里有点堵,闻着厨房里传过来的肉香,也一点都不想吃了。 谁都看得出来,赵继发的脸色不好。 赵志鹏又想开口劝说不要过继,赵继强抢先道:“二弟,这件事情只怪志东,你……你别怨爹,咱们供了志鹏这么多年,他如果考不中,那是我们的命,但若是志鹏被牵连了不能考试,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太冤枉了。” 赵继发面色沉重,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听爹的。” 赵老头害怕老祖宗追到家里来搅黄了过继的事,转而又出了门。 小半个时辰之后,鸡汤上桌,赵家人正准备让小五他们去找一找赵老头,赵老头就回来了。 进门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赵继强有些意外,父亲明明是出去给老二找人家,怎么村里的孤寡老头带回来了? 这老头儿同样姓赵,不过,和村子里的赵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十年前来的,来的时候是夫妻俩,手头似乎有些银子,买了一个地基,建了三间房,又买了五亩地。五亩地只有夫妻二人嚼用,日子还算宽裕。 结果刚安顿下来不到一年,媳妇儿就没了,有人看在五亩地的份上,想要帮他说亲,通通都被他拒绝了。 “继发,快来,从今日起,这就是你爹了。” 赵继发:“……” 他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就换了爹了。 赵继强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眼睛一亮:“二弟,大方叔家里也有地,你跟了他,不怕饿肚子。” 赵继发:“……” “大哥的意思是,我过继出去,就必须要把地留下来?” 赵志鹏本来要阻止过继之事,实在太儿戏了,从提出过继到过继成功,前后才不到一个时辰,跟孩子过家家似的。 他准备开口时,听到父亲的话立刻就住了嘴。 十亩地,即便有一半是薄地,按照当下地价,至少要值四五十两银子。 赵老头不好意思让儿子把地还回来,看了一眼赵大方:“他叔,你怎么说?” 第451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七 赵大方能怎么说? 平白捡了一群儿孙, 他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哪里好意思让人家陪送地? “继发现在还不是我儿子,一家人商量好了再说。”赵大方想了想, “还有,这么大的事,把小梅也叫回来商量一下,省得生误会。” 他口中的小梅是赵继发的二姐, 村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有些人将姑娘入了排行,有些又不入排行。所以, 赵继发本来是家里的老三, 但叫他老二老三的都有,赵继强称呼这个弟弟也是一会儿二弟,一会儿三弟。 赵老头觉得这话有理, 立刻叫了在门口玩耍的小五小六:“去把你们姑姑叫回来,就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 连你姑父一起。” 女人在家从夫, 出嫁从夫, 从来都做不了主。 与其说赵老头要把这事告诉女儿,不如说是告诉女婿。 赵小梅也嫁在村里,不过, 她不太喜欢和娘家人来往。当初她出嫁时,家里要了一笔聘礼,给的嫁妆不多……她知道家里富裕,认为就算爹娘不陪嫁多少东西, 夫家给的那些聘礼应该让她带走,没买东西也该把银子给她压箱底。 她嫁人后, 看到自己的嫁妆,彻底厌恶了双亲。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了逢年过节,她平时是能不回就不回。 听说父亲有请,赵小梅到底还是回来了,只是,她没有叫自家男人。 娘家的事情都和他们夫妻无关,她只是回来看一看而已。掏钱是不可能掏的,好处也没她的份。 赵小梅进了院子,看见众人,颇有些意外。再不怎么和娘家来往,这么多年了,她也知道了嫂嫂和弟妹的脾气。 弟妹是个勤快的,只是家里的孩子多,日子过得不宽裕。大哥稍微富裕一些,只是要省银子给孩子读书,那一个儿子比隔壁一串孩子花得都多,加上大嫂比较懒,夫妻俩这么多年很少请人吃饭。 “爹,什么事?” 赵老头也不喜欢女儿,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嫁人之后都不怎么回来看他们。上一次他生病,这丫头回是回来了,空着手来的,走了后儿媳妇念叨了好久。 他不是贪图女儿那几个鸡蛋,家里近二十亩地,再供一个读书人,也没穷到那份上。就是单纯的觉得女儿不担心他们,也不会做人。 第413节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哪能空着手呢?即便是家里的红薯剪一箩筐带来,也把娘家嫂嫂的嘴堵住了啊。 “坐着吧,没什么事,请你来就是让你做个见证。” 赵小梅嫁人后生了二子一女,现在只有小女儿还没出嫁,家里一堆事儿忙不过来,压根不想掺和娘家的破事:“我还要回去做晚饭。” 赵老头张口就来:“一会儿就在这儿吃,让你男人和孩子也来。” 他话说得随意,却没注意到摆饭的周氏脸色又沉了几分。院子里这一群人,没有谁主动去帮她搭把手,刚才她喊自家男人拖干柴,结果半天了也没动静。 男人就算了,婆婆居然也坐得住,就摊着手等着吃。做就一个人做,吃有一群人吃,她心情简直糟透了,这会儿公公一张嘴,又多了一家人吃,小姑子家祖孙三代,加起来足有七口人,又是一桌! 饶是周氏知道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不好甩脸子,也硬邦邦出声:“没有那么多饭哦,梅子,你家人要是来的话,我再去烧锅做点。” 赵小梅都做了祖母的人,哪里听不出她的不情愿? 真要是热心留客,悄悄就把饭做了,甚至还不好意思让客人知道。这直接问,笑话谁呢? “不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是与我无关,我就回去了。” 周氏立即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志东不听话,非要跑去城里做生意。最近还越来越猖狂,长辈说了也不听。你也知道,志鹏读书多年,费了精力财力无数,万一哪□□廷改了文书,恢复原来商人不可科举的规矩怎么办?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他们一家过继出去,以后和我们家没关系了,那志东想做什么做什么……” 赵小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而看向家里的父亲和哥哥,就这,还没多大点事儿? 她不乐意管娘家的事,但这会儿也憋不住了:“你们两家都已经分了家,各过各的,即便有商人不能科举的规矩,又不会牵连志鹏。” 周氏一脸严肃:“万一牵连了呢?你敢作保吗?” 赵小梅脸色一沉,关她屁事,她做什么保? 说难听点,大家说是亲戚,但并不亲近,志鹏即便考上了秀才,她又沾不了光? 再说,不是她看不起赵志鹏那小子,秀才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这些年一直在城里读书,连媳妇都娶了,花费银子无数,别说功名,就是连像样的诗词都没看见一篇。 压根考不中的人,在这儿担心考不了,跟笑话似的。 赵小梅又看向便宜弟弟:“继发,你怎么说?” 相比起大房,赵继发跟二姐的关系要亲近一些,闻言苦着脸:“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反正我愿意孝顺爹,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那边的赵大方和赵老头相谈甚欢,两人年纪相仿,问了才知道赵大方要大一岁,他这会儿一口一个弟弟,喊得特别亲热,又夸赞赵志鹏年轻有为,一定会前程似锦。 赵老头很享受这番追捧,就连赵继强唇角的笑容都没有落下过。 顾秋实坐在旁边不出声,好奇问:“大方伯,你家有族谱吗?” 赵大方一乐:“有的,当初我离开家乡,不是逃难,是为了投奔亲戚,只是亲戚不知道搬哪里去了,所以才落户到了村子里。我出门时,带了我们那一支的族谱,你爹他们是淮安府赵家,我是浏阳府赵家。这族谱啊,有这么厚。” 他比了一个巴掌,“我们这一支很有底蕴,浏阳府那边姓赵的都是一个祖宗。前些年年我来时,因为这边族中只我一人,我怕还将族谱送了一本到衙门公证。等你爹过继完了,回头我把你们都添上。” 他越说越高兴,“我这一支几乎要绝户,没想到柳暗花明,有你们姐弟六人,我也不怕绝户了,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赵继发看见这未来的爹如此喜欢自己,还有点高兴。 过继之事已经无可更改,就这样吧。 饭菜上桌,赵小梅总算知道了内情,面色一言难尽,这桌上大多数都是男人,她本也没打算留下来,眼看周氏叫她进厨房吃,她直接扭头走了。 出嫁女回娘家是娇客,不说坐上座,也该有个正经的位置,躲厨房吃……她是客人,又不是贼。 赵老头正在招呼客人,一转眼看到女儿消失在门口,骂道:“这死丫头,脾气越来越怪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隔壁的顾氏正在门口招呼自己俩闲不住的小儿子吃饭,看见姑子路过,急忙招呼:“二姐,我家在吃饭,你吃点再走啊。” 赵小梅心里憋闷,但这些事又不好意思跟婆家人说,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就被弟妹拖进了院子。 顾氏将饭菜摆在了屋中,小半盆儿炖的肥肉相间的肉……全肉,一般村里人炖肉都会往里加点菜,这一盆,就只有几根葱花。 这还罢了,边上居然有一次烧鸡,整的! 赵小梅一脸惊讶:“弟妹,你们家过年?” 顾氏无奈:“还不是志东,不跟人商量自己跑到镇上去买了半边肉,我腌了不少挂着,灶前都满了,要是不熏着,我又怕肉给热坏了,想着与其吃坏了的肉,还不如趁着新鲜赶紧吃,烧鸡是志东刚才带回来的,这么热的天,也放不住。我以为他们父子今天在家吃呢,谁知道……” 她给了筷子,“二姐,吃吧,都不是外人,别客气。” 赵小梅看得出来,弟妹是诚心诚意,和隔壁那位阴阳怪气完全不同。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今儿煮了一锅白菜汤,就没熬粥,边上的盆里放了半盆子馒头,白白胖胖,精细白面做的。 赵小梅咬了一口,满口麦香,她又咬了两口,没发现中间有粗粮……有些人家为了蒸出来的馒头好看,就把揉一团粗粮,然后将细面揉好包在外头,既好看又不费粮食。 “这……弟妹,志东做生意赚了?” 顾氏一脸无奈:“赚什么呀,他赚的银子都在这里了,这细面爬了几只蚂蚁,我干脆蒸了,平时不这么吃,你是刚好赶上了而已。” 赵小梅也没多想,拳头大的馒头,她啃了一个就放下了筷子,又被顾氏塞了一个,无奈只能继续吃。 “爹在隔壁,把那个赵大方请来了,说是要将你们过继。” 顾氏摇摇头:“他们嫌弃我们是累赘,生怕被牵连。刚才我在墙头听到这事,险些没气死,不过,这会儿我已经气过头了。孩子他爹说,这世上父子情缘也要讲究缘分,强求不得。” “回头你劝劝继发,别让他钻牛角尖。”赵小梅冷笑一声,“那个赵志鹏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回头连个屁都拿不回来,就真的是一场笑话了。” 顾氏欲言又止。 儿子可说,赵志鹏在城里没干好事。 她想告诉姑子,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事,不该由她的嘴里传出去。 隔壁很快就商量好了过继事宜,趁着桌上有饭菜,赵老头起身去请了村长和村里的几位长辈来作证,当场就写下了跟儿子断绝关系又过继给赵大方的契书。 从头到尾,没有问过赵继发。 赵志东这个孙辈,就更没有被众人看在眼里。期间赵志鹏几次试图阻止,都被堵了回去。 赵志鹏根本就管不住长辈,满脸的苦意,他悄悄摸到了顾秋实身边:“志东,我从来就没有害怕你牵连我,你跟长辈说一说呀。” “你不怕,我怕呀。”顾秋实面色淡淡,“生意我是一定要做的,万一哪天真的改了规矩,让我牵连了你这个大才子,害你前程尽毁,我可背负不起这么大的罪孽。一家子都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抓紧!” 契书写完,赵大方起身告辞,临走时候还抓走了新鲜出炉的儿子。 赵继发恍恍惚惚。 “那些地真的还回去了,以后我们吃什么呀?” 在赵继强的坚持,赵大方的默许下,赵继发当初分到了十亩地要还给赵继强,并且,隔壁院子的地基属于赵老头,一家人如果要留下,就得付一份买地的银子,如果搬走,赵继强愿意出五两银子买了房子。 顾秋实想要答应,但在座众人,没有人会听他的话。于是他扯了扯赵大方。 赵大方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当场收了五两银子,又写了一张契书。 赵继发只觉得父兄都很陌生,活了几十年了,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些人似的。 走出院子,赵大方眉开眼笑,将手里的五两银子递给他:“走吧,先去隔壁,商量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赵继发没得选,父亲把他送给了赵大方,他只能接受。 但这事来得太突然,他只知道父亲偏心,却没想到自己会被扫地出门。进了自家院子,看到顾氏,他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孩子她娘,我对不住你。这……以后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高高大大的男人,弯腰靠在妻子头上,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顾秋实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赵继发很伤心,这还是手捏儿子给的二十两银子,要不然,他哭得更凶。 顾氏颇有些无奈,拍着男人的肩膀安慰:“不要紧。大不了,我们厚着脸皮跟志东住,回头你和志东一起做生意,这不是还有五两么,十两银子就能造院子了……” 种地为生的人手头没有地,特别让人心慌。顾氏想了想:“我们去租地,种上三十亩,我们一家人就不会饿肚子了。” 可问题是,村里的人力很多,有一把子力气没地种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想要卖力气,都没地方卖去。 赵三姐提议:“实在不行,进城做工。包吃包住,总能活下去。” 赵大方沉默看着:“我那边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听说你今天在村头买了一片地基……回头我出银子,修个大宅子!” 人在年老之后,都会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他害怕无人养老送终,如今了这一大群儿孙,他心里真的特别欢喜。 至于儿子不孝……他在村里也住了多年,赵继发挺老实的。还有,上了族谱,他又为儿孙付出,回头儿孙不孝顺,他可以去衙门告状。 赵继发回过神:“不不不,我怎么能让您的银子?” “我是你爹,儿子花老子的银子天经地义。”赵大方想了想,“给十三两,修宅子应该够了,到时分一下,修个三进大院子,三兄弟一人一进。” 赵继发没想到便宜爹这么富裕,有了宅子,再有便宜爹的五亩地,家里就不会饿肚子了。 他拉一下妻子,认认真真跪下磕头。 “爹!” 赵大方满脸欢喜:“嗳,快起来!” 他弯腰去扶,“收拾行李吧,早点搬过去,新房子慢慢建,这一个月先在我那院子里挤挤。” * 赵老头把自己已经当了外祖父的小儿子过继出去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传开后,众人一片哗然。 老祖宗得知,都走不动路的他立刻让自己的孙子将他背到了赵老头的院子里,一坐下就对着客客气气接他进门的一家子破口大骂:“孙子,你糊涂啊!纯粹就是一个糊涂蛋!” 赵老头:“……” 第452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八 老祖宗打人, 晚辈即便是不满,也只能忍着,最多是躲开, 绝对不能还手,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家里有读书人,赵老头敢怒不敢言, 只硬邦邦辩解:“我孙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能被那个混账给牵连了。是志东不听话,原先我早就说过, 不能在外头做生意, 他非要做……” “做生意又不影响家里的人科举。”老祖宗牙都掉光了,说话有点透风,满脸痛心疾首。 但赵老头想法不一样。 “万一受了牵连怎么办?到时再过继, 就太迟了。” 老祖宗气得呼呼直喘气:“现在你赶紧去把继发一家人叫回来。” 第414节 赵老头不动。 老祖宗又看向赵继强:“你去!” 赵继强瞅了一眼亲爹,低声道:“老祖宗, 我爹都已经快要做高祖的人了, 他知道家里的事该怎么办, 您年纪大了,还是少操心吧。” 听了这话,老祖宗气得够呛:“好好好, 果然是孝子贤孙。你们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撂下一句话,他又重新爬上了孙子的背:“走走走,人家嫌我多事呢,以后老子再也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老祖宗来了又走, 前后不到半刻钟,赵志鹏心里有些不安, 他去城里读书,每年族里都会凑一点银子给他,虽然只有二两,但这表示了族里对他读书的支持。今儿把老祖宗气成这样,这二两银子怕是再拿不到了。 关键这不是银子的事,赵家族人支持他读书,如果有人到村里来打听关于他的事,有赵家人护着,不会有人说他坏话。 若没有了族人的支持,老祖宗也不约束其他人。回头有人说他坏话怎么办? 虽说有点杞人忧天,但讨好老祖宗又不费多少心神,赵志鹏追到门口:“老祖宗,您别生气,其实我也不赞同过继,只是我是晚辈,他们都不听我的。” 族里有人读书,老祖宗很欣慰,以前也很喜欢赵志鹏,但今天这事让他很寒心。 “志鹏,想要做官先要学会做人,你爹和你爷爷糊涂透顶,以后你凡事多个心眼,不要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赵志鹏乖巧地答应下来:“我会尽力约束。” 老祖宗近百岁的人,见识过不少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 尽力? 约束不了也不管他事,他尽力了嘛。 老祖宗摆摆手:“随便你们,你爹说得对,以后我会少管点闲事。” 谁都听得出来,老祖宗这是真的伤心了。 隔壁的一家人正在折腾着搬家,老祖宗让自己的孙子进去。 赵继发看见他,急忙搬了躺椅,把人安顿好。 老祖宗心情复杂:“你爹说要过继,我不答应,还把他骂了一顿,没想到他阳奉阴违,还是这么干了。继发,你别对族中有怨。” 赵继发摇摇头:“爹挺好的,对我也不错。很快我们又会有自己的院子,老祖宗不用为我担心。” “你有福气。”老祖宗看着顾秋实说了这话。 这会儿众人在收拾行李,院子里乱糟糟的,老祖宗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赵大方村头的房屋不大,但当初他买的地基牵连了一大片,甚至房子后面那个小山包都买了一半,只是他们两个人住,也没修院墙。山包上如今一片荒芜。 “那边可以种菜,你们可以去挖出来,种粮食也行。我一个人,干不了太多的活。一年五亩地,都还要请村里的后生帮忙。”他一边划拉属于自家的地方给众人看,一边道:“一会儿我就去请人造房子,刚好村里不忙,对了,你们说要不要从镇上请一个手艺高点的泥瓦匠来指点;” 赵继发感念于赵大方的这份收留之情,但这刚来,他真的不敢把自己当自己的家来安排。 “都听您的。” 赵大方听到这话,一脸的不高兴,瞪了他一眼:“我年纪这么大了,以后这家还得你来当,不能都听我的,你怎么想就怎么干。要是拿不准,可以跟我商量。” 赵继发点点头:“那这院子的格局怎么分?” 话刚问出口,又被便宜爹瞪了一眼。赵继发立刻改口,“爹,我是这么想的,这房子最后隔成几个小院子,以后孩子大了,成亲也好拿来用。”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给自己的儿孙打算,还是拿着老人家的银子来盘算。说实话,他都感觉自己的脸皮有点厚。 但是,如果修建宅子的时候不提出来,以后两个孩子成亲,院子不好用,他会后悔的。 他很快就变得坦然,这已经上了族谱,以后赵大方就是他的亲爹,那就都是一家人。 赵大方听到他喊爹,喜得眉开眼笑,满意地点点头:“行!” 他看着面前的一大群儿孙,别提多高兴了:“抓两只鸡来杀,然后去把大妞二妞亲俩都叫过来吃顿饭,顺便认认门。以后回娘家只回这边,可千万别走错了。” 顾秋实也在帮着搬家,搬过来后将东西拆开摆好,看见赵大方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并不觉得意外。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人会觉得找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家里住,既是糟蹋银子,也是为自己添乱。但赵大方明显是想要儿孙,他就喜欢热闹。 记忆中,村里有不少嘴贱又刻薄的人,唤赵大方绝户。 赵大方从来没有回应过,现在看来,人家面上不生气,心里怕是早就憋坏了。 “选个良辰吉日,咱们请村里的人吃顿饭。” 顾氏张了张口:“……爹……太浪费了吧?咱们村里那么多人,要摆好几十桌。吃好点,办下来至少得二三两银子了。” “要办!”赵大方一挥手,“这个银子不能省,村里的那些人老是喊我绝户,如今我可不是绝户了,还儿孙满堂,羡慕死他们!对了,我要去一趟城里,把你们的名字都添上!” 村里离城里那么远,跑一趟花费少,还麻烦。 不过,看赵大方如此欢喜,众人都没阻拦。 三间屋子,都分了里间和外间,住倒是住得下,就是有点挤,不过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这么挤着住。 赵大方决定隔一日就请客,留出时间来准备饭菜,他特别大方,鸡鸭鱼肉都买了,还请了村里不少妇人来帮忙。 第二天院子里忙碌了一整日,十来个人帮忙,到了第三日,一大早就有客人登门。赵大方穿了一身新衣,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他拿钱买布给全家人都换上新衣,但这来不及做。顾氏取了之前做好的衣裳出来,赵大方和赵继发身形差不多,干脆他也穿上了新做的绸缎衣裳,虽然是棉布的颜色,但缎子就是缎子,穿上后显得富贵。 一家子乐呵呵的忙里忙外,赵大方跟村里那些老人家坐在一起吹牛,他还特意去请了赵老头一家。 村里人都来,赵老头不好不来。 这两天他也听说了,好多人在背地里笑话他傻。旁人过继孩子,那都是家里养不活了,在孩子很小的时候给送出去,没有感情,不会伤心。也不用费心神和粮食养孩子。 这儿子养大,都娶了媳妇,孙子都一串了,居然还把人过继出去……那不是冤大头吗? 不过,众人在听说赵继发带着一群孩子被撵出门,五两银子都是因为他将造好的房子留下才拿到,都觉得赵老头挺过分。 这分明就是为了供养孙子读书而不要了小儿子啊。 赵老头带着一家人坐了一桌,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悄悄鄙视他,但他又不能逮着旁人解释自己为何要过继,饭菜上桌,只觉如梗在后,压根吃不下去。 不管赵老头一家怎么想,反正这一场认亲宴办得挺成功,赵大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以后赵继发这一房人是他的儿孙。 赵志鹏觉得有点委屈,他真没有想把二叔一家赶走,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家里是为了供他读书才这么干的。 他不能让众人这么想,但又不好跟人解释,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赵志东拉近关系。于是,他端着一杯酒,挤到了顾秋实身边。 “志东,来,咱们兄弟喝一杯。”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最好离我远点,原先咱们是亲的堂兄弟,我不搭理你,长辈会不高兴。如今不一样了,我们只是同姓而已,就凭你之前干的那些事,我不想和你再称兄道弟。” 赵志鹏有点尴尬:“我那只是借一下你的名头而已,也不是真的就把账赖你身上。” “哪怕只是一个名头,我又凭什么借你?”顾秋实嘲讽道:“你说借就借,有和我商量过吗?明明知道你媳妇误会,却一点不拦着,即便你训斥她两句,让她给我个好脸,也没这么讨厌你。滚!” 看赵志鹏还要说话,顾秋实冷笑一声:“你应该不想让家里知道你花媳妇嫁妆的事吧?” 此话一出,赵志鹏不敢再纠缠。 顾秋实看他要退,还不放过:“之前你说过年之前都不回乡,却这么快就溜回来了。让我猜猜,你那些所谓借出去的银子,应该是被花完了吧?这一次回来,为了筹银子堵那个洞。” 赵志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你别胡说!我只是想爹娘了,回来探望他们而已。” “你不纠缠我的话,我不会胡说。还有管好,你的家人,不要让他们再来纠缠我爹。”顾秋实想了想,“对了,你在外头欠了那么多的银子,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们家要是敢上门借钱,我绝对不会再帮你隐瞒。” 赵志鹏面色愈发尴尬。 他这一次至少要带十两回城才算从容,但家里没有多少银子,想要拿出这么多,只能卖房卖地。本来他也想着问赵志东借一点,就等着今天过了开口呢,没想到赵志东先把这话给堵了回来。 “我不问你借就是了。只是你也要信守承诺,不要把那些事告诉外人。” 顾秋实嗤笑:“我可没有承诺过。” 赵志鹏:“……” 有人看到兄弟俩在低声说话,笑着调侃:“你们这对亲堂兄弟,如今都不是一家人了,还这么亲密呢?” 此人是村长的一个远方侄子,家里兄弟六人,多大的院子像是腌咸菜似的才住得下。他早就看上了赵大方的院子,之前经常往这边送菜,或是过来帮忙,只等着人一死,自家捡现成的,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一个赵继发。 赵大方有了儿孙,他的田地和房子就不会便宜了外人。这人往这边献殷勤已经有两三年,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能高兴才怪。 他这话含着挑拨之意,会让人以为这对堂兄弟还很亲密,赵大方这个过继来的孙子根本养不熟。 顾秋实出声:“别把我俩混为一谈,是赵志鹏主动来找我的。” 赵志鹏听到这话险些抓狂。 他一个读书人,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走出去不管长辈晚辈,对他的态度都很和善。他要是跟谁说话,那人还会受宠若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第一回被人这样嫌弃。 认亲宴挺顺利,村里的人帮别人家做事,那都是有来有往,旁人有事你去帮忙,到自家做事,人家才会诚心诚意。 往日里赵大方夫妻二人在村里的存在感不高,上一次他办丧事,来的人不多,宴席一完,众人收拾了一下就走了,给他留了不少活儿。而这一次就不一样,宴席过后,女人帮着擦桌扫地洗碗,男人们帮着把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送回各家,半个时辰不到,院子里已经和没办事一样干净整洁。 赵大方站在屋檐下,心知今天这些人留下帮忙,看的是赵继发夫妻二人的面子,愈发觉得这个儿子没认错。 * 赵志鹏不敢在家里多待,城里的媳妇还等着他回去呢,在认亲宴的当晚,他催促家里帮忙准备银子。 “至少要十两,如果能有二十两,我一定能找人帮我作保。” 听了这话,一家人的脊背都弯了几分。 周氏知道家里没有多少积蓄,其实家里每年的收成不算少,可儿子读书花销巨大,一开始还有点积蓄,后来儿子成亲,花完了他们所有的银子,连家里的存粮都卖掉了。 “志鹏,家里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出来?你媳妇那边不想想办法?等你考中了,她跟着享福,你岳父岳母面上也有光啊。” 赵志鹏垂下眼眸,他哪里敢说这些银子不是拿来走动攀关系,而是用来堵他之前的债务? “他们也出十两,红儿说了不够,想要再为我争取一点,但是我岳父说,这种事情该我们家拿大头。我觉得这话有理,人家要是主动给了,我能接着,可要是不愿意,咱也不好强迫不是?” 赵继强做梦都想要做秀才的爹,要是儿子能做官,他做个官太爷就更好了。当即起身:“我先去借,凑够了自然最好,如果借不到这么多,那就卖两亩地。” 他说着就往外走。 赵志鹏没有阻止,村里的赵家人日子过得挺殷实,不说顿顿大米白面,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个一二两的积蓄。 一家一两,十家也就凑够了。 当然了,借钱这种丢人的事,不符合他读书人的身份。他没有阻拦,也没有提出要一起,而是起身去了茅房。 老祖宗对赵继强很是失望,回家后还病了一场。 家里年纪最长的老人病了,族人各家都会上门探望,即便什么东西也不送,也会问一问。 这一问,就得知老祖宗是被赵家过继之事给气着的。 说实话,赵老头的日子过得不差……这一次他口口声声说是不想让做生意的孙子牵连了读书的孙子才过继,可商户人家能够科举这规矩已经有了好几年,虽说这规矩有可能被改回去,但是,他们已经分家了呀,赵志鹏和赵志东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第415节 众人都觉得,赵老头这是想要全力培养大孙子读书,害怕银子不够,想将分给小儿子的田地宅院全部收回,才是过继的真正原因。 这么一算,赵继强这混账有点不厚道啊。 为了自己儿子读书,将分给亲弟弟的家财都收了回来,分明就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对待不厚道的人,众人都没有了相帮的心情。再说,谁家的银子都来的不容易,赵家明明那么富,哪里有土财主跟农户借银子的道理? 赵继强跑了几家,听了几家哭穷,都不好意思强行让人家借钱,眼神一转,就将主意打到了侄子身上。 听说赵志东在镇上卖了两次货物,每次都卖大几车……本钱应该不少。 他是借,又不是不还。 于是,赵继强脚下一转,直接去了村口。 彼时,顾秋实正在搬衣柜,赵大方以前是两个人过日子,如今这院子里住了七口人,椅子和衣柜都不够。 赵继强上前,帮着搭了一把手。 顾秋实也没阻止,把衣柜抬进院子里后,直接了当地问:“有事?” 赵继强有些不高兴:“即便过继了,我也还是你大伯。” “你到底有什么事?”顾秋实语气不耐。 赵继强跟旁人开口还是要斟酌一下语气,对着侄子就随意多了:“你现在做的生意挺大,手头是不是有挺多银子?” 顾秋实颔首:“但是做生意需要本钱,大去大来,本钱越多赚得越多。你问这个,该不会是想跟我借银子吧?” 赵继强话都说出了口,自然不可能收回,咬牙点了点头。 “你大哥想参加明年开春的县试,需要找人作保,考试很麻烦,要准备许多东西,城里干什么都需要银子,家里的积蓄这两年花光了,你能不能帮帮忙?” 顾秋实把衣柜摆好,拍了拍手:“我在城里跟赵志鹏闹了些不愉快,之前就强调过不会借银子给他,他没跟你说吗?” 赵继强讶然:“有这种事?” 他确实发现这一次儿子回来后,赵志东跟儿子没有以前亲近,但他以为是自己跟赵志东吵架,所以赵志东才不冷不热,之前他还很不高兴,认为赵志东不识抬举。 “为了什么吵?” 顾秋实扬眉:“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还是不说了。” 此话一出,更吊人胃口了。赵继强眉头紧皱:“你们是堂兄弟,该互相帮忙……” “我还是告诉你吧,得了真相,你也赶紧走,以后别来了。”顾秋实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手里捧着赵三姐递过来的茶水,慢悠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继强很不高兴侄子对自己的态度,不过还是儿子的事儿更要紧,越听越皱眉,到最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没骗我?” 第453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九 顾秋实呵呵。 赵继强起身就走, 到了门口,回头强调:“我相信继强,那些银子应该是被他借出去了, 只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所以他才问我们借。也很可能那些银子已经拿回来了,他是真的要参加县试……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出去乱说, 如果之后村里传出了闲言碎语,我不会放过你。” “你要怎么不放过我呢?”顾秋实轻哼一声,“听你这话里的语气, 我真的很想试一试哦。” 赵继强脸色铁青, 却不得不缓和语气:“志东,你和志鹏是亲兄弟……”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别!现在我爹和你已经不是兄弟,我和他自然也没关系, 少在这儿攀扯,我恶心!” 赵继强无奈:“那你要怎样才肯帮忙保密?” “怎样我都不会帮。总之, 你们不要来惹我就行。”顾秋实一脸严肃。 赵继强这会儿迫切地想要回家去问一问儿子关于那几两银子的真相, 当初他年轻的时候去赌……赌真的会让人着迷, 他不知不觉就输了百两银子,手指都没了一个,也因为此, 他记住了那次教训,如今去镇上,看见赌场都是绕道走。 他真的很怕,万一儿子也染上赌……他实在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 赵继强一路急匆匆, 遇上了熟人都没打招呼,进门后看到屋檐下祖孙二人正在说笑, 往日里他会觉得欣慰。父亲有那么多的孙子孙女,最喜欢的还是儿子,赵继强始终认为,能让人喜欢也是一种本事。 这会儿赵继强心里有事,几步走到屋檐下,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质问道:“志东都告诉我了,你从红儿那里骗走的银子,到底花在了哪儿?” 赵志鹏一惊。 “他告诉你了?他明明说过要帮我保密……”话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父亲是出去借钱的,那借到赵志东的头上也很正常,“爹,他不会帮我的,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你就不该找他,拿不到钱不说,他还要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赵继强皱眉:“你把那些银子的去处交代清楚,是不是你拿去赌了?” 赵志鹏一扭头,扯回了自己的衣领,退后两步,不耐烦道:“我没有!”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说明银子的去处,家里绝对不会放过他,“我借给别人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利钱。之前我想着,银子放着也是放着,拿出去收利息正好。” 赵老头眉头紧皱:“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万一传出去毁了你的名声,你的前程就毁了呀!不要因为面前的蝇头小利而失去更多!那些银子追回来了没有?” 赵志鹏就是回来拿银子堵那个窟窿的,他摇摇头:“这么高的利钱,自然不是想借就借想拿回就拿回,那边的大哥说了,会尽快把我的这一笔还出来。” 赵继强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呵斥:“你专心读书就行,没有银子,家里会帮你想办法,用得着你去操心?万一让人传出你放利钱,谁还会为你作保?” “这倒不用担心。”赵继强张口就来,“放利钱的是别人,收债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把银子借给了人家而已。” 闻言,父子俩放松了几分。 “以后你绝对不能再做类似的事。”赵继强厉声吼:“听到了没?” 赵志鹏点点头:“我提前了好多天跟那位大哥说清楚了,他那边收到债之后就会把银子还我。我回来都几天了,不定人家已经凑齐,爹,我想尽快回城处理此事。” 父子俩都赞同,如今的问题是,家里没有银子给赵志鹏……空着手回城,他回来的目的没达到,等于白跑一趟。 赵继强想了想:“你先回去,回头我让志东帮你带过来。” “他已经生我气了,还说了不会再登我的门。多半不会帮忙。”赵志鹏催促,“爹,两日之内把银子凑齐,我能等!” 赵继强无奈,只能又跑了一趟村里。 这一回,他舍下了脸面又耍无赖,还去了妻子的娘家和自己的亲舅舅家,总共跑了七户人家,总算是凑到了十一两银子。 赵志鹏拿到银子,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村里。 顾秋实也要回城,不过,家里第一天起宅子,他得留下来帮帮忙。 因为赵志东这些年不在家里,偶尔回来住一天,家里人都舍不得让他干活,因此,不管顾秋实摸到什么活,都会被人抢走。一天下来,他也放弃了,留在家里不光帮不上忙,还会给人添乱。 他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城,多赚点银子,到时拿来付工钱。 想到赵志鹏害死了赵志东,顾秋实就想给他添堵,下午的时候听说人已经离开村子,他想了想,找到赵大方:“爷爷,之前你说要去城里添族谱,要不跟我一起走吧?” 这事压在赵大方的心头已经几天,他就怕生出变故,忙不迭答应下来。 顾秋实正想去找赵继强,没想到人主动登门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干活的人都已经离开。赵继强看见院子里只有他们自家人,便朝着顾秋实招了招手:“志东,你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值得一提的是,赵大方原本的小房子没拆。新宅子就在这边上,他的意思是,这房子虽然小了点,但也没修几年,看起来还挺新的,以后拿来堆箩筐锄头,新宅子那边也能干净一点。 所以,那边在修房子,赵家人住的地方却没动。 顾秋实缓步出了门:“什么事?” 赵继强看到他对自己那爱答不理的模样,心情有点复杂:“你真的不叫我大伯了?” 顾秋实摆摆手:“说正事。” 认亲是不可能认的,这一家子以后麻烦多着呢。 赵继强也不纠缠,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你明天要回城?” 顾秋实本来就打算叫他一起,也没否认。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赵继强知道他可能不愿意,自顾自道:“你去志鹏住的那附近打听一下,看看他的银子到底是借给人了还是花出去了。”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 赵继强:“……” 他懂了便宜侄子的意思。 之前前他可是口口声声说相信儿子,如今又找人去询问,分明就是自打嘴。 “我相信志鹏,就是怕你不信,以后万一你要是说漏嘴了,会毁了志鹏名声。我希望你去查个清楚,丁是丁卯是卯,省得误会了他。” 顾秋实似笑非笑:“说实话,我不相信赵志鹏的话,如果那银子真的是他借给了别人放利,根本没必要瞒着家里人。” 赵继强心弦一颤,他也是这么想的。 八两银子放出去,一个月能拿到一两利钱,这么高的盈利,做生意也不过如此。做生意需要起早贪黑,相比起来,放利钱太容易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住在乡下,他都想凑一点银子去给那位大哥放利。 “志东,麻烦你打听一下……” 顾秋实摆摆手:“我要做生意,不得空干这些杂事。不过,明天我爷爷要一起进城,你要是真的不放心,不如自己去问一问。” 赵继强有些为难。 他很少进城,这么多年也就去过两次。不过,这一次有人在旁边陪着,他不怕进城,就是怕……儿子乱来。 如果真的乱来,还得及时阻止。就像是他当年,如果不是父亲砍他一根手指头,他还会越陷越深,家里的地怕是早卖完了。 及时止损,虽不能把之前浪费的银子找回来,却能留住家里的。 “好,我跟你走。什么时候启程?” 顾秋实与他约定好时辰,“要是迟了,我可不等你哦。” 赵继强点点头,很快转身回家,明天要走,他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 赵志东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头跑惯了,家里虽然不放心,却也不像是他第一回出门那样担忧。赵继发将他送到镇上,顺便买点菜回去……一天近二十个人帮忙,中午要吃一顿饭,都是干苦力的男人,大家都很能吃,他准备买点粗粮回去,要不然,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和赵大方一起离开,到了村口的小树林,发现赵继强已经在了,且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赵老头。 顾秋实有些意外。 赵大方对他们父子的态度很是温和……送这么大一群儿孙给他,他很难不温和,想想就高兴得睡不着。 赵继强害怕便宜侄子张口说难听话,再气着老头子,率先开口:“志东,你去城里是做生意的,我们的时间和你大概合不上,咱们同去就行。我爹也想去城里看一看……你找的马车应该能坐得下吧?” 顾秋实点点头,也不跟二人说话,扶着赵大方去镇上。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带着赵大方去吃面。 而赵继强父子俩不缺这碗面钱,他们在家里已经喝了一碗粥,但想到坐上马车之后吃饭不方便,也跟着到了面摊上。 “要加肉,还有十个饼子。”顾秋实说着,掏出一个水囊,“麻烦东家,把这里面灌满肉汤。再拿二十个饼子我们路上吃。” 这家卖的是面,边上是摊主的弟弟,买的是肉饼,味道都还不错。 第416节 赵继强很少出远门,也想有样学样,奈何他没有准备水囊,又觉得饼子太干,且这饼子加了肉,买那么多也不便宜。于是去了边上,买了一堆粗粮馍馍。 赵大方还想把自己的面分给孙子,顾秋实笑着拒绝:“爷爷,我这一碗够了,你要多吃一点,咱们今儿一天都得赶路,晚上才能吃热的。” 赵老头在边上听着这话,心情格外复杂,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冷冷哼了一声。 他也不是想抢儿子的面吃,就是……这混账好歹问一问呀,饿死鬼投胎似的,生怕被他吃了。 一行人吃饱喝足上路,马车是在镇子口找的,顾秋实一上车就掏出了被子……就是夜里盖的那个被子,垫在了凳子上,然后将赵大方扶过去坐好。 赵老头:“……” 他扭头死死瞪着儿子。 赵继强有些尴尬:“爹,上吧,我这第一回出门,准备得不够,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垫上。” 赵老头也不是非要做坐褥子,而是别人有的他没有,这感觉就是不对味儿!更气人的是,这么贴心的人是自己的亲孙子,但孝敬的人不是自己。 “志东,你故意的吧?” 赵大方乐呵呵:“你想多了,志东是个孝顺孩子。” 赵老头很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的得意。 第454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 几人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顾秋实帮赵大芳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爷爷,这一路很远,你睡吧, 我看着。” 这马车上的人除了顾秋实之外,平时都很少出远门,昨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今儿又起这么早, 等于一宿没睡。 大家都挺困倦的,赵老头眼不见心不烦,也靠在了马车上。 就是……这马车比较摇晃, 他的头的不停地撞击在车壁上, 痛倒是不痛,就是特别难受。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想了想,他拿了负责人的包袱垫在身下当枕头整个人扭着身子半靠着。 赵继强皱了皱眉, 他想要说两句,可看两个老人都睡了, 便也不多言。 一路昏昏沉沉, 等日头到了正中间, 几位都还没有醒,也没提出要去林子里方便。 顾秋实选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叫停了马车,此处官道之外还有一片草地, 草地上有旁人停留过的痕迹,柴火堆和包食物的油皮纸随处可见。 马车一停,几人都醒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睡着, 只是昨天晚上没睡觉,实在太困, 不愿意睁眼而已。 赵继强做直身子:“我得去方便一下。”话音落下,他人已经跳下马车,蹿进了对面的树林子里。 赵老头没有多想,他年纪有点大了,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但下马车这种事还是得小心一点,万一摔着可不是玩笑。 他这边小心翼翼下马车,确见便宜孙子跑回来,去扶对面的赵大方。赵大方伸出手,他甚至直接就把人抱到了地上。 没有比较,赵老头不会心生不平。 可这……比起赵志东,赵继强确实少了几分贴心。 气人的是,赵继强已经是四十岁的人,连起一把了,还不知道体贴老人。 赵老头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也进了树林。 顾秋实扶着赵大方到了树林子里。 赵大方今天吃得有点多,这会儿可不是只上小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志东,你站远一点,我怕熏着你。” 顾秋实也没打算一直守在那儿,只要摔不着就行。他往林子外走了一圈,平时也有不少人在这附近歇脚,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烧火堆。 早上买的饼子又干又硬,买的汤也冷了。他在附近薅了一些干草和干柴,去了那片空着的草地上,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点了火堆,然后找了几根枝丫将饼子戳上烤在火堆上,又掏出一个瓦罐,将汤倒在瓦罐中,同样是埋在火堆里。 天有点热,没烧多久,烤饼的香气就蔓延开来,埋在火堆旁的瓦罐里的汤也已经开始冒气。等到赵老头三人先后从林子里出来时,这边的饼子已经可以吃了。 顾秋实冲着赵大方招了招手:“爷爷,快过来,冷热正好。” 汤也热好了,顾秋实到了一半在水囊中,剩下的一半继续热着,准备走的时候再装。 赵继强一脸惊讶:“你这么快连饼子都烤好了?” 顾秋实颔首,自己也取了一个饼子吃,从头到尾没有叫父子俩二人一起的意思。 赵继强不缺吃的,赵老头也不愿低这个头,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回到了马车上啃那个冷了之后硬邦邦的馍馍。 没有对比,赵老头也能体谅儿子,毕竟这是在赶路! 可那边的祖孙二人啃着又香又软的肉饼,肉香味随风飘来,手中的粗粮馍馍只觉难以下咽。 马车夫在赶路途中,从来不会主动烧火,如果有人烧也不介意他蹭一下的话,他愿意烤一烤手里的食物。 “小哥,能让我烤一烤吗?” 车夫经常出远门,出得多了,自然也有一些带饭的技巧。 车夫水囊里装的是粥,这是为了谨防客人赶路而准备,反正喝水也就是填饱肚子了。 但能喝热的,谁也不愿喝凉的。 他问顾秋实借了瓦罐热粥,本身还带了一个咸菜疙瘩。顾秋实买来的肉饼本来就有多的,还分了他俩。 车夫很感激,笑容也多了许多,变得健谈起来。 马车里的父子二人看到火堆旁的动静,赵继强冷哼一声:“小白眼狼,吃家里的粮食长大,如今有好吃的居然分给外人,也不拿过来孝敬。我就算了,只是大伯而已,但是爹可是……” “闭嘴!”赵老头一脸严肃,“我们这一次跟着他进城,本来就是占了他的便宜。人要知足。” 嘴上说着要知足,心里却特别不是滋味。 前后小半个时辰,大家吃饱喝足,重新踏上了去城里的路。 如果不耽误的话,马车走一天就能看见城门 。 他们一家子出门是早,但从村口走到镇上花费了一些时间,在镇上吃早饭又花费了时间,因此,进城门时天已经快黑了,再晚一点,连门都进不去。 车夫只负责将他们送到城门口,里面的路他也摸不太清楚,于是一行人在入城后下了马车。 赵继强有听说过儿子如今住的地方,但不知道那条街和巷子位于何处,他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了侄子身上。 “志东,你能帮我们带带路吗?” 这大晚上的,他也不想到处去找,关键是,如果选了一个黑心肝的马车夫,被抢了怎么办? 他们父子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真被抢了,也只能认栽。 赵志东进城落脚的那间客栈离赵志鹏家里不远,顾秋实想了想:“但我们带着这么多的行李,给你带了路之后我们爷孙俩还得找落脚处,特别浪费时间,今晚上睡不好,明天也办不了事儿。” 赵继强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还在记恨被过继出去一事?”不等顾秋实回答,他自顾自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啊,先错的人是你。都说了让你不要做生意,你非要做……” 顾秋实打断他,“我觉得爷爷很好啊。” 赵老头叹口气:“要不然这样好了,你帮我们找马车,回头跟马车说一下志鹏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接下来我们自己过去,就不麻烦你了。” “那不行。”顾秋实一口回绝,“坏人额头上又没有写坏人两个字,万一我选的人有坏心,回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冤屈。” 赵启强一咬牙:“那你送我们过去,今晚上就在你大哥那儿住。” 顾秋实心里其实愿意,他不是为了省这一晚的房钱,只是想过去看热闹,面上却不以为然,挥挥手:“我宁愿住客栈,不想被人摆臭脸。” “没有人冲你摆臭脸,志鹏夫妻俩要是敢,回头我教训他们。”赵继强语气放软,“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长辈,帮帮我们吧。” 赵大方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孙子要做什么决定,不过,奔波这一路,孙子处处照应,这让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的他只觉得处处慰贴。 孙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顾秋实想了想:“那走吧,我可不是顾念亲情,而是因为你们是我带来的,不能在到的这天就出事。” 父子俩觉得这话很不中听,心里特别堵,又不能硬气地让他滚,压下心头的烦闷,跟着上了其中一架马车。 赵志鹏住的地方离外城门口不远,一刻钟过后,马车在他的院子外停下。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说大不大,但夫妻俩绝对够住了。 赵志鹏今晚上不在,说是要请人喝酒商谈县试作保一事。孔红儿在这些大事上是个明事理的人,早早就关门落锁准备睡觉。 听到敲门声,孔红儿走到了院子里,没有立刻去开门。 “谁在外头?” 赵继强以这个成亲后住到了城里的儿子为荣,这一路受了赵志东给的憋闷,此时觉得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扬声道:“红儿,我是你爹。” 孔红儿听着外头的男声挺陌生,听到这话语气很冲,顿时就不高兴了。 “你来的小边上,赶紧给我滚。你是我爹,我还是你祖宗呢,滚滚滚,大晚上的,你们再在门口纠缠,回头我就报官了。” 赵继强:“……” 其实这也不能孔红儿,她嫁给赵志鹏已经有两年,除了出嫁时回去住了两天,就是去年过年回去住了三天。 她不喜欢那个简朴的小山村,去了也不爱跟人说话,她一个女人,更不可能往家里的公公和叔叔跟前凑,做了两年的赵家父,跟公公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十句。 还有,她常年住在城里,婆家很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在她下意识的想法中,赵家的长辈不会来,她爹娘都住在孔家。 “红儿,你快开门,让我们进来说。” 外面之人的语气太理直气壮,孔红儿脑子一蒙,这才反应过来。外头说话的也许大概兴许真的是他那住在乡下的公公。 “爹?你们怎么来了?没听志鹏说你们要来呀。” 她虽然喊了爹,人却没有过来开门,分明还在试探。 顾秋实出声:“赵大嫂,你先开门!” 孔红儿心里一沉,她听不出公公的声音,但听得出来赵志东的声音。 有赵志东在,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这些人怎么来了? 孔红儿心里烦躁,但好歹记得自己的身份,她如今是赵家的媳妇,这乡下的亲戚即便来了也住不了几天,忍过去就行了。 她磨磨蹭蹭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四个男人,迟疑着道:“志鹏不在家,我……我一个人不好招待你们。爹,要不然你带着他们先去客栈住一晚?” 倒不是她想要把人拒之门外……虽然他也不想招待这些人,但来都来了,还是得把人请进门。 此时她的顾虑也不算是过分,家里没个男人,这来一大群,万一被有心人看去后胡乱编排,好,说不好听呀。 顾秋实出声:“大哥在哪儿?” 孔红儿摇头:“我不知道,说是有约。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人商量,爹也知道,这一次他回去拿的银子有专门的用处。” 赵继强听到这话,还挺欣慰,也就是说,儿子是个靠谱的,拿了银子到城里后立刻就开始办正事。 第417节 顺着这个思路想,之前的那些银子多半是真的借出去了,而不是被他花掉了。 父子二人跑这一趟的目的就是怕赵继强乱来,既然没乱来,两人都放松了不少。 顾秋实扶着赵大方:“爷爷,我们走吧,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房钱省不了。” 赵大方点点头,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赵老头听不得说话,他和儿子的想法差不多,大孙子能在城里安家,在整个村里算是头一份。要是答应了能收留人住回头又把人撵走……没到毁名声那么严重,外人也会说他们赵家不厚道,也许还会说他们看不起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留下住,既然是说好了的事情,我们不会反悔。”赵老头看向面前的孙媳妇,“红儿,我记得你家就住在附近,是不是?” 孔红儿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只点点头。 赵继强眼睛一亮,他已经猜到了父亲的想法,立即道:“我们这么多人,真的去住客栈也是一笔花销。过日子嘛,能省就省,能在家住就没有去外头住的道理。当然,你的顾虑也有道理,要不然这样好了,你先回娘家去凑合一晚,明天志鹏就回来了,到时你也能搬回来。” 孔红儿:“……” 因为她嫁人之后住的地方离娘家很近,出嫁后就再也没在娘家留宿。 娘家也没有她住的地方啊! 这大晚上的,她突然跑回去,到时一家子都要被折腾起来。 “这么晚了,我现在回去,爹娘怕是要以为我们夫妻吵架了呢。” 这番推脱之语一出,父子俩的脸色都不太好。 赵继强冷声道:“红儿,我们难得来城里一趟,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孔红儿气得眼圈都红了,出嫁前可能还会和家里的嫂嫂生矛盾。出嫁之后,她过得随心所欲 ,在这院子里随便发脾气也不会被斥责,听到这话,不管不顾甩袖子就往外走。 “你们住吧,我走了。” 赵老头皱眉:“你倒是帮我们烧点热水,做点吃的呀。” “反正都不是外人,爹和爷爷看着办吧,家里的东西都没锁。”孔红儿丢下一句,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附近这一片各家有微弱的亮光透出,不如村里那么黑,但那点儿光亮绝对照不到路上。孔红儿一个女人独自出门,很容易出事。 再说,儿媳妇这么气冲冲的跑回娘家,孔家那边该要多想了。赵继强皱了皱眉,认为该找个人陪他一起,这会儿他浑身疲惫,不想跑这一趟,又不能使唤亲爹,赵大方是外人。他扭头看向顾秋实:“志东,你去送一送,城里你熟,不会迷路。” 顾秋实心下呵呵,正欲开口,边上的赵老头已经不满道:“继强,你这出的是什么主意?今天你去送都比志东合适,嫂子和小叔子之间本来就爱惹人闲话,你不顾惜儿媳妇的名声,我孙子还要娶媳妇儿呢。” 他一步踏入院子:“你们谁爱去谁去,我们是外人,不好掺和。” 赵继强实在太累,不想跑这一趟……他是乡下人,不想面对高高在上的亲家,总觉得低人一等,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离得近,应该不会有事,奔波一天,大家都累了,烧点热水洗洗睡吧。” 赵老头觉得不妥:“还是送一送……” 赵继强打断:“我又找不到路,现在出去,都不知道往哪边走。” 这也是事实,赵老头就不强求了:“那明天孔家人要是上门,咱们要好好解释一下,不能生出误会。”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有一天是夫妻两住的,另一间小点的闲置着,里面堆了不少杂物。不过,在有条件的情形下各家都会准备一间客房。小屋子里的床已经铺好,就是……床特别小,不可能睡得下四个大男人。 赵老头看着屋中这情形,有点后悔留祖孙二人住了,不过留都留了,也不能出尔反尔。 “你们俩在这儿住,我和继强睡隔壁。” 他这会儿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随时可能倒下,干脆用冷水洗了脚,飞快躺上了床,等沾了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一夜无话。 等几人醒来,天已经大亮,赵志鹏还没回来。 顾秋实最先起,用木盆打了水,又抽出自己带来的帕子洗脸。 一般留宿客人,怎么也要等客人吃了早饭再走,今天肯定有热闹看,顾秋实也不着急,给赵大方打了水。 赵继强起身,去了厨房里准备煮早饭。 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想了想,扬声问:“志东,附近有早饭卖吗?你去买点吧,我给你银子。” 顾秋实不接银子:“我和爷爷可以走。” 赵继强:“……” 即便祖孙俩走了,他们父子也还是要吃早饭。 “先吃了早饭再说。” 说着 ,递了一大把铜板过来:“多退少补,不会让你吃亏的。” 顾秋实拿着银子走了一趟,院子的另一条街外就是菜场,那边卖什么的都有。他买了一锅肉汤,又买了十只包子。 砂锅是问摊主借的,喝完了送回来就行。 顾秋实拿着一堆东西往回走时,看见了哼着小曲回来的赵志鹏。 赵志鹏看到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揉了揉,脱口问:“志东,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叹息:“说来话长,赶紧把锅接过去。这是你爹给银子买的。” 赵志鹏心下大惊:“我爹来了?” 看对面的便宜堂弟点头,他顿时慌乱起来,“他们怎么会来?” 第455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一 顾秋实看他满脸慌乱, 也不多解释,直接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 他塞东西的动作特别强势,一副不接就会落到地上去的模样。赵志鹏已经听到这是父亲的银子买的, 当然不可能任由东西往地上掉,下意识把东西接住。 “志东,是不是你带他们来的?” 顾秋实颔首:“我来城里做生意,我爷爷要来改族谱, 他们非要跟着一起。昨晚到了地方,又不肯与我分开,非要我送他们过来。” 赵志鹏忽然想到了其他的事:“你们来的是几个人?” 顾秋实解释了一下。 赵志鹏脸色奇差:“也就是说你们四个大男人跟我媳妇在一个院子里过夜?” 顾秋实摇头:“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回去问你爹吧。反正,你媳妇昨天晚上回了娘家。” 听到没有在一起过夜, 赵志鹏松了口气。随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妻子是个什么脾气他心里最清楚, 老家的人不打招呼直接登门, 大晚上的还放她一个人回娘家, 回头她肯定要生气。 “赶紧回。” 顾秋实走在赵志鹏的身后,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按理说,如果是在外头喝多了酒夜里回不来, 应该浑身酒气,身上的衣裳也皱巴巴才对。但这会儿的赵志鹏浑身清爽,头发像是才洗过,衣衫也干净整洁。 “赵志鹏, 城里有没有那种地方?” 赵志鹏不知道他指的是哪种 ,疑惑问:“哪种?” 顾秋实眨了眨眼。 都是男人, 赵志鹏瞬间就明白了,一脸不高兴:“我来城里是为了求学,没有去过你说的那些地方,只是知道在哪一片。志东,那地方的女人虽然贴心懂事,让人宾至如归,但她们身上也有病。万一染上,那可不是开玩笑,丢人不说,连命也要搭上。” 顾秋实颔首:“我知道了。” 看赵志鹏的模样,不像是经常去那些地方。 赵志鹏强调:“你现在还没有娶媳妇,所以才会想找女人。赶紧将婚事定下,回头你就不会专门想这些事了。哥是过来人,你听我的没错。”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赵志鹏手里拿着东西,也开不了门。还是顾秋实上前去推。 院子里还是三个人,没有看见孔红儿。 赵继强嘴上不说,心里有点担忧。按理来说,家里有客人,儿媳妇应该早点赶回来准备早饭才不算失礼。这一直不见人……很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了。 若真的生气……亲家有可能会找上门来算账。 想到这些,赵继强只觉得头疼,看到儿子回来他立刻皱眉:“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一整晚都不回,要是我们不来,你是不是让你媳妇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过夜?你这心可真大,是真不怕你媳妇儿出事啊!” 赵志鹏挨了一顿训斥,心里烦躁:“你们要来城里,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呀。我才回来,跟我结伴不行吗?非得不打招呼直接就来,红儿肯定生气了。” 赵志强也猜到了儿媳妇已经生气,但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想让人知道儿媳妇从家中长辈甩脸子。 “胡说,红儿善解人意,昨天晚上主动把屋子让给我们住怎么会生气?你少败她的名声!” 赵志鹏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就是想在村里人面前装作即便是城里的儿媳妇,也愿意尊重乡下长辈么? “吃早饭吧。” 赵大方喝着汤,啃着包子,跟顾秋实商量:“志东,一会儿我先去衙门将族谱添上……这城里我来过,你不用陪我一起,忙自己的去。回头你说个地方,我去那里找你就行。” 顾秋实笑吟吟:“爷爷,我的事不急。人老了就要服老,您已经不年轻了,放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转,我可不放心。” 赵大方乐呵呵的:“都听你的。对了,听说你做生意的本钱越多越好,我那里还有一点,回头拿给你。” 赵老头听得实在烦躁。 自家欠了一屁股的债,儿子带着一大串拖油瓶,赵大方当一家子是宝贝就不说了,如今居然还把积蓄也拿出来了。 这是真不见外,真拿儿子当他的亲生儿子了。 “你这年纪大了,银子还是放在身边的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这纯粹是嫉妒。 不光顾秋实这么想,就连赵大方也是这样的想法。 换了别人,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怕是巴不得那边的长辈把所有的家底都透给儿子才好。这混账,连自己的亲生儿孙都嫉妒,简直不是人。 “我乐意,志东那么孝顺,才不会丢下我不管。” 顾秋实颔首:“对,我是长孙,以后要给爷爷打幡摔盆的。” 他这话正正挠到了赵大方的痒处。 甘愿摔幡打盆,那就是承认了自己是死者的孝子贤孙,以后逢年过节都会供奉死者。 相对的,死者生前的积蓄和房屋宅地都会留给孝子贤孙。 赵大方哈哈大笑:“好好好,爷爷的东西都留给你们。” 赵老头险些没被气死。 这是他的孙子,他的孙子啊! 第418节 虽说他从来都只喜欢长孙,但对于赵志东这个次孙子也从来没嫌弃过。能够从城里拉几车货物去镇上卖的年轻人,整个镇上都数不出来几个,除了不会读书,也是一个能干人啊。 再说,赵志东从来都不傻,当初没读书,是因为家里供不起。真要是送到学堂,说不定也能考中功名。 这老头又是愤怒又是心酸,到底是忍不住道:“即便我将你们一房过去出去,你们也是吃我的粮食长大的,非要这么戳我心肝吗?” 顾秋实一脸惊讶:“你说这话……难道你还想让我爹帮你摔盆?摔完盆就要分家产哦,你有没有跟大伯商量过?” 赵继强心中一紧,这都过继出去了,又回来摔盆算怎么回事儿? “不不不,以后你们孝敬大方叔就行。” 赵大方特别满意。 吃过早饭,两人都准备离开了,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其实是被人踹开的,门口站着凶巴巴的一双年轻夫妻。那个男人眉眼间和孙红儿有几分相似。 本来都要走了的顾秋实立刻又把赵大方扶回去坐好。 赵大方兴致勃勃,抓了孙子递过来的瓜子。 “好你个赵志鹏,我看你是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孙红儿的哥哥很是生气,冲进来后一拳头冲着赵志鹏的胸口就锤了了上去。 赵志鹏一个文弱读书人,也没反应过来,狠狠摔在了地上,还咳出了一口血来。 孙立秋余怒未休,冲上来还要打人。 赵继强终于反应过来,猜到了这是孙红儿的娘家人,这会儿也顾不得面子了,飞扑上前把人抱住:“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孙立秋的妻子扑进来,冲着赵继强就是一顿抓挠:“不要脸!一群乡下人,居然跑到城里来把主人家赶走,谁给你们的胆子和底气?” 不过眨眼之间,赵继强就被挠了个满脸花。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这一回来的是孙家老两口。后面还跟着满脸是泪的孔红儿。 赵老头见状,心头咯噔一声。 别看两家已经结了亲,两边的长辈却还没有正式见过面。 赵家人感觉跑城里一趟花销巨大不划算,孙家是女方,自然不会去乡下。 不过,孔红儿也在,赵老头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急忙走到门口:“这是亲家吧?快进来,有话进来说。” 把门关上了慢慢谈,别在门口打架。 “怕丢人啊?”孙母破口大骂,“这院子是老娘给女儿的陪嫁,你们一群不要脸的居然把主人家都赶走了,还让我女儿三更半夜一个人回娘家。好在我女儿没出事,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让你们所有人偿命。” 她越说越生气,赵老头上前劝说她消气,孙母看了他那张老脸就烦,一抬手狠狠一巴掌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 赵老头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痛倒是没有多痛,可是……两家是姻亲,他算起来是孙家夫妻的长辈啊! 孙家老两口又将目光放在了旁边嗑瓜子的祖孙身上:“你们也不要脸,明明都不是一家人了,怎么好意思上我们来借宿的?” 顾秋实强调:“是他们让我留宿当做谢礼。” 孙母倒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赵志东以前在这家里常来常往,从来也没有留宿过。女儿还开口留过,人家也没住。 “我呸!”孙母一口浓痰吐在了赵继强的脸上,“不要脸,拿我孙家的东西做人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呸!” 院子里闹的不可开交,老头挨了一巴掌之后就再也不往跟前凑,反而往后退,于是,四个人围着赵继强一个人收拾。 赵志鹏好不容易起身,想要去拉架,也被卷了进去。父子俩被打得连连惨叫,顾秋实坐着都看不清楚被围在中间的二人到底被打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孙家众人又凶又狠,但赵大方也不着急。说到底,人家是一家人,孙家只要不蠢,就不会下死手。 果不其然,等到孙家人退开,地上的两人明显就能看出区别,赵继强浑身都是伤,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而赵志鹏就好得多,起码那张脸上没有什么伤痕,只是捂着肚子很痛。 顾秋实探头看了一眼:“要不要请个大夫呀?” 孔红儿哭着进门,想要去扶地上的赵志鹏。 孙母却一把扯过女儿,恶狠狠道:“赵志鹏,你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之前口口声声说把我女儿的嫁妆拿去放利钱了,结果呢,昨天晚上我已经得知,这附近放利钱的大哥中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一位。今天你不把银子的去处说清楚了,我们孙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志鹏起身到一半,听到这话,直接吓得倒了回去。 赵老头还在扶儿子呢,闻言扭头看向孙子,皱眉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你是不是真的把那些银子花掉了?” 赵志鹏眼看瞒不下去,只能点头。 赵老头忽然就想起当年发现老大在镇上名为读书,实则跑去赌的事,脑子一懵,整个人软软倒地。 “孽障!孽障啊!” 赵志鹏见状,真怕把长辈气出个好歹,他想要上前去扶,奈何有心无力。 赵继强痛得说不出话,他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已经发生,似乎连身上的疼痛都退去了大半,他强撑着问:“你把银子花去哪儿了?是不是拿去赌了?” 赵志鹏咳嗽了几声,咳嗽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赵继强浑身瘫软,孙家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个混账!”赵老头爬不起身,越想越气,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破口大骂:“家里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供你读书,你却跑到城里来赌,今天我非切了你的手指不可,就像你爹当年一样,手指一切,就能记住这个教训,再也不敢赌了!” 他朝着厨房的方向爬,赵继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抱住父亲的双腿:“爹!爹!您千万不要冲动,志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他要考县试,不能没有手指啊。” 当年他不是读书的料,手指没了就没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力气跑去种地,本来也是不干活的,有没有手指影响不大。 但是儿子不一样。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差临门一脚,说不定开年就考中秀才了。 孔红儿也晃了晃,猛地扑到了赵志鹏的身上,又哭又捶又打,凄厉质问:“赵志鹏,你怎么对得起我?” 第456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二 院子里的气氛很不好,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赵大方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孔红儿哭得伤心至极,瘫软在地上捶着地。孔母想要扶她, 结果自己摔在了地上,孔父伸手要拉,被她拒绝了。 一家人不想让女儿受委屈,所以跑来找赵家人的麻烦, 但归根结底,他们也不想来闹。 当初选中赵志鹏,除了女儿喜欢之外, 最大的原因是赵志鹏是读书人。 这三五年考不中, 十年八年之后总能考中吧? 即便是考不中举人秀才,考个童生总可以的吧? 多少有了点功名,就可以开学堂招收弟子, 不光能赚钱,还能得人尊重。 现在可倒好, 赵志鹏居然在外头欠了一大堆的债! 孔家人来算账, 也是真的想要给赵家人一个教训。赵志鹏要读书, 不能伤着,赵老头年纪大了容易出人命,于是, 受伤最重的人就是赵继强。 这会儿也是赵继强最先反应过来,他看向边上坐着的儿子,质问:“你到底输了多少?” 赵志鹏低着头,伸出了三根手指。 赵继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真相, 呵斥道:“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三千两还是三百两?”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想也知道儿子不可能欠下这么多的债。 儿子说的应该是三十两……三十两很多,但与他口中比起来的就少多了。如此,孔家人也容易接受些。 他很害怕,儿子欠了这么多的债,万一儿媳妇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改嫁怎么办? 身为读书人跑去赌,这要是传出去,那可不是小事。 现如今最要紧的有两件事,一是赶紧把这些债还上,二是将这件事情控制在小范围之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志鹏嗫嚅道:“三十。” 孔家人松一口气。 三十两银子很多,但于他们家而言,还能接受。毕竟,当初他们给女儿陪嫁了院子后,除了嫁妆之外,压箱底的银子都给了十两。 如今看来,应该是被赵志鹏哄骗着输掉了。 孔父的脸色很不好看:“红儿,跟我回家。” 孔家可不是冤大头,即便要帮着还债,也不能太主动,得赵家人求着才行。 这一次之后,赵家必须要记住孔家的付出! 孔红儿低声道:“爹,这里才是我的家。” 她已经出嫁了,别看大嫂今天也来帮她讨公道,她要是敢回去住……不说被撵出来,肯定会被指桑骂槐。 孔父一拍额头:“看我都被气糊涂了。”他看向赵家众人,“这里是我女儿的院子,房契落在我女儿名下,你们家的人没有关系。赵志鹏原先是我女婿,所以才能住在这里。但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孔家往上出几代都没有出过赌鬼。今儿我做主让他们夫妻和离,看在原先的情分上,我不会把他赌钱的事情说出去。但也仅此而已,你们不要得寸进尺。现在立刻收拾东西给我滚!” 他说这话时瞪着赵志鹏,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赵志鹏顿时就慌了,他以为夫妻俩成亲之后,即便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会分开,没想到岳父一开口就要和离。 “爹,你先别急着撵我走,我有话说。”赵志鹏想要起身,奈何肚子太痛起不来,慌慌张张解释,“之前我借的那些债,那都是问桌子上的人借的,大家互相都不太认识,我也没有写借据。并且,这银子是我输出去之后他又借回来给我的……我可以赖账,还有,那个人很富裕,手头随时都有几百两银子,根本就没把这点儿小钱放在心上。即便上门追债,也最多来一两次。他那个人很喜欢被人奉承,回头我请他吃顿饭,这债就能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孔家人的面色缓和了些。 没有人愿意将已经出嫁的闺女带回家再嫁,孔家本身也是吓唬赵家人,等赵家人把债还上,或者赵志鹏诚心诚意上门求原谅,他们就会让夫妻俩继续过日子,也愿意帮着还一点……除非赵志鹏在外头欠了上百两银子,才有可能真的让二人分开。 赵志鹏再接再厉:“我做事有分寸,如果不是这些银子不用还,我也不会开口问人借。只是……以前我输掉了的银子是真的拿不回来了,请爹娘和大哥大嫂原谅我一次,日后我再不去赌了。” 赵继强听到银子不用还,也大松了一口气。 孔家人面面相觑,孔父出声:“红儿,你先跟我回去,让这混账自己去处理那些麻烦事。处理不好,你们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孔红儿擦了擦眼角:“志鹏,原先你说过,不会让人来打扰我们夫妻的安宁日子,你……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胡乱承诺,平白让人失望。” 赵继强听到这话,立即出声表态:“红儿,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是不来城里的,之所以跑这一趟,是我从志东那里听说志鹏的银子不太对,让我来查问一番。现在真相大白,明天我们就回村去,以后不是有太重要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再来打扰。” 孔红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之前就是太给炸赵家人脸面,他们才敢直接登门求留宿,还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回娘家。 被儿媳妇哼了,赵继强心里不满,面上也不敢表露。 孔家人来了又走,前后不到两刻钟,但赵家祖孙三人的脸色已经截然不同。 最轻松的还是赵大方和顾秋实。 赵志鹏伤得不算重,孔家人下手有分寸,刚才他一直不起身,还装作起不来,其实是为了装可怜。此时缓缓站起坐在椅子上,看向了顾秋实:“志东,你们先走吧,我们一家人还有事情要商量。” 第419节 赵继强一想到儿子也跟自己一样学会了赌,就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当初他也是输了几十两银子的人,赌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赌上头了,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签借据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翻盘。而实则上,借来的银子都是输,区别只是输得快点或者是慢点而已。 “志鹏,能够开赌场的,手上都有几分功夫。咱们是外行人,掺和进去只是给他们凑银子罢了。” 赵志鹏颔首:“爹,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赌了。” 同为赌道中人,赵继强就觉得儿子这话虚得很,分明就是在敷衍长辈,赌上瘾的人没有得到真正的教训是戒不了赌的。 “你就糊弄我吧,咱们家送你读书已经很难了,你真的不能再去赌……” 赵志鹏打断他:“爹,我知道了。” 他眼神一转,目光落在要出门的祖孙二人身上:“爹,其实我刚才骗了孔家,那三十两银子的欠债实实在在,这窟窿您得帮我堵。” 赵老头眼前阵阵发黑,一拳锤在地上:“刚才你怎么不说?” 赵志鹏振振有词:“我只说了去赌,红儿就不和我过日子了,我要是说外头欠了一堆债,她肯定会生气。说不定真的要与我和离改嫁。” 父子俩深以为然。 但今天这大喜大悲的,父子俩都有点承受不住。 是以为儿子欠了一堆债,担心得不行,转头又得知那些债不用还,关键是儿媳妇不会跑。父子俩大松一口气,心里正高兴呢,结果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赵继强想到儿子昨晚一夜未归,质问道:“你这一次回家拿的十多两银子,是拿去还债了,还是昨晚上又赌输了?” 赵志鹏低下头:“输……输了。” 这话一出,父子俩面如死灰。 赵大方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让赵老头忽然想起了他:“大方,我把儿子都给你了,你帮我个忙。刚才你说还有点积蓄要给志东做生意,先借给我使行不行?” 当然不行。 赵大方又不傻,两家人在过继之前,虽然是同姓,但往上数三百年都不是一个祖宗,同住一个村都没什么来往。这银子给了自家孙子是拿去钱生钱,给赵志鹏……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赌狗是根本不知道收手,我看啊,你就该把他丢出去,让那些追债的人给打上几顿……” 赵志鹏听不下去了:“不借就不借,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是个读书人,如果落到那些人的手里,手脚没了,到时前程尽毁,一辈子都再也翻不了身。” 他转头又看向亲爹,“爹,你别听外人胡说,他们没安好心,村里人都嫉妒我。” 赵大方确实是不想借钱才这么说,但他自认为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我嫉妒你?从你第一天读书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十二年了,当年我逃荒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读书人,那聪明的人在十年之中都已经考到了进士,没有进士至少也已经是秀才,你呢?供你这种废物,那是浪费银子。说难听点,如果我自己的孙子,我都不会花银子供养。” 他摆摆手,“要银子没有,看在同乡的份上,我们不把这话往外说,就已经是厚道了。” 顾秋实接话:“对,你们要是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恶心人,我可不会客气!” 祖孙俩说走就走,赵家父子想拦都拦不住。 院子里,父子三人相对着发愁。 而拿着包袱出了门的祖孙二人心情根本没有受影响,顾秋实拦下了路旁的马车,直奔衙门。 在衙门里耽误了半个时辰,添了族谱,在出门时,赵大方乐得眉开眼笑:“下一次就等你们兄弟都成亲了来添,你比小五小六大那么多,等他们的媳妇进门,你的孩子肯定已经满地跑。到时又能添一群人哈哈哈哈哈……” 他特别高兴,一挥手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祖孙俩去酒楼里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你来城里这么多次,就由你带路。” 顾秋实好笑:“我手头的银子不多,来城里吃住都捡最便宜的铺子,怕是带不了。” “我们就去最好的酒楼,咱们不识货,银子识货。贵的东西肯定要好些。”赵大方说到这里,嘀咕,“那酒楼的饭菜再贵,咱们只吃一顿,应该还是吃得起的。” 顾秋实深以为然,其实他如今已经不差钱了:“那行,我带路。” 祖孙俩去了酒楼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赵大方认为自己来城里的事情已经办完,再继续留着也浪费时间浪费银子。 “你打算几天回?要是太久,将我送上回去的马车就行,你忙自己的去。” “不急。”顾秋实提议,“我只是买货而已,又不要我自己做事,要不您跟我一起?” 赵大方就有点纠结,他也想留在城里多见见世面,但也怕打扰了孙子。 “真不麻烦你?” 顾秋实摇头:“不麻烦,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 这会儿天色还早,顾秋实本来可以住在内城繁华的地方,但他总觉得赵志鹏那债欠得莫名其妙,想去那附近查一查。 于是,带着赵大方去了外城。 赵大方没有多想,酒楼吃一顿,能够在外面的小铺子吃十顿了。同样的,内城的客栈肯定很贵,出门在外,能省就省点。 顾秋实选了外城最好的客栈,安顿好了赵大方,坐马车太累人了,赵大方睡一个晚上也没有歇好,到了客栈后倒头就睡。 祖孙俩一起睡,傍晚时起身出门觅食,本来是可以在客栈吃的,但顾秋实那大堂里没有几桌,猜到厨房手艺一般,就去了外头。 他们所住的客栈和赵志鹏的家相距好几条街,顾秋实并不想让赵志鹏知道自己在查他。 就是两人到了附近一个生意很好的食肆,他站在外面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进!”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 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满了,只有角落里一桌光线不太好的没人坐,顾秋实要了四个菜,赵大方觉得有点多,但也没有扫兴,大不了,一会儿带回去当宵夜吃。 此时外面天色渐晚,映衬得大堂里都亮了许多。 饭菜上桌,味道确实不错,祖孙两人埋头苦吃。 顾秋实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他有些惊讶,以为自己看错,刚好那边一起进门的男女绕到了另一边,他坐着看不清楚,于是站起来弯着身子偷瞧。 赵大方疑惑:“志东,你在看什么?” 此时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爷,我有点事,你慢慢吃着,吃不完的让伙计过来帮我们装好带回去吃。” 赵大方也想带回去,还怕孙子大手大脚不答应。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人就觉得带剩菜回家会很丢脸。 “好!” 他刚答应下来,就见孙子像一尾鱼入了水似的蹿进了人群里。 是的,这间食肆的生意特别好,大堂里的桌子摆得很密,都坐上了客人之后,桌子跟桌子之间只留了一个过路的通道,因为客人太多,有些要起来走动,这过路的地方都显得特别拥挤。 顾秋实走到大堂另一个方向,很快就看清楚了坐在窗前的一双男女。 他确实没有看错,那个男人就是赵志鹏。 而赵志鹏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 “让他自己坐吧,你身子也重……” 顾秋实没有躲躲藏藏,而是大大方方上前:“赵志鹏,好巧啊!” 赵志鹏吓一跳,抬眼看他:“志东,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这边生意好,感觉这家味道不错,所以就来尝尝。”顾秋实上下打量着年轻妇人,一身绸缎衣衫,不是特别好的料子,但也不便宜,这一身要几钱银子。 “这是谁呀?你在城里认识的人?” 都坐在一起吃饭了,说不认识旁人也不会信,赵志鹏有些尴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我刚来城里那两年去租房住,这位是我隔壁的邻居。她遇上了一点难事,想要找我帮忙,特意请我吃饭呢。” 顾秋实点点头:“这种事应该叫大嫂一起啊,你一个人陪着他过来吃,万一让人熟人发现,多让人误会?好在今天遇上你们的人是我,要是孔家人,你不死也要脱成皮。” 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被这么说,赵志鹏觉得特别丢脸,辩解道:“红儿善解人意,不会生我气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女人的肚子都有六七个月大,眼瞅着就要生孩子了。 因为当年赵继强赌输了银子的事,家中长辈对此深痛恶绝,对待孙辈更是耳提面命,有空就说不能去赌。 甚至还举例,说了哪些人因赌而家破人亡。那些都是住在镇上的人,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顾秋实不认为赵志鹏还会去赌。 赌会上瘾,但在上瘾之前,得先要去碰这个玩意儿。家中长辈那样念叨着,赵志东对此敬谢不敏,从赌场门口路过都不往那边看。 顾秋实不认为赵志鹏会跑去赌。 有这个女人和孩子在,他那些银子的去处,顾秋实猜了个七七八八。 “跟我面前装呢,赵志鹏,既然你说大嫂不会生气,回头我把这事儿告诉她……” 赵志鹏打断他:“志东,她不会生气,但也需要我多费唇舌解释,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说到后来,已然声色俱厉。 顾秋实一点不害怕,好奇问:“之前大嫂问你要的那些银子,你该不会全部都花在了她们母子身上了吧?” 赵志鹏脸色极差:“你不要胡乱揣测。” 年轻妇人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志东是吧?我听你大哥提起过你,听说你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你不要误会了我和你大哥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在一起吃一顿饭,再没有其他。” 赵志鹏就感觉这便宜堂弟像是个讨人厌的苍蝇,非要在他耳边飞,偏偏又拍不死。他气得拍了筷子:“赵志东,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吃饭?” 顾秋实颔首:“我这就走。对了,你爹他们什么时候走?要不要结伴一起回?还是我自己去问他吧……” 赵志鹏头皮一炸,真让便宜堂弟见到了亲爹,他肯定会说这件事。到时就瞒不住了。 眼看人要着赵志鹏飞快起身,不由分说将人拉回来坐好:“志东,别急着走,难得碰上,我请你喝酒,咱们也好好聊聊。” 顾秋实扬眉:“那多不好意思?” 说话时,他看向了那个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温柔地笑了笑:“你们是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她看了一眼对面的赵志鹏,垂下眼眸,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颤动,声音柔得像水,“以后……以后有机会,嫂嫂亲自下厨,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这是承认了? 第457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三 顾秋实一脸惊讶, 又看向赵志鹏。 赵志鹏脸上慌乱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恰恰有伙计送来了酒, 他倒了一杯送到了顾秋实面前。 “志东,别客气,喝呀!” 顾秋实就得把这事情问个明白,赵志东死得太冤枉了, 他端起酒杯却不喝,再次扭头上下打量那位妇人:“我在城里好像只有这一个哥哥,嫂嫂可不是你。” 妇人面色发白, 眼眶中满是泪水, 仿佛受了无限的委屈。 赵志鹏皱了皱眉,看她哭得这么可怜,也不计较她方才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了:“志东, 这就是你嫂,你那是什么眼神?认为我骗了孔家?” 他摆摆手,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我和芳儿两情相悦, 本来是准备要成亲的,可临到了了,他爹娘不答应这门婚事, 要把她嫁给一个老鳏夫,我正想上门去求亲,芳儿就出事了,她跑去跳了河, 之后就消失在所有人眼中,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 还为她立了个衣冠冢,就在我和红儿成亲不久,她抱着孩子回来了。男儿当世,该我负的责任,我不能推脱,于是,这几年我私底下得养着芳儿母子。志东,芳儿是个苦命人,我也不是故意要哄骗谁,你能不能帮帮忙,别把这件事情往外说?”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看向芳儿的肚子。 第420节 “你说的是成亲后不久她就回来了,我记得你现在成亲都快两年了吧?如果这孩子是她回来之前怀上的,早该生了呀!” 也就是说,赵志鹏在成亲之后又和这个芳儿搅和在了一起。 赵志鹏有些不自在:“这是个意外,那天晚上我们喝多了酒……就那一次,谁知道就有孩子了。” 顾秋实:“……” “你这么能扯,我信不信都不要紧,回头你看看外人信不信吧。” 芳儿泫然欲泣:“我知道一切都太巧合了,但这就是事实。志东,你就帮帮我吧,否则我们母子就没有活路了。” 赵大方那边已经装好了饭菜,等不到孙子,他就自己找了过来。 看见赵志鹏和芳儿,面色也是一言难尽,他不想让孙子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志东,我们走吧。” 顾秋实起身就走。 赵志鹏不放心,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先保证不把这事告诉别人。” 顾秋实点头:“我不说,不过你们俩这么嚣张,难保不会有认识的人看见,以后事情闹大了,可别来找我麻烦。” 赵志鹏脸色奇差:“我们真的是第一回出来吃。” 这话顾秋实有点信,忽然道:“该不会是为了庆祝吧?你爹好像要给你三十银子还赌债……你可真是好样的,连家里人的银子都骗。” 赵大方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 赵志鹏有点慌,强调道:“我是真的在外头欠了赌债。”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呀!”顾秋实感慨一句,“爷爷,要是哪天为了个女人这么昏头,你千万要记得打醒我。” 祖孙二人有说有笑离开。 赵志鹏再没有了来时的好心情,看祖孙二人消失了,道:“别吃了,让伙计收拾一下,带回去吃吧。” 芳儿哑然:“可是……不太好意思呀。” “我们这么多东西没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赵志鹏说了一句,“你自己回去,这天都黑了,志东说得对,如果再让人看见,咱们之间的事可能就瞒不住了。” “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啊,你去吧!”芳儿说着低下了头,整个人落寞不已,边上的孩子看到气氛不对,哇一声哭了出来。 芳儿伸手把孩子揽入怀中,母子俩哭作一团。 赵志鹏看得烦躁,这是他的女人和孩子,芳儿肚子还这么大,一个人拿食盒都费劲,还带个小娃,更不方便了。 于是,他弯腰将孩子抱起:“在外面等你。外头没那么亮,走近了才能认出人,比较安全。” * 顾秋实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这会儿他心情不错,带着赵大方回了客栈,又买了一些好酒,祖孙俩一起在房里吃着喝着。 翌日,顾秋实又去打听货物。 这一次,他选了一些脂粉,进价就挺贵。不过他在镇上卖了两次货物,已经看出来了,好多有钱人买不到想要的东西。毕竟富裕的人少,生意人一般都喜欢做普通农户的生意。 脂粉都是小小的盒子,他选了一包袱,剩下的又去买了一批瓷器。 这会儿不是次品,而是正品里的便宜货,全都是土碗砂锅之类,拉了三马车。 耽误了一天,货物才装好,祖孙两人准备回家。不过,赶夜路很危险,顾秋实打算到城门口去等开门,一开门就往回走。 祖孙两人大晚上的到了城门口,也不想着去找地方住,主要是赵大方不愿意,他说这种天气的被窝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于是,顾秋实用带来的被子在马车上给他铺了一张床,除了有点硬之外,跟在家里睡觉也差不多。 赵大方特别满意,还非要孙子也躺下来。 顾秋实拒绝了。 他靠着眯了一会儿,又出去逛了逛,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赶着天亮要出城的。 眼看快到了开门的时辰,顾秋实坐在第一架马车的边上打瞌睡,忽然听到有人唤:“志东?真的是你!” 那声音里满是惊喜。 顾秋实睁眼打了个哈欠,就看见赵继强父子二人站在马车旁。 此时赵继强受的伤还没好,鼻青脸肿的,站着的姿势也有些奇怪。 赵老头没受什么伤,此时满脸的惊喜:“你有马车,能不能带我们一程?” 顾秋实摇头:“不成,没有多余的地方。” 赵大方听到外面有人跟孙子说话,从第二架马车之中探出头来。 他看清楚是赵继强时,立刻想要将头缩回去。可是已经迟了。 “你怎么在后面的马车里?那也是志东的货物?” 顾秋实点头:“对,这三架马车都是我的。全部都挤满了,我爷爷那个马车里面挤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如果你们非要跟我一起的话,那就像我一样,坐在车夫旁边。” 父子二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来的时候,整日在马车里打瞌睡,到了地方都浑身酸痛。这坐在外头,绝对是不能打瞌睡的,一个不小心摔到地上,不死也要受重伤。 “家里还欠着这么多的债,能省就省点。走吧!” 赵老头说出这话时,整个人又苍老了几分。 顾秋实想了想问:“赵志鹏外头还欠着债?” 这话很怪,父子两人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赵老头追问:“那天他说外头欠着三十两,你也听见了的,我们还得赶紧把这债还上,不能让孔家发现,所以才急着赶回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顾秋实摆摆手,“你们回家去后银子从哪里凑呢?卖房卖地?不如从城里带点货物回去,多少都能赚点儿。” “不能做生意。”赵老头一脸严肃。 这是他的底线,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把已经成年的儿子过继出去。 赵继强深以为然,再怎么也要把今年熬过去,明年儿子如果再考不中,家里日子还越来越难的话,再来做生意不迟。 只是他有点明白了赵志东的想法,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功名? 功名这东西金贵,那是填饱肚子之后才敢有的奢望。 于是,父子两人各陪了一个车夫,顾秋实去了中间的那一架……这里面可以平躺下一个人,让那俩人坐这里,可能会进去跟赵大方一起挤。 接下来,一切都挺顺利。值得一提的是,马车里装得很重,走起路来都不颠簸了。瓷器这东西压车,实在是颠不起来。 马车在半下午的时候到了镇上,今儿刚好大集,这是顾秋实算好了的时间。马车一入镇上,立刻就被众人围住。 赵大方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盛况,呆愣过后,就急忙上前帮忙。这种土碗进价一文钱两只,卖出去三文钱一只,简直是暴利。 当然了,这玩意运过来不方便。镇上的铺子都要卖四文到五文一个。算起来,还是马车上的便宜。 于是,祖孙两人被众人围在中间,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土碗砂锅被人抢空了。 至于赵继强父子,两人对做生意本身很是抵触,生怕跟这事沾上了关系,在众人围上来之后,拼了命的挤了出去。 两人一整天都没吃饭,这会儿饥肠辘辘,找了个面摊子坐下……其实他们想离赵志东越远越好,奈何卖吃的摊子都在附近这一片。 看着那边的盛况,赵继强心里不是滋味:“爹,如果志鹏考不过,回来做生意成不成?” 赵老头对大孙子有种迷之自信:“志东都可以,他肯定行。” 听了这话,赵继强放松下来。他感觉儿子有了退路,如果名声毁了考不了,回来后学做生意日子也能过。 顾秋实手里的脂粉当天没有拿出来卖,他打算第二天带着两个姐夫一起去富户住的那一片。 想要做生意得低得下头,先试试二人。 东西卖完了,顾秋实带着赵大方去吃面。 赵大方粗粗一算孙子今天赚到的银子,吃面的时候嘴角都压不下来。 “要说,读书人确实得人尊重,但做生意能得实惠啊。志东 ,你不用羡慕那个小子,我看他那胡来的模样,怕是也考不中。” 顾秋实乐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想送小五小六去读书。” 兄弟俩今年七岁,现在去启蒙不算迟。 赵大方一拍大腿:“对啊!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咱们家孩子也去读,看他们还有什么可傲?这事儿交给我了,我手头还有点积蓄,送两孙子读书没问题!” 他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关于读书要花销多少,有赵继强供儿子在前,村里的人都能知道个大概。赵大方在知道这些的情形下还这样说话,手头至少还有上百两银子。 顾秋实心下好笑,赵大方当初迁到村里来住,夫妻俩人都挺低调。没想到手头攒着这么多钱……要是让村里其他的人知道此事,也轮不到赵继发过继了。 吃饱喝足,顾秋实找了牛车往村里走,东西卖完天已经快黑了,只买到了一些骨头。 “骨头也不错,拿回去熬汤煮面吃。” 赵大方话音刚落,就看到了路旁站着的赵老头二人。 “志东,捎我们一程。” 顾秋实冷着脸一口回绝:“这捎了一程又一程,我可不欠你们的。自己想法子回吧。” 第458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四 牛车要走, 赵老头不愿意,一把抓住了牵牛的绳子,看向了赵大方:“大家同住一个村, 顺带一程而已,谁还没个遇上难处的时候?再说,志东对老人这么不孝,你真能放心让他养老?” 这就是挑拨了。 赵大方一脸惊奇地看着面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这老天爷就是不公平, 我想要个儿子,想得巴心巴肝都得不到。你呢,儿子有多的, 居然还亲口损毁儿孙的名声, 你就那么想让志东不得我喜欢?” 他看像赶牛车的年轻人,“走吧,不用管这两人, 人在外地遇上同乡该互帮互助,可都已经到镇上了, 他们怎么都不会出事。舍不得花钱坐牛车, 那就自己腿着呗。” 语罢, 还踹了一脚牛屁股。 牛儿吃痛,缓步往前走。 站在原地的赵家父子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本来就受了很重的伤, 这一路又是跟车夫一起坐在前面颠倒一天,关键身边没个栏杆,如果敢闭眼,就有可能摔到地上。 从正在驶动的马车上摔下去, 哪里还能有命在? 因此,这一路他们都不敢闭眼。这会儿是又痛又累, 眼睛都熬得通红,就算这会儿躺在地上都可能会睡着。 赵继强不想走路,回去找了牛车,奈何天色已晚,没有拉到客的牛车都已经回家了,转了一圈,一架车都没找到。 父子二人互相搀扶着往村里走,还赶了好久的夜路,才回到村子,从赵大方家院子外路过时,听到里面众人正在说笑,动静特别热闹。 赵志鹏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好事,顾秋实没有告诉旁人,但却没有瞒着家里人。 听说赵志鹏养了个二房,赵继发的面色一言难尽。 第421节 “可真能干,跟他爹当初一样。我们家里的人吃饭,便是有细粮也会往里掺粗粮,而他们读书人带走的粮食都是新娘,有点儿细粮都给他们攒着。更气人的是,他们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却根本吃不惯家里的饭菜,还得开小灶。读书就高人一等……” 听得出来,赵继发虽然平时没说,但对于父子二人读书之事心头怨气很大。 顾秋实目光一转,落到了小五小六身上。 “我想送小五小六读书,等他们去学堂启蒙,还能取一个正经的名字。” 赵继发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想到一桌好菜,深深忍住了。他目光落在了两个只顾埋头苦吃的小脑袋上,心下有些酸涩。 同样是赵家的孩子,大哥可以读书,志鹏可以读书,偏偏他不行,他的儿子也不配!凭什么?他不是赵家人,就不会心有不甘。 “我也想送他们读书,但你爹没本事,也不可能不要脸地将供养两个弟弟读书的事全部压你身上。” 供养读书人花销很大,如果让真正的赵志鹏来供养,可能会很吃力,但他自己真的有这种念头。 家里人也好,村里人也罢,话里话外都认为赵继强父子读过书就高人一等,偏偏他还反驳不得。 如果他攒下来的银子没有丢,又没有出事,可能真的会带两个弟弟去学堂……不说供他们科举,读书认字之后做个账房先生,不用跟他一样被人看不起就行。 于赵志鹏而言很吃力,对顾秋实不过是抬抬手的小事。 “不要紧,先去读嘛,哪天供不起了就不读了。” 赵继发眼圈通红。 一巴掌拍在小五头上:“以后拿你大哥当亲爹孝敬,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不听大哥的话,老子拍死你!” 小五听到了大哥要送自己读书,但他没放在心上。 读书很费钱,一般人家可供不起。 听到爹这话,小五也机灵,立刻起身跪在顾秋实面前:“大哥,弟弟一定听话。” 小六反应慢了一点,也起身跪下:“我……我也听话。” 都不傻,知道先把好处拿到手。 赵大方咳嗽了一声:“我手头也有些积蓄,这事儿不会让志东一个人操心。”他看向俩孩子,“家里送你们读书很不容易,你们要认真点,最重要的是,不能看不起人。读书人不过是运气好点,没什么了不起,不可以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你们得空回家,家里做什么,你们也要跟着做事!” 俩孩子飞快答应下来。 顾秋实倒觉得,赵大方是个清明之人。 “明天我去镇上问一问新开的那个学堂,听说里面的夫子没有功名,但给孩子启蒙肯定是足够了的。” 当天晚上,院子里的人都兴奋得睡不着。 读书这事和赵三姐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家里的弟弟在读书,婆家定会高看她一眼,不会随意欺负了她。 村里的媳妇,妯娌之间关系很微妙。 十个手指有长短,自己生的孩子都会偏心,更何况是几个儿媳妇,赵三姐没想着欺负别人,但也不想成为被欺负的那个小可怜。 *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带上了两位姐夫去镇上。 在路上时,顾秋实就说了要带他们去富户住的那一片卖脂粉。 两人都有点儿抵触,倒不是低不下这个头,一来是去的那边的富裕人家所住的地方,可能会被人看不起。二来,大男人跑去卖脂粉,这像什么样子? 顾秋实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振振有词:“干一行爱一行,你们要是今天能把脂粉卖出去,那还有什么货物是你们不敢卖的?” 二人对视一眼,都抹了一把脸。 今天早上他们已经听说两个小舅子要读书的事,他们的孩子还在媳妇的肚子里,虽然还没生下来,已经得了二人的偏爱。 他们恨不能把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自己孩子面前……如果能赚到钱,就可以送孩子读书,若能考个功名,那就彻底改换门庭了。 于是,二人下定决心,这张脸不要了,今天再怎么也要试一试。 去富户住的那一片卖东西也不是没有好处……东西如果卖不出去,认识的人肯定不会知道,如果一定要丢脸,在熟人和陌生人之间,当然选择在陌生人面前不要脸。过了今儿,谁认识他们? 这么一想,二人就坦然了。 顾秋实听到两人的话,简直哭笑不得。 只要能豁得出去,再有几分头脑,加上他从旁指点,绝对能赚到钱。 这个世道对商人很友好,能够科举,就证明了商人的地位变高了。 有些世道,商人不光不能科举,还不能穿绫罗绸缎,即便有再多银子,也只能穿细布,此外还有其他种种规矩。一个弄不好,上头查下来,不光是赚的银子被抄走,连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顾秋实带着他们去敲门。 镇上的富户和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有些甚至没有下人伺候,即便有下人,下人也不多。只有少数几户人家延续了城里大户的规矩,外人一般见不到主子。 顾秋实开了个好头,在第一户人家就将我有的脂粉卖了一份,赚了四两银子。 他低声说了本钱……只有卖价的二成不到。 两位姐夫惊呆了。 顾秋实又顺势说,两人可以拿了货物各自去敲门,卖掉东西后,盈利分一半给他就行。 即便二人没有做过生意,也知道这是无本买卖,卖不掉货物还在可以还给小舅子。卖掉了就是钱啊。 大半天下来,顾秋实把所有的脂粉卖完,两位姐夫一人赚了二两银子,一人赚了有三两。 两人走在街上,整个人恍恍惚惚,种一年的地,没有几两银子的收成。这不过才大半天……生意必须做,谁拦着也不好使! 顾秋实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要去学堂打听,两位姐夫跟着他一起。 学堂是一个读了十年书还考不中的年轻人被长辈叫回来成亲的读书人办的,他自认学识不够,毕竟,连个童生都没考下来,收的束脩的就不高 。 并且,因为这学堂才办没两年,弟子不多,都是些小孩子,还有些孩童太过玩劣,没读几天就被带回家。面对顾秋实的询问,夫子特别热情。很快就约定好了第二天送孩子过来。 收徒之前,要先考一考。 这一整个镇上都没几个读书人,在顾秋实看来,夫子考试如果是走个过场,只要孩子不傻,肯定能进。 小五小六挺懂事,不会有问题。 回去时,两个姐夫都买了一些肉,还各自买了些脂粉……进价买的,他们卖了半天,感觉自己买这个脂粉占了大便宜。不买点给媳妇,就太亏了。 脂粉卖完,顾秋实又送两个孩子去镇上。 村子离镇上走路需要大半个时辰,对于村里人来说不算远,一开始需要大人接送。 小五小六成功拜师,也有了正经的名字。随着二人天天跑镇上,三天不到,村里的人都知道赵大方送两个便宜孙子读书了。 一时间,扼腕叹息的人更多。早知道这孤寡老头有这么多积蓄,他们就去认亲了啊,哪里还轮得上赵继发? 赵继强心里格外难受,他回来之后就想着要怎么给儿子筹银子,但脸上有伤,不好意思见人。身上也有伤,走路就会扯着伤处。还有……他总感觉赵志东不会帮着隐瞒儿子干的蠢事,万一要是传出去了,他没脸见人。 结果,没听说儿子混账的事,反而听说便宜弟弟那两个儿子去读书了。 赵继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随即满腔酸意。 把他们一家过继出去,反而还让他翻身了? 不过,这是不是证明赵志东手里的银子有很多? 赵继强一想到为了给儿子凑银子要卖掉家里的地,就万分不舍。家里这么多年之所以能过得宽裕,全都是因为有那几十亩地。 地要是没有了,那就跟卖掉了生蛋的鸡一样,直接给自家断了根。 这地不能卖! 赵继强打定了主意,立刻就找了老头子商量。 赵老头听了儿子的话,深以为然。 “这个事儿,找你弟弟没用,他手头没有银子,当家做主的人是志东。对了,还有赵大方。” 赵继强接话:“可是我们和赵大方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他压根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只看用孝道压住志东,让志东出钱。爹,我只是大伯,名不正言不顺,这事还得你出面。” 赵老头为了大孙子,那是当仁不让,点点头又道:“我一把年纪了,活不了几年。将心比心,咱们谁借银子出去,都得估摸一下人家有没有还钱的能力。我一个人出面不妥,人家该以为你要赖账,更不会给了。你跟我一起吧!” 赵继强一想也对,父子俩请了村里的孩子跑了一趟,确定赵志东已经在家后,立刻起身出门。 其实两家距离不远,赵继强并不是怕跑这一段路,而是他脸上有伤,让人看见了丢人。 顾秋实刚到家不久,正在啃顾氏炸出来的肉丸……家里如今不缺吃喝,肉买得太多,眼瞅着就要坏了,炸出来能多放两天。 厨房里炸得喷香,顾秋实与赵大方啃得心满意足,听到敲门声,赵大方微微皱眉。 炸肉丸的味道很香,这香味能直接飘到外头去,村里的人都不富裕,一个月能吃上两次肉都算是家境好,一般情形下,在知道别人家在吃饭或者是在做好吃的东西时,邻居们都不会上门,还会管住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跑来敲门,得多没眼力见儿? 赵大方不介意把家里的吃食分一些给外人,可主动上门讨要,他就不想给。 敲门的人很是执着,顾秋实走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的父子俩,他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有事?” “是有点事。”赵继强不缺荤腥,没有多想吃肉,刚好撞上人家吃肉,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来都来了,他不想再跑一趟。 “志东,进去说吧。” 父子俩人挤了进来,顾秋实又将门给关上。 赵继强没往厨房看,他来是有正事的,坐下后开口:“是这样,我想卖两亩地……” 顾秋实接话:“几十两银子的债,两亩地怕是不行哦。都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大伯,你是真不怕别人说你是败家子吗?” 赵继强特别憋屈,他想说自己不是败家子,可当年他实实在在卖掉了家里二十亩地。 “咱们是亲人,我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地你们要不要?你要的话,我先卖给你呀。” 顾秋实摇头:“不要。” 厨房里的赵继发听到他们要卖地,心疼得无以复加,分给他的那十亩地,他伺候得特别精心,真的很舍不得交给别人。 不过,他也知道大哥和父亲没安好心,这地谁都可以买,唯独他不行。 他要是买过来了,回头那父子俩又说以后还银子,不给他地怎么办? 不愧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几十年的兄弟,赵继强真就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灵机一动。 反正试一试嘛,如果不成,再开口借银子也行。 赵继发怀疑有诈,再想要地,他也没有出面,继续在厨房帮着捏丸子。 院子里,赵继强听到侄子一口回绝,心里有些失望:“你爹呢?” 顾秋实看了一眼厨房。 第422节 厨房离他们几人坐的地方又不远,这边说话厨房里肯定能听见,赵继发没出面,那就是不想管这事。 “我爹忙着呢,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赵继强抿了抿唇。 那怎么能一样? 一母同胞的兄弟跟叔侄之间,区别大了好么! “你不要地……我想跟你借点银子。” 赵大方一听就皱眉,他怕孙子不好回绝,立刻接过话头:“可能你们已经听说了,小五小六前两天开始读书,我这宅子造到一半都停下来了,到处都要银子,家里花销很大。如果不是知道你们家有难处,还想让继发回来借点呢。” 言下之意,这家里的日子也很难过,巴不得有人资助,帮不了旁人。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借不到银子,那就只能卖地了。 一想到此,赵启强就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剜了一个大洞,他苦着脸道:“志东,帮帮你大哥吧,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差临门一脚,以后我们这些长辈不在了,还得你们兄弟互相扶持……他若是能考中,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能沾光啊。” 顾秋实嗤笑:“我不觉得他能考中!首先他想进考场都够呛。” 此话一出,父子二人一脸严肃,赵继强急忙追问:“这话从何说起?” 顾秋实欲言又止:“赵志鹏不让我说。” 赵继强只觉脑子阵阵发晕。 上一次知道儿子在外头欠一大堆债,就是从侄子这里听说的,难道儿子还闯了其他的祸? 第459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五 赵老头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志东,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顾秋实摇头:“反正这件事情很大,如果传出去,会影响赵志鹏参加科举。他亲自请求我不要说出去, 包括你们也不行。” 赵继强心急如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城里是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 赵老头怒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跟我们同行一路,居然一字不提?” “不能怪我呀!”顾秋实张口就来,“是赵志鹏不让我说, 做人要言而有信。你们想知道,直接去问他嘛。”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认为有必要再去城里一趟。 当然了, 这一趟不能白跑, 凑点银子带着一起,不管后头有几个坑,他们都必须要填。先把三十两的窟窿堵了, 再看下一个窟窿是什么。 想到此,父子二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这个孽障, 当初就不该放他一个人在城里读书! 父子俩这么想, 也就这么说了。 厨房里的赵继发听到这话, 心下摇头,当初他就说过,孩子贪玩懒惰, 最好有大人陪着,放一个孩子自己在城里住,那岂不是能随心所欲乱来? 偏偏父子二人都听不进去,还说他是因为自己儿子没有读书所以才说这些酸话。 赵继发确实遗憾于儿子不能读书, 但这跟侄子在城里乱来是两回事。 总不可能因为他的嫉妒侄子才跑去乱来的吧? 父子俩想要知道赵志鹏到底干了什么,又多问了几句, 眼看什么也问不出来,这才不甘心地离去。临走之前,赵老头回头问:“志东,你什么时候再去城里?” 顾秋实反问:“难道你们又要与我结伴?” 赵老头确实有这个想法,点点头:“这么远的路程,有熟人结伴就没那么危险。” 顾秋实哼一声:“上一次去城里,可是我出的车资,包括你们回来,那都是占我的便宜。我就这么像冤大头吗?” 赵继强想了想:“这一次我租马车,你只管坐,行不行?” 顾秋实颔首:“这还差不多,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对了,关于赵志鹏又闯了大祸这件事,你们可不能说是从我这里听来的。” 听到这话,赵继强很不高兴:“你什么都没说啊!” 顾秋实笑了:“也对!你们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三天之内,你们要是还不启程,我可就自己走了啊!家里要建房子,还要供两个弟弟读书,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忙着呢。” 父子俩心里有事,也懒得跟他争执。 当天下午,赵继强就拿了家里一张七亩地的地契去镇上换到了三十一两银子。 本来不止这么点,可七亩地位置不好,是收成不太好的那种。 翌日一大早,父子俩就过来找顾秋实了。 这一次,赵大方没有去城里。 顾氏正在烙饼,打算给儿子带几个当中午的干粮。赵大方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立即起身,跑到院子里跟正在洗脸的孙子嘱咐:“你要小心一点,不是我挑拨你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他们是两个人,你是一个人,别吃亏了才好。” 他越说越不放心,提议,“要不然让你爹陪你走一趟?” “不用。”顾秋实看了一眼外面的二人,“爷爷放心,他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把他们的爪子给剁了。” 顾氏动作很快,给儿子烙了大大的两张饼。 那饼比脸还大。 她算好了,儿子早上吃一张,中午吃一张,下午就到城里了。 再多……就要便宜了旁人。 顾氏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她格外不愿意把家里的粮食贴给赵家人。 顾秋实背上一个大包裹,抓着两张饼和水囊,也没忘了带上小五小六。 小五小六每天要来往于镇上,每十天可以歇一日。 水囊里的水是特意烧开过的,如果是生水,很容易拉肚子。这一次父子俩学乖了,也背了一个包裹,大概是想在马车上睡觉。 到了镇上,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去城里的马车。 这一次只有三个人,马车里更加宽松,上马车不久后,就各自开始打瞌睡。 在路上歇脚时,赵继强还试图问赵志鹏到底又成了什么祸,顾秋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重新启程时,赵继强脸色都是铁青的。 “志东,这里也没外人,你跟我说实话,你大哥闯的这个祸除了毁名声之外,费不费银子?” 顾秋实想了想:“费银子,不过,也是有舍有得。” 赵继强皱眉。 这话是何意? 赵老头又问:“你大哥会不会死不承认?” “如果你们背着大嫂问,他可能会说实话。”顾秋实摆摆手,“我有点困,别再问了。” 父子二人再次对视一眼,这件事情不能当着孔红儿说……他们俩就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 多半是和女人有关。 也是,一个读书人在有了妻子的情形下,又在外头养着其他的女人,那确实会毁了名声。 虽说没到一定进不了考场的地步,但事情传开,儿子是个负心汉,那就找不到癝生作保……就真的进不了考场。 赵继强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混账! 一家子吃糠咽菜,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他可倒好,不光在城里赌,还跑去找女人。 官员不能狎妓,他要是跑去花楼里玩耍,万一还包了个花娘,那真的是自毁前程。 父子俩问出了一些端倪之后,心里愈发沉重。都觉得不该问,不知道真相,在去城里的这一路上还能放松些。 这一次他们都带了干粮,中午没有下来烤着吃,除了方便之外,马车都不停。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马车进了城。 顾秋实兴致勃勃:“要我陪着吗?我这做生意,忙不忙的,全看我自己安排。” 赵家父子怕儿子死不承认,带上赵志东也好当面对质。于是,赵继强出银子租了马车直奔儿子的院落。 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黑,夫妻二人正在吃晚饭。 孔红儿看到几人,脸色不太好,之前夫妻俩吵架的时候就说过,赵家人以后不得来城里,来了也不能在家住。 这才过去几天,人又来了。 孔红儿很想发脾气,不过,这到底是她婆家的长辈,如果她不敬老,会被人戳脊梁骨。 “爹,爷爷,你们来了。” 她回过头,看向桌前的男人,眼神凶狠。 赵志鹏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知道爹可能会来,毕竟,他还“欠”着三十两呢。 “爹,你们怎么来了?” 赵继强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之前说好了的,我们不能打扰你和红儿,你带我们去外头找个客栈住吧。” 孔红儿满意了。 “爹,家里有点住不下,要不然也……” 赵老头面色不太好,一是因为孙子闯的祸,二来也是因为孙媳妇的这个态度。 怎么就住不下了? 这么大的院子,塞他们三个人而已,床上睡不下,打地铺啊! 这么宽的地方,百十来个人都能挤得下去。 指望不上! 他迫切地希望孙子早点考个功名……有了功名,孔红儿不敢这样对待婆家长辈。 出门之后,一行人到了最近的客栈,直接上楼。 在这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顾秋实能够感觉得到赵志鹏打量的目光,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左看右看,偶尔也直直回望。 到了楼上的屋子里,打发掉了伙计,赵志鹏忙问:“爹,银子筹到了么?之前不是说让人带银子来就行了?你们一出现,红儿就不高兴……” 第423节 “孽障!”赵老头忍无可忍,“我和你爹捧着大把银子上门还要被你嫌弃,要是没银子,你怕不是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外头已经在追债了,如果我明天之前再不把银子还回去,他们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孔家,让红儿卖房子还债。”赵志鹏一脸苦涩,“我这心里很慌,好在你们及时赶到。爷爷,爹,这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屁! 赵继强一个字都不信,质问:“除了这个银子之外,你又闯了什么货?听说你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便宜侄子。 那副动作,就是告诉儿子,赵志东已经说了实话。 赵志鹏果然经不起诈,或者说,孔红儿不在这里,在场的这些人都会帮着他隐瞒,所以他有恃无恐。当场就跳起来质问:“赵志东,你说过要帮忙隐瞒的。” 见状,父子俩心里一沉。 这件事情是真的。 赵继强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趁着在所有人没发现之前赶紧把那个女人处理掉,或者把那女人带回乡下去。 “不怪他,是我们非要逼问,他不得已才说的。志鹏 ,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外头养个女人,这就是活生生的把柄,我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在城里找女人的。” 顾秋实强调:“我什么都没说,他们猜出来的。” 赵志鹏已经听不进堂弟的解释,眼看瞒不住,他就不瞒了:“志东有没有跟你们说里面的阴差阳错?” 见二人摇头,他叹息一声,说了自己和芳儿之间分分合合的事。 父子两人在天道那女人已经生了孩子,并且肚子里还揣了个孩子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特么的,如果只是一个女人直接送走了就是。 这还有两个孩子,那怎么解释? 赵继强深觉此事棘手,抹了一把脸。 顾秋实坐在屋中为数不多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伙计带他们上楼时顺便送进来的热茶,听着门口的动静,唇角微微翘起。 在他们进门后不久,孔红儿就跟来了。 只是,孔红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当时没有进来,只站在了门口。 顾秋实没有提醒。 也就是说,关于赵志鹏跟那位芳儿姑娘之间的事,孔红儿全部都听见了。 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伙计听到不对,急忙赶了上来。 大门打开,众人也看见了站在门口俏脸含霜的孔红儿,赵志鹏脑子像是挨了一闷棍,瞬间一片空白。 “红儿,你……你怎么来了?” 孔红儿怒火上头,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几步奔进来,冲着赵志鹏狠狠一巴掌。 “赵志鹏,你怎么对得起我?”她一巴掌打完,反手又是一巴掌,完了揪住赵志鹏的衣领不停摇晃。 赵继强想要上前去拉,孔红儿回头怒瞪:“们是不是打算瞒着我?说话!” 赵老头看到门口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只觉得头疼,劝说道:“红儿,你冷静一点。咱们是一家人,出了事好好商量,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件事情在我这儿就过不去。”孔红儿对这男人失望透顶,转身就走,“赵志鹏,我们完了。你等着拿和离书吧!” 赵志鹏飞快上前去追,一把抓住孔红儿的手臂。 孔红儿满脸愤然,反手又是一巴掌:“还想哄骗我?想要我帮你隐瞒,做梦!本事不大,想得挺美,你干的那些龌龊事,本姑娘绝对不会帮你隐瞒想要科举,下辈子吧。呸!” 临走之前,还吐了赵志鹏满脸口水。 赵志鹏看着她急匆匆跑下楼的背影,又看向门口众人,心下一惊,讪讪跟众人解释:“我是乡下人,媳妇是城里的,她不喜欢我家人,故意跟我闹呢。她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一个乡下人,能够娶城里的姑娘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那你还敢在外头乱来?我没有找女人,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妻子。” 有没有找女人,也不是只凭他一张嘴说了就算的。 赵志鹏很少带着芳儿出门,却也不是没有过。还有,他经常去那边的院子,也有人看见过,至少,芳儿的邻居是知道此事的。 想到此,赵志鹏心里很慌,怨毒的目光看向了顾秋实,质问:“答应过我不往外说,为何又要说出去?” 顾秋实可不认:“你做都做了,早晚会被人发现,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志鹏越想越气:“你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顾秋实颔首:“对啊!” 眼看兄弟两人吵起来了,赵老头揉了揉额头:“不要吵了,志鹏,赶紧去把你媳妇哄好。” 这件事情,只要孔家不追究,就能继续瞒着众人。 事情不闹大,就不影响孙子科举。 赵志鹏回过神来,急匆匆跑走。 赵继强关上房门,满脸懊恼:“刚才怎么就没发现红儿追来。” 顾秋实颇为无语,赵志鹏干了这种混账事,身为长辈不说训斥,反而怪儿媳妇知道得不是时候。 这种婆家,谁摊上谁倒霉。 第460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六 顾秋实准备重新要个房, 他不愿意与这两人住一屋。 赵继强对这个便宜侄子的感情格外复杂,理智告诉他,家里的事情不适合让侄子掺和太多。但是, 他又怕被儿子诓骗。 那个混账在城里多年,如今见骗死人不偿命。如果不是便宜侄子提醒,赵继强到现在也不知道儿子虽然在外头养了二房。 还有,他在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父亲年纪大了,更指望不上,他总想把侄子留在身边照应一二。 “志东, 你要去哪儿?”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喜欢这么多人住一个房, 以前住够了大通铺,我重新找个地方住。” 赵继强心里很慌:“你不住这里?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帮你付房钱, 你就住我们隔壁吧。” 顾秋实有些意外,看到男人眼中的慌乱, 隐约明白了赵继强的意思。 “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我也不缺这点房钱。” 赵继强咬了咬牙:“那……我是想请你帮忙, 本就该为你付房钱。” 这还差不多。 做生意是要紧。但顾秋实更想看赵继强倒霉。 “你说红儿会不会原谅?” 顾秋实摇头:“不知道。” 在他看来,可能会原谅。 赵志东过去一年多每半个月就要给赵志鹏送东西,亲眼看见过夫妻二人相处。再说, 在孔红儿的眼中,赵志鹏拿了她嫁妆银子接济堂弟,还送些乱七八糟的咸菜上门讨要银子……这样的情形下,她只是不给赵志东好脸色, 说到底,看的都是赵志鹏的面子。 可以说, 孔红儿对赵志鹏的感情很深。 再有,赵志鹏一个乡下人,能哄得孔红儿心甘情愿带着大批嫁妆下嫁,本身也证明了他很会哄人。 赵继强提着一颗心,坐也住不住,不停地在屋中转悠。 天色不早,顾秋实找来了伙计,跑到隔壁倒头就睡。 三人之中,也只有他睡得着。 赵老头没想到孙子这么混账,不光跑去赌,还跑去养二房,这两样不管哪种都不是一个乡下穷小子该干的事! 赵继强想了想,又跑到隔壁敲门。 “志东,你睡了吗?我有事情要问你。” 顾秋实懒得答应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有什么话都等天亮了再说不迟。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就起身了,独自一人跑到楼下,要了一碗粥,又要了肉包子,正吃着呢,各自带着两个黑眼圈的父子俩下来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住店的客人也就只有顾秋实起来了,大堂中只有他一桌。 而客栈的伙计特别忙,送了早饭后又钻进了后院。 眼看四下无人,赵继强凑了过来,也不忙着要吃的,压低声音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叫芳儿的住在哪儿?” 顾秋实摇头:“不知,我是在外头和他们偶遇上的。当时赵志鹏不想承认,我多问了几句,那个叫芳儿的就主动承认是我嫂嫂,还说有机会请我尝尝她的厨艺。” “不要脸!”赵老头低声训斥。 顾秋实提醒:“你们不是一直想让赵志鹏有后么?芳儿带在身边那个孩子已经两三岁,是个男娃,且肚子里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孙子哦,你们不要了吗?”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两人确实很想要孙子,但和赵志鹏的前程比起来,还是前程比较重要。 这么说吧,只要赵志鹏活着,孙子早晚都能报上,但是前程……不光要赵志鹏辛苦读书,还要看天意。 “志东,我想过了,稍后跟志鹏商量一下,把那个女人和孩子带回乡下去,绝对不能让他们出现在红儿面前。” 顾秋实似笑非笑:“把人带走,这事就能当没发生过?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赵老头不高兴:“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尽力补救。让那女人和孩子消失,红儿才有可能原谅。不然,志鹏功名未取,先让二房有了孩子,红儿肯定不会愿意。” “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跟我商量没有用,还得看孔家怎么想。”顾秋实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我要出去找货,你们自便。” 本来两位姐夫要跟着他进城的,他走得太急,没带上二人。 再说,赵家父子也不愿意有外人。 只能下一次再带他们了。 顾秋实出去奔波了半日,已经找到了货物,同样是一批料子,这一次是粗布和细布,他找到了一手贩子,又要得多,价钱比镇上那些商户进货还要便宜几文。 半船货物,他全包了。 这批料子在城里卖六成,剩下的四成运回镇上,找间铺子慢慢卖。 大半天里,他将接过来的料子运往各间铺子,然后又找了马车装车。 这一次足足拉了二十二车,车队很是壮观。顾秋实还找了六个押车的镖师,个个人高马大。货物定好了明早上出城,他让一群人到城门口先等着,自己回了客栈。 上楼时,从伙计那里得知,父子两人都已经回来了,并且,还有一双年轻的夫妻也在。 第424节 顾秋实到了赵继强的门口,听到里面有争执声,他眼睛一亮,抬手敲门:“我回来了。” 赵继强认为,侄子很善于观察,能发现他们发现不了的事,于是在儿子不赞同的目光中跑去开门。 “志东,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顾秋实进门,发现不只是父子俩和赵志鹏夫妻俩,还有芳儿捧着肚子带着个孩子。 此时芳儿眼眶中满是泪水,看着格外可怜,他只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办好了,这一次的货物多,我请了镖师,明天早上一开门就走。” 赵老头立即道:“我们跟你一起。” 顾秋实呵呵:“这一次马车上装满了哦,前面也带不了人。货物太瓷实,马儿受不了,人家车夫不愿意再多拉一个人。” “我们自己租马车。”赵继强想也不想就道。 顾秋实一点不意外。 当下的人之所以不爱出远门,就是怕遇上贼人。如果可以,会选择相熟的人结伴同行,如今他还请了镖师,这二位不捡便宜才怪。 孔红儿看到那女人哭,她反而不想哭了:“不要脸,你有什么好哭的,我才想哭呢。” 芳儿擦着泪:“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当初我是真的想寻死,没想过还能活下来。如果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还不如当时就死了。现在……现在我带着两个孩子,想死都不敢去死。姐姐,只要你愿意帮我照看两个孩子,我随时可以离开,且保证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 “贱人!”孔红儿听不得这些话,在她看来,芳儿就是在阴阳怪气。她扑上前去,狠狠甩了芳儿一巴掌。 赵志鹏急忙上前去拉:“红儿,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打人?”孔红儿回过头来,怒瞪着他,“我简直杀人的心都有!赵志鹏,如果不是你当年满口谎言,本姑娘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赵志鹏叹口气,将张牙舞爪的孔红儿揽入怀中:“是我对不起你,之前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让她们母子回乡下,等芳儿天下肚子里的孩子,就帮她找合适的亲事,我们俩就还和以前一样……” “一样个屁。”孔红儿心有不甘,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两个孽种不需要我管吗?哪里一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只养我自己生的孩子,其他的孽种我看见一次打一次,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顾秋实听出来了。 孔红儿愿意继续做赵家妇,但条件是把芳儿嫁出去,并且不养两个孩子。 他心下摇头,两个孩子是的血脉,他要是考中了继续留在城里还好,如果考不中回乡下,怎么可能看不见俩孩子? 不过,如今的孔红儿是骑虎难下,留下来继续和赵志鹏做夫妻会心有不甘,要是就此和离改嫁,名声也会受很大影响。 赵志鹏不干人事,毁人一生,简直和畜生无异。 至于芳儿跑去寻死这件事,在顾秋实看来根本就是假的,真想死,哪儿有死不了的? 赵志鹏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娶芳儿,毕竟,赵志鹏和孔红儿当时候不久,他就写了信回家讨要银子,说要求娶孔家姑娘。 但芳儿……赵家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个女人。 赵志鹏如今只能哄着:“好好好,我保证不让他们出现在你眼前 ,如果你回乡,我就把他们送到亲戚家里,等你走了再接回来,行不行?或者,我干脆把两个孩子过继出去……” 顾秋实啧啧摇头,这也太不要脸了。 孩子的生母为了他委曲求全,连名分都没有,他当着孩子的面就说出这种话来。 也不知道芳儿图什么? 赵老头一脸不赞同,就要开口说话,被赵继强扯了一把。 关于过继孩子这事,即便孔红儿答应了,那他们也可以装作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或者是孩子接出去被人虐待……孩子的亲爹亲娘都在,孩子被人虐待了,那肯定是要接回来的。 再说了,孔红儿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村里,孩子到底养在哪儿,没人告诉她,她上哪儿知道去? 最要紧的是让孔红儿消气,倒不是贪图孔家的银子,而是不能让孔家闹。 事情真闹大了,赵志鹏科举之路就断绝了。。 赵老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当即闭嘴不言,又觉得孔红儿泼辣蛮横,得理不饶人。 孔红儿终于满意:“反正你把那女人送走,不要让人认为你家里有个贤妻,外头还有如花美眷就行。” 芳儿睫毛颤颤,一句话不说。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顾秋实才发现,芳儿身边还放着一个大包裹,应该是收拾好的行李。 夫妻俩拉拉扯扯出门下楼,顾秋实准备回房睡觉,明儿还要早起呢。芳儿带着孩子纤纤弱弱出门,一步三摇,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随时可能晕厥过去一般。 顾秋实推门时,她刚好走到了他身边,身子顿住就要倒。 换做正常人,肯定都是下意识伸手去扶。 顾秋实不光没有伸手,反而还侧身一让,保证芳儿即便倒了,也倒不到他身上来。 他是个大夫,大夫讲究望闻问切,芳儿是不是真的要晕,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里人确实受了巨大打击心神不宁,但眼神坚韧,走动间脚下有力,摔倒时还记得避开手上牵着的孩子……一看就是假晕。 她如果真舍得摔倒流产,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跟顾秋实没有关系。 下一瞬,“砰”一声,芳儿软软倒地,声音不轻不重,不是真的晕倒了砸在地上,而是她自己假摔想要装成真的。 彼时,顾秋实已经打开了房门,往里跨了一步,恰巧避开她倒过来的身子。 到地上的女人,顾秋实一点怜惜都无,也不知道赵志鹏哪里好,让她这么拼命。 “你……你怎么不服一把?”娇俏的女声带着满满的斥责之意从楼梯楼传来,“你怎么一点善心都没有?你别辩解,我亲眼看到你故意避开她的!” 顾秋实抬眼,看见一抹粉色的身影疾步奔来,弯腰就去扶满脸痛苦的芳儿。 “这位嫂嫂,你没事吧?你这么大的肚子,有没有摔着,痛不痛啊?要不要看大夫?” 芳儿故作坚强:“我没事,不用看大夫。不关这位兄弟的事,他……他对我有误会,你别责怪他了。” “即便你们之间有天大的误会,他也不该见死不救。”年轻姑娘性子泼辣,叉着腰质问:“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这么心狠。” 顾秋实瞄她一眼:“长得挺好,就是眼睛瞎!” 年轻姑娘怒了:“你骂谁呢?” 顾秋实打嘴仗从来就没输过,也没有不和女人计较的君子气质,扫她一眼:“说你呢。” 年轻姑娘气急:“你……你……你见死不救,心狠手辣,枉费了老天给你的这张脸。爹!爹!你快来,我们家不能留这种客人。” 顾秋实有些意外,他在这儿住了一夜,给他们送东西的都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没看见过这位姑娘,也不知道东家有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年轻姑娘扯着嗓子喊,底下很快就有了动静,木质楼梯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没多久,顾秋实就看见了办入住的东家和东家夫人,还有……跟在二人身后的一双姐弟。 之所以一下子就能知道是姐弟,是因为二人容貌有几分相似,顾秋实从来不会刻意关注旁人的容貌,多看那位姐姐……是遇上了故人。 “怎么回事?” 比起年轻姑娘身上的粉色绸缎衣裙,上来的这一群人个个都挺朴素,全部都着细布衣衫。东家夫人上前:“鱼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叫鱼儿的姑娘伸手一指地上的芳儿:“我亲眼看到她晕倒,结果这个男人扶也不扶,眼睁睁看他落在地上。” 此时芳儿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而边上的孩子坐在她旁边,眼眶中满是泪水。小小的孩子没有放声大哭,只是默默流泪,看着愈发可怜。 余玉宜看到这情形,莫名就觉得那年轻人不是表妹口中见死不救的人,忍不住出声:“表妹,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不如你问一问……” “有什么好问的?”鱼儿一脸霸道,“我亲眼看见的,这还有假?” 她看了一眼余玉宜,又上下打量了顾秋实后,冷笑一声:“表姐,看人不能只看长相,长得再好,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你不要见着一个好看的男人就觉得人家是好人,还是赶紧回去刷恭桶吧,别被人骗了!” 这番话中满是恶意。 刷恭桶可不是什么好活计,男人做这种活儿都会被人嫌弃,更何况她一个姑娘。 余玉宜羞得满脸通红。 边上的半大少年很不满:“表姐,我姐姐就是想问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误会,这位公子毕竟是客人。” 他看向东家:“舅舅,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 “你闭嘴。”东家夫人身形微胖,人又高大,看起来就特别凶,她怒斥:“你表姐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轮得到你一个小子开口?滚下去扫地!” 她嗓门很大,吼得楼上楼下都能听见。但是没有任何人出身阻止。 顾秋实看了一眼那位东家,出声:“几位有所不知,这位妇人算是我……堂嫂,最近她还在琢磨改嫁的事,她往我身上倒,那我不避开,主动伸手扶了,回头就该喜当爹了。我确实自私,行了么?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入住,稍后我收拾行李离开就是。” 叫鱼儿的姑娘瞪大了眼。 第461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七 在场几人都没想到里面会有这样的内情。 昨天这三人入住时就在房门口吵了一架, 为的……好像就是一个男人养了外室,似乎外室还有了孩子,且此事被正室发现。 当时几人吵架, 话说得模棱两可,众人都只是猜测。此时一群人在看向地上的芳儿时,眼神都不太对了。 这几个人都是从偏远的乡下而来,而那个男人娶的却是城里的姑娘。 一般低嫁的姑娘在婆家都比较硬气, 非要让男人把女人赶走也在情理之中。男人为了讨得正室欢心,让外室改嫁也正常。 这……谁要是摊上了这个女人,不光要娶一个和有妇之夫纠缠的水性杨花之人, 还得养着她的两个孩子。 面前这年轻人长相不错, 气质不俗,确实不应该被这种女人缠上。 地上的芳儿儿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睫毛颤动, 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奈何她如今是昏迷着的。 鱼儿没想到自己冤枉了人, 但她不想认错, 尤其不想承认表姐是对的而她错了, 当即叉着腰:“那你也不能任由她摔倒呀,万一一尸两命,你赔得起吗?” 顾秋实反问:“凭什么要我赔?她这么大的肚子带着孩子确实很可怜, 但她的可怜也不是我造成的,你可真有意思,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愿意照顾是你的事, 不要强迫别人。” 他进屋收拾行李,“我还是走吧, 你们这客栈的东家脑子不清楚,人家摔倒在我面前就是我要害人,我可不敢继续住了。” 这话要传出去,会影响了客栈的名声。 东家顿时就急了。 客栈不大,赚不了多少银子。房子也是自家的,位置不太好,全靠价廉吸引客人,如果名声坏了,再接待不了客人,一家子喝西北风么? 再说,客人和这个女人那样的关系,不扶也正常,女儿确实有点多管闲事。 “不不不,这位客人,我们没有这个意思。我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只收一半房费。” 顾秋实本来是要走的,但看到了心上人在这里,瞄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鱼儿,冷哼一声:“我不缺这点房钱,你们不用免房费。我就一个条件,明天早上离开之前我都不想看见这位鱼儿姑娘了。” 苗鱼儿气得够呛。 “我也不想看见你。”说完后,转身就跑。 东家夫人伸手去拉,抓了个空,她怕女儿做傻事,冲着顾秋实笑了笑后飞快追了上去。 东家又道歉:“对不住,客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办到。” 顾秋实眼神在余玉宜身上扫过:“我想要点吃的,你们铺子里什么菜色最拿手?” 第425节 东家眼睛一亮:“卤味,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凡是来我家的客人吃过卤味小凉菜的都赞不绝口,对了,内城的福满楼里面的卤味,买的就是我们家的方子。” 顾秋实点点头:“那就来点卤味,再配两个热菜,还要一壶酒。再准备点热水,吃完饭后我想洗漱。” 东家侧身看向外甥和外甥女:“快点去准备。” 然后,他看了一眼悠悠转醒的芳儿:“这位小嫂子,你有没有大碍,要不要请个大夫?” 芳儿本来就是故意假摔,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和孩子来开玩笑,如果请了大夫来,那就露馅儿了。她虚弱地摇摇头:“不要紧。” 她缓缓起身,幽怨地看了一眼顾秋实,带着孩子走了。 顾秋实回到房中,忙碌了一天,他白天太忙了,吃饭都是凑合,一刻钟后,有人上楼,紧接着门口出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敲门声响起:“客人,方便进来吗?” 听声音,外头送菜来的是余玉宜。 顾秋实眼神森然,很快恢复如常,含笑上前开门。 余玉宜不敢看他,硬着头皮踏进屋中,然后将一盘凉菜和两盘热菜放在桌上,此外还有一壶酒。 “客人慢用。” 顾秋实看着她忐忑的眉眼,心下有些愤怒,刚才他就发现,姐弟俩的这个舅舅不怎么靠谱,在众人离开时他故意将目光落在余玉宜身上,又暗示性的要了酒。结果,真的是余玉宜送了来。 一看余玉宜这模样,分明就不愿意跑这一趟,并且她还有话要说。不然,应该放下饭菜就溜了才对。 “你想说什么?” 余玉宜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凡是有客人给了赏钱点名要她送东西,舅舅都会让她上来。 客人虽说不动真格,但言语上的调戏少不了,有些胆子大的还想抱她。 知道送饭菜会发生什么,她就对送菜特别抵触,可……她长得好,又正值妙龄,免不了还是有这样的客人。 如果她不愿意上来,姐弟俩都会被骂,并且,还会挨一顿打,挨开打之后还会没饭吃。这么多年,余玉宜也学乖了,她和弟弟换了活计,那些又脏又累的由她在后院干,接待客人都有弟弟来。 如此,客人看不见她,自然就不会点名要她伺候。 对于此,舅舅很不高兴,后来那张余家传下来的卤肉方子换了一笔银子,夫妻俩才对她不到前面干活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如果有客人点名要她送菜,她还是得来。 这种事情多了,她也麻木了,并且学了一套躲人的法子,可是今儿……面对面前这人时,她就觉得特别屈辱。 对上他的眼神,她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好像受了无限委屈。 “客人,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求你。” 她眼神中满是哀求,顾秋实颔首,又问:“有人为难你?” 余玉宜看到他点头,松了一口气:“没!客人慢用,有什么吩咐直接站在楼梯上喊就成。” 说着,落荒而逃。 翌日早上,天还没有亮,顾秋实就已经起身。送热水来的人是余玉华。 余玉华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昨天盯了姐姐好久,舅舅为了让他消气,还特意让姐姐来送饭菜,他心里很是不爽,却又不敢得罪了客人。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比如苗鱼儿,她闯了祸,不会挨打受骂,还有人帮忙善后。但他们姐弟不行,心里有再多的不高兴,在客人面前也不敢表露分毫。 他不敢发脾气,但也不想笑,放下东西,转身就走。 顾秋实看着他的背影,道:“如果你们姐弟想要离开这里,我可以帮忙。” 余玉华嗤笑,在这两年中,姐姐长开了,也有客人提出会带他们姐弟离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舅舅舅母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银子。 城里买一个丫鬟也就七八两银子,买个壮劳力不过十两,二百两……人家能买二十个人了。 顾秋实听到他的笑声,问:“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我觉得……”余玉华回头上下打量他,“你想要带我们离开的心思可能没有那么强烈,一会儿你问了价,就会放弃了。” 顾秋实扬眉:“去找能主事的来。” 余玉华不太愿意。 这会儿舅舅舅母还没起,两人脾气都不太好。把人折腾起来,若是事情谈不成,到时候他们姐弟又要挨一顿打骂。 顾秋实看着他倔强又愤怒的眉眼,道:“你再信我一回。” 余玉华回头,烛火中,他眉眼冷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但看过来的目光却是热的。他忽然想起最近那个胖子……就是住在这条街上杂货铺子里的东家,今年都三十六岁,儿子都已经成亲了,他经常过来找舅舅喝酒,每次一来要酒,要菜,要卤味,各种折腾,想方设法让姐姐出来见人。 听说,他舍不得二百两,只愿意给二十。 二十两的聘礼也不少了。他感觉舅舅对那胖子越来越温和,俨然有答应的迹象。 “你……如果你能帮我们姐弟离开这里,以后我当牛做马偿还你的恩情,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顾秋实失笑:“不必如此。” 余玉华听到这一声轻笑,莫名就觉得他可以信任,想了想道:“我舅舅原先要二百两银子才肯放人,你确定要叫他来?” “去吧。”顾秋实手头的银子本来也不止几百两,今天买了那半船货,给各处送了之后,货一到里立马收钱。 二百两银子很多,但他拿得出来。 倒也不是不能慢慢和余玉宜培养感情,但在知道了她的处境之后,顾秋实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多久,睡眼惺忪的苗东家就来了,进门时他还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听说客人找我?” 顾秋实颔首,他固然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面前的中年男人主动放弃二百两银子,但他急着回镇上,也急着带人走,于是开门见山:“我想要带他们姐弟离开,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苗东家一乐,上下打量顾秋实一番:“看不出来,公子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这话说出口,忽然想起来了昨夜几人起的争执,归根结底就是这位不愿意扶一把有孕的妇人。 “我那外甥女可真厉害,不过一面,就让公子上了心。”苗东家说到这里,看到面前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急忙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 顾秋实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现在我就要带人走,你让他们回去收拾行李。” 苗东家愣住。 他这间二层小楼包括后面的院子加起来,大概也只能卖到六七十两。 二百两银子真的很多,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还价的准备,没想到此人这般爽快。他取过银票,确认无误后,顿时就乐了。 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好啊,我现在就让他们准备。” 顾秋实伸出手:“给一份契书,以后姐弟二人不管是死是活,贫穷还是富裕,你们都不许再找上门!” “这个好说。”苗东家本来就识字,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银票,飞快下楼,很快写了一张契书上来,就按顾秋实所言那样写的。 “我这些年养育他们姐弟二人花费了不少,要不然也不会要这么多,以后客人可要对他们姐弟好点。” 一副好舅舅的模样。 顾秋实眼皮都不抬,仔细看过了契书确认无误后:“我要走了,他们人呢?” 二百两银子对于苗东角而言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这馅饼都落下来了,他无论如何也要伸嘴接住,乐呵呵道:“刚才我已经让他们收拾行李,人肯定已经在底下等着了。” 顾秋实右边住着父子二人,左边住着芳儿母子,此时两边都有了动静,他收拾了自己的包袱,缓步下楼。 此时姐弟二人一人拿着一个小包袱,小可怜似的站在楼梯口,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忐忑。 顾秋实乐了:“走吧。” 看到他的笑容,姐弟俩都放松了些。 三人准备出门,楼上一行人下来,赵老头忙喊道:“志东,等等我们。” 顾秋实侧头:“这会儿咱们去城门口,大门应该还没开,我在那里等。如果赶不到,咱们就各走各的。” 赵老头张了张口。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买,最多就是买点早饭和路上吃的干粮,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然后就可以坐着马车直奔城门。 就这点儿时间赵志东都不愿意等? 赵继强低声嘀咕:“白眼狼!” 顾秋实带着姐弟二人出门,外面还黑漆漆一片,只有卖早饭的店铺和摊子有亮光。顾秋实侧头笑问:“这附近的早饭,哪一家的味道好点?” 姐弟俩就发现,此人对同行的人堪称冷漠,而对他们就特别温和。 余玉宜心里有点慌,她知道这个男人看上了自己,她……也不抵触嫁给他。 可真能嫁么? “你……我听说你姓赵,赵公子,你家里可有妻室?” 顾秋实眼神里满是笑意:“你想嫁给我?” “啊?”余玉宜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难道她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她特别尴尬:“公子大恩,我们姐弟一定会报。” 顾秋实抬步往前:“我没娶妻。” 余玉宜的耳根红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要矜持。如何公子没有提娶,她绝对不能厚着脸皮嫁。 真要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不是报恩,而是报仇! 三人在面摊上吃了一顿早饭,这家的卤牛肉味道不错,据摊主说也不是天天有,毕竟牛肉不好买,他卤得更多的是猪肉。 顾秋实要了四斤,让摊主切了片再包,临走时递给了余玉华:“这一路要走大半天,一会儿在路上当零嘴吃。” 余玉华:“……” 牛肉当零嘴吃? 第462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八 到了城门口, 车队已经等着了,此外,不远处还有不少空马车一大早到这里来等客。 顾秋实挑了两架, 他和余玉宜如今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能坐在一个车厢里。 刚刚安顿好,赵老头一行就到了,没多久, 城门口有了动静,他们是最先出城的。 刚出城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大串, 顾秋实的车队一路不停, 在一个多时辰后,路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 这一次车队的人多,杂事也多, 有人要解决三急,马车便停了下来。 第426节 余家姐弟不想给他们添乱, 早在出城时就早早上过茅房, 此时没过多久, 不太想上,但还是结伴去了林子里。 其实赵家父子早就发现了车队里多了一架拉人的马车,本以为是顺路插进来的, 没想到里面下来的姐弟二人居然是客栈里的人,还和赵志东相熟。 既然认识,父子俩又有了其他的主意。 这要从他们带着的芳儿母子开始说起。 因为赵志东不帮他们准备马车,他们得自己租, 而要跟着车队,也不好跟太多的人结伴同租, 毕竟,人一多了,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人想歇会儿,有些人想走走。 父子俩是打算从头到尾跟着车队一起走的,一大早的也没地方去找人来凑,干脆咬牙自己租了一架……他们这一次带来的银子都给了赵志鹏,也因为此,孔红儿才会轻易原谅了赵志鹏私底下养女人的事。 家里刚卖了地,手头的银子不多,父子俩想着,能省就省一点。于是也不管芳儿母子高不高兴,直接将她们塞到了一个车厢里。 男女有别,何况芳儿和他们不熟。传了出去,可能会有闲言碎语。 父子俩手头银子少,顾不上名声。可如果能挽回名声而不花银子,他们自然是不遗余力。 那架马车里就坐了一男一女,让芳儿带着孩子过去,再让那个小子过来跟他们一起,大家都不挤,也没有闲话传出。 父子两人碰头商量过后,由赵继强出面去找侄子。 顾秋实坐在最前面的马车外,看到赵继强过来,皱了皱眉:“要启程了。” 赵继强看了一眼他身后帘子遮得严实的马车:“那两人跟你什么关系?” “是我的客人。”顾秋实不想让人胡乱猜测毁了余玉宜的名声,“他们是姐弟。” 亲姐弟同处一车厢,不会有人乱说。 赵继强看出来了二人的关系,毕竟,容貌挺相似的,说没有血缘外人也不会信。 “芳儿带着孩子跟我们两个大男人住,我觉得不太合适,志东,要不让那小子跟芳儿母子换一换?” 顾秋实摆摆手:“不太好。” 余玉华之前有帮着父子二人端茶送水,真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被他们使唤才怪。 再说,姐弟俩过去那些年你一直过得不安稳,如今离开了熟悉的地方,若是强行将二人分开,他们心里肯定会担忧忐忑。 如果避免不了分开就算了,姐弟俩明明可以互相陪伴,凭什么要为了外人平添不安? 赵继强一脸不高兴:“也就是大半天的事,你小子别太小气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别逼我把你们的马车赶出去,那才叫小气。滚回去坐好!” 赵继强愕然:“我是你大伯。” “那又如何?”顾秋实一脸冷淡,“看不惯我,就主动离我远一点啊。” 赵继强:“……” 眼看谈不拢,还要把人惹火,他只能往后退。 “那是志鹏的女人和孩子,说起来也是你嫂嫂,你照顾一下又能怎地?” 顾秋实手里拿着赶马车的鞭子把玩饶有兴致地道:“赵志鹏是我什么人?我照顾他已经够多了,而他呢?除了给我添乱,还是给我添乱,如今我不想照顾,反而还错了,我记得你是读书人呀,不都说读书懂理吗?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此话一出,赵继强彻底崩不住了。 “不帮就算了,话说得这么难听,赵志东,你最好这一辈子都别求人。” 顾秋实毫不客气:“我哪怕求人,也不会求到你头上。”他侧头,看向了因为二人说话而主动避开的车夫,“你去后面安排一下,将他们的马车放在最后,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不管了。” 赵继强他们在出城的时候挤到了车队的中间,如果有人打劫,中间是最安全的。顾秋实始终认为,人比货重要,真要是有劫匪,实在打不过,把货一丢,人跑了就行。因此,看见了赵家父子的小动作,他懒得阻止。 既然赵继强如此拎不清,即便只是顺手的小事,他也绝不纵容。 赵继强哑然。 跟在后面也没什么,这条路上很少有劫道的,挤在中间不过是风险更小而已。但是,赵志东明明白白说了这话,分明就是把他的脸皮揭下来踩,也表明了他不在乎赵家人。 车夫很快跑了一趟,回来后请示是否启程。 顾秋实不再看赵继强,挥挥手:“走吧。” 这一路上又停了几次,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镇上。 这么多的货物,自然得有人看着,顾秋实在镇上的客栈开了三间房。 镇上不会有黑店,姑娘家独住一个屋子也不会有危险。余玉宜刚住下不久,就有女伙计敲门。 “我是对面布庄的人,这是你们家人给你买的衣裙,托我送过来的,姑娘试一试,如果哪里不合适,可以过来让我们改。” 余玉宜心里一暖。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跟逃命似的,姐弟俩收拾包袱,舅母一直在门口盯着,生怕他们多拿了东西……最后也只让她拿了一套早就不穿了的满是补丁的衣裳。 赶了一天的路,她整个人灰头土脸……她不太想用这副模样出现在赵志东的家人面前。 没想到他这样贴心。 余玉宜心里又暖了几分,也更担忧了。她一个孤女,万一赵志东的家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换了衣裙,整个人神清气爽,都说人靠衣装,这话一点都不假,第二天早上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余玉宜不说换了个人,也是真的大变了样,光是肌肤就白了不少。 余玉宜有些羞涩,对上面前两个年轻男人诧异的目光,她解释:“白了惹人眼,我……我就涂黑了。” 即便是涂黑了,很少出现在外面大堂,也还是有不少人生出龌龊心思。 顾秋实点点头:“过来吃早饭,一会儿我先把那些货处理一下,中午的时候带你们回村。” 镇上来了这么一大堆料子,顾秋实还没有出去询问,已经有布庄来打听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卖掉了一半。 顾秋实本以为要开间铺子慢慢卖,结果半个时辰后,所有的料子就已被分完。 看来,他低估了镇上百姓的荷包。 回村照旧坐的是牛车,顾秋实和以前一样买了不少吃的,赵三姐的婚期要到了,他每次在城里都会帮她准备一些嫁妆,跟两位便宜姐夫来往过后,顾秋实准备的嫁妆就变成了三份。 原先的赵志东手头银子不多,还要留着做本钱,两个姐姐出嫁时,他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如今补上,也算弥补了他的遗憾。 赵家父子昨天带回来了一个年轻媳妇和孩子,因为他们到家时天色已晚,这件事情在早上时才传开。 与此同时,赵志东带了一双姐弟回镇上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赵继发对这姐弟俩的身份猜了又猜,他认为二人多半是儿子发善心顺便带人一程……但他又希望那个姐姐和儿子之间发生点什么。 这些年,他和儿子很少在一起说话,父子之间都生疏了。但他对儿子的疼爱并未减少分毫,这么懂事的儿子,他欣慰之余,越想越心疼。 儿子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因为他们过继之后要建两个宅院,而赵继发子女中还没有定亲且适龄的只有赵志东,最近不少人都生出了心思,借着各种理由套近乎。 赵继发在村里过了大半辈子,村里的姑娘什么样,他都看着眼里。说实话,不是他自视甚高,他真心觉得那些姑娘配不上儿子。 村里的姑娘勤劳简朴,但是都……不怎么敢应付陌生的富人,这样的姑娘可以将他们夫妻伺候得很好,但是帮不上儿子。 夫妻两人说不到一起去,这日子虽然能过,但其实两人都委屈。 顾秋实找的是牛车,三人坐在车架上,一路就有说有笑。 余玉华还有些放不开,其实姐弟俩都很紧张,都怕赵志东的家人不好相处。 顾秋实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的那边地基已经在动工了。他还在往那边瞅呢,大门打开,顾氏迎来了出来,当看见牛车上的一大堆东西时,心里直叹气,却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 赵三姐也探出头来,她知道弟弟每次都会买许多的东西,本是出来帮忙,想看看那对姐弟,他看见穿着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时,赵三姐呆了呆,然后掐了一把母亲的胳膊。 顾氏瞪了女儿一眼:“没大没小的,掐我作甚?” “好看啊,这长得跟仙女似的,志东真的能不动心么?”赵三姐眼睛亮亮。 其实赵家的姐妹都长得不差,但她们在村里风风吹日晒,平时还要干活,肌肤都粗糙了,也不如每天都关着后院里干活呢余玉宜白皙。 顾氏跟女儿想到了一块,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磋磨儿媳妇……说实话,她嫁入赵家,算是嫁得不错,原先还没分家的时候,妯娌二人一起照顾家里人的吃喝拉撒,农忙的时候需要下地,但她不是在怀孩子,就是在带孩子,因为她能生,婆婆即便不喜欢她,也没有刻意虐待她。 后来分家了,她要带孩子要种地,反而还更辛苦一些,总的来说,她没有被婆婆刻意刁难过。 当然了,也跟她心大有关,隔壁婆媳阴阳怪气,她就当没听见。 看见这么一个大美人被儿子带回来,顾氏心里飘飘然,动作比脑子更快,笑盈盈上前去握住了这疑似未来儿媳妇的手。 “姑娘,一路辛苦了吧?日头这么大,快进屋。” 余玉宜羞涩不已,转身想要拿东西。顾氏不许,拉着她往里走:“家里这么多人,用不上你。” 赵三姐:“……” 没几个人好么?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每一个姐姐出嫁,母亲都要哭好几天,这即将轮到她了,母亲只要一和她单独相处,没说几句眼泪就往下掉……如今好不容易能接一个姑娘回家,母亲不高兴才怪。 顾秋实看着顾氏轻快的脚步,心下好笑,在当下人的眼中,要将生自己的老人送走,再把自己生的孩子养大安了家,这才能说养老的事。 对于赵继发夫妻而言,解决一个孩子的婚事,他们压在心头的大事就能少一桩。 余玉宜想过自己被赵志东的家人嫌弃,也想过他们好好对自己,但也没想到一家人这样热情。 她刚刚坐下,瓜子点心红枣茶水就摆了一桌。 顾氏是个周全的人,不光招呼未来儿媳妇,也没忘了边上站着的半大小子。 她这样的热情,也让姐弟二人放松了下来。 这会儿小五小六还在镇上学堂,对面的宅子在动工,顾氏本来是要帮着村长媳妇一起做饭的,一家人这些天都是跟着那些干活的人一起吃。但今儿不同,她另找了个人给我去帮忙,自己拉着女儿进了厨房,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儿子十一岁离家,还是第一回带客人回来,这位又是娇客,必须要好好招待。 赵三姐陪客人,顾秋实被顾氏使唤着抱柴火,他知道这是有话要问,也乖乖拖了柴火进厨房,一进门就被亲娘揪住衣领。 “实话说,那姑娘跟你什么关系?” 顾秋实眨眨眼:“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我们刚认识没几天,她不知道我的心意,且我们俩认识之前她过得苦,回头你别吓着人家。” 顾氏秒懂,就是那姑娘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对她有了心思。 “长得那样好,多半不愿意嫁给你。小子,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不过,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顾秋实没有隐瞒,低声把姐弟俩之前的处境说了。 顾氏眉头紧皱:“她那亲戚也太不是东西了。” 关于余玉宜之前的处境,顾秋实不会多想,但其他人不一样,即便只是给客人端茶送水,被人开几句玩笑或者摸摸小手,在旁人眼中,她名声都已不清白,有些人家宁愿娶个丑的也不会娶她。 顾秋实记忆中,顾氏是个豁达之人,所以才合盘托出。他也想过要瞒着,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知道姐弟俩身份的赵继强二人。 万一那两人说出去,让一家人从别处听说,还不如顾秋实自己说呢。 “娘,她是个好姑娘,我这辈子肯定是要娶她的。” 第427节 顾氏看一眼儿子,乐了:“以前我还以为你这辈子要打光棍呢,尤其是最近那么多的姑娘在村里跟你偶遇,你那眼睛压根看不见人家,我都怕……”你喜欢男人。 “原来你不是不喜欢姑娘,是喜欢好看的小姑娘。行了,回头要是有人敢说她的闲话,我把那种人骂回去,你爹那边我也会说清楚。” 说到这里,她收回了揪着儿子衣领的手,瞅了一眼儿子后,看儿子心情不错,一脸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叫芳儿的跟志鹏什么关系?” 她眼睛亮亮,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顾秋实笑着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啧啧。”顾氏摇头,“让他读书,他又是赌又是养女人,比他爹还出息。老头老太太要是知道,怕是要气死。” 气死倒不至于,赵老头奔波了一路,又被两个不孝孙气了一场,回来就倒下了。 周氏自然不可能跑去照顾公公,还得赵老婆子亲自来,可她年纪大了,也只是给男人端茶倒水,看到院子里的芳儿母子,两位老人对坐着发愁。 “有重孙子是好,可……怎么弄成这样?要是让城里的人知道,志鹏还能有前程吗?” 赵老头摆摆手:“再过两三个月,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了,给她找个人嫁出去,到时我们只养两个孩子……时间久了,外人也不会知道两个孩子到底是谁生的。” 他从窗户看见芳儿正在跟儿媳妇轻言细语地说话,强调:“告诉志鹏他娘,千万不能心软。芳儿一定要走,这是我们和孔家商量好的。” 第463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九 芳儿确实想要留在村子里。 她跟赵志鹏纠缠几年, 并不想再嫁。 赵家虽然住在村里,但家境还算殷实,从昨天到现在, 吃的和城里的人家差不多。 周氏早就想抱孙子了,奈何儿媳妇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还有,她心里有个遗憾,自己都是当婆婆了的人, 却没有得儿媳妇伺候,甚至在儿媳妇面前说不了太硬气的话。 “红儿脾气不好,你受委屈了吧?” 芳儿摇头:“就是我的不对, 姐姐生气也正常。伯母, 我不想改嫁,从我跟了志鹏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暗自发誓, 这一辈子,我生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如果你们非要让我改嫁……我宁愿去死。死了能让姐姐彻底放心, 也能保住清白身子。” 说到这里, 她眼泪汪汪。 周氏就觉得,事情弄成现在这样,芳儿是没有错的, 只怪自己儿子混账。 “你让我想想。” 芳儿知道她心软了,心下微微放松。 “之前志鹏跟我说,让我去找志东,如果能让志东娶了我……我没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周氏讶然, 突然觉得这个法子可以。 赵志东手头的银子多,每次回来都会带不少的东西。现在赵大方那个院子的厨房里到处都挂满了肉, 吃都吃不完。芳儿一心挂在儿子身上,如果跟了赵志东,肯定也会悄悄拿银子回来接济。 “可是我听你爹说,赵志东这一次带了一个美人回来?” 芳儿颔首:“所以呀,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成。即便是我能过心里的那个坎,志东也不会答应。” 周氏若有所思。 顾秋实跑了一趟城里,有点累,再说余家姐弟刚到地方,他也不可能把人撂在这里不管。 值得一提的是,赵大方的新宅子已经建好了,早在众人动工时,他就已经去镇上买了一套家具。今儿桌椅板凳拉了五六车,顾秋实也留在家里帮忙。 余玉华是个很勤快的孩子,之前在客栈做事,苗家夫妻的苛刻让他学会了眉高眼低,他干活又快又好。 家具摆到了新宅子里,看着特别气派。赵继发很高兴。 赵大方眼摸着胡子傻乐,回头看向顾秋实,道:“当时我订的是两套家具,你那边的院子跟我的一样大,家具也是一样的,这个就当是爷爷送你的乔迁礼物。” 他哈哈大笑:“我是个很开明的人,没有非要把儿孙绑在身边的想法,儿孙有能力搬走,这是好事。以后你记得多回来就行。” 两家隔壁住着,抬脚就能到,有什么回不回的? 余玉宜在知道赵志东有自己的院子时,更觉惊喜。 不说在乡下,就算是在城里也没几个刚成亲就能搬出去单独住的小年轻。 这两天,她已经能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她本就无路可退,心下愈发庆幸,端了一碗茶送了过去。 “志东,我感觉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命运不能改变时,忽然峰回路转。出现了一个样样都合她心意的男人。 顾秋实认真:“我也觉得我很幸运。” 两人互许了心意,如今余玉宜还住在了赵家。这种时候,定亲越快越好。 一转头,顾氏就找了媒人提亲。 赵志东有了未婚妻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顾秋实家里歇了四五天,正准备再次进城时,赵志鹏又从城里回来了。 这一次,他带了孔红儿一起。 孔红儿不愿意回这犄角旮旯,但她又怕男人和芳儿搅和在一起,所以跟了来。 看到村头两栋气派的大宅子,在看赵家的那个院子时,就感觉后者又小又旧。 她从来都不愿意认输,孔家只是小富,跟孔家差不多,人家出身的姑娘都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但孔红儿不满意,她要赌。 她想要做秀才娘子,想要做官夫人,甚至是……诰命夫人。 不说孔红儿回来之后我跟芳儿吵了几架,惹得村里众人议论纷纷,赵志鹏在回家的第二天就带着礼物登了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志鹏口口声声说他登门是为了感谢赵志东两次带他的长辈进城。 带来的礼物是几封点心和红枣,算起来是比村里各家走动时的礼物要贵重几分。 其实赵继发不缺侄子的孝敬,他如今日子过得好,别看天天忙着建宅子,整个人不觉疲惫,精神头十足,连头发都黑了一些。 往日里向来看不起人的侄子如今笑脸迎人,赵继发没有那种春风得意之感,心下没有高兴,反而愈发戒备。 “志鹏,同村住着,你来就来了,不要带这些东西,一会儿拿回去。” 赵志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的堂弟,还看了一眼堂屋里正在跟婶娘说笑的余玉宜:“我听说志东定亲了?” 赵继发也是男人,看到侄子的眼神,顿时皱眉:“是定亲了,玉宜是个好姑娘,好不容易碰上,志东不想错过。” 说话间,起身换了个位置,刚好挡住了紫紫的目光。 赵志鹏感慨:“志东都有福气。” 赵继发明白他这是羡慕儿子抱的美人归,心下愈发不满,语气也有点冲:“志东福气再好也不如你,你可有二房,看看咱们村里的后生,谁有你厉害?” 赵志鹏感觉到自己被叔叔讥讽了,摸了摸鼻子:“志东,坐过来,我们兄弟说说话。” 顾秋实看也不看他:“有话直说,我耳朵没聋。” 赵志鹏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兴致勃勃道:“我难得回来一趟,在村里有些无聊,感觉同龄人都说不到一起。最近山上有不少野蘑菇,你有没有空,要不明天我们一起上山采蘑菇去?” 采蘑菇? 赵志东就是采蘑菇的时候被他给砸死的。 如果说有区别,就是赵志东上辈子的银子被抢后出事。而顾秋实来了之后特别小心,从来不让自己落单,这一次从城里运货,甚至还请了镖师,浩浩荡荡那么多人,所以,他迄今为止,银子还没丢过。 不过,赵志鹏这一次有家里给他送去的三十两,也不用打劫他。 凭心而论,顾秋实并不想去山上采什么蘑菇,但是,赵志东上辈子死在山上,还被伪装成意外,这得走一趟。 赵志鹏要是敢使坏,顾秋实绝不会放过他。 “好啊!”顾秋实故作一脸兴奋,“玉宜,你要去附近山上走走吗?明天早上我要去采蘑菇。” 见余玉宜点头,顾秋实又看向余玉华,“玉华,你也一起。” 余玉华不好意思在家白吃白住,各种找活干,听到姐夫相邀,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赵志鹏脸色有些难看,依他的想法,是兄弟俩单独一起进山。 顾秋实像是没发觉他的不自在,好奇问:“大嫂去吗?” 赵志鹏心下有些疲惫,赵志东如今不缺吃穿,进山采蘑菇不过是想出去玩,既然是去玩,那也不可能天天去。带着的人多了,他下不了手,那不等于白跑一趟? “她在城里长大,连泥路都不会走,肯定不去。其实余姑娘也一样,就我们兄弟俩去吧,不要折腾他们了。” “我想去看看。”余玉宜也发现了,这对堂兄弟之间根本就不合,志东都让她去,外人凭什么不准? “那就一起。”顾秋实还约时间,“不要太早了,早上起不来,山上还有露水,吃过早饭再去。能捡就捡几个,捡不了就算了。真想吃,去镇上买也是一样的。” 他不搭理赵志鹏,兴致勃勃跟未婚妻解释,“各个村都有人专门采蘑菇去镇上卖,也是一个进项,有那厉害的,每年光是采蘑菇就能卖二三两银子。” 余玉宜手头没银子,客栈的房费不高,苗家夫妻只管他们的吃住,从来没有发过工钱。她前面的十几年都在客栈里打转,自然知道二三两银子不少,惊讶道:“真的?那岂不是光采蘑菇就富起来了?” 顾秋实接话:“这种厉害人物,一个镇上也只有一两个。就在前年,有人为了采蘑菇还打的头破血流。” 赵志鹏听着他们闲聊,心下有些无奈,只能起身告辞。 他没有时间了。 必须要尽快拿到银子。 翌日中午,顾秋实不光带上了姐弟俩,还带上了小五小六,甚至连村口这边的邻居也带了两对夫妻。 都是年轻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到了赵志鹏家门外,看见脸色不太好的赵继强手里拎着篮子跟儿子一起出门。 顾秋实满脸意外:“大伯也去?” 赵继强可不是个勤快人,从来没有听说他去采过什么蘑菇。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尾走,路上碰上相熟的一打招呼,得知他们要采蘑菇,在顾秋实的盛情相邀之下,又多了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要回去拿刀和篮子,刀是为了看东西或开路,篮子就是为了装东西了。跑这一趟,即便采不到蘑菇,野菜总能挖到一些。 等待三人的间歇,顾秋实有注意到赵家父子正在交换眼色。 出村后,众人往西山上爬。 除了余家姐弟,都是在山上爬惯了的人,而姐弟俩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闺秀,一行人速度不慢,很快就进了半山腰的林子。 三个年轻人和小五小六经常在这附近的林子里蹿,知道哪里有蘑菇,五人一马当先,跑得飞快。 于余玉华也想跑,但他放心不下姐姐……那个赵志鹏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让他唐突了姐姐,姐姐的婚事怕是要生变故。 倒不是他知道赵志鹏不是好东西还跟着一起出门,其实他不认为赵志鹏有这个胆子,但他觉得如果天时地利人和,这种事情有一定的几率会发生。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 第428节 反正,在这样的林子里,他不打算离姐姐太远。 赵志鹏看到一群人跑走,心下微送,可是余家姐弟还在……他眼神在周围搜寻,就想找机会。忽然他眼睛一亮:“玉华,那边有条河,你去看看有没有鱼,顺便让你姐姐洗洗脸,再打点水回来。” 这林子里到处都挺脏,余玉宜确实想洗脸,便跟着弟弟过去了。 顾秋实没有追上去,侧头看赵志鹏:“那是我未婚妻,你在干什么?” 赵志鹏一脸冤枉:“那是我未来弟妹啊,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她照顾有加。”说到这里,他往另一边的方向随意一指,“爹说那边有蘑菇,我们去看看吧。” 按理说,这么拙劣的借口不能带走人,顾秋实还是答应了。 “我娘最喜欢吃蘑菇酱,快点吧!” 他跑在前头,父子俩不擅长在林子里走动,一时间颇为狼狈,还追不上人。 “志东,等一等。” 顾秋实站在一处山涧旁边,赵志鹏追过来时,眼神一闪,像是刹不住身子一般,整个人直直撞了过去。 听到身后风声,顾秋实侧身一让。 他侧身的动作特别自然,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才转身。 而这一侧身,赵志鹏就扑了个空,他身子收不住,一头就扎了下去。 底下传来砰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赵继强惊呆了。 这和父子俩原先的打算不一样。 他看了一眼侄子,然后狂奔到山涧旁,蹲下身去喊底下的人。 “志鹏……志鹏……你能听见吗?” 底下的人没有回答,只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声。 赵继强的脸都白了。 这一处足有几丈高,底下又是大大小小的乱石,这么高摔下去,摔死人都有可能。儿子还能叫唤已经是运气好。 但是,儿子是读书人呀! 这要是断了手或者断了脚,前程也就断了。 反应过来后,赵继强抖着身子大喊:“快……快……快过来救人!小五,小六,山子……” 听到那边有人应声后,赵继强哆哆嗦嗦想要下去救儿子,奈何山涧太高,他这会儿又浑身发软。压根不敢下。 小五,小六和余家姐弟包括跑走的三个年轻人都回来了,听到底下赵志鹏的惨叫声,几人面色都挺慎重。 “这么高,林子里走得又不快。他怎么会摔下去?” 顾秋实摇摇头:“不知道,我听见他喊我,回头一瞧,他整个人就扑下去了。可能……不想活了?” 赵继强这会儿不想解释原因,催促:“小五,你回去喊人顺便带绳子来,你们几个再去附近看看有哪里可以下去……赶紧救人啊!都呆着作甚?我儿子要是出了事,你们谁赔得起?” 大家同住一村,互相帮忙本就是应该,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遇上难事。 可这话……又不是欠了他们父子。 其中有一个泼辣的年轻妇人不高兴地道:“叔,他自己摔下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464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十 站在这里的都是年轻人, 其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同住一个村,算起来, 赵继强是他们的长辈。 年轻妇人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男人扯了一把:“现在救人要紧,别说这些废话。” 妇人很不满意,不过男人的话也有道理, 大家都是邻居,赵家还有读书人,没必要为了言语上的几句不合翻脸。 众人忙忙碌碌, 顾秋实并没有站在最前面, 反而还往后退。对此,其他人也没有不满,以为他是吓坏了。 再有, 赵志东很少在村里干活,农忙的时候也回来帮忙, 但在众人眼里, 他绝对没有村里的年轻人厉害。 消息传回村中, 来了不少人。 浩浩荡荡一大群挤叫了山涧旁边,更不用顾秋实帮忙了。 孔红儿也来了,她满脸都是泪水, 脸色苍白,到了地方后眼看下不去,哭得特别伤心。 她是城里的姑娘,做了赵家妇后没有回来过几次, 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熟。看她那么伤心,大部分人都没有凑上前, 只有少数两个心地善良又胆子大的妇人前去安慰。 此时的孔红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呜呜哭了好久,忽然抬起头来,怨毒的目光落在了顾秋实身上:“都怪你!赵志东,你这个害人精,怎么摔的不是你?老天无眼,该你落下去,直接把脖子摔断……” 听说赵志鹏出了事,赵继发夫妻二人都赶了来,帮忙的人太多了,夫妻俩有些插不上手,但却一直担忧的看着山涧中的情形。顾氏听到侄媳妇的话,整个人都气炸了:“大哥,我们这都没有对不住你们家的地方吧?这女人怎么能这么狠?相约来山上采蘑菇还是志鹏先提的,摔下山是个意外,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她张口就把事情怪到志东身上,城里的姑娘就可以随意污蔑人吗?不管了,还管个屁。” 她一把扯住自家男人,一把扯住儿子:“走走走,好心没好报,我们家都已经过继了,管他是死是活。” 孔红儿霍然起身,伸手指着顾秋实,满脸愤然:“赵志东,你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心下了然,看来赵志鹏又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了。 “我一点都不清楚,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赵继强暗道不好,打断孔红儿的话:“志鹏还在山下,不管有什么话,都先把人救上来再说。红儿,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 “爹!”孔红儿在自家爹娘面前都为所欲为,面对这个乡下公公,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跺着脚道:“你们知不知道赵志东干了什么?他借了志鹏二百多两银子,追债的人都打上门了……” 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顾秋实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被众人快要拖上来了的赵志鹏:“你的意思是,我问他借银子了?” 孔红儿仰着下巴,愤然道:“你这一次拉了几十车货回来,就是问他借的本钱。你的日子倒是好过了,可有想过我们,昨天他上门问你还钱,你不愿意,还要约他上山采蘑菇……可怜他一个读书人,还要上山采蘑菇卖钱。赵志东,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恰在此时,赵志鹏已经被抬上来了。 赵志东目光落在他身上:“赵志鹏,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身上泼,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孔红儿怒火冲天:“今天你必须要把这笔债还上。还有,志鹏身上的伤也得你请大夫来治!” 住在村里有一点好,一家有难,满村的人都会出手帮忙,此时村里有大半的壮劳力都已经站在这里,山脚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 众人听到了孔红儿这番话,神色各异。 顾秋实最近确实有些高调,不说建两个大宅,他从城里拉了几十车料子回来也不是秘密。 相比起常年在外头倒腾生意的赵志东,他们下意识里当然认为读书的赵志鹏更有出息。 并且,如果赵志东真的没有拿夫妻俩的钱财,孔红儿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叫嚣。 赵继发相信自己儿子,顾氏是知道赵志鹏在城里有多荒唐的,因此,夫妻俩都笃定赵志鹏这又不知道把银子花到哪里去了然后和上次一样赖给儿子。 “大哥,这可是二百多两银子,志东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他看向顾秋实,“你借了吗?” 顾秋实嗤笑:“我问他借?赵志鹏干了多少荒唐事,他们家又不是不知道。” 他看向孔红儿,“既然你说是我借的银子,有证据吗?这么大一笔钱财,总要写张借据吧?” 赵志鹏痛得直吸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孔红儿毫不迟疑:“你们是亲兄弟,他相信你,没有写这种东西。难道你真要赖账?” 她越说越怒,“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我早就说过让他跟你断绝关系,他偏不信,非说你们多年兄弟感情深厚……我不管,那些追债的人都打上门了,你必须要把这银子给我们。” “我没有借过银子,自然谈不上还。”顾秋实面色淡淡,“赵志鹏最近这段时间在你面前撒了多少谎,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你非要信他,非认为是我借了银子,那就拿出我借银子的证据。拿不出来,我就去衙门告状!” 赵志鹏痛得厉害,他没想到妻子会当着众人的面就嚷嚷开了。方才他就想要阻止,奈何伤处实在太痛,他没什么力气说话。 “红儿,这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孔红儿不干。 顾秋实也不愿意:“别回去说啊,就在这里说。赵志鹏,你拿得出借据吗?拿不出,现在我就往城里跑一趟,请大人为我做主!” 赵继强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媳妇,今日上山之前,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儿子欠的不止是三十两,而是几百两,即便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全部卖掉,也还是凑不齐。 他知道儿子办的事风险很大,那他又能怎么办呢? 为了保住儿子,他只能按照儿子说的做。 “志东,这其中可能有误会,咱们回去说清楚就行。” “用不着回去,赵志鹏,拿出借据来!”顾秋实态度强硬,“此时天色还早,我今天还能赶到城里……我可背负不起,欠债不还把你逼死,逼得你们夫妻过不下去的名声。” 顾秋实必须要在村里人面前维护赵志东的名声,一脸严肃道:“我确实有些银子,但那是我自己赚的,而不是给你借的。” 赵志鹏满脸苍白,只用手捂着胸大口大口喘息。 顾秋实不耐烦了,转身就走:“玉宜,下山回城,我们必须要请大人来还我一个清白,要不然,这盆脏水我就说不清楚了。” 他说走就走。 赵志鹏又哪里敢把事情闹大? 如果只是在村里众人面前辩解,他们各有各的理,回头他私底下找赵志东道个歉,请他帮个忙瞒着,事情还能过去。 可如果闹到了城里,甚至闹到了公堂上,他名声尽毁,岳家会生气,也再参加不了科举。如果孔红儿因此和他分开,那他只能灰溜溜回村种地。 赵志鹏没有在村里长大,但他也知道种地有多辛苦。他不想回村! 眼看未婚夫妻往山下跑,赵志鹏慌了,忙喊道:“志东!你等一等。” 他一开口就扯着了伤,胸口痛得厉害,脸色都扭曲了。 奈何那两人没听见,赵志鹏一把握住父亲的手:“爹,拦住他们,不能去城里告状。” 赵继强也知道事情闹大后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却也不得不为侄子澄清:“志东,志鹏说了,你没有从他那里借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再次看向赵志鹏的目光都有些微妙。 这混账,不老实啊! 瞒着妻子借了这么多的债,还说是借给了赵志东……问题是,这些银子他花哪儿去了? 二百多两,可不是二两银子,有了这些,在城里买房买铺都够了。若是在村里,祖孙三代躺着不干活都花不完。 孔红儿惊呆了。 “爹,你不要怕丢脸,赵志东借钱不还,事情闹大了丢脸的是他!你们顾及亲情,人家可没拿你们当一回事!” 赵继强苦笑:“红儿,这些事情我们回家去说,志鹏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429节 听到这话,孔红儿站都站不住,直接跌落在了林子里的枯枝败叶上。 “这……赵志鹏……你混账!你又骗我了是不是?” 她又气又恼,眼泪滚滚而落。 赵志鹏苦笑,解释道:“那些银子我有用处,之所以这么跟你说,就是怕你生气,红儿,只怪我太在乎你,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可是孔红儿已经接连原谅他几次了。 三十两银子那次不算……毕竟那银子不用还。可芳儿这事,孔红儿真的特别伤心,就连家里人都想要让她改嫁,是她不想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想证明赵志鹏是个好的夫君,所以执意给了他一次机会。 为这,家里的爹娘都伤心了,还扬言说以后再也不管她。 她为了这个年龄连自己的爹娘都不顾,可他是怎么对她的? 此时真相大白,所有人都明白,是赵志鹏自己欠了钱,又怕妻子生气,所以撒谎说把这银子借给赵志东了。 赵志鹏察觉到了村里人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反正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晕了也正常,干脆眼睛一闭,不闻不问。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承受疼痛的能力,这里是半山腰的林子中,众人找了门板将他抬下山……根本就不可能保持平衡,尤其不知道谁带的头,还让他头走前面。 下山时,前面要比后面矮啊! 他头低脚高,愈发难受,脸色涨得通红。加上山路不好走,再怎么小心也会碰到他的伤。他不想叫痛,可是根本忍不住。 于是,还没有走几步路,他就痛叫出声。 周围这么多人,有些开路,有些帮着抬人,有些善后。他一有动静,众人立刻就发现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他是装晕? 而顾秋实一行人早已下山,回去的路上,小五小六满脸愤然,他们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二百两银子很多,赵志鹏张口就来,这哪里是亲戚,分明就是仇人。 赵继发对侄子本就失望,今儿又发生了这事,一路面沉如水。 顾氏不想在外头说旁人的闲话,却还是忍不住:“他爹,以后我们和那边断亲了吧,这么大一盆水泼到儿子身上,要不是儿子说要报官,赵志鹏都不愿意澄清。万一说不清楚,咱们家可就欠上那么多债了,全家老小都搭进去,几辈子都还不完。” “断亲断亲,以后不要来往了。”赵继发心里烦躁,真心觉得侄子烂泥扶不上墙。 余玉华手里拎着篮子,他已经踩到了一些蘑菇,听到夫妻俩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余玉宜也放松了几分。 这种拎不清的亲戚,若继续来往,自家肯定要吃亏。 顾秋实轻咳一声,快走几步到了夫妻俩身边,用仅有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其实是赵志鹏想要把我推下去,我察觉到后及时避开,他用了很大力气,自己收不住势,这才摔了下去。” 顾氏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怎么敢?” 赵继发气得手抖,他没有怀疑儿子的话,顺着这思路一想,顿时明白了赵志鹏的算计。 “他想要死无对证!” 那么高的山涧,摔下去有七成的可能会死。如果儿子死了,赵志鹏有时候他借了银子给儿子,到时儿子又不能为自己辩解……说不得他们夫妻还要想法子凑银子还这笔债。 顾氏脱口而出:“他怎么能这样恶毒?你是他的亲堂弟呀!” 听顾氏最后一句,顾秋实就知道,即便是过继了,即便是两家不怎么往来,在夫妻俩的心里,那边也是亲人。 至少,他们和赵继强一家人的关系,比他们和村里的其他人要亲近一些。 “以后不要开门,不要让他们进来了。”赵继发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侄子出手害儿子,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二人清楚,可能还要添上一个赵继强。 如今出事的人是赵志鹏,如果他们跑去告状,赵志鹏肯定不承认,说不定还倒打一耙说他们诬告。 只是再追究下去也不能为自家讨公道,不过是浪费精力罢了。 “志东,你要多个心眼,以后不要再与赵志鹏单独相处了。如果长辈来找,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顾秋实心知这话的分量。 即便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赵志鹏都去了半条命,可他欠下的那些债还在,不管他是生是死,这银子都得想法子还上。 而如今,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都能还得起这笔银子的,只有赵志东和孔家。 孔家对赵志鹏很失望,如果能从那边要到银子,赵志鹏不会想方设法诓骗孔红儿了。 也就是说,赵家父子早晚要找上门。 过来的人是赵老头,赵继发身为儿子拒绝得太过强硬,会被人指责不孝。 赵继发见儿子不说话,叹息一声:“我没本事,不能让你们姐弟过上好日子,但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欺负你们。志东,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回头只管把麻烦推过来。” 人多力量大,村里那么多人帮忙,小半个时辰后,赵志鹏已经回到家,并且有大夫帮忙正骨了。 他这一次受伤挺重,右手和右腿骨头断了不止一处,胸口的肋骨也断了两根,更别提还有其他的擦伤。 大夫到了,先正骨。 赵家人很害怕赵志鹏从此以后再也进不了考场,周氏只觉得自家特别倒霉,眼睛都哭肿了……她是在所有人都回来之后,才知道儿子不是单纯地去山上采蘑菇。 “志鹏啊,你千万不要有事,大夫,麻烦你费点心,一定把我儿子的骨头接好,就算不能恢复得如同常人,也要让人看不出他断过骨。” 大夫忙得满头大汗,本来也不常接骨,这会儿带着徒弟正手忙脚乱,听到这话,丢下手里煮干净晒干的布:“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不敢答应。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着,吩咐徒弟收拾东西就要走。 镇上只有两三位大夫,面前这位是公认的医术最佳,相比之下,夫妻俩更不放心把儿子交给另外两位。 周氏僵住:“大夫的意思是,我儿要变成瘸子?” 大夫一脸严肃:“如果骨头没完全断开,那我可以保证不太看得出来。可你看到没有,这骨头都完全断开了,只剩下肉连在一起,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想痊愈……大夫是人,不是神仙。你要是想许愿,去猪儿山上的庙里。” 身为大夫,可不敢夸大其词,万一没能达到病人的预期,那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赵继强急忙上前安抚:“大夫,我儿伤得这么重,您来都来了,救救他吧,求您了。” 眼看大夫不为所动,年轻的小童还在继续收东西,赵继强一咬牙:“大夫,您尽力就行,不管治成什么样,那都是我儿的命,我们家绝不找您的麻烦。” 大夫来都来了,也知道在这镇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救伤者,当即看向众人:“麻烦大家帮我作个证。” 此时屋内屋外站着不少人,这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众人纷纷点头答应。 也是他们觉得做人不能太无赖,大夫救人尽力就行,要是嫌大夫治得不好,那完全可以现在换人嘛。 床上的赵志鹏痛得死去活来,感觉到大夫的磨蹭,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快点!” 第465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十一 眼看赵志鹏痛得不行了, 夫妻俩不再多话。 大夫让徒弟上前帮忙,断掉了的骨头需要拉直回正,赵志鹏痛得死去活来, 惨叫声几乎传遍了半个村子,比杀猪的动静还大。 身为大夫,就要下得狠手,不管赵志鹏如何喊叫, 大夫的手始终都很稳,下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抹掉了额头上的汗。 “好好养着吧, 平时不要挪动, 万一骨头又错开了,可不是玩笑。” 赵家人连连答应。 赵老婆子用手捂着胸口,心疼得不敢多看。这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子呀, 怎么会伤成这样? “没事上山采什么蘑菇?好生待在家里,哪里会出这种倒霉事?” 这话不止一个人说。 但事情已经出了, 只能想法子解决。 赵继强心里还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他知道这家今天丢了人, 可现在顾不得脸面,最要紧的是有两件事,一是想法子还儿子的债, 二来,不能让儿媳妇寒心离去。 儿媳要是铁了心改嫁,儿子就再也回不去城里了。 因此赵继强在送走了大夫之后,立刻冲着来帮忙的众人道谢。虽说没有直接开口撵人, 看语气和神情都表示不想再接待外人。 送走了村里人,院子门关上。赵继强身子一软, 险些没摔在地上。 儿媳妇从山上回来之后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直没露面,周氏很不满,跑过去敲了几次门,奈何里面没有动静。 周氏认为,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儿媳连看都不来看,实在太过凉薄。夫妻之间该互相照顾,这儿子要是在城里受了伤,儿媳还是这副模样,那日子还怎么过? 还有他们夫妻早晚都会死,儿子以后都得靠儿媳妇照顾……这城里来的姑娘也太傲了。 周氏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赵继强满心疲惫:“志鹏呢?” “睡着了。”周氏满眼心疼,“你也是,带着儿子做什么不好,非得上山采蘑菇。对了,刚才那些人说话不太好听,说是赵子东借钱什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咱们儿子虽然没有去林子里转悠过,但也不至于往山下摔,当时他身边都有谁,是不是被人推的?” 赵启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妻子解释。 周氏很不满意:“村里这么多的年轻人,只有志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我早就说过,让他不要和村里的年轻人走得太近,省得被那些人使坏,你不相信……” “不要再说了。”赵继强想着反正也瞒不住,把妻子拉到了厨房里,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 周氏惊呆了。 那是二百两银子啊! 村里所有人的积蓄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他们家上哪儿去拿这么多银子来还债? “志鹏到底在城里做什么?他吃吃喝喝,也花不了这么多呀,再说,我们平时也不是没给银子。” “我问了。”赵继强今年头发白得很快,看起来都有了几分老相,“他说是拿来吃一种药……那药吃了就戒不掉,价钱特别贵,三两银子一瓶,一瓶只有两粒,且还不好买,买不到就加钱买。他的银子,都花在这上头了。” 周氏手指尖都是麻的。 “平白无故的,他吃什么药啊?” 赵继强面色复杂:“有人告诉他,那个药可以增强记忆,吃了后背书会很容易。还能强身健体,有许多的益处。” “这……”周氏迟疑,“有用吗?” 赵继强也想问这话。 他摇摇头:“这些债红儿不知道,债主都上门了,红儿才得知志鹏欠了二百多两。志鹏无奈,就骗他说这银子是借给志东的,今天我们约志东上山采蘑菇,本来是想找个机会……灭口,没想到志东避开了。” 周氏面色惨白,想到儿媳妇到现在也不出门,一副不管儿子死活的模样,她颤声道:“那……红儿知道银子是志鹏欠的了?” 赵继强苦笑:“他娘,我们夫妻可能没有做秀才公爹娘的命了。志鹏伤成这样,养好了伤,已经过了明年的县试,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恢复如常,如果不能,以后他就考不了科举了。孔家本来就是看他读书的天分才结亲,摆明了想要一个秀才女婿。事到如今,红儿可能会改嫁。” 夫妻俩相视一眼,满心发苦。 第430节 “城里的债必须要还,光凭我们家,肯定是还不上的得把红儿留下。”赵继强很快就有了决断,“你去劝一劝。” 孔红儿一个人关在屋中,恨自己太蠢。 赵志鹏满口谎言,她却一次次相他。 这日子不能过了! 听到敲门声,孔红儿心里很是烦躁,不过还是开了门,她想要知道赵志鹏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周氏见儿媳妇不说话,心里一沉:“红儿,这一次的事情是志鹏错了,他也是太在乎你,不敢让你知道真相,所以才撒谎。咱们是一家人……” “赵志鹏怎么样了?”孔红儿开门见山。 如果他还能参加科举,那么,她愿意和赵家人一起把银子还上,等开春之后他考完了再说。 如果赵志鹏伤得很重,那没什么好说的,她一定要收拾行李回城。以后和赵家人桥归桥,路归路。 周氏面色一喜:“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能体谅志鹏的苦心。他……伤得有点重,要养上几个月,这男女有别,即便我是亲娘,也不好伺候他吃喝拉撒。以后志鹏就劳你多费心……” 看到儿媳妇脸色不对,她急忙道:“我做饭洗衣,你只要陪着他,偶尔帮他擦洗一下身上,帮他递恭桶,帮他……” 孔红儿在家里也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孔家人忙碌的时候会找厨娘回来做饭,她自认为嫁人之后已经很贤惠,亲自伺候赵志鹏衣食住行。 结果,他们居然得寸进尺,还要让她递恭桶? 做梦! “我要回城,其他的事,都等他养好了伤再说。” 周氏心头咯噔一声,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红儿,我们是夫妻,你不能丢下他不管呀。” 孔红儿伸手一指院子里的芳儿:“那有个贤惠的,你让她去伺候吧。” 芳儿肚子那么大,这些轻便的事情还行,伺候一个男人怕是不能。 周氏勉强笑道:“她和志鹏没关系了,等这个孩子落地,我就会给她找个婆家!红儿,我只认你。” “不稀罕!”孔红儿转身进屋,噼里啪啦地开始给自己收拾行李。 周氏看她包袱皮都拿出来了,心下大惊,如果没有孔红儿倾力相助,自家是绝对凑不出来二百多两银子的。 如果是几两或是十几两银子 ,城里的人可能不会追到村里来,但二百多两,那些人早晚会来。 到时,赵家人在村里还有什么脸面? 往日周氏出门,知道她有一个出息的儿子,众人都很羡慕他,村里的人也从来不敢对赵家人说粗话。可要是儿子读书不成还断手断脚,又欠一大堆债,那比村里的混混还要会败家,到那时,赵家肯定会沦为村里所有人口中的笑话。 周氏越想越急,恶从胆边生,忽然抬手将门给关上,然后扭头看向赵继强:“他爹,你来帮忙。” 赵继强一愣:“做什么?” 周氏跺脚:“你傻呀,如果放走了她,那她就彻底飞了。” 夫妻多年,赵继强立刻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先把人留下,再谈其他。 他飞快上前将门拉住,周氏跑回房,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箱子上的锁,然后将那锁头取下。 不过,眨眼之间,夫妻俩已经将门给锁上。 然后,周氏又去了窗户旁,而赵继强动作也快,跑进柴房拿了几根小点的柴火,摸了锤子和铁钉,砰砰砰开始钉窗户。 孔红儿气急了,收拾行李时听到外头夫妻俩似乎在说话,她也没当一回事。等到钉窗户的动静传来,她才恍然回神……夫妻俩想要把她锁在这个屋中! 想到此处,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也顾不得行李了,立刻跑去开门口,无论她怎么拉,门都纹丝不动。再看窗户那边,已经钉上了三根木条子。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我出去。姓赵的,强行留人是犯法的。” 周氏扶着柴火,看着窗户钉好的木棒越来越多,她慌乱的心渐渐放松:“红儿,你别闹了,我们只是想要管教一下自己的儿媳妇,你如果不说跑,我们也不会关着你。志鹏对你一片痴心,为了你两年才回两次家,你不能辜负他呀!” 孔红儿听到她这倒打一耙的话,险些没被气死。 “他不回来是他嫌弃赵家偏远,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快把我放出去,不然,我爹娘和大哥不会放过你们。” 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动静,赵继强收回了锤子,叹口气:“先饿她两天,我去跟爹商量一下。” 他找到了赵老头,将儿子干的那些事合盘托出。 赵老头还在担忧孙子手脚都摔断了以后能不能科举,听到儿子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玩意?他外头还欠一大堆债?” 赵继强从小就得到了双亲的偏爱,下意识认为爹娘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自己和儿子。他没有发现赵老头神情上的变化,叹了口气,将方才对妻子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赵老头越听,脸色越难看。 “混账东西!” 赵继强无所谓,儿子确实不像话,挨顿骂本就是应该的。 “爹,红儿城里的那个院子能值几十两银子,咱们家的地全部卖掉,大概有一百两左右,剩下的那些只能去借!如果跟村里人借,我们家地都没有了,他们肯定不愿意……我的意思是,志东生意做得不错,他肯定拿得出来。” 赵老头面色明明灭灭。 赵继强自顾自继续道:“但是,志东之前生我的气,我上门肯定会被撅回来。还有,我只是他的大伯,又远了一成……爹,这次得您出面,您是亲爷爷,他不会不管你。” 赵老头面色复杂:“往日我们老两口偏心,志东已经很不满,他可能也不会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即便是我豁出去,可能也拿不到多少。继强,咱们家拼尽全力,包括去志东那里借,可能还是凑不齐二百两。志鹏到底欠多少?” 赵继强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二百八十三两。” 赵老头脸都黑了,他霍然起身,直接出门。 赵继强看着父亲的背影,松了口气,只要亲爹出面,那边即便是过继了,也不可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确说赵老头一路溜溜达达,路上碰到的人都神情微妙,他脸色愈发不好,到了村口,直接敲门。 “继发,开门,我有事要对你说。” 赵继发坐在原地没动:“爹,你说吧,我听得见。” 赵老头过来本也不是为了借钱,看到小儿子这样的态度,更不打算将借钱的话说出口,他继续敲门:“那我不进来,你出来吧。” 赵继发心下烦躁:“我有事!” 赵老头:“……” 他只后悔自己以前做得太绝,跟这个儿子离了心。 “志鹏闯了大祸,继强想让我把家里的田地卖掉给他填窟窿,我不打算这么干。那些地,得留给赵家的儿孙,志鹏眼高手低,已经废了,我来跟你商量,把地留给小五或者小六。” 赵继发满脸意外,然后乐了。 侄子可是老两口的心头宝,原先两家隔壁住着,他的儿女可从来不被老人家放在眼里。 后来老两口为了不耽搁侄子科举,还把他给撵出了门,本以为不管赵志鹏做什么,老两口都会兜底,原来不是这样吗? 第466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三合一 要说赵继发没有嫉妒过自己的亲大哥得双亲疼爱, 那是假话。 一瞬间他想起身出门把亲爹迎进来,然后把那些地夺过来放在自己儿子名下,不要白不要嘛, 还能给老大添堵。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赵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赵志鹏之所以要杀儿子,说到底是为了把那些债往儿子身上一推,这钱不是他欠的,他不是败家子, 只是运气不好错信了人。那么,孔家和赵家就会帮忙还上。 混账玩意儿为了还这些账连杀人的事情都敢干,可见那些人逼得有多紧。他这会儿冒出来把那些地取了, 那跟要赵志鹏的命也没什么区别。 赵志鹏为了达成目的, 连无辜的人都敢杀。他跳出来取了家里都地,还不得把那混账逼疯? 赵继发活了这把年纪,虽没有挨过饿, 但夫妻俩带着孩子种十亩地其实很辛苦,尤其家里年纪大点儿的三个孩子都是闺女。闺女再勤快, 也不能跟小子一样当成牛使唤, 只能做一些轻省的活儿。 如今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大儿子做了生意,两个小儿子也读了书,并且三个女婿也要跟着儿子学做生意。即便他看不见以后, 也知道家里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既然孩子们过得好,赵志鹏疯癫起来杀了他,他也无所谓,反正都这把年纪, 死了就死了。问题是赵志鹏万一对其他的孩子动手……比如小五小六,比如两个女儿即将生下来的孩子。 但凡伤着一个, 他都会后悔。 脑子里想了许多,实际时间才过去一瞬,赵继发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他虽然不知道儿子这段时间倒腾了多少银子,但只看儿子做生意的动静和买东西回家的大手笔,三四百两银子应该是有的。 既然家里日子都这么好过了,又何必冒这些风险? 赵继发到底还是打开了门。 赵老头听到门后有了动静,心下一喜,他就知道没有人会舍得将二十多亩地往外推。 “进去说!” “叔,我们出去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赵老头皱了皱眉,他都愿意把所有的地送给小儿子了,小儿子却还不让他进门,这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以后夫妻俩老得动不了了,小儿子也不把他接过来奉养? 要真是这样,他就要考虑一下这地要不要给小儿子了。 父子俩站到了村头,此处空旷,附近有没有人一目了然,也不怕人偷听到。 “其实家里的日子还能过,我不需要赵家的那些地,再说我都已经过继出来了,你现在把地给我,大哥能愿意吗?” 赵老头冷笑一声:“我管他愿不愿意,地还是我的,老子一天没死,那些东西就属于我。志鹏那个混账,花了我赵家那么多的银子,什么都没有拿回来,现在连媳妇都不跟他了,居然还想让我把所有的地和房子卖了给他填窟窿,做梦。” 赵继发摇头:“道理是这么说,东西属于你,想送给谁都行,但事实上,他们父子已经将那些地视为自己兜里的东西。我若是拿了,他们会与我拼命。我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所以……叔回去吧。” 赵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把二十多亩地当做粪土一样抛弃。 他满面惊愕,脱口问道:“你不要地?” “不要。”赵继发摆摆手,说完就走了。 赵老头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他想到什么,往前追了两步:“要不然这样,你也可怜可怜你大哥,他只有志鹏一个孩子,志鹏又是个败家子,以后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你把小五或者小六过继给他,回头接收咱们赵家的地也顺理成章。” “不!”赵继发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眼看老头子又要纠缠,他直言道:“你们家不会教孩子,会把我儿子教坏,还有,家里的日子还能过,我还没到把儿子送到别人家讨饭的地步。” 这话很难听,赵老头面色青白交加。 父子俩最后不欢而散。 赵老头就觉得,小儿子是故意给自己添堵,他越想越生气,有一瞬间都想把家里的地全部卖掉给赵志鹏还债算了。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很快就清醒了。 夫妻俩年纪已经大了,这时候把地卖掉,过了一辈子好日子的夫妻二人搞不好老了还要吃点苦头。赵老头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第431节 心情不好,赵老头回家后面色沉沉,也不跟谁说话,回房砰一声把门关上,兀自生闷气。 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等他一定要睡醒,外面天已经黑透,隔壁还有孙子痛苦的叫唤声。 断骨之痛,常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赵志鹏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他感觉自己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而另一间房中,饿了大半天的孔红儿肚子都有点痛了,她砰砰砰拍着门。外面有说话声,走动声,但就是没有人来搭理她。 周氏听着儿媳妇闹腾出来的动静,眉头紧皱:“他爹,红儿这样,会不会出事?” 一是怕孔红儿情绪太过激动做出傻事,万一她气急了一头撞死,赵家很难跟孔家交代。二来,也是怕这么大的动静被外人听了去,万一传到了孔家人的耳中,赵家同样没法交代。 赵继强老神在在:“不用管她,也就是今天还有点力气,明儿再饿上一天,看她还能不能折腾得动。” 周氏拧眉,其实她不愿意将婆媳之间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但是,孔红儿脾气很大,闹着要和离改嫁,真要是把人放出来,孔家绝对不会帮儿子的忙。 孔家不帮忙,儿子这一次很难脱身。 此时夫妻俩已经不指望赵志鹏能靠自己多年学识考取功名了,只希望将城里的那些债还清楚之后,留他在家里好好过日子。 芳儿还在院子里,她现在要帮着家里做饭洗衣打扫,还要带孩子。 她带回来的孩子很得一家人喜欢,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没有人愿意帮孩子洗漱换衣喂饭。 其实,芳儿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是家中的老三,前面两个姐姐,底下三个妹妹,母亲年纪轻轻就已经变得特别苍老,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宝贝儿子,恨不能将其当祖宗供起来。她们姐妹几人连了地里的野草都不如。 芳儿如果不为自己争取,就会像大姐和二姐一样,要么给老鳏夫做媳妇,要么被卖到大山里。 赵志鹏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一身长衫,文质彬彬,看着很有学识,长相又好。他算是芳儿有限的十几年里见到的最优秀的男子之一。 芳儿也知道城里有许多的富家公子,但那些公子绝对看不上她,赵志鹏虽然是乡下人,但绝对是乡下的富户。她嫁给他之后,很可能会被弄回乡下伺候公公婆婆。 但那又如何? 她是城里的姑娘没错,但是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肚子都填不饱。她不指望自己能像赵志鹏那样穿绫罗绸缎,只希望自己能吃饱穿暖。 于是,她偶遇了赵志鹏几次。 一来二去的,赵志鹏果然撑不住亲近了她。 她以为自己怀了身孕之后,赵志鹏就会娶她……如果成亲之后能住在城里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那也无所谓。离娘家远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但她没想到,赵志鹏这会儿还在床上搂着她叫她娇娇,转头就能去讨好孔红儿。 那边很快定下了婚事,芳儿发现自己有孕,刚好家里又给她定了亲,她不敢赌。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赵志鹏,两个女人摆在面前,她也绝对会去选孔家的女儿。 于是,她从赵志鹏那里要了一笔银子之后逃了。 孩子生下来之后,芳儿在乡下养好了身子,这才带着孩子回去,看到孔红儿还没生孩子,她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 跟赵志鹏暗地里来往的那一年多 ,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安逸的时候,不需要讨好谁,也不需要伺候谁。即便是被送回了乡下,芳儿也毫无怨言。 但是,芳儿不想改嫁。她想留在赵家。 这两天赵家发生的事情,芳儿都看着眼里。她这两年花了赵志鹏不少银子,加起来可能有十几两,她以为很多了,没想到赵志鹏居然还在外头欠了那么多债。 赵家根本还不起。 芳儿坐在院子里,双手麻木地喂着孩子吃饭,脑中一片茫然。 她这几年的算计就像是一场笑话。 噼里啪啦的声音再次传来,孔红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闹腾。 赵老头连晚饭都没吃,翻了个身继续睡,等他再次睡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肚子饿了,于是出门找吃的。 赵继强几乎一宿没睡,早上没什么胃口,看到父亲吃饭,他也有点儿饿,便盛了一碗粥坐在父亲的对面。 赵老头喝完了一碗粥,看到儿子魂不守舍,叹口气道:“还在为志鹏欠下的债发愁?” 赵继强:“……” 多新鲜呐。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能不发愁吗? 赵老头看了一眼带着孩子在屋檐下缝补衣裳的芳儿,低声道:“志鹏如今受了那么重的伤,科举是不可能了,如果咱们把那些债还上,不光家里所有的财物要搭进去,甚至还要欠一大堆债,那些债你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我们是老了,死就死,你还年轻,得为自己打算,还有……那女人生的两个孩子可是你的孙子,你不怕吃苦,难道也不为他们考虑?” 赵继强也不愿意把家里的财物送出去,听父亲这话意有所指,他好奇问:“爹想说什么?” “没什么。”赵老头并不愿意直白地表示自己要放弃孙子,收回目光淡淡道:“就是舍不得祖宗积攒下来的这片家业,要是败完了,我百年之后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赵继强心中一惊:“爹,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只有把地卖掉才能保住志鹏。” “但这家不是志鹏一个人的,我们也是人呀。”赵老头拍着桌子,一脸的痛心疾首,“老子不怕死,你就真的忍心送老子去死吗?” 赵继强眼圈微红:“儿子不孝。” 赵老头摆摆手:“这也不怪你,志鹏也不想败家,只是被人骗了而已。你……我不怕死,但我舍不得你吃苦,还有那两个小重孙……继强,你真的舍得将家里都地卖掉?志鹏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在家里住过,你们都已经习惯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赵继强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忍不住脱口问:“您的意思是不管志鹏死活?” 他满脸的愤怒,明显接受不了此事。 赵老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一辈子没有下过地,没有出去做过工,欠一堆债拿什么来还?” 赵继强:“……” 以往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听了这话,真心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赵老头摆摆手:“咱们不是没有管过志鹏,之前为了给他还债,都卖了几亩地了。再说,你怎么能保证他这是最后一次?等你倾家荡产欠一大堆债把他护住了,回头他又给你欠上五百两……你打算怎么办?” 赵继强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儿子一开始说欠的是三十两,家里咬咬牙就还上了。还债时,他们父子对儿子耳提面命,让他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不要再跑去赌。 当时儿子满口答应,看着也像是知错了的样子。 结果,一回头又是一个炸雷。 听到儿子说欠了二百多两银子请他帮忙时,赵继强才知道,三十两银子是儿子跟那边儿商量好的利钱,二百多两的本金,半年利钱是三十两。本金不还,利钱绝对要给,要不然……那些人下手狠辣,没有人敢赖他们的账。 本来三十两银子补上,接下来的半年里不会有事,奈何儿子运气不好,那银子……丢了。 因为这利钱刚好管六个月,赵志鹏想要期限的最后一天再去还,结果银子丢了,他又没找到,那边以为他要赖账,便不打算赊欠银子给他,让他半个月之内将银子凑来还上。 赵继强听完了儿子的坦白,觉得一切还算合情合理,便一心想着帮忙还债。但是,儿子满口谎言,上一次说的是还赌债,这一次说的是嗑药磕出来的债,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父亲说的这种事,真的很可能发生。 “可……志鹏是我唯一的儿子呀,他出事了,以后谁给我养老?” 赵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儿子,满眼鄙视:“你还这么年轻,好生把两个孙子带大,让他们养老也一样。你要知道,如果家里的地没有了,以后你带着这两个孩子可过不上好日子。保住了地,孩子也能好好长大,回头你还能攒银子送他们读书。” 赵继强很难不心动。 芳儿坐在屋檐下,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父子二人,没有人知道的是,她从小耳朵就灵,因为此,她才能偷听到父亲打算把她嫁人后及时跑掉。 她起身进了屋。 赵志鹏受伤了,周氏不愿意去伺候,孔红儿更是不愿踏进这间房,就都是芳儿的事。 “志鹏,出事了。” 赵志鹏痛得满脸狰狞,闻言抬头看她。 芳儿压低声音把自己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我看你爹那样子,好像被说动了,他们打算放弃你。” 赵志鹏满面惊骇。 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双亲对他很是纵容。虽说爷爷奶奶有两个孙子,但最疼的还是他,即便后来的双胞胎出生,也无损他在长辈心中的地位。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放弃。 “那怎么办?” 芳儿垂下眼眸:“姐姐闹得很厉害,说是要回家告状,娘她关在隔壁饿了两天了,就是想让姐姐说动家里帮你还债。但姐姐很不愿意,你应该也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赵志鹏一抬手,握住了芳儿的手:“我就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芳儿,等我过了这个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赵志鹏要是敢对你不好,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芳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即便你负了我,我……我也不怪你。” 这番柔情似水,赵志鹏顿觉感动不已,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他真要起身将人狠狠抱一抱。 “志鹏,如今最要紧的是别让他们放弃你。” 道理谁都懂,可赵志鹏一时间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做。 芳儿提醒:“让娘帮你!虽说他们看着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份上不愿意救你,但对娘而言,孙子是孙子,她之所以疼爱小宝,是因为那是你的儿子,爱屋及乌而已。只有你,才是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心头肉!” 赵志鹏觉得这话有道理,上下打量一眼芳儿:“其实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芳儿疑惑。 赵志鹏提议:“他们如今都没有看管你,你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等没了孙子,他们自然就会救我。” 芳儿在说出父子俩的密谈时,就猜到了赵志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如三年多前他放弃她跑去娶孔红儿一般,如今他为了自己,又要放弃她们母子了。 “我……我肚子这么大,又带着个孩子,离开之后怎么活呀?志鹏,我不怕死,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是你的血脉,我希望他们能平安长大。” 赵志鹏抬手帮她擦泪:“困难只是暂时的,等我过了这个坎,我一定会想法子弥补你们。” 芳儿不觉得赵志鹏在还了二三百两的债之后还能让母子几人过上好日子,尤其,周氏虽然疼儿子,但她是个女人,她不当家。当家的两个男人都打算放弃他了,即便家里的财物全部卖掉也还有很大的缺口。这债……多半是还不上的。 她只恨自己看走了眼。 事已至此,必须得赶紧脱离此处。 当初她愿意回乡下给赵志鹏伺候长辈,是因为他在读书,一看赵家就很富裕。 能够住在城里,谁又愿意住在乡下? 如果在乡下也要过苦日子,那她还不如在城里吃苦呢。 芳儿心里已经剩了跑路的想法,面上一片哀戚:“我……凡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我都愿意做,你说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一会儿你悄悄去村里,沿着大路去镇上,然后坐马车回城,回城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你直接住到郊外的村里去。” 芳儿含着泪道:“我这么大的肚子带个孩子……”特么的你是真不怕我出事。 第432节 由此也可以看出,不管这个男人嘴上说得有多好听,心里都不怎么在乎他们母子。 想到此 ,芳儿心中最后一丝歉疚也没了。 赵志鹏抬手帮她擦泪,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经常坐车来往于城里,你找我们镇上的车夫,就一定能平安回到城里。芳儿,委屈你了。” 芳儿低下头:“可不管是我回城,还是找地方落脚,接下来要生孩子,这些都要花银子,还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先前你还说帮我买院子,那时候我拒绝了,现在想来,如果有了落脚处,我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大的肚子奔波……” 赵志鹏在情浓之际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芳儿跟了这个男人几年,知道他有多少家底,也知道他平时喜欢大手大脚。一听这话就知道不靠谱,当时就拒绝了。也顺便表明了她不贪慕虚荣和自己是为情付出。 “给我点时间,今天晚上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明儿天亮之后吃了早饭悄悄带着孩子走。” 芳儿不想走,又哭了一场。 赵志鹏也很舍不得,两人依依惜别,大半天都关在屋中腻歪。 而外面的赵继强也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儿子。 赵老头垂下眼眸,相比起芳儿生的孩子,他还是更愿意将地交给其他的孙子。 这么说吧,赵志东兄弟三人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生的,他们的娘怀孩子时就在隔壁的院子里。这绝对是赵家的种。 而芳儿……孙子偶尔去一趟,谁知道她有没有养野男人? 尤其那个长大了的小宝,可是芳儿在还没有想怀的时候就离开了孙子,再回来时孩子都两岁了。太不靠谱,万一不是赵家血脉,家业落到小宝手里,还不如直接卖了给赵志鹏还债呢。 不过,赵老头也知道让儿子接受过继有点难,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把面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翌日早上,饿了两天孔红儿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她怀疑自己会被赵家人饿死在这里,在独自在待着的这两日之中,她回想了许多从前的事,感觉自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城里那么多的男人嫁谁不好,即便是找一个下苦力的穷男人,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她越想越后悔,一后悔就哭,这两天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芳儿和前几天一样,收拾好了孩子,就帮着周氏做早饭,做好了早饭又表示要帮着公公婆婆收拾屋子。 周氏这两天为了儿子的事情心力交瘁,夜里也睡不好,本来就不愿意干活的她更不愿意干活,屋子确实点乱。听到芳儿的话,摆摆手道:“去吧,把那些脏的衣服拿出来,干净的给我叠了放在柜子里,拿点水把桌子和床擦一擦,再把地扫了。” 芳儿一点没反驳,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她动作利落,端着一盆水将屋子弄干净,前后不到两刻钟,而失魂落魄的周氏没发现,她床角那处的砖已经严丝合缝。 墙上的砖抠松了之后往里面藏了东西,那砖再怎么往里塞,也会突出来一块。 芳儿手里挎着个箩筐,一只手拿着刀,说是要出去挖点野菜。她从三天前就开始出门,一家人都没怀疑,周氏还吩咐她不要往山上去,就在路边挖一点。 恰在此时,小宝发现了亲娘要出门,非要撵着一起。无论芳儿怎么劝,小宝都不愿意单独留下,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孩子带上。 * 顾秋实又想要进城了。 他那边的房子都修好了一半,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这一次进城,他要带上三位姐夫,进货的同时,还要准备一些成亲用的物件。 首先,他想要为余玉宜准备一件独一无二的嫁衣。 既然要买嫁衣,那就得带上姐弟二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今儿顾秋实准备租两架马车,让三个姐夫和玉华一起,他带着未婚妻一起。 几人在镇上吃了早饭,准备好干粮,坐上马车要启程时,看到了身怀六甲带着孩子要准备坐马车去城里的芳儿。 此时的芳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紧张地四处观望,似乎怕有人追来。 余玉宜有些意外:“她怎么会来?这么大的肚子上路,一路颠簸,会不会出事?” 顾秋实乐了:“她这是看赵志鹏倒霉了准备跑路。管她呢,不关我们的事。” 芳儿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吓得面色僵住,眼看几人不搭理她,她才放松下来,本来她还打算省一点银子跟人合住,这会儿也打消了念头,确定了边上等着拉客的那个马车是镇上的车夫后,立刻将孩子送上去。 “走!” 三驾马车几乎是同时出了镇子。 顾秋实前头三个姐夫,除了三姐夫来过一次城里,其余的两位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都挺兴奋。 他们没在路上多耽搁,芳儿也怕出事 ,赶在天黑之前,一行人进了城门。 进了城就不急了,反正有地方住。 围坐了太久,几人的脚都有点麻,于是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看着镇上的马车离开。芳儿挎着一个小包袱带着孩子走到了顾秋实面前。 “志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一般像这种开头的,都是有求于人。顾秋实立即打断她:“我们不相熟。” 芳儿苦笑:“你也知道志鹏要完了,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让孩子跟他一起吃苦。所以……实不相瞒,我是逃出来的。我过来就是希望你不要主动说我的行踪。” 这也不算强人所难。 不主动说就行。也就是说,等赵家人问过来了,顾秋实还是可以说实话。 “行。” 芳儿见他答应,弯腰一礼:“多谢。” 余玉宜看她带着孩子消失在人群里,面色复杂:“她也是个命苦的。” 顾秋实摇头失笑:“她都说了赵家会找,你猜她拿了多少银子离开?” 余玉宜沉默,半晌道:“也对。” 三位姐夫第一次来城里,手头又没有多少本钱,顾秋实希望他们从无到有,并不打算一下子将他们喂成一个胖子。授人以余不如授人以鱼,他准备教他们一点真本事,以后让他们自己干。 于是,顾秋实带着他们去了那些小客栈。 没有去苗家客栈,但就在那一条街。 苗家夫妻从别人那里得知外甥和外甥女又回来了,一时间面面相觑。 实话说,在姐弟俩走了的这几天,夫妻两人过得很不好。 需要姐弟俩从早忙到晚的差事突然没人干,他们夫妻带着女儿忙得脚不沾地……至于儿子,一来年纪还小,二来人跑去读书了,他们不舍得使唤。 因为忙不过来,客人住得不舒适,生意是越来越差。 余玉宜告诉过顾秋实,那间小楼本来是她娘做生意攒下来的,只是她爹娘走得早,舅舅又在她娘临终之前承诺会照顾好他们姐弟,于是姐弟二人之间有了约定。 余母委托弟弟将两个孩子养大,在余玉宜十五岁那一年,小楼的房契可以落到他名下。苗东家接收小楼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不得给余玉宜定乱七八糟的婚事。 结果,苗东家也算是做到承诺的那样。 他确实把姐弟二人养大了,但却是把他们当长工使唤,也确实没有给外甥女定乱七八糟的婚事,却让她去接待各种各样的男人。 余玉宜眼圈通红:“我娘多半也没想到,亲生的弟弟会这般恶毒。” 是啊,谁能想到当年还是很淳朴的苗东家在接收了酒楼之后会得寸进尺呢? “我帮你打他一顿。”顾秋实说干就干,当天晚上潜入酒楼之中,直接将苗母打晕,然后狠狠教训了苗东家一顿。 余家祖传的卤肉方子被他卖了二百两银子,这应该是属于姐弟俩的。还有,他已经娶了养育姐弟俩的酬劳,凭什么将姐弟俩卖二百两银子? 顾秋实把人打得半死,苗东家看面前的黑衣人人下手这么狠,主动表示愿意拿钱免灾。 他所有的积蓄只有三百两,愣是拿不出四百两,当年卖方子的银子,已经被他花掉了一半。 顾秋实把所有的银子取走,后来又让他拿出了地契。 地契上是苗东家的名字,且是在衙门存了底的。夫妻俩早就想将这间客栈放在自己名下,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余玉宜一满十五,他立刻拿着当年姐弟二人的契书去了衙门改名。 这有点不好办,想要把小楼还到姐弟俩的名下,必须得苗东家自己出面去衙门改。 顾秋实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不义之财不可取。你活了半辈子了,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简直就是个废物。废物不配活在世上,如果你不把东西物归原主,明晚上我来掐死你。老子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一试。” 说完后,矫健的身影从窗户翻出,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苗东家欲哭无泪。 他怀疑这是赵志东花钱请的亡命之徒……这人一张嘴就讲他将客栈还给姐弟二人,应该是姐弟俩的意思。 如果姐弟俩原先就认识这人,也不会在被人接走之后才这么干。 他不想死。 如今除了把客栈还回去,真想不到其他的解决之法。他知道这件事情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知道后要生出许多事端,于是,一大早就拿着契书出门。 昨天夜里他就已经知道了姐弟俩的落脚处,到了地方后得知二人还没起,他坐在大堂里等待的时间里想了许多,准备试探一下那人和姐弟二人有没有关系……也在试图回想自己认不认识的那些亡命之徒。 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人,让姐弟二人乖乖把东西还回来,那他除了挨一顿打,也没什么损失。 可惜,过去许多年,他生意做得不大,并不认识类似的人。 姐弟二人听说舅舅在楼下等,余玉华第一个反应就是舅舅又来惹麻烦,想到那封断绝关系的契书还放在乡下的赵家,他定了定神,努力仰着头下楼。 “舅舅,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们。” 苗东家看他这模样,认为他是装的,道:“当初你爹娘临走时将客栈交给我,说是送给了我,但我是你娘的亲弟弟,又怎么会要你们的东西?今日我来,是想趁着你们回城,把这契书过到你们姐弟名下。” 余玉华愕然。 余玉宜知道昨天晚上赵志东跑去教训了舅舅,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闻言也是一脸惊讶。 姐弟两人脸上的惊愕不似作假,苗东家看着两人长大,两人有没有撒谎,他一眼就知道。 看这样子,好像不是姐弟二人干的。 难道真的有绿林好汉路见不平? 苗东家恍恍惚惚,不敢有多余的想法,带着姐弟俩进了衙门,将契书过给了余玉华。 他本来还想在姐弟二人之间挑拨一番,就不信有人能将这价值几十两的酒楼视为粪土,如果姐弟俩为酒楼打起来,他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没想到……余玉宜想也不想就给了弟弟。 走出衙门时,苗东家比霜打了的茄子还要蔫儿。本来只是身上的伤痛,这会儿是心肝脾肺肾都痛。 第467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十三 三合一 除了痛之外, 苗东家还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 过去那些年,夫妻俩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客栈,客栈生意一般, 但养家糊口足够,之所以攒下来的银子越花越少,是他悄悄跑去赌了,好在看见情形不对后及时收手, 这才没把所有的银子输光。 以前他是怎么对姐弟二人的,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两家说是亲戚,其实跟仇人差不多。玉华肯定不会再让他们一家继续住在客栈……可问题是, 他带着妻儿往哪儿搬呢? 他最开始赌输的时候, 不愿意动用家里的存银,就将他那久不住的又租不了几个子儿的院子给卖了。 那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无家可归。 第433节 姐姐临终之前早就说好了的,只要他将姐弟二人养大, 就会将客栈送给他。他早已将客栈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就没想过要还。 看着姐弟二人有说有笑离开, 苗东家心生不满, 忍不住出声:“玉宜, 你们如今住在哪儿?要我说,你们俩也不会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要不然这样好了, 你们把客栈租给我,我每月付租金,按年付也行。” “不用了!”余玉宜一口回绝。 苗东家心里一堵:“客栈不是你的,得看玉华怎么说。” 余玉华对他的厌恶几乎是毫不掩饰:“限你们两日之内收拾东西搬走, 如果你们敢在那房子里乱来,或者是敢把房子弄坏。我一定追究到底。” 他冷言冷语, 苗东家受不了在自己手底下的小可怜如此嚣张,冷笑道:“小白眼狼,要不是老子,你们俩早就饿死了。” 余玉华冷冷看着他:“周围那一片的邻居都知道我们姐弟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随便你怎么说。” 姐弟俩很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苗东家站在原地,又是气闷又是愤恨。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找了马车气急败坏往回走,他已经打算好了,先收拾行李搬走,回头找个人以牙还牙,将那姐弟俩狠揍一顿。这客栈是怎么给出去的,就让他们怎么还回来。 苗东家回到家里,天已经过午,一早上母子三人忙的脚不沾地,苗母看到男人回来,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头呢?一把年纪的人了,分不清轻重缓急,昨天那些客人全部都丢给我……本来最近生意就不太好了,我们忙不过来,到时客人会更少。眼瞅着两个孩子就要议亲,到处都要花钱,身为孩子的爹,你愣是不知道着急,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上了你这么个不理事的……” 她张口就骂,不给苗东家说话的机会。 苗东家没有像往日那样吼回去,等她念叨够了,才道:“不用管那些客人了,以后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做生意,名声没了就没了吧。你去收拾行李,最迟明天我们就要搬走。” 苗母一愣。 “搬?搬去哪儿?” 她和苗东家一样,早已把客栈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甚至还在规划着将一楼剩下的几间房全部打通给儿子做新房。 “我把客栈还给玉华了。”苗东家摆摆手,“今天早上过的契书。” 苗母想要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无果后瞬间气得满脸通红:“姓苗的,你什么意思?” 苗东家皱了皱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放屁!”苗母破口大骂,“你能有什么苦衷?那姐弟俩都已经离开城里,即便回来,也不过住两三天,他们的长辈都已经死绝了,难道还有人逼你不成?你别把老娘当傻子,真有苦衷,也是你自己龌龊!旁人外甥女跟舅舅乱来都会被人戳脊梁骨,你也想沦为那样的笑话?那小丫头片子长得好,一副狐狸精模样,不过第一回见面就勾得人家愿意花二百两银子……” 此时的苗母已经气疯了,太过生气,她开始口不择言,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东西。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看那狐狸精的眼神……我呸!你根本就是个畜生!连自己的外甥女都……” “闭嘴!”苗东家恶狠狠瞪着她,“不许胡说!” 他确实有点龌龊心思,但到底不敢挑战人伦,他以为这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被妻子看在眼中,甚至还被妻子大剌剌吼了出来,此时他又恼又怒,更怕昨天晚上为姐弟二人打抱不平之人再来找自己麻烦。 苗母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性子,被男人骂了后,愈发口不择言:“让我说中了吧?我呸,你必须去把客栈给我拿回来,要不然,这日子就不过了。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想让我给小娼妇腾地儿,你做梦!” 苗东家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一声,苗母愈发愤怒,刚才是张牙舞爪的骂人,这会儿尖利的指甲直接朝着男人脸上招呼。 “你敢打我,我挠死你……” 苗东家身上有伤,一时间有些应付不来,眼看这女人不依不饶,他怒火到达了顶峰,一脚直接将人踹飞了出去。 “贱人!让你搬你就搬,说那么多做什么?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弄死你。” 苗母摔倒在地,看到男人满脸凶狠,向自己的目光是前未有过的愤怒和恼怒,她不敢再还手,趴在地上大喊大叫。 “我们能搬去哪儿?睡大街吗?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原先契书上都说好了的,凭什么要还?要还你还,我的那一半留着……” 她又开始不讲道理地胡搅蛮缠,最后却在男人恶狠狠的目光中闭了嘴。 再不闭嘴,又要挨打了。 * 不说苗家夫妻闹得有多凶,余玉华回外城的一路上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姐姐,你说舅舅怎么会主动还房子?” 余玉宜前面十几年做梦都想要有人将自己带离泥潭,却始终都等不到。渐渐地,她就明白了,在这个世上,谁都靠不住。 唯一一个靠得住的人就是赵志东。 舅舅提出还房契……搞不好和他有关。 “可能是他良心发现,玉华,他还了你就收着,回头你把生意接过来做,想想办法,做好一点。养家糊口是足够了的。” 余玉华点头:“好!姐姐,本来这房子应该我们一人一半,以后你和姐夫想住就住,回头我找人给修整一番,给你做一间闺房。”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心情都不错。 回到客栈里,姐弟二人才得知赵志东已经带着几位姐夫走了。 顾秋实带着他们去了码头上,三位姐夫手头的银子不多,加起来也不少,他们要了料子,可以装三车。 一开始几人是打算跟顾秋实合伙,顾秋实说买料子去卖,稳赚不赔,还提议让他们将料子送到隔壁的镇上,绝对一下子就能卖完。 有他打保票,几人也想单独试一试,如果成了,他们以后也敢自己干,反正都要有第一次嘛。 他们要了料子,顾秋实直接包了半船货物,跟另一个东家一起分了整船的东西,料子瓷器胭脂水粉包括药材都有,转手就能卖钱。 但是,东西弄回来是已经是中午,当天能处理完,却搬不完,连夜弄好后,最快要第二天才能回家。 三位姐夫碰头一商量,决定先回去。 顾秋实将他们送走了,然后跑去了内城谈价钱,谈妥后又找人送货,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夕阳西下,货物才送进了城。路上肯定有损耗,他打算第二天结账时再与各东家细算。 半船货物,各种东家加起来有四十多人,所以船东家才会舍得让利。 虽说少赚了一点,但不用多费心思,船一靠岸,价钱谈好就不用操心,东西卸完,转头又可以启程。 顾秋实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一上楼就看见了余玉宜。 “还顺利吧?” 顾秋实颔首,简略地把白天做的事说了一遍。他声音低且温和,很快就让余玉宜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等到说完,余玉宜已经全人没有了方才站在楼梯口时的紧张和担忧。 余玉华坐在对面,看着二人相处,心下有些庆幸。他早就知道姐夫是个好人,这几日的相处,他更是发现,姐夫只对姐姐一个人耐心十足,面对旁人时,虽然也温和有理,但总让人疏离,不敢与之多说。 他悄悄走了。 余玉宜看到了弟弟的小动作,没有出声阻止,因为有话要和未婚夫单独说。 “今天早上我们都走得急,我想知道……舅舅把小楼还给我们,是不是和你有关。” 顾秋实扬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玉宜抿了抿唇:“今天我看见舅舅走路不太自然,还看到了他手腕和胸口的伤,昨晚上……我有听见你窗户有动静,你肯定有偷偷溜出去。” 顾秋实乐了,敲了一下她额头:“小机灵鬼。” 余玉宜听到他默认,心下复杂:“你不用如此,我怕你出事。反正……你也不会不管我们姐弟,小楼拿不回来就算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问:“他还了吗?” 余玉宜点点头:“房契是改了,想要让他们搬出去怕是有点难。” “花点钱,找外人去撵。”顾秋实解释,“这世上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好心人,认为这天下无不是的长辈,如果你们姐弟逼迫太过,他们会说你们的不是。” 余玉宜皱了皱眉:“好!” 顾秋实笑了:“不过,最好的办法是像我昨天晚上那样直接打到他怕,他不敢不搬。” 他侧头,眼神波光潋滟。 那副模样,仿佛再说赶紧请我帮忙。余玉宜呆了呆,认真道:“志东,会不会太危险?” “你不信我?”顾秋实一脸控诉。 余玉宜一乐:“那么,麻烦志东了。”她眨眨眼,“回头我有谢礼相送。” 她变得越来越鲜活,顾秋实心中一动:“谢礼我要自己讨。” 余玉宜对上他的眼,脸瞬间爆红。 * 深夜,顾秋实又跑了一趟。 彼时苗家夫妻都没睡着 ,两人正在吵架,一个害怕挨打说什么都要搬走,另一个想倚老卖老,口口声声说她是长辈,姐弟俩不可能出手撵她,说什么也不肯搬。 顾秋实还听到苗母满口污言秽语,当即冲了进去将二人锤了一顿。 收拾这两人,简单粗暴,都不用迂回婉转,临走时,顾秋实用暗哑的嗓子放话:“你们最好明天白天就搬走,不搬也行,夜里我还会来,就看你们能撑住几日了!” 夫妻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纠缠? 翌日一大早,他们连客栈里的客人都不管了,也不敢对房子做什么,慌慌张张收拾了行李落荒而逃,这让两个孩子很不满。 他们一大早起来就搬家,还没来得及找落脚地,苗母早就想好了,先回娘家住两天,再找地方住不迟。 出了门后,苗母就在为以后打算,想到什么,她紧张地抓着男人的袖子:“那些银票……” 苗东家叹气:“头一天晚上那人来的时候就全部拿走了。” 苗母惊了,确定男人不是开玩笑,她急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这边顾秋实又在城里耽搁了两天,看着余玉华接手了客栈,还帮他出了一些主意,卤味和热菜要卖,不光招待留宿的客人,还要招待食客。 余玉华在这个客栈长大,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他找了一个特别擅长炒菜的大厨,还找了个做点心的厨娘。 前后不过五天,客栈重新开张,顾秋实还出主意,说住一晚送一晚。开张后房钱比周围的客栈要高两成,但可以住两个晚上,不过,得下次入住才能兑现。 此处有码头,苗东家做生意不上心,还能把客栈开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此处的位置。 客栈位置偏僻,但这一片的客栈都物美价廉,来的客人不少。 顾秋实又去郊外转了转,他准备在城里开个染坊,此处有码头,可将染好的料子送往全国各处,当下想要染出鲜艳料子工序繁多,需要的原料也难寻,但凡带颜色的料子都特别贵。 他买下了一片山头,花费了半天画出图纸,然后找来了城内有名的建房师傅,两天后就敲定了此事。 等到收拾了赵志鹏,他会搬到城里来住,以后再把一家人都接来。 之所以在村里建房,是当下人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不管活着的时候飘到了哪里,死了也要回家乡安葬。 这房子,本就是借给赵继发夫妻养老的。而建这么大,纯粹是为了以后能住得下。 他启程回去时,姐弟俩这边也忙得脚不沾地。余玉宜想要在城里帮弟弟,也因为二人还不是夫妻,长期在同一屋檐下,容易惹人闲话……之前是没办法,如今有了住处,余玉宜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娘家待嫁,成亲后再去夫家住。 顾秋实没有勉强她,再回到村里,距离他出门已经有十天了。 这一次顾秋实又带了不少脂粉,不过,他只收了一成利,全部交给了三位姐夫,让他们去隔壁的镇上脱手。 三人之前一人赚了十多两银子,已经很满足,看见脂粉,除了还没有试过的三姐夫心存顾虑,另外二人都欣然接受。 第434节 顾氏没有看见未来儿媳妇,还满心担忧,以为儿子进城一趟把人给弄丢了。 得知姐弟二人是抢回了属于自家的客栈,顿时放下心来。以前儿媳妇一无所有她都没有嫌弃,如今得知儿媳妇娘家有客栈,她更是欢喜不已。 儿子不在村里,有些闲话听不见。但她都知道,志东和志鹏算是村里挺最能干的两人,村里人难免拿他们来比较。 赵志鹏娶的城里姑娘,拥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大把嫁妆。而玉宜……只是一个孤女。好多人都说,儿子不会选人,明明会做生意,娶媳妇该找一个对自己有帮助的,他却只看脸娶了一个好看的,肤浅! 儿媳妇娘家是生意人,儿子总不肤浅了吧? 顾氏越想越欢喜,想到什么,道:“对了,你们走了的那天,芳儿不见了。她带着孩子一起,偷了你大伯母的银子,坐了镇上人的马车回城了,一家子还说要去找,跑去城里也没找到人。你有看见吗?” 当时周氏还想把这件事情赖在儿子身上,非说是儿子把他们家媳妇诓走了,顾氏当场就骂了回去。以前不跟周氏计较,是因为她养了三个女儿,若是她太过泼辣厉害,会影响女儿议亲 。如今闺女已经嫁人,儿子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两人也不再是妯娌,顾氏再不愿意退让。 帮着寻找芳儿的村里人到镇上打听了一下,得知芳儿独自坐了马车离开,当时她想和儿子一起,被拒绝了。 顾氏得知此事,更是欢喜,有理更要声高,她得理不饶人,狠狠把周氏羞辱了一顿。 顾秋实顿时乐了。 周氏因为有个会读书的儿子,在村里人面前还装一装温婉,在顾氏面前从来都特别霸道。 “她没生气?” “她气她的,气死了更好。”顾氏一边说话,一边去厨房做饭。 饭还没好,忽然听到有马车的动静从外面路过,此时大门还开着,顾秋实随意瞄了一眼,刚好看见有人掀开帘子。 那人看见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不进门,就站在门口问:“敢问这位小哥,你知不知道赵志鹏家住在哪儿?” 顾秋实对这一行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他们应该是来追债的。他心情不错,朝着村中的方向一指,“往那边走,到时你再问一问。” 那人道谢,利落地跳上马车。两架马车很快离去。 顾氏瞅见,好奇问:“这些难道是志鹏在城里的同窗?” “我看不像,里面全是大男人,个个凶神恶煞。”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我感觉他们是来追债的。” 顾氏一惊:“那他们会不会找村里人的麻烦?会不会看在我们两家的关系上跑来问我们要钱?” “娘放心,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顾秋实起身就走,“我看看去。” 不光是顾秋实一个人看见了两架马车,这一路过去,好多人都看到了陌生人来村里,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两架马车是为何而来,看见顾秋实,立即打招呼询问:“志东,你看见那两架马车了吗?” 顾秋实颔首:“他们还跟我问路,说是找赵志鹏。” 关于赵志鹏欠了债不还,却跑去将已经过继出去的堂弟往山下推的事,村里人几乎都已经听说了。 村里人除了干活之外,平时没什么消遣,眼看有热闹瞧,众人都兴致勃勃往那边奔。 相比起对顾秋实的温和有礼,一群人到了赵继强的院子里后,那是不讲理凶神恶煞。进门先就把放在门口已经坏了一半的水缸给敲成了碎片。 “还钱,还钱,什么人呐,借银的时候话说得好听,结果到了还债的日子个人影都不见,还跑到了几百离开外的乡下躲着。你以为躲得掉吗?”一群人都很凶,手里拿着棍棒大刀,“欠了这么多的债,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找到你。” 赵继强脸都吓白了,他也看到了门外越来越多的村里人,但此时已经顾不上丢脸,这群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万一下狠手,一家子扛不住啊。 “上门就是客,几位快屋里坐,不管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聊。” 为首一人取出一张借据:“二百八十两银子,姓赵的自己亲自画的押,让他出来说话。” 赵继强心里一沉:“我……我们没有要赖账的意思。” 此时他想起了父亲的话,真的想把这混账交出去,实在是家里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哪怕是把所有的地和房子卖掉,也只能凑足一半。 “那就让他出来。” 赵老头看到这架势,吓得有些腿软,见儿子进了孙子的屋子,急忙也跟了进去:“老大,你可不要犯蠢,咱们家还不起债。别到时把所有的房地都拉进去了也还是救不会志鹏。” 此时的赵志鹏也很害怕,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根本不敢出门去面对,又听到爷爷的话,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爹,你救我呀,救我一回,以后我绝对不乱来,我天天在家守着你,再不去城里了……” 赵志鹏痛心疾首,赵老头恨铁不成钢,赵继强满腹纠结,想扔儿子又舍不得。 院子里的周氏在找回了力气后,悄悄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孔红儿被关了好多天,三天之后她就叫唤不动了,但她不愿意卖掉自己的院子和回娘家要钱帮赵志鹏还债,无论周氏怎么问,她都装死。 周氏不敢真的把儿媳妇饿死,一家子可承受不起孔家的怒火,于是,即便儿媳妇不松口,她也送了半碗稀粥。 每天小半碗粥,反正饿不死人,但也让孔红儿提不起半分力气来逃跑。 孔红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心下大喜,如果说原先她对赵志鹏还有几分感情,有些舍不得离开他的话,在这十多天的关押之中,这点感情早已经消失殆尽,此时她对赵家人只余满腔的怨恨。 她不想被关在这乡下,从小到大她都没有饿过肚子,这十多天她吃尽了前面二十年从来没有吃过的苦头。 天天饿得昏昏沉沉,但凡有点清醒,孔红儿都在想自救之法。 这村里经常去城里的只有赵志东,最近还有他的三个姐夫。但是,孔红儿跟其他的人不熟,她只认识赵志东,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只有他,可问题是,赵志东本不来这个院子里,她想要请人帮忙,得自己跑出去……比较棘手的是,她和赵志东之间有些恩怨,很害怕好不容易逃出去却被赵志东拒绝帮忙,那就完了。 听到外面那群人凶巴巴的声音,孔红儿断绝自己的机会来了。 说到底,这些人跑这么远是为了银子,孔红儿认为可以掏出一份说服他们将自己带回城里的酬劳。 大不了,把自己的院子搭进去。 因此,孔红儿看到门一开,想也不想就往外逃。 周氏是来问儿媳妇要银子的,见她要跑,下意识伸手去抓。 孔红儿窝了十多天,做梦都想要跑出这间房门,动作特别利落,但因为手软脚软,刚跑两步就被周氏给抓住。 她不甘心,冲着那群追债的打手大喊:“我是城里的姑娘,家里是做生意的,我爹有两间铺子,你们我回去,我一定可以付出让你们满意的酬劳。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啊……” 为首之人满脸兴味:“你愿意给多少银子?” 孔红儿大喜:“二十两!” 这确实不少了,不过,没有人嫌银子多。那人摇头:“你是赵家的儿媳妇,我们把你带走,那是跟他们抢人,要是被赵家告了,我们还会惹上官司。民不与官斗,我们可是清清白白老百姓,这点银子,不值得让我冒险。” 孔红儿原本可以几两几两往上加,但她太想要离开赵家,一咬牙道:“五十两!” 这一下,为首之人特别满意,看了一眼边上的两个壮汉。 壮汉飞快上前,直接抢人。 周氏不想给人,可她也拦不住啊。 再说,这两个人的胳膊都要有她的腿粗了,万一生气了给她一下子……她哪里受得住? 周氏手中的儿媳妇被拖走,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拍地哭着喊:“红儿,我们赵家没有亏待你呀!有那五十两银子,拿来给志鹏还债不好么?你是志鹏的妻子,他好了你才能好啊……” 孔红儿不这么认为,她乖乖站在了一群男人之中,低声道:“我还有行李,里面有三两银子,我想去拿。” 不光要把银子拿回来,带回来的换洗衣物她也绝不会留下便宜赵家。 其中一个壮汉带着她进门去取。 这期间,赵老头从孙子的屋中奔出来,却不敢上前去将儿媳妇抢回。 实在是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揍。 孔红儿收拾行李很顺利,从屋中出来时看了一眼隔壁床上躺着的赵志鹏,夫妻俩已经接近半个月没有见面,上一次分别时,二人还不欢而散。 赵志鹏看到了妻子,他躺在屋中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候孔红儿愿意把银子白给那些人,也不愿拿出来帮他还债。 “红儿……” 孔红儿呸了一口,吐了口水骂道:“赵志鹏,老娘简直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遇上你,咱们夫妻缘分已尽,以后你那些破事再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城里的院子也没你的份。以后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出现一次,我打你一次。” 她不能把面前的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但实在是没有力气,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让她对这个男人死了心,如今只剩下满腹恨意。但她也明白,自己在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付出都已经不可能收回半分。如今能做的只有及时止损。 “赵志鹏,好自为之。” 孔红儿说完,看向身侧帮自己拎着行李的壮汉:“你们有没有吃的,我都要饿死了。” 这么多人从城里来,不可能停下来去镇子里大鱼大肉,本来就是带了干粮的。 壮汉拿了干粮,将孔红儿送到马车上坐着吃。 孔红儿就知道这些借债的人还算讲道理,只要乖乖还钱,他们就不会乱来。 周氏看到儿媳妇出了院子的门,心知自家再不可能辖制她,儿子的债也再指望不上她,气得破口大骂:“孔红儿,你个不要脸的贱妇,那是一群大男人的马车,你一个人和他们挤,跟花楼里的娼妇有什么区别?快给我下来!” 孔红儿当她放屁,饿了太久,这干馒头她不敢吃太快,小口小口抿着,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院子里的赵继强终于下定决心,他也舍不得把所有的田地卖掉还欠一堆债让自己老无所养,于是咬牙道:“这是赵志鹏欠的,你们把他带走吧。” 为首之人冷笑连连:“父债子还,子债父还,那玩意儿还不起,你们就得想法子。兄弟们,都找个地方坐下歇着,东家可说了,拿不到银子,我们回去了都会被责罚。” 一群人壮汉各自找了凳子坐,没凳子就坐桌上,桌上也坐不下,干脆坐在了屋檐下。 “嫂子,我们这么远来,肚子早就饿了,麻烦你帮哥几个做点能饱肚子的饭菜。就当是……利钱。” 周氏面色发白。 说好听点是利钱,说难听点,就是白吃白住。 但这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感觉随时会动手打人,她也不敢不听呀。 因为欠着人家的银子,他们甚至不敢去告状,只能任由这群人为所欲为。 赵继强看着满院子的大汉欲哭无泪,再一看院子外的村里人,恍惚间想起自己原先在村里人面前的高高在上,只感觉自己脸颊发烫,再也无颜见人。 “做吧做吧。” 他拉了赵老头进边上的屋子去商量对策。 赵老头又能有什么办法? 本以为直接把孙子甩给这些人就能不还债,谁知他们根本不要人,只要银子。 “爹,说话呀,这银子咱们要是不还,他们一直在这儿住,像什么样子?” 赵老头抹了一把脸,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再次苍老了十岁不止:“原先我让你去城里看看志鹏,嘱咐一下让他别乱来,非说他是个好的,非说他有分寸……” “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后悔了行了吧?”赵继强催促,“到底怎么办?您拿个章程呀。” “还能怎么办?先把家里的地卖了。再把隔壁……”赵老头才发现孙子科举无望后,满心满眼都想把老三认回来,即便老三不回,隔壁的那个院子也要给他留着。 如今看来,留不住了。 “隔壁那院子也卖了吧!” 赵继强一脸焦急:“可这也还差一大截呀。爹,您想想办法。” 第435节 赵老头哪里不明白儿子的意思? 这混账是想让他出面去问志东要银子。 凭着这些日子以来两家的来往,赵老头心里很清楚,自己跑去跟儿孙开口,不过是又被拒绝一次罢了。赵志东的银子,没那么好拿。 “我出去借一借吧。” 赵继强见状,急忙嘱咐:“爹,要债的人都已经堵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你如果跑去找村里人借,他们可能不会帮忙,你还是去找志东吧。志东只要愿意帮忙,肯定能凑齐剩下的。” 赵老头皱了皱眉,他其实明白大儿子的意思,问村里的其他人借钱,不管关系有多亲近,那是绝对要还的。 而问赵志东借……他是亲爷爷,就算不还,赵志东也不能把他如何? 这混账,从小到大没干过活,吃的所有东西都全用来长心眼子了。 “老大,如果志东拿了银子,你必须要还!”赵老头说了这话,心里有些后悔。老大分明是要赖账,即便是答应了,之后死活不还,谁也拿他没辙。 赵继强想也不想就点头:“以后我有银子,一定会还上。” 知子莫若父,赵老头立刻就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漏洞。 有银子了会还,没银子就不还了。 赵老头一拂袖,他就多余说这些废话。当即出门,在人群里看到了小儿子父子二人,见他们满脸的兴致勃勃,赵老头心里顿时堵得厉害。 他没指望小儿子真的倾家荡产帮大儿子还债,可是大儿子都倒了霉,小儿子身为亲兄弟却在这儿幸灾乐祸,这……哪有半分兄弟情? “继发,你来。” 赵继发不来,他不止不上前,反而往人群里躲。 第468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完)三合一 赵继发心知, 这种时候凑上去,那就是送银子的。他这辈子没有赚到什么钱,没能让孩子过上优渥的日子, 两个小的儿子读书都靠大儿子供养。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很拖儿子后腿,绝不能再做个老败家子。 亲爹求上门,三五两银子,他咬牙就给了。可这是三五十两, 他给不起。 这门亲戚认不得。 此时他还有点庆幸自己被过继出去,要不然,赵志鹏欠了债, 他这个亲叔叔要是一点都不给, 那一定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很明显的事,赵家想要还债,就得凑够这么多的银子, 他不给,赵家就得从村里其他的人家去借。而在赵家缺这么多银子的情形下, 借银子给他们, 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是, 赵继强开了口,又不可能一点都不给……最后绝对都会怪到他的头上。 “爹,您是不是想让我帮大哥?”赵继发直接把事情摆到面上来说, “我帮不了,不是我当家呀。” 赵老头并不想轻易放弃,一扭头就将目光放在了孙子身上。 顾秋实扬眉:“我做生意呢,本钱都不够……” 说实话, 赵老头并不想为了赵志鹏欠太多债。 这些钱最后都是要还的。 他一把年纪了还不动,真要是借太多, 怕是死了都要被人是不是提起来骂一顿。但他也没想到父子俩当着村里人的面拒绝,这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 比起欠债,他更怕欠人情债。眼瞅着赵子鹏是指望不上了,为了给他还债,家里的东西一样都留不住,也就是说,指望老大养老,即便夫妻俩有心,也无力让他们老两口过好日子。 这样的情形下,他并不愿意往死里得罪孝顺的小儿子。 “志东,我……你先过来嘛。” 顾秋实上一次就知道赵老头没那么想救赵志鹏,这会儿一拉赵继发,三人凑到了一起。 赵老头带着他们走了一段,眼看四下无人,叹口气道:“志鹏欠太多了,家里根本还不上,我也没指望让你们倾家荡产帮他还……老大一辈子就那个样,他到死都还不起志鹏欠的这堆烂账。志东,带着你爹你爷爷去城里吧,直接躲开算了。要不然,你们一点都不拿,不说村里人怎么看,那些打手也不会放过你们家。” 赵继发面色复杂。 “行。” 赵老头说出了自己认为的最好的安排,但听到小儿子一口就答应下来,他心里又有点堵。 “走吧走吧,这事儿不解决,你们就别回。我就不信那些人还能在家里住一辈子。” 那边父子俩转身要走,赵老头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悲愤地指责道:“我也知道志鹏不像话,可你们……你们这是见死不救啊。哪怕志鹏要把志东推下山,但你们到底是兄弟呀!志东,你今天要是不拿银子,以后就别认我这个长辈。老子再也不会管你的死活,你休想占我家的便宜!” 顾秋实:“……” 这说的都是什么? 赵老头居然把赵志鹏要推他下山的事都喊了出来。 出了这种事,顾秋实一个子儿不出,村里人也能理解了。 赵继发叹了口气,一把抓起儿子胳膊快步跑了。 “别以为你爷爷是为了你,他纯粹是为了自己。这是想留后路,想让我养他老。” 顾秋实点头:“我知道。” 赵继发心里暗恨:“这臭老头,忒聪明了,他要是逼着我还银子,我也能心安理得的再也不管他……算了,反正我不会拿太多东西给他,等他实在没吃没喝再说。” 顾秋实扭头看他:“爹,我在城里买了一片山头,那边要修建染坊,你……到时候我多修几个院子,你跟娘一起搬过去住吧。” 父子俩不借钱给赵志鹏还债,这个大家都可以理解,除了少部分脑子有包的,都不会出言指责赵继发。 但是,如果赵继强因为这笔债不能给双亲养老,老头夫妻二人老年过得凄苦,而赵继发日子又还不错的情况下他还不管爹娘的话,是一定会被人指责的。 即便是管了,按照村里那些分家的儿子每个月送二十斤粮食二斤肉,一年两套新衣。在赵继发几乎天天吃肉时,肯定也会有人说他给得少。 管不管都要挨说,那还不如避开呢。 说到底,赵继发已经过继了,不再是赵老头的儿子。他去了外地,逢年过节回来时给老头带点东西,那谁也说不着他。 至于赵老头过得不好他身为儿子没让人送东西回来……他可以不知道嘛。离得这么远,口信带丢了是很正常的事。 赵继发叹口气:“志东,爹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干,光给你添麻烦了。” 顾秋实摇头失笑:“没有,反正我也要建不少院子,您是我亲爹,我建的房子旁人可以住,难道您就住不得?” 赵继发想了想:“行!我们搬过去住,其他的事情我帮不了你,帮你守个门扫个地搬个杂物,我还是能的。” 儿子开铺子做生意,他们夫妻就可以去帮忙搬货打扫了。 说实话,儿子这些年在外头忙碌,赵继发怀疑儿子多半饥一顿饱一顿。有妻子在,起码一日三餐是安排了的。 顾秋实没有多说,回家后我就跟家里人商量搬家的事。 赵大方面色格外复杂,当初过继时,他一直以为这孙子在外头做生意是小打小闹,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自己拿银子贴补这一家子,他们得了他的恩,回头帮他养老。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他占了这一家子的便宜。 当然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将到手的儿孙往外推,这一家子都是厚道人。 顾氏有些不太情愿,她感觉一家人搬进城里是给儿子添麻烦。 此时她还不知道赵家人的厉害,顾秋实也没有多说,只道:“小五小六这么聪明,如今是在启蒙,镇上的那个夫子足够,但以后他们肯定要去城里读书。兄弟俩年纪这么小,我又那么忙,顾不上他们。” “我去照顾,顺便照顾你。”顾氏急切道。 顾秋实不置可否。 他不打算成亲后跟长辈一个屋檐下,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住久了多多少少会有点矛盾,谁受委屈他都舍不得。 还是分开住的好,房子可以建得近一点。 顾秋实的院子已经建好,家具也已摆好,只等选良辰吉日暖房。 暖房定在三天后,一家子除了准备暖房宴之外,已经在考虑两个月之后搬去城里的事。 一时间,家里众人都挺忙,压根顾不上看赵志鹏的笑话。 * 赵老头跑遍了村子里,借到了几十个铜板。 这是别人施舍给他不需要还的。 其实这也是赵老头想要的结果。 没有借就不用还,至于那些人拿不到银子会如何……大不了就是吃吃喝喝,还不要他来煮。最后,多半要让孙子自己想法子补上这个空缺。 借了利钱还不上债,断手断脚很正常。 不过,在赵老头看来,即便家里不帮忙还债,他也已经对得起孙子。 赵志鹏自己闯下天大的祸,把人惹来家里让他丢脸,他都懒得计较了,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反正孙子已经不可能参加科举,别说被人断手断脚,就算被人断了脑袋,那也是他活该。 当然了,家里的那些地是留不住的。 二十多亩地的契书当天就被拿到镇上卖了银子,当时是由四个大汉“送”赵继强去的,价钱还行,得了一百二十两,只是,赵继强刚刚抬手,就被身后的人抢了先。 那银票,他连边边都没挨着。 拿到了银票,这些人也怕出事,第二天就有四个人回城,而孔红儿做梦都想要离开村里,提出要先回去。 把她送回孔家,银子就能到手,为首之人欣然答应,看在五十两银子的份上,还没让她跟几个大男人挤,而是专门给她腾了一架马车。 孔红儿临走之前,站在马车上手指着赵家的大门破口大骂:“赵志鹏,你个黑心烂肺的混账东西,老娘简直是瞎了眼。你活该断子绝孙,芳儿生的那孩子多半不是你的种,是你的种也会被她带着改嫁改姓。本姑娘等着看你的下场。老天不收你,本姑娘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一脸愤然,情绪激动不已。 如果不是赵志鹏已经惹上了大麻烦,她不能跑回娘家后,花点银子找一群混混来将赵志鹏收拾一顿。 “去死去死去死!” 周氏这些日子特别绝望,吃饭的人很多,这些人还不是随便就可以糊弄的。饭菜做得不好,他们直接就掀了桌子让重新做,一直做到让他们满意为止。死老太婆说自己这里痛那里痛,反正是干不了活儿,将这十几个大男人都丢给她一个人伺候。 更气人的是,她原本想找机会跟他儿媳妇讨饶,可儿媳妇死活不进院子,吃饭也不进来,让那些男人给她送到马车上。 此时看到儿媳妇要走,周氏真的特别恨,她奔出院子:“孔红儿,你有五十两银子给他们,为何不拿来给志鹏还债?加上你的五十两,这就还了一大半了。” 孔红儿翻了个白眼,谁都会算账,她心里也有一本账,出五十两银子确实可以尽快帮赵志鹏把债务还上,可凭什么? 且不说帮了赵志鹏,他们就还是夫妻,那些追债的人不会放过她,还要让她给更多……谁又能保证赵志鹏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男人满口谎言,骗孔家不是一次两次,孔红儿又不是脑子有病,怎么可能还要和他继续纠缠? 最重要的是,赵志鹏手脚都断了,不可能再参加科举,没有了读书人的名头,他就是一个偏远山村的乡下汉子,甚至还不如村里的庄稼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自己都养不活。 孔红儿个城里的姑娘,拿着还算丰厚的嫁妆,她要做的是秀才娘子,可不是嫁往乡下种地养鸡喂猪做饭伺候一大家子。 “赵志鹏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烂货,这一次你帮他还上了,肯定还有下一次。你们家早晚被他拖垮!不信等着瞧!” 第436节 这笃定的语气和类似于诅咒的话让周氏气得发疯。 “你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以为底下的婆婆都跟我一样和善?你改嫁后绝对遇恶婆婆,绝对给人做后娘,老娘等着看你的下场。” 两人互相对骂,各种难听的诅咒张口就来。最后谁也没赢。 孔红儿是哭着走的。 银子送回去了,剩下的这些人打算在院子里长住,第二天就买来了不少被褥,没有床睡,他们就在屋中打地铺。但是吃食上一点也不能委屈。 赵家别说还债,每天供这些人吃喝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赵继强想不到解决之法,再次催促父亲去找赵志东借银子。 “爹,你不帮志鹏,他就要完了。” 赵老头不这么认为,即便是听说那一家子准备搬去城里住,他也一点不慌。赵志东银子越多越好,等赵志东变成了豪富,手指缝里漏一点,一年给个几两,就够他们老两口在乡下嚼用了。 而想要从赵志东手里拿到银子,这会儿绝对不能上去添堵。 “我帮了啊。老头子我就差把这把骨头也拆给他了,继强,你说这话可没良心,之前我又不是没去。要怪就怪你们闹着要过继,把继发给推远了。”赵老头叹了口气,“早知道志鹏这么混账,当初就不过继,我们两家隔壁住着……”他也不怕老无所依了。 赵启强听到父亲这话,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哪里不明白,父亲这是在两个儿子都选择了另一个。一时间,他一颗心像是泡进了黄连里,呼吸间都是苦味。 原先他会读书,儿子会读书,父亲就特别疼他们父子,那时他们父子受到了长辈的偏爱,他知道二弟心里不高兴,但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到了此时,他总算是明白了二弟的心情。 “爹,你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赵老头气急败坏,跳起来大骂:“赵继强,你这话可没良心,还要老子怎么管?长辈传到我手里的地全部都已经搭了进去,我拿什么管?我这一身血肉卖了行不行?” 赵继强看到父亲这样激动,急忙安抚,一转眼看向老两口住的正房。 就他知道的,老两口手头有十来两银子,兴许还要更多一点。但是,一群混混住在家里追债,老两口却始终都没有把那些银子拿出来。 既然父亲不肯松口,那他就去求亲娘。 母亲从小到大也很疼他的。 稍晚一些的时候,趁着赵老头不在,赵继强跑去找了亲娘。 “娘,你帮帮儿子……” 赵老婆子确实很疼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孙子,她也很烦院子里的这些混混,男人还好,她和儿媳妇可是女人。虽说她一把年纪了,可跟这么一群男人住着……好说不好听啊,她可不想晚节不保。 但她仔细想过了,大孙子闯的祸太大,家里根本扛不住。老头子也不止一次劝说,不能把他们俩承担那点儿底子拿出来,更不能跑到继发面前那里去借银子……小儿子是夫妻俩唯一的退路。 赵老婆子有点想让小儿子帮忙,又觉得老头子的话有道理,志东确实可以帮忙还债,但是凭什么呢? 换一个思路,志东帮忙还的一百多两银子拿过来给他们夫妻养老,足以让他们过得很滋润。还有,小儿子有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赵志鹏一次闯了这么大的祸,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万一这次帮他摆平了,他又胆子大到再来一次,一家子怕是把骨头敲了都不够。 赵老婆子眼泪汪汪:“我也想帮啊,可我拿什么帮,这银子又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继强,我跟你爹都这把年纪了,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赵继强又是无功而返,他忽然就觉得很累,这么一大家子,只有他一个人为儿子的事情到处奔波。 他也不想管了。 他努力过,可就是凑不到银子,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赵继强不再执着于凑银子,院子里的那群人很快就发现了,于是这一天中午,其中一个打手进屋后不顾赵志鹏大喊大叫,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人拖到院子里狠狠一扔。 可怜赵志鹏手上脚上都绑着木板,被这么一扔,痛得他惨叫不止,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他那尖锐的喊声。 周氏想要护着儿子,却被人抓住。 一群人扑上前,避开了赵志鹏的要害,狠狠将人打了一顿,正好的骨头再次错开。 赵志鹏痛到恨不得晕过去,偏偏又晕不了。 为首之人恶狠狠道:“子债父偿,如果你们不赶紧帮他还债,回头……咱们府城有码头直通矿山,无论男女,只要能干活,就能换十两银子。” 赵继强面色大变。 周氏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为首之人却还嫌不够,冷笑一声道:“城里美貌的大丫鬟也才七八两银子,你们一把年纪还能换十两,不是因为你们要值钱些,而是因为……去了矿山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只要不死就得干活,干到死为止!” 夫妻俩吓得瑟瑟发抖。 老两口也心有戚戚。 可是他们连一半的债都没还上,想要把所有银子补齐,简直是白日做梦。 好在这些人没有折腾他们老两口的意思。 赵继强再次出门,这一次跟人借银子时,语气和态度都诚恳了许多,饶是如此,也只拿到了一两多的银子,就和上次借到的几十个铜板一样,这银子借出来,那些人就没想过赵家能还。 回家时,赵继强都哭了。 为首之人特别烦躁,他们来前就打听过关于赵志鹏身上的事,赵家只剩下院子和二十多亩地。唯一一个把银子补齐的可能就是赵志东出手相助。 可看这样子,赵志东那边根本不打算出钱,甚至还要带着一家人到城里躲开赵家。 这样的情形下,为首之人不想在村里浪费时间了。 “这么点儿东西,你打发要饭的呢?”为首之人拿过那一两银子,狠狠摔在地上,“哥几个喝茶都不够,把你们家地契拿来,然后收拾几件衣裳,咱这就走吧。” 赵继强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早就猜到凑不足银子可能会被这些人送去挖矿,刚听到他们让准备行李时,夫妻俩还是接受不了。 周氏瘫软在地上,抖着嘴唇,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眼眶中满是泪水,哀求地看着赵继强。 赵继强很怕:“你们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我这两天之内一定把银子凑足了……我这就去凑……” 说着,他就跑出了门。 他下意识就想去找侄子。 如今村里最富裕的人绝对是赵志东没有之一,听说他在城里的郊外都买了一片山头,如果他愿意帮忙,那就是抬抬手的事。 赵继强都打算好了,今天就算是跪在侄子面前,也一定要逼得他帮自己还债。 “志东,开门!” 此时顾秋实暖房宴已经办过,没有请赵家的人。这会儿一家子正在院子里清点行李,他明天会回城,下一次回来是在两个月之后,到时会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带走。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失魂落魄的赵继强,一脸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赵继强不管不顾,直接就跪,赵继发眼疾手快,上前将儿子推开。 “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继发满脸怒气。 长辈跪晚辈,不说受不受得住的事,如果让旁人看见,他们会怎么想志东? 会说志东无情无义,大伯都下跪了还不肯帮忙。 赵继发一想到儿子会被逼到那种地步,整个人都要疯了,他气急败坏大骂:“赵继强,我这个当弟弟的可没有对不起你。你说让我过继,我就乖乖走了,走的时候院子和地什么都没有要。你是不是想把我逼死?你还不滚,我死给你看!我就不信,咱们两家之间夹杂了一条人命后,你还好意思来求志东。” 他说着,就要去厨房拿菜刀。 顾秋实感动于赵继发的这份维护之情,上前一把揪住赵继强的衣领,将人推到了院子之外。 “养不教父之过,你宝贝儿子闯的祸,你自己好好受着,不要想托旁人下水!”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打我们家的主意!” 赵继强摔倒在地。 这些日子,顾秋实也看出来了,赵继强从小就受宠,比起赵志鹏欠了债之后想方设法害人性命,赵继强是连害人都不敢。 这些天顾秋实也没去,就是防着赵继强动手,结果,就看他窝窝囊囊到处借钱,要不然就站在村里的小路上发呆。 看这样子,多半是不敢动手,所以顾秋实才打算收拾行李回城。 赵继强摔倒在地,身上有点痛,但不至于起不来身,但起来做什么呢? 起来了只能回去,与其回去面对那些混混,还不如躺在这儿呢。 可躺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他到底还是慢悠悠起身,失魂落魄回家了。 顾秋实说不帮就不帮,赵家人真就找不到凑够那些银子。两日后,老两口被撵出了院子,而赵志鹏和赵继强夫妻俩被那群混混带走。 走的时候,一家三口哭天抢地,仿佛死了爹娘似的。 村里人都不敢上前,一是怕那些混混,二来也是怕他们开口借银子。 顾秋实站在门口,一脸漠然地的看着他们被拉走。 赵志鹏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愤恨。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可要多活一段时间,看着我过好日子。” 赵志鹏:“……” 他越想越恨,却又无能为力。这些人没有绑他,因为他浑身是伤,根本就逃不掉。 他不想死。 赵继发心情挺复杂的,读过书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哥落到了这种境地,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志东,别看了。” 顾秋实颔首。 这些人走了,他也能放心离开,于是拿着行李起身:“这一次去城里,我会准备马车,两个月之后,我用自家的马克来接你们。” 顾氏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住到城里……即便是在城外的山上,离府城也就一刻钟的车程。 “不急,如果实在不行,不用勉强,我住惯了乡下,去城里可能会不习惯。” 顾秋实笑着摆摆手,坐上了村里人的牛车,到了镇上后,又换了马车继续走。 因为家里给他准备了干粮,他没在镇上耽搁。又因为马车里只坐了他一个人,算是轻车简行,马车跑得特别快,很快就追上了赵志鹏等人。 镇上去城里的官道一开始很窄,遇上马车错车,就得停下来找一个宽敞的地方。顾秋实跟在两架马车身后,一时间越不了。 车夫心里着急,也不敢多说。 前面那群人一看就不好惹。 第437节 忽然,顾秋实听到了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他前面一架马车马儿突然发疯,不管不顾往最前面的马车上撞了上去。 前面的车厢受不住力,直接就倒了,又因为另一篇比较高,车厢滚啊滚的往下掉,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滚到了半山腰。 发疯的那匹马儿也因为跑不动,被车厢一档,收势不住,也跟着往下滚。 拉着顾秋实的车夫吓得魂飞魄散,看着两家马车先后滚落,他脸色惨白,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好在控马多年,还记得将惊着了的马儿拉住。 顾秋实掀开帘子跳下去,看到底下的两个车厢已经摔成了大大小小的木头块,摔下去的人乍一看到处都有,有些还在动,大部分没动,到处都是血。 “怎么会这样?”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听到他的问话,总算回过了神,咽了咽口水道:“我……我好像看见那个女人拿针扎马屁股了。” 顾秋实一看惊讶。 这属实没想到。 不过,倒也能理解。周氏往日里最疼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不可能像老两口那样放着赵志鹏不管。 而顾秋实不知道的是,那一群打手为了逼迫赵家还债,平时没少吓唬赵家人,说到了矿山后,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并且因为矿山上男多女少,一个女人要伺候好多男人。 周氏吓得连做了两晚上的噩梦,结果却被这些人绑了带上马车,她不愿意让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也心知儿子还不上债后下场一定不会好。 到了镇上,一群人还将他们夫妻分开,那些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她又哭又求,拼了命的往外爬。可身后的人又在抓她,她吓得不轻,一个冲动之下,就拿针扎了马屁股。 看到前面的马车翻倒,周氏就后悔了,但已经 来不及。 顾秋实看了一眼半山腰的人和马,回头看向车夫:“这里有十几个人,你驾着马车回去报个信吧,我在这儿看着。” 车夫惊魂未定,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驾着马车到前面宽敞的地方掉头,然后直奔镇上。 此处离镇上坐马车都要小半个时辰,顾秋实找了一条下山的小路,一路找了过去。 赵继强已经没命。 赵志鹏命挺大的,本来胸口肋骨有伤,右手右脚都断了,从这么高的地方囫囵滚下来,居然还有一口气。 他看向顾秋实靠近,情绪激动不已:“救……救……救我……”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还想杀我呢,我没那么善良,最多就是帮你包扎一下伤口。话说,你那些银子真的是吃药欠的吗?” 赵继强痛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确实吃了药,但药没有那么贵,那药吃了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赌场里输了二十多两,后来他想要翻本,就越借越多。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从村里人人称赞的翩翩书生,变成了这种人口中的笑话。 “都怪你不帮我!”他眼神里满是愤恨之意,“如果你帮忙,我……我不会……噗……” 他胸口已经长好的肋骨再次错开,本来没有扎着要害,这一说话一激动,肋骨扎进了内脏,先前是痛得呼吸都困难。这会儿是不能呼吸了。 他不想死,想求面前的人救自己,结果一张嘴,就吐出了满口的血沫沫。 血沫越吐越多,他眼睛越瞪越大。 顾秋实冷冷道:“我故意的。因为我知道你想杀我,所以……在我死和你死之间,还是你去死吧。” 赵志鹏眼睛越瞪越大,然后渐渐无神。 马车是哪些打手自己带来的,车夫也是他们自己人,除了回去的八个人,他们本身还有九人,再加上赵家三口,总共十二个人落下山崖。一半的人都没了命。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周氏发疯扎了马儿,以至马儿发疯,绝口不提马车中发生的事。 但是,周氏没有死。 她落下山崖晕了,被救醒过来之后,立即就说了马车里发生的事。 不过,这件事情没有闹上公堂,因为周氏在得知男人和儿子因为自己没命之后,当场就疯了。 因为出了人命,追债的事不了了之。周氏被镇上的大夫送回了村里。 赵家老两口无处可去,只能在村里其他的人家借住,前前后后住了大半年,被所有的亲戚和可怜他们的人嫌弃,二人再一次露宿街头。 这时候,已经搬到城里的赵继发出面,买下了他当初辛辛苦苦建的那个小崽子,让夫妻俩住了进去。 但也仅此而已,他知道夫妻俩有银子,此后一文钱都没给。 赵老头很会为自己打算,眼看小儿子靠不住,又去村里过继了一个年轻人,不需要改族谱跟着他姓,只给他送终就行。 知道赵老头的做法后,赵继发面色复杂,又觉得挺好,老头子有了人送终,他也不需要过问了。 值得一提的是,周氏什么都不记得,见人就打,见人就骂。 赵老婆子从来就不会照顾别人,看见这样的周氏,直接把她送回了娘家。 周氏回了娘家也没能长住,没多久,就不见了。 * 两个月后,顾秋实在小西山上的新院子里娶了余玉宜。 婚事办得特别用心,余玉华哭得稀里哗啦,还冲着顾秋实放了不少狠话。 而苗家夫妻想要凑上来,不管是在客栈那边,还是在郊外的顾秋实的新院子,他们都没能进门。 夫妻俩这些日子没少找姐弟俩道歉,但姐弟俩不为所动,后来顾秋实又悄悄把人打了一顿,他们才老实。 苗东家看着不远处热闹喧天的院子,心里只剩下了后悔。 记得当初姐姐走的时候,他心里也很伤心很难受,在姐姐临终之前发誓要将姐弟俩好好养大,帮他们成家。后来是什么时候变的,他都不记得了。 可能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有了私心……也可能是客栈的事情太多,而他又不想干,刚好姐弟俩人勤快,他就心安理得地把事情推给了他们。还有可能是妻子泼辣,他想嫁夹在妻子和两个孩子之间左右为难,妻子受了委屈会跟他闹,而孩子受了委屈却不会,久而久之,这心就偏了。 他后悔了,可已经迟了。 * 赵家染坊刚开始修建时,泼冷水的人不少,都觉得一个乡下小子不太可能染出比市面上更好的颜色。 可后来,各种红,各种紫,各种绿,各种蓝,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染不出的。 不过短短半年,赵家染房的料子就已被选为贡品,引得全国各地都富商疯抢。又有衙门特别扶持,两年间,附近四个山头都建成了染坊,成为了全国第一大染坊。 第469章 鳏夫 一 小五小六一人考中进士, 一人考中举人。 即便如此,小六也在顾秋实的推举下做了京官。至此,顾家算是彻底改换门庭。 站在角落里的赵志东满头满脸的血, 五官早已移位,顾秋实倒是不怕,就是觉得他死得过于惨烈了。 当然,赵志鹏也没好到哪儿去。肋骨戳破内脏的死法特别难受, 那混账几乎是带着浑身的伤窒息而亡。 “多谢您。”赵志东对于娶妻没什么想法,就是想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从小就很羡慕赵志鹏读书, 也有想过送两个弟弟读书。 读书人说到底也没什么了不起, 只要自家有人读书,赵志鹏就没道理高高在上鄙视他。 只是,赵志东还没来得及送两个弟弟读书, 甚至没来得及跟爹娘提这件事,就被有心的赵志鹏给害死了。 看着赵志东带着释然的笑消失, 顾秋实重新闭上眼。 * “白大哥, 这是午饭, 你尝尝,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千万要告诉我, 下一次我及时调整味道。” 顾秋实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抹温柔的嗓音,声音柔得似水。 他发现自己坐在台阶上,身着黑红相间的衣裳, 脚上一双靴子,印着个大大的“差”字。腰上还有一把大刀, 有些硌人。 而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浅粉色衣裙的女子,看年纪大概二十七八,五官不是绝美,但气质温婉,肌肤白皙,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长相。 女子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放在台阶上的竹篾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双筷子,还有两个大海碗,又用两个小一点的碗翻过来盖在碗上。她先翻开一个,那是一碗用粗粮碴子混着的干饭,饭多粗粮少。她双手捧起送到顾秋实面前,眼神温柔缱绻。 顾秋实自己的手上有不少茧子,肌肤粗糙黝黑,但骨架很大,看年纪也不年轻了。 这把年纪,有个同样不年轻的女人在边上喊“白大哥”,又是这样一副作派,也不知道原身成亲了没有。 这要是有妻子,那里那位能忍? 顾秋实还在想着要不要接这碗饭边上跟他穿着差不多的衙差已经乐呵呵打趣道:“妹子,今天又给你的白大哥做了什么菜?” 女子笑容收敛了些,变得一本正经:“最近也没什么菜吃,只有白菜。” “妹子手艺好,白菜也能做出好滋味,还是我白哥有福气,居然能雇到一位手艺这么好的厨神。” 顾秋实心中一动,原来是雇来的。可女子这副作派,未免太亲密了些。既然付了账,顾秋实也不客气,将大海碗接了过来。 他的迟疑只是一瞬,女子没发觉他的异常,笑着打开了另一个碗。 碗里确实是白菜杆子,不过,白白的杆子里有不少肥肉片,女子笑眯了眼:“白大哥,你快吃吧,明儿我给你做红烧肉块。” 顾秋实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刚才已经看到不远处似乎是审案子的大堂,周围台阶上坐着二十来位和他打扮一样的男人,年纪最大不过四十来岁,年轻的十几岁,此时都在捧着碗吃饭。 这会儿不吃,反而惹人怀疑。 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都有人送饭,好些是将饭菜送到之后就走了,因此,各人身边都有大大小小的篮子。 顾秋实眼睛一扫,已经看出区别,众人大多都是咸菜或是白菜,真的是白菜。有人吃的全是粗粮饭,还有的饭里加了豆子。 得知原身饭食好些,顾秋实就不好多看了,让人察觉,还以为他在炫耀。他垂下眼眸飞快干饭,想赶紧吃完了把这人送走,吃饱了肚子去茅房或是找个地方休息也算是情理之中,不会惹人怀疑。 人家送了饭就走,这位三十岁了还在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就坐在旁边笑盈盈看着他,似乎对于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白大哥,味道可好?” 顾秋实吃惯了山珍海味,这饭菜只能说能下嘴,要说多好吃,就看跟什么比了。若是和那些大厨传人做出的饭菜比,就差远了。但和酒楼比,勉强算是差不多。 这女子的粉色衣裙料子不算最好,头上只有一根木钗,家境应该不算太好,那么,普通人家的妇人有这手艺,也算难得。 顾秋实含含糊糊点头,原身平常胃口就大,没多久,饭菜都见了底,顾秋实见女子没有异样,姜菜汤也倒进碗里,和着最后一点饭吃完了。 他把碗筷放进篮子,女子眉眼弯弯帮忙收拾:“那白大哥,我先走了,一会儿我把洗好的衣衫叠好送回去。” 顾秋实没有答,他已经起身。 边上那位又开口:“白哥有艳福啊……” 女子没有开口说拒绝的话,羞红了脸,动作更快了些。 顾秋实瞅一眼就收回视线,假装有急事,没有回答这话,急匆匆跑了。 第438节 方才已经有人吃完了往一个方向去,应该是休息的地方。 果然,过堂后就看见了一处长廊,众人或坐或躺,正靠着墙。顾秋实摸过去选了个没人的地方靠着。 刚坐下不久,他旁边吃饭的那位就来了。 “白哥,说真的,你有没有打算娶人家?” 顾秋实上哪儿知道? 不过,那女子眼中的温柔分明就是伪装出来的,对原身并不是真心,或者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真心真意。 他已经闭上眼睛,懒得回答,便装着睡着了一般。 原身白文武,出生在怀城郊外的村里,本来白家几代单传,到了白父这里,头上已经有一个哥哥。 兄弟俩打破了白家单传的规矩,白大伯生了二子一女,白父同样儿子一女,兄弟姐妹一多,祖上传下来的那点地就不够吃。 白父早早为儿孙求谋,看见次子白文武十岁出头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比同龄人都要高壮,便托了大舅子的关系,将儿子送到城里拜一个屠户为师。 是的,别看屠户动作粗狂,看似噼里啪啦就将一头猪宰杀成块,其实里面也有许多技巧,也需要拜师才能学到真正的手艺。 白文武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学得很认真,而那位师父年纪大了,教得还算真心,不过短短六年,白文武十七岁那一年就可以独自杀猪,他……还娶了师父唯一的女儿,算是在城里安了家。 成亲后不久,夫妻俩生了一子一女。杀猪很累人,杀一辈子做的老屠户年纪不过四十就已经浑身病痛,临终前,要女婿保证一辈子不给已经跟他姓的孙子改回白姓。 白文武娶妻,当初是按照嫁娶办的婚事,只是聘礼给得极少,就是个意思,妻子嫁妆还丰厚,且岳父还留他在家里住。在许多人的眼里,白文武这是入赘,他知道外头的传言却没放在心上,纯粹是感念师父恩情,加上妻子又有要求,唯一的儿子便跟了师傅姓朱。 岳父对他算是恩重如山,不光教他手艺,还帮他牵线搭桥,将其送进了衙门做衙差,虽说衙差地位不高,但一脚踏进衙门,走出去得人尊重,还能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钱……因为白家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当初家里送他出来学手艺,也是白父早早打算好了要把家里的地和房子交给长子。 白文武答应了。 并且,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能长期住在岳家,那时候已经在准备买院子,他承诺自己以后会搬出去,将这院子留给儿子。朱家的院子,最后还是朱家的人住。 朱老屠户临终之前,连孙子的婚事都是定好了的,得了女婿保证,他总算含笑而去。 之后的几年, 白文武买了自己的院子,只是朱氏在儿子十二岁那年得了急症。白文武都还没赶到见她最后一面,人就已经去了。 又过几年,白文武给儿子成了亲,让小夫妻俩住回了朱家院子,他自己则带着女儿住在了自己买的院子里。 女儿比儿子小三岁,白文武一个鳏夫,在儿子没成亲时,让儿子帮忙洗衣,儿子成亲后,他不好意思让已经十四岁的女儿帮自己洗衣……但他平时很忙。衙门的衙差是有几个班,他上的是中午到晚上,如此,早上能杀完了猪再去上工,也好在衙差是两天上一个工,上工的那一天会累一点,不上工的那天就可以多睡一会儿,还算应付得来。但如此一来,两个活计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他再也做不了其他的杂事。 而闺女如婉又学了绣花,工钱还不错,手粗了会刮毛绣线,影响绣品,因此,之前家里的各种杂事都是大哥朱平在干,来不及做饭就在外头买来吃……在朱平成亲后,白文武感觉到了种种不便,就想找个人洗衣做饭。 但他是鳏夫,把人请到家里来难免惹人误会,且男人不愿意做类似的活儿,女人不愿意帮他干活,就怕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这个时候,白文武对面的邻居赵梅娘主动登门。 赵梅娘搬过来已经有半年,她自称是个寡妇,早年嫁到了外地,守寡后被夫家撵了出来,只能带着儿子灰溜溜回乡,平时两家没什么来往。白文武想着,自己就是请人洗衣裳,饭也是做好了送过来……且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听邻居说过,赵梅娘做饭的手艺不错。 既然都花了银子,那肯定要吃好啊。 于是,白文武一个月花二钱银子,雇了赵梅娘帮忙干活。他还约定好,赵梅娘每隔一日就要登门帮他打扫家里。 反正白文武平时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家里只剩下一个女儿,赵梅娘登门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但是,两人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本身就容易招惹流言,即便白文武再三避讳,还是有人开两人的玩笑。 白文武心里坦荡荡,他自觉朱家对自己恩重如山,且他这个年纪再娶,会让父子三人之间简单的相处变得复杂起来,他不愿意和儿女生分,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娶妻,为朱氏守一辈子。 每次听到旁人玩笑,他都会义正言辞解释,久而久之,没有人说到他面前。 “白哥,你听说了吗?总督大人要来咱们府城,从明儿起,咱们就得天天上衙,盯着百姓打扫各处街道。” 大概是到了快要上工的时辰,顾秋实还闭着眼睛呢,就被边上的人推了一把。 推他的这一位是白文武在衙门里最好的兄弟张四冬。 顾秋实睁开眼睛,心知这是白文武的死劫要到了。 “虽说有工钱吧,可这容易出事呀,万一咱们没盯好,或者是扫干净了又被人弄脏,那算谁的?”张四冬压低声音,“你说这巡抚大人也是,都二品大员了,能直达天听,还到处转悠什么呀?也不嫌辛苦。” 顾秋实颇为无语:“你小点声。让人听去,谁也救不了你。” “我这不就是跟白哥你念叨几句么。”张四冬抹一把脸,有些懊恼,“还有十天就是我女儿婚期,本来我就舍不得,结果还天天回不去。” 顾秋实顿时乐了,白文武之所以和张四冬来往密切,就是因为两人都比较疼女儿。 比起其他那些或是重男轻女,或是从来不提及儿女的衙差,二人之间比较有话说。 张四冬看到他的笑,哼哼道:“等你嫁闺女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心情了,话说,婉儿都快十五,这婚事还是要相看起来,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你不抓紧,好后生被别人给薅去了。到时你不愿意让婉儿将就,就得给婉儿找一个年纪比她小的,吃亏的是她。” 如果不是二人关系亲近,张四冬也不会这样苦口婆心。 顾秋实点头:“有道理,回头我就去找媒人。” 张四冬见他听进去了,笑容更深:“那你看我家二小子……” “去!”顾秋实打断他,原先张四冬也玩笑一般提起过,白文武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他可不愿意让女儿嫁兄弟太多的人家,张四冬生了儿女四个,出嫁的是唯一的女儿,送走了闺女,家里还有三个儿子,何况还没分家,张四冬上头三个哥哥,都各自有儿女,全部挤在一个院子里,没成亲的堂兄弟全部挤一个屋,现在住着就挺挤,且他的工钱还得交给家里的长辈……一大家子挤着,平日里的矛盾就不少。吃肉更是要逢年过节才有一顿,还不能放开了吃。 白文武在十岁出头就离开家寄人篱下,朱屠户喜欢他,可不是因为他的徒弟,而是因为白文武这个徒弟懂得眉高眼低,说话知道进退,处事也让人找不出毛病。 但每个孩子都不是生下来就懂事,是不得不懂事罢了。白文武吃够了穷的苦,又怎么可能让女儿继续吃苦? 他嫁女儿,女婿的家境不能太差,家中兄弟姐妹不能太多,之后再谈其他。反正,他绝对不允许女儿出嫁之后没日没夜的绣花养活全家……真要是那样,还不如把女儿放在身边养一辈子呢。 不是他势利,在女儿的婚事上,他绝对不会退让。 张四冬也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被拒绝了也不恼:“是我家那二小子没福气。”一句话,如果他放下了此事,笑吟吟问:“白哥,不开玩笑,我真觉得梅娘对你有意思。等你将闺女送出阁,到时将人娶进门,也不会有矛盾。” 顾秋实摆摆手:“我没想过再娶,她就是收了工钱帮我做饭洗衣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对我有意思了?” 张四冬一副神秘兮兮模样:“她对你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没意思?白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看你也算年轻有为,还有自己的院子,家里又简单,关键是能赚钱啊,她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如今赵梅娘帮忙做饭已经有半年了,往日里有人开玩笑,白文武都义正言辞说两人没关系,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这也是为了帮赵梅娘维护名声,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居,就得让人尊重,不然,什么脏的臭的都会往他身上泼。人家帮白文武做饭洗衣,他不能帮着毁人家……再说,他不说自己配不上,难道说人家配不上他吗? 赵梅娘长相不错,性子温柔,但白文武实实在在是个粗人,平时里忙得脚不沾地,身边也没个女人打理,看着就比较……潦草粗狂。 两人确实不太相配,真成了亲,确实是白文武高攀了一丢丢。 “别说了,干活儿去吧。”顾秋实起身,扶着大刀就要走。 张四冬连滚带爬跟上,压低声音:“白哥,你要是不好意思,兄弟我去帮你说。” 第470章 鳏夫 二 这倒也不能怪张四冬烂好心。 白文武和张四冬也算是多年交情了, 知道他没什么坏心眼,是真切替他考虑。 毕竟,白文武不愿意让女儿帮自己洗衣裳是事实, 没有时间打理家里也是事实。何况他很快就会嫁女儿,儿子又不在身边,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娶妻。 白文武今年也才三十有五, 那么年轻,妻子已经去了六年,再娶也对得起朱家, 真要是孤寡一辈子, 未免太可怜。 再说了,白文武一人干两份活,又不是养不起家。他们这衙差的活计工钱虽不高, 但平时的油水不少,只这一份活计每年就能赚十来两。 “不了。”顾秋实再次回绝, “你管好自己的事吧, 少操闲心。” 这话说得有点重, 张四冬当场就变了脸色。 “白哥,我……” 顾秋实不搭理他,转身走了。 两人排做一班, 今儿是巡视粮仓。到了地方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将仓里的粮食扛出来……明儿巡抚大人要来监察,谁也不知道他来查什么,万一兴致来了查粮仓, 而粮食又不太好,那大人可要倒大霉。 粮食这个东西, 收进去的时候是优等粮,放一段时间品相就没那么好,如果大人不查,遇上灾年或是有令调走,那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万一有人较真,随便就能给知府大人安一个罪名,比如中饱私囊,比如以次充好,最轻也是看管不利。罪名一经确认,十年之内都别想升迁。 这会儿有不少找来的短工进进出出,倒是不需要顾秋实他们动手帮忙,但是,需要他们一路看管,不能让这些扛粮食短工的动了手脚。 顾秋实冷着一张脸。 张四冬也有点儿生气,认为自己一腔好意被辜负,于是也懒得再凑过去。 顾秋实运气不太好,来的第一天就不能按时下工,本来是晚上亥时前回家,今儿得守到把粮食换完为止。瞧这架势,得干天亮了。 算算时间,下工之后还得赶过去杀猪。 白文武十几年如一日的这么干,就因为身康体健很少生病,几乎没有告过假,偶尔身子不适,也是在衙门里休息。 是的,在衙门里做衙差,算是比较轻松的活计,实在困得受不了,找相熟的人帮忙盯着,还能跑去眯一会儿。 白文武这么能干,顾秋实是有点服气的。而这样勤劳肯干的人最后没能得善终,只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倒了霉,也难怪人家满腹怨气。 前半夜大家还能兴致勃勃,后半夜个个都没了精神,一开始是左脚换右脚的扭着,看大人不在,大家都找地方靠,胆子大的更是坐了下来。 要说衙差这活计,胆子小的人就比较累,坐也不敢坐。胆大的舒适,往那儿一坐,兴许还能眯会儿,其实也不会被抓住。 顾秋实就眯了。 天蒙蒙亮,粮仓终于翻完,顾秋实一下工就跑去了屠宰场。 二十多年前,城里闹过灾,那时候衙门里的大人就专门找了一个地方让城里的屠户宰杀牲畜,每天杀了多少,有多少斤肉,全部都有人记录在册,这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当然了,胆子大的屠户也可以在外头杀,这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真告到了大人面前,遇上大人心情不好,那绝对要倒霉。 白文武在屠宰场有一个杀猪的位置,顾秋实到的时候,那群摁猪的已经在等着了,今天要杀三头,他自己卖一头。 不说白文武杀了二十多年的□□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就是顾秋实干这个活儿也是信手拈来,杀猪后拔毛开腹,取出内脏了将猪肉各处卸下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除了有些血腥,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白文武在衙门的这个活计让他认识了不少人,他需要和其他的屠户一样拿着猪肉去摆摊,一头猪卸完后,顾秋实分了七八个筐,又找了个板车将筐放上推走,他需要在回家的路上绕点路,将这些筐送到酒楼或者是工坊之中,肉就卖完了。 当然了,他自己吃的除出来了。 当下的人喜欢吃荤食,不喜欢吃瘦肉,杀猪是个很费力气的活,白文武每次都会给自己留不少肥肉。昨天赵梅娘给他送饭,说是今儿做红烧肉,那话的意思就是让白文武准备一块合适的肉。 顾秋实熟门熟路,将肉交给了各处,还顺便结了昨天的账,同样的,今儿的账等明天送肉的时候收。 回去前,顾秋实去先去了另一条街的朱家。 白文武的儿子朱平刚成亲半年,这门婚事是老屠户早年就定下的,朱平十岁前后就知道那个姑娘是自己的未婚妻,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对方和朱家门当户对,也算是疼女儿。 顾秋实敲开门,就看到了儿媳妇翠英。 翠英看到他,也不意外,伸手接肉的同时侧开身子:“爹,我熬了粥,进来喝点。” 顾秋实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两个月前,翠英发现怀了身孕,白文武真的很高兴,以前是两三天送一次肉,发觉儿媳有孕后他几乎每天都来,也不是每天都拿肉,偶尔会买些鱼和鸡。 “不喝了,我这一身味道很重,昨天晚上值夜,得回去歇着。” 翠英哑然:“那……爹买点包子来吃,不要亏了身子。” 第439节 顾秋实点点头。 翠英娘家有两个弟弟,那边的长辈不说重男轻女,只能做到不拿女儿的东西补贴儿子。这生孩子,肯定不能指望那边的人来帮忙。其实,白文武也不愿意让儿媳妇跟娘家太过密切,就像是他自己,因为住在岳家,回家的次数很少,关键是得妥协。 白文武感激自己的岳父岳母,但偶尔也会觉得委屈。他自己吃过的苦,不想让儿子再来一遍。因此,他早已经表明了态度,儿子儿媳妇单独住,他不来打扰,但也绝对不允许儿媳妇的娘家人住到这院子里来。 “你凡事小心一些,回头我找个厨娘来照顾你。” 翠英欲言又止,迟疑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问:“爹,是不是赵姨?” 白文武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自认为与赵梅娘之间清清白白,但其实外面的传言很离谱,都以为他会很快娶了赵梅娘。 他直到倒霉的时候都还觉得离谱。 “你怎么会这么问?” 连自己的人都这么想,外头的人怕是更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 翠英吞吞吐吐:“外头都说,你可能会很快娶赵姨过门……昨天赵姨还做了饭送过来,说是让我们尝尝他的手艺。” 顾秋实眼神一厉:“外面的人乱说的,我没有要再娶的意思,至于赵梅娘……回头我就辞了她!” 翠英心里特别纠结,从她自己的立场来说,没有婆婆当然最好,如果有一个亲婆婆也行,毕竟是自己男人的亲娘,不行也得行啊。但要是来一位继婆婆,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但是,公公还这么年轻,要是一直不再娶,也显得太可怜了点。 她犹犹豫豫:“爹,你要是实在喜欢赵姨,也可以考虑……” “不考虑!”顾秋实一脸严肃,“我即便是再娶,也不可能娶她。回去吧,下次开门的时候,听听外头的声音再开。” 顾秋实这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原先他买院子的时候就打算过让儿子住在朱家院子里,便也不想离儿子太远。两家只隔了一条街,顾秋实进自家院子门时,扭头看了一眼对面。 赵梅娘所住的院子空荡荡的,不知道是人没起还是已经出门了。 推开院子门,顾秋实拿着一块肉回家,中午他又要上工,确实没有时间做饭,他初到此处,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本来想告假两日,可这个当口,衙门人手不够,大人昨天就已经放下话,这个时候有天大的事都放一边,敢不去,回头也不用干了。 小院是三间房,原先是父子三人一人一间,朱平搬走后,空了一间出来。这会儿属于婉儿的屋子传出来了女子的说笑声。 “婉儿,我回来了。” 朱婉儿打开门,笑吟吟道:“爹,我已经烧好了热水,您快去洗漱吧。” 顾秋实不赞同:“这些事我自己来就行,你不要去抱柴火。” 朱婉儿摆摆手:“赵姨帮忙了。” 其实顾秋实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赵梅娘的声音,此时愈发不满:“这么早,她来做什么?” 赵梅娘探出头来,脸上笑容僵住,不过眨眼之间,她满脸都是被辜负了的伤心,双眼通红,泪水将落未落。 白文武其实很怕她哭,朱婉儿见状,也慌乱起来:“赵姨,你别哭啊。”她看向顾秋实,“爹,快道歉。” 顾秋实冷着一张脸:“我说的是事实,也不会道歉。你不守规矩,以后我也不再需要你做饭,麻烦你以后与我保持距离。” 这番话说的很不客气,朱婉儿惊呆了。 赵梅娘满脸不可置信,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帮这个男人做饭已经有半年,知道他看起来高壮粗狂,但其实很心软,也不会下人面子,她以为自己主动一点,就能和他扯上亲密关系。 顾秋实还觉得不够,催促:“我跟我闺女有话说,麻烦你出去。对了,这个月的工钱给你。” 说着,他掏出了一把铜板,“我买的米油酱醋就不要了,当是谢礼。从今儿起,就不麻烦你了。” 赵梅娘眼泪汪汪:“我……我就是知道你昨晚上没回来,感觉你太辛苦,所以特意一大早过来帮你烧水……” “你很没有分寸。”顾秋实一脸严肃,“我是个鳏夫,你是个寡妇。你跑来帮我烧水,像什么样子?” 朱婉儿缩在小角落,她本来就很怕父亲,这会儿更是一声都不敢吭。她以为父亲会娶赵姨,所以不觉得这事儿不对。但如果父亲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赵姨……这做法确实不合适。 赵梅娘再也受不住:“白文武,你个不解风情的混账!” 骂完之后,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哭着就跑走了。 朱婉儿试探着出声:“爹,您为何这样生气?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赵姨进来。” “不关你事。”顾秋实放缓了声音。 白文武知道外头的传言,但他已经尽力制止,并且他清楚,只要他一日是鳏夫,除非再也不和这天底下的女人来往,否则,身上的流言都不会少。 原先他以为清者自清,外面的人传几句不要紧,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而倒霉,甚至还牵连了儿女。 顾秋实抹了一把脸:“婉儿,去帮爹买点早饭行么?” 朱婉儿点头,飞快跑了。 顾秋实打了烧好的热水洗漱,一刻钟后再次出来,已经浑身清爽,他接过朱婉儿递过来的包子,道:“一会儿我重新请个大娘来做饭,找一个年纪大点的,以后在家里做饭,还能陪你,接下来几天我很忙,夜里放你一个人过夜我不放心,回头让大娘陪你一起住。” 他想了想,“你觉得周大娘怎么样?” 周大娘今年五十岁,因为过得辛苦,特别显老。她也住在这条街上,一辈子没有生孩子,夫妻俩三十多岁的时候,过继了夫家堂兄弟的孩子……这亲生的儿女都不一定靠得住,过继来的真的要担很大风险。周大娘的儿子就没能养熟,那儿子成亲过后,直接在院子里砌了一堵墙,给她留了一间柴房,连个厨房都没有。周大娘年纪也大了,只能接一些帮人洗漱的活儿干,勉强能够糊口。 当初白文武不选她帮忙,是因为周大娘穿得破破烂烂,看着挺脏。他自己不干净,就想要找一个干净点的人帮自己做饭洗衣,还有,他懂得言传身教,生怕闺女也学得脏兮兮。 他也没时间探究周大娘是为什么不干净,更没心情扶持弱小,万一被周家的儿女沾上,又是一通麻烦。 但在顾秋实看来,周大娘身上的麻烦比一赵梅娘的麻烦小多了。 前者即便是找上门来也只是破财,后者可是会要命的。 说干就干,顾秋实啃着包子去找了周大娘,在周大娘惊喜的目光中,约定好今天下午就让她搬过来住。 然后,顾秋实又去找了这条街上最会帮人牵线的媒人,说了自己要再娶的事,请媒人多留意。 两个消息接连放出,听到的人都觉得奇怪。 赵梅娘这些日子可是一副好事将近的模样,怎么白文武还请了媒人要相看? 顾秋实并不是真的想娶妻,去找媒人,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最快澄清他和赵梅娘之间清白的法子。 第471章 鳏夫 三 顾秋实为了让自己想要再娶这件事情传扬开来, 还立了许多条件。 他说自己忙,没时间经常相看,所以, 他先把条件说了,都合适了再看。 一是女方之前不能有孩子,之后也不能有,最好是不能生, 如果是寡妇带男孩,那提都不要提。二是女方以后要照顾儿媳妇月子,还要帮忙带孙子, 当然了, 他会付工钱。三是要长得好,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不能太过美貌也不能太丑。并且, 他没有聘礼给,但对方必须要带嫁妆, 还有最重要的, 成亲后夫妻俩要一起养家。 媒人撮合的夫妻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 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她还是第一回见。听完就惊呆了,深觉自己没那个本事赚这份媒人钱。 一转头,就把这些奇葩的条件说了出去。 顾秋实没管这么多, 如果媒人门路宽广,帮他传远一点,他还更高兴。 他去了周大娘的家里。 周大娘的家是院子里劈出来的一个小地方,一眼就看了个全, 不大的地方上摆了三四个大盆,将所有的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而盆里都是各种衣衫。 此时的周大娘头发凌乱,特别狼狈,一双手泡得发白。看向顾秋实的目光中有些忐忑:“白衙役,有什么事吗?” 此时周大娘的心里很慌,努力回想自己这些天有没有有没有卷入不好的事。 顾秋实心下叹口气:“大娘,我家里缺人打扫做饭,你能帮忙么?一个月包吃包住二钱银子。” 周大娘眼睛一亮:“真的?” 顾秋实颔首:“我这中午的饭都没着落,你要是愿意的话,现在就收拾一下过去做饭。对了,我需要你搬到我家里去住,夜里陪着我女儿。 ” 周大娘怎么会不愿意? 她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吃不好睡不好,被子都是用了许多年的,又破又旧。头顶也有大洞,冬天不防寒,夏天不防晒,外面下大雨,屋中也下大雨。 她做梦都想多赚点钱,把房顶补一补,买床新被子,要不然,她很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这就去。”周大娘起身,将手在衣裳上擦干,忐忑地问:“我这些衣裳是别人的,要洗完了送回去,一会儿我中午饭做完了回来干完搬过去行不行?” 顾秋实颔首:“走吧。” 周大娘战战兢兢跟着一起,顾秋实离开的时候就烧了大半锅水,进门后直言:“大娘,你先去洗漱一下,一会儿我让婉儿给你送衣裳。” 闻言,周大娘满脸无措,她知道自己脏……平时太忙了,再说,洗澡很容易生病,她只有一个人,如果病了,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好!” 周大娘吃得不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朱婉儿快十五岁,现在穿的衣裳给周大娘都显得大,她又找了去年和前年的,一下子拿了两身送到浴房。 别看白文武看着粗狂,对女儿却很用心,家里的茅房分男女,浴房也分了男女。 熬了一宿,顾秋实有点儿困,直接倒头就睡。 朱婉儿觉得今天的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正想着哪里不一样,就听到了敲门声。一问之下,得知是粮铺送东西过来。 不光买了白面和米,还有油盐酱醋,厨房里原先就有碗筷,这就能做饭了。 周大娘再次出来时,浑身轻松。她擦干了头发后,看了看天色,急忙动手做饭。 她做饭的手艺一般,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眼瞅着要到白文武上工的时辰,朱婉儿去敲父亲的门。 顾秋实没有睡熟,睡着了还在想着接下来的应对。赵梅娘之所以巴着他不放,为的是即将到来的巡抚大人。 赵梅娘名叫媚娘,原先是画舫上的清倌人,被一个富商买下来后送给了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要了她,富商又将她赎身出来放在一个院子里。巡抚大人那两年经常过去找她,还让她生下了孩子。不过,官员养外室若是被人发现,巡抚大人要倒大霉,到时,赵梅娘也要完蛋。 所以赵梅娘在拿到巡抚夫人一笔银子之后,带着孩子辗转各处,她知道了巡抚夫人的狠辣,不太愿意跟巡抚大人回去,甚至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回府。 或者说,在她眼里,现在不是儿子回去的时候。 听到敲门声,顾秋实睁开了眼睛。 院子里的桌上已经摆了两菜一汤,一大盆红烧肉,此外还有一盘青菜,汤是鸡蛋煮的。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菜色已经很好。 朱婉儿挺喜欢,之前因为饭菜是赵梅娘做好了送过来,汤汤水水不太好送,赵梅娘不知道做没做,反正大部分的菜都是蒸菜或者炒菜。 “爹,快吃!” 顾秋实坐下后,没看到周大娘,问:“大娘人呢?” 刚才朱婉儿已经喊过,周大娘说她是来帮忙做饭的,不好与东家一起吃。 白文武长得人高马大,又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很不好惹。顾秋实也不为难大娘了,娶了一个空碗,给装了一半的肉和一半的菜。 “这些给大娘留着。你跟她说,以后做好了饭菜,留出一份她自己吃的。但切记,不能带走。” 第440节 万一周大娘跑去接济那白眼狼儿子,顾秋实可不允许。 朱婉儿答应下来,将那碗菜捧到厨房,又拿了碗,盛了一碗汤送进去。 这边顾秋实时间要来不及,也没等朱婉儿一起吃,接连吃了四碗饭,这才起身离开。 周大娘正看着那油汪汪的半碗红烧肉热泪盈眶,上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她回娘家时弟弟帮她夹了一块。 但只一块,弟弟招呼她多吃,她却不好意思再去夹,弟媳妇的脸色已经不太好,她自己的日子已经一地鸡毛,可不能再拖累了弟弟。 周大娘是一边吃一边哭,听到白文武出门的动静,她有心出去说两句,但这会儿情绪正浓,根本发不出声音。 * 顾秋实出门后就往衙门赶,还没走几步,却被人拦住。 他时间有点来不及,所以说在衙门干了多年,去迟一点也能解释得过去,但他不愿意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给自己添麻烦,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他没什么好脸色。 “有话快说。” “你……你不要我娘做饭了?”陈怀明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娘在家哭了半天了,你去给她道个歉吧。” 顾秋实气笑了:“老子可不欠你们母子!滚!” 陈怀明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母亲说过,他受委屈只是暂时的,只要他好好读书,考中进士之后就会一片坦途,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他往日里就很不喜欢母亲为一个粗人洗手做羹汤,此时听到白文武自称老子,他气得脸色涨红:“你是谁的老子?说话注意一点。” 顾秋实烦透了他,一巴掌摁在他头上,狠狠把人拨开:“老子忙得很,没空跟你说话。再强调一次,你娘只是帮我做饭洗衣,还是她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干的,这半年你们娘俩吃我的粮食和肉,今早上我还多付了她工钱。怎么算,老子都够对得起你们。滚远一点,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这话险些把陈怀明气死,他今年十六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天天去学堂读书,几乎每日都会和外人相处,自然也知道关于母亲身上的那些流言,从来他就觉得白文武这个粗人配不上自己的母亲,如今白文武还敢嫌弃……这混账哪里来的脸? “莫欺少年穷!” 顾秋实呵呵,瞅了陈怀明一眼,不屑地道:“就凭你?” 陈怀明对上他满眼都鄙视,险些要气死了,险些就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可是二品官员的亲生儿子,并且,这二品和二品是不同的,虽说他父亲不是京官,但却是一方封疆大吏,要管着四个府城。不管走到哪儿,别人都不敢不尊重,即便是京城那些陪在皇上跟前的红人,跟他父亲说话也得客客气气。 正想放几句狠话,却见那人已经急匆匆走了。 顾秋实跑到衙门时,已经到换班的时辰,前头急着下工,但大家共事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会儿也没有发脾气,还开玩笑来着:“白哥,听说你要再娶?要我说,你对孩子可真好,连再娶都顾及着他们,当真是重情重义。您是这个!” 他拇指翘起,满眼叹服。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顾秋实不觉得奇怪。虽说他说的那些条件奇葩了些,对未来的妻子过于苛刻,但却最大限度地保全了一双儿女的利益。 白文武原先只是村里的穷小子,能够走到这一步,全靠岳父扶持,他投桃报李本就应该。 道理谁都懂,但……大部分人都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顾秋实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一边把巡逻需要用的东西往身上挂,一边笑问:“连你也听说了?” “你娶妻的条件那么多,外面早就传疯了。”那人拆下了身上所有的东西,临走时用肩膀拐了一下顾秋实,哥俩好一般问:“那个姓赵的小寡妇长相不错,年纪刚好合适,看她也不像是对你没意思,你就真舍得?” 顾秋实一本正经:“她有儿子,第一条就不符合!我赚的所有银子,都是留给儿女的,可不想养野种!原先我岳父说过,人得有自知之明,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我的本事只能养好自己的孩子,没那本事帮别人养儿子!原先我只是贪图她做饭的手艺,为了吃得好,每月不光给了足够的工钱,连她们母子吃的粮食和肉都是我买的……说起来也是她不厚道,当初谈好的明明是帮我们父女做饭。她却暗自截留,后来更过分,在我面前都不装了,直接留一份出来母子俩吃,两个月前我就看不惯了,就是太忙了没来得及找人换她,没想到她愈发得寸进尺,还在外头放各种流言败坏我名声。” 这会儿所有的人都在屋子里换班,里里外外有三四十人。 顾秋实故作愤怒,“你们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今儿早上给我儿子送肉,连我儿媳妇都问我是不是要娶她?特么的,老子要娶媳妇了,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众人哄堂大笑。 “还不是怪你不知道避嫌,还让人送饭。” 顾秋实叹气:“怪我命苦,早早丧妻,日子不好过啊!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鳏夫,同样是非也多,一个不小心就毁了名声!” 他一脸严肃,“大家以后别再把我和她绑在一起玩笑,不然,别怪我翻脸!” 看他认真了,其他的人也不再笑,反而道:“其实你对朱家可以了,你当初又不是入赘,主动让儿子姓了朱,还让儿子回朱家院子里顶门立户。你还这么年轻呢,那些条件摆出来,哪里还能娶到合适的?” 说话的是管他们这一班的衙长林大海,今年四十岁左右,挺稳重的一个人。这些兄弟但凡有人求上门,他能通融都会通融。 顾秋实敬重他的秉性,也没有冷着脸,只道:“每个人坚持的底线不一样,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让朱氏生的儿女受委屈。再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不敢保证自己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想法不变。要是我亏待了兄妹俩,百年之后我还怎么去见他们的娘?” 众人哑然。 心下都觉得白文武很重感情,是个值得让人敬重的人。 今儿干的活不一样,除了少数几个留在衙门里巡视,其他的人都得上街去盯着打扫,务必保证这几天街上干干净净。 顾秋实还是和张四冬结伴。 张四冬昨天热心地表示帮他提亲,结果被撅了回去,他当时有点不高兴,过一晚上已经好了,今儿再听了这样的一番话,深觉自己多管了闲事。 到了二人要巡视的那条街,张四冬买了两个烙饼,递了一个过来:“白哥,昨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不胡乱撮合了。” 顾秋实看他一眼,知道他没坏心,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上辈子他也提了,当时被白文武严词拒绝,气氛没有昨天那么僵硬,但张四冬也听进去了,没有跑去找赵梅娘。昨天顾秋实那么大反应,就是怕他自作主张! 眼看张四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顾秋实接过烙饼:“行了,以后别再提这件事,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再娶。” “我再不提了。”张四冬啃着烙饼,心里有点疼。 顾秋实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饼子对于白文武而言,只看想不想吃。但对张四冬不同,他每个月所有的工钱都得交给长辈,自己手里只剩下十几个铜板。 扫大街的人有四五位,扫完就走了,接下来就需要二人从头到尾转悠,看到有谁弄脏了地,就让人赶紧打扫干净,要是没看见谁弄的,就得两人亲自去扫。 好在昨天大人已经让人拿着锣从头到尾敲了几遍,当下的百姓很怕官家,都还算守规矩。 于是,转了两圈后,两人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坐坐走走,天黑了交班各自回家。 顾秋实回去时,还买了一些卤菜和半斤酒,准备请了朱平过来,主要是嘱咐一些事。 他先去了朱家,把儿子叫出来后,父子两人一起往回走。 结果就在白文武的院子之外,父子俩被人堵住了。顾秋实看着站在面前的赵梅娘,侧头吩咐朱平先走。 赵梅娘泫然欲泣,可惜月色中看不看她的泪。 “白大哥,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说呀。” 顾秋实嗤笑一声:“赵氏,你看中了我哪,我改还不行吗?” 赵梅娘:“……” 第472章 鳏夫 四 赵梅娘也没想到, 白文武这般看不上自己。 原先他不是这样的。 即便对她没有多余的想法,人前人后还是会给她留面子。就比如做饭时留下来的饭菜……每天拿回来的肉本来是父女俩吃,但她想要做成四个人吃的, 那就只能往里多加菜。 白文武看见了,却从来不戳穿。 他是个好人。 白文武确实是个好人,没想过跟赵梅娘有什么,但他觉得孤儿寡母一定艰难, 否则,也不会干这种事。再加上他贪图赵梅娘的手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那他也不知道赵梅娘外头有个抬手就能让他家翻天覆地的姘头啊。 他只以为清者自清, 这些人一开始传得热闹, 日子久了,习惯了就不会再说了。 “白大哥……” 顾秋实皱眉,这大晚上,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传出去还得了? 他伸手, 一把推开了她, 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然后飞快进了门,砰一声将门关上。 赵梅娘:“……” 顾秋实进了自己的屋子,朱平已经坐着了, 周大娘正在摆盘。 当下的人为了省灯油,都是早睡早起。顾秋实颇有些意外:“大娘还没睡?” 周大娘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道:“睡了,我听到动静又起来的。” 顾秋实摆摆手:“你不用管我们, 早点回去睡吧,明天早上还做早饭呢。” 周大娘很怕失去这份活计, 也怕自己被人嫌弃。在这儿过了大半天,她发现父子俩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包括这个没有住在院子里的年轻人,同样不会刻意为难她。 “好,我这就去,你们吃完了不用管,摆在这儿就行。明儿我顺手就收拾了。” 等人走了,只剩下父子二人。顾秋实提议:“要是周大娘还行,等你媳妇月份大了,我就让她到你们那院子里帮忙。” 朱平也没闲着,他读过书,但没什么天分,反而喜欢算账。如今在衙门的厨房帮着采买,这是白文武想法子给儿子找的活儿,还打算找机会将儿子塞到前头做师爷。 “都听爹的。”此时的朱平有点纠结,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刚才门口那人是赵姨吧?” 顾秋实面色严肃了几分:“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那个女人以前都愿意与我划清界限,最近这几天很不安分……” 朱平好奇:“难道不是她看上了你?” 顾秋实嗤笑:“小子,你爹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那样的女人才看不上我。故意与我亲近,故意误导众人,都是在算计。” 朱平一脸疑惑:“算计什么?”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反正你记住,离她越远越好,最好是看到她就跑。”顾秋实语气加重,“儿子,我不跟你开玩笑,被那女人缠上,咱们全家都要不得好死。” 他一脸严肃,语气无比郑重。朱平讶然:“她有那本事?” 顾秋实嘱咐:“永远不要小瞧了女人,尤其是长相美貌的女子。这么跟你说吧,赵氏原先是画舫之上精心教养出来的清倌人,伺候过二品大官,你明白了吗?” 朱平愕然。 “那她为何要缠上您?” 顾秋实嗤笑:“不知。总之那女人有毒,靠近了会死。你想想你妹妹,想想你媳妇……” 朱平立即表态:“我绝对不再理会她。”说完后,又疑惑问:“爹,你怎么知道她来找我了?” 顾秋实只是猜的,今天没找,明儿也会找上门。 “我知道她在算计我……你回去吧,今晚上我说的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千万不要告诉旁人,记得嘱咐你媳妇!” 一人二两酒,本来也就几口,朱平知道父亲天不亮还要去杀猪,也不多耽搁,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回家。 出门碰上了赵梅娘,朱平吓一跳,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跑……反正这条街两头都可以回家。 赵梅娘还没出声,就看见朱平跟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气得直跺脚。 第441节 * 天不亮,顾秋实去了屠宰场,忙活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和昨天一样把肉送到了各家,也没忘了给朱平院子里送一块。 这肥肉吃不完可以炼油,稍微放一段时间也不会坏。 要说白文武衙门的活计干一天歇一天的时候也累,但顾秋实来了更累。 这就没有歇的,每天都要去上工。 他喝了周大娘熬的粥,睡到中午起身,吃过午饭又去接班。 值得一提的是,周大娘的手艺确实不如赵梅娘多矣,只能算是勉强的入口。 事赶事发展到如今,顾秋实也没有挑剔的余地,等把这段时间过了再说。 周大娘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手艺一般,很是不好意思。她暗暗打定主意,白天得空的时候回娘家去跟侄媳妇讨教一番。侄媳妇在酒楼里干了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应该知道怎么做菜。 顾秋实赶到衙门时,林大海已经在催促了,说是巡抚大人的车架就快到城门之外,让这一班的所有人都去迎接。 大人可以坐马车,而他们这些衙差……只能腿儿着去。 府城很大,衙门走到城门外,即便所有百姓都将路让出来,也要走一个时辰。好在白文武没少做这些事,顾秋实走着也不累。 这一路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也不能跟平时巡逻似的饿了买点东西垫肚子,甚至连茅房都不可以去。 一个时辰之后,总算到了城门外,终于可以歇会儿。林大海又过来低声吩咐:“要上茅房赶紧去。快去快回,不许在别的地方磨蹭。要保证巡抚来了你们立刻能回,否则,谁也保不住你们!” 顾秋实和张四冬结伴跑了一趟。 就跟上辈子的白文武一样没心没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天边夕阳西下,总算看到了巡抚大人的车架,一路由四五十人护送,看着挺威风。 顾秋实已经书信一封,打算这两天就交给镖局,请他们把信送进京城去。 想要给这二人添堵,还得巡抚夫人出面。 知府大人满脸堆笑,拱手上前请礼,还让顾秋实一行人跪下见礼。 顾秋实随大流,跟着跪下又起,听着前面两位大人寒暄。 知府大人已经在城内最好的酒楼摆了一桌给陈大人接风。 而顾秋实一行人,只需要把人送到酒楼,大部分的人就可以回家。白文武这些年来只求无过,从来不会为自己争取,林大海也没指望他能留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白文武还有一份活计,两边的时间都挺紧,如果这边让他干到半夜,他当天就没法睡觉。 再能干的人也不能不睡觉啊,林大海安排人留下时,就没将顾秋实算上。 顾秋实眼神一转:“林哥,今儿我留下吧。” 林大海有些意外:“行,我怀疑这一次咱们要多忙几天,大家伙轮流着来。” 言下之意,今晚上让顾秋实多值夜,明儿就不用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算上他和林大海,一起留下来的有四个人,值得一提的是,巡抚带来的那一群人已经住进了驿站,陈大人身边还有八位衙差护送。 这已经是精简过了的结果,饶是如此,整个三楼都被他们挤得没什么空闲了。 不过,知府大人早有安排,这一层楼都不接客,只有这一间房有客。 两位大人带着各自亲近的手下在雅间里推杯换盏,没多久,衙门里的师爷和几位脸生的大人出门离开。里面只剩下了两位大人。 门口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多久,顾秋实就看到一抹粉色身影,头上戴着长长的帷帽,悄悄从后门处被人接上了楼,一路上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女子走动肩腰姿款摆,没有露出容貌,也让人一瞧就知是个美人。 美人刚进去不久,大人就探出头来叫了林大海,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大海回来,吩咐:“白文武,你和江子回去。” 顾秋实留都留了,不想走:“我还可以撑会儿。” 另一个叫大虎的沉不住气:“头儿,今儿我肚子疼,有点熬不住了。” 林大海一瞧就知,大虎这是想偷懒。那肤色红润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生病。不过,有人愿意顶着,他也懒得拆穿:“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歇着。这几天可不能告假,别偷懒!再懒也不差这几天,听到了没有?” 最后一句,就是敲打了。 也不知道大虎听没听进去,他捂着肚子连连点头,和旁边那个兄弟一起跑了。 林大海看得直摇头:“太喜欢偷懒,万一被大人发现,会倒大霉的。” 此时屋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顾秋实瞅了一眼。林大海拉了他一把。 他们俩站的位置距离其他的衙差要远一点,并且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又走了几位,只剩下门口的两人了。 “回去以后,就当没有看见今日发生的事,听见了没有。” 顾秋实颔首。 林大海有些不放心,嘱咐道:“其实大人也不愿意如此,但陈大人就好这一口,不让陈大人满意,咱们衙门上上下下都要倒霉。大人如此,也是为了我们。” 顾秋实也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莽夫,点头道:“我明白,今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大人贪杯多喝了点,我在这儿守了大人半宿。” 林大海终于满意。 女子的娇呼时不时传来,没多久,知府大人昏昏沉沉出门,出门后就站不稳,靠着那门口的两位仁兄身上,请他们把自己扶走。 三人离开时,知府大人也没忘了用眼神暗示林大海。 意思是让林大海注意着点,别让人伤害了陈大人。 留下林大海,其实也是个震慑,陈大人受用了他的女人,就不能再为难知府,否则,大家一拍两扇,陈大人绝对讨不了好。 屋中女子的娇呼渐渐低了下去,然后变成了浅浅的低吟,林大海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哪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有点尴尬,又不敢发出声音,只瞪了顾秋实一眼,意思是让他装聋。 顾秋实一脸木然。 他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守到最后,让陈大人知道,自己也是知道他把柄的人之一。 这种时候,如果他出了事,就会让知府大人认为陈大人想要灭口……官员之间,许多事情不会说的那么明白,都会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之间来判断其用意。 顾秋实一出事,两位大人之间绝对要生出误会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女子出门,路过顾秋实二人时,带起阵阵香风。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陈大人的声音:“来人。” 林大海立刻进门,拱手行礼:“请大人吩咐。” 陈大人懒洋洋起身:“本官不胜酒力,扶本官回去。” 顾秋实也上前帮忙,此时的陈大人满脸都是餍足之色,脸上和胸口上还有几个唇印,可见方才之激烈。 两人拖着陈大人下楼,走的是后门,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很顺利地将陈大人送到了马车上。然后将其送回驿站。 此时也是深夜,算起来,顾秋实也就比平时多干了一个时辰。他和林大海在驿站门口分开,各回各家。 顾秋实回家倒头就睡,天亮时继续去杀猪,他打算过了这段时间,就把杀猪的这个活儿辞了。 又脏又臭又累,关键是耽搁瞌睡。 今晚上没碰见人,顾秋实还有点儿不习惯,却也只是想一想,他现在是每天杀完猪回来再洗漱,这会儿进屋倒头就睡。 等到第二天顾秋实再去衙门上工,立刻就被众人围住,所有人都想知道陈大人最后干了什么。 男人嘛,都有点好奇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顾秋实还没答,林大海进来一通训斥:“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都想打听。” 众人就觉得林大海有点大惊小怪,他们只是问一问,又不会往外说。 昨天顾秋实熬到深夜,今天林大海让他早点下工,天还没黑呢,他就回家了。还没有到自家院子门口,他就看见自家对面停着一架熟悉的马车。 陈大人果然来找赵梅娘了! 除了马车,还有四个人守在大门之外,昨天他们和顾秋实已经有了一面之缘,看见他出现,还有跟他点头算是打招呼。 顾秋实凑了过去:“几位可要喝茶?或者,我让人做点饭菜请你们喝酒?” 几人连连拒绝,大人在里面他们可不敢离开,万一大人有了闪失,他们可要倒大霉。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哥儿几个在当职,实在是走不开。” 顾秋实点点头,随口道:“那就改日,改日我到酒楼席开一桌,大家不醉不归。” 众人这才答应下来。顾秋实又一脸好奇:“这位是我邻居,搬来大半年了。大人和他们认识?” 几人已经猜到了里面那个女人的身份,其中有两位跟大人最久的,还知道得更清楚点。 顾秋实这话一出,几人的笑容收敛,其中一人还板起脸道:“我劝你不要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啊?”顾秋实疑惑,“原先我和赵娘子也算相识,之前我想找人做饭,赵娘子听说后主动找上门,当时她还做了几样小菜带着一起,我觉得她手艺不错,让她给我做了半年的饭……她是惹事了还是和陈大人相识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是后者,那我这是闯祸了啊……大哥,你就说我需不需要备一份礼物登门道歉吧。” 几人面面相觑。 为首之人面色复杂:“你可真是不怕死。” 顾秋实急忙打蛇随棍上:“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觉得赵娘子手艺不错……说起来,除了工钱之外,她还占了我不少便宜,从帮我做饭起,家里没有买过米粮和肉蛋菜了。 ” 解释还是要解释的,至少要让外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时陈大人再发疯,顾秋实还击也有理有据。 第473章 鳏夫 五 见几人不开口解释, 顾秋实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板塞过去。 他就是要做出一副憨直的模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算计了。 都说在宰相门前七品官,跟在巡抚大人身边的人, 不是不收好处,但这几个铜板……侮辱谁呢? “哎呀!你不要这样,我们大人最是正直,不允许我们私底下收好处, 你这是在害我。” 顾秋实立刻将铜板收了回来:“那……方才大哥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几人都不想跟这个蠢货多说,为首之人看他实在转不过弯,强调道:“反正, 离好看的女人远一点, 省得自己倒霉还牵连家人。” 顾秋实哑然,他也不走,就那么赖在门口, 跟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聊。 没多久,门后有了动静。 有人打开了门, 陈大人一身常服, 冷着脸从你走出, 出门后看见站在路中间的顾秋实。 此时顾秋实刚刚下工,身上穿的还是衙差的衣衫,陈大人也认出来他是昨晚上送自己的人之一,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属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秋实立刻蹦跳上前,伸手一指对面自家大门:“回大人的话,小人就住在对面,大人和赵娘子是旧相识吗?之前赵娘子过得很是拮据, 他要供儿子读书,她还在外头找活干呢, 只是最近外头有人编排我们的闲话,我是想请也不敢再请她帮忙了。” 陈大人脸色沉沉:“你是白文武?” 顾秋实颔首,一副与有荣焉又天降大喜的模样:“对对对,大人记得我?” 第442节 陈大人上下打量他:“方才你说,你请赵娘子做饭?” “是啊是啊,我孩子他娘走了好几年,家里没人照顾,我只能请人,赵娘子穿得干净,手艺又好,帮我做了半年饭……不过,为了避嫌,她两三天才会去我家里打扫一下,平时都在自家做饭洗衣。”顾秋实一脸兴致勃勃,“陈大人,我这也算是帮了赵娘子的忙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难啊,我这个人长相不好,但心地善良,赵娘子自从帮我做饭,从来也不用自己买菜买粮了,就连那个小子,最近这半年都拔高了半头……” 如果是个机灵一点的人,早已经从几位衙差的神情和语气间看出了端倪。顾秋实并非看不出来他是故意装傻,故意将自己做的好人好事说出来。 白文武确确实实没有再娶的意思,也没有占赵梅娘便宜的想法,之前让母子俩占便宜,真的是他觉得母子俩日子艰难。 读书那就是个烧钱的事,赵梅娘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虽说平时穿得像模像样,但读书人本来就讲究,白文武是真心以为母子俩日子不好过……不然,赵梅娘一个长相美貌的寡妇何至于低声下气帮他做饭? 陈大人若有所思:“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秋实一副欢喜无限的模样爬进了车厢之中:“大人有何吩咐?您只管说,小的一定尽力。” 陈大人斜靠在马车中的软榻上,半晌才开口问:“赵娘子平时除了跟你来往之外,身边还有其他男人吗?” 顾秋实摇头:“不知。陈大人,小的实在太忙了,跟赵娘子之间的交集就是她将下午那顿饭送到衙门,中午的那顿都是送到我家,但我一个人干两份活,每天睡到中午快要上工了才起,起来吃了饭就走。并且,以防惹闲话,我还跟赵娘子约定好等我上工了她再去我家打扫,所以,别看赵娘子帮我做饭,其实也就是她两天给我送一次饭时能见上一面。平时说话的次数很少,我太忙了,自家的事情都顾不过来,也没注意他们这院子的情形。不过,我是衙门的人,最喜惩恶扬善,别说赵娘子给我做饭与我有交集,哪怕是这条街,也绝对没有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事发生!” 他不愿意时常伏小做低,对着这分青红皂白下手又毒辣的官员就更不愿意委屈自己,因此,一开始说了两个小的,后来就都是自称我。 反正……小地方的人没规矩嘛。 陈夫人若有所思:“你没有想娶赵娘子的?” 顾秋实故作一脸惊讶,像是发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娶?没有啊!” 他连连摇头:“我绝对没有过这种想法。大人可能不知道我身上的事,我是郊外村里的穷小子,机缘巧合之下拜了我岳父为师,这才有了一份手艺,岳父又将女儿嫁给我,又让我在城里安家,还帮我找了衙门的活计,才有了现在的我。可以说,岳父一家对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会委屈了妻子留下来的孩子。以前我一直没想再娶,可是最近开我玩笑的人太多了,我知道鳏夫容易惹人闲话,也试着相看……反正,女方有孩子或者是还打算生孩子,我绝对不会考虑,看都不用看。赵娘子带着个儿子呢,我和她不合适,我不舍得将自己的银子拿来给她养儿子。” 陈大人脸色不太好:“你不觉得赵娘子长得美貌?” “女人嘛,灭了烛火都是一样的。 ”顾秋实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女人改嫁图的也是有个人帮衬自己,我帮衬不了,所以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娶赵娘子。” 陈大人对于灭了烛火女人都一样这话嗤之以鼻,不过,白文武这种粗人,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定然分不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妙处。 “以后你离赵娘子远一点。” 顾秋实像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话,立即点头:“小的记下了,以后也会多关注这边院子,只要有人敢欺负赵娘子,小的一定全力护着。” 陈大人听着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用不着你护。” 顾秋实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他真的懂了。 从陈大人这话里,顾秋实听出来了属于男人对自己女人的霸道。 这么说吧,对于身居高位手头不缺银子的男人来说,多养几个女人,就跟家里多养两条狗几只鸡是一样的,不怕养不起。但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他不要了,宁愿自己砸坏,也绝不允许旁人染指半分。 顾秋实从一开始面对陈大人到现在,就一脸坦荡荡,没有表露出对赵娘子母子除了可怜之外其他的感情。瞧这样子,陈大人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感了。 “天不早了,本官还有事。” 顾秋实立刻告辞,从马车上滚了下来站好。 很快,赵大人的车架消失在街口。 对面院子里的朱婉儿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不敢露面。看大人走了,她急忙开门招手。 顾秋实准备回家,却听到身后的门再次打开,露出了赵梅娘姣好的容颜。 “白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跟你之间没什么话讲。”顾秋实头也不回。 此时周大娘已经做好了晚饭,这两天不用送饭,两人已经准备吃饭,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爹,那位大人是谁?看起来好凶。” 顾秋实压低声音:“那是赵梅娘的姘头,也是陈怀明的亲爹。” 朱婉儿吓得用手捂住嘴:“他爹是大官?” 因为白文武在衙门里做事的缘故,朱家兄妹早就已经分清楚了自家父亲和那些官员的区别,简单来说,就是天和地,云和泥。 “我是知道得太迟了,要早知道赵梅娘有这样的身份,当初就是不吃饭,也绝对不会请她帮忙。”顾秋实一脸严肃,“婉儿,离他们母子远一点,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别搭理。我们小老百姓,掺和不起那些贵人的事。” 朱婉儿有些纠结,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顾秋实特别擅长观察人的微表情,白文武平时很忙,跟闺女之间有时候三五天也说不上一句话,顾秋实要细心些,问:“陈怀明找过你?” 朱婉儿脸瞬间就红了:“就……之前他说……他说心悦我。” 顾秋实脸都黑了,这又是白文武不知道的事。 “什么时候说的?你们暗地里来往多久了?” 朱婉儿摇头:“没有来往。就是一个多月前,有他过来送饭,想送一支钗给我,我……我觉得他长相好,气质也好,但还是拒绝了,让他来找您商量婚事。” 顾秋实胸腔中又升起了一团怒火。 原先白文武请赵梅娘做饭时,就已经强调过,除了赵梅娘自己过来送饭,打扫院子之外,不许带任何人来。 当时白文武指的就是陈怀明。大男大女的,朱婉儿从小到大很少出门,说句不好听的,她压根没见过几个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好。白文武就怕女儿被人诓骗了去。 说实话,白文武喜欢赵梅娘的手艺,却实实在在看不上陈怀明那个小子。 十六七岁的人了,除了会读书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里的杂事从不伸手。不是大家公子,却一副大家公子的做派,平时还看不起人。 白文武都看在眼里,这混账玩意儿端他的碗,却每次都不拿正眼看他,他宁愿养女儿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将女儿许给这种眼高手低之人。 赵梅娘这是不守规矩! “婉儿,那不是个好东西,不说他脾气秉性,只你们俩之间身份相差太多,这婚事就不成。”顾秋实叹息一声,“听话啊,回头爹给你找个好的,保证让你下半辈子不受委屈。” 他这么年轻,即便朱婉儿以后的男人不像样子,顾秋实也能打到他疼媳妇,等他不行了,朱婉儿的孩子也已经长大,应该能护住母亲了。 当然,想要让朱婉儿得到真心,还是得选一个合适的人。 朱婉儿面色复杂:“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二品官员的儿子,以为他只有一个寡妇亲娘来着。” 顾秋实补充:“是二品官员的外室子,你当他们母子为何不留在陈大人身边?可不是他们不留,而是陈夫人容不下,你看着吧,回头他们母子绝对有麻烦!” 听了这话,朱婉儿打了个寒颤。 “爹,我们快吃饭吧。” 朱婉儿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很少出门转悠,她总感觉那些官员府邸中住着的人离自己很遥远,得知自己选一些一脚踏进去,只觉满心后怕。 周大娘进了厨房后,看到父女二人在外头低声说话,就没有不识趣地跑出来摆饭。看到父女二人都在桌前坐下了,才端着饭菜出门。 吃饭时,父女俩都没开口。 往日里父女俩相处时多是沉默,互相都不怎么说话。顾秋实眼神一转,问:“婉儿,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朱婉儿愕然。 之前陈怀明找上门,说是要照顾她一辈子。那时她就想过嫁给他之后要怎么过……最多就是从家里绣花搬到对面的院子里绣花。 “我……我都快十五了,以后要嫁人了。” 顾秋实叹气:“你如果不想嫁,咱就再等一等。” 朱婉儿大喜:“真的?” 上辈子陈大人来了之后,也去了对面的院子。紧接着白文武就被衙门里拿下,库房中的粮食莫名其妙就少了两万斤,又有人证又有物证,连搬粮食的人都找到了。说是白文武监守自盗。 官员也好,普通百姓也罢,只要敢对官粮动手,都会从重处罚。白文武没法为自己辩驳,当场就被抓到菜市场问斩,一双儿女包括怀了身孕的儿媳妇都被抓起来发配到北地。 白文武真的感觉莫名其妙,不明白这种祸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他要是真干了还好,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文武说自己没有动过,但申诉无门,还是林大海找了张四冬守着,悄悄告诉了他实情。 说陈大人是为了给赵梅娘母子出气。 白文武听了这话,愈发疑惑,出什么气? 不说他过去半年里接济母子二人多少粮食和肉菜,他请了赵梅娘做饭,也等于是帮母子二人的忙啊。 要知道,整个府城里人多活少,一家子十几口只有两三个人上工的事比比皆是。 赵梅娘一个寡妇,如果不是他……她上哪儿去找这种在家里就能把钱赚了的活计? 再说,他仔仔细细回想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欺负过赵梅娘……如果说拒绝赵梅娘那些故意亲近就是欺负的话,那他确实不冤枉。 白文武头被砍下来时,满脑子都是赵梅娘是个灾星,他太倒霉了! 顾秋实不想再跑去杀猪,于是当天晚上干活时,就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别人。 这城里的屠户很多,但只有进了屠宰场,才能稳定地每天杀两到三头猪,把猪肉拿出去一卖,又是一笔进项。顾秋实一说不干,立刻就有人顶上,为此,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白文武就是靠着这些事,才在城里为自己买了宅子站稳脚跟。 值得一提的是,朱婉儿在户籍上叫白如婉,当初朱家要求有一个儿子姓朱,白文武答应了,他对于孩子姓什么没有执念,后来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一个姓朱一个姓白显得太奇怪。又不能让姓朱的孩子都姓白,于是便都姓朱。 天亮后,顾秋实把肉送了,说了自己以后再也不送,不过,他已经找好了接手的人,明儿那人会来收今天的肉钱,然后给他送到家里去。 顾秋实回去后吃了早饭又睡一觉,起来时已经是中午,大概是少了一份活,他浑身都挺轻松,吃饭时,婉儿还过来提醒他:“爹,后天是爷爷生辰,你记得把时间腾出来。” 上辈子白文武没能给父亲过这个生辰。 顾秋实颔首:“那一会儿你跟大娘一起去朱家说一声,让你大哥也回。你大嫂就算了,她肚子里有孩子,还是少折腾。” 朱婉儿害怕父亲为了给爷爷做面子非要带大嫂一起,闻言立即答应了下来。 大概是白文武上工的时辰太固定,顾秋实掐着点出门,又一次被堵住。 看着站在面前的赵梅娘,顾秋实心下只觉得奇怪,要说白文武和她之间真的没什么恩怨,真有恩,那也是母子俩欠了白文武的。 瞧这架势,不害死他不罢休啊! 如今的问题是,如果陈大人要取他性命,抬抬手就行,但如果陈大人不愿意害他,赵梅娘所有的打算都只能是想一想。 “赵娘子,昨儿我跟陈大人见面,陈大人对我好像有些误会,他说我欺负了你们母子,这话从何说起?” 顾秋实一脸不高兴,“我自认没有伤害过你们,还对你们多加照顾,也不求你报答,但你不要这么害我呀!昨天我不搭理你就算了,你还跑到这路上来堵我……” 赵梅娘泫然欲泣,哭着打断他:“白大哥,你能不能娶我?” 顾秋实不客气地质问:“你就这么缺男人?” 赵梅娘:“……” “不是缺,而是我现在急需一个人帮忙,请你帮帮我们母子吧,要不然,我们会倒大霉的。” 顾秋实一脸无所谓:“是你倒大霉,跟我有什么关系?过去半年我没少照顾你们母子,如今你这样,分明就是恩将仇报!赶紧站远一点,我还要急着上工。” 赵梅娘也发现,想要见白文武越来越难,她哪里肯让?眼圈通红地道:“白大哥,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去是怕旁人分薄了一双儿女的好处,我保证最不占你的便宜,回头再给你一点好处。”她咬了咬牙,“给你五十两银子做酬劳,只需要你娶我过门……做假夫妻!” 第443节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有五十两?”他一脸不信,“若你有这么多的银子,你还会帮我做饭,还会帮我洗臭衣裳?女人就是狡诈,滚开!好狗不挡道” 第474章 鳏夫 六 赵梅娘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白文武的无情。 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 一言不合竟然开始骂人。 不过,她知道自己开价五十两银子确实像是在骗人,因为白文武说他的衣裳臭, 那是真的一点不夸张。 本来男人就爱出汗,普通人家的汉子遇上天热的时候还能少穿点,光个膀子露个腿,但衙差不行。 衙差可以吊儿郎当不好好上工, 至少衣裳要穿好。加上白文武还要杀猪,那衣裳真不是一般的味儿。 “白大哥,你先别急着走,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实话告诉你吧, 我被一个无赖缠上了,他非要娶我过门,我现在只能赶紧嫁人避开他。您是衙门里的人, 要是你娶了我,他再多的念头都只能打消。我……我也不是真的想嫁给你, 只是暂时找个由头把那人挡回去而已。白大哥, 你就帮帮我吧。” 顾秋实知道, 她说的差不多是实话,只不过那个盯上她的无赖是陈大人而已。 “你嫁不嫁,要嫁给谁, 以后可不可怜,都跟我没有关系。这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我帮不上你的忙,多的是人愿意帮, 你找别人去吧。” 赵梅娘想要追,奈何腿不够长, 脚也不够大,只能看着那人风一般掠走。 顾秋实到了衙门,得知陈大人要去府城辖下几处地方巡视,知府大人也要陪同。 不光是知府大人,衙门里几乎所有的公职都要跟着一起。当然了,也不可能全部离开,总要留几个人值守。 顾秋实不愿意去,主动跟林大海商量说自己要在家里照顾女儿。 他不愿意去,但愿意去的人很多。比如张四冬,就如巡抚大人到了地方上,地方上的官员会想尽办法让其满意一般,此次跟着巡抚和知府大人出门,不管走到哪儿,他们这些同行之人都不会被怠慢,真的是吃不完兜着走。 也就是说,跟着知府大人跑这一趟,辛苦归辛苦,但实实在在是个肥差。 林大海再三确认他不去之后,便也准了。 因为衙差要抽调走大半,剩下来的这些同样需要天天上工。顾秋实如今已经不再杀猪,中午到衙门,天黑时回家,还算是空闲。 那天顾秋实严词拒绝之后,赵梅娘母子再也没有来找过他,最近赵梅娘又选了一位住在这附近的鳏夫。 那位比起白文武就差远了,家里不够富裕,生了三个儿女都没有成亲,院子也不大。据说两人成亲之后,那个姓吴的要搬过来跟母子俩一起住。 真是不怕死。 顾秋实今儿特意起了个早,他告了假,得去准备送给老父亲的礼物,买好后就带着一双儿女回村。 其实白家给白文武的感觉并不好。 在白文武小时候,一家子就特别喜欢他的大哥。当然了,双亲对他只是不如大哥,也没有真的苛刻他。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给白文武找出路了。 只是,后来兄弟姐妹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们都想为自己的儿女寻一条出路,想要请白文武帮忙。 白文武也不是不愿意拉拔,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他愿意帮一下侄子。但……不管是大哥也好,隔壁的堂哥们也好,只是说让他帮忙,从来不表示。 不是白文武贪图他们的好处,而是这天底下所有的好活计从来都不会无端端落到谁头上,想要争取,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比如顾秋实让出来的那个杀猪的位置,二十两银子拿来,当天就能上工。 白文武不好明说,但那些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这种事情提一两次人家不接茬,指定就是不成,偏偏他们每次都提,让白文武每次回去都疲于应付。 这些年白文武日子过得不错,念着亲情,加上大家一年到头也不怎么相处,他都是能应付就应付,不能应付就假装听不见。若太过分了,老头子也会出声阻止。 饶是如此,每次想到回家,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并且,他喜欢拉着儿女一起,要是实在被人逼到了绝处,就开始谈儿女平时发生的趣事。之前翠英还没有过门时,都被他带回去了两趟。 翠音一出现,大家都会找翠英聊,他还能把亲家扯出来说几句,说亲家疼女儿,也疼女婿。反正就说各种废话。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家中的长辈,不知不觉就偏心了。 想当初白家夫妻在家里日子艰难的时候还借了一笔债将儿子送进城里学艺,虽说那时候就有把家业留给长子,让小儿子自己在外打拼的想法。但这份慈父慈母之心是真的。 如果不是为儿子打算,他们也不用费这么多神,反正儿子留在村里也不会饿死。 白文武走到现如今,跟他自己的努力和圆滑离不开关系,但一开始,是白家夫妻帮他搭好了进城的梯子。 所以,在准备礼物时,顾秋实就没有像以前的白文武那样买一大堆吃的用的,而是只给老两口各买了两套衣衫,从头到脚都有。此外,又买一块肉带回去吃,这就行了。 别看东西少,村里的人两三年也做不上一身新衣,他一出手就是四套,谁见了不夸一声孝顺? 父子三人找了一架马车直奔村里,赶在中午之前进了白家的门。 白家兄弟早已分家,但……两家人都还没有修各自的房子,这房子原先是五间大房,中间堂屋,两边各有两间房。但现在这里面住了白父两兄弟,还有白文义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孩子。 白父和白大伯各有一个厨房,但底下的孩子都没有分家。 白大伯比白父年长两岁,看着要显老得多。归根结底,是白大伯比较操心,他两个儿子都在身边,全部在地里刨食,各自成亲后,都有了孩子,孩子也长大了,这两年在议亲……可家里这般情形,谁敢把姑娘往里嫁? 别看白文武是堂兄弟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他却是最快接儿媳妇进门,眼瞅着就是最快抱孙子的人。 马车一停下,一群孩子围拢过来,都喊顾秋实为舅舅。 白文武一个堂姐一个妹妹,早就成亲,堂姐前两年做了祖母,此时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和白文武同辈的人,顾秋实都能认出来,但下一辈他愣是分不清哪个是哪家的人。 那些年,白文武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每年也就回来个一两次,回来也不一定见得着这些晚辈,不认识也正常。 顾秋实下了马车,手里抱着那块十来斤的肉,身边一双儿女抱着为长辈准备的衣衫鞋袜,头发花白的白母飞快迎了出来。 “我猜你们也要到了。”白母满脸都是笑容,上下打量着顾秋实,“文武,最近还好着吗?” 顾秋实心情有点复杂,上辈子白文武已经出事了。他点点头:“好着呢。娘,我不知道给你们买什么,就给你和爹做了两身衣裳,回头你们记得穿。穿坏了我再买。” 省啊省的,最后又落到其他人手中了。 这时候白大伯也挤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孩子,白文武大堂哥的儿子已经二十有二,看着歪歪倒倒,跟个混混似的,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若不是这副模样,家里即便穷点,也不至于哄不着一个媳妇。 顾秋实头晕脑胀,分不清谁是谁,跟着众人一起进院子,则拉着白母和白父的手说话。 白文武原先带儿女回来没有衣锦还乡的兴奋,只有满心的忧愁。 这不,顾秋实坐下不久,大堂嫂就开始问他平时上工在做什么。 这些事,白文武几乎每次回来都要被人问,他也不止说过一次。 顾秋实含笑:“就巡逻啊,看着旁人打扫街上,最近来了一位巡抚大人,我们不能歇着,天天都要上工。今天还是告假来的,一会儿还得早点回,明儿还得去衙门。” “知道你忙。”白母看向儿媳妇,“赶紧做饭去。” 大嫂何氏,脸上随时都带着几分忧愁之感,飞快进了厨房,今早上割了几斤肉,本来想留一点晚上吃……万一小姑子中午没走,晚上还得招待一顿。 现在又多了一大块肉,那早上割的肉就可以全部做了,大块留着晚上吃一点,回头腌上。 白文义坐在顾秋实旁边,压低声音:“文武,上次你说会留意,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可有消息?” 顾秋实扭头看他,快四十岁的汉子,脸上几分小心翼翼。 白文武觉得家里的兄弟提钱伤感情,又觉得大哥和堂哥不至于不懂得人情世故,不主动提酬劳,就是想白占便宜。 他要是点明了,可能兄弟都没得做。 但这份亲情在顾秋实心里没有那么重的分量,把话直接摆开来,如果白大哥需要,那就拿银子,如果嫌贵或者是觉得他这个做弟弟的不够尽心,那断亲了也无妨。 他压低声音:“大哥,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说。” 白文义秒懂,眼神里有些兴奋,却努力压抑住了。到了他们的下一辈,他自己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堂哥一子二女,二堂哥二子二女。这些孩子全部都在那几年出生,相差不过七八岁,都在等着找活干。 家里的那点地……只能勉强够糊口,想要靠着这地娶媳妇养一家子,勒紧了裤腰带也不一定够。 白文义很想立刻把此事敲定下来,送走一个儿子,就如当年的父亲一样,他只用管剩下来的那个就行,瞬间轻松一半儿。 他眼神一转,就有了个主意:“二弟,你难得回来一趟,跟我去看看祖坟吧。” 当下的规矩,家里有了出息的孩子,就要祭祖告诉祖宗。 白文武算是这一代里飞出去的凤凰,因为他的存在,村里人对白家都客气了不少。 顾秋实起身:“那走吧!” 白文义看到其他的侄子要跟着,忙道:“我跟二弟说说话,你们就别跟来了。人太多,祖宗也烦。” 这是什么混账话? 饶是白父知道兄弟俩有事要谈,也还是踹了大儿子一脚。 兄弟俩出门往山里走,一路上遇到不少村里人,顾秋实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入山之后,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大哥,青山今年都十九了,我也不瞒你,你如果想让他去城里打杂,那随时都能……” 白文义舍不得把孩子放出去让人训斥,忙道:“我的意思是像你一样……如果现在没位置,咱们可以等。毕竟你在衙门,缺不缺人你最先知道。二弟,从我第一次托付你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年了,我就不信衙门里这五六年没有进过人。” 其实在孩子们小的时候,白文武有提议过让孩子去城里做学徒,当初他自己就是学杀猪的啊。不管是学做大夫还是学木匠,即便是最好学的砖瓦匠也行,孩子有一技之长,总能找到一碗饭吃。 不过,他那是又说自己没时间带孩子,自己的孩子都是交给朱家。这也是事实,他在城里根基薄弱,想要让妻儿过得好,就必须拼尽全力忙活几份活计。 白家人怕孩子受委屈,便不想送……前两年村里有户人家将孩子送到城里学厨,结果不知怎地,孩子没去多久就没了。 家人去收尸的时候,那孩子浑身是伤。据说是被师傅其他的徒弟排挤,一开始就被废了手。 有这件事情在,加上白文武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他们哪里敢送? “这不光是等的事。”顾秋实直言,“你还得做好准备。不然,天底下那么多的好后生,人家凭什么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文义终于明白了,脸色变得慎重起来。 第475章 鳏夫 七 见白文义不说话, 顾秋实又道:“其实我这活儿没多好,让人呼来喝去的,还很容易染上事儿。这两天我就差点栽进去了。” 白文义心里沉甸甸的, 随口问:“为什么?” “有人盯上我了,上头的大人要整我,如果不是我机灵,现在我已经被关入了大牢。”顾秋实叹口气, “人家有钱有势,人证物证都有,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白文义吓一跳:“那你有没有事?” “说不清。”顾秋实摆摆手, “大哥, 其实在乡下种地挺好的,就是穷点苦点,想要有地位和银子, 就得担上许多事。” 白家人确实想要把孩子弄去城里上工,但也没那么想。确切的说, 是他们不愿意付出太多的代价。如果白文武什么也不要, 直接就能让孩子得到活计和好处, 那一家子肯定当仁不让。可现在,想要达成目的得付出不少银子,去了还不一定干得久, 这就不太划算了。 白文义带着他朝祖坟的方向吭哧吭哧往上爬,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问:“要多少银子?” “不知。”顾秋实想了想,“我杀猪的那个活儿没干了, 腾出了一个位置。早上放出话,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来接手, 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白文义张了张口。 连杀猪都要抢? “行,我知道你尽力了。”白文义叹口气,“孩子生在我们这种人家,都是他们的命。这样吧,以后你看着有那种工钱比较高,也不是很累的活儿帮忙牵一下线……二弟啊,不是我心狠,正如当年爹娘把你送出去一样,如果我不给孩子想个出路,全部窝在家里,不说住不住得下,粮食肯定不够吃。我总得给孩子找一条活路。” 第444节 顾秋实颔首:“要只是找普通的伙计,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跟我走。那时我说让你们送孩子去学手艺,你们非不愿意……”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白文义摆了摆手。他早就后悔了,孩子小的时候在家吃得不多,他也舍不得那么小的孩子去看人脸色度日。 只知道如今这么难,当初该咬牙送走的。 兄弟二人从山上下来,白文义肉眼可见地蔫了不少。出门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模样,有小心思的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瞬间明白,那好事多半是不成了。 若连白文武的亲哥哥都没好处拿,旁人就别想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白文义的大儿子白青山开始收拾行李,说是要跟叔叔一起离开。 这消息一出,整个院子里都炸了。 “文武,有这好事儿别忘了我呀。”扑上来的这位是白文武的亲妹妹,嫁人后生了二子一女。 顾秋实颇有些无语:“我带青山进城找活干,你要是舍得让孩子出去吃苦,也让他们收拾行李,刚好有马车,一会儿一起走。” “那你得给我一个保证呀。”白文静张口就来,“这孩子一月能赚多少,会不会出事,你都要跟我说一说,不然,我这做长辈的哪里能放心。” “不放心就把孩子留家里。”顾秋实面色淡淡,“城里的铺子也不是我开的,大概二钱银子一个月,我在城里多年,能帮他们找到包吃包住的活,其他的……我帮不上忙。” 二钱银子也不少了。 但孩子这一去,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得空回来。就像是白文武,比那嫁出去的闺女还要忙。 接下来,众人就开始讨论要不要送孩子去。 而白青山这一辈人中,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些嫌弃家里压抑,想去城里干活。但也有人怕吃苦,认为在家里有吃有穿,没必要冒险。 最后,顾秋实往回走时,带了五个年轻人。 这可不少了,占同辈的一半多。 几人去城里的时候满脸兴奋,一路上拉着朱平叽叽喳喳。 朱平年纪轻轻已经是衙门里的人,虽说活儿不怎么正经,但实实在在的衙门的人,在同龄人眼中,他就特别能干。 平时朱平很少和这些兄弟相处,他从小学了父亲和爷爷的谨慎,答得言简意赅。 回到城里,顾秋实一刻不停,带着几人去他知根知底的几处地方。 屠宰场里要两个年轻人,必须要体格好,力气大,还要起得早。当然了,在这里干活下工也早,天亮后就可以回家睡觉,勤快的话,还能再找一份活计。 白青山主动表示要留下,另一个是白文武堂姐的儿子张六。 屠宰场住的地方不太好,要和许多人一起睡大同步,兄弟俩站在门口看到那间屋子时,脸色都变了,不过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剩下的三人,顾秋实塞到了相熟的酒楼里。 不管是在屠宰场还是在酒楼,先不提工钱多少,这两处地方都不会少了油水,绝对能吃得饱。 再次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顾秋实进门时,看到对面的院子门打开,赵梅娘正眉开眼笑地送一个中年男人出门。 那男人相貌堂堂,此时似乎很是愉悦,临走时还握着赵梅娘的手不舍得松开。 真是不怕死! 消息灵通一点的人,大概都已经听说陈大人在赵梅娘院子里逗留的事。得知此事后,关于白文武和赵梅娘之间二三事瞬间烟消云散。 众人可不是瞎,看到过陈怀明和陈大人,就知道这父子二人长相有些相似了。 接下来两天,顾秋实照常去衙门点卯。 大人不在,他们没什么活干,就是要在两位大人回来之前将城里收拾干净。 关于打扫街面,大人走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至少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在这段时间内城里可以稍微脏一点,在巡抚大人回来的前一天再收拾不迟。 这么一来,衙差们虽然天天要去上工,但都是坐在一起闲磕牙。 张四冬走了,顾秋实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但也跟谁都没那么亲近。下工就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周大娘这两天的手艺好了不少,还特意问顾秋实咸淡。 顾秋实随意指点几句,她都会牢牢记住。朱婉儿知道最近多事之秋,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这日,顾秋实再去上工时,偶遇上了赵梅娘。 赵梅娘笑吟吟道:“白大哥,多谢你之前半年的照顾,我要成亲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啊!” 顾秋实猜到这门婚事多半不成,即便是成了,赵梅娘该也不会跟那个姓吴的做真夫妻。 她只是暂时不想跟着陈大人回府而已,可不是真的就此放弃了陈大人。 “还是不要了吧。我跟你之间清清白白,但外头也有那么多的传言。要是我再来贺你嫁人,到时又会掀起新一轮的谈资,你不要名声,我还要脸呢。”顾秋实煞有介事,“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替孩子他娘守着,结果这名声传得不堪,也是对不起她!恭喜恭喜呀,那天我就不来了。祝愿你二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他张口就来,这话一点没过心。 赵梅娘脸都黑了。 她自认容貌不错,否则陈大人也不会要了她,还让她生下孩子,且在她离开后又对她念念不忘。 二品大员对她尚且如此用心,白文武就一个粗人而已,居然还拒绝她。 她认为,自己改嫁后,白文武一定会后悔。结果这男人还是一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这让她不得不怀疑,白文武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秋实绕开她就走了:“赵娘子,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偶遇了,万一让你的未婚夫多想,又成了我的不是。特么的我也太冤枉,明明什么都没干呢,结果四处树敌,求你看在我过去接济了你们母子半年的份上,饶过我行不行?”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跑远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秋实日子过得简单,对面却很热闹,今天买了一身红嫁衣,明天又买了京城来的盖头,还说那姓吴的亲娘找来给未来儿媳妇做饭……反正,天天都有新传言。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赵梅娘与未婚夫互相珍视。 这日,顾秋实就是天黑之前下工。 他不在屠宰场干了,也懒得每天起那么早,三天两头才去买菜。但是,白青山还在呀,他和表弟一开始很不习惯,刚开始几天累得腰酸背痛,但习惯下来就觉得还好,一个月二钱半,不说每顿都有肉,至少是每天都能吃上荤腥,这比在家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投桃报李,白青山想起临出门前父亲的嘱咐,得了二叔的好,就找机会拉近彼此关系。 于是,这日顾秋实回到家时,得知白青山中午送了一块七八斤的肉,还拿来了一些下水和猪血。 白文武在屠宰场里干了多年,肉需要买,但是比在外头买要便宜得多,还能先把好的挑了。猪下水和猪血屠宰场拿去卖钱,但如果是里面干活的人想要,那可以分一些直接带走。 最近天比较热,东西放不住,周大娘全部卤了。 顾秋实特意跑了一趟朱家,准备让朱平夫妻俩过来吃饭。 他懒得从大路绕,就想走小道,这会儿天也还没黑,他跑得飞快,就没注意前面有动静。刚刚转进小巷,惊飞了一双野鸳鸯。 抱在一起的两人飞速分开,确切的说是那个纤弱的女子狠狠将男人推开,尤其两人还衣衫不整。 顾秋实:“……”特么的,要长针眼了。 他飞快转身就怕,饶是如此,眼力超群的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二人是谁。 居然是赵梅娘和吴迟。 明明有家,却要在外头搂搂抱抱,他懒得猜这两人为何要如此,跑出去从大路接朱平二人。 翠英原本有在外头干活,成亲前辞了活计,本打算成亲之后找活干的,结果就发现有了身孕,她在家没什么事,一天就给朱平做饭。 晚饭已经做好了,但公公难得来叫一趟,夫妻俩不可能不赏脸,听说有卤味,朱平还将炒好的两盘菜放进了竹篮拎着。 三人一路闲聊着往回走,顾秋实在自家门口不远处又看到了赵梅娘。 这女人邪性,顾秋实不搭理她,假装没听见她的唤声,自顾自开门回了家,然后将门紧紧关上。 朱平看到父亲的动作,忍不住低声道:“不是说要成亲了吗?怎么还找你呢?” 顾秋实摇头:“方才我想抄小路,结果撞破了她和吴迟的好事,两人在那小巷子里…… ” 朱平面色一言难尽:“还没成亲呢,至于么?便是真的忍不住,吴家腾不出屋子,她那院子白天都没人,非要跑到外头……还好是被你看见,要是被大嘴娘看见,不出半天,就能传遍这附近。” 大嘴是这附近的一个年轻人,他娘出了名的大嘴巴。 “刚才找我,多半是想让我闭嘴!” 朱平赞同这话:“您不见面,她没准还要来找。你出去跟她说清楚吧。”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顾秋实心下冷笑一声,一把将门拉开。 门开得迅速,让提起手还要敲门的赵梅娘满脸尴尬:“白大哥,刚才那不是我自愿的,是那个姓吴的欺负我……” 顾秋实面色淡淡:“这跟我没有关系。不过,你们是未婚夫妻,忍不住也正常。只是我希望下次不要在外头,影响不好。还有,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赵梅娘就是怕他乱传,所以才在门口锲而不舍,就是想得一句准话。但听到了他的承诺后,心里还是很不安:“白大哥,其实我最想嫁的人是你,你真的不能考虑一下我么?” 顾秋实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这会儿周大娘已经摆好了饭菜,兄妹俩在边上帮忙……说到底,这也是为了避嫌,不能让他和赵梅娘单独相处。 “我说你要不要脸?”顾秋实不打算再客气,“赵娘子,其实我知道你的打算,你自己想躲着陈大人是你的事,但不要牵连了旁人。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论起来我还对你有点儿恩,你别这么害我啊!我可没那本事抢巡抚大人的女人,更不敢让巡抚大人的儿子叫我做爹。” 此话一出,赵梅娘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 顾秋实打断她:“不要再来找我。否则,稍后我就书信一封让人带往京城,让陈夫人来教教你规矩!” 赵梅娘往后退了一步:“你胡说!我和陈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了算。”顾秋实一脸认真,“你再找我一次,我就送信了。这绝不是跟你开玩笑,滚!” 赵梅娘只觉得心底直冒寒气,她想不通白文武从哪里得知的真相。 她是半年之前搬到城里的,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以前,也因为那些过往好说不好听。 养尊处优的日子谁不想过? 跟了陈大人,能吃好穿好住好,儿子也能请大儒教导,但是,陈夫人容不下她,他们母子现在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 不! 不行! 赵梅娘回到自家院子里,看向了刚刚回来的儿子:“怀明,给你父亲写信,就说白文武想要欺辱我……今儿愈发得寸进尺,将我堵在了巷子里。” 陈怀明一脸不高兴:“娘,你能不能不要做这种事?儿子也是男人,能理解男人的想法,即便是你说的这些事情没存在父亲的心里,你也已经不够清白了。” 赵梅娘摇头:“他知道了!白文武绝对不能留!他要给夫人写信,要害我们!” 她满脸惊慌,陈怀明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有点儿紧张。 “不会的,他一个小小衙役,出身下九流,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只会讨好,绝不敢和我们这对。陈夫人对他而言,那就跟天上仙一般遥远,他没那个胆子去打扰。” 但赵梅娘经决定了的事,并不会因为儿子的三言两语而改变。她在画舫上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也识字,心烦意乱地打发了儿子之后,深夜里悄悄摸进儿子书房写了一封信让人送走。 第445节 一转眼,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出门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衙门里正在排班,让人打扫大街,先打扫几遍,等陈大人回来的那天,再仔仔细细扫一遍就行了。 这边正忙着,就看见陈大人车架到了。 顾秋实手扶着大刀,站着离衙门不远的街上,看到马车过来,微微欠身行礼。本以为马车会直接离开,不成想居然停下了。 陈大人掀开了帘子,语带深意:“白衙役,你可真是好样的。”他放下帘子,阴沉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出。 “来人,白衙役坚守自盗,偷取官粮中饱私囊,罪证确凿。将其关入大牢,稍后好好审问!” 顾秋实知道是赵梅娘告了状,就是说……两辈子了,陈大人用的居然是同一个罪名。他早就算好了时间,陈夫人即便是还没到,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因此,丝毫不慌。 众人面面相觑,张四冬飞快上前一步做出要押送的模样。 旁人动手,肯定得吃点骨头。他亲自上,手上轻一点,也没人知道。 “白哥,怎么回事啊?” 顾秋实看向围观百姓:“我没有做过……” 恰在此时,街头有玫红色的马车过来,顾秋实眼睛一亮,开始“奋力”挣扎:“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盗官粮,今年我都没有去过粮仓几次,每次都有兄弟同行!还请大人明查。” 他喊的大人,自然是知府张大人。 张大人面色复杂。 玫红色的马车停下,走出来了一个满脸严肃的婆子,然后是一身华贵的陈夫人,她面如圆盘,身形丰腴,微微蹙眉:“这是在闹什么?” 陈大人惊呆了。 “夫人,你怎么来了?” 第476章 鳏夫 八 “”陈大人问出这话,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家夫人从京城来了,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威严,有些狼狈地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扶人。 陈夫人任由他扶着, 再次问道:“这位犯了什么罪?既是衙役,那也算衙门中人,该关起门来处置,缘何要在大街上发作?” 顾秋实飞快拱手一礼:“衙役白文武见过夫人。” 陈大人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事情有些跳出自己的控制,他无端端有些紧张:“夫人不在京城,跑这么远来做什么?这一路辛苦, 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陈夫人眼神一闪:“不急!说说是为了什么?” 此时的陈大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白文武乱说,他可就要完了,当即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顾秋实, 道:“就是一点儿小事,多半是个误会。白衙役, 你去找张大人交代一下前两日的行踪, 若是没疑问, 你就回去吧。” 顾秋实一点都没闹,乖乖答应了下来。 看他这样乖巧,陈大人松了口气。 顾秋实当然乖巧,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早已在信上说明了,还强调自己为赵梅娘算计了的事。并且,他也在信中表明, 之所以大着胆子告密,就是想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让陈夫人帮他一帮。 他不认为陈夫人会觉得为难。因为白文武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干,那些罪名都是被旁人污蔑。污蔑他的主使正是陈大人……此事要是成了,即便白文武只是一个小小衙役,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陈大人便也落下了把柄。 不说有告密之事,只白文武真是清白的,陈夫人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夫妻之间,一荣俱荣。陈大人不干好事,他日倒了大霉,陈夫人也要受牵连。 见状,陈夫人吩咐:“张大人,那就交给你了。身为一方父母官,不可以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此事可要好好查问清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记住了吗?” 张大人也不想收拾自己手底下的人,可要是陈大人铁了心,他也拦不住啊!这会儿陈夫人出面要保白文武,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下官记住了。”张大人转而又道:“夫人先回去歇会儿,稍后下官在酒楼席开一桌,为夫人接风。夫人可千万要赏脸。” 陈夫人有些心不在焉,转身上了马车。 陈大人一路小心翼翼护送,人都在马车里坐好了,他才往上爬。 不管是谁来看,陈大人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肆意。 “好险啊!”张四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白哥,陈大人这是为什么要针对你啊?好在陈夫人拦住了,要不然,偷盗官粮可不是小罪名。” 顾秋实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淡淡道:“罪名小了,就不能置我于死地。人家是算计好了的。” 张四冬大惊,又看了一眼陈大人马车消失的方向。 “你哪里得罪他了?” 那边的张大人也没催促,早在陈夫人开口说话时,白文武就已经没罪了。 不过,为了给陈大人面子,还是得走一个过场。张四冬抓着顾秋实的胳膊,就算是押送了。 顾秋实前后左右都有人,但还是压低声音:“你真想知道真相?” 张四冬点头。 顾秋实轻哼:“之前你那么热心撮合我和赵梅娘,好在我不想再娶,否则,会死得更早。陈夫人要是没出现,没有人阻止他,你也只能为我收尸了。” 张四冬面色微变。 赵梅娘容貌清丽,很有气质,反正,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和普通女子之间大不相同。 若不是赵梅娘自己巴巴跑来为白文武送饭,张四冬也不敢生出撮合的念头。只看外貌,二人实在不配。 进了衙门,没有去大堂里正经审问,张大人将顾秋实带进了自己的书房,面色复杂地问:“为了什么?” “赵梅娘那个疯子!”顾秋实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一个多月以前,她突然对我特别热情,并且关于我们二人的传言突然就冒出来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严辞拒绝了她想要亲近的意思,还特意跑到媒人那里说自己要相看。第一条就是绝对不帮人养孩子,也绝不生孩子,这指向性够强了吧?后来我看到陈大人出现在他的院子里,想着我都这么明显地拒绝了,应该不会再有我的事。结果还是没逃过。” 他叹口气,“天地良心,是真的没打算再娶,赵梅娘早上本来要和我做假夫妻,并且还愿意给我酬劳。我怀疑她想躲着陈大人,可能是不想跟陈大人回去。今儿看见了陈夫人出现,我总算明白了其中关窍。” 张大人能够做到一州知府,本身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听了这些话,瞬间就明白了赵梅娘的用意,叹口气道:“红颜祸水啊!” 他瞅一眼面前的憨厚汉子,真心觉得其倒霉,道:“其实陈大人的父亲只是京城一个七品小官,他本身聪明,当年皇上钦点为探花,然后做了辅国公的乘龙快婿。他能有今日,陈夫人功不可没。所以,我认为你的猜测是对的,姓赵的那个女人不想带着儿子回府……这些年,陈大人府中只有三子一女,全都是嫡出。” 陈夫人能一年生下四个孩子,证明陈老爷是个正常男人,但他除了陈夫人之外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却没有孩子出生。不管是陈夫人私底下将那些孩子收拾了,还是陈老爷不允许孩子出生,都足以证明陈夫人的手段。 这种时候,冒出一个庶子,陈夫人容得下才怪。 “回去吧,这些天你先不要出现,在家里歇上一段时间。”张大人说到这里,面色愈发复杂,“我不希望你出事。但如果陈大人执意,我是拦不住的。”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跟陈大人作对。 任何人都有个亲疏远近,顾秋实能够理解。他也想歇一段时间,道了谢后就往外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看他的脸色都变了。往日里大家一起上工,即便和他不亲近,也不会与他交恶,见面了会打招呼。 但顾秋实一路走到衙门之外,碰上了十来个人,却只有一两个人朝他点头,其余的人完全当不认识他。 不管是谁,卷入了陈家夫妻之间,很可能倒大霉,最后全身而退已经是运气好了。 张四冬在拐角处等着顾秋实,看见他后,立即迎了上来:“白哥,大人怎么说?” 顾秋实实话实说:“大人让我先回去歇一段时间。” 这话至少两种意思,就看人怎么理解了。 最差,就是以后都再也回不来。 张四冬面色大变:“这么严重?” 顾秋实颔首:“你回去吧,以后少来找我,来往多了,对你没好处。” 张四冬有些纠结:“白哥,我相信你没有做错事。如果……如果你还愿意结亲的话,我去帮你求情。” 其实,顾秋实早就发现了张四冬对于结亲之事的热衷。 至于原因嘛,多半是看在白文武的那个院子。 院子不大,但小夫妻俩住却足够宽敞,至少,比张家那腌咸菜坛子一样的院子要宽敞多了。 为了儿女打算无可厚非,张四冬也只是提,并没有强迫,顾秋实对他没什么恶感,道:“结亲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早就说过,婚事上不会委屈了婉儿,如果她想要低嫁,我这个当爹的第一个不答应。” 张四冬不止一次听这种话,但只有这一次当了真,这会儿白文武倒霉了,所有人都不愿意靠近他,此时有人帮忙求情很难得。但他还是拒绝,可见是真的看不上张家。 “白哥,我……你就那么看不上我吗?” 顾秋实一脸认真:“我真的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们哥俩好是一回事,儿女的婚事又是一回事。” 张四冬心里一沉,其实他早有预感这婚事不成,一时间有些可怜巴巴:“那……那你保重。” 顾秋实自顾自回了家,进门不久,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他开门出去看热闹不太好……二品官员家里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瞧的。他眼神一转,跑到杂物房将梯子搬了出来靠在院墙上,然后爬上梯子,只露出一个头。 正看见陈夫人下马车,又听到旁边有动静,扭头一瞧,见朱婉儿也搬了梯子过来。 顾秋实:“……” 行吧,父女两人躲在院墙上瞧,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朱婉儿压低声音:“那位就是陈夫人吗?” 顾秋实颔首:“赵梅娘告状了,就在方才,陈大人还想将我押入大牢,好在陈夫人及时赶到。要不然,你就没有爹了。” 他语气诙谐,朱婉儿吓一跳,她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会夸大其词,从来不会开玩笑。 也就是说,这是真的。 朱婉儿气急了:“不要脸!我们又没有惹她,她何要这样害我们呢?” 顾秋实想了想:“多半是怕我将她和吴迟之前的那点事儿告诉陈大人。” 朱婉儿颇为无语:“改嫁是她自己决定的,一开始还想嫁给你呢。” 顾秋实接话:“她只是想假装嫁人,避开陈大人带她回府而已。不是真嫁,吴迟多半是强迫了她。”他冷笑一声,“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君子,吴迟家里那么穷,好不容易捞着一个媳妇儿,岂会放过?反正,他们真夫妻也好,假夫妻也罢,如果我死了,还不是只凭他们两张嘴说了算?” “这是想灭口啊。”朱婉儿扒在墙上,忽然觉得这事很棘手。 赵梅娘想要弄死爹,陈大人也一样。大概只有陈夫人会帮忙……可是陈夫人和陈大人是夫妻啊! 将心比心,在枕边人和外人之间,那肯定都会选择护着枕边人。 “爹,我们怎么办啊?” 看着办! 想要他乖乖赴死,做梦! 就陈大人的这副作派,私底下肯定没少干坏事,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些账本放在哪儿……顾秋实之前已经找机会翻了陈大人在此处落脚的住处,没有任何发现。那些账本要么被他带在身上,要么还在京城。 看着陈家夫妻进了对面的院子,顾秋实从梯子上下来,然后将两把梯子搬回杂物房。 “吃饭!” 朱婉儿看到父亲这模样,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了几分,还吃得下饭,应该是已经找到了解决之法。 一顿饭还没吃完,有人敲门,顾秋实心有所感,抢在周大娘之前跑去开,门口站着的是陈夫人身边那个婆子,此时她还是一脸严肃。 第446节 “白衙役是吧?夫人有请。” 顾秋实颔首:“容我整理一下。” 婆子皱了皱眉:“能快点么?大人和夫人都等着呢。” 所以说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霸道嘛,明明白文武什么都没有干,陈夫人是请他去问话的。结果,恨不能让他立刻飞过去。 “那走吧。” 白文武以前没少到赵梅娘院子,但都只在门口送东西,进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完。 这边院子和白文武那个布局差不多,不过,白文武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一套石桌,而这边院子种了树,还有各种花草,看着挺雅致。 顾秋实进门,欠身一礼:“见过陈大人,见过夫人。不知二位找小的有什么事?” 此时的赵梅娘面色苍白,她人是跪坐在地上的:“白大哥,夫人想问你是不是真的要娶我。” “什么真的假的,我从来也没想娶过。”顾秋实装出一副耿直的模样,“你和吴迟都在巷子里抱成一团了,怎么还在问我这话?”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赵梅娘脸色瞬间惨白。 第477章 鳏夫 九 “不不不, 没有,你不要乱说!” 赵梅娘今日算是被逼到了绝处。 陈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们母子在此落脚的消息,直接杀上了门来。 当初赵梅娘和陈大人之间是被陈夫人抓了正着的, 并且,赵梅娘会带着孩子远走,也是陈夫人手段太过很辣,他们母子几次死里逃生。她不愿意太过被动, 所以才带着孩子逃离京城。 想到都跑到千里开外了,还是被陈夫人给找着了。 找到就找到吧,她早在得知陈大人要过来巡视时, 就已经开始找“下”家, 最好是不要成亲,但两人已经有了成亲的打算。 等陈大人一出面,她刚好可以退亲。 至于陈大人要怎么对待敢和他抢女人的男人, 那就不是赵梅娘操心的事了。 她一开始选中的是白文武,这人看着粗狂, 但心地善良, 手头也松。两人之间没什么, 白文武都对他们母子不错,如果真的有了点儿暧昧,她肯定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在她的刻意作为下, 所有人都默认了白文武要娶她……她也不想成亲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嘛。 如此作为,也是想给陈大人一些紧迫感。她可是很抢手的,有花堪折直须折, 成大人不折她这一朵花,多的是男人等着。 结果没想到白文武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 也可能是真的想为亡妻守节,愣是离她八丈远,还刻意澄清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梅娘只得直接找上门去,表明了想请他帮忙做一双有名无实的夫妻。又被拒绝过后,赵梅娘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了姓吴的。 她一开始说得就是做假夫妻,吴迟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在与她单独相处时强要了她。 当时她努力挣扎反抗,却因为男女天生力气悬殊巨大,让吴的得了逞。她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也不敢大叫,完事后只当被狗啃了一口。 但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传入陈大人的耳中,她只敢说自己有未婚夫,却不敢让吴迟出来见陈大人。 今儿陈夫人找上门,又不给赵梅娘反应的机会,直接请了白文武过来。赵梅娘无奈,只能奢望于这个男人帮自己圆一下谎。 干脆不提姓吴的,就说她即将嫁人,只要白文武愿意帮忙,应该不会有事。 顾秋实猜到了她的打算,这女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实话,画舫上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是由专人教导过的,如果真的是个没见过美色的莽夫,在赵梅娘连续几次请他帮忙做假夫妻的情形下,说不定还真就稀里糊涂应了此事。 不管是白文武还是顾秋实,都不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顾秋实看向陈大人和陈夫人,“我没有要娶她,与她的交集就是之前她帮我做了半年饭,我付了工钱的。他们母子还仗着脸皮厚占我不少便宜,故意吃我的粮食扣我的菜。我忍无可忍,宁愿吃得差些,宁愿请手艺一般的老大娘帮忙……” 话里话外,就差直接说赵梅娘贪便宜的小人了,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嫌弃。 赵梅娘也算是又一次见识了白文武对她都疏离何厌恶。 “白大哥,我也没有这样不堪吧?我吃你的粮食,明明是你自己默认的。你不能因为现在出事了,就一下子把我撇开啊!” 顾秋实皱眉:“夫人,自从妻子离世之后,我早就说过不再娶妻,即便要娶,也要娶本身没有孩子且嫁给我之后也不生孩子的女人。我才不会帮别人养儿子呢。” 陈大人有点心梗。 他的儿子和其他人的儿子能一样? 陈夫人心情糟透了,任谁知道自家男人早就消失了的女人再次冒了出来,都不会高兴。不过,看到白文武这模样,她心情莫名好了点儿。 “刚才你说的那个吴迟,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秋实张口就来:“他们两人是未婚夫妻,婚期还有四五天,这事满大街的人都知道。” 赵梅娘低下头:“我……我总要嫁人啊。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度日,家里没有个男人,会受许多委屈,过去大半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哭得悲戚,让人闻者伤心。 顾秋实立即道:“我就住你对门,咱们城内张大人对于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之事管得很严,附近这一片都有人巡逻。再说,你还帮我做饭,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欺负你?” 赵梅娘恨不能扑上去把这男人咬死,哪儿都有他,就不能闭嘴么? “人家没有欺上门,但会在外头胡乱编排我的名声。很多人都说我不要脸巴着你,这难道不是欺负?白大哥,你是男人,不在意自己名声,但我们女人如果没有了名声真的是活不下去……呜呜呜呜……” 顾秋实冷哼:“我就不委屈吗?明明我都说了要为妻子守节,现在跟旁的女人扯上了关系。传得多了,我说我和别的女人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信……只希望婉儿她娘不要真的误会我。不然,百年之后我去了地下,她说不定还要跟我闹呢。” 关于人死了之后会不会有魂,百年之后要不要见祖宗之类的事,那是见仁见智。 陈家夫妻看白文武这模样,都知道他信了真。也愿意相信他真的对于自己和赵梅娘之间的传言没有丝毫欢喜,只剩下厌烦。 陈夫人若有所思。 陈大人脸色奇差。 白文武仗着身份欺压母子俩,他会很生气,但这混账母子俩嫌弃成这样,同样也生气。 他看中的女人,总有几分过人之处,白文武凭什么嫌弃? 其实顾秋实能够猜得到陈大人的想法,所以白文武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还是不得善终。 顾秋实眼看夫妻俩不再问话,往边上退了两步。 恰在此时,吴迟到了。 依着陈夫人的意思,她不好将母子二人赶尽杀绝,只要赵梅娘嫁了人,男人肯定就不会再惦记她。 白文武相貌堂堂,人又高壮,算不得美男子,但绝对不丑。而吴迟不一样,这个男人四十多岁,脸长得跟个老鼠似的,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猥琐。进门后搓着手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不知道赵梅娘怎么想,陈夫人是险些被恶心得吐出来。 陈大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自己的女人如果找了一个不错的男人改嫁,甚至是比他好的,那证明他的眼光好。可找这么一位,恶心谁呢?岂不是表明他的女人不好,只能沦落到与这种人做夫妻? 陈夫人嘴角微翘,忽然想起方才白文武说赵梅娘眼看逼婚不成,主动上门说要与他假成亲。 如果是假的,那赵梅娘这么一位她也能理解,反正只是应付事儿嘛。但陈夫人又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已经定亲,那这婚事必须要成啊! 她看向吴迟:“你们俩是真的准备携手下半生吗?” 吴迟娶第一个媳妇都没有赵梅娘这么美貌,如今只感觉是天上掉了馅饼,虽说赵梅娘一开始就说是假的。但这肉都已经到了自己锅里,他又怎么会让她飞了? 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赵梅娘只能嫁给他! “是的是的,我会对梅娘好。”吴迟其实猜到了陈大人和未婚妻之间的关系,但那又如何?他相信任何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改嫁,像陈大人这样的男人,只要愿意找,勾勾手指就有大把黄花闺女,从这儿排到京城都排不完。 也就是说,赵梅娘只要改嫁,陈大人就多半不会再碰她。 那他就跟娶了个寡妇一样,甚至比娶寡妇还好。至少那个便宜儿子有亲爹在管,便宜儿子混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他的儿女寻一个出路。 他最大的儿子都已经二十二岁,就因为家里穷,住的地方也不够宽裕,到现在也没能谈成婚事。等他做了二品官员儿子的继父,家里所有的忧愁都将不复存在。 “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那我们就多住两天?”陈夫人这话是看着自家男人讲的,看到男人气得额头上直冒青筋,她心里一阵畅快,“大人,就当是全了你和媚娘之间的缘分吧。以后,她相夫教子,你也可以放心了。” 陈大人脸色阴沉。 放心什么? 他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女人,尤其这个女人生下了他除嫡出之外唯一的孩子。只看在孩子的面上,她就能不能嫁! “我不答应这门婚事。” 吴迟眼神咕噜噜的转,不管婚事成不成,他都不会吃亏。现在退亲……多少要给点补偿吧? 二品官员随便给一点儿好处,都够他们一家子享用不尽。 “这……梅娘,你怎么看?” 赵梅娘脸色奇差,她还是更愿意嫁给吴迟做假夫妻,只看今日陈夫人的霸道,就知道成家夫妻之间还是陈夫人为尊,她不再嫁人,就得落到陈夫人手里。到时,一个不小心,他们母子就没命了。 她满脸是泪,往前膝行两步:“大人,我和阿迟两情相悦,求您成全。求您了!” 说到后来,趴在地上不停磕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赵梅娘不止一次在陈大人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她是一个不在乎名分,心甘情愿隐姓埋名为陈大人生孩子的女人,哪怕一辈子都不能站在人前,她也无怨无悔。 因此,她此时说两情相悦,陈大人一个字都不信。 而赵梅娘也知道他不信,所以哭得格外伤心且改嫁的态度坚决。 陈大人心里难受,他知道赵梅娘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如此。自己的女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愈发显得他无能。 “夫人!怀明年纪不小,我想把他接回去教导。” 陈老爷话出口,对上妻愤怒的眉眼,他心知自己冲动了。但话已经出口,又不可能咽回肚子里,于是,他认真看着面前妻子,等着她的答复。 赵梅娘惊呆了。 她都和吴迟抱一起了啊,白文武就是人证,这么大人还不放过她? 吴迟没有出声,只做出一副震惊模样,像是才知道陈怀明的身世一般。 事实上他也是才知道,之前只是猜测,这会儿才确定。 “大人,怀明没有那个福气,他不配让您多费心,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陈夫人脸色沉沉,冷笑一声:“大人,人家想要改嫁,你却要把人接回去,这是强抢民女!” 既然赵梅娘都说自己要嫁了,陈夫人可不会顾做大方。 陈大人脸色难看:“梅娘,你……你不能这么做,我会护好你的。” 赵梅娘一个字都不信。 护得好,他们母子安然无恙,那自然是最好,但要是没护住呢?陈大人最多就是道歉,而他们母子失去的可是自己的性命。 只要男人惦记着她,还记得给孩子一个出路。她即便是真的嫁给了吴迟,也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第447节 “求大人成全。” 陈大人怒了。 陈夫人用帕子捂住嘴,笑了笑道:“那么,婚期提前,明儿就成亲吧。本夫人也给你添点妆。” 说完后,扶着身边丫鬟,转身就往外走。 陈大人脸色特别难看,瞪着地上的赵梅娘:“你不信本官?” 赵梅娘心弦一颤,她确实是不信,但绝对不能说实话,否则会惹恼了这个男人。她抬起泪眼,哭着道:“妾不想让大人为难。只要大人过得好,妾在哪儿都行,此生能够和大人有一段缘分,还能留一个孩子,妾已经很满足,不敢生出其他奢望。求大人成全。” 吴迟不吭声。 顾秋实抬步往外走。 陈大人脸色阴沉地瞪着吴迟。 吴迟冷汗涔涔,抖着声音说自己回去准备婚事,不管陈大人是个什么脸色,连滚带爬就往外跑。 两人前后脚出门,顾秋实看到陈夫人上了马车,身后吴迟伸手摸着额头上的冷汗,他压低声音:“你觉得这门婚事能成吗?” 吴迟也不清楚,不过,能够娶到二品官员的女人,他还是很得意的,在陈大人面前不敢表露,对着白文武就没这个顾虑,声音轻快地道:“二品诰命夫人愿意成全,这还能有意外?”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你胆子不小,但你要知道,婚事没有意外,但如果是你的人出了事,亲还怎么结?” 闻言,吴迟吓得一哆嗦,忽然有点尿急:“不……不至于吧?” 顾秋实呵呵:“你还是小心点吧,别没能抱到美娇娘,反而搭上了自己性命。” 吴迟胆战心惊,这会儿已经有点后悔。他被娶妻后即将拿到的天大好处迷了眼,忘记了这中间会有的危险。 他哆哆嗦嗦走了几步,想要请陈夫人救命,又觉得不合适……真开了口,岂不是表明陈大人是个草菅人命的坏官? 还有,他会出事只是白文武的猜测,万一没有风险呢? 吴迟渐渐镇定下来,飞快跑回了家中,他想要好处,但绝对不想死。想了想,叫来了大儿子:“如果我死了,一定和陈大人有关,到时你不要声张,悄悄去京城告御状。” 这真的是为难吴老大了。 他长这么大,连郊外都很少去,哪里敢去京城? 吴家大儿子听到父亲这话,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爹,你干什么了?” 他险些气得哭出来,“儿子不指望你帮忙,但你也别在外头惹祸呀。那可是二品官员,封疆大吏,你太看得起我们了……还去京城,我们拿什么去?连盘缠都没有,一路要着饭去吗?还有,如果陈大人真的敢杀人,儿子们跑去京城给他添堵,怕是还没走到地方就没命了。” 吴迟听到儿子的哭诉,心里特别慌。在屋子里坐立难安,转悠到晚上,他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溜出门去了赵梅娘的院子。 陈夫人临走时,留了两个婆子伺候赵梅娘,美名其曰,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帮她处理杂事。其实就是怕她跑了。 吴迟深夜而来,赵梅娘心烦意乱之下本不想见,但她心里很慌,迫切的想要找个人跟自己说说话。于是在院子里与之见面。 “明天就成亲了,你还有什么事?” 吴迟险些哭出来:“梅娘,这婚事能不能算了,我……我还没活够呢。家里还有儿子,这个做爹的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已经很失败,万不能害他们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啊。” 赵梅娘心里烦躁,看到男人这样,只觉厌烦:“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你以为我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吴迟真的哭了,控诉道:“那我也不知道你是陈大人的女人啊,你骗婚!” 赵梅娘:“……” 第478章 鳏夫 十 赵梅娘做外室许多年, 逃出来也才大半年而已。来了之后不久她就盯上了白文武,越是了解这个男,人, 她就认为真的嫁给他也不错。 当然了,能不嫁还是不嫁。 至于吴迟,就真的是慌慌张张在这有限的时间之内薅出来的,这个男人, 只和他做名义上的夫妻她就觉得委屈了自己。 并且,她一开始出现在吴迟面前,说的就是假成亲, 做一双有名无实的夫妻, 并且只是暂时的,最多不超过一年,两人就要分开院子住。 当然了, 名义上还是得保留夫妻的名头。回头她按月付他酬劳。 结果这个混账,这两人成了未婚夫妻需要同进同出表示身份时, 居然找机会欺辱了她。 “我没有骗你, 如果你不碰我, 什么事都没有。即便你真的死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吴迟抹一把脸,埋怨道:“你要是早说实话, 我只会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哪儿敢……” 赵梅娘一个字都不信,也并不可怜他。 “滚回去!” 吴迟扒着门框不肯走:“真的不能商量了吗?取消这门婚事吧,不然……不然我就跟陈大人说你勾引我。” 赵梅娘险些被气疯, 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会勾引你?” 吴迟振振有词:“都说女人三十如狼,那你想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啊!” 赵梅娘险些没被气死。 “滚!这门婚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陈夫人等着看我们结为夫妻呢,你趁早打消念头吧。明儿早点过来。” 吴迟在听到这些话后,也知道现在想要甩开母子二人是他痴心妄想。他向来是个喜欢破罐子破摔的,眼看事情没有转机,他顿时一乐:“那你等着吧。老子这辈子能够娶你这么个大美人,也够本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这样的态度,让赵梅娘心头梗得厉害,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 翌日早上,顾秋实起身就听到对面院子里传来热闹的动静。 他打开门,果然看到吴迟一身大红衣衫带着迎亲队伍过来了,没多久,就接了戴着红盖头的赵梅娘出门。 吴家的三个孩子都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都以为即将办婚事的是吴家老大,没想到居然是吴迟。 这些年吴家不宽裕,亲戚不多,菜也摆惹得很是寒酸。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期望自己能够嫁得良人,赵梅娘自然也想过,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出嫁会这么寒酸。 此刻她只希望陈家夫妻赶紧离开。 新嫁娘进门过后,当天不出来见人,喝完了交杯酒,新郎出来待客。吴迟现在是秉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本来就想喝酒的他,再有几个酒鬼拱火,坐在桌上就不下来了。 从天亮喝到天黑,一直喝到深夜,那些客人才散去。 赵梅娘从头到尾就看不起吴迟,好歹今天铺的床是新被褥,她早早就睡了。一开始心里烦乱,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等她一觉醒来,外头天已经蒙蒙亮,看着陌生的窗户位置,赵梅娘这才想起昨天自己嫁了人。想到此,她心下一惊,立刻翻身而起,发现床上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她已经和吴迟那什么,她也不希望还有下一次。这男人没回来正好! 放松过后,赵梅娘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于是又重新缩回了被窝里,盘算着一会儿回家去住的事,又想了想接下来的应对。心中思绪万千,还没有理出个线头,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然后就有脚步声往茅房而去。 开门的动静很大,应该是那门年久失修,走路拖拖踏踏,赵梅娘闭着眼睛,听到这些声音就觉得心里特别烦躁。 正想着要怎么交代吴迟以后大家各住各的院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爹!爹,你怎么了?” 赵梅娘眼皮一跳,立刻裹了衣裳出门,然后就看见吴家老大正扒在茅房门口冲着里面哭喊。 “爹,你千万不能有事。二妹,二妹你听见了吗?赶紧起来请大夫。” 赵梅娘一颗心直直往下沉,顾不得男女有别,也顾不得茅房臭烘烘,飞快奔上前去。一眼就看见了茅房中的吴迟。 当下的人用的是旱厕,就是专门修了一个屋子,屋子底下掏洞,每半个月会有人来掏粪。此时吴迟还是那一身红衣,但却大头朝下,脑袋塞到了粪坑里。 吴老大将他拔出来后,他满头满脸的粪,本来就臭的茅房更是臭气熏天。 赵梅娘看了一眼就吐了,吐了个昏天暗地,好半晌都缓不过来。 吴家剩下的姐弟俩出来了,看到吴迟这般,都忍不住痛哭出声,这么大的动静,左右邻居都听到了,有人过来敲门。 赵梅娘刚好不想站在这里,快跑过去开门,她从来不拿自己当吴家的媳妇,因此她根本就不管吴迟,面对众人询问,更是懒得回答。 面对众人寻根究底,她只说自己不知道。 确实是不知道嘛。 不过,赵梅娘有所猜测,一颗心砰砰直跳。根本不敢表露分毫。 吴迟喜欢喝酒,酒需要用粮食来酿,即便是最便宜的烧刀子,于普通人家来说也舍不得买。吴迟不怎么懒,至少没有天天赖在家里干吃饭,好歹也有一份活计。 但是,他所有的工钱都拿来买酒了,一个月总有两三次喝到烂醉如泥,在大街上过夜也不是一两次。有人看不惯,说他早晚醉死。 如今真的醉死了。众人唏嘘之余,愣是没有人怀疑他的死因。 人都已经死了,也没必要请大夫。 左邻右舍的邻居开始将昨天才搬走的桌椅板凳又搬回来,看见院子里杵着的赵梅娘时,有人觉得她命苦,也有人觉得……她克夫。 之前就是个寡妇,如今这才嫁人,新婚之夜夫君就死了,不是克夫是什么? 关于赵梅娘和陈大人之间的二三事,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拿到面上来说。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赵梅娘是陈大人的亲戚……如果真是那种关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嫁人啊。 吴迟死了这件事还惊动了衙门。 吴家老大看到父亲离世,心中特别悲痛,想起前天父亲对自己说的话,他真的怀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告御状是不可能告的,他思来想去,还是去衙门报了官。 如果能够查出蛛丝马迹最好,即便查不出,在家里父亲刚刚被茅坑闷死的情形下,如果他们兄妹几人再出了事,那多半会引人注意。 他要的就是幕后之人害怕引人注意。 他没想过报仇,只想带着弟弟妹妹好好活下去。 顾秋实本来是中午上工,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被林大海带到了里面。 吴迟身上没有什么痕迹,除了胸口和后脖颈处衣衫有些褶皱。 当然了,他昨天成亲,这件衣裳已经穿了超过十二个时辰,有点褶皱很正常。根本就不能当做他被人所害的证据。 这混账喝了太多的酒,是昏睡过后被人塞到茅坑里的,昨天院子里办喜事,那些喜欢喝酒之人在客人们上去之后还在院子里吵闹,吴二妹是个姑娘家,虽然想把院子打扫干净,可院子里一堆臭男人,她不愿意多待,也懒得等他们收场,干脆早早睡下,准备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干一场。 也就是说,院子没有扫,地上还有昨天收走了桌椅之后的瓜子皮之类,也有不少脚印。 昨天那么多客人进进出出,这地一直就没扫过,院子里只有这一个茅房。昨天院子里的人多,这茅房昨天从早到晚就没歇过,此时脚印叠脚印,压根分不清楚哪个脚印属于凶手。 寻了半天,没有找出吴迟是被他人杀害的证据。 顾秋实有点不甘心。 这件事情应该是陈大人干的,就像是上辈子污蔑他一样,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 第448节 再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吴迟是喝了太多的酒,起夜的时候摔到茅坑里无力爬起来才被闷死的,都不认为他是被害。 吴家老大知道父亲是被害,但他又不好直说。难道还能跟衙门里的人说父亲是被巡抚大人害死的? 衙门里最大的官都还要听巡抚大人的吩咐……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幕后之人,让他们不要再对兄妹三人动手,可没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顾秋实转身围着院墙转了一圈,很快就在后门处墙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脚印,从后门进,一眼就看到了茅房,并且还找到了两个从墙头跳下才会留下的脚印。 他找到林大海,说了自己的发现。 林大海将师爷找来,把此事记上。 却也只能记上,毕竟,找不到吴迟是被人所害的证明。那几个新鲜的脚印只能证明有人在昨天翻了进来。 吴迟的丧事办得很简单。赵梅娘没有走,从头到尾帮衬着,还拿了一些银子出来办丧事。但是,丧事办完,她没有留在吴家,而是回了自家。 兄妹三人没有为难他,吴家老大虽然怀疑父亲的这一场灾难不是意外,而是因赵梅娘而起。但还是那话,他不愿意为了父亲搭上兄妹三人。 只要幕后的人不再对付他们,他可以当做父亲的死是意外。 * 府城最大的酒楼除了前面有各种雅间之外,后面还有三个雅致的院落。 此时最大的院落之中,陈夫人脸色很是难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陈老爷的脸上。 “啪”一声。 陈老爷摸着脸上的伤,眸中闪过一抹狠厉:“夫人,你这是为何?” “你还跟我装。”陈夫人气的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那个姓吴的难道不是你杀的?” “夫人想多了,本官从来不做草菅人命的事。”陈大人面色淡淡,“这种话,夫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说,省得让人误会。毕竟,本官出了事,夫人身为官眷,也绝对好不了,兴许还要牵连了大哥他们。” 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又是狠狠一巴掌甩出去。 这一次陈大人有了防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狠狠一扔。 他动作很凶,陈夫人险些被他带得摔倒在地。此时屋中只有夫妻二人。等到陈夫人稳住身子,再回过头看他时,气到尖叫:“你敢这么对我,我大哥不会放过你。” 陈老爷最烦的就是这话,原先是岳父,现在是大舅子。这些人活着,他就永远不能在这女人面前直起腰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只能让其流落在外。 真正世家大族之中长大的公子和一个外面长大的野孩子,即便后者每日都在学堂,不管是眼界学识还是待人接物,都绝对不如前者。 “妒妇!” 陈夫人瞪大眼,颤抖着手指指着他:“你再说一句。” 陈大人满脸不耐,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指:“夫人,看看你这泼妇模样,哪里还有世家贵女的风采?” “这都是被你逼的。”陈夫人气得大骂,“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 陈大人语气加重,厉声打断道:“夫人慎言!不要污蔑本官!” 陈夫人泪眼汪汪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我只恨自己当年瞎了眼。” “迟了。”陈大人面色淡淡,丝毫没有刚刚杀人的惊慌恐惧之类,一脸心平气和,“夫人,其实我变成现在这样,不是我自己天生恶毒,而是被你逼的。如果你不善妒,早早接纳了梅娘,我也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陈夫人咬牙切齿:“一个下九流出身的娼妇,凭什么让我接纳?跟那种女人同侍一夫,那是对本夫人的侮辱。” 陈大人面色冷冽:“既然看不起本官,当初别嫁啊。” 此话一出,陈夫人再次被噎住。 她也是嫁给这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才知道,他压根不是家中嫡子,而是青楼女子所出,为从小就机灵,这才被记为嫡子。方才她话里话外鄙视赵梅娘的身份,又让这男人感同身受了。 “要不是你这混账有所欺瞒,本夫人就是瞎了眼,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夫妻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恰在此时,外面廊下有故意加重的脚步声过来。 他们夫妻吵架,将所有的下人都撵了出去。这会儿有人过来,应该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陈大人张口就问:“何事?”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回禀大人,姓吴的死了之后,有人在他家后门的墙上看到了翻墙的脚印。” 陈老爷面色阴沉:“是谁这么仔细?” 第479章 鳏夫 十一 如今陈大人没有针对白文武, 但他手底下最中心的那几个人还是知道此人的,闻言低声答了。 陈大人闻言,一抬手就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又是他!” 陈夫人却对这个白文武很有好感, 如果不是此人花费心思送信到京城,她还不知道赵氏母子的下落。 找到了人,也能有个应对,要不然, 哪天突然冒出来,她会很被动。 这么说吧,在这千里之外的府城里, 一双母子出了意外, 固然会有影响,但再怎么也要比二品官员外室子出事的影响要小得多。 “怎么,你也要弄死他?” 陈大人的脸色很难看, 听到这话后,扯出一抹冷笑:“夫人, 难道你希望本官是个草菅人命的坏人?再说一次, 本官出了事, 你和几个孩子都好不了。” 即便陈夫人不想承认,也明白他说的话是事实。 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被绑上了贼船。已经找不到下船的机会了。 她固然可以一死,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但是两人生了二子一女,全部都已经成亲, 孙子孙女都有了七个。 这么大的一家子拖着,陈夫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 就害得全家万劫不复。 但是,她有身为国公府嫡女的骄傲。让她捏着鼻子接纳赵氏母子,她绝对做不到。这母子俩活这么多年,已经是对她的侮辱! 陈夫人忍了忍气,问:“你找的是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大人却明白,她问的是谁对姓吴的下了杀手。 “夫人放心,本官做事向来周到,这些事情绝对不会翻出来。” 陈夫人一点都不放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不可能毫无痕迹。即便衙门的人查不出来痕迹,那外头的人呢? 官场之上,看似平和,实则是一路踩着别人往上爬。男人从一个小小探花走到今日,压下去了不少人,敌人可不是一两个。 哪怕自身毫无破绽,一点坏事没做,都怕被人陷害污蔑,更何况这男人浑身都是窟窿。 “是你手底下的人还是外头找的人?” 陈大人知道她问这话不是为了对付自己,反正是想帮他查缺补漏,随口道:“我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做这种事。放心吧,转了好几个弯,即便最后查到我这里,那也是底下的人偿命。” 闻言,陈夫人松了一口气。 陈大人见状,似笑非笑道:“这些滴水不漏的手段,我都是跟夫人学的。” 分明话里有话,讥讽陈夫人对他的那些女人和孩子动手。 陈夫人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瞬间怒火冲天,这男人当初娶她的时候山盟海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负她之类的鬼话张口就来。结果两人刚成亲,就有两个姑娘找上门,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他外头认识的清白女子。 都是良家女子,出身清白,来的时候又没有避着人,此事当时在京城闹得很大。陈夫人气的当场就要把这个男人赶出去。 是的,夫妻俩刚成亲的时候,住的是陈夫人陪嫁的宅子。 结果在男人跪地抱着她的腿死都不撒手,说那是以前犯的错事,是在认识她之前,让她原谅他一次,再给他一个机会。 彼时,两人正值情浓之际,并且这门婚事是陈夫人自己跟娘家争取来的,实在是没脸在成亲几个月时和离,只能咬牙认了。让那两个女人进门的同时,还跟男人约法三章。 陈夫人现在回头去想,感觉自己那时候天真到愚蠢的地步,男人的嘴根本不能信。两个女人来的时候,其中一人还有六个月的身孕,不需要陈夫人开口,陈大人自己就让那个孩子落了。 之后,陈大人隔两年又会带女人回来,陈夫人特别失望,但她已经有了孩子,她无惧流言,但孩子是无辜的。 陈夫人也开始破罐子破摔,只要这男人不整出孩子来,其他的都可以忍耐。于是,夫妻俩就有了默契,纳妾也好,通房也罢,没孩子就行。 一开始是陈大人自己给那些女人赏避子汤,有些女人自己使小心思,悄悄停了药,怀上孩子后,都是陈大人自己处理。 后来有一次陈大人去外地办差,需要半年才回,这期间一个确实有了身孕,陈夫人当然不可能让人传出府内其他女人有孕的消息,直接让身边的婆子断了一副药强灌了下去。 等到陈大人从外地回来,妾室跑去告状,没能求得所谓公道,反而得了两巴掌。 那一次之后,后院女人在有身孕,陈大人也不出面,任由陈夫人施为。一开始陈夫人给那些女人灌药时从不掩饰自己的心狠手辣,后来身边的婆子劝她,再做这种事好歹也掩饰一下。便是陈大人自己都不想生的孩子,身为主母,对庶出孩子见一个灌一个,还是不太合适。 于是,陈夫人的手段变得没那么直白,多少会扯上一层遮羞布。 结果,多年以后,男人却拿这些事情来嘲讽她,陈夫人当场气炸:“本夫人要做事,用不着遮遮掩掩。” 陈大人呵呵:“我又没说错,确实是跟你学的。” 陈夫人大怒,抬手又要打人。 男女天生力气悬殊巨大,男人但凡有了防备,女人想要打到人可能不大。 果然,她的手又被陈大人抓住。 “本官还要出去见人,麻烦你……” 陈夫人本来就在气头上,没能打到人,怒火又天一层,稳住身子后,抱起边上的花瓶狠狠砸了过去。 花瓶砸到了陈大人的腿上,痛倒是没有多痛,可花瓶砸落在地碎了一地,屋中动静不小,陈大人当场翻脸,反手一巴掌挥了出去。 陈夫人受不住力,整个儿摔倒在地。因为他们是贵客,地上铺了地毯,她摔得没有多重,但这是男人第一次冲她动手。 都摔在地上了,陈夫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回过头,再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满是怨毒。 陈大人怡然不惧,冷笑道:“本官以前是让着你,真以为我怕你吗?有本事,你去告御状啊,到时咱们夫妻一起赴黄泉。” 陈夫人心灰意冷,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男人不管不顾,她却有诸多顾忌,家里的儿子和孙子是无辜的,还有,如果他们夫妻出了事,嫁出去的女儿肯定也过不成日子了。 “媚娘那个贱人不能回京,即便我能忍,大哥也容忍不得。” 陈大人早就想到了此处,否则,也不会将母子俩放在外头多年了。 “你们家一点不讲道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这些年府里的那些女人任你施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我从未皱过半分眉头。那些没有生下来的孩子我也从未跟你计较过,但是怀明……怀明已经成年,书读得不错,假以时日,考中进士不成问题,他眼界又不够,不可能反压咱们的儿子。论起来,怎么都是一个帮手,你怎么就非得……” “因为那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陈夫人眼神凶狠,“再让我看到你放不下她们母子,别怪我出手狠辣!” 这话一出口,陈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以前她对付家里的女人,也弄死过几个,但那些都是有卖身契的。死了就死了,没人敢来找茬。那些没有生下来的孩子更是不会有人讨公道。 但这一次不同。 赵媚娘这个贱人早已哄的男人为她赎身,如今是普通百姓,而她的儿子更是读书人……如果她动手,那就和男人杀吴迟一样,如果事情败露,需要替人偿命。 陈夫人再生气,那也只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从来没有对外人下过毒手,她缓缓坐起身,也不试图站起,一脸木然道:“你想要接纳那个孩子,可以!但是,那个出身下九流的娼妇必须死!你亲自去动手,只要让我满意,什么都好商量。” 陈大人皱起眉。 他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也风流,虽然纵容着妻子对身边那些女人下手,但让他亲自要人性命……这有点强人所难。 第449节 陈夫人看他不说话,缓缓站直:“怎么,舍不得?” 陈大人沉默半晌:“容我考虑一下。” 听到这话,陈夫人满脸讥讽。 看来也没什么舍不得嘛。 如果真的不舍得,刚才就一口回绝了。 陈夫人整理了一下衣裙:“我给你生了二子一女,不说个个人中龙凤,也算是年轻有为,前程远大,原来在你心里,二子一女还不够?” “那是我儿子。”陈大人对这个孩子的心情很复杂。当初他母亲出身花楼,比媚娘还要多有不如。 媚娘遇上他的时候,还是没有接过客的清倌人,但是他娘……不过是运气好点,被人买下来送给了他爹。当然了,陈家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官家子弟,嫡母没有不让他娘进门,是他爹嫌弃花娘身份太低,在外头找了个小院把人关了起来。 是关! 因为陈家不富裕,他娘甚至没有人伺候过,三天两头有人过去送点粮食和蔬菜。人家送什么吃什么,她不能随意出门。 直到后来,她娘机缘巧合之下有了身孕,这才多了个人伺候。生下来是个男娃,他爹也没有特别喜欢。毕竟,家里本来就有几个儿子,嫡出庶出都有。 儿子虽然不少,但陈父也没有嫌儿子多。在儿子四岁大的时候,他就找了个夫子帮忙启蒙,陈大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七八岁时,他稍微大了点,知道自己的处境之后,更是一心扑在了书本上。 十七八岁就能考中探花的年轻人,本身就很聪明,陈父在发现儿子非同一般的天分后,把人接了回去,直接记为嫡子。 如今陈大人看到陈怀明,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同样是母亲出身不好,同样是主家不容,同样读书有天分……陈怀明的天分不如他,但那一些相似,已经让陈大人对他怜惜不已。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陈大人又去了赵梅娘的院子。 顾秋实最近几天还是按时上下工,也在试图寻找杀害吴迟的凶手。当然了,他并没有执着于非要找到凶手,人证物证几乎没有,此事多半是个悬案。 他从来的那天起,就在致力于拉下姓陈的。 陈大人之所以可以随心所欲想污蔑谁就污蔑谁,皆因为他本身爬得够高,如果没有了官职,他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中年男人而已。 因此,顾秋实早就请了人去京城打听,只是不太顺利。 也是,堂堂二品官员,若是处事太过粗糙,落人话柄,随便一个人都能找到拉下他的破绽。陈大人也走不到如今。 顾秋实都打算好了,如果一直没有进展,那他就悄悄去一趟京城。 这一日,顾秋实早上买菜回来,看到了一架青棚马车停在赵梅娘的院子外,他善于观察,一眼就认出赶车的那个人是陈大人身边的老人,很得陈大人重用。 他想了想,从另一边绕到了赵梅娘的院子后面,院墙有点高,一般人爬不上去。顾秋实抬起头估摸了一下高度,后退几步,助跑上前,利落地翻到了后院之中。 这是一个五间房屋的院落,中间堂屋,两边住人,住个十来个人都不挤,如今只住了母子二人,很是宽敞。 顾秋实沿着后面的房子走了走,然后在最右边的屋子后面停了下来。 这种屋子每一间都可以隔成里外两间,顾秋实站在后面听得到屋子内有人在说话,或者说,是在他前面那一间交谈。由于中间隔了半间房,顾秋实听不太清楚。他摸索了一下后窗,轻轻推开窗户,轻巧地跳了进去。 这屋子是里间,摆满了各种书,顾秋实随意一扫,除了常见的经书史籍,还有一些罕见的古籍诗文。 顾秋实嗤笑一声,赵梅娘根本就不缺银子。也就是白文武才会以为她一个寡妇跑出来帮人做饭是为了生计,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面随便一本书拿出去卖,都足以让母子俩宽裕地过上半年。 顾秋实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赵梅娘为何要扣白文武的菜。 要么就是占便宜习惯了,不扣点感觉自己亏。要么,就是故意试探白文武,也是故意在外人面前留下他们母子和白文武关系不菲的印象。 此时外面传来了赵梅娘的声音,似乎在哭:“大人,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如今我只想带着怀明在这儿过安生日子。” 陈大人不高兴:“我说了会护好怀明,你怎么就不信?” “妾相信大人,但……”赵梅娘抬起头,泪盈于睫,“怀明是妾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妾的命。妾实在不放心……妾大胆说一句,夫人那么心狠,当真能容得下怀明?” 陈大人面色难看:“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她承诺过不会伤害怀明。” 赵梅娘心下呵呵。 承诺要是有用,她早就做了陈大人的妻子了。 男人只要到了兴头上,各种承诺张口就来,根本就不能信。女人也一样,陈夫人说不对孩子下杀手,可万一她动了手呢? 等到怀明死了,陈夫人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还要用夫人的娘家,心里再恨,也不会伤害她。 看明白了这些,赵梅娘又怎么敢把孩子交给他? “大人,怀明很聪慧很充,开春之后会参加县试,其实他早就可以考中秀才了,这些妾一直压着不许考,就是想让他考小三元的,延续您当年的荣光。” 这些事,陈大人早已经从儿子的夫子那里听说过了,但再听一次,还是觉得很激动。 “怀明很像我,我一定会护好他。” “其实……”赵梅娘试探着道:“怀明以后要去京城,等他入了仕途,你愿意帮一帮,让他路走的顺一点,妾就感激不尽。至于认祖归宗,我们母子都没有那个执念,也不敢奢望。大人,妾不愿意让你为难。” 她这番话是真心实意。 之所以不让孩子回去,还有一个原因,她陪在这男人身边已经有十好几年了,因为儿子的缘故,两人一个月总能见上几面,她那时候在京城来去自如,在外头也听说过这位陈大人的手段。 说实话,爬到高位的官员没几个人手里是干净的,陈大人也一样。树敌很多,有时候是不得不争。 赵梅娘生怕这男人哪天出事在牵连了他们母子,但如果不认祖归宗,孩子在她的安排下出生寒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男人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儿子,而他如果真的出了事,跟母子俩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说实话,赵梅娘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做陈夫人。 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靠着男人得凤冠霞帔,当然了,如今她身世清白,如果儿子一路顺利,她也能靠儿子成为诰命夫人。 这些年来赵梅娘早就看透了,争也争不过陈夫人,即便是把陈夫人弄死了,辅国公府也不会放过她。 国公府就是摆在她面前的庞然大物,她根本不可能斗得过。既然没有那个富贵命,那还不如现实一点,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大人,求您了。” 陈大人看着规则面前的纤弱女子:“梅娘,孩子在官员府邸长大,能够学到许多东西。那不是夫子可以教的,而是潜移默化……让孩子跟我回去,对他有好处。” 第480章 鳏夫 十二 赵梅娘当然知道孩子在高门府邸长大有好处。 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那些出身良好的公子,站出来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确实不是外面的夫子可以教的。 可那又如何? 有那个命学, 也要有那个命活下去。 “不不不……” 陈大人有些恼了,他对这个跟自己母亲出生差不多的女人一直都很耐心,即便是她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他也从来不生气。但此时他心里却升起了一些怒气。 “你看不起我,认为我护不住孩子?” 赵梅娘愕然。 她没想到男人会说翻脸就翻脸。 其实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赵梅娘这个男人的第一天,就想过被他带回府里,还想着知己知彼先打听一下。 结果一打听, 心都凉了半截。 凡是入了陈府的女人, 就没有任何一个能顺利生下孩子。 主母生了几个,证明男人身上没病……那么,总不可能是所有女人都不育吧? 几乎是瞬间, 赵梅娘就知道,陈府去不得。她那时候就打掉了跟男人回府的念头, 一直住在外面, 她也从来没有闹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乖巧不要名分, 男人为此,还经常来找她,然后她就有了孩子。 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赵梅娘还生怕男人一抽风要带她回府。后来见男人一直没有提,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后来生下来了孩子,赵梅娘也从来没有开口要过名分。母子俩真的入了府,能活几天都不知道, 还不如就在外头呢,等到孩子长大, 考中了功名,得了这个男人分的一笔钱财。她那时也能当家做主,耍一耍当婆婆的威风,说不定还能捞一个诰命,这不比回府看主母脸色过日子好得多? 她的这些小心思,从来都不敢在男人面前表露。听到他质问,她下意识否认:“不不不,妾只是不想让您为难。” 陈大人看着面前的女人,心思莫名,道:“其实夫人从来都不为难我,她一直为难的都是那些勾引我的女人。这一次是她主动提接怀明回府的。” 赵梅娘愕然抬头。 如果儿子能回去,还是在夫人心甘情愿下接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回。 陈老爷看到这女人眼中的欢喜,心里一片麻木。他哪里不明白,面前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外乖乖巧巧从来不要名分,如今又搞出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不跟他回府。说到底,就是认为他这个靠着岳家才走到如今这地位的男人,在夫人面前护不住她们母子。 想明白这些,陈老爷都气笑了:… “夫人有条件的。” 赵梅娘迟疑了下:“什么条件?” 顾秋实靠在床头上,他这个位置,隐约还能看见陈大人的官靴。 “夫人要你死。你死了之后,她就会把孩子接回去精心教养。” 赵梅娘脸都白了。 “大人,我……” 陈大人故作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为了我们父子可以付出一切?不愿意?” 赵梅娘当然不想去死,咬牙道:“但夫人又怎么能保证她一定能做到自己承诺的那样精心对待怀明?我不相信她!” “我会护着怀明。”陈大人一脸严肃,“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赵梅娘确实不信,但她不敢说。 “大人,我……”她被逼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原先她听这个男人说过,她和他娘有着相似的遭遇。 那么,这男人应该不会让她香消玉殒。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在这个世上,不光是只有死。 赵梅娘决定拼一把:“好,如果大人已经决定好了,为了怀明,我愿意去死。” 陈大人面色复杂,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女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心?不过,他也确实不想亲手杀了赵梅娘,儿子已经不是三岁之前没有记忆的小娃,他这个亲爹杀了孩子的亲娘,想要让孩子真心对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知道儿子养不熟,他也不会费心将孩子接在身边教养。 “真听我安排?” 赵梅娘点点头。 “不后悔?” “我不后悔。只要大人不为难就行。” 陈大人心里微松,即便这个女人不是真心,至少也证明了她是个聪明人。 第450节 儿子有一个聪明的娘,他也能少操心。 “夫人,说了你一定要死。等你死了之后,他会把怀明带回京城。” 赵梅娘面色苍白,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哭喊。 陈大人见状,叹息一声:“当然了,我不会真的让你去死。过两天我会送一丸药过来,那药吃了之后,会让人呼吸慢慢变缓,脉搏几乎不跳,呈假死状态。我会安排好人,等你死了之后将你葬入地下,深夜里会有人挖你出来。” 赵梅娘心里一松,面色也缓和了几分。但是她还是很害怕。 这分明是要把她埋入地里,如果挖她的人没有及时出现,那她怎么办? 她很不放心,但如今情形,根本由不得她选,于是咬牙点头:“大人,我可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出现了意外,还请大人照顾好怀明。大人,妾这辈子能够遇上您,能够被您护着,已经很满足了。人不可以贪得无厌,即便出了意外,妾也不会怪您。” 她很会把握人心,深情地说完这番话后,顾秋实看到陈大人面色温柔了几分。 “不会有意外的。”陈大人细细嘱咐,“你记得在天黑之后再吃药,到时我的人会来报信,当天晚上会将你放入棺木,天亮后下葬,晚上我的人回来挖你。” 赵梅娘仔细听完,道:“大人,妾还有一个不请之请。” 陈大人心情不错:“你说。” “住在我对面那个姓白的衙差,他不是个好东西。之前是真的试图有欺辱我。”赵梅娘眼泪汪汪,“他说不再娶是真的,但不娶就不代表他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他之前分明就是想占我便宜,还不给我名分……求大人帮我讨个公道。” 顾秋实本来闲适靠着,听到这话,猛然坐了起来。 特么的,这女人疯了么? 合着不按她的吩咐做就该去死? 不过,上辈子白文武对她诸多照顾,她还是算计了他。顾秋实又能理解这女人的疯劲了。 陈大人面色寒煞:“你放心,本官回程时,一定帮你解决了他。” 顾秋实:“……” 白文武何其无辜? 他是真的对赵梅娘没有半分觊觎的心思,只是贪图她做饭的手艺而已。 听着外面陈大人的脚步渐渐远去,顾秋实从窗户翻出,然后从方才进来的地方跳上墙头,确定巷子里无人才落下。 他越想越气,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赵梅娘,趁着天色还早,他飞快去了城内最好的酒楼。 陈大人出来这一趟是换了马车的,他想要回酒楼,得先去将自己的马车换回来。 顾秋实这一次没有从大门进,他想要见陈夫人,如果让底下的人禀告,见是能见着,但传话是需要时间的,他得在陈大人回来之前离开。 于是,他又钻了后门,直接翻墙入了陈夫人所住的院子。值得一提的是,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挺多,除了陈夫人的婆子,还有酒楼安排的女伙计。 顾秋实跳下墙头,敲晕了俩个,才到了院子正房外。 此时大门开着,陈夫人正在吃点心,边上还有两个婆子伺候。 大家夫人身边总有几个得力之人,那几人能知道主子身上的所有事。顾秋实在敲晕两个婆子和直接进门之间,犹豫了一瞬,选择了后者。 顾秋实缓步踏入,婆子最先发现他,当即脸色都变了,质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墙上!”顾秋实看婆子要喊,飞快道:“陈夫人,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诉您。关于赵氏的。” 陈夫人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知道赵氏母子的下落还是面前人送的信,当即抬手制止了婆子的喊叫。 “你说。” 顾秋实准备开口,就见陈夫人一挥手,两个婆子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退到了外面,顺便关上门。而后守在了门口。 换做旁人,和一个大家夫人单独相处,可能会口花花几句,顾秋实完全没有这个念头,一本正经道:“刚才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跑到了夫人面前,夫人应该也知道我有一些翻墙的本事,就在两刻钟之前,我才从赵梅娘的院子里出来。” 陈夫人想起自己才跟男人敲定要取了赵梅娘的性命,男人此次多半是做这件事。 “你听说了什么?” 又知道了多少? 如果知道他们夫妻随手就杀人,那她必须得灭口。 看陈夫人满脸严肃,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陈大人说,只要赵氏死了,你就会接纳陈怀明。他想要让赵氏甘愿去死。” 陈夫人满脸讥讽:“那女人绝对不会答应。” “她答应了。”顾秋实看她神情僵硬,自顾自道:“不过,陈大人舍不得她死,都已经商量好了,晚上会给她送一颗药,那药吃完了之后人就跟时间差不多。等到明天晚上,陈大人会把已经下葬的赵梅娘挖出来。陈大人还嘱咐了好几次吃药的时辰,就怕错过。” 听到这些,陈夫人都要气疯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混账!” 如果男人安排得当,说不定还真的会把她糊弄过去。 她答应接回孩子,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当年男人可是承诺过只娶她一人,所有孩子皆为她所出。她主动退让,只是要那个女人去死而已,男人居然还舍不得。 陈夫人发了脾气,想起面前的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这些说到底都是我的家事,你一个人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顾秋实愤然道:“本来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是那个姓赵的居然让陈大人要我的命,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还对他们母子多多照顾。她这样对我,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她都想让我死了,难道我还要客气?” 陈夫人有些意外,随即脸色黑如锅底。 白文武这么愤怒,肯定是男人答应了下来。 “大人答应了?” 顾秋实一脸憋屈:“是,不知道大人是真的答应还是糊弄她,我希望夫人看在得了这些消息的份上,能出手护住我一条命。毕竟,我已经提前得知了陈大人要动手,如果我一双儿女拼了命的要给我报仇,大人也会有麻烦。” 前面是凭着消息谈条件,故意示弱,最后一句就带着点威胁了。 陈夫人听出来了他的威胁之意,心下有些不满这个粗人居然这样胆大。不过,她也能理解,之前大人想要取白文武性命,罪名都选好,人证物证都已就位。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白文武早在那天就已经被正法。 “我不会让大人害人性命的。” 顾秋实颔首:“多谢夫人。” 陈夫人想了想:“你今天偷听到的这些事情也不宜往外传,我要你忘了它!此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要当做没有发生过,少说少做少凑热闹,听到了没有?” 顾秋实答应下来。 * 当日夜里,赵梅娘果然死了。 陈大人身边的人去收敛尸首,守了一夜,天亮后准备起棺将人运往郊外时,陈夫人出现了。 “站住!” 所有人都愣住。 陈夫人缓缓上前,看着钉了一半的钉子,道:“这个不合适,会生锈。赵氏跟着我家大人一场,用精铁钉吧,我都带来了,你们赶紧换上。” 众人:“……” 这几个人半夜里还要去把人刨出来呢,都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个活人。原本他们就没打算把这剩下一半的钉子敲下去。 这时候用了精铁钉,一会儿还能起出来吗? 第481章 鳏夫 十三 陈怀明哭了一宿, 整个人悲痛欲绝。 看到陈夫人出现,他脸色变得奇差:“我……我娘不配用这么好的,心意我领了, 还请夫人收回。” 陈夫人根本就不看她,示意身边婆子将精铁钉送到为首之人手上,态度坚决,不容反驳。 这些人是奉命行事, 但如今陈夫人横插一脚,他们都怀疑是陈夫人知道了真相想要假戏真做,陈大人也没出现, 凭他们自己是绝对拦不住陈夫人的。 此一行有九人, 为首之人迟疑了下后,上前接过,一挥手, 让众人钉上。 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向站在后面的一人。 那人秒懂, 悄悄起身往后院而去, 那边可以翻墙离开。 夫人看到了他的动作, 却没有出声阻止,眼神似笑非笑,看着几人这样入木了一半的钉子取出, 然后像是没有小锤子似的,一人扶钉子,一人往下钉。 一个钉子定好了,再钉下一个。 陈夫人怀疑他们在浪费时间, 但并没有阻止。 又有道长上蹿下跳做法事,便是外行人, 也看得出道长似乎在磨蹭。陈夫人耐心在旁边站着,后来站不住了,又让人搬了个椅子坐下。 陈大人得到消息,汗毛都要炸了。 他算得好好的,夫人怎么会去? 难道走漏了风声? 就连今日抬棺的哪些人,也不是全部都知道真相的,夫人从哪里得知的? 一瞬间,陈大人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扼住了,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越想越气,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 “到底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今日之事,一个处理不好,赵梅娘假死就要变真死了。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起身去了一趟。 话说赵梅娘昨天下午答应了假死逃生,即便陈大人再三保证不会出意外,她还是不放心。这可是自己的小命,一个弄不好,万一没人把她从土里刨出来。假死就变真死了。 她不是不信任陈大人,而是不敢让这么大的事情出意外。思前想后,她在吃药的时候告诉了儿子真相。 陈大人本来是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些内情,就怕孩子年纪太小,做戏做得不够,让人看出端倪。 但赵梅娘认为,孩子哭伤心一点就好了,大不了,找点生姜涂眼睛。 此时的陈怀明看着众人钉棺木,眼皮直跳。但他不敢说自己的亲娘没有死……棺木钉死了不要紧,大不了拿斧头把整块木头劈开。 因此,他不怎么慌,脸上泪水滚滚而落。 天越来越亮,陈大人赶到,看到妻子老神在在坐着,飞快上前:“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这……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你亲自过来?” “怎么不用?”陈夫人用手撑着下巴,“反正闲来无事,就送媚娘一程。” 画舫上长大的女子都会娶一个花名,但这个名字对于从良了的人而言,每喊一次,都是在提及曾经那些不堪的过去。 赵梅娘自从离开,就再也没有人喊她媚娘,也就是陈夫人,每次都故意这么唤。 陈大人打量着妻子神情:“我听说郊外有片湖,正值秋日,那边景致不错,我陪夫人去走走吧。”不要盯着这个棺材了。 他意思是,即便是棺木里面的人没死,以后也不敢再出现在陈夫人面前,又何必揪着不放? 第451节 “改日吧。”陈夫人就是要不放过。 如果两人没有约法三章,赵梅娘想要假死,陈夫人可能不会管。但这混账男人明明都答应了会把那女人送走,却又在这儿阳奉阴违,陈夫人又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恰在此时,顾秋实出门买菜,看到对面院子门打开,里面好多人在忙活。他上前给陈大人行礼:“见过大人。” 身为下属,在看到上官时都得主动打招呼。 顾秋实目光落在棺木上,眼神里恰当的表露出了自己的震惊:“这……去的人是谁?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看向陈怀明,“你披麻戴孝,是你娘去了吗?” 陈怀明眼底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悲痛不已,此时他的心里很慌,母亲明明说过,下葬时不会有多少人,到时会很低调。 现在陈夫人来了,明显是要把母亲钉死在棺木中,他忽然就有种想要上前去阻止众人继续钉棺木的冲动。 “白叔,我娘去了!” 顾秋实讶然:“那可真是……世事无常,你要节哀。” 陈怀明心不在焉,看着棺木钉死,而那所谓的父亲根本没能阻止众人,他心里愈发焦灼。 “走吧,去郊外。” 陈夫人上马车时,看向了顾秋实:“办丧事,帮忙的人越多越好,你也一起吧。” 顾秋实扬眉:“是!” 这一行人出城,棺木放在一个大大的板车上,不用多少力气就能拉动,后面是四架马车,顾秋实窝在其中一架上,同坐的是陈夫人带来的帮手。 大家都不熟,也没心思说话,出城的一路挺顺利。 早在昨日,陈大人就已经替赵梅娘选好了埋骨之地,在郊外小南山的背面,也就是关到的另一面。那边荒无人烟,有点动静不会有人注意。就是这一路没有大道,只有打猎之人踩出来的小道,好在棺木不华贵,有力气的人也多,一路虽然辛苦,到底还是抬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众人拿着锄头铁锹现挖坑,陈夫人带来的那些壮汉没有去帮忙挖坑,而是散入了边上的林子之中,七八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捡了一大堆柴火。 陈大人看到他们从山林中每人拖一捆柴火回来,心里越来越慌。 “夫人,你要在此埋锅做饭吗?” 陈夫人从底下爬上来,饶是有人开路,也还是十分狼狈,看到柴火就位,她冷笑道:“都说这人死了埋在山林之中,很容易被山里的野物刨出来。与其让媚娘的尸首被那些畜生糟蹋,不如……火葬。” 陈大人脸色大变。 陈怀明满脸惊恐,下意识看向父亲。 顾秋实心下一惊,万没想到陈夫人居然会想出这个法子。他以为陈夫人用精铁钉将棺木钉死,然后不许让挖赵梅娘,活生生把人活埋。 不成想陈夫人居然还想把人烧死。 “夫人!”陈大人沉下脸来,“那是尸骨无存,十恶不赦之人才会有的下场,梅娘那就没有做错过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世上,你……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陈夫人根本不听陈大人的话,对着自己的人一挥手。 一群壮汉气势汹汹向前,直接将棺木抬了放在那堆柴火上。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他们堆柴火时,是从半山腰往下丢,一大堆柴火将低矮的地方都填平了,此时棺木几乎是放在与他们所占的地方齐平的位置,等于架在了柴火上。 陈怀明见状,发了疯似的上前阻止。却被其中一人按住肩膀。 “不不不!不能烧我娘,你们不能烧我娘……” 声音太过尖利,听起来好像是在喊“不能杀我娘” 。 陈大人脸色奇差,事到如今,想要救下棺木里的人,就再也不能装傻。他一脸严肃的看向妻子:“夫人,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手?” 陈夫人到了这荒郊野地之外,感觉处处都脏,就感觉这草丛里一到处都是蛇虫鼠蚁。她靠在两个婆子身上,一步也不想挪,闻言扬眉:“你答应过我的,处置了媚娘之后,就带这个小崽子回京!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同样也做不到先前所承诺的那样。” 言下之意,棺木不烧,她就不接纳陈怀明。 见状,陈大人有些后悔自己使的小心思。很明显,夫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假死的真相,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弄死赵氏……许就是因为他的隐瞒,所以让夫人特别生气,生气到要把人活活烧死。 陈大人左右看了看,一挥手让所有人退走,低声商量:“夫人,我保证错是赵梅娘真正的埋骨之地,就不要烧了吧,太残忍了。” “残忍?”陈夫人冷笑一声,“你数十年如一日的用钝刀子凌迟着我的心,让我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你就不残忍?姓陈的,今天这事没得商量,那个棺材,本夫人烧定了!” 陈大人看到了她眼中的疯狂,心弦一颤,他有些着急:“夫人,我……” “不要再说了。”陈夫人厉声呵斥,“你再胡搅蛮缠,一会儿我把那个小崽子一起丢入大火之中。我说到做到!” 她眼神癫狂,恶狠狠瞪着他。 陈大人吓一跳,这女人的模样,好像是想把他也放进去烧了似的。 “动手!”陈夫人这话是对着那边等着的壮汉吼的,几乎是话音刚落,那边的柴火就点了起来,看着火苗缠上棺木,陈怀明疯了一般想要上前阻止。 陈大人见状,心里一慌,急忙大喊:“快把他拉住!” “姓陈的。”在一片火光之中,陈夫人眼神阴狠,“如果你早按我说的做,她也不会落到挫骨扬灰的下场,这都是你害的。” 她看向大火,声音朗朗:“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算账,不要找到本夫人身上来。” 因为找过来的全部都是干柴,此时大火冲天,周围又没有水,这大火根本就灭不了。除非此时有人尽快将大火之中的棺木拖出来,否则,这棺材几乎救不了。 陈怀明浑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但他却努力往大火的方向爬。可又因为两个壮汉拽着他,他爬也爬不动,哭得涕泪横流,比早上那会儿伤心多了。 陈大人脸色沉沉,眼看妻子铁了心,他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反正也救不了了,他懒得费心神。 事实上,在赵梅娘和儿子之间,他还是认为儿子比较重要。给出假死药,也是想再救一救赵梅娘而已,既然救不了……证明她命该如此。 陈夫人见男人只是拉着一张脸,并没有让人去将棺木拖出来,心下并没有好受几分。之前看这男人为了赵梅娘几次三番私底下暗戳戳搞各种小动作,原来也不过如此。 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谁也不如他自己重要。 陈怀明爬不动,本来就没力气,再被两个人摁着,不过眨眼之间,他身边的杂草都遭了殃。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后发觉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后,他回过头看向陈大人。 “救救我娘,求你……您救救她吧!以后……我都听您的。” 陈大人面色复杂,他不愿意让孩子认为是亲爹杀了亲娘,一挥手:“去把棺木拖出来。” 陈夫人的人也不是摆设,立刻上前阻止。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此时,棺木里突然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那声音被棺木闷着,愈发可怖。 陈大人惊呆了。 那颗假死药可以让人陷入昏睡之中,他早就问过,用了这药,乍一看就跟死了似的,吃药之人本身也没知觉,要不然,在黑暗狭小的地方待好几个时辰,正常人都受不了。按药效,应该到今儿半夜时,赵梅娘才会醒过来,怎么现在就醒了? 所有的人都惊了惊,顾秋实偷瞄了一眼陈夫人神情,心知赵梅娘的药应该是被她给换掉了。 啧啧,好狠辣的手段。 把人烧死还不足兴,这是要把人活活烧死。 原本用尽全身力气后放弃挣扎的陈怀明听到这动静,微愣了愣,确定这是自己母亲在惨叫后,他又开始拼了命的挣扎。 “人还没死!”陈大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快去把棺木救出来。” 然而陈夫人不允许,厉声吼:“泼油!” 她手底下的人立刻从草丛之中取了一个水桶,直接丢到了棺木上。 下一瞬,火势冲天。别说去救棺木了,压根靠近不了火堆。 大火烤人,众人纷纷往后退。 陈夫人看着大火,忽然开始畅快地大笑。 那笑声特别渗人,离她最近的陈大人忍不住往边上走了两步。 陈怀明看着大火,听着大火里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那声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凄厉,他面色惨白如纸,当听到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时,他像是瞬间清醒,然后猛然转身扑向陈夫人的方向。 陈夫人身边除了两个婆子之外,还有两个装扮,自然不会让他近身。 陈怀明再次被摁在了草丛之中,眼珠子血红地抬眼瞪着陈夫人:“拿命来!拿命来!我要杀了你替我娘报仇。” 太过愤怒,太过怨恨,他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陈夫人也不怕他恨,比起将仇恨藏在心底暗戳戳报复的毒蛇,她还更喜欢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怨恨。她扭头看向陈大人:“陈府的一切,不说全部都是我的,至少有七成属于我吧。他这么恨我,你却让我养着他,没有这种道理。” “你……”陈大人有些恼,“这是你早就答应了的。” 陈夫人冷笑一声:“我确实有答应过,但你可明明可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他恨我,偏偏要弄成现在这样,这能怪我?” 确实,陈大人私底下对赵梅娘动手,陈怀明即便怨恨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也不能确定仇人就是陈夫人。 如今倒好,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调和的仇恨。将两人放在一屋檐下,怕是天天都要闹,非得其中一个死了才能消停。 想到此,陈大人只觉得头疼,他不过是想要两全其美而已,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样? 那边大火之中,棺木全身都是火苗,里面女子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也不知道人是晕了,还是已经彻底死了。 “夫人,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商量吧。”陈大人率先走在前面,“带上怀明,走。” 一行人往山下走,陈夫人却不动。 走了几步的陈大人回头,不满道:“夫人?” 火势很大,但还没有将所有的柴火和棺木烧成灰烬,陈夫人怀疑人还没死,所以她想要再等一等。 陈大人也是这种想法,本意就是自己先走,顺势带走妻子。再让其他的人来救人。 不管能不能救,总要试一试。 结果陈夫人动也不动,这怎么行? 陈夫人看着那堆大火:“我不急,大人先去吧。” 陈大人:“……” 他叹口气,走回来握住陈夫人的手:“走吧,一会儿真烧着了,味道也不好闻。” 陈夫人一把甩开了他,反手又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陈大人想躲,没来得及,气得跳脚:“你疯了?” 夫妻二人单独相处时挨巴掌就算了,虽然丢人,但到底没有旁人看见。 陈夫人似笑非笑:“大人气什么?这都活生生烧死一个人了,反正这也没有外人,不会传出去的。” 第452节 如果挨巴掌的事情传出,那烧死人的事情也瞒不住。所以,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二人的心腹。 只有一个外人,那就是顾秋实。 几乎是瞬间,顾秋实就察觉到了陈大人看过来的阴狠目光,他没有扭头和陈大人对视,而是继续在草丛里寻找干柴。 “你们先走,来都来了,我带捆柴火回家,省得去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边的棺材已经烧炸,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味,众人纷纷捂鼻扭头。 所有人都清楚,棺材里的人即便没死,也救不活了。 陈夫人缓缓下山,她心中并无畅快之意,脸色阴沉无比。 陈怀明呆呆看着大火,有人催促他离开,他如梦初醒一般,转身往山下走时,忽然整个人跳起朝着陈夫人的背扑了过去,下一瞬,两人在陈夫人的尖叫声中朝着山下翻滚而去。 第482章 鳏夫 十四 陈大人惊呆了。 顾秋实也满脸意外。 谁也没想到有人护着的陈夫人还会被陈怀明扑个正着。 要知道, 方才燃起大火时,陈夫人身边除了两个婆子之外,还有两个壮汉护着, 那四人不错眼的盯着陈怀明,明显就是防着他突然发疯。 陈大人反应过来之后,大喊:“快救人!” 在他开口之前,已经有一群人往山下追, 话音落下,又添了一群。 顾秋实不慌不忙,反正这里面的人谁死谁活他都不会多插手。 正准备下山, 忽然察觉到了陈大人看过来的目光。 “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儿?”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大人, 我买菜呀。家里只剩下一个女儿,若是我不去,就得让我闺女去, 她一个姑娘家,要是没办法就算了, 既然我这个爹还在, 哪轮得到她出门抛头露面?” 朱婉儿最近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原先虽然也不爱出门,但三天两头还是会出门转悠,或是买点吃的, 或是去后面找哥哥嫂嫂。 顾秋实是怕她出事。 陈大人若有所思:“夫人为何会追到这里?你知道吗?” 顾秋实当然知道,就是他告的状。但是,这话不能承认,否则, 一会儿白文武又要偷盗官粮被就地正法了。 他没有回答,只摇摇头。 关于这事, 只要陈夫人不主动告知陈大人真相,陈大人就不可能知道告密的人是他。顾秋实翻墙时特别谨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往下滚的两人已经停住,追过去的人手忙脚乱想要扶人。 方才陈夫人一摔,她带来的那些人在陈大人开口之前就已经前去护主。最先赶到陈夫人身边的也是他们的。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陈夫人由身边的护卫扶起,她摔得七荤八素,感觉全身都痛,恨不能立刻躺下等大夫前来。她看了一眼飞扑过来的一群护卫,又看了看护卫后面的陈大人,厉声道:“把他的右手给我打断。” 这声音很低,因为他们摔下来的这块地方不平整,护卫们高高低低站着,只有扶着她的两个护卫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作势要扶陈怀明,却像是“不小心”一般,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臂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正哎呦哎呦直叫唤的陈怀明陡然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 陈大人眼皮直跳,恨不能立即奔下山去。 奈何养尊处优多年,他自己也怕摔,抓着边上杂草走得特别狼狈,饶是如此,还走不快。 顾秋实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等二人赶到,陈怀明已经被人扶起,扶着他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到大人前来,立刻请罪:“大人,公子的手臂断了,必须要立刻请大夫接骨。” 听到这话,陈大人眼前一黑。 “那还不快点。” 陈夫人从山上滚下来,浑身都是擦伤,浅紫色的衣裙破了好几处,好在穿了几层,不然,非得露肉不可。脸上也有伤,头发凌乱,她沉声质问:“大人,你不给我一个公道吗?” 陈大人满心都是儿子的手,这手臂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好。如果不能让右手恢复如常,那……以后还怎么科举? 除非练左手字。 可练字不是那么容易的,科举的卷子上不能有丝毫墨点,不能有涂改痕迹,用右手都不一定能写下来,改为左手,更是艰难。 听到妻子质问,陈老爷心情烦躁无比:“先治伤吧。” 陈夫人直接挑明:“那个孽障把我从山上推下来,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大人,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给我收回去。若你还想要扶持这个孽障,别怪我翻脸。” 刚才确实是陈怀明将妻子扑下山的,陈大人张了张口,吩咐:“快扶夫人下山看大夫!” 因为这两人受伤,谁也没有再管山上的熊熊大火。 顾秋实跟着一起回了城,这会儿天已经过午,赶到衙门上工还来得及。他先回了家,让周大娘带着朱婉儿一起搬到朱家院子里住。然后才去衙门上工。 * 陈大人将受伤的妻儿送到了城里最大的医馆之中。 陈夫人都是皮外伤,但好几处又青又紫,过去那么多年,陈夫人除了生孩子之外,就没受过这么大的罪。她越想越气,真心觉得只踩断陈怀明一只手太便宜他了。 断骨之痛,常人都难以忍受,别看陈怀明的身份不好,他从小到大还没受过什么罪,这是第一回受这么重的伤,还没有被扶到官道上,他人就已经晕了。 大夫开始接骨,又把他痛醒了过来。 陈大人看着儿子额头上的冷汗,心下叹息:“怀明,你太冲动了。” 听到这虐待责备的话,陈怀明突然就炸了:“她杀了我娘,我哪里冲动?” 陈大人皱了皱眉:“小点声!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身为儿子,对着他这个亲爹,即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大喊大叫。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再生气,也要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不可以对他发脾气。 陈怀明嚎啕大哭。 陈大人看了一眼边上接骨的大夫和帮忙的小童,皱了皱眉:“夫人没有杀你娘。昨晚上你娘不在了的时候,夫人就躺在我身边。我可以体谅你痛失母亲胡言乱语,但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胡说了。” 此时陈怀明已经冷静了几分,没有反驳这话。 母亲明明没有死! 那个女人太恶毒了,居然把母亲活活烧死。 “李宁不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稍后会有人去伺候你。你想吃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可以吩咐他们。” 陈怀明心里很明白,母亲已经不在,他如今唯一的依靠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他抬起泪眼:“多谢大人。” 陈大人面色复杂:“我送你回去吧。” 陈夫人看到父子二人离去,又气了一场。她身上到处都痛,尤其是右腿,磕伤了好几处,站都站不起来。 * 陈怀明回到了自己家,一眼看到了院子里起棺时撒的纸钱。 那时他没有多悲伤,以为母亲不会死。便是陈夫人要发疯,陈大人也会拦住他。 可现在……他们母子真的阴阳两隔了。 想到母亲的死得惨烈,陈怀明眼泪滚滚而落:“爹,您真就这么纵容夫人胡作非为吗?” 陈大人皱了皱眉:“你娘告诉你真相了?” 陈怀明没有否认。 见状,陈大人叹息声音:“怀明,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我和夫人谈的条件?夫人的意思是,只要你娘不在了,她就会接你回去精心教导,我答应了。但我有些舍不得你娘,所以找了高明的药丸给她,结果却被夫人识破,所以事情才发展到如今。” 他握着儿子的左手,“你娘甘愿赴死,她昨天亲口答应了的。只是我动了手脚,惹恼了夫人,所以才有了你娘棺木被烧一事……我的意思是,你娘用一条命换了你回府,我想救却没能救。你不该怨恨夫人。” 陈怀明听着这话,心里只觉得荒唐至极:“凭什么我娘要死?” 陈大人耐心道:“因为你要回府啊!高门府邸中长大的孩子,眼界学识待人接物都非同一般。你娘是为了你好。” “我不要学这些,我只想要她好好活着。”陈怀明情绪激动,“你们说是为我好,却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思。还有,我娘并不愿意死,能够活着,谁又想死?” 如果真的甘愿赴死,也不会告诉他真相,让他帮忙盯着起棺一事。 陈大人面色复杂:“你要怪就怪我。以我的身份,不应该在外头生孩子,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怀明,我在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陈怀明满脸讥讽,“你以为那女人是什么好东西?我的胳膊是她让人踩的,当时我没有晕,亲耳听到她吩咐人踩断我的右胳膊。当时我右手压在身下,那人还将我翻过来踩。” 陈大人一脸惊讶:“真的?” “那女人生性恶毒,你为何还要纵着?”陈怀明质问,“我娘温婉明理,你不好好珍惜……” “你不懂!”陈大人不愿意听这些指责,“再过几年,等你入了仕途,你应该就能理解我了。”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理解。既然护不住我娘,你为何要招惹她?”陈怀明满脸是泪,语气激愤。 见状,陈大人耐心告罄,不耐烦道:“陈怀明,我是念及你刚刚失母,所以才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太过分!十七八岁的人了,不要那么天真!当年若不是我,你娘早已沦为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花娘。她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又妄图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官,活到现在才死,死前没受折磨。已经是运气好了!” 属于二品官员的威势毫不收敛,直直压向面前的半大少年。 陈怀明没想到他会这么严厉,一时间吓得呆住。 陈大人认为,赵梅娘已经不在,必须要让面前的少年认清现实,厉声道:“你是花楼女子所生,想要成为二品官员的儿子,必须要付出代价。比如你娘的性命,比如你自己要学会乖巧,要学会压住自己心里的怨恨。夫人再有千般不是,也是辅国公府的女儿,朝廷唯一的一品国公府的女儿,能够帮你许多。你又不是三岁孩子,现在该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而不是哭着闹着要娘!” 他霍然起身,“不想让你娘白死,你就不要在这儿胡乱发脾气,好生站起来混出个人样!等到哪天你自己能够将辅国公府踩到脚底,那时再肆意发泄自己的怒火和不满,也没人说你不对!而现在……收起你的眼神,不要对本官心生不满,要怨,就怨你自己不会选娘,选了一个青楼女子托生!” 语罢,拂袖而去。 陈怀明见父亲转身要走,心里一慌:“爹,您会护着我吗?今日夫人生我的气,会不会对我下狠手?” 一定会! 陈大人冷笑:“现在知道怕了?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本官自然会护着你,但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护住,你也别怨,谁让你自己看不清自己身份胡乱招惹仇家?” 陈怀明:“……” 他满脸痛苦,原先他有为自己是官员的儿子而骄傲过,但到了今日,他才发现,生在白文武那样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幸福。 至少,在家吃饭不用防备谁。 他现在收手,装作自己不是陈大人的儿子,像原先打算的那样娶朱婉儿过普通人的日子……也已经迟了。 再说,他若是躲了,又怎么给亲娘报仇? * 陈大人回到自己所住的酒楼时,只觉浑身疲惫。一时间都不想去面对妻子。 第453节 但这事避是避不开的,他脚下顿了顿,还是进了屋子。 陈夫人身上有伤,回来后就躺下了,听到陈大人的脚步声进来,她冷冷道:“大人,在你的心里到底,还是那个孽障比较重要。今日你直奔那头,是在逼我斩草除根吗?” 陈大人心下一惊。 他这会儿也有点后悔,夫人和陈怀明一起受伤,他再担忧陈怀明,也该先送夫人回来,然后再过去探望。 “我是可怜他没了亲娘……” 陈夫人呵呵:“大人,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对不住!”陈大人张口就来,“今天你都打我了,消消气嘛。” 陈夫人闭上眼睛:“咱们夫妻多年,我从来都不指望你会帮我讨公道。所以,这公道我自己来讨。” 听到这话,陈大人面色大变:“你做什么了?” 第483章 鳏夫 十五 看到陈大人这样紧张, 陈夫人哈哈大笑,她笑得癫狂,眼神里满是愤恨。 “在你眼里, 旁人对我动手,我就活该。但凡我针对谁,那就都是我的错对吗?那个孽种可以杀我,但我不可以害他?” 陈大人听着她的笑声, 心里有点发毛,也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把人给气着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才道:“这次的事确实是你受委屈了, 但怀明没了娘,冤冤相报何时了,回头我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 “教训?”陈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样的教训?是能让他三天不吃饭呢,还是能打他几十板子?你会舍得?” 她身上有伤, 这会儿抬胳膊都费劲, 但看到男人这模样, 气得她顾不得身上疼痛,霍然起身一巴掌甩了出去。 身上有伤的人出手动作没有那么迅捷,陈大人完全可以躲开, 但他知道女人很生气,愣是站在原地没躲,活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他的脸上都有那些巴掌印……身为官员,这真的很丢人。 他自以为为了这个家的和睦付出了许多, 可落在陈夫人的眼中,怒火又添了一层。 这个混账, 为了外面的野种,居然甘愿挨打。 当她是什么? “贱男人!”陈夫人满脸愤怒,气得把身边能摸到的东西都砸了。 屋里噼里啪啦,陈大人还闪躲了几下,不然早就挨砸了。 他这一躲,陈夫人更是怒火冲天。 怎么说呢,正在气头上的陈夫人,看陈大人就是不顺眼。此时的陈大人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即便是呼吸都是错的。 直到屋中变成了一片狼藉,陈夫人也因为身上疼痛摔倒在地上,陈大人叹了口气,上前去扶她。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砸也砸了,别闹了吧。” 陈夫人狠狠一把将她推开:“我闹?”她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就活该被外头的野种伤害是吗?姓陈的,今天受伤的人是我,我险些被那个野种害死了,你是我男人,不帮我讨公道,到头来竟然说我闹……你个混账,是不是不想继续过了?” 陈大人面色复杂:“夫人,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怀明也可怜,他没有亲娘了。正因为这孩子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所以他才对你出手。” 闻言,陈夫人都要气炸了:“合着在你眼里,那个野种对我出手,反而还成了优点?” 陈大人试图和她讲道理:“如果是咱们的孩子,在你出事后拼了命的为你讨公道,难道你不觉得欣慰?” “陈道林!”陈夫人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你居然拿那个野种跟我生的孩子比?” 到了此刻,陈夫人忽然就明白了男人的想法。 在她的心里,媚娘是个狐狸精,勾得男人不回家,还胆大妄为地挑衅她这个主母,在外头生下孩子。而陈怀明这个野种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即便是想活下去,也应该对她各种谄媚讨好。 但在这个男人的心里,陈怀明是他的儿子,孩子护母,在他看来是一件好事。 陈大人看到她怒火冲天,恍然明白了什么:“夫人,你身边有那么多的人护着,今天会出事是意外。不管怀明心里怎么想,都再伤害不了你。” 陈夫人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弱他有理是吧?就因为我身边有人护着,所以该承受他一次次谋害。而他身边无人护着,所以我就不能对他动手?陈道林,以前我以为你讲道理,原来是我想错了。在你眼里,我活该被人针对,活该被人陷害,活该去死!” 她突然疯了一般爬起身,狠狠将人推了一把。 这一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大人没能稳住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又因为身后有东西,整个人狼狈地摔在了一地狼藉之中。 “放你娘的狗屁!”优雅了半辈子的陈夫人被气得爆了粗口,“那个野种敢对我动手,就要承受动手之后的后果。咱们走着瞧!” 她扬声吩咐:“给我多加一碗药,死了正好!” 陈大人脸色铁青:“夫人!” 这话中满是警告之意,陈夫人只当他是放屁,起身后往床上一倒:“滚出去!本夫人不想看见你!” 她用手盖在眼睛上,不知不觉间,泪水从眼角滑落,流入了枕头之中。嫁给这个男人这些年,她早就后悔了。 这混账玩意儿当初说了要一心一意对她,结果呢,比其他那些男人玩得还要花。他外头永远都有数不尽的红颜知己,稍微好看一点的丫鬟都要被他摸上手,三天两头就有女人有孕,陈夫人很害怕自己一个没盯住就生下了庶子。这些年来,恨不能生出一百双眼睛,为了能及时收拾掉那些女人,她各种管束这个男人,反而惹得他生了逆反之心,处处和她作对。 那些孩子虽然没有生下来,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淡,越来越生疏,每次见面,都只剩下了表面上的温情。 如今更是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了。 前几天她忽然生出了把这个男人弄死的念头,但……这需要时间。 不是弄死这个男人需要时间,而是家中的儿子需要有人扶持。虽说娘家大哥也可以,但再亲近的兄妹在各自成亲之后,都有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大哥愿意扶持她的儿子,但大哥更愿意扶持自家小辈。 而陈道林对她再怎么过分,对几个孩子却是真心的,他也希望自己后继有人。长子十八岁入仕,如今已是五品官员,手上握有实权,有这个父亲在,假以时日一定能青出于蓝……她左思右想,还是打消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此时的陈夫人很冷静,再过十年,儿子做到三品以上,她一定不留他。 陈大人看她拒绝与自己沟通,叹口气:“你好好歇着吧。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对怀明动手,夫妻这么多年,大事小情我都可以依着你,只这一次不行。梅娘已经按照你提的要求死了,我希望你能做到自己所承诺的。等过几天,咱们就回程,到时候我会带上他!” 回应他的,是陈夫人的一声冷笑。 “你不愿意?”陈大人本来已经要离开,听到这声冷笑后转身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夫人,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梅娘死得那样惨烈,算是我欺骗在先,我就不计较了。但怀明是我儿子,他已经没了娘,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动手。” 陈夫人拿掉了眼睛上的手,含泪质问:“我若非要动他呢?” 陈大人看着她,下颌渐渐紧绷:“夫人,原先是我求着你,家里没你不行。但风水轮流转,如今是没我不行。” 听到这话,陈夫人瞪大了眼:“你要杀我?” 陈大人没否认:“总之你不要逼我。” 语罢,他拂袖而去。 躺在床上的陈夫人浑身颤抖,即便听到男人在外吩咐丫鬟进来收拾屋中狼藉,温和的声音跟往日一般无二,她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发冷。 这个男人,居然对她动了杀心? 嫁给他之后,苦多甜少,夫妻俩虽然不吵,但聚少离多,这么多年了,欢欢喜喜一起出游的日子都数得清,她还拼命为他生了几个孩子,无论哪一次求上辅国公府,那边都会尽力帮忙。 如果不是国公府,陈道林也走不到今日。她因为看在自己这么多年为他生的孩子和国公府对他帮助上,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会无限的包容。 原来不是! 假的!一心一意是假的,山盟海誓是假的,如今居然还要杀她! 陈夫人越想越气,将自己手边能够摸到的东西全部都砸了。 * 顾秋实还是按时上工。 衙差这份活计,在衙门里算不上什么,见了谁都要恭恭敬敬,但出了衙门,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也无人敢欺到他头上。 且干着这个活儿,还可以让自己的儿孙接着干。 白文武早就打算好了,什么都可以不干,衙差这份活计绝不能丢。 巡抚大人还没离开,所有人都不能轮休,每天都要去衙门点卯。如此一来,上工的人手就很多,众人也有法子,既然天天都要到,那就只上一半时辰,本来四个时辰,如今两个时辰就回家。 顾秋实这天回来时,太阳还没落山,刚在衙门里他就接到了消息,来城里干活的白青山他们上门探望他,带了一些肉和礼物……主要是到他这里来打牙祭。 大锅菜再怎么好吃,也还是不如家里炒的。尤其周大娘手艺越来越好,比大锅菜好吃多了。 顾秋实推开门,听到白青山正在跟两个兄弟说笑。 “以前我只想吃肉,想着要是天天有肉吃,那就是神仙日子。现在不一样,我还嫌肉炒得难吃,简直了,可见这人是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他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头看到顾秋实,立刻起身拉开边上的椅子:“二叔,快来坐,累不累?” 顾秋实摆摆手:“你们坐,我去洗把脸。” 那边几人经常买菜过来吃,倒也习惯了,另一个接话:“酒楼的味道好,但到了我们嘴里都是冷的,说是天天吃大厨的手艺,但大厨就那两个,吃久了也就那样,还是想换换口味的……我也觉得人不知足,要是在村里,能有这日子过,真的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三人瞎聊,顾秋实洗漱完,饭菜也上桌了。 大概是白文武不常回村,跟这些晚辈不熟,他们在面对他时,总有几分拘谨。 顾秋实也不为难他们,埋头苦吃。 都是大男人,朱平也在,桌上的几盆菜吃了个精光。 他们还要回各自睡的地方,顾秋实也不许他们喝得烂醉,但白青山还是喝得有点多,此时天色渐晚,顾秋实有点不放心,决定将白青山送回去。 来回花了半个多时辰,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他到了自家大门口,忽然发现黑夜中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比黑夜更黑一点,若不是顾秋实眼神好,感知敏锐,大概要走近了才发现。 “谁!” “叔,是我。”陈怀明的声音传来。 顾秋实有些意外:“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在家里养着,出来做什么?” 说话间,他推开了门。 院子里亮着烛火,昏黄的光晕透出,顾秋实总算能隐约看见面前陈怀明的轮廓。 陈怀明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失真:“叔,我娘不在了,现在……我遇上了点事,都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想来想去,我跟您最熟。”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对付陈夫人吧?我一个小小不入流的衙差,在他们的眼里,就跟那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一般,之前我就险些被陈大人给弄死了,若不是陈夫人及时赶到,我坟头上都开始长草了。” “叔。”陈怀明声音艰涩,“都说富贵险中求,你知道我的身份,他日完若得以翻身,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好。即便没本事让你入仕为官,也一定会给你优渥的日子。” 这个……说得有点太远了。 别说顾秋实不答应,就是白文武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白文武有儿有女,即将做祖父,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陪着陈怀明和陈夫人作对? 顾秋实摆摆手:“我帮不了你。” 陈怀明到这儿来,都没说做什么事,就先许以重利。就是为了让白文武动心,可人家不动心,他再说自己的打算,白文武也不会照办。 第454节 可是,陈怀明也不知道找谁,他不想放弃这个帮手,咬牙道:“叔,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即便事败,我也会跟父亲求情,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这不放屁吗? 只凭白文武的身份,死就死了。陈大人不会有丝毫的麻烦,即便有点麻烦,也随手就抹平了 ,他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留白文武性命? 陈大人为了陈怀明费心思,还说得过去。他一个外人,可没有那个本事。 “还是那话,我帮不了你,请回吧。” 陈怀明忍不住哭了出来:“叔,刚才我的伤药换成了毒,如果不是我之前学过一点药理,现在已经死了。他们要我的命,你帮帮我吧。” “这种事你应该找你爹呀。”顾秋实振振有词,“有人要害你,你爹不可能不管!” 陈怀明心里却明白,这绝对是陈夫人的手笔。告诉了父亲,陈夫人也不会有任何惩罚。他不能一直被动挨打,想要过舒心日子,必须把陈夫人弄死。 他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反而有一群下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些下人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但如果他对陈夫人动手的事情传到父亲的耳朵,这会对他很不利。白文武是他挑出来的为数不多可以帮到他的人,可惜,此人胸无大志,丝毫没有往上爬的冲劲。 好话说尽,白文武还是不干,陈怀明便见好就收,真把人惹恼了,告到父亲面前,又是一桩麻烦。 “我明白了,多谢白叔指点。” 他说完后,落寞地走了。 顾秋实看着他背影,心下嗤笑一声,装得倒是挺像。 * 稍晚一些的时候,传出了陈大人要离开府城的消息。而顾秋实这边毫无进展。 能够从一个几乎没有根基家世又不好的普通小子爬到封疆大吏位置的人,果然做事滴水不漏。 顾秋实去衙门告了假,说是要去外地一趟,大概需要小半年。 衙门里的人手少一两个影响不大,再说,他是在陈大人之后离开,那压根不会耽误事。白文武已经干了十多年,算是衙门里的老人,并没有被为难,得了半年的假。 他回家后收拾行李,告诉一双儿女他要远行。 朱婉儿不知道父亲为何平白无故要去外地,朱平却猜到了一些。 之前父亲被污蔑偷盗官粮,虽说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半天就没了动静,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陈夫人阻止,一定会有人证物证。 朱平自己就是衙门里的人,虽说不办差,只是打杂,但衙门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 顾秋实收拾好了行李早早睡下,他准备好了去京城的马车,也不需要车夫,打算一个人上路。刚刚躺下,门被推开,朱平走了进来。 “爹,您睡了吗?” “有事说。”顾秋实坐起身,“明天我就走了,你要照顾好妹妹,最近别出风头。” 朱平面色复杂:“爹,你只说去外地,你……是不是要去京城?” 顾秋实见他都问了,也不打算隐瞒:“赵梅娘陷害我,陈大人现在没对我动手,但他离开之后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死了不要紧,就怕牵连了你们兄妹。他不想让我活,我自然要拼一把。” 饶是朱平早有猜测,从父亲这里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与二品官员作对……父亲这一去,很可能凶多吉少。 “陈大人会不会……会不会事务繁忙,根本就没把我们这几个小人物放在心上?” 顾秋实叹口气:“不怕告诉你,陈夫人就是我折腾来的。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偷盗官粮那件事情我都不可能脱身。阿平,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不拼一把,最多几天我就会出事。而如今,我知道得更多,他们更不可能放过我,我离开了府城,他们就会在路上对付我。至于你们兄妹……他们虽然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但不弑杀,不管什么事做了都有痕迹,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他们不想遇见鬼,就只能少走夜路,等我走了,应该不会有人针对你们兄妹。” “爹 ,我不怕。”朱平情绪有些激动。 顾秋实失笑:“傻小子,你都要做爹的人了,不为自己考虑,得想一想翠英和孩子。怪只怪我当初贪图口腹之欲请了赵梅娘做饭……” “这怎么能怪你?当初你只是请一个厨娘而已。” 朱平语气愤然。 赵梅娘想要嫁给他之后暂时不回府,陈大人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流落在外,所以摁死了想要娶赵梅娘的他,就是这么简单。 谁让白文武没有识破赵梅娘的算计呢? 他太忙了,没空观察旁人,也太朴实。在岳家住了那么多年被人真心以待,让他以为这世上好人多。 若是白文武真的生出了歪心思,多观察赵梅娘几分,就会发现他们母子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穷,但凡看见那些古籍孤本,他都会心生防备,不至于被人利用了去。 第484章 鳏夫 十六 白文武很喜欢自己的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都很听话,朱平入了府衙后,账目做得工工整整, 他那个位置算是肥差,平日里不少人盯着,但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以朱平的年纪做成这般,已经很难得了。 顾秋实面对他也多了几分耐心:“我最多半年就回, 在这半年之中,婉儿就托付给你了。凡事不可冲动……” 朱平很是紧张:“爹,您千万不要出事。否则, 即便我拼上身家性命, 也一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我不会有事。”顾秋实有这个自信,他之所以没有出手,就是想让陈道林身败名裂之后再死。 朱平不相信父亲的话, 实在是放心不下,但他也不能丢下一切跟父亲一起走, 父亲离开后, 妹妹和妻儿都指着他呢。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父亲出事,他得撑起这个家。 “爹,我已经跟翠英商量过了, 我们生两个孩子,让其中一个孩子姓白。” 顾秋实有些意外:“不用。我不在乎这个。” 白文武有点在乎,但比起他这些年得到的好处,他愿意用孩子的姓氏来换。 “我在乎。”朱平转身, “就这么说定了,您明日还要赶路, 早点睡吧。”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拿着行李出门,却看见马车上已经靠了一个人,正是朱平。 “阿平,昨晚没回去睡?” 朱平惊醒,笑了笑:“爹,我想送你一程。昨天已经告假了,今儿我休息。” 顾秋实颇有些无奈:“那走吧。” 父子俩坐着马车出城,在城门口吃了一顿早饭,朱平又给他买了一大包干粮,然后才催促他离去。 顾秋实马车都走了老远,还看见他站在原地。少年身量不高,却如一颗青松般挺立。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也被拖下水,难怪白文武要想不通。 顾秋实出门是在陈大人之后。 陈大人他们是昨日走的,才到中午,顾秋实就在路上看见了他们。 这也不奇怪,顾秋实自从上路后一直就没停,马儿一路小跑。 但陈大人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带着女眷,且陈夫人身上还有伤,走得更慢。 顾秋实坠在他们身后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的车队停在了路旁的草坪上,顾秋实才得以掠过他们走到了前头。 路过一行人时,顾秋实就注意到陈怀明站在路旁看他。 本来不想理会,但陈大人出声招呼了。 “白衙役。” 二品官员喊一个不入流的小衙差,后者必须得接着这份好意。顾秋实装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将马儿勒停,然后从马车上跳下行礼。 “见过大人。” 陈大人上下打量他:“你一个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想四处走走。”顾秋实张口就来,“人生苦短,小的告了半年假,到处看看增长见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也不知道陈大人相信了没有,轻笑一声:“你还有这份觉悟呢?不错不错,确定好去哪儿了吗?如果没有,去京城吧,刚好跟我们一起,也不会出事。” 顾秋实有些迟疑。 陈大人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我们要在此用午膳,不需要你帮忙,你等着吃就行了。把你的马车放路旁。” 他的态度强势,不容人反驳。 顾秋实垂下眼眸:“是。” 马车停下后不久,就已经有人送来了饭菜。这也是个熟人,原先贴身伺候陈大人,和顾秋实有过几面之缘。 他带了两份饭菜,分了一半给顾秋实:“白兄,能得大人刮目相看,也是你的运道。有没有打算跟着大人?” 顾秋实满脸意外:“我也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我这就去帮你说。”叫做孙鹏的壮汉很是热心,“跟着大人的工钱不高,但三天两头就有赏,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反正,你跟着大人绝对不会后悔。” 顾秋实摇摇头:“我要想一想,主要我不是一个人,家中还有儿女呢。” 孙鹏颔首:“慎重考虑一下是应该的,毕竟,跟着大人之后,你就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大人去哪儿,咱们就得去哪儿。” 一顿饭吃完,两人之间又熟悉了几分,再次启程后,顾秋实马车坠在了后面。孙鹏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一路与他闲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秋实倒也无惧,除非孙鹏能装作意外一般直接将他一击杀死,否则,孙鹏也不会轻易动手。 而他动作迅捷,无论是谁,出手有多快,他至少能避开要害,不至于被人一下子弄死。 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停下来后耽搁半天,又走了半个时辰,然后又停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有些人去密林里方便,都不需要让车队停下,方便过后快走几步就能赶上。 如此走了两日,顾秋实一路跟着后头,没有提出要离队。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陈大人夫妻二人。 昨天车队路过一个密林,顾秋实眼尖的发现林子里有一只山鸡,他的马车坠在最后,那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当即就丢下马儿飞身纵入了林子里。 顾秋实掏出一个在路上做的弹弓……这一路实在太闲了。别说歇上半个时辰,就是歇上半天,也能很快赶上前面的车队。每一次停下来用膳,至少都是一个时辰起。 他捡了石子,只一下,前面的山鸡扑腾了一下,掉入了林子中。 山鸡捡回来挂在马车上,到了有水的地方,车队停下,顾秋实跑去杀鸡拔毛,又掏出了带来的佐料,烧了火准备烤着吃。 肉香味飘散,孙鹏凑了过来。 “好香啊!白兄,你有肉,我有酒,咱们兄弟之间也不说谁亏谁赚,一起凑一顿,行么?” 顾秋实含笑:“我还要赶车呢,不喝酒。” “少喝一点。”孙鹏说着,解下腰间酒囊,倒了一碗酒递给顾秋实。 “这可是好酒,价钱很高,一般人我还舍不得呢。” 顾秋实端起碗放在鼻尖。 孙鹏很是自信:“如何?” 第455节 这酒确实有很浓郁的酒香,顾秋实颔首:“不错。” 两人分吃了鸡肉,顾秋实喝了两碗酒,脸色有些红。 孙鹏起身时,身子晃了晃:“要起程了,白兄,你扛得住吗?” 顾秋实颔首:“无事。” 他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继续跟上了车队。也不知道孙鹏为何会突然跑来陪他一起喝酒,但两人之前又不熟,突然凑过来献殷勤,肯定是有缘由的。 果然,还没有走多远,顾秋实看到了路旁站着的孙鹏。 孙鹏一跃,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丸子:“今儿我看到烤鸡,实在是有些冲动,大白天不该喝酒,这是解酒丸,吃完后脑子清醒许多。” 顾秋实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接过,丸子放在鼻尖一闻,顿时恍然。 刚才孙鹏递过来的确实是好酒,价钱也不便宜。但那酒特别烈性,常人是喝不了两碗的,顾秋实在他的劝说之下将两碗酒喝得干干净净,按照常理,他应该醉了。 即便没有醉倒,坐在这儿也是昏昏沉沉。 酒这玩意儿是好东西,但却和一些药物相冲。孙鹏递过来的可不是解酒的药丸,而是取人性命的毒。 顾秋实脑中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闻过之后将药丸放进了腰间的小囊里:“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糟蹋了。今儿我还不醉,等到哪天熬不住了再吃。” 孙鹏:“……” “接下来的这一路不太好走,路旁又有山贼出没,你还是吃了药丸,省得掉队。” 顾秋实一乐:“你放心,谁出事我都不会出事。真有山贼不长眼的冲上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 孙鹏看着他脸上的自信,心下特别厌烦,但想到主子的吩咐,又不得不忍耐,笑了笑道:“我帮你赶车吧。” “不用!”顾秋实干脆地拒绝了他,“我没醉,你忙你自己的去。” “不要逞强。”孙鹏伸手就要来抢他手里的缰绳和鞭子。 顾秋实抬手让开,空着的那只手对着他的肩膀狠狠一推,推的时候还用上了一点巧劲,孙鹏稳不住身子,整个人从马车上摔倒。 看到人翻倒在地,顾秋实一脸惊讶:“孙兄,你没事儿吧?” 他的声音特别高,前面的人都望了过来,看到孙鹏摔倒在地,离顾秋实最近的两家马车都停了,车夫跳下来就去扶人。 顾秋实叹息:“哎呀,都怪我。刚才孙兄请我喝了酒,喝得有点多。我想跟他聊天,也没让他回车厢。听说孙兄是大人跟前的红人,大人会不会怪我呀?” 孙鹏:“……” 这个混账玩意儿。 大人要白文武出意外,所以想出了让他喝烈酒,然后吃解酒丸的法子。如果一切顺利,他在大人那里肯定能得到一笔赏银。 事情不顺,虽说是白文武自己酒量好,但只要事没办好,大人就会不高兴。要是运气差点,他可能还会被罚。 “白兄,你能不能不要瞎嚷嚷?我什么时候喝酒了?” 一边说,一边对着顾秋实使眼色。 顾秋实恍然大悟:“哦哦哦,没有喝,你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这……就是不小心。对不对?” 孙鹏心知自己是被推的,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掰扯,他被人扶着起身,回了自己所坐的马车。 半个时辰之后,车队再次停下,孙鹏摸到了陈大人的车厢中,低声道:“很难缠,他对小人有防备,刚才还将小人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就是他练过武,在那一瞬间赶紧调整好了摔下去的姿势,这才没有受伤。要不然,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若不小心摔到了脖子,当场就会没命。 陈大人脸色不太好:“你继续和他接触,过两天直接给他送碗驱寒汤。” 解暑药也好,驱寒汤也罢,类似的汤药都是苦的,只要不是大夫,都分辨不出来里面有没有加东西。 孙鹏颔首。 随着孙鹏退去,车厢里的陈夫人冷哼:“大人,你如今是愈发不讲究了,我劝你手段还是隐秘一些,小心被查到头上。外头可有不少眼睛盯着你。” 陈大人有些烦躁:“我心里有数。” 之前不就拐了几道弯么? 可惜白文武很谨慎。这送驱寒汤,确实是简单粗暴了些。 陈夫人不悦地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非得跟这个人过不去?难道你心里还没有放下媚娘?依我看,媚娘和他在一起,分明就是为了利用他,那个女人,聪明又势利……” 陈大人不满:“人都死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陈夫人一怒,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485章 鳏夫 十七 赵梅娘虽然过世了, 但她干的那些恶心事可是实实在在的。 陈夫人没想到那女人都死了,男人还听不得她说赵梅娘一句不好。她越想越怒,一巴掌挥得迅捷。 “啪”一声, 扇了个实实在在。 这只是在车厢之中,马车为了华美,必须要用上好的料子,但太重了马儿也拖不动。因此, 马车的料子并不厚,夫妻俩压低声音说话,外面的人不敢听, 但这巴掌声绝对传出去了。 陈大人可以忍受妻子的无理取闹, 但那必须得是在人后。上一次当着人前扇巴掌,在场的都是夫妻二人信任之人,一句话吩咐下去, 事情就不会敞开。但这会儿不同,车队走在路上, 他们带了几十人, 谁也不知道外面路过的是谁。 一想到自己被妻子压制的事情可能会传出去, 陈大人根本就压不住心头戾气,也没多想,狠狠一巴掌甩出。 陈夫人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动手, 脸颊上疼痛传来,她整个人都蒙了。趴在褥子上,半天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捂住受伤的脸, 再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陈道林, 你敢!” 她骂出这话,心底怒气翻涌。这男人都对她动手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上一次受伤,男人应该省了力,陈夫人只觉得屈辱,没感觉到有多痛,但这次不一样,男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陈大人真的想跳下马车离开,但他脸上顶着个巴掌印,这会儿怒气冲冲下去,刚好印证了他被妻子打了巴掌……想想就丢人。 他狠狠一脚踹了小几,道:“本大人磕着了,你们没看见吗?赶紧去拿药来!” 这般欲盖弥彰,算是为他挨打扯上了一层遮羞布。 夫妻俩脸上都受了伤,上过药后,两人脸色都不好。 到了天黑时,陈大人不想再忍,趁着夜里没人看到他的脸,转身去了别的马车。 陈夫人也没有挽留,她如今对这个男人真的特别失望,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问:“大人坐哪儿了?” 一行这么多人,都要坐马车,马车和马车是不同的。陈夫人想着,若是大人坐的马车不好,可能会惹人议论。再说,她也舍不得。 身边的婆子沉默了下,陈夫人没有得到婆子的回答,睁眼看见婆子神情,心中顿生不妙的预感:“说话!” 婆子本来蹲着,这会儿吓得跪在地上:“回夫人,大人去了怀明公子的马车。” 陈夫人一脚踹出,将刚刚才摆好的小几又踹翻了。 婆子吓一跳,急忙磕头:“夫人息怒。” 陈夫人气得眼泪汪汪,努力将热泪忍了回去。要不是儿子们身份不够高需要人扶持,她真的摁死男人的心都有。 “滚出去!” 关于夫妻俩吵架的事,很快就在车队之中传开了。顾秋实坠在最后面,也还是得了消息。 他早就知道夫妻之间的感情没那么好,陈夫人对陈大人各种恨铁不成钢。今儿两人还互扇了巴掌,从小养尊处优的陈夫人怕是气得恨不能杀人。 陈大人一次又一次对他动手,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顾秋实即便是拆穿他的真面目之后再让他去死,也想先给他一个教训。 他罕见地下了马车,四处走了走。第二天路过密林时,又用弹弓打下了两只野鸡。 他正准备找地方杀鸡拔毛,孙鹏过来了。 孙鹏想要找机会对他下手,又不敢做得太直白,被人看出来。但两人如今有来有往,关系不错,孙鹏笑吟吟问:“白兄,你这鸡能让一只给我吗?” 顾秋实头也不抬:“我们一起吃啊。我有肉,你有酒,正好!” 孙鹏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想买一只孝敬大人,价钱你开。” 顾秋实故作惊讶:“大人也吃这些野物?” “换换口味嘛。”这不是大人要的,是孙鹏自己想要买下来讨好主子。 像陈大人这样的官员,想要讨好他的人比比皆是。只要能把礼物送出去,且能送到大人的心坎上,前途就不用愁了。 顾秋实颔首:“行。挑一只吧,至于价钱,随便给就行,咱们兄弟之间,你总不会亏待了我的。” 孙鹏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银子的事情好说,就是……你能不能假装玩意儿是我打到的?” 买下野鸡送给大人不稀奇,如果是亲自打到的,就更添了几分诚意。 顾秋实巴不得呢,这两只眼睛可是动了手脚的,像陈大人那样常年吃好东西的身子,吃了这玩意儿会出问题。 “行,弹弓也给你。”说着,他把弹弓也塞到了孙鹏手上,“你那只鸡和我没关系,行了吧?” 孙鹏大喜:“够意思!放心,咱俩一辈子的好兄弟,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好。” 他拿过野鸡和弹弓,又问顾秋实要了一些烤鸡的佐料,兴冲冲跑出了密林。 顾秋实杀鸡拔毛,这一次放在砂锅里炖了,然后就在河边吃完了才回去。 前后花了近一个时辰,他也不着急。即便是车队真的走了,他赶着马车也能很快追上去。 顾秋实捧着洗干净的砂锅回到车队休整的地方时,发觉到处乱糟糟的,大部分人都围在陈夫人的马车旁。 他心知事情多半成了,故作惊慌地凑上去:“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见华丽的马车帘子掀开,陈大人的头朝外,这会儿满脸通红,眼睛闭着,大人正在把脉。陈夫人满脸惊慌,而孙鹏……被三四个壮汉压着跪在马车旁边。 顾秋实扯了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小童,两人退到人群之外。 这个小童是其中一个护卫的弟弟,这一次跟着出来见世面,平时很是乖巧,从不乱跑惹祸。顾秋实给过他几次吃的,两人在人前没有往来,但私底下有说有笑。 “陈大人吃了孙鹏送的野鸡,本来都要启程了,结果陈大人直接倒下……我们是在陈夫人叫了大夫后才知道的。” 顾秋实好奇:“被野鸡毒的?” 小童摇头:“不知道。” 不过,所有人都这么想。 当然了,大家也不认为是孙鹏想要害陈大人。只是这种在外头野生野长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在被打下来之前吃了什么。 顾秋实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就这两个衙差结伴去边上树林。 “马屁拍到马腿上,孙鹏这一次要倒霉了。” 第456节 “活该,仗着自己是大人身边的红人,明明职位不比我们高,却处处指使人。这一回,看他还怎么傲!” “小点儿声,让人听了去。” 最后这一句,是两人看见了马车中的顾秋实才说的。 孙鹏和白文武关系不错,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他们说孙鹏的坏话被白文武听见,这跟直接凑在孙鹏耳边说有什么区别? 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多久,有人过来找顾秋实,说是陈夫人有请。 顾秋实一脸坦然,到了地方后,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顾秋实也没有跪下,只是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陈夫人的眼圈微红:“你去密林里打野物了?” 问题出在野鸡身上,被问到头上,顾秋实一点都不意外,颔首道:“有这回事,我还碰到了孙鹏,当时他手里拿着野鸡和弹弓,一脸兴奋的模样。怎么了?” 孙鹏眼睛血红:“白文武,你放屁,野鸡是你打的。” 顾秋实一脸惊奇:“孙兄,咱俩近来多有来往,也一起吃过几顿饭,我自认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能说瞎话啊! ” 他看向众人,“他有跟你们说过这野鸡是我打的?” 想也知道孙鹏为了邀功,回来后肯定不止告诉了陈大人他打到了野鸡,定然还会告诉其他的人。 即便是大人身边贴身侍卫,那也是了不得的去处,众人想要往上爬,必须得腾出位子来,孙鹏眼瞅着就要出事,根本无人帮他,反而有不少人想把他踩下去。 果然,立即有人接话:“刚才他从林子里出来,手里抓着一只鸡,就说这是他自己打的。也就是后来大人吃了鸡出事之后,他才开始狡辩说是别人给他的。” 孙鹏狠狠瞪着顾秋实:“白文武,我没有害过你,你说实话呀。” 顾秋实一脸无辜:“事实上,我刚刚才从林子里出来,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恰在此时,马车里的陈大人噗地吐出了一口黑血,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他此时睁开了眼睛,陈夫人见状,扑了上去。 “大人,您醒了?” 陈大人一眼就看到了马车顶,眼皮往上抬,还看到了马车顶旁边的蓝天。 “出什么事了?” 陈夫人哭着道:“方才你吃了野鸡后不久就吐了,然后就晕了。大夫说……您这像是中了毒。多半是野鸡在被打到之前吃了一些毒草……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陈夫人勉强还稳得住,一开始哭了两声后,整个人就稳住了。 陈大人想要扭头,但没有力气,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大夫怎么说?” 这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联动舌头的力气都不太够,说出来的声音很小。 好在陈夫人离他很近,也知道他的虚弱,注意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听清楚了。她已经止住的眼泪瞬间滚滚而落:“大人,大夫说很不乐观,您要撑住。如果没有高明的解毒药丸,可能……可能你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顾秋实要给陈大人一个教训,就是不想让他再各种闹腾。看来还挺顺利。 陈大人却接受不了自己以后躺在床上当一个废人,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后,他噗一声再次吐了一口血,又晕过去了。 孙鹏看见陈大人这般,心里咯噔一声。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要完蛋,运气好点能留下一条命,运气不好……可能连京城都回不去。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讨好一下陈大人呀! 陈夫人还想要自家男人帮忙扶持儿子呢,如今这人说倒就倒,她心里很是害怕。害怕之余,就特别愤怒。 身居高位的人出了事,难免就会想得多,陈夫人认为,这件事情很可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算计。 “孙鹏,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鹏无话可说,只能连连喊冤。 陈夫人见他不提幕后主使,有些不甘心:“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听到这话,孙鹏眼睛一亮,下意识扭头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果然,孙鹏张口就来:“这也就是姓白的给我的。” 顾秋实出声:“弹弓是我给的,之前你说让我教你用这玩意儿,为这还请我喝了两顿酒,这事儿可不是秘密,好多人都知道。今儿的野鸡和我没关系。” 听到这番话,孙鹏有点绝望。 他是奉命和白文武拉近关系,之前不光一起喝酒,还称兄道弟来着。 他确实有拜师学艺,且此事知道的人也挺多。 孙鹏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夫人,小人对大人一片忠心,没有所谓的幕后主使,这真的是个意外。求夫人明查!” 陈夫人特别愤怒,一挥手道:“拖下去,打五十军棍。” 她不是军中之人,也不知道五十军棍打下去有多严重,只知道会要人性命。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扛得过五十棍,打完后,腰臀部会变成肉酱。 孙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 此时陈夫人的心情很不好,看她沉着脸,底下的人不敢多问,眼看孙鹏吵闹,拖他离开的人干脆捂住了他的嘴。 得益于孙鹏拿了野鸡想为自己邀功,跟许多人强调说野鸡是他自己打的。所以,这件事情和顾秋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眼看华丽的马车帘子落下来,所有人都退开,顾秋实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孙鹏死了,陈大人要死不活,陈夫人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杀意,他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当然了,只要这夫妻二人还活着,顾秋实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实在是……他知道得太多了。 一开始陈夫人能知道赵梅娘的存在,就是他报的信,转过头赵梅娘假死,同样是他报的信。那天他还亲眼看见夫妻两人吵架,更看见了陈怀明伤害陈夫人。 陈夫人被陈怀明扑着从山上摔下去时的模样特别狼狈,要面子的夫人一定会想法子封口。 那天夫妻俩做的事情还算私密,在场的人应该都是二人身边特别信任的人,算来算去,只有顾秋实一个外人。 陈夫人现在腾不出手来针对他,以后可不一定。 * 车队重新启程,陈夫人吩咐底下人加快了速度,他们得赶紧到另一个府城请高明的大夫救治陈大人。 而事实上,随行的大夫医术就不错。 马车驶动,陈夫人靠在车壁上,脑袋随着马车的摇晃跟着微微摇着,落在陈大人脸上的目光中特别复杂。 如果不是还指望着男人提拔几个孩子,她早就不想忍耐这个男人了。 就在她忍无可忍又必须忍的时候,老天爷帮她做了选择。男人如果找不到解药,以后就是躺在家里的废人,废人是帮不上儿子的。既如此,那她何必留着这个男人恶心自己? 大概是陈夫人的目光太过热烈,陈大人悠悠转醒,感觉到身下摇晃着的马车,他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夫人偏头看着他:“去乌城,先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陈大人想了想:“可有查出疑点?我感觉不是意外。” 第486章 鳏夫 十八 陈夫人也觉得太巧合了点。 野鸡吃了毒草, 刚好还没消化,刚好就被大人吃进了嘴里……如果不是有人算计, 这也太倒霉了。 “我没找到疑点。” 陈大人听了这话, 心里一着急,开始呼哧呼哧。 陈夫人见了:“你最好心平气和点,大夫说了,你不能太激动, 再吐两口血,多高明的大夫都救不了你。” 陈大人还不想死,听到这话后, 努力深呼吸几口气, 压下喉咙的腥甜,沉默半晌问:“孙鹏呢?” “打死了。”陈夫人语气轻飘飘,“不管他是被人指使, 还是是真的是意外,鸡是他献的。” 陈大人闭了闭眼:“我不是想替他求情, 而是想亲自审问。” “审不了, 可能已经断气了吧。”陈夫人发现, 自己对这个男人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 另一边,顾秋实跟着车队走了一段后停下了马车,然后他从林子里跑回了孙鹏被丢下的地方。 孙鹏是被拖到道路旁的草地上打了五十军棍, 打完后众人就启程了,看他只剩下一口气,动手的人也没说把它丢到更远的地方,就撂他在原地自生自灭。 顾秋实到的时候, 周围大片大片的鲜血,血腥味特别浓, 闻得人几欲作呕。 “孙兄,怎样?” 孙鹏已经奄奄一息,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听到这问话,他努力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人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是你……你为何不承认?” 顾秋实反问:“我为何要承认?杀害二品大员的罪名可不小,我可受不住。” 闻言,孙鹏呼吸粗重,眼神怨毒。 “你是不是很恨我?”顾秋实一脸好奇,他点点头,“你确实该恨我,因为……是我下的毒。” 孙鹏瞪大了眼:“是你!” 顾秋实颔首:“我又不傻,知道你为何要靠近我,更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只许你们伤害我,不许我还手吗?你呀,就是没跟个好主子,下辈子可要擦亮了眼,别瞎献殷勤,别对付自己对付不了的人。” 他站起身。 孙鹏呼吸愈发粗重,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四下无人,我说的这些话无人知道。”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不能怪我,打死你的人是陈夫人。冤有头债有主。” 听到这话,孙鹏嘴巴张得老大,就那么瞪着眼去了。 顾秋实一点都不怕,确定人死了,转身从密林里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很快要追上了车队。 一日后,车队进了乌城。 此处也是陈大人的辖下,消息传到府衙,就如当初的张大人一般,此处的知府大人同样带着衙门里所有的人到城门之外迎接,不过,得知陈大人重病后,立刻将人接到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又张贴告示,请了城里所有的大夫来会诊。 值得一提的是,和陈大人同行的所有人也被安排在了客栈,顾秋实都分到了一个雅间。 陈家夫妻住在后面的院子里,从安顿下来起,一直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来的所有人都带着一个药箱,即便是有徒弟帮着背药箱的,到了院子门口,只能大夫一个人背着药箱进去。 顾秋实住在最边上的那间房,这个屋子有两面窗,有一边打开后刚好可以看到后面的一排小院。 第457节 进去的大夫很多,但却没有好消息传出,陈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吃晚饭的时候,正是发了脾气。连桌子都掀了。 不过短短半天,城内有名有姓的大夫都来了一遍,找不出可以医治陈大人的大夫。 在这样的情形下,陈大人不想死,病情又耽搁不得,当天夜里,知府大人连夜打开城门,送了一些人离开。 顾秋实睡到半夜起身,赶着马车坠在后面。如果说前几天车队的气氛还不错,如今就一副死气沉沉,底下的人根本不敢说笑,连话都不敢多说。 陈大人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起码有八个尺寸都是昏睡着的,就这,还是有大夫配了解毒汤药喝着的后果。 如今顾秋实已经不去打猎了,理由都是现成的,陈大人都险些被毒死,谁还敢去? 这一日,陈怀明找了过来。 顾秋实不愿意搭理这个混小子,上辈子白文武的死和陈怀明没什么关系。但这混账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文武之死,陈怀明没有算计,但绝对是知情人。 彼时顾秋实手里捧着的是车队里熬出来的汤,还拿着两个摊出来的饼子啃。 “白叔,你吃着呢?” 顾秋实头也不抬:“可不敢当公子这一声称呼。” 陈怀明不顾身份,蹲在了他的旁边,整个人垂头丧气:“白叔,你觉得,我还有前程吗?” 闻言,顾秋实呵呵两声。 “你是二品官员的儿子,我一个不入流的小小衙役,可没胆子操心你的事。” 不过,陈怀明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 说到底,他所有的底气都是陈大人给的,如今陈大人出了事,连自己都护不住。他肯定危险。 陈夫人是没顾得上对他动手,只要一伸手,他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白叔,我想我娘了。”陈怀明眼泪汪汪。 顾秋实扭头看他:“别指望我会帮你的忙,当初你娘算计我的事,我这儿还没过去呢。别把人当傻子。” 陈怀明面色微变:“白叔,你这话是何意?什么算计,我不明白。” “离我远点!老子现在可不是你爹的狗腿子,只是同行之人而已。”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眼看面前的年轻人变了脸色,他冷笑一声,“怎么,听不懂话?” 陈怀明愕然。 “白叔……” 顾秋实把话说的更加直白:“你娘想拿老子避祸,根本不考虑老子的死活,若不是陈夫人赶到,我就被你爹那个小心眼的混账给弄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帮你的忙,如果可以,我会很乐意给你添堵。” 陈怀明瞪大眼:“你不怕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夫人?” “你去说呀!”顾秋实一点都不怕他,“陈大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至于陈夫人……你觉得她会信你吗?” 听到这话,陈怀明满心颓然。 陈夫人恨不得弄死他,又怎么会听他的话?但是他说了实话,陈夫人也不会相信,兴许还会怀疑是他胡编乱造,只为了排除异己! “滚!” 顾秋实起身,还将人踹了一脚。 陈怀明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蹲着本就下盘不稳,当即狼狈地摔倒在地。 等他起身想要找白文武算账,人已经进了马车之中。 陈怀明满腔愤怒无处发,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草,满心都是要给白文武一个教训,但他自己没这个本事,就连他如今身边的人,都已经被陈夫人给换了一批……是在他父亲生病之后。 所以,他越想越慌,找不到可以帮自己的人,才跑到了这里见白文武。 但现在连白文武都看不起他,他必须要想法自救,再这么下去,他怕父亲还没死,自己先被人给弄死了。 陈怀明跑去了最前面的马车旁,还隔着马车有两三丈远,就被人给拦住了,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从此处到马车的旁边,中间至少有三拨人守着。 “我想去探望一下大人。” 即便是他已经出门这么多天,在陈夫人的坚持下,陈老爷也没有对外承认他的身份。如今他只是车队中一个刚刚失母的可怜人罢了。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只要明面上没有承认,众人就不该给他陈家公子的待遇。 尤其如今整个车队都是陈夫人说了算,陈怀明想要靠近马车,若是陈夫人不允,他就一辈子也靠近不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夫人说。” 守着他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到了马车旁低声禀告。很快,那人回来,伸手一引:“公子请吧,夫人等着呢。” 陈怀明心弦一颤,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就不该过来。陈夫人对他们母子是恨之入骨,之前是父亲拦着,所以他才没有出事。如今父亲倒下,陈夫人想要对付他,就像摁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站在了马车旁。 陈夫人掀开帘子,冷笑一声:“大人出了事,你不找个地方好好窝着,居然还闹腾到我面前,是真嫌自己命长?” 来都来了,陈怀明要是什么都不说,那也不合适,他咽了咽口水:“我想要见大人。” 陈夫人一把扯开了帘子:“看吧!” 此时陈大人脸色已经泛青,已经有了几分死气,陈怀明见状,心里一颤。 “大人,您好点了吗?” 陈大人双眼紧闭,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陈夫人冷笑一声:“来人,此人胆大包天,想要刺杀大人,念在他母亲刚死。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板子,只要不是刻意针对,不至于要人性命。其实车队里所有人都知道陈怀明的身份,如今大人生死未卜,底下的人不会对他下狠手。 果然,陈怀明挨完了板子,还能靠自己爬回马车上。只是刚刚爬到马车里,他就昏睡了过去。 陈夫人得知后,还派了大夫去给他治:“可千万别死了。” 这也是她为自己留的后路。 如非必要,她不想夫妻之间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如果她杀了陈道林的儿子,回头陈道林好转,绝不会放过她。 先把人打一顿消气,回头看陈道林是否能好转,如果不能,再弄死陈怀明也不迟。 陈夫人吐出一口气,心中畅快不已。如果不为几个孩子打算,弄死了陈道林她会特别解气。 好多大夫都说没得救,只看能拖多久而已。但陈夫人还想试一试,实在是儿子们太年轻,还不能独挡一面。 如今车队一路上走得飞快,每天只停下来吃一顿饭,晚上都住在驿站,两三天就会换掉车队的马儿。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七天之后入了京城。 京城繁华,有别于其他府城,从高高的城墙就能看出来。 顾秋实进城之后,原本是想自己去找一间客栈住下,歇两日再打听。没想到进城后不久,陈夫人身边的婆子就到了,是不是要带他一起入住陈府。 其实顾秋实不太想去。 虽说住在陈府能够离陈大人近一点,但来去不够自由,出入府也有人盯着。说难听点,他知道了那么多,如果陈夫人想要灭口,不让他出门,悄悄把他摁死在后院,大概也没人知道。 而这也是顾秋实执意跟出来的原因,如果他还继续在衙门里上工,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陈夫人开口,也由不得旁人拒绝。顾秋实的马车上挤上来了一个车夫,拉着他的马儿跟上了前面的车队。一路直接入了内城,在路上有不少护卫散去,最后回到陈府的,只要十多个人。 顾秋实是客人,被安排在了客院。 值得一提的是,陈怀明和他一个待遇。 到了陈府之内,更没有人提及陈怀明的身世,如今是陈夫人管事,她不愿意对这个孽障另眼相待,底下的人都不敢议论关于陈怀明身上的二三事。 陈府的景致不错,顾秋实闲来无事,就在客人能走的地方到处转悠,一点都没有即将被灭口的紧迫和害怕。 陈怀明身上有伤,因为下手的人手下留情,他已经能够单独行走,当然了,只要一走动,身上就会特别疼。 他想躺着好好养伤,奈何环境不允许。这天下午,顾秋实正在院子里看兰花,陈怀明就凑了过来。 “白文武,你要死了。” 顾秋实头也不回:“你说了不算。” “你以为陈夫人为何要把你带到这里?”陈怀明满脸都是恶意,“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像陈府这样的人家,你知道了他们太多东西,那就是错,就不配再活着。” 顾秋实扬眉,忽然起身往内宅而去。 当然了,府里的人不让他乱闯,就在拱门处,两个婆子站出来拦住了他。 “外人不许入后宅,客人有什么事,奴婢可以代为禀告。” 顾秋实伸手一指身后不远处靠在假山上的陈怀明:“他说夫人要杀我。还说夫人把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灭口。我一个普通小老百姓,经不起这番惊吓,这就要找夫人告辞。麻烦大娘帮我通报一声。” 守门的婆子不知道这两位客人的身份,之前有人提及那个年轻人,直接就被府里的管事发卖了。 众人见事不对,哪里还敢提。 “客人多虑了,我家夫人最是善良,绝对不会做出杀人害命的坏事。夫人既然留客人在家住,客人安心住着就是,不要急着离开。再说了,今日夫人也不在,客人如果真的要走,明天……” 顾秋实呵呵:“不会夫人真的想杀我吧?否则为何不让我走?我只是府里的客人,不是你们家的下人。” 他情绪激动不已,一副要强闯的模样,好几个人围拢过来,一副想要制住他的架势。 见状,顾秋实闹得更厉害了。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别怪我翻脸。你们陈府是官员府邸,怎么跟强盗窝一样,还不许人离开了呢。” 他又吵又闹,边上的陈怀明都吓着了。 陈怀明就想不明白了,这个人怎么敢的? 这可是二品官员的府邸,可不是大街上,怎么能吵成这样? 杀人灭口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自己想法子逃命啊,怎么能把事情闹到明面上呢? “白叔,我是乱说的,”陈怀明急忙跟众人道歉,“我们俩人开玩笑的,他当真了,没有这回事。” 第487章 鳏夫(完) 如果说路上的一行人还知道陈怀明的身份, 到了陈府之中,在陈夫人的约束下,愣是没有人敢提这件事。 知情人不敢提, 不知情的人没地方知道,关于人大人在外头有一个外室子之事,许多人都听说过。但这个人是陈怀明,在府内还没有传开。 陈府所有下人的眼中, 陈怀明只是夫妻俩出门后带回来的其中一位客人而已,不需要对他太过恭敬。 所以,其他的下人在听到陈怀明这话之后脸色都变了。管客院的小管事得到消息后急匆匆赶来, 闻言气喘吁吁质问:“这里可不是乡下小地方, 随意污蔑官员名声,你可有想过后果?抓你去大牢里关一辈子都是有可能的,听说你还读过书, 怎么张口就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一会儿你亲自去跟夫人解释吧。” 小管事已是中年人, 语气严厉, 板着脸很是严肃。 第458节 如果站在这里的两人真的是出身小地方, 可能就被吓住了。 但顾秋实见过世面,自然不害怕。而陈怀明自持身份……在他的眼里,自己是陈大人的亲生儿子, 即便只是一个庶子,也是这府里所有下人的主子。 不过,在听到要去陈夫人面前解释时,陈怀明还是有点怕。 * 此时的陈夫人心情特别烦躁, 回来后,她想办法请来了不少名医, 但是都对陈大人的病情束手无策,她甚至回娘家求来了嫂嫂的帖子,拿着帖子请的太医来。 是的,即便她已经是二品诰命夫人,也还是不够资格请太医。 太医是给皇亲国戚治病,辅国公府的夫人也只是勉强够格,陈夫人对于自家男人的病情很不乐观,请人时颇费了一番心思,花了大价钱请动太医院中地位比较高的太医出手。 陈夫人难得见这些太医,不敢怠慢,还亲自去门口迎接。太医态度还行,没有高高在上,把脉后面对紧张的陈夫人时,摇头叹气:“中毒太深,耽搁太久。如果一发病我就在边上,兴许还能清掉大半毒素。” 听到大夫这么说,陈夫人心都凉了:“真的救不了吗?若是需要高明药材,我们都可以去找……” 太医再次摇头:“就现在喝的那些解毒汤药就行,还有……大人想吃什么,就给他吃吧。” 人吃五谷杂粮,都要生病,只要一生病,就多多少少需要忌口。 什么都不忌了,那才要完蛋。 陈大人知道今儿是太医来给自己看病,努力强打起精神听了半天……他害怕夫人在大夫的事情上使手段,不光让信任的人盯着,他自己也不敢放松。 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陈大人接受不了,噗一声就喷出了一口血。 见状,周围一阵惊呼,下人们都忙碌起来,陈夫人急忙用帕子去擦,但整张帕子都染红了还是擦不干净。 眼看太医要走,陈夫人丢下帕子,急匆匆起身去送。 太医急忙阻止:“夫人留步,不必这么客气,照顾好陈大人要紧。” 陈夫人执意相送,看着太医上马车,陈夫人忍不住低声问:“大人还可以拖多久?有可能站起来吗?” 太医沉吟:“照顾得好,按时喝药,别让他吐血,可能五年?但中毒越深,之后病情只有更重,越往后昏睡的时间越多。喝药只是暂缓这个过程而已。” 照顾不好,还活不了五年。 即便喝药,也控制不了他身子愈发衰败。只有更差,不会有好转。 太医这话很不留情,陈夫人眼泪唰就下来了,目送太医的马车远去,她转过身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脸上多了几分决然。 再次回到院子里,兄弟几人都在,儿媳妇们站在廊下,看到她回来,纷纷迎上前。 陈夫人摆摆手:“都回去吧,这病也不是养一两天,你们不用天天守在这里,身为晚辈,侍疾是应该的,回头轮流过来……大人病了,但家里的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们明白么?” 不能因为陈大人倒下,一家子就什么都不干了。 众人应是,然后纷纷退去。 恰在此时,外院管事迎上前来,低声将客院里发生的事情讲了。 陈夫人漠然听着:“如果他们愿意住,那就继续住着,如果想走,别拦着。对了,将那个年轻人丢出去!” 原先看着陈大人的份上,她对陈怀明还有几分顾忌,即便心里想要弄死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忍着。如今那男人倒了,再也站不起来,那么,她不需要再忍。冷笑了一声:“去打声招呼,别让他落户京城。” 这参加科举都得在祖籍,当然了,凡事都没有绝对,如果能找到门路,以投靠亲戚之类落户京城,那就能在京城参加科举……没门路落户京城,可以落户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城。 当初陈大人不管不顾将陈怀明带回来,想的就是将儿子落在自己名下,至于理由,很好找啊,就说当年他的妾室不知自己怀有身孕而被放了出去,或是孩子生下来被有心人抱走之类。 即便陈夫人不愿意接纳孩子,他也可以找个部下认下陈怀明这个亲戚。若是怕被人攻坚,那就将人放到京城之外。 如今陈大人自顾不暇,陈夫人不想给那个野种方便,干脆直接将人打发回去。 这一路,最快也需要五六天。 年轻人单独上路,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正常! 如果说,陈夫人得知陈大人中毒之初,想的是家里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必须要把他救活了扶持几个儿子的话,在得知陈大人好转不了后,她原先那些蠢蠢欲动又被强压下去的心思,如今是再也压不住了。 陈道林骗她欺她,她不对这个男人动手,是需要他活着扶持儿子。如今陈道林有了扶持儿子的本事,那还留着做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想到此,陈夫人冷笑一声,缓步踏入了房中,一挥手将所有的下人撵出去,亲自关上门,一步步踱到床前,居高临下打量床上的人,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样炮制这个男人才能消除自己心头多年以来的憋屈和怨恨。 当然了,动手时一定得先摘清自己。 陈大人感觉到了危险,睁眼对上女人的目光,他连瞪这个女人的力气都没有,喘着粗气道:“我要请陈院首……你去……只要陈院首愿意出手救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行!或者你想法子上门去求,让他看在我们是同姓的份上出手救人!” 陈夫人摇头:“今天来的这位是陈院首的同门师兄弟,如果能救,他不会不提。别白费心思了。” “你不想救我?”陈大人质问。 “夫妻多年,咱们还有几个孩子,你这么想我,是辜负我的心意。”陈夫人看他还要说话,耐心告罄,拂袖道:“随你怎么想。若是不服我的话,你自己去请。” 陈大人满脸愤怒,脸憋得通红,却拿面前的女人毫无办法。 他手底下的人再能干,那也只是下人,他自己出面去求太医都不太够格,下人就更不可能了。 * 客院之中的两位客人是下午的时候得的消息,顾秋实听说可以自行离开,但不强求,有些意外。 而陈怀明直接就被粗暴地撵了出去。 陈怀明不是不想走,但他不愿意被撵走。在他看来,不管是留下或是离开,都应该是他自愿。 看着丫鬟们强势地帮他收拾行李,他若有所悟,如今情形,应该是父亲斗不过那个女人。那女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一朝得势,是一刻也不愿意忍耐他了。 陈怀明心知,那女人多半是把他撵出门好动手……毕竟,如果他在陈府内出了事,一经发现,陈夫人就得给一个交代。 他不能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看向了自己的邻居:“白叔,你走么?” 顾秋实当然要走,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不过,陈夫人愿意放他离开,要么就是恩怨两消,以后不再为难他,也有可能是把他放出去好宰杀。 “我难得来京城一趟,要在城里住一段时间。府内风景虽好,但看久了也就那样,所以,我要出去住。” 他这话是对着陈怀明说的,其实是对着管事说的。就想跟陈夫人解释一下,他离开陈府,不是害怕被害死,而是想到处走走。 陈怀明眼睛一亮:“白叔,我们一起呀……”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喜欢独来独往,不与人结伴。” 开玩笑,陈夫人绝对不会允许陈怀明活着,顾秋实这时候跟他搅和在一起,那是找死。 陈怀明还想要再说,顾秋实已经转身回房:“今天太晚了,我明儿再走。” 管事满脸笑意:“客人想住几日都行。夫人说了,您不用急着走。” 当日,陈怀明被撵了出去。 他还是有几分小机灵,不敢离开内城,还专往人多的地方钻。也是赵梅娘死前生怕有万一,将自己藏钱的地方告诉了他。而做了十几年外室的赵梅娘,这些年的积攒不是一笔小数。 所以,陈怀明暂时不缺钱,住进了城里看起来挺华美的客栈。 翌日,顾秋实收拾好了行李,说是要去跟陈夫人辞行。 当然了,陈夫人那么忙,自然是不见他的。他很顺利地拿着自己的包袱离开了陈府。 凭着白文武的银子,若是没有奇遇,住不了贵的客栈,顾秋实也不想出风头,随便找了一间小客站住。 京城物价很高,即便是普通客栈,价钱也不便宜。不过,顾秋实也不怕,等事情处理完了,换一笔银子,然后买上一批货物运回府城,下半辈子都够了。 另一边,陈怀明住下来之后就想要挂上户籍,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再去外地的。 但是很不顺利,连跑了好几天,都说像他这种外地来的必须要有血亲作保,不是爹娘,也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愿意担保,再有住处,他才能落户。 陈怀明的亲爹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兄弟姐妹视他如敌人,他根本不敢出现在那几个哥哥面前。 当然了,他可以拿着银子去找那些兄弟姐妹去了外地没有音讯的人家顶替他们的身份。但是他不想改名换姓,那就只能找姓陈的人家。 姓陈的人,还得有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流落在外,还愿意帮他作保的,满京城可能找得到,但他没有这个门路啊。 若陈大人出面,这些事情都不难。 陈怀明跑了几日,累得精疲力尽,却一无所获。 思来想去,只能收拾行李回府城。 他也想过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城里落脚,可万一同样艰难,岂不是白跑? 如今已是冬月,再有两个多月就要参加县试,实在耽搁不起。 陈怀明在确定自己落户京城不容易后,立刻收拾了行李往回走。 只是,他在出城三日,行程还未过半时,遇上了山贼。 山寨扑上前,不光要财,还要人命。根本不顾他的求饶,一刀就将他的脖子削落在地。 出了人命,当地属官立即抓捕,严打了附近的几处山寨,抓了近百人。整条官道上的风气骤然一清,路过的百姓都安全了许多。 只是,抓了这么多人,却始终无人承认有杀过陈怀明这样一个年轻书生。 属官倒没有多想,杀了人,那可是要偿命的,傻子才会承认,肯定都是能避就避。 * 陈怀明死了。 顾秋实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而他也接触了几位和陈大人有宿怨的大人。 当然了,他从头到尾都没出面,多是趁人不注意,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陈大人干的那些事情尽量详细地写在纸上,落在那些大人的马车或是屋子里。 如今的陈大人病在床上,满京城的大夫没有一个人能救他,据说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成了拔了牙的老虎。 这样的情形下,弹劾他的折子一摞又一摞。皇上暂时没有处理,但已经发了几场脾气,就是想看看陈道林到底还干了些什么。 买官卖官,收受贿赂,每到一个地方故意要钱要物,诬陷官员……前前后后加起来大几十种罪名。 陈夫人本来要对这个男人想杀手了,得到有人弹劾陈大人的消息,且弹劾的官员还送上了人证物证后,她只能收手。 这个时候,她只恨自己下手不够快。 如果陈大人死在回京城的路上,那死了也是二品官员。如今……官职肯定是没有了,还要变成罪人,兴许还要牵连全家。 陈夫人越想越气,在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也不能消除心头的愤怒,她直奔陈大人所在的屋子,进屋后,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狠狠甩了两个巴掌。 陈大人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每日醒着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被巴掌扇醒,他还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顿时大怒:“你又发什么疯?” “你要死就去死,死前还要拖累全家。”陈夫人险些气哭了,看到男人茫然的眼神,愤恨道:“有人弹劾你,十多年前你修堤坝卡了银子,这些年你任人唯亲,三年前查贪污案时让丁保含冤而死……你现在身上背着几十种罪名!陈道林,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了你这么混账的男人……赶紧去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陈道林听到这些,只觉在梦中一般。 第459节 他恍惚惚也明白了,如今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那些追随他的人不敢再追,弃了他另投明主,而投名状就是他曾经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树倒猢狲散,说的就是如今的她。 “你畏罪自尽好不好?”陈夫人满脸是泪,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死了之后能不能保全家人,而她知道的是,这个男人如果真的是畏罪自尽,那还能从轻发落。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进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有人推门而入,凌乱的脚步声进来,屏风旁出现了三个大汉。 两个人抓着白绫,不顾陈大人的挣扎,直接将白绫倒在他的脖颈之上,强行将他挂上房间。 从头到尾,陈夫人都漠然看着。 即便是陈大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也还是不想死,整个人都在拼命挣扎。 可他浑身没什么力气,根本就挣扎不过,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哀求又满含期待地看着面前女子。 陈夫人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只觉熟悉又陌生的,她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出现在男人的脸上,犹记得那时她还年轻。 假山旁的男子一身玫红色官袍,他身后的柳树飘飘荡荡,男人脸上满是笑容,朝着她微微一礼。 “新科探花陈道明,见过姑娘。” 声音温柔,让她瞬间溺在了一场梦里。 被挂上房梁的陈道林飘飘荡荡,不如柳枝那么飘逸,忽然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是院子各处管事的声音。 “夫人,外面来了不少官兵,说是要查抄陈府。” “夫人,人已经闯入大门,您拿个章程啊。” “夫人……” …… 外面吵吵闹闹,陈夫人心知完了,不光是陈大人身上不干净,其实她也不清白。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 陈府被查抄,所有下人充入官奴府,主子全部下狱。 前后不过三天,辅国公府也得了同样的下场。 两家的女眷关在一处,辅国公府的夫人们抓着陈夫人一通抓挠,怪她引狼入室。 而顾秋实已经用几张上好的药方子换了一笔银子,买了几十架马车的货物往回走。 第488章 穷人乍富 一 白文武是那副粗狂模样, 就是看着有点凄惨,对着顾秋实一礼,他笑得憨厚:“多谢。我死不要紧, 就是害怕儿孙跟着受罪,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并且,顾秋实后面在城里做了生意,聘用了白文武那些亲戚, 只要愿意干活的,他都愿意请。 当然了,顾秋实请了专门的管事管束他们, 不管谁干得好, 干不好,他都不会亲自出面来管,这也避免了许多矛盾。 看着白文武含笑渐渐消散, 顾秋实重新闭上眼睛。 * 顾秋实还没睁开眼,就觉得头晕得厉害, 胸口特别堵, 脑子昏沉, 呼吸也有些不畅,身子特别热,浑身也发软。 他想要起身, 却发现起不来,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黑暗。顾秋实耳边能听得到粗重的呼吸声,还不止一人。 屋中一股酒臭味, 不知道原身喝了多少,似乎除了他之外, 还有其他人喝醉。 顾秋实努力撑起身子,面前昏暗一片,丁点月光从不大的窗户洒落,昏昏沉沉的脑子让他看不清屋中情形。 恰在此时,顾秋实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娇喘。 顾秋实瞬间警觉起来。 即便看不清屋中有几个人,他也能分辨得出不止他一个男人。 无论何时,男女在深夜同处一室都不合适,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更不合适了。 尤其原身喝得这样醉,似乎还中了点药,顾秋实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起身,轻手轻脚到了门后,悄悄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有人! 顾秋实瞬间想到了抓奸,他目光一扫,门和窗户在一面墙上,此外没有其他出口。 这可真是,逃都逃不掉。 床上的男女已经抱在了一起,纠纠缠缠拉拉扯扯,顾秋实此时适应了屋中昏暗,两步上前,费力地将二人敲晕。 然后他瘫软在床前,又歇了一会儿,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之后,他将男人身下的女子薅出来。 大晚上的,他看不清女子容貌,更不知道女子的年纪。既然他走不开,又不想被人堵在床上,那就只能把这女的扔出去了。 说干就干,顾秋实将人扛起,推开窗户后直接丢出去。 只听得沉闷地“砰”一声,院子里的人瞬间就发现了,立刻奔过来。 “秋妮,你醒醒。” 外面不止一个人,有男有女。 顾秋实皱了皱眉,这人刚扔到外头就被发现,且这些人没有立刻闹起来,那原身就真的是被算计了。 也是这个时候,顾秋实才发现,屋中不止床上一个男人,床尾处还躺着一人。 顾秋实眼疾手快,直接将窗户锁上,又奔过去将门栓上。 然后,他靠在墙角处,闭上眼。 原身秦大头,据说是因为生下来头比较大,被取名大头,因为出生在村里,且母亲难产,最后母死子生,他是跟着家中爷爷奶奶长大的。 秦父才二十岁就没了媳妇,自然是要再娶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孤身一人跑去城里,据说被一个寡妇看中,然后做了上门女婿。 秦大头的父亲不是独子,有兄弟姐妹,所以,他说是跟着爷爷奶奶,其实是在叔伯家里寄人理想。 他日子过得不太好,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但好歹是长大了。因为他的存在,家里天天吵架,两位老人烦不胜烦,他们很清楚家中争吵的缘由,干脆分了家。 分家那年,秦大头已经十岁。老人哪个儿子也没跟,独自带着孙子度日。 那之后,秦大头的日子好过了些,至少吃饭的时候没有人阴阳怪气。其实老人家原先没分家,到现在不得不分,就是觉得孙子越来越沉默。 儿子一去不回,两老人实在不能看孙子长歪……都说人穷起盗心,孙子越来越大,如果在家里吃不饱,多半就要到外头去乱来。偷鸡摸狗会毁了名声,是遇上较真儿的,回头如果被送进大牢,那就被毁了一辈子。 为了挽救孙子,两老人把剩下的俩儿子都分出去了。 秦老头生了三个儿子,家中所有的东西分成四份,兄弟三人一人一份,两老占一份。分家后,秦大头就挺辛苦,他得了属于自己父亲的那一份地,又和老人一起住,等于秦大头一个人分了家中一半的地。 分家那年,秦老头不小心摔了,然后一条腿瘸了,平时能够瘸着走路,但不太能干活,更不能搬太重的东西。 而地里的活计繁重,主要还是得靠男人,秦老太年纪大了,没什么力气。也就是说,主要得靠秦大头。 秦大头人高马大,身子壮实,种地是一把好手,愣是熬了过来,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种地也越来越轻松。 十七岁那年,他娶了同村的姑娘孙淑兰,一年后就生下了孩子,隔一年,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两老人分家时有言在先,谁为他们养老送终,那一份地就归谁。其实秦家兄弟也知道,老人这是在偏心侄子,对此表露过不满,但老人心意已决,他们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压着。 也就是说,秦大头在送走二老后,能够分得秦家一半的地……夫妻俩养三个孩子,不用出去干活,也不会饿肚子。 秦家兄弟有些不满,但老人的年纪越来越大,一激动就要晕,两人再想跟侄子重新分地,也不敢在这时候闹。二人商量过了,等老人不在了,他们在找侄子商量。也不要多的,兄弟三人平分就行。 这边秦家兄弟还等着老人死了之后重新分地,跑出去多年的秦二有了消息,他在城里跟那个寡妇过了多年,夫妻俩没有再生孩子,就养了寡妇的一个女儿。 那个姑娘长大后嫁了人,嫁得还不错……总之,出嫁之后已经看不上家里的那点家财了。 先是寡妇生了病,上吐下泻很是严重,然后秦二也跟着病了,夫妻俩也看了大夫,但身子还是越来越虚弱,前后不过三天,两人先后离世。 那边姑娘看不上家里留下的东西,又觉得继父这些年对自己不错,她想要补偿一下被继父都在乡下的继兄,大概也是想找一个娘家亲戚走动。于是,派了人回村里,接了秦大头夫妻进城。 秦大头进城一趟,看到父亲和继母留下来的院子和一间铺子,真的就跟天上掉馅饼儿差不多。 这馅饼都喂到嘴里了,不要是傻子。 但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父亲一去不回头,两老人因此没少伤心,他便要带着妻儿搬去城里住,那也得带上二老。 可是两个老人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也不愿意离开故土。秦大头无奈,只得留在村里孝敬他们,想着一辈子那么长,给二老送终后再搬去城里不迟。 结果就出了事。 关于秦家二儿子在妻子死了之后跑去城里做上门女婿这件事,附近的几个村子,包括镇上的人都有听说过。如今这做上门女婿的儿子死了,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了一笔钱财的事一传开,众人都感觉很是稀奇,愈发传得厉害。 秦大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日子和接手这笔钱财之前有什么不同,如果真的说有,那就是亲戚多了不少。 这一日同村的姑娘嫁去镇上,姑娘的哥哥算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特意请了他去送亲。 姑娘的娘家人送亲到夫家,那是夫家的贵客,必须要好好招待,喝酒是必然的。 而桃花镇上有个陋习,这男女双方的亲戚凑一起拼酒,哪边要是输了,就好像矮人一头。 这必须不能输啊! 秦大头跟众人在一起喝酒,喝到人事不省,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凡喜宴,若是不醉几个人才叫稀奇。 不管在谁家醉了,拖到屋中醒醒酒就行。 秦大头万万没想到,别人醉了没事,他醉了就完蛋了,等他醒过来,屋中三男一女衣衫不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他不知道自己干了没有,但衣衫确实脱光了,当时还被新嫁娘的夫家堵在屋中,更让人气愤的是,那个女的是新嫁娘的嫂嫂。 这件事情,不管换了谁都会问一句,喝醉了的客人怎么会到家中儿媳妇的屋中去过夜? 但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是东家没有安排好,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总归是那个年轻的小媳妇受了欺辱。 当下欺辱女子的罪名很重,像这种事情,三个男人被告到衙门里,会被判至少二十年。还不是被关在大牢里,而是要送去各地服繁重的徭役。 简单来说,定了罪就是个死! 在这样的情形下,三人肯定是不想被告上公堂的,于是便和主家商量着赔偿。 “快来,秋妮被扔出来了,并且人还没醒……” 外面几人在窗户旁忙碌,有人试图推窗,发现推不动后又去踹门。 门被踹得砰砰响,顾秋实睁开了眼睛。 这屋中的三个男人都是被算计了,顾秋实倒了茶水,泼到了床尾那人的头上。 第460节 那人同样是村里的,就住在秦大头家后面,此时他昏昏沉沉,浑身的酒气。 顾秋实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那人吃痛,酒意醒了几分。 “别说话,听我说。”顾秋实压低声音,“刚才我醒过来的时候床上有个女人,虎子还想要欺负人家。两人眨眼间就抱在一起了。” 虎子成亲了,家里的媳妇还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而床尾的是秦大头本家的堂弟,还有一个文气的名字,叫秦儒生。 不过,村里的人大多数不识字,都喊他生子。 秦儒生酒意又醒了几分,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明白后果,惊呼道:“那我们怎么办?” 这一家子要是讲道理,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顾秋实已经有了头绪,“你去弄醒虎子。” 他掏出了火折子,直接在屋中到处点上。 火折子在村里不是个新奇物件,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随身带着的东西,顾秋实之所以掏得出来,是秦大头以为要走夜路,这是拿来点火把的。 屋子不大,除了床,还有衣柜和妆台,此外再没有其他东西,顾秋实嫌弃木头没那么好烧,直接把床上的被褥都扯下来盖着家具上。 被子和帐幔遇火就着,屋子很快就蔓延起了浓浓的烟雾,各处都冒起了火光。顾秋实点得差不多了,从被子里抠出三大团棉花,取了茶壶倒了水在棉花上,各人取了一团捂在鼻子上。 杜家人想要让他们背负一个欺辱女子的名声,就看他们怕不怕烧死三条人命。 三人窝在门后,外面的杜家人察觉到屋中的火光,都惊呆了,瞬间一阵鸡飞狗跳。 有人想要踹门,有人在破窗,其他还有人将家里的孩子抱出去。 走水无论在哪儿都不是小事,对当下的人而言,房子是家中最贵重的财物,粮食也好,各种物什也罢,全部都堆在房子里,如果房子被烧,那等于多年积蓄都毁于一旦。 并且,许多房子木头制成,镇上的房子又是连排修的,大火也不会只烧哪一家,只要这火烧了起来,若不及时扑灭,那左邻右舍都要遭殃。 秦儒生和虎子有点受不住,两人本来就喝得多,又中了那种药,这会儿被烟一熏,就感觉特别闷,还很想吐。杜家人还在踹门,一下一下踹在他们的背上。虎子咬牙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再不出去,要被烧死了。” 顾秋实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等邻居来救火。” 屋中的火光越来越大,杜家人的惊慌终于惊动了隔壁邻居。 外面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喊走水的声音,似乎整个镇上都活了过来,有不少人往这边赶。 第489章 穷人乍富 二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 已经有水往窗户和门上泼,如此一来,门后的难受到有些熬不下去的三人瞬间感觉好了许多。 虎子和秦儒生想到自己听来的消息, 心知杜家歹毒的计谋,如果真按杜家人所想,他们三人和一个女人过完了今夜,即便没有被抓去服徭役, 下半辈子也休想过安宁日子。 杜家人太狠了。 听到外面杜家人哭哭啼啼说屋子里还有人,又死活踹不开门。三人心里都冷笑连连,谁也没提出要出去, 能熬就多熬会儿。 吓不死他们! 救火的人都将水泼到了窗户和门上, 有些是泼到墙上。 杜家人和来救火的人都在大喊三人的名字,顾秋实呛咳几声,起身打开门栓, 率先跳了出去,剩下的两人根本没起身, 直接滚到了院子里。 众目睽睽之下, 三人很是狼狈, 滚出门后,新鲜的空气一激,三人都呛咳不止。 “哎呀呀, 快请大夫来。” “好在人出来了,不然,这事儿怕是难以善了。”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瞧他们咳成这样, 哪里像是没事?我听说有些人被烟一熏,熏成傻子的都有。还是赶紧让大夫给三人仔细瞧瞧, 省得以后被讹诈上。” 另外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顾秋实的话,因为他们清醒过后确实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亢奋,虽然没有用过助兴的药,但那种亢奋本身就不正常,是他们短短小半辈子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 因此,脱险过后,两人面对杜家人的殷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虎子,本就是个混不吝,面对杜家老大的搀扶,不止没有感激,反而愤怒地把人一把推倒。 “扯什么呀?老子刚刚醒就被大火烧死了,你们杜家怎么回事?” 杜家老大摔在地上,也恼了:“你们三人住那间房,突然着起来了,肯定是你们失火!这都险些把我家烧了,你还发脾气……赔!今天必须赔!” “我赔你祖宗。”虎子一想到自己险些被杜家人给害了,又想到自己那即将出生的孩子也要被害得抬不起头,怒得扑上去将杜家老大压在身下一顿爆锤。 特么的,就知道杜家不是好东西。若不然,也干不出来家里的女人伺候他们三个男人的事。 两人扭打在一起,虎子亢奋过了头,此时也不软了。他干活一把好手,很有几分蛮力,不过几下,锤得杜家老大吐血。 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去拉开二人。秦儒生也去“拉”,趁着混乱给了杜家老二,也就是今儿的新郎官杜临几脚。 杜临只着了中衣,本就没穿严谨的衣衫,被人一扯,露出了肩膀和胸前一片,即便是在昏暗的烛火光下,也看得到上面有抓痕。 顾秋实醒来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瞧这样子,一双新人是已经做了真夫妻。 眼瞅着几人纠缠不休,顾秋实也趁乱扑了上去,对着杜临就是一顿踹。 今日这事,绝对是杜家人算计。杜临肯定不无辜,说不定早在办喜事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坑害他们仨人。 太倒霉。 秦大头因此被害到家破人亡,顾秋实对着兄弟俩踹了几脚,先讨点利息。 值得一提的是,新嫁娘跑了出来,身上衣衫有些整齐,她一个女子,也不好闯入众人缠斗之中,只焦急地站在旁边哭喊。 “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都不是外人,打伤了怎么得了?” 等到这边众人拉开打架的几人,兄弟俩已经浑身是伤。当然了,虎子和秦儒生身上也有一些伤。 有年长的人打圆场:“不管发生什么事,先把火灭了再说。” 有人帮腔:“是啊是啊,现在最要紧是灭火。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杜大伯,你也别太生气了,刚才我们走的时候,他们三人可是喝醉了的,都醉成那样了,肯定想不起来点火。这火燃得蹊跷,是不是他们睡觉没灭烛火呀?” 顾秋实故意放的火,但绝对不会承认:“先前我迷迷糊糊醒过一回,屋里头黑漆漆的,哪有烛火?” 虎子反应也快:“屁!我们今儿好心好意来为新嫁娘送嫁,被你们灌醉了才留在这儿住的,你们张口就是这么大的一大盆脏水泼来……春雨妹子,这家根本不是良人,你跟我们回去。”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刚才他虽然迷迷糊糊,但对于自己做的事还是隐约有点知觉,他已经娶了媳妇,虽然也有点儿花花肠子,但绝对不会在帮人送嫁时睡了人家媳妇。 今儿绝对是被杜家算计了! 杜家为了讹诈银子,把自己的儿媳妇推出来伺候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家。今儿春雨做了杜家的媳妇,说不定哪天也沦落到跟她嫂嫂一样的下场。 一个女子没了贞洁,那日子还怎么过? 但是春雨不这么想啊,她今天才嫁过来,刚刚才圆了房,不可能因为家里走水而跑回娘家再嫁。 “虎子哥,今天这件事情是意外。大家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你也别太激动了,真把人打伤了,该治还得治。你看,大哥和临郎都站不起来了,一会儿看看大夫怎么说……” 三人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还想让他们出药钱。 这事儿办的,其余两人心里都悔断了肠子,只恨自己为何要接这烫手山芋。 顾秋实出声:“我们喝得有多醉,当时一起喝酒的人都知道,他们到现在还没出现,你们杜家非要说是我们放的火,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秦儒生接话:“这天底下是讲道理的地方,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非要让我们赔,那就去公堂上讲道理!” 虎子也赞同,当即闹着就要往外冲。众人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给拽回来。 一间屋子着火,半条街的人都来救火,很快就将大火扑灭。但是三人所住的那间屋子彻底不成了,虽然不至于把房梁烧塌下来,整个屋子黑漆漆的,里面的床和家具几乎被烧成废墟。 大火扑灭,杜家的院子里又湿又潮。 闹成这样,秋妮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秦儒生一直窝在墙角,一开始对于秦大头的话半信半疑的他,在察觉到自己情绪亢奋后信了八分,如今没看到秋妮出现,他信了个十成十。 此时他只庆幸自己及时被叫醒,不然,还没有娶媳妇的他,日后婚事怕是要变成老大难……在谈婚论嫁之前,还要被杜家讹诈得脱掉一层皮。 如今火已扑灭,这么多人看到三人从大火中逃出来,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跟杜家的媳妇有关系,提都没有人提。 天边微亮,顾秋实不打算和杜家人多纠缠:“虎子,我们还是走吧,别在这儿站了。省得一会儿被杜家讨要赔偿。” 杜家人不甘心。 秦儒生立即起身:“走走走,早知道昨天我们就不来了,险些被烧死就算了,居然还险些赔人房子钱,忒倒霉。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送亲的蠢事了。” 虎子深以为然,本来是要帮兄弟的,如今险些搭上自己。他心里也对同村的春海很是不满,三人帮他妹子送嫁,为了给他妹子做脸喝到吐,结果那混账玩意儿自己就走了。 杜老婆子在一片废墟前哭天抢地,其他人在劝。顾秋实懒得多看,转身就往外走。 “春雨,以后我们大家没有再来往的必要了。我没你这个妹子,你见了我也不用喊人,只当个陌生人吧。” 其余两人见状,纷纷撵上他,也说了类似断亲的话。 春雨急得眼泪汪汪:“真是意外呀,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你们……” 顾秋实脚下飞快。 杜家人想要喊住他们,三人几乎是拔腿狂奔。 出了杜家所在的那条街,这会儿已经有人在准备摆摊卖早饭。 三人昨晚上喝得烂醉如泥,又中了药,这会儿脑子都有点痛,也没什么胃口。 此时天光才微亮,路上几乎没有人,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虎子确定四下无人后,咬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杜家的大嫂一直没出现在人前。大头,这一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不用谢,我也是为了自己。”顾秋实冷笑,“杜家为了银子,真的是不择手段。” 秦儒生有些沉默:“其实……”他似乎有些迟疑,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后,低声道:“之前我经常来镇上干活,有听说过杜家儿媳妇的名声,她有点……爱和男人开玩笑,还有人说,只要有银子,就可以摸上她的床。” 虎子皱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要早知道,我就不接这破差事了。” 本就是好心好意帮忙,特么的险些搭上自己一家,真的是越想越气。不过,这种事情落在外人眼里都是女人吃亏,三人不能当着人前质问杜家。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憋屈道:“我只是听说她名声不好,哪里想得到杜家离谱到让她一女侍三夫?” 这确实不能怪他。 都说流言如刀,这话一点不假。杜家的大儿媳妇喜欢和男人说几句玩笑,外头关于她的名声都不太好,但杜家老大夫妻俩感情不错,平时吵闹也从来不是因为秋妮在外头勾搭人。 这样的情形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她只是喜欢与男人玩笑,没有真正做出不知廉耻之事。 再说,他们是送亲,只是喝一顿酒而已。 只能说,杜家人太不要脸! 三人对视,都想回家。顾秋实看了看天色,提议:“来都来了,买点东西回去吧。” 如今秦大头可不缺银子,他去城里一趟,除了将那个院子和铺子改到了自己名下,拿到了近百两银子。 第461节 这笔银子在村里可不是一笔小数,秦大头若不是打算着等到二老离世之后搬去城里住,早就请人整修院子了。 秦儒生读过几天书,家里在村里算是富户,这里最穷的是虎子,但也不至于买不起东西。 顾秋实的提议得到了二人的响应,三人往菜场去,在摊上吃了一碗汤面,有了几分精神后,又分开去买了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秦大头从城里回来时还带来了不少料子。顾秋实只需要买点吃的就行,三人汇合时,买的东西都差不多。 村里离镇上不远,走路大概两刻钟。 回去的路上,三人默契地没有提杜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两个已经成亲了的人害怕这件事情传回家里跟妻子吵架,那个没成亲的更怕影响自己名声以后不好说亲。 顾秋实进了院子,一眼看到了地上泥猴儿一样的龙凤胎,俩孩子才一岁半,刚刚会走,经常摔跤。 而两人的哥哥也才两岁半,这会儿坐在旁边,手里啃着一块点心。看见顾秋实进门,他特别高兴:“爹!” 字正腔圆,顾秋实乐了:“想吃肉么?” 大宝眼睛一亮:“要!” 正说着话,孙淑兰从屋中出来,看到三个孩子都变得脏兮兮,颇有些无奈:“躺床上的时候还是干净的。大宝,都说让你盯着弟弟妹妹,别让他们在地上爬了。” 村里的孩子,都是大的看小的。才大一岁而已,好像就必须要懂事,必须要照顾弟弟妹妹。顾秋实摇摇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去屋中找了孩子的小衣出来给他们换。 三个孩子的衣裳都满是泥土,顾秋实将衣裳放进盆里,准备端到河边去洗。孙淑兰急忙上前阻止,还没说两句,门被推开,秦老太进来了。 老人家觉少,天不亮就起,老两口闲着无聊,还去地里拔草了。这会儿是掐着点回来吃早饭,进门看到孙子,秦老太挺欢喜:“昨天怎么没回?是喝太多酒了吗?” 顾秋实叹气:“喝多了点。奶,我想去就回不来了,昨晚上喝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被拖进屋子里的,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房子都着了。好在我被烟熏醒,又叫醒了虎子和生子,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说得轻描淡写,秦老太却变了脸色:“着火了居然没人知道?这火是怎么着的?” “不知道啊。”顾秋实一脸无辜,“我们三人都喝多了,睁眼就是大火。” “早知道我昨天就不让你去了。”秦老太一拍大腿,“没事吧?可有被熏着?” 她实在是不放心,催促道:“你再说几句话,让我听听你的嗓子。” “没事。”顾秋实解释,“当时我抠了一团棉花,用桌子上的茶水打湿捂在嘴上了,就是吓了一跳。” “以后还是不要在别人家住了,尤其是在陌生的屋子,这大半夜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秦老太满心后怕,“还有,你也太实诚了,人家喝酒,你悄悄兑水呀,真喝得烂醉如泥,容易出事。你不为自己也为这三个孩子想想呀,他们还这么小,万一你……” 她伸手打嘴:“呸呸呸,没有万一。” 秦老头在外头换掉脚上满是泥土的鞋子,将祖孙二人的对话听入耳中,道:“大头,村里这些陋习特别烦人,回头你带着妻儿去城里住吧。那铺子长期租给别人,必须要有人在边上看着。要不然,日子久了,人家就把父子当成自己的了。” “那不成。”顾秋实一口回绝,“你们养我小,我就得养你们老。要么你们跟我一起走,要么,我们就一起住在乡下。” 秦老头进门来,将院子门关上:“村里的老人家都是跟长子住,当年你爹跑了,咱们家才分成了现在这样。你带着妻儿走,回头我去跟你大伯。” “不行。”顾秋实一口回绝。秦大头在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时,兴奋得几晚上没睡着,一会儿想着带着全家搬到城里去住,一会儿又想着把那些银子好好攒着给几个孩子读书,即便姑娘家,也最好有一份手艺傍身。 但是,得知老两口不愿意进城时,他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就想了许多……老两口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呢,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设想过将两个老人家丢给大伯和三叔,但细想过后还是放弃了。大伯秦山生了三子一女,全部都已经成亲,三个堂哥生下来的孩子足有七个,一大家子人挤着住,老两口即便住在这边院子里不用跟人挤,但端了谁家的碗,都肯定要帮着干活。 三叔秦河,虽然只有一子一女,儿媳妇刚进门还没有孙子,女儿刚嫁,家里满打满算只有四人,但秦河妻子娘家得势……人家一开始想的是招赘婿上门,秦河死活不愿意,这才把人家的闺女娶了来。 这些年来,秦河岳父岳母没少过来住。 在这样的情形下,老两口是不适合跟着秦河住的。 秦大头即便是得了一场富贵,也并没有泯灭了良心。老人家为了他考虑,为他付出了近十年,他做不到不管不顾抛下他们远走。 秦老太顿时乐了,他们愿意放身子去过富贵日子,但孙子能为二人考虑,她还是很欣慰的:“放心,我们是长辈,难道你大伯还敢亏待了我们不成?” “反正不行。”顾秋实心知,碍于孝道,加上老两口名下的那一份田地,秦山夫妻俩不会刻意虐待二老,但一家子孩子那么多,鸡蛋煮上二十个都不一定够吃。老两口不可能跟孩子抢吃的,只能让着。 同理,其他的东西也一样,老俩口让着让着,吃亏的是自己。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活几天?辛苦了一辈子,凭什么老了还得让? 第490章 穷人乍富 三 老两口特别欣慰于孙子的贴心, 但他们说这那话也是真心的。 “大头,城里的铺子和宅子按理来说不属于你,如今是人家送给你的。”秦老头用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经验跟孙子分析, “这不管什么东西,叼到自己窝里才属于你。我不是说城里你那个妹妹不好,她要是不好,也不会把这么多东西送给你。但你怎么又能确定她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万一她娘还有个远房亲戚什么的, 这东西最后能不能落到你手里就不好说了。” 秦大头又不傻,顾秋实笑道:“东西已经放到了我的名下,白纸黑字, 衙门里还有存档, 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是改不了的。” 听了这话,老两口总算是放下心来。 “那你也应该早点去城里。”秦老头催促, “如果你是自己愿意住在村里,我们没有话说, 但你要是为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 那真的完全没必要。我们还有另外两个儿子, 他们不敢不管我。”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是,人心易变呀!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身为家里的长辈,对待晚辈时肯定都多多少少有些偏心。秦大头自小没有娘,很快没了爹,老两口是不得不护着。 而老两口的这份维护落在另外两个儿子的眼中, 那就是活脱脱的偏心。 在他们的眼里,老两口年轻能干的时候护着孙子, 让秦二在城里打拼,如今秦二赚了大把银子让儿子去过富贵日子,两口这时候干不动了,又需要他们来照顾。 人心很难平。 还有就是秦大头顾虑的那样,老两口不可能跟家里的晚辈抢东西,凡事都得让,肯定要受委屈。 再说,秦大头如今有大把银子,能够好吃好喝的供着二老,他舍不得放他们跟着另外的儿子吃糠咽菜。 “这件事情不要再说了,还是那话,要么我们一起搬……” 话还没有说完,有敲门声传来。 孙淑兰起身去开门。说曹操,曹操到,才说起秦山和秦河,两人就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妻子和家中儿子。 原先兄弟三人分家时,家里没有多少银子,秦二还不在,分的就是本身的院子,三合院老大秦山占了正房,老两口带着秦大头住了右边,秦河住在左边。 不过,每家都想要有自己独立的小院,秦河和老两口干脆堵了自家的前门,从后门开门,还重新修建了院墙。如此,三家的房子虽然还靠在一起,但房子的朝向一改,各自有了自己的院落,看着还挺规整。 其实当年这家没分好,秦河孩子不多,秦大头家中人口更少,但他们都各自重新圈了院落,可以修更多的房子。而老大秦山院子里的左右两边都是自家兄弟的正房,院子大小也被固定住,后面又是村里小道,再往里就是别人家的院落了。等于他前后左右,都被别人家堵死。 想改也改不了。 偏偏他孩子多,孙子更多,真的是屁大点的地方全都是人。 不过,长子住正房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用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话说,住了正房,算是嫡支,其他的兄弟慢慢就变成了旁支了。 顾秋实身为晚辈,先喊了人。 孙淑兰见状,又从厨房里搬来了茶水,还取了点心和瓜子。 兄弟之间偶有龃龉,有时候会冷战几天,但对外还是齐心的。 兄弟俩对待秦大头这个侄子没有多疼爱,偶尔也会欺负一下,却绝对不允许旁人对秦大头动手。 秦山的大儿子立春好奇问:“大头,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是吗?” “喝太多了,没回天亮的时候回的,昨晚上险些吓死了,我们住的房子都着了。”顾秋实张口就来,“我们三人都喝醉了,都不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杜家不讲道理,还想让我们赔。” 秦立春惊讶:“有这种事?你们只是客人呀,他们怎么张得了口的?” “那杜家本就不讲理。”大伯母田氏接了一句,“也就是林家才看得上。” 今天兄弟两人一起登门是有事情要商量,可不是来扯闲篇的。秦河接话:“大头,出门在外,你得多留一个心,别让人给算计了去。搞不好就是杜家人看到你手头有银子,故意烧了一把火想要讹诈。” 说起银子,秦河心里的酸水一股一股往外冒。谁能想到不管儿子死活的二哥居然还能有这样一场运道? 这纯粹是老天爷喂饭吃,还把饭都喂到嘴里了。 秦山深以为然:“对,你如今虽然行事低调,但你捏着银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人心隔肚皮,与人来往之间,你还是要有分寸,别被人给骗了去。” 真的,他好想替侄子保管那些银子。 当然了,这只是想一想而已。老两口绝对不会任由他无作非为,再说侄子大了,已经有妻有子,他这个做大伯的想要当侄子的家,有点儿说不过去。 此时的秦山特别后悔当年答应了分家,如果还是一家人,这些东西就只能落到老两口的手里……不说大房和三房能得多少好处,怎么也要比现在一点沾不上要好得多。 大家同处一屋檐下,那可以说侄子是他和三弟照顾着长大的。既然帮弟弟照顾了儿子,拿弟弟给的好处也理所应当。 可惜,爹娘早早就分家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侄子被人骗……那银子真要是被坏人骗走,还不如给他呢。 秦河见哥哥在发呆,悄悄掐了一把。 秦山吃痛,回过神来:“大头,今天我们来呢,是有点事情要跟你商量。” 老两口早在看到儿孙进门时,心里就已经戒备起来。听到秦山这么说,秦老头率先道:“要是想借银子,趁早别开口。你家要是真的揭不开锅,不用你开口我也会让大头借些粮食给你。” “不是。”秦山虽然否认,却还是有些心虚,因为他感觉自己要提的事情比借银子还过分。但为了儿孙,他豁出去了。 “是这样,当年你们二老带着大头单独住,说是谁养老就分那一份地,如今大头日子好过,又即将搬去城里。我和三弟商量过了,以后你们二老就在我们两家轮流住,或者,三弟那边宽敞一点,你们就住那边,我每个月送粮食,也会让孩子他娘过去帮你们洗涮。” 顾秋实出声:“我没有要搬走,之前我就说过了的。除非爷爷奶奶跟我一起走。” 兄弟俩也早就听到过侄子说过类似的话,秦山有些急:“大头,爹娘是养了你一场,但他们是我的爹娘呀!都说养儿防老,没有老人不靠儿子,反而靠孙子的道理。真传出去,外人会戳我们脊梁骨。”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两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二人分明就是冲着他们名下的田地来的。 也罢,反正孙子以后要搬去城里住,他们名下的那两三亩地在庄稼人眼中是命根子,但对如今的孙子而言,反而是负担。 至于地本身值多少银子,老两口没有算过。这祖宗留下来的地是绝对不能卖的。 “这样,那地分成三份,你们一家一份。”秦老头很快就打定主意,“我们这两年身子骨是大不如前,地就不种了,你们分好后,每家每个月送十斤粮食一斤肉,每年一套衣衫,就这样。” 然后,他看向顾秋实,“我们也不跟你住,省得你大伯他们说老人家不公平。” 说到底,二老如此,还是在为孙子考虑。 他们单独住着,秦大头不用担忧他们在两家受委屈,随时可以搬去城里。若是在城里住不下去,老两口守着家呢,想回就能回。 而对于大房和三房来说也有好处,至少原先这自己摸不着的地,他们分到了一份。当然了,拿了好处就得付出,以后得按时将东西送上,老两口病了,该出钱要出钱,该出力得出力。 既然老人家已经决定了,顾秋实也没有反驳,如今是他院子最宽敞,老两口也没有要搬走的意思,也就是说,送走了这两家人,他们还是一锅吃饭,不同的就是分走了一些地。 对于如今的秦大头而言,那点儿地着实算不得什么。 一家子有商有量,兄弟俩满意而归。 孙淑兰没有不满,她更希望跟二老住……三个泥猴子,凭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不需要老人家帮着洗涮,只需要帮忙看着,她也能安心做事。 第462节 不然,这边忙着做事,还要担心孩子摔着。 孙淑兰去厨房做饭时,顾秋实也去帮忙烧火了。他坐在灶前,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一心二用添柴火,还能感觉得到灶前孙淑兰看过来的目光。 顾秋实抬眼:“有事?” 孙淑兰没什么事,就是感觉这男人跟以前好像有些不同,她一脸好奇:“以前你都忙着做其他的事,今天怎么想起来帮我烧火了?” 庄户人家,不管晴天下雨。家里都有数不清的事,秦大头忙完了外头还要帮着家里修补农具,或是修补屋顶,或是修补鸡圈猪圈,一天到晚没有个消停的时候。除非下大雨,什么也干不了,他才有空进厨房帮忙。 “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一下。”顾秋实将昨天晚上秦大头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孙淑兰都惊呆了。 “他们给你们下药?让你们睡杜家的大儿媳妇?”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顾秋实颔首:“我最先反应过来,清醒后发现衣裳都扒了一半……我肯定不能做这种事。并且我怀疑他们是冲着咱家的银子来的,之所以拉上另外两个,是因为男人多了罪名重。当时我就把那个女人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点火烧房子。” 孙淑兰面色复杂:“火真是你放的?” 顾秋实颔首:“当时杜家人就在院子里堵着,又没个后窗和后门,我根本逃不掉。如果跳出去跟他们掰扯,这盆脏水肯定会泼到我的身上,毕竟,杜家那大儿媳妇又不是个黄花闺女,有没有被人欺负,全凭杜家一张嘴说。点了房子,让事情闹大,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三个从屋子里出来,杜家从头到尾就没有提这件事。” 孙淑兰拍了拍胸口:“好在你机灵。我呸,老天无眼,怎么就没有把杜家的房子全部烧了呢?” “就是吧……”顾秋实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他们那个钥匙下在什么东西里的,回来之后我就发现,我好像不行了。” 孙淑兰啊一声,然后脸都羞红了。她沉默了半晌,脸颊恢复如常才道:“不行就不行了吧,反正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以后就这么过着。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其实她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生完双胎这一年多,她是各种躲着自家男人。 女人生孩子就如闯鬼门关,她一下子生两个,当时难产,在生不出孩子的那半个时辰里,她真的感觉自己要去了。 她孩子还这么小,可不能死! 生完双胎后,她对于生孩子已经有了种恐惧。但又不敢太过于拒绝男人的亲近……这男人在家里吃不饱,肯定就要出去打野食儿。她不可能将自家男人活生生往外推。 尤其天降横财之后,孙淑兰心里更是有种恐慌,她怕自己再怀上孩子后生孩子时出意外。到时不光家里的银子跟她没了关系,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还得管别人叫娘。 其他女人睡着她的男人,花着属于她的银子,还要磋磨她的儿女,只想一想,她就要疯了。 她也想过喝药,可是药三分毒,她不太想喝。老人家又讲究多子多福,她提都不敢提抓药的事。 男人不行了,真的挺好的。以后她可以放心了。 第491章 穷人乍富 四 孙淑兰是越想越轻松, 后来甚至开始哼小调。 顾秋实:“……” 这还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即便真觉得是好事,也不适合在他这个苦主面前表现得太高兴吧? 看孙淑兰没有收敛的意思,顾秋实咳嗽了一声:“你很高兴?” 只一句话, 孙淑兰的小调戛然而止,她有些尴尬地解释:“我真不觉得这是大事,那……你多看几个大夫,兴许能好起来也不一定。” 按照她的想法, 最好是别治了。看大夫还浪费银子呢。 顾秋实忽然发现,秦大头得了一笔横财之后,不光是外人对他的态度变了, 就连枕边人, 想法也没那么单纯。 一顿饭做好,老两口还不愿意来吃,顾秋实坐下来跟他们谈了谈。 关于分地这事儿, 他没有多余的想法。但老两口一定要跟他一起住。 “他们送了粮食你们就吃,送了衣裳你们就穿。我不和他们比。” 秦大头在接手了铺子和宅子之后, 带了几匹料子回来, 已经给家里的每个人做了四套衣裳, 夏天两套,冬天两套。 如今是初夏,冬天的衣裳放在后面做, 过两日就得。所以,每家每年孝敬的一套衣裳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只有给得更多的,不可能比原本的孝敬还少。 老两口害怕分地的事让孙子伤心, 见孙子还愿意照顾二人,就知道孙子没将那些分出去的东西放在眼里, 当即又惊又喜。 “大头,你不生气?” 顾秋实摇头:“没什么好气的,我不太想种地,种多了还是个负担。” 秦老头心下苦笑,手头有银子,完全可以请人种嘛。他认真道:“大头,穷人乍富,会让人变了自己的想法和习惯,你还能这么冷静,我真的很欣慰。” 孙子已经是成人了,有许多“大人”根本就听不进长辈的劝告,秦老头往日就有许多话想告诫孙子,又怕自己话太多,反而惹了孙子嫌弃。眼看孙子并没有被这突然来的富裕冲昏头脑,秦老头话也多了起来:“外人为了钱财,会对你生出诸多算计,把这东西分给他们,往后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谁也没资格来抢。今日后,若你大伯和三叔还敢生出其他的想法,我一定帮你拍回去。” “多谢爷爷。”顾秋实扶了他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摆上了饭菜。 孙淑兰的手艺还行,家里富裕后,几乎每顿都有鸡蛋,今儿更是有肉有蛋。 秦老太一边照顾着小重孙,一边笑道:“享福了,换做几年前,我从来都不敢想自己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秦老头也颇为感慨,顾秋实还取了酒。 老头子就好这一口,看见酒眼睛都亮了。顾秋实打算抽空去镇上买点药材给他泡酒,既能解馋,还能强身健体。 顾秋实自己就倒了一小杯,眼看秦老头还要再劝,他率先道:“贪杯误事,经历了昨晚上,我是再也不敢喝醉了的。不为我自己,也要看看这几个小的。当年爹甩手就走,还有你们帮他撑着,我若是出事,这几个孩子能指望谁?” 秦老头年纪大了,虽然偶尔也去地里拔草,但没什么力气,身子骨大不如前,也不可能再活十几年养大仨孩子。 孙淑兰挺高兴,她管不了男人在外头的事,说也不好说,心里很担忧男人乱来。 这要是跑去赌……说不定一个晚上就能将他们得到的那些好处全部输掉。 如果输了,这场富贵就真的只是一场梦。她很怕自己哪天醒来之后家里没有了这些钱财,又要像之前那样辛辛苦苦干活才能吃饱喝足。 “对对对,少喝点好。” 顾秋实喝完了一杯酒,填饱了肚子,此时天已经过午,昨天晚上他几乎没睡,便想回去睡会儿。 秦大头富裕了后,不光给家里人做了衣裳,还给所有人都做了新的被子。但是这是床上铺的还是以前的旧被褥,说到底,是孙淑兰舍不得拿新的出来睡,用她的话说,就是糟蹋了好东西。 顾秋实进屋看到那被褥,喊了一嗓子:“淑兰,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孙淑兰跑进屋中:“什么事?” “咱们还是分床睡吧,之前的被褥都做好了,你去小间帮我铺床。”顾秋实说着,率先往小间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分家时得的是三间房,因为家里人少,从来都只用两间,多出来的那一间堆着各种杂物,孙淑兰生了双胞胎后,秦大头有意给孩子准备单独的屋子,这才将杂物间收拾出来,也摆上了一张新床。 孙淑兰微愣,追进了小间中:“你是一家之主,即便分床,也是我来住这间。” “你要带着孩子睡,你住大的。”顾秋实说话间,将小间里用不上的桌椅搬了出去。 之前这些桌椅缺胳膊断腿,勉强是可以用的,但秦大头有钱了之后就不愿意委屈,便买了一套新的,而这些换下来的,孙淑兰舍不得劈了当柴火烧,放在外头日晒雨淋很快就会坏掉,秦大头是个勤快人,柴房里都是满的。孙淑兰没地方堆这些桌椅,便塞到了小间之中。 不大的屋子被堵得满满当当,顾秋实一边往外搬,一边道:“还是劈了当柴火烧吧,这些破烂堆起来也不好看。” 孙淑兰张了张口,迟疑道:“我知道家里用不上,就想让我弟弟来搬走。” 顾秋实讶然:“这么烂的东西送人?” 孙淑兰点点头:“我已经跟爹娘商量过了,他们说先放在这里,过段时间再来搬。” “家里没地方放,让他们今天就搬走吧。”顾秋实想起来了秦大头的岳家,面色有些冷。 孙淑兰还想要再说,顾秋实催促:“去拿被子。” 闻言,孙淑兰有些为难,但还是去抱了一床被子过来,顾秋实自己铺床,很快就躺下了。 他是被人吵醒的,睁开眼睛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高声说笑,孙淑兰的嗓门比往常高,语气里都是欢喜。 “你姐夫答应了的,他不会生气。家里堆不下……” 顾秋实看外面的日头还高,就知道自己没睡多久,他起身出门,一眼看到了院子里孙淑兰的娘家人。 今儿来的是孙淑兰的大哥大嫂,还有两个孩子,此外还有她那个即将成亲的弟弟孙树平和其未婚妻赵银花。 几人看到顾秋实出来,孙大哥有些不自在:“妹夫,我们吵醒你了?” 顾秋实揉了揉眉心,昨夜折腾得有点厉害,睡又没睡好,他这会儿头有点疼。 “大哥来了。” 孙大哥点点头:“淑兰说有些家具用不上了,让我们搬回去。之前说的是什么时候来搬都行,今儿又说家里堆不下,所以我们就来了。” 顾秋实不想多说,因为秦大头的记忆里,村子里的人成亲,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男方要准备一间新房和一张床,而女方需要准备衣柜和桌椅,疼爱女儿的人家,还会准备锅碗瓢盆包括水桶和木盆。 当初孙大哥成亲,这些东西又没少,才成亲三年而已,家具至少还有八成新。而即将成亲的孙树平,未婚妻那边肯定也要准备这些东西。 家里有喜事,搬一堆破烂放着,怎么看都不像样呀。 “那就搬走吧,家里确实不好堆,东西一多,就乱糟糟的。孩子还喜欢爬,万一摔着,可不是玩笑。” 秦老太不大喜欢孙媳妇的这些娘家人,不过,亲家上门算是贵客,再不喜欢也得做饭招待。这会儿她已经在厨房里烧火了。 “淑兰,让他们聊着,你快来帮一下我。” 孙淑兰特别高兴,她感觉自家富裕了之后在娘家人面前特风光。不过,长辈都出声喊了,她也不好再耽搁。 院子里,顾秋实招呼几人坐下,余光瞥见两个孩子已经冲着桌上的点心下手。 这些点心是顾秋实今早上从镇上顺便买回来的,全是细粮,口感又软又细,就是价钱高,他特意为孩子准备的。 三个孩子一个两岁多,一个一岁多,平时没什么零食,这种点心正好。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斤点心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儿渣子。孙大哥的孩子也就和大宝他们差不多大,压根吃不了太多。 两斤点心没了,多半是大人吃的。大宝带着弟弟妹妹,伸手又够不着桌上,孩子不懂得那些,只知道想吃的东西没吃到,急得直哭。 顾秋实伸出手,将油纸都取了过来,把还算完整的点心取出来,分给三个孩子。 另外两个围了过来,顾秋实也分了一些。 还拿着两块完整点心的赵银花不太好意思,干脆全部塞入口中。 顾秋实颇为无语。 那边孙树平已经再次开口:“姐夫,姐姐说愿意给我一床被子,我想问一下被子里续了几斤棉花,也好安排。” 顾秋实皱眉:“安排什么?” 送被子的事情秦大头就没有听说过。 孙树平自顾自道:“被子嘛,如果有了厚的,准备薄的就行了。” 孙淑兰在厨房里听到这话,有些心虚:“那是厚的,八斤棉花,你再准备一个薄的就成。” 第463节 顾秋实似笑非笑:“淑兰,你什么时候又买了厚被子?” 难怪方才铺床的时候孙淑兰面色不太对劲,这棉花被做好了如果一直放着,棉花会越来越实,必须要经常抱出来晒才会蓬松好睡。 秦大头也没打算一辈子住在这乡下,之所以换家具,一是那些破的实在不像样,二来也是因为粗笨的家具不贵。他的打算是,衣食住行上所有的东西能将就的就不准备,以后到城里了,就可以重新置办。 不然,买得多了,等搬走的时候,东西不太旧,扔又舍不得扔,带去城里又不像样。所以,被子他就做了三床,老人一床,夫妻俩睡一床,孩子再睡一床。 但因为孩子太小,不能单独睡觉,所以是多了一床新的没用过。 方才顾秋实要铺床,孙淑兰抱过来的被子是夫妻俩睡了几天的那个,也就是说,属于孩子的那一床动都没动过,还是新的。 合着在秦大头不知道的时候,孙淑兰将其送了人。 值得一提的是,当地的棉花很不好买,价钱高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得到。村里大部分的人家会在闺女嫁人的时候准备一床用来做嫁妆,疼女儿的人家会再准备一床薄的。 而无论谁家,一般不会买新被子睡。都是将就,若冬天太冷,就把棉衣盖在被子上。 孙淑兰还没来得及跟男人商量这件事情就被娘家人捅破,她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家里不是有一床多余的被子么?” 孙大哥看出来了,妹妹送被子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和妹夫商量。 这怎么行? “淑兰,老三成亲,你按照礼节送点料子和礼金就行了,送什么被子?人家成亲,有自己的新被子。” 说这话时,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孙树平不以为然:“是姐姐主动说要送的,大哥瞪我做什么?” “她送你就要?”孙大哥越想越怒,又顾及着这里是妹妹的家,不能大声吵架,呵斥道:“都要成亲的人了,心里没点数吗?” 赵银花出声:“大哥,我家里兄弟姐妹太多,爹娘顾不上我……” 孙大哥脸色不太好,普通人家的年轻人谈婚论嫁,聘礼多少,嫁妆多少,那都是要摆在面上来谈的。这被子是赵家承诺的。 “老三,你要是敢收这被子,让姐姐姐夫吵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家中的老大还是挺有威望的,孙树平缩了缩脖子。 “我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姐姐愿意帮忙,你拦什么呀?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可以得到姐姐送的礼物,有本事你自己让姐姐送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大哥险些被气死:“我嫉妒你?你个没脸没皮的货,到处耍小心眼!” 孙大嫂眼看他气性上来,怕他收不住,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再生气也不能在这儿吵啊,急忙上前去安抚,但收效甚微。 孙树平在未婚妻面前被教训,自觉丢了脸面,扑着闹着要去为自己讨个公道,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孙淑兰一直缩在厨房里,眼瞅着吵成这样,不得不出面劝说:“大哥,被子是我自己要送的,不是三弟开口讨要。你别吵了,一床被子而已。” “什么叫一床被子而已?”孙大哥一脸恨铁不成钢,“赵家嫁闺女,该人家准备被子,你再疼弟弟,帮得也不是地方,这事我不答应。” 赵银花眼泪汪汪:“我不要了就是,只怪我家穷,置办不起被子,否则,姐姐也不用费心。大哥要怪就怪我吧,不要责备树平了。” 孙大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着自己的亲弟弟,那是怎么训都行,而对着未过门的弟媳妇,好些话就不好说了。即便是过门了,弟媳妇也轮不到他一个大伯子教训。 于是,他看向自己的妹妹:“你是出嫁了的女儿,嫁人后就有了自己的家,送礼时在原先收到的礼物上加一点东西就成。不管送什么,都该和妹夫商量着来。” 孙淑兰有些心虚,从头到尾不敢看自家男人。 因为出了这件事,孙大哥也不想留在这里吃饭了,他得回去好生教训一下弟弟。 一行人不顾孙淑兰的挽留告辞,说走就走了。 客人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秦老太叹了口气:“趁着天还没黑,我带着几个皮猴子出去走走。” 三个孩子都要出门,秦老头儿也要去帮忙,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孙淑兰很是紧张:“大头,你生气了吗?我是觉得家里的被子用不上……” 顾秋实打断她:“我们家里能够拿的出手的就是那几匹料子和被子,你送东西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秦大头在富裕了之后,对家人很是大方,之前还跟孙淑兰商量过给孙家的老两口做四套衣裳。 此刻顾秋实自庆幸秦大头回来之后没有对孙淑兰说明自己到底得了多少东西,不然,麻烦会更多。 当下的料子不便宜,且衣裳都是新三年旧三年,不是每年都买新衣。秦大头自认为孝敬岳父岳母的心意已经足够。至于孙家办喜事,他本来也要送礼,当然了,他没打算送太重的礼物,毕竟,送礼讲究有来有往,他送太重,人家拿什么还呢? 孙淑兰张了张口:“我们家又不缺那一床被子,怎么就不能送了?” 第492章 穷人乍富 五 顾秋实万没想到, 他不光要应付外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得防着孙淑兰。 “你若想孝敬长辈,跟我商量过后, 送点东西回去,我不会阻止。但兄弟姐妹之间的往来,我认为在各自成亲了之后得有来有往。你动不动拿家里的东西去送,这算什么?” 孙淑兰面色苍白:“我日子好过, 照顾一下弟弟不应该吗?” 顾秋实颔首:“那我去照顾一下大伯和三叔,他们是我爹的亲兄弟,这也是应该的。趁着天色还早, 我去镇上一趟, 给他们各做几床被子。” 孙淑兰愕然。 “这……那得花多少银子?” “不光是你有亲人,我也有啊。”顾秋实一脸理所应当,“算起来, 这些好处还是我爹赚来的,他得了大把好处, 照顾一下自己的兄弟, 难道不应该?” 孙淑兰哑口无言。 “我就是觉得, 这些年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怎么照顾弟弟,刚好家里有床多余的被子……” “你想送就送。”顾秋实打断她,“你这被子送出去, 稍后我就给爷奶还有大伯和三叔各做一床被子。对了,不能落下你大哥和你爹娘。” 孙淑兰想想就心疼:“他们又不需要。” “你送上门,人家没有不要的。谁会嫌被子多呢?”顾秋实转身进门,重新躺下。 外头的秦老头和秦老太是故意避开的, 但又生怕夫妻俩打起来,根本不敢走远。在外头等了半天, 没有听到院子里传来争执的声音,夫妻俩对视一眼,以为自己猜错,便带着孩子回了院子。 孙淑兰正在做饭,客人走了,家里的人还得吃呢。她越想越委屈,双眼红得像兔子似的,抬眼看到老两口回来,眼泪更是止不住。 都说一辈不管二辈事,若这是儿媳妇,秦老太肯定要说教几句,但这是孙媳妇,她又远了一层,若开口训斥,一定会被嫌弃多嘴。 “淑兰啊,你别哭了,以前家里那么难,日子都能过。没道理现在家里宽裕了,反而过不下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孙淑兰吓一跳,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之前她为此没少担心。即便秦大头已经不行了,可若他要再娶,也多的是姑娘愿意嫁。 等做好了晚饭,孙淑兰来喊顾秋实吃饭时,已经没有再哭,她有些不好意思:“大头,那被子我已经承诺了,要是不给,赵家那边会笑话我。我跟你保证,下次我绝对不再干这种蠢事。” 她确实想要照顾自己的弟弟,但如果照顾弟弟的前提是她自己要被休出门……都说女人不愁嫁,但如今的秦大头也不怕娶不着媳妇,大把银子揣着,村里的黄花闺女都可以随便挑。 而她离开了秦家,只能嫁二婚头,说不定还要给人做后娘。 顾秋实嗯了一声:“你要送三弟被子,就不能落下大哥。这几年我们家忙不过来,都是大哥来帮你干活。” 至于孙树平,那就是个懒的,家里的事情都不爱做,遇上农忙他就要去外头做短工。记得去年,家里割稻,他只干了半天就说有要事,一去十来天,家里的稻子都晒干收仓了,他外头也“忙”完了。 这种懒货,可不能惯着。 孙淑兰有些舍不得:“大哥不缺被子……” “要送就都要送,不送就都不送。他孙树平得家里长辈偏爱就算了,凭什么亲戚也要偏爱他?”顾秋实不耐烦,“难道你大哥就活该吃亏?” 孙淑兰不敢再说了。 吃晚饭时,又有客来。 看到走进门来的张春海,顾秋实都没有出声招呼。 张春海和秦大头差不多的年纪,成亲时间也差不多,因为两家住得近,地也靠在一起,经常在一起喝酒闲聊。 “大头,我才知道昨天晚上杜家着火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 顾秋实摇头:“我们都喝醉了,不知道。” 张春海皱了皱眉:“可烧起来的就是你们三人所住的那间屋子,杜家怀疑你们故意放火,今天还要去城里告状,好在被我拦下来了。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弟差不多,我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蹲大牢服徭役,要不然这样好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怎么赔偿,把这件事了了,你说呢?” 顾秋实不答反问:“我和虎子他们喝醉了,你为何没有一起留下?要是你陪我们住,哪里会有这些事?” 张春海哑然:“我家里有许多客人,办一场喜事繁杂事情很多,家里忙不过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留在那儿睡觉会出事啊。” “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们和杜家人都不认识,也想不到会在那里过夜。”顾秋实一脸严肃,“不去杜家过夜,他们家着火,跟我自然就没关系。春海,我是好心帮忙,现在出了事,你让我赔偿,没有这种道理。对了,当时屋中不止我一个人,虎子和生子那边怎么说?” 那俩家境一般,更不可能为了这落到头上的祸事赔偿了。 如今的问题是,杜家屋子着火,不知道谁是放火的凶手。没有如上辈子那般三人一起欺辱了秋妮。 秋妮失身,三个男人合伙伤害了一个女人,拿到衙门里,至少二十年。三人为了保命和保自家名声,当然愿意倾家荡产赔偿,甚至是求着杜家和解。 现在不同,屋子着火,三人只是客人,闹到公堂上,也不一定能分得出谁对谁错。 再者说了,欺负女子的名声闹开,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而烧了房子这种事传出去,谁都会说三人倒霉。 方才张春海去找虎子,虎子脸皮厚得很,直言让杜家去告。如果衙门认定他们三人得赔偿,那他们就赔,绝不推脱。 张春海脸色不太好:“大头,这件事对我妹妹的影响很大。新婚之夜房子就被烧了,落在长辈的眼里,都说我妹妹命格不好,是个灾星。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 “我理解你,谁理解我呀?”顾秋实毫不客气,“那火又不是我放的,你跑来让我赔偿真金白银……这样好了,你把银子给我,我去杜家赔偿。看在咱们同村的份上,我还可以道歉。当然了,放火的人不是我,即便是道歉,我也绝对不会承认是我点了火,最多就是承认我睡太熟了,没有第一时间灭了火星。” 张春海是想要三人赔偿,可没想过自己出血。 “大头,我知道你手头有不少银子。杜家也不要多少……” 顾秋实打断他:“一个子儿都不行,我银子再多,也没有拿来送人的道理。” 眼瞅着事情谈不拢,张春海只得求助边上的其他人。 “嫂子……” 孙淑兰知道事情真相,心里恨死了杜家。昨晚上事情要是成了,家里肯定要出不少银子平事,还有,男人是她的,被人算计着沾染了别的女人,想想就恶心。 “春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头的酒品好,他喝醉了从来都是倒头就睡。即便有人放火,这放火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所以,你来问我们要赔偿,完全没道理嘛。” 老两口更是护着自己的孙子,秦老头语气里满是愤怒:“昨天你们走的时候把他们三人抬回来,哪里会出现这种意外?春海,他们三人是好心帮忙!” 张春海眼看讨不了好,只得灰溜溜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是怎么想都不甘心,回头撂下狠话:“我也是好心来劝,你们既然不肯赔偿,杜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要去城里告状。大头,你真的不怕吗?” 顾秋实摆摆手。 张春海气急,走前踹了一脚大门。 几乎是他刚刚离开,秦儒生和虎子就到了。 两人真心感觉自己很倒霉,明明是帮忙,现在倒好,都要惹上官司了。 “大头,你怎么说的?” 第464节 虎子脾气很犟,说什么也不愿意赔。 而秦儒生考虑得更多,他读过书,如今正在议亲,生怕这个事儿影响了婚事,有些在意自己的名声,试探着道:“昨天晚上烧的东西也不贵,要不我们问一下杜家要多少?如果要得不多,咱仨凑一凑,把这事了了算了。我实在不想去城里!” 虎子不高兴:“你放火了吗?又没放火,我们赔什么?再说,只许他们算计,我们就不能……” 这里还有秦家老两口和孙淑兰,他及时住了口。关于昨晚上发生的事,实在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 比起三人欺负了一个女人,如今情形要好多了。 虎子冷哼一声:“要赔你去赔,反正我是不赔的。杜家就是无赖,这分明是想让我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这么毒,还让我拿银子给他花,我呸!做梦!” 秦儒生觉得这话有理,但他万分不愿意在这个紧要关头给自己找麻烦。 顾秋实出声:“我觉得杜家不敢闹大,他们那样算计,多半不是第一次。你们想一想,若昨天晚上事成,你们会不会赔偿?愿不愿意把事情闹开?” 两人不约而同点头。 这么大的事,那铁定不能让除了杜家以外的人知道啊,即便是卖房卖地,也得把这事给盖住! 顾秋实继续道:“看他们熟门熟路,兴许已经有其他男人被算计过,只是拿了银子消灾,所以事情没有传开。” 虎子深以为然。 秦儒生还是有些担忧:“万一我们是第一个呢?” “我们是中了药的,这药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得他们家去买。这事情只要做过,肯定就有痕迹。”顾秋实语气笃定,“他们绝对不敢把事情闹大。真要告状,今天早上我们离开之后就去告了。或者他们会直接找上门来,如今只让张春海来……连登门都不敢,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番话让秦儒生彻底放下心来。 此时秦家老两口已经带着孩子进了屋,孙淑兰去收衣裳。 院子里只有坐着的三人,秦儒生偷看了顾秋实好几眼,道:“大头,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昨晚上我和虎子可能是被你给拖累了。真赔偿起来,我和虎子就是卖宅子卖地也凑不出几个子儿,他们多半是冲你来的!” 这话是事实。 杜家人从头到尾想要算计的只有一个秦大头,拉上这俩,不过是加重罪名,让秦大头心甘情愿赔偿罢了。 还有,三人一起出事,即便是秦大头死活不愿意赔偿,另外的两人不想因为一点银子搭上自己后半生,也一定会劝他一起赔偿。 毕竟这种事发生之后不可能只告一个人,若是要告,愿意赔偿的人也逃不掉一场牢狱之灾。 顾秋实没有推卸责任,点头道:“咱们仨一起倒霉,我确实要占很大的责任。以后咱们都小心点吧,再来一次,可能就要被吓死了。” 二人深以为然。 虽说是事情杜家算计秦大头,顺便拉了他们一起。可若是他们二人够谨慎,昨天不喝那么多酒,也不会被堵在屋子里。 果然,杜家人没有去告状,也没有找上三人。 张春海又闹腾了两天,整日就在这三人家里转悠。虎子烦不胜烦,拉着秦儒生一起去山上打猎,连续俩晚上没回来。走前还来约顾秋实了,顾秋实不放心家里的三个孩子,就没去,表示要留在村里打探消息。 三个这么小的孩子带着确实很费心神,秦老太和秦老头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跟着跑了半天,就受不住。 顾秋实去了一趟镇上,重新买了一床新被子,然后带着孙淑兰和孩子一起,去了孙家一趟。 孙家和秦家同村,值得一提的是,孙淑兰的爹有兄弟四人,他们家的地还没有秦老头的多,导致的结果就是兄弟四人都挺穷,即便已经分家了,却还挤在一个院子里。 顾秋实抱着两床新被子进门,引来众人纷纷驻足。 当下的被子可不便宜,这真的算是一份很厚的礼物。 要知道,嫁一个女儿,嫁妆里有一床被子就很拿得出手了,算是嫁妆里的大件。 “淑兰,回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孙大嫂,她看见被子,脸上没有欢喜,反而还沉重几分,但还是飞快上前接过:“快,屋里坐。” 孙淑兰的爹是家里的老三,住在厢房里,分了总共得了两间房,为了给女儿一个屋子,将其中一间隔成了两个小屋。刚好只摆得下像一张床。 当初孙大哥成亲时,孙淑兰腾出了自己的屋子,跑去跟堂妹住了一个多月,后来在兄弟俩住的那间房出嫁的。 第493章 穷人乍富 六 不光是孙大嫂不高兴, 就是孙母脸色也不好,谁都看得出来二人在强颜欢笑。 收了贵重的礼物并不是好事,真正懂礼的人, 收礼后会回以同等价值点礼物。但又不可能将收到的礼物原封不动还回去……这等于是被迫买了一件自己不太需要的贵重东西。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顾秋实不打算替孙淑兰遮掩:“淑兰跟我说,想要送一床被子给弟弟,我觉得不太妥当。既然是送给兄弟,那不能少了大哥的。所以我今日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 关于此事, 孙大哥早已经知道了,孙母也听说过。母子俩将孙树平骂了个死臭。 真要是收了秦大头的礼物而没有任何表示,村里人会指责孙家, 孙家会指责他们这一房, 一家子都要被别人戳脊梁骨。 孙母知道这件事情是因女儿而起,怪不得女婿,叹口气道:“不用这么客气。淑兰任性, 你不要纵容她。” 若是女婿出手管教,女儿及时认错, 夫妻俩日子还能过。若女儿一意孤行, 一直这般为所欲为, 说不定哪天就被撵回娘家了。 因此,孙母这话是真心实意。 顾秋实笑了笑:“淑兰为我生了三个孩子,两次九死一生, 这些我都记着呢。” 孙母心下一松,只要秦大头记得女儿的付出,那应该不会为了两床被子就把人休回娘家,她摆摆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值当你如此, 淑兰被我宠坏了。你多担待。” 她含笑起身:“老大,你陪着大头, 我去做饭。” 临出门时,狠狠拽了一把女儿,将人直接扯走。 这院子里只有两间厨房,每间厨房是两家合用,这会儿不是做饭的时辰,厨房里没人。孙母将女儿扯进厨房关上门后,狠狠揪了一把女儿的耳朵。 孙淑兰痛得险些叫出来。 “你还好意思喊?”孙母一脸恨铁不成钢,“原先你在娘家的时候,我也没有叫你出嫁了往娘家扒拉东西啊,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少多管闲事。” 孙大嫂接话:“淑兰,原先我成亲时有两床被子,孩子跟着我住,如今还有一床是新的。这不年不节的,你送什么被子呀?哪天你大哥把房子造起来了,那时你再送,我这做大嫂的心里肯定感激你。” 如今倒好,盖的那床被子七成新,家里还有床新的,如今又来一床……他们夫妻压根没必要买这被子啊。 孙淑兰没有挨骂,可被指责了一通,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娘,我知道错了。” 之前秦大头那么不高兴,她也不敢放话说不用还礼,心里真的特别难受。早知道,她就不嘴快了。 屋子里的顾秋实很快就迎来了好几个堂舅子,秦大头他爹给儿子留了一笔钱财的事早已经在村里传开,之前已经有人上门借银,不过,秦大头全部都推脱了。只说自己拿到的是铺子和宅子,没有多少现银。 孙家人对顾秋实比以前热络了许多,只要不开口借银子,顾秋实还是愿意和他们说笑,屋子里一时间其乐融融。 孙树平得到消息赶了回来,看到屋中放着的被子,笑容更深了几分。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送这份礼物,送来了就是好事。东西到了家里,他绝对不会还回去。 “姐夫,你来了?” 顾秋实嗯了一声。 孙家杀了鸡,又炒了肉,还煮了一盆鸡蛋汤。那些堂小舅子没来吃饭,桌上没几个人。但是,屋子不大,所有人坐下后还是有点挤。 桌上气氛还行,顾秋实摆明了不爱搭理孙树平,只和其他人说话。 孙树平端了酒杯,还给顾秋实倒了。 顾秋实面色冷淡:“你和爹他们喝吧。喝酒误事,之前就嫌弃出事了,我是怕了。” 到了这份上,孙树平哪里不知道自己惹了姐夫的厌烦? 他笑容有点尴尬,却也只是一瞬,反正好处拿到了,他和姐姐是亲生的姐弟,总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来往了。 用过饭,顾秋实带着孙淑兰起身告辞。 三个孩子昏昏欲睡,有点哭闹,顾秋实抱了俩,剩下的那个给了孙淑兰。 孙淑兰笑容有些勉强,离开了孙家贺,看路上无人,忍不住道:“东西都送了,你又何必给三弟难堪?” 顾秋实瞅她:“我不甩脸子,他还会有下一次。” “才不会呢。”孙淑兰知道自己有错,心里发虚,但还是觉得男人有点小题大做,“树平是还没有成亲,等他成家了就好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家。 一路上,孙淑兰好几次想要与他搭话,都找不着机会。 到了家门口,看见虎子已经在了。 “大头,张春海刚才来跟我说,让我们今天去一趟镇上,把之前那事解决了。” 顾秋实颔首,将孩子放到床上,然后出门。 秦儒生也来了,他有些紧绷。 三人一起往村外走,虎子压低声音:“我其实不太想去,这事跟我们又没关系,但生子有点害怕,想商量着把事情解决了。” 秦儒生主要怕杜家哪天真的一抽风跑去城里告状,他还是希望大家坐下来将事情说清楚。如此,他也能睡一个好觉。 “这俩晚上,我压根就不敢睡。” 虎子嗤笑:“出息!”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认下了自己没出息的话。 “别说了,去看看杜家人想怎么样。”顾秋实强调,“我可不去杜家,他们若是真想谈,那就去镇上的酒楼里。” 顾秋实面色有些奇异。 虎子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好啊!我们跑这一趟要耽误时间,他们本来也该请我们吃顿饭。” 秦儒生很怕影响了自己名声,但他一个人一张嘴,说不过另外俩人,干脆闭嘴不言。 张春海在镇子口等着,看他那副模样,好像已经准备往村子的方向走了。看到几人出现,他松了一口气:“你们可算是来了,快点吧。” 虎子不高兴:“得了你的消息,我们立刻就赶来了,还要怎么快?还有,我们三人刚才商量过了,真不觉得这件事情有跟杜家人相谈的必要,他们家的房子被烧了确实挺倒霉,难道我们就不倒霉吗?” 顾秋实接话:“就是。本来是好心帮忙,结果险些被烧死了,死里逃生后,反而被倒打一耙让我们赔偿。杜家如此行事,脸皮可真厚。丑话说在前头,赔偿是不可能赔的!” 秦儒生认为,他们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其余两人都开口了,他一言不发也不好:“我们不去杜家,去酒楼。” 话音刚落,就被虎子瞪了一眼。 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的人都觉得自己吃了亏。去酒楼谈事本身也不该由他们三人来提。不然,弄得好像三人理亏,要请杜家人吃饭似的。 “去哪里都行,反正我们不去杜家。” 张春海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就去家里说嘛,毕竟,这种事儿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好不好让人知道,事情都已经传开了。”顾秋实振振有词,“那天救火的人那么多,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分明就是杜家耍无赖,还非得把我们请来谈……有什么好谈的?真要是赔偿,那也是他们赔偿我们。” 第465节 受了损失的人是杜家! 张春海听到这话,脸都气黑了。 虎子催促:“到底在哪里谈,你们决定好了没有?反正,杜家我是不去的。上一次去险些被烧死,又被讹诈,再去一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秦儒生刚才一开口就失言,被虎子嫌弃得不行,此时干脆闭嘴了,只站在原地不动,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也不去! 张春海眼看三人站在酒楼门口不走了,颇为无奈。谈是一定要谈的,妹妹的婆家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他,如果办不好,妹妹以后一定会受委屈。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杜家人找来。” 虎子不想吃亏,一把将人拉住:“咱们也不可能干占别人的地方,肯定要吃顿饭,这饭钱谁付?” 张春海只是想把两边人凑在一起,此时张口就来:“你们先去坐,一会儿让杜家人付账。” “这可是你说的啊,伙计都听见了的。”虎子立刻抓住门口迎客的伙计,“走,点菜!” 张春海是冲动之下说了那话,说完有点后悔,但回头一想 ,如果杜家拿到了赔偿,一顿饭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让妹妹在杜家好好过日子,这饭钱他贴了也行。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嘱咐伙计:“找个雅间,不要在大堂里。” 三人坐下不久,凉菜上来了。 虎子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就开吃,不管谈的结果如何,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三个男人都是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家里的饭菜再怎么也不如酒楼的美味,几乎是上一盘净一盘,热菜上了一半,杜家人总算到了。 杜家夫妻带着两个儿子儿媳来了,就连女婿也请了来。 进屋看到桌上狼藉,杜家人脸色都不太好。这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怎么也要等客人到了才吃吧? 张春海没好意思说这顿饭杜家付账,也是没找到机会,毕竟,当着妹妹妯娌的面说这些,显得自家小气,对妹妹也不好。他压下心头的思绪,忙招呼:“都坐,先坐下。” 伙计又端了两盘菜,都是大菜。一盘是五六斤那么大的一条鱼,占了小半张桌子,还有一盆是骨头。 当下的人喜欢吃肥肉,瘦肉价钱上要便宜许多,骨头就更没人喜欢了。相较肥肉而言,这么大的一盆骨头在荤菜里算是很划算的。 三人吃得头也不抬,杜家揪着不放,明显不打算要脸,他们都不认为有打招呼的必要。 不过眨眼之间,一条鱼已经被三人分吃了大半。 最先开口的人是杜二,也是张春雨的夫君,他自认为是村子里的女婿,和三人要熟悉点。那天喝酒的时候,几人没少插科打混开玩笑。 “虎子,我们新婚那晚发生的事情谁也不想,但这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大家就得商量一下解决之法。我家的房子被烧了,里面只住着你们三人,这……” 虎子即将做爹了,家里的银子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可能愿意赔给杜家?一听到杜二这番话,他就知道对三人不利,当即打断道:“我们喝醉了,当时喝的有多醉,你们家的人应该是清楚的。如果不是运气好,现在我们三人已经烧死在那个房子里了。这是我们的运气,也是你们家的运气,真要是出了人命,你们还能好生坐在这里?” 顾秋实转而看向张春海:“那天是你请我们来送嫁,也是你说让我们帮忙挡酒。所以我们才会喝醉,所以才会在杜家过夜,现在出了事,责任在你,杜家也不无辜。最倒霉的就是我们仨,我们那天吓得够呛,没问杜家要赔偿,已经是看在你们兄妹的份上,不要得寸进尺。” 张春雨低着头:“大头哥,我……你们要是不赔,以后我的日子怎么过?” “你过不过日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意有所指,“说不定你这日子过不下去,对你反而是好事呢。” 张春海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秦大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要钱没有。”顾秋实捡起骨头开始啃,“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杜家人心里很清楚。我们三人不闹,就已经是想息事宁人!如果你们非要闹,非要我们赔偿,那也好办,到时把事情闹开,将杜家人的脸皮全部撕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家还怎么在这镇上立足。” 杜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大儿媳妇秋妮面色变成了惨白,嘴唇都开始颤抖。 在那间屋子里着火之前,原本应该在屋子里过夜的秋妮被人从窗户直接丢了出来,杜家人心里有事,根本就没睡,当时亲耳听到了动静,只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警觉,又是谁将秋妮给丢了出来。 此事确实不宜闹大,否则,杜家以后都没脸见人。 张家兄妹有些不解,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半晌后,杜父开口:“我们家的院子被烧了一半,真的挺惨的。也不说要你们赔偿多少,只希望你们看在我们家这么倒霉的份上,多少资助一些!” 言下之意,是让三人施舍。 顾秋实摆摆手:“没有!如果你们家运气不好,真的不小心烧了院子找上门来,那我肯定多少都会给一点。没有银子,也会给一把粮食。” 对于当下的人而言,房子就是家里最重要的财产。如果房子被烧,那等于祖辈基业毁于一旦。一般情况下,被烧的人家会去附近的镇子甚至是城里各家说自己的惨状。 大部分的人,听说别人房子被烧,日子过不下去,富裕的人家会给点银子,即便普通人家,也会给上一碗粮食。 杜家只是被烧了一间房而已,且他们家住在镇上,远远不到需要跑去要饭的地步。 杜家老大忍不住出声:“秦大头,你得了那么大的一笔好处。分点出来接济我们家不行么?” “不行!”顾秋实连啃了几块骨头,中午是在孙家吃的,本来就不太饿,这会儿又吃了许多,他都想打嗝了,于是收手,“我银子再多,也绝对不会送给算计我的人花。” 虎子点点头:“我即将有儿子了,现如今只有我儿子能花到我的银子。旁人休想。” 秦儒生在来之前是很害怕的,看到两人底气十足,他也没那么心虚了:“我也不会赔,论起来,你们家即便是被烧了,也比我们村里的人要富裕得多。我还也想让人接济呢。你们家有多余的银子吗?” 三人态度一致,谁也不愿意出银子。 张家兄妹俩不傻,听出了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这种感觉很不好,好像他们是外人似的。 虎子也啃饱了,但还有半盆骨头。他想了想:“这吃不完了,我带回去给孩子他娘啃。要不,我们三人把它分了?” 这间酒楼的酱大骨做得不错,肉香味十足,口味还不重,适合孩子。 “好啊!” 秦儒生眼睛一亮,伸出去拿骨头的手收回来,扬声喊:“小哥,拿三张油纸来。” 虎子脸皮比较厚,见杜家人脸色不忿,道:“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受了惊吓,魂儿都吓没了,这顿饭就当是你们赔罪。” 杜家老大跳了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呸!” 顾秋实伸手一指张春海:“不是我们要赖你们一顿饭,这可是他承认了的。伙计都知道。” 杜家老大:“……” 第494章 穷人乍富 七 合着半分好处没拿到, 还得搭上一点儿? 早知如此,那还费心找他们来谈什么。 杜母皱了皱眉:“这事我们没答应,再说这桌上的饭菜我们一口都没吃, 谁说的请客,就由谁付账,反正我是不会付的。” 张春海早就知道这桌饭菜很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如今不过是最坏的可能成真了而已。他心里有点堵, 但更多的确实想要知道两边人打的那些哑谜。 他们兄妹俩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赔偿是不可能赔的, 杜家人看出来了, 眼瞅着伙计把油纸送来,杜父忽然起身离去。 已经拿不到好处了,再留在这里, 等着付账吗? 杜母扯了一把大儿媳,杜家老大也起身, 三人很快消失在门口。 杜二没有动, 大舅子是帮自家, 也算是尽心,如今这一摊子花销说到底也是为了杜家才有的。他手头没有银子,付不了账, 却不好心安理得的把这些账推给张家。 “大哥,我爹娘他们不是不愿意付账,就是心情不太好。你别生气,我这里没有银子, 今天就麻烦你。不过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回头一定会把银子补过来。” 张春海无可不可地点点头:“伯父好像生气了,你去劝一劝吧,别让他们对春雨生出恶感才好。” 杜二赞同这话,很快起身离去,临走前要拉妻子。张春海反应飞快:“春雨,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春雨有些迟疑,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自家大哥,还是选择了后者。她重新坐了回来。 张春海起身站到门口,看着杜家人消失在酒楼之后,又将门口守着的伙计打发走,这才将门关上。 他重新坐了回来,看着面前的三人:“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说感情有多好,至少没有龃龉。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还有其他内情?” 秦儒生吞吞吐吐。 虎子扯了他一把:“人家是一家人,咱们是外人,你少掺和。” 秦儒生顿时闭了嘴,还倒了一杯茶捧着。 春雨见状,心里更慌了:“是不是那天晚上着火的事?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从屋中出来时,房中的火光已经很大,后来这三人吵吵闹闹,很快就跑了。 在她看来,这是家里不小心失了火。杜家人口口声声说是三人故意放火,她其实不太相信,这几个都是比她年长几岁的哥哥,小时候大家也经常一起上山下河。 这三人本就不是爱闯祸的性子,怎么可能故意放火烧房子? 张春海眉头紧皱:“大头,咱俩最好,你告诉我真相,别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顾秋实似笑非笑:“万一你和杜家人是一伙的呢?” “我没有!”张春海一脸严肃。 顾秋实质问:“那天晚上你为何没有把我们带走?” “家里事多呀!”张春海想也不想就道:“春雨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他们为了办这场婚事,已经四五天没有睡好觉。我想的是早点回去,帮着把桌椅那些收拾了也能让他们早点休息。那天我没想把你们留下,一起那么多人,又有牛车,本来是想把你们拖走的。是杜家老大说家里有多余的屋子……我想着叫你们搬上牛车弄回家也浪费时间,并且喝得那么醉,回家后可能会被家里人骂。就……如果我知道把你们放下来会出事,绝对会带着你们一起走。” 虎子嗤笑一声。 张春海看出他不相信自己,咬牙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的话一出,秦儒生和虎子面色都缓和了许多,转而看向了顾秋实。 当下的人很看重誓言,总觉得好的不灵坏的灵,一般不敢发毒誓。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总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你如果真想知道,从别人那里也能打听到。”顾秋实面色淡淡,“那天晚上我们三人睡一屋,生子被人丢在角落,我和虎子在床上。床上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一个女人。当时我们不光是喝醉了,还被人下了药。我醒来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虎子。 张家兄妹惊呆了。 虎子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子。他当时特别兴奋和冲动,后来被水泼了后,也并没有忘记自己那时候做的事。 “我那是被人下药了,要不然,我才不会对一个老女人动手。大头,你把话说清楚,当时我们俩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秋实颔首:“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因为我醒来得及时。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我们三人被人算计了,然后我将那个女人从窗户丢了出去。打开窗户,我看到了院子里的杜家人,那么晚了他们都没睡,全部都堵在那儿。” 春雨面色惨白,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真相,但又知道这多半是真的,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去倒水,结果手都是抖的,茶壶里的水洒了大半。 张春海呆愣住,看到妹妹这样,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接过茶壶给妹妹倒了一杯,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一杯。 “然后呢?” 秦儒生是最懵的,他一直睡在角落,既没有碰着那个女人,也是最后醒来的。 而虎子是被羞的,他才成亲一年,从来没有抱过自家媳妇以外的女人。他最不愿意这件事情让外人得知,万一传到自家媳妇耳中,不找他打架才怪。 第466节 顾秋实心情最为平静:“杜家人想要算计我们,如果当时我们直接出门,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若是杜家人一口咬定我们三人欺辱了秋妮,再找一些外人来作证,那我们不是也要脱层皮!” 春雨瞪大了眼睛。 也是到了这会儿,她才知道跟三个男人同处一室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大嫂。 这也太荒唐了。 如果是意外,那还解释得过去。可是杜家人就在外面院子里堵着……这分明是一家人默许的呀。否则,一家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媳妇跟三个喝醉酒的男人躺在一起。 还有,她可没有漏听了秦大头的话,三人不光是喝醉了,还中了那种助兴的药。 春雨咬了咬牙,伸手掐了边上的哥哥一把。 张春海也没想到那个女人是秋妮,正愣怔呢,就被狠掐了一把。他痛叫一声,看向妹妹:“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梦?”春雨看着自己掐人的手指,“哥哥这么痛,肯定不是梦。杜家人为何要如此?” 话问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做了杜家儿媳妇之后,每回出门面对左邻右舍时,他们那种异样的眼神。 春雨在成亲之前,很少来杜家,她以为那些人多瞧自己,或是背地里说小话,都是因为她是新媳妇的缘故。 现在看来,跟新媳妇无关,多半是杜家不干人事,猜测她有没有……春雨嫁进已经有三四天了,回门的那天,从亲娘那里得知嫂嫂的名声不太好。 她当时都没有多想,以为是嫂嫂的性格外向,喜欢跟男人开玩笑,外人看不惯后胡乱编排。 此刻她忽然想到一句话: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 张春海抹了一把脸,冷静了几分:“那火是谁放的?” “我放的。”顾秋实振振有词,“如果不放火引来左邻右舍的邻居帮忙作证,我们三人那天根本就出不了那扇门。三个男人合伙欺辱一个良家女子,闹到衙门上,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如果杜家以此讹诈我们……” 春雨脸色变成了惨白。 张春海也想到了此处,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良久,他看向身侧妹妹:“一会儿跟我回家,那姓杜的要是还想和你做夫妻,那就去家里住。他要是不愿意做这个上门女婿,就直接滚,大不了,哥哥养你一辈子。” 春雨眼泪汪汪:“这里面会不会有误会?” 张春海第一个反应也是误会,他也希望是误会,但却做不到自欺欺人。 三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在屋中烛火已经灭了的情形下,房子却烧了起来。多半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放火。 也难怪,杜家人在自家的房子烧了之后不依不饶,非要找三人赔偿。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从三人的兜里掏银子。 换一户人家,在自家大喜之日留宿的客人险些葬身火海,绝对做不出问客人讨要赔偿的事 ,反而只会庆幸,庆幸没有真的弄出人命。 “春雨,你必须跟我回。” 张春海的语气不容拒绝。 而春雨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姑娘,事到如今,不管三人说的是真是假,跟着哥哥回娘家总是没错的。若是有误会,到时再跟杜二回来不迟。 几人一起下楼,顾秋实手里的油纸包里装着六根酱骨头,张春海没有试图让三人结账,而是对着迎上来的伙计直接付了银子。 走出酒楼,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掉张春海心里的寒意。 如果那些事情是真的,妹妹就所嫁非人,下半辈子怎么办? 要是他不知道这些事,任由妹妹留在杜家,说不定哪天妹妹一觉睡醒,身边躺的就不是杜二,而是其他的男人,兴许还不止一个男人。 回去的路上,兄妹两人都失魂落魄。 虎子心情不错,一路跟秦儒生有说有笑。 今日和杜家人当面锣对面鼓的谈了一场,秦儒生紧绷的心神又放松了几分。 做错事的是杜家人,该怕的是他们才对。 即将入村时,张春海回过神来:“大头,我估计他们是冲你来的。” 顾秋实并不否认:“当时我是突然醒过来,瞬间就发现了不对。我们三人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那间房的,醉得人事不省,却还能及时醒来。我感觉这是天意。那些横财本就该属于我!” 张春海不置可否:“以后你还是小心点。” 顾秋实摆摆手:“你还是操心自家事吧。” 张春海:“……” 妹妹谈的这门婚事,真的就跟一家人落进粪坑了一样。即便是现在跳出来,浑身都已经臭了。可要是不跳,下半辈子都是恶臭。 不管这门婚事退不退,妹妹的名声都已然毁了。 “你说得对。” 他再次恢复失魂落魄的模样,带着春雨飘飘荡荡离开。 三人分别,各回各家。 顾秋实回到自家门口时发现大门紧闭,而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说话。他伸手推门,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客人。 “好婶子,有事?” 坐在院子里的这位是附近这一片有名的媒人。秦大头的家里除了老两口和三个小娃娃之外,就只剩下夫妻俩,怎么算,好婶子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好婶子上下打量他:“原先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普通人,浑身带着富贵气。果不其然,我没有看走眼……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帮你说媒。” 顾秋实有些意外,看向了一边正在□□的孙淑兰。 孙淑兰一点儿没生气,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她是真的一点不慌,男人都不行了,这女人接不接进来,都对她没什么威胁。她比较纠结的是,如果这女人来了,家里的事情有人帮她分担,但相对的,家里会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她不想应付。 好婶子自顾自继续道:“就是镇上王家的姑娘,见了她的人都夸她长得好……” 顾秋实打断她:“我已经有了妻子。” “哎呦,可以纳妾呀。”好婶子一拍大腿。 “我不纳妾!”顾秋实一口回绝,“还有你说的那个王姑娘,是不是家里有个读书的哥哥?我记得她是定了亲的。” “已经退了。”好婶子笑吟吟,“你别急着拒绝嘛,人家也不要你太多东西。只是希望你城里的那个院子给她哥哥读书的时候住。” 顾秋实还没有说话,孙淑兰已经炸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道:“那是我们家的院子,我们自己都没住呢,哪有借给旁人住的道理?” 好婶子来之前已经拿了不少好处,此时张口就来:“也没说不让你们住呀,他是客人,借住一下而已。你说这要是真的考中功名了,你们家也沾光,这俩孩子也能跟着那便宜舅舅读书了啊。” 孙淑兰气急,媒人这门说是为了给秦大头纳妾,她知道这件事情不成,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城里的院子上。她连一天都没住,甚至见都没见着就被人惦记上了,圣人也不能忍啊。 她抓起扫帚猛打人:“滚!” 第495章 穷人乍富 八 好婶子得了大笔好处来的, 也想到过会被扫地出门。本就是等着孙淑兰动手……若是不动手,她还不好挑拨呢。 挨了两下,好婶子便往外跑:“大头, 不是我说,你这媳妇也太霸道了,如果你养不起二房,那可以不纳妾, 凭你如今的家产,别说二房,就是三房也随便养。你爹临走给你留那么多的钱财, 不就是为了让你吃好喝好过得好么?多找两个女人, 多俩人伺候你,回头还能为你开枝散叶。你多生几个孩子,你爹泉下有知, 也一定会高兴的。你这媳妇一点没有大妇该有的大度……这么善妒的女人,回头肯定会把着你, 不让你亲近其他女人, 你把她休了, 婶子一定给你找一个才貌双绝的……” 做媒婆的人,嘴皮子就是利索,眨眼间就说了一大堆, 孙淑兰本来想着把人赶走就行,下手并不重,毕竟她也不想惹事,真把人打伤了, 自家还得赔偿。结果这死婆子越说越不像话,给自家男人找小的就算了, 居然还说要休了她。 不说男人会不会答应,好婶子这做法,分明是拿她孙淑兰当死人对待。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今天要是不把这婆子打走,回头所有人都以为她孙淑兰好拿捏,到时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我呸!黑心烂肺的死婆子,上来就干这么缺德的事,也不怕断子绝孙。老娘嫁给秦大头都已经三年了,三年抱仨,我那公公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满意。你为了点钱财不干人事,也不怕遭报应,老天爷肯定会收了你的。滚!再敢上门,我砍死你。” 她着实气坏了,把人赶走了,还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顾秋实没有阻止。 有一个泼辣的媳妇,对于秦大头来说是好事。 真要是温温柔柔,不知道反驳,不懂得拒绝,那顾秋实会更累点。 这么大的动静,村里人都看见了。孙淑兰站在门口叉着腰,满脸的愤怒,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要说秦大头富裕了之后村里的其他人没有想法,那是假话。也有人想过将自家长得还不错的姑娘送过去给秦大头做二房,只是还拉不下这脸。 今日好婶子这一出,也算是给众人打了个样。 眼看孙淑兰骂成这样,众人都不意外,他们想知道的是秦大头对此的反应。 这男人就没有不爱美人的,就比如城里那些能够养得起二房的男人,有几个愿意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孙淑兰气急了,撸着袖子骂了个痛快淋漓,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大门处站了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心下一惊。 她方才好像有点太泼辣了。 秦大头会不会不高兴? 万一男人真的嫌她粗鲁,将她休回娘家怎么办? 一时间,孙淑兰心里很慌。 顾秋实端了一碗茶出门,递到孙淑兰面前:“渴了吧?喝点儿水。” 孙淑兰:“……” 她莫不是在做梦? 暗戳戳围观的众人也惊住了。 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想要跟那些富贵人学雅。孙淑兰这模样,着实不怎么雅,秦大头要是因此休了她,跑去城里娶一个大家闺秀,众人都可以理解。 可瞧这样子,秦大头对于妻子的粗俗似乎并不厌恶。瞧瞧,还给她倒茶了,这是怕她渴? 孙淑兰喝了茶,却如做梦一般,整个人恍恍惚惚。她也不好意思再骂了,端着碗回了院子。 “大头,我……我是太气了,那房子我们都没有住上一天,居然有外人打主意,那可是城里的院子!”孙淑兰越说,底气越足,“我们家的院子,凭什么给旁人住了去?说难听点,我这个正经大妇的娘家人都还没想住那院子呢,小妇的娘家人凭什么住?” 顾秋实认真道:“什么大妇小妇,不好听!” 孙淑兰柳眉一竖:“你该不会真有纳妾的想法吧?” 秦家老两口不赞同孙子纳妾,眼瞅着孙媳妇去骂,他们也懒得阻止。 不过,他们也并不想逼着孙子给孙媳妇什么承诺。孙家人不太老实,可不能太让着。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我不是跟你说过实情吗?” 这话没头没尾,孙淑兰却立刻就明白了,心底里大松一口气。 男人都不行了,肯定是不会纳妾的。她强调道:“家里多几个女人,外面的人会说你能干。但我觉得,一个男人能不能干,不应该靠纳几个女人。你想让别人夸你,也别用这种法子。知不知道?” 顾秋实懂她的意思。 即便是不行了,家里多养几个女人,外面人也会羡慕秦大头。 第467节 顾秋实摆摆手:“你想多了。” 孙淑兰听到这话,终于满意,想到她骂得那么凶,男人没生气不说反而还送茶水,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特别慰贴,她一高兴,就想犒劳一下男人。 “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你等着!” 家里如今鸡鸭鱼肉都有,专门买了一个水缸喂鱼,随时都可以抓来杀。 顾秋实急忙阻止:“我在镇上吃过了,不用做我的份。” 孙淑兰有些失望:“你吃得再饱,晚上总还要吃一点,我给你熬白米粥吧。” 她目光落在几个啃骨头的孩子身上,心里愈发高兴。男人得了横财,并没有移了性情,反而比以前更贴心。 顾秋实没再阻止。 吃粗粮对身体好,但天天吃,身子受不了。尤其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更应该吃好克化的细粮。 * 顾秋实明显能感觉到,最近他走在村里时,众人对他很热络。 既然住在村里,地还是要种的。 粮食种在地里,得经常去看,看见有杂草就拔掉。这天顾秋实正在地里忙活,大伯家的堂哥就到了。 两人年纪相仿,不过,感情却一般。 归根结底,是因为秦大头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而秦大牛有有爹娘护着。而对于老两口来说,同样是孙子,他们即便偏心,也不会太过。 并且,如果堂兄弟二人起了争执,他们当着儿子的面,不敢太斥责大房的孩子。 所以,秦大头从小到大,这些年没少受气,而他的那些委屈,大部分都是这些堂兄弟给的。 秦大牛从自家的地里跑了过来,蹲在顾秋实旁边帮忙。 都是干惯了农活的人,秦大牛动作飞快,一边做事一边问孙淑兰骂人之事。 “弟妹可太厉害了,好婶子到底说了什么把人惹成这样?” 顾秋实如实说了。 秦大牛一乐:“我听那话的意思好像就是为了给你纳妾。大头,要说你也不缺银子,真不想娶二房?” “不娶。”顾秋实摆摆手,蹲了太久,腰有些酸,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重新蹲下干活。 秦大牛接下来又开始跟他说起村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哪家要结亲了,哪家兄弟不合云云。东拉西扯半天,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看着顾秋实:“大头,咱俩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是绝不会害你的。要说这二房,那就不是咱们村里庄稼汉该想的东西,我也不赞同你多找女人。” 顾秋实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当即只点点头。 “这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庄稼汉就该配村里的泼辣妇人。”秦大牛说到这里,顿了顿,“以后你要搬去城里住,大宝他们的媳妇可能也在城里娶……但是你现在才搬去,跟几个孩子谈婚论嫁,你身上的泥腥气都还没有洗干净,即便是娶到了儿媳妇,那些儿媳妇肯定也要嫌弃你。” 顾秋实听到这儿,总算听出了一些眉目:“你什么意思?” 秦大牛笑了笑:“你别恼啊!咱俩是兄弟,我是真心为你考虑。你也不愿意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儿媳妇甩脸子吧?还是那话,村里的姑娘朴实勤快,你富裕了还愿意娶他们,她们绝对不敢闹,一定会把你这个公公当祖宗供着。要我说,你赶紧给几个孩子定好亲事……”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这是看秦大头不愿意纳妾,转而又把主意打到了几个孩子身上。 “他们还那么小,你可真是……” 秦大牛振振有词:“这定了娃娃亲,你可以把孩子带到身边来教导呀。到时儿媳妇和女婿都是你自己养大的,真心换真心,你对他们好,他们肯定也会对你好,也不怕他们不孝顺。”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直接问:“你把人都给我选好了?” 秦大牛有些不自在:“那……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孩子是你自己养,那肯定是往亲近了选呀。就我媳妇娘家的孩子,你嫂嫂长得好看,她家的姑娘养大了绝对不会差!” 顾秋实扬眉:“那我现在就把孩子接来,有条件吗?” 这话算是挠到了秦大牛的痒处,原本还在担心怎么提呢,没想到话已经跌到了嘴边。他笑着道:“生孩子伤身,要补身体,你给个十几两就行。” 顾秋实气笑了。 村里的人家娶媳妇,省着点花,十几两都能够娶仨媳妇了。 “我觉得不好。”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自己的孩子都没养明白呢,实在不想帮别人养。” 秦大牛笑吟吟劝:“自己养大的孩子合心意呀,大头,我可是真心为你好。” 顾秋实忍无可忍,猛地将手里的一把杂草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滚!” 秦大牛被扔了一头一脸,头发上沾了好几根,颇有些狼狈。 “大头,我是为你……” 顾秋实霍然起身:“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没好处,你会蹲在这里帮我拔草?我拿十几两给人家,你从中抽多少? ” 心思被拆穿,秦大牛有点不自在:“不成就不成,你吼什么?我又不是逼着你必须要给孩子定亲。” 顾秋实冷哼,抬步就走。 秦大牛急忙追上去安抚,可不把人得罪了。 结果,顾秋实到了自家门口后并没有停,而是直接去了隔壁,秦大牛见状,瞬间就急了。 “大头,你做什么?” 顾秋实直接推开了秦大伯的门,院子里,田氏正在整理簸箕里晒着的豆子,看到侄子气冲冲进来,她一脸惊讶:“大头,出什么事了?” 秦大牛已经猜到了堂弟要告状,只觉头皮发麻:“娘,没什么事,大头生我气呢。” 顾秋实没打算帮他遮掩:“大牛刚才跟我说,让我现在就给大宝他们把儿媳妇接回来养着。还说接他媳妇娘家的小姑娘,一个姑娘给十几两银子就行。” 田氏听到这话,险些没被气死。 这些天男人耳提面命,让几个儿子跟秦大头拉进关系,不要把人推远。大牛可倒好,居然这样算计人家,要是真有本事,做得隐秘一些还好。就这点心思,谁看不懂? 大伯秦山三个儿子,大牛行二,此时院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听到秦大牛私底下跑去算计这些,老大和老三包括他们的媳妇都很是不满。 田氏见状,心知这一次不把事情解决好,让秦大头彻底恶了自家,回头二儿子一定会被其余两个兄弟针对。 她活了半辈子的人,知道这兄弟情分在各自成亲之后就会越来越淡,若是不小心维护,兄弟变仇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田氏反应也快,顺手捞了厨房门口靠着的扁担就朝着儿子身上敲:“我打死你个孽障,伙同外人算计你弟弟,你可真出息。” 大牛媳妇上前拉架,田氏一把将人推开,扁担换了个方向,冲着儿媳妇身上招呼过去。 夫妻两人被打得嗷嗷直叫唤,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田氏特别希望剩下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上来拉一下。 奈何那几人这会儿心里也有气,根本就懒得动。 田氏无奈,只得装作自己太累揍不动,故作气喘吁吁的放下扁担,整个人靠在墙上:“你是要气死我,混账玩意儿,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大头不原谅你们,你们就别回来了!” 这是要逼着顾秋实表态。 秦大牛挨了好几下,田氏为了逼真,下手也挺重。此时秦大牛身子是歪着的,走路都有点瘸。 “都是兄弟,我就是觉得寒心。”顾秋实叹口气,“这兄弟之间,再怎么也不该算计我呀。” 他转身就走。 院子里没了外人,田氏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你个混账玩意儿,脑子被屎糊住了。即便是让大头养孩子,也应该养你妹妹生下来的女儿……” 秦大牛耳朵痛得厉害,恍惚间觉得耳朵都被拧下来了,他嗷嗷叫着辩解:“四妹又没有女儿。” “没有女儿可以生啊!大宝才两岁多,接下来五年之内把孩子生下来都不迟!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有好东西不知道想着你妹妹,却考虑外人。”田氏越说越生气,又踹了儿子两脚,“这件事情不成,回头不许再提。” 说到这里,狠狠瞪了一眼儿媳妇,“少给我耍花招,今天这事,就算大头答应,老娘也不答应。滚去做事!” 顾秋实回到自家院子里,稍晚一些的时候,隔壁又吵了一场。 财帛动人心。 即便秦大头已经尽量低调,再三跟旁人表示自己手头没有现银,也还是有不少人算计他。 吃晚饭时,秦山来了。 他进门后一脸歉疚:“大头,我不知道大牛的那些想法,要是知道,一定会阻止。他也是一时想岔了,你就别生他的气了,行不行?” 顾秋实面色淡淡:“大伯,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这世上不管是父子之间,母子之间还是兄弟姐妹之间,感情都是要培养的,有些人就是天生气场不和,合不来就是合不来,没必要强求。” 秦山听出来了,侄子这是不打算原谅自己儿子。兴许因为此事还会疏远自家,他满心懊恼,是真没想到儿子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早知道,他真的会阻止。 “大头,回头我教训他。不管外人怎么对你,我这个做大伯的,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变,你没有爹,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秦老头都听不下去了,起身一脚踹在儿子身上:“滚回去!好日子不过,一天就各种算计,再这样,老子就做主让你们断亲!” 秦山:“……” 他有些委屈:“爹,我是你亲儿子呀!” 别人家的长辈,都会想法子让富裕了的儿孙拉一把日子稍差的。他爹可倒好,从来不说让他们兄弟与侄子培养感情。 别的不说,多安排几家人在一起吃饭也好啊。 多吃几顿,感情不就有了么? 秦山心里不满,却不敢表露,回到自家院子里,他发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自家去不了隔壁吃饭,那可以把他们一家人请过来吃啊。 虽说请人吃饭要花费不少银子,但大头如今这么富裕,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些亲近的长辈吃亏。 “孩子他娘,多做点饭,我去请大头过来赔罪!” 多年夫妻,田氏一看自家男人脸上的跃跃欲试,就将他的心思猜到了大半。 “好!” 不说赔不赔罪的话,关系亲近点总是好的。 顾秋实耳朵比较灵,站在自家院子里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后,眼神一转,推说自己饿了,让孙淑兰晚饭往前挪一个时辰。 他都跑去地里拔草,平时还穿得不好,都这样淳朴了,还是不能打消旁人算计的念头。 秦老头吃过了晚饭,正陪着重孙子玩耍,就看到大儿子过来请他们去隔壁吃饭,心下叹口气:“我们都吃饱了。今晚上炖了鸡,这会儿连汤都喝不下去,你们自己吃吧。” 秦山:“……” 那不是白做了? 第496章 穷人乍富 九 秦山有点不甘心:“那就过去吃菜, 喝点酒。” 第468节 本来他还想找老三的,又怕老三一家找着机会跟侄子亲近。再说,这年头吃的东西不宽裕, 老三一家几口人,若是都请过来,又要吃掉不少粮食。 秦老头怒了:“滚回去!” 秦山很不高兴,自家好心好意……虽说是有点小心思, 但这不是没说出口么? 他原本也没打算今天就要求大头为自己做什么,只是想着拉近关系,真心真意想请侄子吃顿饭而已。 “爹……” 秦老头气急, 顺手就将手里的旱烟袋朝着儿子砸了过去。 “再不滚, 老子打断你的腿。” 秦山看到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生怕把人气出个好歹,也不敢再纠缠, 灰溜溜跑了。 秦老头确实气得够呛,看着儿子的背影, 满眼恨铁不成钢:“家里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还专门想贪图便宜,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秦老太上前宽慰了几句,还伸手帮他揉胸口:“别生气了,气出病来无人替。大头最多就是把大夫给你请过来, 可没人能替你分担疼痛。” 这是事实,秦老头很快也冷静了下来,叹口气道:“大头啊,你一直住在村里, 这些麻烦会源源不断。尤其这些都是亲人,你又不能真的把他们打残打怕……要我说, 你还是搬去城里吧。他们看不到人,舍不得花银子去城里,自然就不会来纠缠你了。” 老两口对秦大头算是真心实意,可如此一来,顾秋实就更不能离开了。 “你们跟我一起走吗?” 秦老头摇头。 “我们年纪大了,去城里做什么呀?再说,落叶要归根,万一在城里死了,你还得想法子把我们弄回乡下,到时又是一笔开销。” 之前有村里的人在府城没了,把棺材运回村里下葬,一行二十多个人,花了好几天,一路上吃吃喝喝。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 十两银子很多了,在村里可以修建一个新院子。 秦老头不想给孙子添乱,“我们就不去了,等你走了,我们老两口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反正跟你大伯他们隔壁住着,真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也不可能不管。” “不行,你们养我一场,我肯定要给你们养老。”这是秦大头的心愿,顾秋实不可能丢下二老离开。 但是秦家老两口是真的不愿意去城里,一是他们知道去了之后会花费不少银子,二来,一辈子没有去过城里的夫妻俩,想到要在陌生的地方落脚,心里就很害怕。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两人不想被旁人嫌弃鄙视。 关于去城里的事,再次不了了之。 一转眼,到了孙树平成亲的日子。 孙家只有孙淑兰这一个出嫁的女儿,那顾秋实肯定是要带着他们母子回去贺喜的。 甚至为表对岳家的重视,大喜的头一日就得过去帮忙。 顾秋实什么活都能干,陪着那些堂舅子一起动作麻利,不过,他话不多,性子有些冷淡。 原先的秦大牛也不多,是个很憨厚朴实的人。 顾秋实不说话,落在旁人眼里,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众人都觉得秦大头和以前有一些不同了。 不与人闲聊,也是顾秋实故意的。他想要和谁拉近距离是很容易的事。 如今不说话,也是怕太熟了之后,这些人又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如今村里有想把自己女儿嫁给秦大头做二房的,也有想找机会跟秦大头定娃娃亲的,但这部分人都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很少有人开得了口。 而真正想要占秦大头便宜的,只有孙树平和秦家兄弟。 若是顾秋实变得健谈,那想要占他便宜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孙家大喜,要摆二三十桌,都是村里的人。男人负责挑水借东西,女人们负责做饭。 总的来说,还是男人们比较空闲。 顾秋实闲着无事,就将孩子接了过来。孩子正是坐不住的年纪,这么大点也听不懂话,说要走就一定要走。 于是,顾秋实带着他们到了外面的路上。孩子的精力旺盛,让他们各种跑跳,累了就好睡了。 顾秋实蹲在路边,看着几个孩子在草丛里找蛐蛐。忽然有人靠了过来,他扭头就看见了好婶子。 好婶子左右看了看,此处距离孙家不远,因为孙家有喜事,院子外时不时就有人路过。但是,好婶子不想等了,那天被撵出来之后,她一直想找一个跟秦大头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秦大头大部分的时候都待在自家的院子里,偶尔出门,好婶子又不得空。 机会难得,即便有人来来往往,好婶子也不想再等:“大头,你那媳妇实在泼,那真不打算换一个吗?镇上王家的姑娘知书达理,哥哥还是读书人,你把她娶进门,还可以纳妾……” 顾秋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气,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对一个女人动手。不是打不过,而是名声上不太好听。 他不怎么在乎那玩意儿,但还是尽量想维持一个好名声。 于是,顾秋实站起身,三两步就跑到了孙家的院子之外:“淑兰,好婶子又来了,她让我休了你。” 此话一出,瞬间一片哗然。 孙淑兰除了亲生的哥哥和弟弟,还有不少堂兄堂弟。即便秦大头没有银子,孙家的姑娘嫁出去后被让这样对待,他们也会上门讨个公道。 不过眨眼之间,孙家的男丁都拿了棍棒出门,有两个甚至还扯了院子里案板上的菜刀。 好婶子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不偷腥的男人,或者说,她没想到秦大头真打算守着孙淑兰过一辈子。 她以为有了上次的挑拨在前,今日在私底下见秦大头,事情就有八成的可能办好。 看到众人气势汹汹而来,好婶子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饶是如此,到底是没跑掉,被人敲了几棒子。 “下次你再干这么缺德的事,老子不打你,去你家里打你儿孙。” 好婶子都后悔死了,早知道秦大头不纳妾,她说什么也不接这份差事。 除开这个插曲,孙树平成亲还是挺顺利的。 半下午时,所有的客人都走了,但孙家自己人还可以再吃一顿。 如今秦大头在孙家众人眼中是不能得罪的亲戚,每个人都对顾秋实客客气气。 吃了晚饭,天黑之后,顾秋实才带着母子几人往回走。 孙淑兰很高兴,回家的路上还哼着小调。 今日他们夫妻送的礼物算是挺贵重,秦大头在好婶子提亲时把事情闹开,让孙家的人出面揍人,这也给她做了脸面。 “大头,以后我们好好过。” 顾秋实提醒:“你不背着我把家里的东西送出去,我就会好好待你。” 孙淑兰想起自己上次许了被子的事,有些心虚:“大哥说,我们搬去城里时,他也松一床被子给我们。” 顾秋实颔首:“我也不是非要他们还礼,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想着占我们的便宜。今日说回礼的是你大哥,树平说了没有?” 孙淑兰有些尴尬:“我是姐姐,照顾弟弟本就是应该的。” “照你这么说,我照顾我大伯和三叔也是应该的,上次的被子还没有送呢。明天我就去镇上买了送过去。”顾秋实说这话时,语气冷冷淡淡。 孙淑兰没从他的话里听出开玩笑的意思,一想到自家要送被子出去,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大头,我知道错了,你别送。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干了还不行么?” 顾秋实哼了一声:“回去烧点热水给几个孩子洗一下,今天一个个滚的跟泥猴子似的,这模样上床去睡,被子也要不干净了。” 孙淑兰忙得腰酸背痛,但今天几个孩子确实滚得挺脏,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里,老两口已经准备躺下,看到孩子的模样,秦老太要去厨房烧火,顾秋实拒绝了。他抱了柴火烧了一锅水,孙淑兰打水给孩子洗。 两人早已分床睡,孙淑兰从来没有试图亲近过他,但会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说是夫妻,更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 * 秦家老两口年轻的时候亏空了身子,顾秋实经常去镇上抓药熬给他们,顺便还会买一些肉。 他最近买了一架牛车,偶尔也会带孩子一起。 孩子小,看什么都挺稀奇。顾秋实这天带着他们在镇上吃汤面,刚坐下不久,杜家老大和秋妮就过来了。 夫妻俩也是吃汤面,只是脸色都不太好。 此时正是吃早饭的时辰,顾秋实正在喂两个小的吃面,就听到身后的杜家老大不耐烦道:“这种事儿哪有赊账的?一会儿你吃了早饭回去给我把银子要来。” 秋妮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人家没有,再说,这银子应该你去要,我哪里好意思开口?” “他说了给你……”杜家老大情绪一激动,嗓门就有点高,大概他又顾及着这事不能让太多的人听到,声音压了下来,“反正老子昨天晚上没收到银子,你必须去把银子拿回来。” 恰在此时,大宝往地上滑去。 这孩子才两岁多点,顾秋实怕他摔,伸手一把抓住,将其摁回了椅子上。 “乖乖坐着。” 大宝眼神亮亮,看着地上的一个勺子,又要伸手去拿。顾秋实弯腰帮他捡起。 就这么点儿动作,身后的夫妻俩看了过来。 杜家老大看到顾秋实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秦大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吃面呀。”顾秋实振振有词,“这是个面摊子,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杜家老大就想知道秦大头有没有听到他们夫妻方才的话。 有些事情,做归做,却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顾秋实给孩子喂汤,仨孩子都吃得差不多了,才又让摊主给他煮面。 如果不是三个孩子在村里见不到太多的人和鲜艳的颜色,他也不会费劲把孩子拖到镇上来见世面。 汤面上桌,顾秋实埋头苦吃。 身后的两人又开始争执,秋妮死活不愿意去要银子,杜家老大很生气,起身后甩了她一巴掌,然后气冲冲离去。 秋妮坐着,眼泪滚滚而落,轻声啜泣着。半晌,她见杜家老的没有回来的意思,扭头问顾秋实:“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顾秋实不想搭理她,于是装作没听见。 秋妮不甘心:“那天晚上我浑身没力气,同样也被下了药。虽然闭着眼睛,但我人是清醒的。我知道是你把我丢……” “我以为这种事情由一个女人做了,但凡那个女人要脸,都绝对不会再提。”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你想做什么?又要讹诈我?” 秋妮眼睛通红:“我是身不由己。” “然后呢?”顾秋实一脸冷淡,“你这样子是想让我体谅你吗?体谅你的不得已?” 秋妮确实是这个意思,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不想做那种事,都是他们逼我。你能不能不要把方才听到的那些说出去?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但不问那些男人要银子是我的底线。” 如果她失身于人,又问人要银子,那活脱脱一个暗娼。 好像不问人要银子,她就是被逼无奈,这种事不是她自愿! 顾秋实嗤笑。 第469节 秋妮恼了:“你笑什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这是我的命,我又有什么办法?我都想过跟杜家人同归于尽,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我要去死?” 第497章 穷人乍富 十 顾秋实已经吃完了面, 他一个人带三个小孩子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动,有些手忙脚乱,他站起身, 给俩小的穿上蹬掉的鞋子。 秋妮看他要走:“你还没答应我呢。”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答应你什么?” “不要把你听到的那些事情说出去。”秋妮含泪的眼中满是哀求,“我求你了。如果事情传到外面,我也不想活了。你可怜可怜我吧……” 顾秋实冷哼:“你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很隐秘?别说这镇上的人,就是我们村里, 也有不少人听说过你豪放的名声。压根不用我传,人家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秋妮面色惨白:“你也看不起我?” “陌生人而已,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顾秋实江小小的闺女抱起, 然后牵起另外两个小的。 秋妮有些失望。 这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怜惜弱小, 知道她的遭遇后,都会可怜她。 “别的女子有娘家可靠,我没有!爹爱喝酒, 娘生病,弟弟也不跟我亲, 他们帮不上我的忙, 他要我拿银子回去花……”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一开始他还真的以为这女人是想求他保密,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女人在勾引他! 顾秋实一个字不说, 带着三个孩子离他远远的。 秋妮追了几步,但父子三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潮里。再找也能找着,面摊子上没几个人,可要是汇入人群, 两人也没法好好谈。 三个孩子长到这么大,来镇上的次数很少, 并且因为他们年纪小,即便来过,也很快就会忘记。顾秋实带着他们填饱肚子后,又去几条街上转了转,还买了拨浪鼓和布娃娃。 孩子才做过新衣,暂时不需要添置,顾秋实今儿主要是带他们来镇上转悠,没买多少东西。主要也是拿不动。 回到了寄存牛车的地方,此处还有不少村里的牛车在此拉客,顾秋实也看到了一些想要搭车回村里的人。 既是熟人,顾秋实也乐意帮上一把,特意叫了两个大娘过来,顺便带她们的同时,也让她们帮忙看着牛车上的三个孩子。 他架着牛车最后在了回村的路上,路旁安静了许多,没有了镇上的热闹。而此时顾秋实的牛车拉了几个人再加上他们所带的东西,几乎已经没有空隙。 能带就带,不能带就算了,顾秋实牛车一路不停,再不开口邀请别人坐上来。 不过,顾秋实又走了一里地,看到了路旁的秦儒生。 此时秦儒生空着手,听到牛车动静回头,看见是顾秋实后,他眼中迸发出几分喜色:“大头?” 顾秋实勒停了牛车:“上来么?” 能不走路当然好,秦儒生抓着板车,手一撑就坐了上来。他也没有非要坐好位置,能挂上来就很满足了。 牛儿走得不快,顾秋实难得带孩子出来一趟,也不赶时间,溜溜达达慢慢挪动。 后面的两个大娘一直都在闲聊,说着村里的一些新鲜事,比如哪家儿媳妇悄悄把家里的粮食带回娘家,完了两家大吵一架。又比如看到哪个男人钻了吴寡妇的院子等等。 这会儿多了一个秦儒生,吸引了两位大娘的心神。 “生子,听说你今天是去镇上相看的,如何?” 开口的是孙大娘,论起来是孙淑兰的一位堂婶,但已经出了五服,也私底下没有多少来往,就是普通邻居。 秦儒生有些不好意思:“没成,人家镇上的姑娘,哪里看得起我一个乡下小子?那姑娘已经说了,不管嫁给谁,她都不会搬去村里,以后还要住镇上。我又没有手艺,在镇上也不熟,住过来还怎么养家糊口?” 另一位是郭大娘,闻言点点头:“对啊,你要是搬到镇上,那就是上门女婿了。” 说起上门女婿,两人都想起了杜二。 张春雨嫁人之后,不知道在夫家发生了什么,非要闹着回娘家来住,好像是杜家理亏,杜二跑来接媳妇,可张春雨不愿意再去夫家,结果杜二留下了。 从镇上入赘到村里,真的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秦儒生苦笑:“我还是希望在村里娶个媳妇,以后跟我一起孝敬爹娘。” 这话得到了两位大娘的夸赞。 到了村口,两位大娘下了牛车,而秦儒生没下,跟着顾秋实一起到了家,主要是他怕三个孩子没人看着滚下去。 到了地方,又帮着顾秋实搬东西,还帮着卸牛车。 原先两人就经常来往,孙淑兰也不觉得奇怪,还给两人各倒了一碗凉茶。 秦儒生蹲在屋檐下喝茶,期间偷偷看了顾秋实几眼。 顾秋实有察觉到他的眼神:“有话就说。” 秦儒生看了一眼正招呼几个孩子进屋的孙淑兰,压低声音:“那个秋妮找到我,说是想让我们帮她保密……” “你答应了?”顾秋实抬眼上下商量他,今儿秦儒生去镇上是为了相看,只是身上穿了一身九成新的衣裳,袖子挽着,露出结实的胳膊。 秦儒生点头:“我觉得她很可怜啊,做那些事情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闻言,顾秋实面色有些奇异:“她说什么你都信?” “一开始不信,毕竟她如果被婆家逼迫,完全可以找娘家人做主。”秦儒生叹口气,“她娘家人不成器,爹和弟弟都不管她,娘还生着病,全指着她拿钱买药……太惨了。”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觉得你可以帮她?” 秦儒生听他语气不对,好像有点阴阳怪气,他有些迟疑:“能帮就帮一把吧。我一个外人,也不可能对她掏心掏肺。” 顾秋实听到这话,忽然想起秦儒生去镇上一趟,居然什么都没有拿回来。这一点不正常。 不说布料粮食,总要买点肉,再怎么省,针头线脑也该带点。 “你把身上的银子都给她了?” 秦儒生有些不自在,还是点了点头。 顾秋实哑然。 “你真觉得她需要人帮助?” 秦儒生当然是认为秋妮很可怜,所以才拿出了身上的银子,且不需要她还。 “大头,那天晚上的事是杜家人的算计。再说,他们也没占着便宜,反而是秋妮……她和我们三个男人过了半晚上,虽然被你丢了出去,但还是被杜家老大嫌弃了。” 顾秋实面色平淡,他不想再听秦儒生说秋妮有多可怜,扬声喊:“淑兰,能熬点粥吗?我饿了。” 孙淑兰早已将几个孩子洗漱一番,听到这话,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村里各家都不富裕,一般不会到别人家吃饭。懂规矩的人,在别人家做饭时就会离开。秦儒生不知道兄弟是不是真的饿了,但他看得出来,秦大头不喜欢秋妮。 他没有多留,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强调:“大头,关于秋妮身上的那些事,还请你帮忙保密。” “我不是爱多嘴的人!”顾秋实沉声,“但是秋妮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我说了算,她那些水性杨花的名声原先就有,不是我传的。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请你告诉她,别来找我的麻烦。” 秦儒生有些不高兴:“只要你不说就行了。” 孙淑兰方才在屋子里照顾几个孩子,但却一直支着耳朵听两个男人的对话,看见秦儒生离去时似乎带着几分怒气,她面色复杂:“生子该不会真的以为那女人可怜吧?”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又不是三岁孩子。”顾秋实早在那天晚上带着两人离开杜家后,就已经看出来,秦儒生此人耳根子有些软。 孙淑兰偷瞄了一眼自家男人脸上的神情:“你也觉得那女人可怜吗?” 顾秋实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之意,道:“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秋妮名声是差点,即便是被逼无奈,她至少能吃饱穿暖。我如果有银子接济旁人,肯定是救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人。” 得了这话,孙淑兰放心了,哼着小调开始切咸菜。 顾秋实见她动作轻快,心情愉悦,并不意外。 人心很复杂,孙淑兰一颗心想往娘家靠,想把家里的东西送给娘家弟弟。一来是为了炫耀,二来,是她心里不安稳,想拉拢娘家弟弟为自己撑腰。 如果哪天她被欺负,得了她好处的孙树平一定会出面为她讨公道。 但顾秋实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先是身子不行,又在媒人上门提亲时表明了不纳妾,如今更是表明不会接济其他女人。如今的孙淑兰某些想法已经变了,她不会再想着找谁帮忙撑腰。 秦家老两口今天去地里拔草了。 几亩地的草,天天拔也拔不完。 想要多收粮食,就得伺候好庄稼。顾秋实打算今年秋收之后不再种地,全部租给旁人,收点粮食做租金就行了。 不是他想偷懒,而是老两口闲不住。只要这地种着,两人就一定要去拔草。 一把年纪的人了,手脚早已不如年轻时灵活,干一点活就会很累,再说了,万一摔着,那可不是开玩笑。 当天下午,孙淑兰带着孩子去外头转悠,就听说秦儒生被家里长辈骂了一顿的事儿。 “多半是因为他将银子送人了。村里谁家都不宽裕,有点钱不如自己买点肉买点细粮补身子呢,他可倒好,拿去送给别人,换了谁都要生气。” 孙淑兰说到这里,看向地上的仨孩子,有些发愁:“以后这仨也不懂事,可怎么办?” 顾秋实没回答,他教的孩子,才不会因别人三言两语二动摇。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秦儒生的娘过来了,来时脸上还带着泪。 “大头,我有点事想要问你。今天生子跟你一起回来的,回来后还在你家坐了坐,他有没有跟你说那些银子丢到了哪儿?” 说到这里,她一脸的愤怒,“都已经快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还看不住银子,他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顾秋实好奇:“丢了多少?”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丢得不多,秦儒生的娘不至于跑到外头来说儿子干的混账事。 要知道,秦儒生可还在议亲呢,落下一个不着调的名声,也会影响了他的婚事。 “一两多。”生子娘叹气,“除了让他准备两床新被子,我还想着他要娶媳妇,先把新床定了。还有,今儿要是相看成了,他给人家姑娘买点东西。结果,全丢了。” 秦儒生追了进来,戒备地瞪着顾秋实:“大头,你没乱说话吧?” 顾秋实扬眉:“你可真行,银子丢没丢你自己心里没数?我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不想让你娘知道真相,赶紧把人带走。” 此话一出,就差明摆着说那些银子不是丢了,且他还知道去处。 生子娘顿时就急了。 秦儒生见状,也怕顾秋实乱说,一把将亲娘拽走:“娘,你别问外人,回家去儿子细细跟您说。” 稍晚一些的时候,秦儒生的妹妹来了,找到了顾秋实,颇不好意思地问:“我大哥说不清楚,娘让我来问一问那些银子的去处……大头哥,你放心,娘已经说了,我们家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会告诉大哥是你说出来的。” “他拿去接济杜家大儿媳妇了,说是觉得人家很可怜。”顾秋实一点都没有隐瞒,“他还跑到我面前来说,看那意思,似乎也想让我帮忙接济点。” 昨天秋妮叫苦,就是为了让顾秋实主动提出给她银子。 而秦儒生把秋妮描述得那样惨,也绝对有秦大头如今富裕了,可以接济一下人家的意思。 第470节 秦儒生的妹妹瞪大了眼,道了一声谢,飞快跑走。 那天晚上,秦儒生家院子里吵得更凶了。 * 转眼又过了两日,最近天气变化很大,年轻人还好,年纪大的人受不住。顾秋实在夜里睡觉时,听到了秦老太咳嗽。 风寒这病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就会留下病根。更何况秦老太年纪大了,压根经不起病症折磨。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顾秋实就起来套好了牛车,抱了一床被子铺在板车上。不容秦老太拒绝,深深把人抱到板车上坐好,秦老头上前阻止,同样被摁了上去。 老两口都觉得这病不重,只是咳嗽几声而已,穿暖一点,多喝点热茶,过两天就好了。 顾秋实临走时,跟孙淑兰说了不吃早饭的事,大宝被吵醒,哭着闹着要一起。顾秋实今天没法儿带他,还跟他承诺一会儿会给他带糖和点心。 糖是个金贵东西,比盐还要贵。 可盐再贵也吃不了多少。糖就不一样了,非得是家里有人生病才舍得吃点。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带二老去吃东西,汤面一大碗,还加了肉。 一碗汤下去,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顾秋实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二老去了医馆。 秦老太的病症不重,如果年轻几岁,好生在床上躺两天,兴许就好了。但来都来了,大夫肯定是要配药的。 顾秋实也不问价钱,又把边上陪同的秦老头摁在了大夫面前:“麻烦大夫再看看,配点药调理一下身子。” 秦老头立刻就要起,奈何力道不够,只能叫嚣着不要不要。但不管是大夫还是顾秋实,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大夫就写好了药方。顾秋实拿着两张纸去了柜台上,老两口无所事事,也陪在孙子身边看药童抓药。 只见药童提着一把秤,看一眼方子就抓上或多或少的一把,大部分时候都不需要添减。 对于村里的人而言,抓药也是一件很新奇的事。老两口看得眼睛放光。 药童见状,得意之余,也用心几分。 药桶很快就配好了秦老太的药,包好后又开始抓秦老头的。恰在此时,门口来了人,顾秋实扭头去看,就见秋妮苍白着脸,由杜家老大扶着进门。 杜家老大并不怎么体贴,身子直着,一只胳膊虚虚扶着而已。 秋妮跌跌撞撞进门,几乎是扑到大夫面前。边上其他求诊的病人见状,并没有跟她抢,反而往边上让了让。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秋妮状态不对劲。 大夫见状,忙问:“怎么了?” 秋妮面露痛苦,虚弱地道:“肚子疼,身下有血。” 大夫颔首,抬手把脉:“月事迟了吗?” “迟了几天。”秋妮面色难看,“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落胎了。”大夫叹气,“你前面有生过孩子吗?” 见秋妮点头,大夫无奈,“你都生过一个了,也该知道这时候要小心,怎么弄成这样?这一大早上,你是摔了还是累着了?” 秋妮垂下眼眸:“我没摔,兴许是累着了吧。” 大夫忽然瞅了一眼秋妮旁边的杜家老大:“年轻人要节制,这是你媳妇,不是你仇人,怎么就不温柔一点?” 听到这话,众人面色各异。 成过亲的都明白了大夫的意思,而没成亲的,从众人的脸色上猜到了几分,一时间,大堂中气氛微妙。 秦家老两口不知道那就是秋妮,顾秋实低声说了一句,二人恍然。 三人的位置离大夫把脉的地方有点远,秦老太看着杜家老大脸上的神情,低声问:“这孩子是他的吗?” 话音刚落,就被秦老头瞪了一眼。 秦老太不以为然,收好了药童捆好的药,作势出门。 此时那边大夫已经在开方子:“孩子已经没有了,保是保不住的。” 杜家老大立即道:“治好大人要紧,不用强求。” 要说秋妮干的那些事,旁人都是捕风捉影,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大夫不一样,旁人不知道的,他都知道,听到这话,意味深长道:“落胎伤身,年轻人还是疼惜一下自己的身子。” 第498章 穷人乍富 十一 大夫这话看似对着夫妻二人说, 实则只是告诫秋妮。 秋妮平时就特别小心,生怕有孕,也打听过落胎后对身子的损伤, 生下孩子后,她已经落胎四次,这是第五次。 之前都是她自己刻意不留,故意抓了药回去喝。但这一次是意外。 听到大夫的话, 秋妮心弦一颤。 大夫见她不吭声,也不多言。这其中利弊他以前已经说过,这人自己不放在心上, 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大夫, 不是神仙,左右不了旁人的想法。 秋妮身子弱,杜家老大得护着她, 顾秋实牛车都走了,夫妻俩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一家的存在。 到了街上, 顾秋实照旧去买肉。今儿运气好, 还碰上了羊肉。 值得一提的是, 当下不能杀牛,除了猪肉外,众人吃得最多的就是羊肉。 刚好这两天有点冷, 吃羊肉汤最好。 秦老头看到孙子换了小半边羊肉,心下格外复杂:“太抛费了。” 顾秋实扬眉:“爷爷,这买来吃了,可算不上抛费。要是我不成器, 被人引诱着跑去赌,或者被人算计讹诈, 那才叫抛费呢。” 秦老头一想也对,穷人乍富,真的很容易走上歪路。他刚开始那几天是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若不是顾及着孙子已经成亲生子,他恨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自己保管。 当然,秦老头想过之后也放弃了。这东西到了他的手里,再想原原本本还到孙子手上,老大和老三一定不会愿意。 “所以你平时与人来往间要小心一点,自己多个心眼儿,不要被人算计了去。” 秦老太也接话:“你只要记着,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没有那么多的便宜可捡……你爹给你留下的这些东西,那是运气,一辈子就这一回,旁人可没这么好的命。对了,给你城里的那个妹妹送点礼物去,常来常往,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给你,你得有所表示,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记住了吗?” 顾秋实前两天已经让人带了一份礼物进城,是他在镇上买的各种野物和干菌菇。 那些东西在村里常见,在城里却见都见不着,很不好买。 “我已经送了。” 老两口听了这话,也不多问。 孙子已经成家,他们管太多了不好,真给孙子养成了事事询问长辈的性子,那可不好。 为了配羊肉汤,孙淑兰烙了一锅饼子,一半饼子里面夹的是羊肉,另一边用鸡蛋炒了韭菜包的。 味道不错,一家人吃了个肚圆。 村里的人都知道秦大头富裕了,也知道他们家吃得好,但到底吃了什么,没人知道。 孙淑兰很稳得住,她也就是在娘家人面前会得意忘形,在其他邻居和秦家人面前,除了穿得好点,平时一举一动和原来差不多。 秦老太喝了药后,当天晚上就没怎么咳了,等到把药喝完,已经痊愈。顾秋实准备过几天带她去镇上把脉,再配点养身的药物。 这日傍晚,一家人正吃晚饭。门砰砰砰被人敲响,光听动静,似乎来者不善。 顾秋实起身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生子娘,此时她眼眶含泪,神情慌张。 生子爹也在,夫妻俩才三十多岁,但这会儿二人身上的脊梁都是弯的。 “出什么事了?” 生子娘张了张口,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们来是想问你点事。”生子爹沉稳些,深吸一口气,用不正常的语调问:“镇上的那个秋妮是不是出事了?” 顾秋实张口就来:“我都两天没去镇上了。” 听到这话,夫妻俩都挺失望,失望之余,愈发慌张。 “不过,两天前我们在医馆抓药的时候,碰到了秋妮看大夫。她落胎了。” 生子娘扶着门框的手指尖都捏得泛白,恨得咬牙切齿:“黑了心肝的女人,她落了孩子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顾秋实一脸好奇:“怎么了?” 生子爹只觉得丢人,但这件事情想瞒也瞒不住,苦笑道:“生子昨天跑去问他舅舅借了一两银子,说是过两天就还。” 结果昨天晚上生子舅舅就摔跤了,摔得挺严重,不光要花费大价钱请大夫诊治,往后半年都下不来床。 家家都不富裕,那一两银子是人家所有的积蓄,本来不在乎这银子还不还,但现在是不还不行。 债主都上门了,夫妻俩才得知真相,转头想要找生子,才发现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夫妻俩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就跑来找秦大头。 不好的预感成真,生子娘想到娘家哥哥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浑身阵阵发软,她努力想要稳住身子,却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 顾秋实眼疾手快,一把上前将人扶住。生子爹也吓了一跳,急忙把妻子接了过来。 “淑兰,把躺椅搬来。” 孙淑兰一直暗戳戳偷听门口的动静,看到人摔了,已经下意识去搬椅子。 等生子娘躺好,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不少邻居的观望。生子爹只觉得心里阵阵发苦,可事情已经出了,得赶紧救人。他不放心让女儿一个人去镇上,于是看向围观众人,最后请了虎子帮忙。 虎子和秦儒生感情不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秦儒生亲娘生病了,他是很乐意帮忙的。 人活在世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也不求人。平时能帮则帮,遇上难处了,才会有人相助。 生子爹想到请大夫得去镇上,一咬牙上前抓住了虎子,压低声音:“让大夫先来,然后你去镇上帮我找一找生子。” 虎子满脸意外:“生子又相看了?” 生子爹苦笑,又相看了才好呢。他不觉得在虎子面前需要隐瞒:“生子应该是去找杜家的大儿媳妇了。” 虎子一脸惊奇:“他们俩怎么会搅和在一起?”话问出口,又觉得这不是问话的时候,摆摆手道:“行,一会儿我让大夫坐牛车回来,然后我去打听一下。要是找到了人,一定会把他给你带回来。” 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有牛车,秦儒生的堂叔家也有。 出了这种事,秦儒生的堂叔都不需要旁人开口,主动套好了牛车。 生子娘才三十多岁,他们家在整个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那一波,平时保养得不错。大夫还没来,她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都很虚弱,还说胸口疼。 没有人挪动她,都想等大夫来看过再说。 大夫来得很快,一把脉就道:“这是心病,我配的药可治不好你的病,你自己要想开一点,这是被气着了。” 第471节 说着,大夫写下了一张方子,让人去镇上拿药。又说让先别挪动病人,缓一会儿再说。 牛车送大夫回镇上,顺便带回来了虎子和秦儒生。 秦儒生听说母亲气病了,满面的惊慌,还隔着老远就大喊:“娘!” 牛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来。 生子娘看到儿子如此担忧自己,又生出了几分欣慰,她想要问儿子一些话,可这会儿她靠坐在路上,边上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要让她忍着不问,她也忍不住,于是,她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大头,我能去你家院子里坐一会儿吗?” 顾秋实自然是愿意的。 同村住着,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生子一家人进了院子,顾秋实将大门一关,看热闹的人没热闹可看,很快散了个干净。 “跪下!”生子爹怒斥。 闻言,生子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爹?” 生子爹满面愤怒,上前狠狠扇了儿子一巴掌:“孽障,你舅舅摔了,摔得很严重,急需你借走的银子救命,你现在拿什么来还?” 眼看儿子一脸茫然,他嫌扇巴掌不过瘾,狠狠一脚踹出去,把儿子踹到了地上:“说呀!借钱的时候你张得了口,这会儿你哑巴了?那银子还不上,你舅舅的腿治不好,回头你娘还怎么回娘家?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耳根子绵软的废物?” 生子脸上疼,肩膀也疼,趴在地上喃喃问:“舅舅怎么会摔?”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摔跤很正常啊。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虎子探进头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后,他溜进了门,顺手又将门关上。 “生子,你糊涂呀!杜家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能拿着家中的银子去接济?” 虎子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你真要接济,也轮不着杜家啊,就比如隔壁流水村吴家,一个瘸腿老太太带着四个孙子过日子,家里还没有地 ,几乎靠乞讨为生。生子,我们一起长大,你这一次的事办得……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秦儒生张了张口:“虎子,秋妮很可怜。她身子虚弱,杜家不管她……” 虎子对于那个险些讹诈他,险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闻言不耐烦道:“那个女人弱不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婆家就是把她弄死了,又跟我们有何关系?杜家不是好东西,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以为秋妮就是好的?” 眼看秦儒生还要狡辩,虎子不耐烦了,他恨恨转身就走:“我也是闲的,你爱管闲事,管就是了。” 说完后,人已经奔出门。 虎子本来想摔门的,想起这不是生子家,到底是放弃了,出门后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草。 生子娘险些没被儿子那话气死:“那女人可怜,我不可怜,活该被儿子拖累死?生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一脸痛心疾首,老泪纵横,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躺在椅子上,说不定又摔了。 生子爹愤然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可理喻,不知道怜惜弱小?” 眼看儿子不回答,夫妻俩都很失望。生子娘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大门:“滚出去!从今以后,我和你爹没有儿子,你爱可怜谁,都随你高兴。我们再也不管你了!” 秦儒生惊呆了:“娘!你说什么?” “让你滚啊!”生子爹对儿子特别失望,“滚远一点,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们秦家无关。” 秦儒生从来没想过爹娘会将自己扫地出门,他刚才挨了两下之后已经没有跪着,这会儿主动爬回来跪好。 “爹,儿子知错!” 生子爹心下很是失望,本来还想再骂儿子几句的他顾及着这是别人家的院子,将口中那些难听的谩骂咽了回去,道:“你能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见杜家那个女人吗?” 秦儒生愕然。 看到儿子这样的神情,夫妻俩又添一层失望。 生子娘怒吼:“你走!” 她本来就被气病了,这一激动起来,大口大口喘气,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秦儒生吓一跳:“娘,您别生气,我……我走就是了。” 他连滚带爬离开,夫妻俩看着门口,生子爹最先反应过来:“孩子他娘,别想了,以后我们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大不了招赘婿!” 生子娘又缓了半个时辰,这才站起身,由男人扶着回家,临走前,也没忘了道谢。 这边人刚走,虎子就来了。他一直盯着这院子里的动静,进门后就问:“你说秦儒生那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我们都说了杜家不是好人,躲都来不及,他可倒好,还自己往上凑。居然还给了银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他说秋妮可怜。” 虎子撇撇嘴:“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他能救几个?” 第499章 穷人乍富 十二 村里的人大部分没有读过书, 不懂得大道理。但他们知道银子有多难赚,别说是救济如秋妮这样的可怜人了,即便真的有人在面前饿死, 最多也就是给一两把粮食,不可能把人揽回来照顾。 虎子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秦儒生的事,他有事情问孙淑兰。 值得一提的是,虎子三岁就没了娘, 父亲很快娶了后娘进门,一年后,后娘就生了孩子。 后娘在没有亲生孩子的时候对他还行, 等有了亲生的孩子, 对他就没那么上心,随着之后又生两个,家里越来越不宽裕, 虎子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身为家里的大哥,他要和家中长辈一起下地干活, 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他是真正过了不少苦日子的人。 好在虎子爹也没有偏心到让儿子为底下的弟弟妹妹付出一生, 等到虎子成了亲, 立即就把他分了出去。 为这事,后娘还闹了一场。 因为这一场吵闹,本就不深的母子情分彻底消磨殆尽, 虎子在那之后很少进隔壁的门,总之,能不去就不去。 如今虎子媳妇即将临盆,他岳母那边的规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这样的情形下,小夫妻俩即将迎来一个孩子, 都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虎子只好去问邻居,今儿来这里,就是想请教一下孙淑兰这孩子要怎么带。 在虎子看来,村里的那些老大娘也不会藏私,但是,带孩子这种事,隔个五六年,带孩子的办法肯定有一些细微的区别。 孙淑兰听了虎子的问话,有些好笑:“你不用这么急,等你媳妇儿生了,我过去几趟,教你给孩子换洗喂东西。” 虎子大喜,其实他有想过请一个刚生孩子的女人回家照顾妻子,可是囊中羞涩。即便是拿得出这份月钱,他也有点舍不得,孩子生下来要吃要喝,要穿,处处都要银子呢。 有人热心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嫂子,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后你们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喊我。我这人穷,但我有一把子力气,你尽管使唤,千万别客气。” 孙淑兰哭笑不得:“你是大头的兄弟,咱们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不说这些客气话。” 虎子了却一桩心事,也有心思继续说秦儒生了。 “不知道杜家大儿媳妇知道生子被家里人撵出门后,会是个什么神情。” 秋妮惊呆了。 她看着站在面前双眼通红的秦儒生,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为了这点儿事,你家人不要你了?”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谁也没想到大舅会摔倒,姐,这事不怪我娘,她也是气狠了,这一次的事情如果解决不好,她可能会和娘家断亲……那银子,你能不能先还给我,我大舅那边等着银子救命呢……” 秋妮愣了一下,这到了手里的银子她从来就没有还回去过,迟疑道:“可是这银子我已经给了娘家,已经花掉了。” 秦儒生张了张口:“花哪儿了?一两银子可不少,买家具可以塞满整座房子,买粮食……粮食也还在,咱先退了,以后我再想法子帮忙凑。” 秋妮苦笑:“生子,你叫我一声姐,我也不拿你当外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不是外人,之前我没有说实话,也是怕你看不起我,但……这银子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秦儒生顿时就急了:“姐,你先回娘家去问一问再说,问都没问,你怎么知道拿不出?” “因为……”秋妮一跺脚,“我那个弟弟好赌,这银子是他欠的赌债,还给了那些赌坊!” 她眼圈通红,一脸的为难和歉疚,“你说,银子到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秦儒生傻了眼:“可是你说这银子是拿回去给你娘治病用的。” “我娘确实要治病,也确实需要银子,但是,债主上门,抓了我弟弟,要砍他的手。”秋妮泣不成声,“我娘也不可能真的让那些人把我弟弟的手脚砍了呀……生子,姐欠了你,以后一定会想法子还你这份恩情。如果这辈子还不上,那下辈子姐做牛做马还你,成么?” 扯了半天,她就一个意思,那银子拿不回来,她也借不到。若是秦儒生要救自己的舅舅,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她那边无能为力。 秦儒生在镇上不认识什么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问秋妮要银子,如今要不到银子,他也没有镇上的亲戚可以借银,只能灰溜溜往村里走。 在村里转了一圈,秦儒生能够感觉得到所有人看过来的那种鄙夷不屑的目光。他一时间心里特别怨愤,秋妮那么可怜,他是想要帮她,所以才去问舅舅借钱。那他也不知道舅舅会摔跤啊。 如果早知道舅舅会摔,非要拿这个银子救命,他即便是借,也会换一户人家借。 秦儒生厚着脸皮去了几个堂伯堂叔家中,有几户人家直接说家里有事,没空招待他,连门都不让他进。有两户到时候让他进了,但一开口就是责备,说他不懂事,说他糊涂。 他想要辩解一番,话还没说几句呢,就被人扫地出门了。 唯一一个温和的堂伯没有撵他,但从头到尾没有接他的话茬,听完了他口中的秋妮有多苦后,也没什么反应。 秦儒生大着胆子开口:“五伯,现在我舅舅等着救命,你能不能借我一两银子,先把那边的急解了?您放心,这银子我一定会还,最多借半年。” 这一路过来,秦儒生也知道自己想要借到银子有多难,此时他像是溺水的浮木抓住了一块木板,死活都不肯丢。咬牙道:“五伯,我不会赖账,可以写借据,白纸黑字写明,您也不用怕我跑了。” 被称作五伯的汉子已经四十多岁,生了四个儿子,全部都已经成亲,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七八个,一大家子挤在这一个院子里。 一家子干活的人多,长辈当家,底下的儿孙不许有私财。秦五伯手头确实积攒了一些银子,但那是全家近二十口人所有人的积蓄。 秦五伯性子软,也不好意思落人脸面,所以才没有出声撵人,也没有出言斥责秦儒生。他嘴上没说,心里却不赞同秦儒生的做法。 不过,他温和惯了,说不来太难听的话,只道:“你也看到我们院子里这么多人,夜里睡觉,五个小子挤一张床,更别提那些四五岁的孩子还跟着爹娘住。生子,我家也不富裕,那些银子是留着给你几个堂哥造房子用的,并且,我们家地少人多,根本就没什么积蓄,好不容易攒下来一点钱,所有人都盯着呢。我前脚借你银子,后脚他们就会找我闹,你也不想为了这点钱让我们一家子吵架吧?” 当了一辈子的家,要是分家的时候不拿钱给儿孙,又怎么能指望儿孙孝顺? 秦儒生不觉得事情有严重到这个份上:“您是当家人,难道你一两银子的主都做不了吗?再说我要还呀,最多半年就还。” 秦五伯很想问他一句拿什么来还? 即便是在镇上做事的人,一年到头能攒下一两银子都算是能干的。秦儒生在镇上没什么亲戚,更没有在镇上干过活儿,他所谓的还债,最后多半是拆东墙补西墙。且秦儒生最后多半还是朝村里人开口借来还债。 如果哪天秦儒生还不起债主的银子,人家就会想到秦儒生这银子借来还他了……平白惹人怨恨。 这么蠢的事,活了半辈子的秦五伯是绝对不干的。 “借不了!你走吧!” 秦五伯说不出难听的话,眼看秦儒生不依不饶,他扛了一把锄头就往外跑。 一路像是身后有野狗在撵,跑得飞快。 秦儒生追出门,看见秦五伯背影,还想要拔腿狂追,却被院子里奔出来的兄弟俩给摁住。 这两人是秦五伯的儿子,他们知道父亲是个老好人,这老好人的性子都大半辈子了,改是改不了了。他们压根就没指望父亲说出多难听的话把人撵走。看父亲躲了,就已经很满意。 兄弟俩将秦儒生摁在地上,一通威胁。 “你要是敢拿我爹的银子,回头我们兄弟俩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前脚去取银子,后脚我们就登门去要债!” 都是远房堂兄弟,秦儒生知道他们的脾气,且大家以和为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便五伯愿意给银子,秦儒生也不太敢收。 秦儒生一个人趴在路上,半晌后坐在路旁的草上,脑子里开始回想着还能去谁家借钱。他自小和虎子还有春海感情好……虎子要生儿子,并且不赞同他的做法,上门拿不到银子不说,还会招一通骂。张春海那边也不行,上一次的事情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私底下说过话。 不管那事谁对谁错,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绝对比不上从前了。 第472节 秦儒生思来想去,认为目前只有一个人能解他的困境。 * 顾秋实给三个孩子买了一个竹球。 球是用竹子编的,因为太轻了,里面用布缝了一个沙包。 这种球在镇上不算好卖,虽然孩子很喜欢,但没几个人舍得花钱买这玩意儿。 三个孩子整天在院子里跑跳玩闹,追着一个球能玩上半天。 顾秋实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看看几个孩子,孙淑兰在他旁边穿针引线,家里人有了新衣,但鞋子还没买。 买的那种布鞋,鞋底很薄,不如纳的这种千层底。当然了,千层底也有得卖,就是价钱高,很不划算。孙淑兰得知了价钱后,反应很大,说什么也不要,买了一堆粗布回来,打算自己纳。 有点事做也好,不然这人太闲了就容易找事,还爱胡思乱想。 孙淑兰纳着鞋底,说着村里的闲事:“生子娘晕了半天,醒来后没什么精神。粥都不想喝,也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好点儿,要是一直不吃东西,会出事的。” 顾秋实认为,生子娘不会因为这事气死,儿子不成器,他们俩还有女儿呢。 他躺着摇啊摇:“不要紧,不是找大夫看过了吗?” 正惬意呢,门就开了。 孙淑兰想要放下手里的鞋底起身,顾秋实已经率先动了,他打开门,看到门口可怜兮兮的秦儒生,扬眉:“做什么?” 秦儒生擦了一下眼角:“大头,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帮忙,这次你帮帮我吧。” 顾秋实摇头:“我帮不了你。” “求你救救我舅舅!”秦儒生心里一慌,干脆往下跪。 顾秋实一伸手把人抓起,他力气很大:“你别跪!” 秦儒生胳膊都被抓痛了,此时满心都是绝望:“你要是不帮忙,我舅舅他……” “之前我借了一两银子给你爹。”顾秋实一用力,将人扶了站好。 秦儒生大喜:“真的?” 生子爹借这个银子拿去救命,顾秋实不会不给。 生子的爹娘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儿子能把银子讨回来,那边还等着银子看大夫抓药呢,再折腾两天,即便生子舅舅不死,那条腿的伤肯定会越来越严重,所以,借钱救人要紧。 得了准话,生子大松一口气,然后蹲在地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这一次他真的险些被吓死,方才满心绝望,连死的心都有了。 “回去吧,我还要带孩子呢。” 秦儒生心头的大石一挪开,又开始贫:“大男人带什么孩子?” 顾秋实扬眉:“滚!” 秦儒生麻溜滚了。 倒不是他不想跟秦大头多聊会儿,而是秦大头明显不乐意搭理他。还有,他还得回家请罪,听说母亲病了,她得回去看看。 结果,秦儒生没能进家门。 从小在村子里跑惯了的孩子,也不是非得从大门进院,他直接从院墙翻了进去。然后,被亲爹拿着大棒打出了门。 秦儒生看到了虚弱的母亲,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大错特错。他如今得赶紧想法子还上秦大头的银子,才有可能求得爹娘原谅。 于是,他在跪了一晚上后,起身去了镇上。 他打算去镇上找份活干,还有,想法子问秋妮要银子……即便要不回全部,要回来一点儿也好。 * 顾秋实在村子里很低调,如今他有了牛车,即便三天两头去镇上采买,只要有心遮掩一番,即便是偶遇上他,也并不知道他买了什么。 秦大头的厨房修建得巧妙,除了隔壁的秦山一家,一般情形下,闻不到他院子里做饭的香味。 久而久之,村里人也觉得秦大头可能真的没有拿到多少好处。也就是穿得好点……但穿的也是细布,并没有着绫罗绸缎。 转眼过去了两个月,地里的苗儿已经长得挺高,再过个把月就要秋收。 最近天气很热,顾秋实请人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将买了的肉放进桶中然后下到井里,放个一两天都不会坏。 这日中午,顾秋实正带着几个孩子洗脸,天气实在太热,在外头跑跳的孩子很容易中暑气。 孙淑兰在厨房里熬绿豆汤,顾秋实买了不少糖,孩子也很喜欢喝。 顾秋实正在给最小的闺女擦脸,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些动静,他跑过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玫红色的马车。 马车上布满了灰尘,但从马车里下来的女人却很光鲜。 先是下来了一个穿着细布衣裳的丫鬟,紧接着是一位着粉色纱裙的年轻妇人。妇人肌肤雪白,就是眉眼有些憔悴。她目光先是在附近的院子上扫过 ,最后落在了顾秋实身上。 “大哥。” 来的这位就是秦二在城里的继女,之前与秦大头相处过两天的周平月。 顾秋实满脸意外,万没想到周平月会来村里。 上辈子秦大头都没有活到现在,那天晚上被杜家捉奸在床后,他不想去大牢。一来是家里的孩子还小,他不能离开妻儿。二来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名声很不堪的父亲,三来,也是为了城里的便宜妹妹。 周平月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若是他有了银子就欺辱有夫之妇,想也知道这件事情传入城里,多少会影响了周平月的名声。 秦大头得了人家大把好处,帮不上忙就算了,是万万不能拖后腿的。 于是,他答应了杜家的狮子大开口,将自己手头的百两现银分几次交了出去。 他不愿意给,每一次都说自己真的没有了,但杜家霸道,下手也狠,他为了保全名声,只能一步步退让。 后来,杜家更是想让他把城里的宅子和铺子挂在杜家人名下,他不愿意,无论杜家人怎么劝,他死活不答应。 杜家人不甘心,闹着要去城里告他,拖着他往城里走,秦大头满心绝望,在去城里的路上有一次停下来歇脚,杜家出言不逊时,他动了手,虽然将杜家老大的头砸出了血,却也被扑上来的秋妮捅了个正着。 当时秦大头满眼不可置信,因为秋妮装得很可怜,秦大头一直以为她是被杜家逼迫,和自己一样是苦主,因此对她没什么防备,所以才会被她捅伤。 当时是秋妮娘家弟弟赶车,秦大头被捅之后没死,眼睁睁看着姐弟二人将他和杜家老大丢到路旁的山洞之中。 那是个无底洞,底下很黑,秦大头被推进去摔死的。 如无意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和杜老大死在了里面。从秦大头出事,到他被秋妮捅死,前后才两个月不到。 而如今距离顾秋实到来,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月。 孙淑兰没想到这面前看起来像仙女一样的人居然是自家亲戚,听到女子称呼,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当即堆出了满脸笑容:“妹妹来了,快进来。” 第500章 穷人乍富 十三 顾秋实将大门打开, 车夫把马车牵进院子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邻居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在镇上都难得一见的马车和贵人。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 众人又想起来了秦大头那个城里的妹妹。 那个妹妹嫁人后连城里的宅子和铺子都可以不要,可见有多富裕。 马车牵进院子,顾秋实关上了门,也隔绝了外人的目光。 周平月看着这破旧的院子, 整个人有些恍惚。 顾秋实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身上出了事:“妹妹,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大头可从来没想过这个跟自己不亲近的妹妹会从城里跑到乡下来探望他。 他自己都想搬去城里, 以为这个便宜妹妹一辈子也不会来乡下。 周平月回过神来:“就是闲来无事, 到处走一走罢了。我之前只去过郊外的村里,想着这些地方应该风景不错,所以就来了。”说到这里, 她好笑地问,“哥哥难道不想招待我?” 孙淑兰正在厨房里泡茶, 听到这话, 立即道:“那不会, 就是没想过妹妹会来。” 丫鬟听到这话,看到她手里的动作后,立刻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 孙淑兰想要抢, 但抢不赢,只得放弃。这会儿她有点发愁,家里只有三间房,也不知道让这客人住哪儿。 并且这客人看起来就挺富贵, 家里这房子怕是怎么收拾,人家都会嫌弃。 她偷瞄了一眼孩子的爹, 想着找个机会商量一下。 顾秋实接过丫鬟送上的茶水。 周平月此时已经抛下了心里的那些糟心事,好奇问:“我以为哥哥会很快搬去城里住,这都半年过去了,哥哥不打算去城里了吗?” “要去的。”顾秋实直言,“家里有老人,老人不愿意去城里。他们养我小,我得养他们老。” 周平月点点头:“这样啊。” 顾秋实家里随时都有肉,又养着鱼,倒是不愁菜吃。他看向孙淑兰:“做饭吧。” 孙淑兰本来也打算做饭,正准备去后面拖柴火,闻言笑道:“我们农家饭菜粗糙,不知道妹妹吃不吃得惯。” 周平月没什么胃口,别看奔波了半天,她却一点也不饿。丫鬟考虑事情要多些,刚才从镇上路过时,主动买了一些包子和点心。想着如果到了乡下,主子的哥哥不愿意招待,也不至于饿着主子。 “嫂嫂不用麻烦,我吃什么都行。”周平月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丫鬟秒懂,立刻进厨房帮忙。 包括已经将马车放在后院的车夫,这会儿也主动去烧火了。 两人特别有眼力见儿,跟孙淑兰抢活干。孙淑兰心下连连惊叹。 这也太懂事了。 家里只需要一个丫鬟,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一开始在知道自家能得一笔横财的时候,孙淑兰偶尔午夜梦回也设想过自己有丫鬟伺候。但她也只是想一想,不认为自己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这会儿也一样,即便两个下人干活勤快麻利,孙淑兰也没想过直接把所有的活儿丢给他们。 周平月又开始发呆,她看着蓝蓝的天空,好半晌不说话。 秦大头记忆中的这个妹妹不是这样的,眉眼弯弯,随时都带着笑。不过,秦大头能够感觉得到,两人之间并不亲近,便宜妹妹对他这个哥哥更多的是客气。 顾秋实能够帮上周平月,但前提是要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而凭着两人之间的关系,顾秋实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 半个时辰之后,饭菜好了。 孙淑兰炒了两盘菜,鱼汤是丫鬟煮的,丫鬟还拿出了在镇上买的烧鸡。 第473节 三个孩子玩的像泥猴似的,孙淑兰带着他们去洗漱了。至于老两口,他们怕客人不自在,早在人进门的时候就找了理由去了隔壁。 不光是客人不自在,他们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着城里来的尊贵客人。 顾秋实没有强行把两者凑在一起,也是不愿意让老两口想方设法讨好别人。虽然周平月不用讨好,但老两口面对她会自卑,会下意识地想讨好。 吃饭的时候,丫鬟和车夫在厨房里另摆了一桌,不愿意出来吃。 周平月习以为常。 乡下的饭菜比起城里的要接地气一些,周平月今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这会儿又有点累,喝了鱼汤开胃后,忽然又想吃了。 她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笑吟吟道:“大哥,饭菜的口味不错。嫂子手艺真好。” 孙淑兰有些受宠若惊:“妹妹喜欢就好。要是有想吃的,尽管跟我说,一会儿我给你做。” 嘴上说着话,心里已经在想着一会儿找村里人的牛车去镇上买菜。凡是那些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全部都来上一份。 她又找了机会,问孩子的爹晚上怎么安顿。 顾秋实想了想:“我们院子也住不下呀,他们可能会回镇上去住。” 镇上有客栈,只要舍得花银子,虽说比不上城里最好的客栈,但还是能保证干净舒适。 “妹妹,你是在这住还是回镇上去住?” 周平月正看着天边的夕阳,回过神道:“我到哥哥家里,那肯定是住自己家。” 她看了一眼不大的院子:“挤着住吧,丫鬟带了被褥,也不怎么麻烦。实在睡不下,丫鬟可以睡马车上,车夫打地铺。” 最后,老两口夜里去了秦河家中,反正是自己亲儿子的屋子,他们本来也可以住。 顾秋实睡的那间房让周平月住,老两口的那间屋子他和车夫住,丫鬟睡马车上。 马车里就是地方小点,其实比床差不了多少,甚至车厢的用料比顾秋实家的床好多了。 顾秋实觉比较浅,身边有一点动静他都知道,天快亮时,他忽然听到自己原先睡的那间屋子门响了,然后就没有人进门的动静。 他想了想,翻身而起,出门就看见了靠在躺椅上的周平月。 “妹妹,这大早上的,你睡不着吗?” 周平月身子在躺椅上晃悠:“是啊,睡不着。” 顾秋实又问:“是不是认床?” “不是,心里的事儿有点多。”或许是这乡村的早上太过安静,周平月生出了几分诉说的欲望。母亲不在了,她有心事也不知道该告诉谁。 顾秋实也不好问,就坐在旁边。 半晌,周平月才出声:“哥哥,我算是明白了人心难测的意思。” 顾秋实听她愿意说,便追问:“妹夫欺负你了?” “原先他娶我的时候,好话张口就来,好像我是他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说到这里,周平月嗤笑一声,“我当时还真的信了。” 顾秋实好奇:“他有其他女人了?” “是啊!”周平月告诫自己不要伤心,但还是忍不住,“这才多久?他身边就有其他人了……他他越来越恶心,弄得我都不想继续和他过日子了。” “如果真的不想过,那就不过。和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顾秋实这话真心实意,“和离之后,你搬回家里去住。” 听到这话,周平月满脸意外,侧头望了过来。她想看看秦大头这话是不是真心……这到了手里的好处,哪有再拿出去的道理? 尤其秦大头的日子不太好,院子里都还是泥地,就连屋子里都没有铺地砖。这样的房子,比城里的那个差远了。 顾秋实感受到了她的打量,道:“我这话是真心的。你要是觉得房子挂在我的名下里住着别扭,回头可以把房子改回你的名。” 周平月一脸惊讶:“大哥,你没开玩笑?” “当然。”顾秋实笑了,“我答应了爹要照顾你,怎么可能让你没有家?那院子就是你的家啊,你想回就可以回,不用顾忌谁。” 周平月觉得这话特别暖心,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哥哥,我……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方,不过,院子给你就是你的。当初我之所以敢把院子送给你,是因为我还有其他的院落。” 不过,她可以住回自己嫁妆里的院子,但那里面没有暖心的家人。 其实周平月的娘并没有多富裕,除了给秦大头的宅子和铺子,另外还有两间在城里位置不错的铺子,这就是全部家当。 此时周平月口中的嫁妆宅子,应该是她夫家那边给了聘礼之后置办的。当然了,周母手里那些压箱底的银子,肯定也拿来给女儿置办了嫁妆。 顾秋实颔首:“不管你遇上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如果能帮上你的忙,我一定会帮。” “也没什么,我就是心里别扭。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只怪我自己矫情,还真听信了男人的鬼话。”周平月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我跑到这儿来,也不过是想拿乔,让他低头认错罢了。” 但难受也是真的。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的想法,口中说着要和离,却并没有真的抛弃夫家回娘家的勇气。闹这一场,既是为了疏解自己心里的郁气,也是为了给时间说服自己回去继续过日子,更想要那男人主动低头。 “如果真觉得恶心,干脆不过了。”顾秋实好奇,“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平月知道自己这便宜哥哥不是个贪财的,心情正好,说起那些烦心事也不恼了。 “成亲以来,婆婆始终盯着我……”的月事。跟一个男人说这些,周平月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忽略了过去,换了一个更直白的说法,“想让我尽快为他们杨家开枝散叶。可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办得成的,没几个月,她就不耐烦了,直接塞了两个丫鬟给夫君。夫君不要,她那边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我说话也很不客气,辱骂我的话特别难听。我是对夫君有点失望的,原先他说不让我受委屈,可如今我已经受委屈了,他却护不住我,只劝我忍耐。还跟我再三保证不会碰那两个丫鬟……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但还是愿意相信他。就在前天,其中一个丫鬟有身孕了,府里很快传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他原先有跟你保证过只你一人么?” “有啊。”天边越来越亮,周平月满脸讥讽,“这男人在情浓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笑我当时还信了……不过又一想,像我这么傻的女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要是真的不想过,就不过了吧。我真心的!” 周平月扭头:“哥哥,你要是再说,我要当真了。” 兄妹之间感情不深,甚至就没有感情那东西。周平月嘴上说着,心里却并不敢相信秦大头真的愿意照顾自己。 被休回家的女人名声有多难听,周平月也见识过。 有些女子被休后自己足够坚强,但却被家里的人逼得活不下去,非说会影响了家里的门风和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尽管当真,我说到做到。”顾秋实强调,“以后我会带着孩子搬去城里住,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住。” 只凭着周平月愿意把属于自己的宅子和铺子分给旁人,就看得出她不是个贪财之人。 周平月笑了笑,眼角又流出了泪,她伸出手指擦了下:“果然不愧是秦叔的儿子,你们父子都是好人。” 顾秋实哑然。 他承认自己是好人。但秦二……多半是为了母女的钱财才对她们好的。 秦二在村里长大,吃过种地的苦,为了过好日子讨好两个女人,确实是他做得出的事。 第501章 穷人乍富 十四 旁的男人或许会觉得入赘或者讨好一个女人丢脸, 但对于秦二来说,只需要伏小做低就能过上他在村里一辈子也过不上的好日子,那他肯定是乐意的。 顾秋实笑了笑, 没有多言,关于秦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秦大头不清楚,反正亲爹进城之后再也没管过他是事实。 “妹妹,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村里多住一段时间,家里的院子是有点小, 但修起来也很快, 最多半个月,就能搬到新房子里住。” 周平月摇头失笑:“我还是不习惯住在村里,住几日图个新鲜还行, 要是让我一辈子住在这儿,那我会被逼疯。” 顾秋实扬眉。 虽说这是事实吧, 可也太直白了。 这丫头, 没什么心眼。 没过多久, 孙淑兰起来了,看到屋檐底下的兄妹二人,她满脸的意外:“妹妹起这么早?” 话问出口, 她有些紧张,“是不是不习惯呀?要不然,一会儿让你哥去镇上买点新被子?” “不关被子的事,是我自己心里有事才睡不着的。”周平月摆摆手, “大嫂,饭菜让丫鬟做就行。你一个人带仨孩子, 挺累的,趁着我在这里,也歇上几日。” 她看了一眼便宜大哥,不明白大哥拿着那么多的银子为何不请人帮忙。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人家不愿意,她不会多过问。 孙淑兰受宠若惊:“不不不,我一点都不辛苦,干习惯了。” 于她而言,周平月是自家的金娃娃,怎么捧着都不为过。 “妹妹想吃什么?喝粥么?” 周平月有了点胃口,点头道:“我这一次来得急,都没带东西,实在太失礼了。” “自家兄妹之间,不说这种客气话。”孙淑兰爽朗地摆摆手,“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呢。” 她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烧水。 周平月起身,想要去村里走走,顾秋实不放心,跟在边上陪着。 “村里的人没读过书,有些人说话粗俗,但大抵没什么坏心眼,干不出来杀人害命这么狠的事。” 周平月听到这话,颇为无语,扭头瞅了一眼自家便宜大哥。即便是城里,敢做出杀人害命这种事的人也不多。 “我有听丫鬟说起过乡下的事,不会因为几句难听话就生气。” 再是,她如今自家的事情都气不过来,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小事? 顾秋实失笑:“我是怕她们吓着你。” “不至于。”周平月摆摆手,“我没那么胆小。” 说话间兄妹俩已经走上了去河边的小路,这大早上的,好多人挑水,也有不少人洗衣洗菜,看到兄妹二人,都会多瞅一眼。当然了,周平月一身华贵,肌肤那么白,一看就是富贵人,众人都不敢跟她打招呼。 到了河边,周平月还玩了会儿水。这期间顾秋实闲着无事,在河边摘了一些野菜。 村里各家院子里都有一片菜地,近几年风调雨顺,自家种的菜都吃不过来,野菜就是吃个新奇,路边到处都是。尤其靠近河边这一片,长得青翠欲滴。 再长高点,就会有人来割了回去喂猪。 顾秋实掐了一把,两人往回走,始终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如此,倒也没有人会往风花雪月上想,更多的是羡慕秦大头的好运气。 回到院子,粥已经熬好,丫鬟切了一些肉丁正在炒配菜,顾秋实想去炒野菜,被孙淑兰接了过去。 孙淑兰从昨天客人到了之后就有点过分贤惠,按理来说,家里来了女客,应该是她来待客,但她总觉得自己跟周平月很不熟,在周平月面前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实在不愿意和周平月单独相处。 但是,她又不敢怠慢了这个客人,于是就各处忙碌。以此表明她不是怠慢客人,而是没空和客人闲聊。 顾秋实也不戳穿她的小心思,孙淑兰的手艺不错,最近家里不缺荤菜,孙淑兰不想糟蹋了肉,便到处跟人打听饭菜怎么做,手艺是越来越好,说不上多好吃,绝对不难吃。 跟昨天一样,丫鬟和车夫不愿意和他们同桌,只在厨房里吃。 方才顾秋实二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秦老太就过来将三个皮猴子带走了,家里有贵客,孩子太小不懂事,秦老太怕孩子惹了周平月厌烦。 周平月能够感觉得到这一家子对自己的小心翼翼,也只有便宜大哥待她如同常人。 第474节 吃过早饭,周平月回房补觉。 快中午时,孙淑兰还在盘算着吃什么菜,和昨天周平月来时同样的动静又传了来。顾秋实心中一动,率先过去开门。 门口停着一架墨绿色的马车,那颜色很是暗沉,应该是男子所用。赶车的车夫看见顾秋实后,上下打量一番:“你可是姓秦?秦大头?” 顾秋实颔首。 车夫跳了下来,然后掀开帘子,又搬出一个凳子放在马车旁边:“公子,到地方了。方才小的已经看到了院子里有夫人的马车。” 顾秋实回头,从大门口看过去,只能看到马车棚的一个角。 马车里走出来的公子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浑身气质温和,冲着顾秋实点点头:“我来找夫人。” 丫鬟已经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此时飞快进了周平月所在的屋子。 没多久,睡眼惺忪的周平月就出了门,却没有看向门口,而是冲着顾秋实道:“这就是我夫君。” 上一次秦大头去城里改地契,还没有跟便宜妹夫相处过,都不认识人。 顾秋实颔首:“先进来吧,别杵在外头,村里人没有看到过这么豪奢的马车。” 方长山进了门,他不习惯站在这么破旧的院子里,目光落在妻子身上:“你没事吧?” 周平月不以为然:“我能有什么事?你不是忙吗?怎么得空过来?” 方长山面色复杂:“夫人,人活一世,太刚硬了不好。该软就软点,不要那么犟。” 周平月猜到他会追来,也想过他会怎么求自己,更知道他不会妥协。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意外,只觉讽刺:“那原先你承诺的那些话就全部都不作数了吗?” “我也想做到。”方长山皱眉,“咱们夫妻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知道才是。” 周平月冷笑了一声:“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村里再住一段时间。不要想着勉强我……真把我逼急了,回头我就不再讨好你娘了。” 方长山闻言:“夫人,我会对你好的。现在我做不了主,等再过几年,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我没法拒绝那些女人,但在我的心里,没有人能越过你去。” “拒绝不了?”周平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又没人逼着你和她们滚一床。” 方长山哑然:“生孩子很危险。我不想让你冒险,但我又必须有孩子,等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抱到你的身边……” 周平月感觉自己不认识面前的男人,她从来都不知道面前男人脑子里装着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孩子报给我,让他们骨肉分离?” 她做不到。 方长山点了头。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目光落在方长山身上:“妹妹,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要不还是让他走吧?就他这个态度,你跟着回去了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该受委屈还得受委屈。干脆别嫁了,哥哥我养你一辈子。” 周平月有些意动。 她以为方长山跟那两个女人在一起是意外……不管真的是意外,还是方长山骗她,她都愿意相信。 毕竟,女子和离归家名声不好听,会被人指指点点。能将就就将就了。 结果这个男人连骗都懒得骗她,更是直接摆明了要有其他女人。 方长山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乡下汉子嫌弃,他一路追到这里来,花了两天的时间,回去还要浪费两天。城里那么多的事,他只是家中庶子而已,如果不得家中长辈重用,回头他根本分不了多少东西。 他以为自己出现在这个村子里,就已经是很有诚意,周平月不说感动到对他情根深重,怎么也不该再和他闹。 “夫人,跟我回去。以后不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周平月顿时气笑了,关于回去之事,她还要再考虑考虑。但方长山一张口就说秦大头不三不四,这可忍不了。 就凭兄妹俩相处的情形来看,先不提秦大头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没有对不起她。就连秦大头的妻子,对他也客客气气。 “方长山,我不想回去了。太累了!以后我不想再讨好任何人。” 方长山面色不太好:“你是高嫁!” “那又如何?”周平月冷笑一声,“你们家这高枝攀着太累,我不攀了还不行?” 方长山揉了揉眉心:“我这一路追过来很累,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跑这一趟。咱俩是夫妻,我不后悔追来,但你……我如此用心,你就没有心吗?” “你有事要做,而我没你那么忙,回去就要讨好你的娘,讨好你嫡母,讨好你家中那些长辈,我想歇会儿。”周平月叹气,“我是人,会累的。” 不管回不回,要让他知道她的难处。 “这一次你跑出来,娘很生气,你最好是现在就回去请罪。若是我没能把你带回,娘可能不会原谅你。”方长山压下心头的脾气,“夫人,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别磨蹭了,跟我回去吧。” 顾秋实听着都觉得跟他过日子很累,再次道:“妹妹,别回去了,那也太累了。还不如跟你娘一样找个听话的男人,虽说不能打得过,至少舒心。” 周平月本身也是这种想法,当初和方长山在一起,她以为这男人对自己情根深重,真的如他所说那般不会让她受委屈。 结果都是假的。 进门之后,就身不由己。 家里的那些长辈,方长山都得尊重有加,她一个新媳妇,更该卑微讨好于人。 她有想过离开,可……鼓不起勇气。方长山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甚至不敢惹怒这个男人。 但现在不同,周平月感觉这个乡下哥哥很靠谱,她也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方长山,你回去吧,我过门之后,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方家,回头你写一份和离书吧。我看得出来,你跟我这个出身普通的妻子在一起压力也很大。” 方长山眼睛血红:“我都已经如此迁就你,你怎能轻言放弃?月儿,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会答应和离!” 周平月皱了皱眉,也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就知道,和离书没那么好拿。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咱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路途遥远,我们就不留你了。” 竟然是直接送客。 方长山很失望,他这一路追来,不光是浪费了时间,还顶着府里长辈给的压力,来的路上还在想着带着妻子回去之后要怎么跟长辈请罪,怎样将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结果,周平月居然要和离。 这真的是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这段感情中,不光是周平月觉得累,方长山也累,一开始为了促成这门婚事,方长山就付出了许多心力,他以为做了夫妻就好了,没想到还会出这样那样的变故。 “月儿,你……你一点都不负责任!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张口就说和离,可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和感受?” 周平月沉默:“我知道你不容易,所以,咱俩放过彼此。” “你做梦。”方长山咬牙,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周平月的胳膊,“跟我回去,这一路要走两日,马车上我慢慢跟你说清楚。” 周平月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奈何力气不够,根本抽不动。她气得脸色涨红:“方长山,你放开我!” 方长山不放,拽着人就往外走。丫鬟想要上前护主,被他狠狠一脚踹到了地上。 周平月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方长山,你讲不讲道理?放开!” 方长山抓着她胳膊的手很用力,动作也粗暴,沉着脸把人往外拖。 夫妻之间吵架,外人不好插手,顾秋实没有第一时间阻止,眼瞅着周平月都被拖到门口了,他一步上前:“妹妹,你是想现在就回去,还是想在这儿多住两天?” 周平月立即道:“我想再住几日。” 顾秋实一抬手,握住了方长山抓人的手腕:“放开我妹妹!” 方长山不放人,反而还用另一只手推人:“让开!有你什么事儿?” 顾秋实狠狠一捏。 下一瞬,院子里响起了方长山的惨叫声。 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很少受伤,手腕上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的撒开了五指,周平月趁机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秋实目光询问地看向她。 周平月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胳膊:“让他走!” 可是方长山不走。顾秋实干脆把人狠狠踹了几脚,车夫想要上前,顾秋实将人打了个半死。 主仆两人跟死狗一样被丢出了秦家的院子。 方长山痛得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紧闭的大门。 那个乡下汉子怎么敢的? 周平月有些担忧:“哥哥,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回头跑来为难你。” “你还要继续和他过日子吗?”顾秋实好奇问。 周平月没有立刻回答。 “我不想过了,但……我们斗不过方家,方长山若是不放过我,那以后我们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哥哥,我被人为难不要紧,但我不想拖累了你,尤其你还有妻儿,孩子还那么小,他们都是无辜的。所以,我还是得回去,兴许这就是我的命。命中注定我要和这个男人纠缠一生。” 真的将方长山打了一顿,周平月心头的郁气散了许多,其实说和离都是气话,她现在还做不到说走就走。于是侧头让丫鬟去收拾行李,打算和方长山一起回。 顾秋实一脸不赞同:“我有办法……” “哥哥,我跟那些人相处不是一两天,她们最多就是刁难我,不会将我如何。”周平月一脸轻松,“你尽管放心,回头我让人给你带东西来,你进城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打开门,弯腰去扶方长山。 方长山没有推开她,嘶了两声:“月儿,你还真舍得。换了我,我就不舍得让你受伤。” 周平月冷哼一声:“是你先对不起我,被我哥哥打了,也是你活该。” 方长山被扶着上了马车,反手握住了周平月的手:“你要跟我一起回!” 周平月颔首:“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不可以追究我哥哥。他也是为了替我出气,如果你没有干那些恶心事,他本身很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对你动手。” 顾秋实一步站出门:“若我妹妹再受委屈,回头我还会揍你。” 方长山:“……” 他感觉自己受伤的地方更痛了。 马车离去,顾秋实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 孙淑兰凑了过来,额头上都是冷汗:“你……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那富家公子报复回来,我们怎么办?妹妹喊你一句哥哥,你就真当自己是她亲哥了?” 像周平月遇到的这种事,本来也该娘家的哥哥出面揍方长山一顿,让他有个顾忌。 顾秋实整理了一下衣衫:“做饭吧,饿了。” 孙淑兰:“……” 这人胆子是真的大。 她隐隐约约感觉秦大头在遇上了杜家那事之后像变了一个人。变得特别有担当,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第475节 第502章 穷人乍富 十五 孙淑兰纠结了一会儿就放下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在他们这个家,出了事只管找秦大头。 秦大头都不慌,她也用不着慌。 周平月来了又走, 前后才住了一晚,但对于村里人来说,却让他们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秦大头的富裕。 不说秦大头手里有多少银子,只秦大头需要银子的时候肯定有个借处。那富贵夫人都愿意在他家住, 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 * 地里的苗儿越来越黄,眼瞅着就能收了。 最近这段时间,村里人都爱去镇上, 都在买箩筐镰刀, 准备着接下来的秋收。 顾秋实今年不打算自己收粮食,但凡他要自己干,老两口肯定不闲着。 老两口的身子已经很差, 平时还能动弹,是他们能忍。即便有顾秋实好生照顾, 最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 顾秋实肯定是不能让他们再干活的。但如果这粮食他自己收, 老两口一定会帮忙,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顾秋实想到了应对之策,那就是把家里的所有地全部包出去请人收。 当然了, 也不好让村里人知道秦大头富得流油,顾秋实打算装一下胳膊受伤。 昨天他去镇上,再回来的时候胳膊就吊起来了。然后他找到了虎子,请虎子帮忙收粮食。 虎子没有分到多少地, 如今他妻子要带孩子,家里只有他一个壮劳力, 其实干不了多少活,收他自己的都挺费劲。 顾秋实找到他,也是想分他一点好处。虎子完全可以拿着他给的酬劳去村里请人,安排得好,至少能够得几百文的好处。 众人听说顾秋实请人秋收,在看到他受伤后,还真就没人多想。 既然是付了银子,老两口也不会累死累活跑去帮忙,秦山和秦河想要请二老做事……即便不去地里,在家里脱粒也是好的。 顾秋实不允许,刚好孙淑兰想回娘家帮忙,于是他将三个孩子塞给了二老。 孩子已经会跑跳,只需要盯着不摔就行,再怎么也没有秋收那么累。 再说,孙淑兰走了,顾秋实吊着一条胳膊做不了饭,必须得秦老太帮忙。 于是在村里众人热火朝天秋收时,顾秋实带着二老在家里炸油果子吃。 油果子其实就是肉丸子。 需要用面粉和肉加鸡蛋炸,别人家放的最多的是面粉,到了顾秋实这里,多是鸡蛋和肉,一点点面粉,炸出来特别香。 三个孩子守在厨房门口,肚子吃得溜圆。 村里的人家都不富裕,从来不会主动跑到别人家去吃饭,若是得知哪一家在吃好的,即便是有事登门,也会错开人家做饭的时间和吃饭的点。 这边正在炸最后一锅,忽然有人敲门。 秦老太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以前有饿过肚子,听到敲门声,脸色就不太好。 顾秋实倒是无所谓,家里经常做好吃的,这厨房的位置再怎么不顺风,偶尔也会传出香味。这么久了,很少有人会饭点登门,他怀疑门口的人有急事。 门外站着秦儒生。 顾秋实看到他,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秦儒生被双亲扫地出门后,他就去镇上干活了,短短一两个月之内,他换了有五六份活计,整个人比以前消瘦了不少。 秦儒生没想着进门,闻着院子里的香味,口水流个不停,但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大头,有一笔生意稳赚不赔,你跟我来,咱们边走边说。 ” “我这胳膊吊着,没空做生意,再说我也没有本钱。”顾秋实不想和他纠缠。 如果秦儒生识相,就该放弃找他。 秦儒生急忙道:“不需要多少本钱,你先出来嘛,有一个方子……算是我捡来的,咱俩合伙做吧。” 顾秋实好奇:“什么方子?” “是个干豆腐方子。”秦儒生拉了他完好的那只手,“咱们边走边说。” 干豆腐的方子顾秋实本来就有,他知道自己经常需要白手起家,每到一个地方,看到好方子,就会想方设法记下。 “豆腐这玩意本钱不大。”秦儒生一本正经,“回头让我爹娘和妹妹来帮忙,你就出点租房子和买东西的银子,回头我们对半分。” “我不想做生意。”顾秋实这话是真心的,一两年之后,送走了老两口,他就会带着妻儿搬到城里去住。 秦大头还想送三个孩子读书认字呢。 是的,他去了城里一趟,看见了许多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吃饭的时候又听说城里有姑娘才貌双绝。他就想过让最小的女儿也跟着认字。 秦儒生叹气:“我不勉强你,那你跟我走一趟吧……这生意即便你不做,我也还是要干的。只是我现在没有多少银子,付租金都不够。那边豆腐坊的东家又催促,非要让我尽快定下。他知道我几斤几两,晓得我一个人拿不下这门生意,逼着要见合伙人。” 顾秋实有点儿不相信他。 就他知道的,秦儒生现如今跟杜家不仅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还越来越亲近。 眼看秦儒生非要带他走一趟,顾秋实也不再拒绝。反正他也要找机会跟为难杜家,看这样子,杜家好像还主动凑过来了。 顾秋实有牛车,但他没有提……一条胳膊受伤了,可不好赶车。不说外人会不会怀疑,老两口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吊着胳膊赶牛车的。 于是,两人走着去镇上。 一路上,秦儒生东拉西扯说了许多。顾秋实不爱搭理,秦儒生得不到回应,渐渐就沉默下来。 眼瞅着到了镇子口,秦儒生低声道:“大头,你帮我这个忙,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 顾秋实一个字都不信。 秦儒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有点不安,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再次开口:“东家在酒楼里,就是我们上一次吃饭的那家。” 顾秋实颔首:“以后你这豆腐坊做不起来,东家会不会找我麻烦?” “不会的。”秦儒生张口就来。 到了约定好的酒楼,二人直接去了雅间。 很巧,就是上一次三人和杜家谈赔偿的那一间。 此时屋子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衣着不是太好,看着跟顾秋实身上穿的差不多。只是比一般人要富裕点儿,但也不至于富到绫罗绸缎满身。 “坐!” 秦儒生很客气,等两边坐下后,他又出去跟伙计点菜。 没多久,凉菜上来,一起端上来的还有一壶酒。 秦儒生和那个东家三言两语就敲定了租房子的事,他特别客气的取来三个酒杯,一人倒上一杯酒。 顾秋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起酒准备喝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味。 酒里有药。 他垂下眼眸,趁着两人不注意,将酒直接泼了。他动作很快,秦儒生压根就没发现。 接下来又是几杯,那个东家昏昏沉沉倒下,顾秋实也跟着倒。 没多久,有人打开了门,说是要来把他们扶走。 顾秋实被扶到了酒楼的客房中,等到屋中无人,他翻身而起站到了窗边。 没多久就看见从后门的方向有一抹纤细的身影进门,还是个熟人。 看到了秋妮,顾秋实也知道了杜家人的算计。 说到底,杜家人还是想像上次那样将他捉奸在床,以此来讹诈他的银子。 其实顾秋实也知道杜家人不会轻易放弃,那一家子贪得无厌,上一次还吃了亏,会放过他才怪。 顾秋实重新躺回了床上,听到自己的房门开了又关,没多久,轻巧的脚步声走到了床前,然后就是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他盘算着时间差不多,睁开了眼睛。 秋妮没想到满身酒气的人会突然醒来,当即吓了一跳,正想张嘴说话,却已经没了机会。 顾秋实动作利落地直接将人敲晕丢在床上,他不想就此离开,这一家子一次次算计他,必须得付出代价。他还在想要怎么对付秋妮呢,忽然就听到了门外有人鬼鬼祟祟过来。 “姐?你会不会假戏真做?” 秦儒生的声音。 顾秋实冷笑一声,干脆打开门,在秦儒生惊讶的目光中直接将人一把拽了进来。 秦儒生看着面前的人,都惊呆了:“大头,你没醉?” 他明明亲眼看见秦大头喝了酒的,那酒里面有药,助兴的药,还能让人昏昏沉沉。 说实话,酒里掺杂了几种药,特别伤身。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秦儒生,我没有对不起你吧?之前借银子给你家,也算是救了你舅舅一条命,帮你堵了窟窿。咱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这么算计我?” 秦儒生张了张口。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这要是不这么干,她的日子会很难过。”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为了怜香惜玉,连家都回不得了。如今居然还不知道回头,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女人了吧?” 秦儒生脸羞得通红。 “没有没有,我就是可怜她。” 可怜? 顾秋实嗤笑:“你为她忙前忙后,一点甜头都没得到,也不知道你是图什么。人就躺在那里,她都睡了那么多的男人,也不差你一个。” 说着,他抬步出门,直到他下楼出了大堂,都没看见方才那间房门打开。 * 秋妮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同,以前她也经常如此。 或是喝醉,或是被下药,昏昏沉沉一觉睡醒,事情已经办完了。她想到之前的算计,心下一喜。 秦大头是喜欢强来么? 秋妮缓缓起身,被子滑落,露出了她身上的青紫,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她唇角微翘,却又很快变成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轻轻啜泣出声。 秦儒生也喝了酒,同样中了药,虽然吃了解药,但因为吃的药太杂,解药效果不太好,他身子还是受了些影响。不过,发泄了半天,人已经清醒了。他舍不得离开秋妮,干脆躺在旁边睡下了。 听到身边有动静,秦儒生也醒了过来。他闭着眼睛心里很慌,没想到秋妮会清醒得这么快,听到身边女子在哭,他再也忍不住了:“姐!是我对不起你,你别哭……” 第476节 熟悉的声音传来,秋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霍然扭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怎么是你?” 秦儒生有些挫败:“秦大头没有中药,他很清醒。当时就走了,我……我情难自禁,所以……姐……你不要生我的气。” 秋妮脸都黑了。 倒不是说嫌弃秦儒生,而是想要算计秦大头本来就不容易,这一次事败后,兴许没有下一次了。 “都说了让你多灌他酒,怎么就让他醒了?” 秦儒生听到她的指责,心下难受:“那个姓王的都晕了,秦大头也是真的撑不住,当时我看着他上来的时候脸都是红的。谁知道他一躺下就醒了,姐,我真的有按照你的吩咐做事。” 秋妮越想越气,狠狠一拳捶在被子上,抬脚就踹了秦儒生一下:“赶紧穿上衣裳滚,一会儿捉奸的人就来了,难道你想被堵在床上?” 秦儒生想到不讲理的杜家人,慌慌张张跳下床。 秋妮见识过许多男人光裸的模样,看到秦儒生,她只觉得厌烦无比。 “穿好衣裳你就滚,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再找我。不然,让杜家人知道你做的事,你可能要倒大霉。” 秦儒生忍不住道:“姐,那你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就由着他们算计你一辈子?” 秋妮懒得回答,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她催促:“快!” 已经迟了。 门砰一声被人踹开,杜家父子一脸凶狠的闯了进来。 第503章 穷人乍富 十六 彼时, 秦儒生裤子才套了一半,听到动静,他心里很慌, 但是越慌越穿不上,裤绳还没记好,就被盛怒之中的杜老大一脚踹倒在地。 秦儒生半边肩膀都是麻的,手也哆嗦, 这会儿更穿不上。 杜父看了一眼光裸的儿媳妇,退出了门:“赶紧让他们把衣裳穿上,动静小点。” 杜家老大将门关上, 此时秋妮泪眼汪汪开始穿衣裳, 秦儒生哆哆嗦嗦,好半晌才把衣裳穿齐整。 好在这是夏天,只有一件衣裳和一条裤子, 穿起来不麻烦。 衣裳穿好,杜家老大打开门, 杜父进屋, 看着面前的秦儒生, 眼神里都是嫌弃。 父子二人算计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让秋妮跟秦儒生睡觉。 事实上,他们一家子从来就没有看得起村里人, 并不认为村里的人能够拿出多少银子。之前秦儒生拿了二两多,哭得跟天塌了一样。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杜父脸色阴沉, 杜家老大恨得脖子上青筋直冒,双拳紧紧握着。仿佛随时会冲上来打人。 秦儒生刚刚摔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看到这样的杜家老大,他心里有点怕。 “杜家大哥,对不住,我是喝多了酒……不是故意的。” 说到这里,他歉然地看了一眼秋妮。 如果说是故意,今天这事怕是不能轻易过去。 秋妮穿好了衣裳,重新缩进被子里,抱着被子哭得肝肠寸断,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杜家老大冷笑:“老子早就看到你跟我媳妇黏黏糊糊,要说你没那心思,老子一个字都不信。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对我媳妇一点想法都没有?就拿你爹娘来发誓,你要是敢,今儿我就信了你是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肯定都得赔偿。秦儒生早在被父子俩抓住时,就已经有了赔银的准备。 反正都要大出血了,那还发什么誓? “杜大哥,这有想法和真正动手是两码事。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论心,世上也没君子了。”秦儒生读过几天书,此时拽了一句文,他苦笑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是我对不起姐,你要是气不过,把我送去城里吧。” 秋妮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子,两人这些天没少来往,秦儒生除了之前给的二两多,后来拿到的工钱也大半都给了她。 这些情分,外人不知,秋妮却一定会顾念。 杜家老大气死了,男人但凡被捉奸在床,都是哭着喊着求他放过,有些还扇自己的巴掌,就怕他把事情闹大。 秦儒生这个混账居然求着被送进大牢,这让他怎么接话? 杜家父子看了一眼床上的秋妮,秋妮向来只顾着哭,从来不管赔不赔偿。杜家老大见她还是不吭声,皱眉道:“秋妮,今天这事是意外吗?” 秋妮啜泣不止:“当然是意外了,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生子也不是故意的,他喝了酒,神智不清楚,我推不开他,又怕被人发现,所以就这样了。生子是个好人,你们……你们……你们原谅他一次。” 她说完后又继续哭。 秦儒生猜到了她会为自己求情,听到她话里话外把这件事情揽在了她的身上,他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这边兀自感动,那边的杜家老大像是气急了一般,冲上来狠狠又踹了他一脚,将人踹在地上,还不解气,又弯腰锤了几下。打得秦儒生痛得跟个虾米似的蜷缩起来。 杜父上前拉儿子:“别打了。本来是咱们占理,你要是把人伤着,那就是咱们理亏了。事已至此,还是商量一下解决之法。” “怎么解决?”杜家老大满脸愤怒,“我媳妇跟他……不管他怎么赔偿,都不可能变成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杜父见秦儒生到了这时候还不主动表态赔偿,心下暗骂他是个榆木脑袋,却不得不出声引导:“秦儒生,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送你去衙门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们杜家祖祖辈辈都清清白白,丢不起这个人。” 父子俩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拿到赔偿,不是想把人送到大牢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儒生总算是回过神:“我赔!求你们放过我!只要你们不告我,下半辈子我做牛做马偿还你们这份恩情。” 杜家父子对视一眼。 没见过这么蠢的。 当然了,也可能秦儒生长着一副憨厚模样,这会儿为了求放过故意这么说。 以前他们父子不是没有见识过那种不讲道理的滚刀肉,被捉奸在床后立刻道歉,也表示要赔偿,但就是不拿银子,只愿意写借据。 借据这个东西,如果拿着讨不到银子,那跟废纸有什么区别? 秋妮还在继续哭着。 在这哭声之中,杜家父子很快和秦儒生达成了共识。 秦儒生愿意赔偿二十两银子,但是他现在拿不出来,于是就签了一张契书,说他借用了杜家父子二十两银子,在三天之内必须要还上一半,剩下的以后用每月的月钱来偿还。 杜家父子干这种事不是第一回,也有相熟的读书人帮忙,很快就拿来了一张借据,秦儒生这感觉自己头上压了一大座山头,心里沉甸甸的,却不敢反抗,只能灰溜溜按上自己的手印。 事情办完,杜家父子就要带着秋妮离开。秋妮还裹着被子里不愿意下来,杜老大越看越气,一把薅住她的长发将人拖在地上,狠狠扇了她两巴掌后,又抬脚去踹。 他动作凶狠,秋妮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打砸。 秦儒生看不下去了,扑上去想要护着,杜老大冷笑一声,一把将人推开,抓起地上的秋妮又是几拳。一边打还一边骂:“你个水性杨花的贱妇,做了我杜家媳妇,还跑去勾引其他男人,老子打死你!” 秋妮呜咽着,不敢放声大哭。 秦儒生看得特别难受:“今日这事是我的错,我也愿意赔偿了,你怎么还动手?” “我教训我媳妇儿,跟你有个屁的关系。”杜老大恶狠狠瞪着他,“你对她这么上心,明显就是被他给勾引了。老子娶了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还不能动手教训?滚!三天之内老子拿不到银子,一定会把你送去修城墙!” 秦儒生吓一跳,还想要说话,秋妮已经被拖走了。 热闹散去,秦儒生一个人站在雅间里,这才看到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不说之后拿月前来抵,三天之内要凑到十两银子……他上哪儿去凑? 杜家父子从头到尾没有要求他保密,也是因为知道,任何男人遇上这种事情,都绝对不会主动往外说。尤其是家里娶了妻子的,还会求着杜家人不要外传。 秦儒生回村里时,整个人失魂落魄,他下意识就想回家。 今年少了秦儒生这个壮劳力一起干活,家里的粮食还没有收回来。生子爹知道自家媳妇身子还没好全,不能拼命干活,还为女儿找了门亲事,但即便是女婿来帮忙,也得等女婿将自己家的粮食收完了再来。 秋日里月光很亮,白天干不完的活儿,晚上也可以继续干。不能在地里收,但完全可以将白天割好了的背回家。 生子娘背着一捆粮食累得气喘吁吁,还隔着好几丈远,就看到自家门口蹲着一个人影。知子莫若母,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离家几个月的儿子。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儿子知道家里在忙,这是回来秋收来了,当即大喜:“生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 秦儒生听到母亲这雀跃的语气,心下格外复杂:“娘,我帮你背!” “不用,都到门口了,不好换人。”生子娘鼓足了一口气,很快将粮食丢到了院子里。 “今天怎么回来了?镇上不忙吗?”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娘,家里有银子吗?” 生子娘:“……” 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之前的积蓄给了儿子拿去送人了,后来娘家那边的一两银子,她是问秦大头借债还上的。 倒也不是家里拿不出这个钱,事实上,东拼西凑一下,把屋里的那些料子和粮食卖掉,勉勉强强能够凑得足一两银子。 问秦大头借银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说了,等到秋收完,就会把银子还上。 借这个银子的目的,就是想给儿子一点压力,也是想给儿子一个教训。 家里的银子都不多,哪有余力接近外人? 如果让儿子知道他们轻轻松松就能填上这个窟窿,搞不好还会再次犯事。因此,他们原先打算秋收后再还秦大头的粮食,现在还没还呢。 “你在镇上干活不是有工钱,怎么还问家里要银子呢?” 秦儒生苦笑:“娘,儿子对不起您!这两天在镇上犯了事了,必须要十两银子。” 生子娘听到这话,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生子爹也扛着粮食进来了,因为扛得太多,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没有听到儿子的话。看到妻子要摔,他急忙上前去扶。 好不容易稳住了,听儿子说要十两银子,生子爹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险些撅过去。 “滚滚滚,你给我滚!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老子没有养过这种败家子。”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那种五间的四合院都可以造一个了,哪怕夫妻俩不知道儿子在外头干了什么事,只开口就要十两,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生子娘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眼泪滚滚而落,却没有劝过自家男人一句。 如果要把债还上,必须要卖房卖地。夫妻俩苦了半辈子了,不想以后过更苦的日子。还有,女儿那边的婚事已经谈妥,女婿家里兄弟多,之前就说可以入赘,只是夫妻俩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如果女儿招赘,儿子回来了怎么办? 现在看来,还真的可以把女婿娶回家里。 十两银子,只凭着儿子一个人赚钱还债,至少要干个七八年。 在这七八年里,有脑子的女人都不会嫁给他。而七八年之后,儿子已经二十大几,那个年纪能娶个寡妇就不错了。 指望不上! 夫妻俩特别伤心,但还是打定主意不管儿子的烂事。 秦儒生当天夜里住在了家中,他睡着几个月没有回来也没有丝毫潮霉气息的被子上,心知自己即便是不在家里,这屋子里也时常有人打扫,被子也经常抱出去晒。 第477节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要问后不后悔,那肯定是后悔的。他后悔自己没能把持得住,后悔跑得太迟被抓个正着。如果没有被杜家父子发现,他就不用赔偿银子……除了后悔之外,他心里还有些心疼,心疼秋妮的遭遇。 * 秦儒生是夜里回到村子里的,但这件事情还是被人看见了眼中。 顾秋实这两天有点忙,秦老头病了。 之前看着还行,其实内里已经亏空得很严重,顾秋实将家里的粮食包给别人收,但老两口还是歇不住,跑到隔壁帮忙。 秦老头忙了半天,顾秋实将人拖回,当天晚上就开始咳,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 秦老头年纪很大,年轻的时候吃了许多的苦,那时候没有及时调养,这把年纪了喝药也没有多少用处。 顾秋实经常跑镇上去抓药来熬,可是秦老头还是一日日虚弱了下去。 他早上又去镇上买药,驾着牛车刚刚到村口,就看到了走在路旁的秦儒生。 秦儒生看到牛车猛招手,昨晚上他哭了半宿,很晚才睡着,今天早上醒来时已经迟了,如果没有牛车,他上工就得迟到。 已经在镇上混了一两个月的他很清楚现在的活计有多难找,丢了这一份,兴许再找不到事做。手头没有活计,想要借银子会更难。 顾秋实看他满脸憔悴,也想知道昨天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便勒停了车。 路上安静,牛车走得缓慢,说话都不用太大声,对方就能听见。顾秋实随口问:“你昨天才回,今天就要去镇上了吗?” 秦儒生苦笑:“是啊!” 顾秋实瞅他一眼:“是不是叔和婶娘还生你的气?” 听到这话,秦儒生心情格外复杂。其实昨晚上他看得出来,娘已经不生气了,后来双亲之所以不搭理他还把他撵出门,归根结底是为了那十两银子的债务。 “气着呢,我……”秦儒生上次借一两银子,几乎把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家都跑了一遍,最后还是没借到。 这一次是十两,他也不会那劲……爹娘肯定也不允许他在村里借钱。 于是,他直接坐牛车回镇上,打算找杜家人商量一下还债的期限。 不过,这会儿看到了秦大头,他心里又生出了一分希冀。毕竟,杜家人不太讲道理,比起跟他们谈还债的期限往后挪,明显是问秦大头借银子要容易得多。 至少,秦大头就算不愿意借银子给他,也不会对他动手。但杜家人可不一样。 “大头,我想请你帮个忙。” 顾秋实悠哉悠哉挥着手里的鞭子:“如果你是想借银子的话,没有!” 秦儒生:“……” “这一次我遇上了难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你也不想看我年纪轻轻就累死对不对?” 顾秋实好奇:“你出什么事了?” 秦儒生吞吞吐吐:“就……昨天喝酒,我喝多了,然后……” 顾秋实惊讶:“你该不会真的跟那个女人睡了吧?然后又被捉奸在床?” 秦儒生沉默。 顾秋实摇摇头:“你可真是,明明知道人家在算计我,我都跑了,你还自己凑上去。被那一家子缠上,你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秦儒生本来就挺绝望,听到这话,脸色愈发难看。 “你多少借我一点儿嘛。” “没有!”顾秋实瞅他一眼,“这银子借给你,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以后你是肯定还不起的,再说,我就算是个喜欢帮忙的热心肠,也绝对不会帮你这种人。” 秦儒生揪了一把头上的发:“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跟你说过,秋妮不是好人。”顾秋实叹口气,“你非觉得是她可怜被逼迫。” 秦儒生不说话了。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去买了一些白面,秦老头昨天晚上说想吃饺子。 苦了一辈子,抠搜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要吃白面饺子,顾秋实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既然老头子想吃,那无论如何也得给他备上。 顾秋实买好了粮食和肉,又去抓了药。 如今他只能抓那种激发生机的药物,再看秦老头能不能熬过这个坎。 买好东西回去的路上,顾秋实看到秦儒生被杜家父子截住狠揍。 就是说今早上秦儒生的脸有点肿,顾秋实没有死盯着看,也猜到他可能挨过打。 他没有过去阻止,杜家父子还指着家里多一个长工,绝对不会将秦儒生打坏。 * 秦老头喝了药,吃了白面饺子,好像有了几分精神,没有前两天那么咳了。 顾秋实松了口气:“以后你可千万别干活了,瞧瞧你才干多少,结果花了这么多的银子抓药,你自己说划不划算?” 其实秦老头早就后悔了。 孙子为了不让他干活,把活儿都包出去了,那天他去隔壁,虽然那些孙子没有不让他干活,但儿子喊了几次,让他不要动。 说得多了,儿媳妇也让他回,虽然不怎么真心就是。 “以后我都听你的。”秦老头有些可怜兮兮,“当初说了药是你们三家均摊,一会儿让老大老三把银子给你送来。” 第504章 穷人乍富 十七 顾秋实摆摆手:“银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养好身子要紧。” 秦老头这一次真的感觉自己死过了一回,以后是再不敢乱来了。 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关键是拖累儿孙, 这一次生病,孙子干脆把床都支到这间屋子里来了,就连隔壁正在忙着秋收的兄弟两人,也经常过来探望, 以前三五天都不过来一次,现在是一天过来三五次。 秦老太不赞同:“一会儿我去说,约定好了的事, 绝对不可以改。” 顾秋实这一次买的药都挺贵, 真要是均摊,隔壁兄弟俩将刚刚收进来的粮食全部卖掉都不一定够。 村里的人穷,平时也节省。 如果一个生病的人知道自好自己要花近十两银子, 怕是恨不能去死。同理,儿孙也一样, 老人年纪大了, 早晚都要去, 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 如果真的是在抓药之前就找了兄弟俩来商量,他们可能不会舍得花这么多银子救回老头子。 于是,赶在晚饭之前, 秦老太跑了一趟。 这会儿家家都忙,睡得比较迟,等兄弟俩吃过晚饭过来,孩子早已睡下, 两个老人也躺下了……顾秋实故意将他们支回房的。 秦山和秦河来时,还带上了各自的媳妇, 有些话他们不太好说,可以让妻子开口。 “大头,这一次抓药花了多少银子?” 问话的人是秦山,他自认为过去那么多年没有占过这个侄子的便宜,所以,这次也同样,该是他的那一份,他绝不会推脱。 省得因小钱失了自己的名声,回头村里人再说他欺负晚辈。好说不好听。 秦河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好累。赶紧把事情办完,我要回去歇着,家里还要收粮食呢。” 虽说不想让老头子做事,如今也不敢再开口喊老头子帮忙了,但他还是有点儿看不惯侄子秋收时吊着胳膊休息。 一开始去镇上抓药还找牛车,或者是走路,今天早上却自己赶车。这胳膊都能赶车,明显是伤得不重。即便是伤得重,这秋收时一点不干……反正他心里有点酸。 田氏家里儿孙一大堆,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几瓣花,想着这抓银子花了多少药也不能凭着侄子一张嘴,立即道:“抓药时不是有那个单子吗?你该不会把单子扔了吧?” 秦河接话:“那肯定不能,你把单子拿出来,上面写多少,咱们就付多少。” 顾秋实似笑非笑,起身从屋子里取了两张。 “最开始喝的药是家里就有的,这两张也就是我昨天抓了一副,今儿又一副。原先的那些药就不说了,是我自己想要给老两口调理身子,你们不用承担。” 田氏不太高兴:“谁家好人喝药啊,那不是浪费银子吗?”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没生病就不用喝药。当然了,调理身子的药,喝了对身体肯定是有好处的,但她觉得是瞎折腾。反正,她肯定是舍不得买药给没生病的老两口吃。 边上的秦山已经接过了单子:“这这这……这是我看错了吗?” 一张单子写着三千多文,一张写着四千多文,加起来八两多。 秦河凑了过去,脸色都变了。 兄弟俩在村里长大,也去过镇上抓药,简单一些的字还是认识的,这确实是镇上医馆开的方子,字迹也差不多。 “怎么要这么多的银子?都配了些什么药?” 奈何大夫写的疯子龙飞凤舞,除了底下算出来的账,兄弟俩只认得零星的几个字。 顾秋实摆摆手:“这一次的药费确实花了很多,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拿着这个单子去医馆里问。咱们说起来都是亲人,我也不可能买通了医馆骗你们!” 兄弟俩确实想到了此处,被侄子戳穿心思,都有点尴尬。其实两人也明白,镇上的那家医馆平时生意很忙,不太可能做这种事。再说,侄子如今富裕,也不可能骗他们这几两银子。 一想到要凑二两多近三两银子,兄弟俩心里就痛得厉害。妯娌二人都脸色很难看,他们知道嫁人之后要孝敬夫家的长辈。 可……一生病就要近三两银子,等于一年白干,一年多病两次,日子还怎么过? 秦山抹了一把脸:“那什么,我没带这么多,等秋收完我把粮食卖了再给你,行吗?” 田氏听到男人这话,心里挺难受,要是知道就这老头子要花这么多的银子,她说什么也会阻止。但银子已经花了,老头子也救回来了,这时候要是说不付钱,有点不太厚道。回头秦大头要是告诉村里的人说他们兄弟俩不管老人,那肯定要被戳脊梁骨。 “大头……” 秦河一想到这家要拿出去这么多的银子,心头就窝了一团火,忍不住道:“大头,你抓这么贵的药,是不是该跟我们商量一下?” 顾秋实心知,人性就是这样。 父母对孩子多半是掏心掏肺,如果是三家人合起来救治兄弟俩的孩子,他们不会这么抵触。 尤其这老人还是跟着秦大头一起过日子,十年过去,对于兄弟俩来说,老两口是别家人。 “三叔,长辈养你一场,你觉得他们生了重病就该去死?”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应该也知道,医馆一般不会配这么贵的药!” 只有人命关天,才会如此。 秦河面色大变。 老两口的身子大不如前,一直都病歪歪的,基本拿不动重的东西。秦河都已经习惯了,这一次父亲生病咳嗽,他真的以为能熬过去,而老头子也确实熬过来了。 他以为病得不重来着,此时才算回过神来……亲爹差一点点就死了。 第478节 顾秋实不在乎他们愿不愿意拼尽全力救治二老,反正他是一定要救的:“你们如果有心,也愿意孝敬二老,一家拿一两银子来,其他的我出了。当然,如果你们一个子儿都不拿,那我也拿你们没办法,反正老人我是一定要救的。天太晚了,都回去睡吧。” 兄弟俩恍恍惚惚起身,妯娌二人一个字都没有说。 送走了几人,顾秋实回房睡觉,又是一夜好眠。 兄弟俩白天都很忙,一直到晚上,秦山拿来了二两多银子,出了属于他的那一份。秦河拿了一两,话也说得坦荡:“大头,你手头宽裕,但我不一样,昨天你说给这些就行,我是个老实人。” 顾秋实拿着银子,还有点意外,他以为兄弟俩出的银子会调转,秦河会多出一些。 毕竟,秦山一直都喜欢各种争,还想算计秦大头的银子来着。 送走二人,顾秋实准备回房睡。 出来上茅房的孙淑兰迟疑了下:“白天我听说,三婶娘家的弟弟去了镇上的医馆。” 顾秋实好奇:“难道是去查看那两张药方是真是假?” 孙淑兰点头:“多半是,忒小心眼了!难道你这个做侄子的还会讹诈他们?不说咱们发的那笔横财,本身你也不是这种人啊。他们看着你长大,居然还怀疑你……” “不说这些了。”顾秋实摆摆手,“不管他们给不给银子,这药我都一定要抓。” 孙淑兰沉默下来。 顾秋实如此,也是想告诉孙淑兰他对二老的态度,省得她以后对老两口不尽心。 一家之主摆明了态度,孙淑兰即便有一些小心思,也只能忍住。 * 秦儒生活计丢了。 他身上受伤,干活不够快。 而镇上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找一份活计,东家只要愿意,随时就能寻到另一个壮劳力,于是,秦儒生头一次受伤,第二天就被赶出了铺子。 他这份伙计包吃包住,被赶出来之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如今家里也回不去,要是当天找不到其他的伙计为自己寻个落脚处,就得露宿街头了。 而更惨的是,杜家父子又找了过来。 杜家父子私底下有注意着他的行踪,说好的三日之期让他还债,但是这人一直都没有去借银,也没有个凑银子的苗头,父子俩肯定是不愿意的。 “秦儒生,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杜老大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喜欢打人。 秦儒生这两天都被他打怕了,看他一抬手,身子就缩了缩。 杜老大:“……” “孬种,软蛋!你也就这点儿出息,胆子这么小,却敢睡我的女人。老子再说最后一次,明天把银子送来,如果看不到银子,你就去修城墙吧。” 撂下狠话,杜老大拉着亲爹气势汹汹离开。 站在原地的秦儒生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手里抱着属于自己的铺盖卷,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落脚地是找不到了。秦儒生也没脸回家……要是进不去家门,被爹娘拦在外头,不光他丢脸,爹娘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秦儒生思来想去,跑去了秋妮的娘家。 在他看来,秋妮是个很善良的女子,肯定会想法子收留他。 秋妮的娘常年卧病在床,亲爹爱喝酒,又好赌,弟弟不听话……总之,他住进去,不会惹人闲话。 果然,秦儒生在门口说明了来意之后,秋妮爹没有拒绝。 “跟我儿子一起住吧,他晚上不一定回来。但是,我们家里很困难,都要揭不开锅了,不可能让你白住,你得付租金。当然了,我们也知道你现在很困难,不会现在就逼你拿钱,等你找到了活计,记得交一份银子来。 ” 秦儒生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交租金的事,有秋妮在,肯定不会收他太多银子。 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秦儒生有些睡不着。尤其这家里唯一的女人生着病,两个男人都不是爱干净的,这屋子里一股怪味儿,即便他睡了自己的被褥,也总感觉有跳蚤爬到自己身上。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推门,顾秋实以为是秋妮的弟弟回来了,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还想着等人进来,他就挪一挪让出一个地方。 外面有轻巧的脚步声走到了正房门口:“爹?” 秦儒生听到秋妮的声音,有些激动,他想要起身说两句话,又觉得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相处,回头杜家老大又要不放过他。 想到杜家老大,他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便也放弃了出去说话的打算,就站在了窗口。 秋妮爹的声音随即响起:“大晚上的,你怎么回来了?” 秋妮压低声音:“你怎么收留那个傻子了?” 秋妮爹一脸莫名其妙:“人家要付租金,这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你别管了。” “要是让孩子他爹知道,不会放过我的。”秋妮有些急,声音便也大了点,“孩子他爹本来就怀疑我对那个傻子放不下,我不能让他误会。你也知道,我们做那事,必须得杜家父子出面。” 秦儒生站在窗户后,一开始不太听得清楚,后面这一段话却是听清楚了的。 他不傻,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隔壁秋妮爹听了女儿的话,满脸不以为然:“怎么就非得杜家了?你如果回来,杜家父子能干的事,我跟你弟弟也一样能干,要我说,你要不然还是回家,平白分一份银子出去。老子想想就心疼。” 秋妮不赞同:“杜老大性子冲动好利用,要是你们出去打人,万一打伤甚至把人打死了,那可是要摊上大事的。”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秦儒生却如坠冰窟。 秋妮的声音跟往日里一样温婉柔和,但此时她语气完全不一样。落在秦儒生耳中,只感觉那声音像是一条毒蛇一般,冰得他一路凉到了五脏六腑。 第505章 穷人乍富 十八 秦儒生险些没站住, 整个人恍恍惚惚,还记得轻手轻脚,回到床上靠着, 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果然秦大头和虎子说得对,他就是一个蠢货。 这家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可怜一个娼妇,可不就是蠢么? 外面父女接下来没说几句话, 总之就一个意思,让秦儒生赶紧滚。 秋妮来了又走,前后不到一刻钟, 动静很小。若不是秦儒生心里有事睡不着, 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有来过。 接下来半晚上,秦儒生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想了许多。外头天蒙蒙亮, 他还在想着自己要不要收拾东西离开,毕竟, 离开了这里他就没有其他的落脚之处。 脸面在落脚地跟前, 连个屁都不是。 秦儒生打定主意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起身准备到院子里帮忙做事。结果还没坐起,门就被人砰砰敲响,来人是秋妮的爹。 “生子, 我儿子要娶媳妇了,这间屋子要重新修过,瓦片漏水,这房顶也要拔掉, 你看……” 房顶都扒掉了,那跟住大街上有什么区别? 秦儒生心知他是听了秋妮的话要赶自己走, 当即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怨愤。如果不是为了秋妮,他在村里过得好好的,又怎么会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好!”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将自己的铺盖卷包好,拿着就离开了。 临出门时,秋妮弟弟从外面进来,混了一晚上的他面色蜡黄,整个人都挺憔悴,头发也乱糟糟的,比街上的乞丐好不了多少,手里抓着一些饼子,看见秦儒生,连个正眼都没给。 秋妮爹也也没有出声招呼秦儒生吃早饭。 秦儒生扛着个包袱站在街上,回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心下冷笑连连,先是找了个相熟的铺子将被褥寄放,然后他去了杜家不远处的巷子里。 他找的这个位置很是巧妙,之前是为了站在这里偷看秋妮,这会儿也是……中午后,秋妮终于出门。 秦儒生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街上的转角处,这才上前去敲杜家的大门。 如今杜二已经搬到了村里去住,家里只有祖孙三人,开门的是杜家老大。看见秦儒生出现,他面色和缓:“凑足银子了?” “我正在凑。”看见杜家老大,秦儒生就觉得身上的伤又开始痛,“昨天晚上我没有地方去,跑到秋妮家去住了一晚。” 杜家老大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你找死……”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挥拳头。 秦儒生跳起来摁住了他挥起的拳:“杜家大哥,昨天晚上秋妮回家了你知道吗?” 这事杜老大不知道。 他们做的那个生意,一个月干上两三次就能让全家衣食无忧。大部分的时候,一家人就跟着镇上其他普通的人家一样过日子。 “你想跟我说,她回去找你了?” 杜家老大知道自己的女人有不少小心思,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秋妮很会骗男人,不少男人都觉得她清纯又无辜,嫁入杜家简直是倒了大霉。但是,那些男人在被父子俩捉奸在床后,都会恨上秋妮。也只有面前这个蠢货,才会认为秋妮真的是个善良又可怜的姑娘。 虽说秋妮经常跟别的男人睡……他们一开始商量的是在没城市之前就抓住偷情的二人,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一次父子俩到迟了,跟秋妮“偷情”的男人力气很大,动作也快。父子俩赶到,人家事都办完了。 那一次杜家老大发了很大的脾气,但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回到没有发生过的时候。有了第一次,秋妮就已经不干净,而想要掐准时间闯入不太容易。 若是进门太早,事情还没发生,人家肯定不会心甘情愿被威胁。 之前害怕进去迟了,秋妮吃亏,如今就没了这个顾虑。 秋妮那边也破罐子破摔,稍微有所抗拒,会引得旁人怀疑。她干脆喝药,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杜家父子,完了还能把自己摘出去。 夫妻俩互相配合,攒了不少银子。 但银子多了,感情却大不如前,都觉得自己付出最多还得不到对方的体谅。 秦儒生看见杜家老的脸色都黑了,忙道:“当时是半夜,我已经睡了,只是在想着还债的事睡不着。她是回去找他爹的,让他爹把我撵走。” 杜家老大眼神微闪,秋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让秦儒生听个正着,这蠢货肯定是不会再听秋妮胡扯了。 “本来你也不该住他家。” 秦儒生垂下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当时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她爹说,让秋妮把你们杜家蹬掉,还说你们父子能做的事,他们父子也能做。” 杜老大:“……” 他狐疑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自家算计了秦儒生,秦儒生知道了这种内情跑来说这些,总不可能是可怜他们父子。 “你在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秦儒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我告密的份上,多给我宽限几天,或者直接将这债务一笔勾销。毕竟,你们做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回,如果让以前那些人知道你们都是刻意算计……”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之意,杜家老大若是个胆小之人,也不敢做这些事,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冷笑道:“你去找那些男人说,看看他们会不会告状。” 那些男人愿意赔偿,是因为他们真的占了便宜。不管赔不赔,事情闹上公堂,都会被问罪。 这也是杜家父子的底气,他们从来就不怕那些被讹诈的苦主告状。 秦儒生额头上的汗水又冒了一层,他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自己太过紧张导致。 “这债务一笔勾销,回头我装作没有听到这些事,不然,以后我什么也不干,就死盯着你们家!” 第479节 本来就是杜家人刻意算计旁人后讹诈,若是秦儒生一直在旁边提醒,杜家人不会那么顺利得逞。 “你……”杜老大冷笑,“倒是我小瞧你了。” 秦儒生听出他有退让的意思,立刻逼近了一步:“借据给我。若不然,我拼着被衙门问罪也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镇上的所有人。你们要是敢把我送上公堂,我就会告你们讹诈!那些男人不愿意被告,所以捏着鼻子认了,但我不怕,你们干的事闹上公堂后,你们几人也休想脱身。到时我们大家一起死。” 他满眼疯狂,“银子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之前回村里一趟被爹娘赶出门,我就想过去寻死。现在得知你们故意算计害我一生,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会儿秦儒生豁出去不管不顾,一副要带着几人同归于尽的疯魔模样,着实镇住了杜家老大。 事实上,杜家父子也知道秦儒生没有多少银子,除非他乡下的爹娘愿意为他卖房卖地。但他们已经打听到,夫妻俩放弃了儿子打算招赘……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秦儒生还不上这银子的准备。之所以留着,是想着蚊子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杜老大还是不敢把人逼太急了,踌躇半晌,回房取了那张借据出来。 秦儒生一把抢过,确认是自己画押的那张,下意识想要撕,又觉得毁得不够干净,干脆团起,一把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嚼巴嚼巴咽下肚子里。 杜老大:“……”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至于么? 对秦儒生而言,就是至于,此时他满头满身的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但他心里却特别欢喜,头上那险些把他压死的大山瞬间就没了,他如何能不高兴? “杜大哥,我胆子很小,只想过安宁日子,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们做的那些事情往外说。” 杜家老大也猜到他不敢,毕竟,秦儒生实实在在占了秋妮的便宜,没有人把他逼到绝处,他应该不会自找死路。 “以后不要来了,最好少来镇上。” 秦儒生想到自己给了秋妮的二两多银子,那女人满口谎言,肯定不会还这笔债。他除了一开始从家里拿的一两多银子,还得想法子还上一两的债,真的是越想越不甘心,走了两步后回头:“昨晚上秋妮拒绝她爹的提议,说是你们干的这个活经常要打人,害怕他爹和弟弟下手太重把人打死后替人偿命。所以不愿意让他们插手!” 语罢,他小跑着离开。 站在原地的杜老大脸色黑如锅底,越想越气,踹了门槛一脚:“贱妇!” 秋妮是带着孩子出去逛街的,半个时辰后回来,进门就看见了杜老大。她有些意外:“今天没有出去找人喝酒吗?” 杜老大眼眸沉沉地盯着她。 秋妮把孩子抱进厨房洗脸,从进门到出门都能感觉得到男人一直盯着她。 事情不对。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杜老大看向孩子:“就是忽然觉得你爹和你弟弟命挺好,脏事烂事都是我们做了,坏名声我们背了。他们什么都不干,就能吃香喝辣!” 秋妮讶然,随即面色阴沉:“我们俩早就商量过了的,赚到的银子一人一半,谁也不要管对方那一半花到了哪儿。我愿意养着我爹和弟弟,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要是也心疼你爹和弟弟,拿你的银子给他们呀!” 大部分时候都是三人出面,赚到的银子分成三份。 他们这事无本暴利,除非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一年,因此,秋妮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三成好处养娘家绰绰有余。 杜老大两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恶狠狠道:“咱们干的这活,虽然不至于说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但也很容易出事。等出了事,你爹和你弟弟清清白白……” 秋妮不愿意被他掐脖子,狠狠推了一把,又后退几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后,她很不高兴地质问:“你们只是威胁旁人,我可是实实在在吃了亏。还要担生病的风险!说到底,我付出最多,你要是不愿意继续干,好办啊,咱们一拍两散,回头我找他们帮忙也是一样的。” “你以为威胁人那么容易?”杜老大愤然,想要顺顺利利把银子拿到,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时候该动手,那都是有讲究的。落到了秋妮的口中,好像他们父子什么都没干,只跟在后头捡钱,他如何能不气? “现在外头那些人都以为坏事是我们做的,你只是被算计被逼迫,谁家好人摊上这事能坦然?我和爹从来都没有辩解过,尽力保全了你的名声,你别不知好歹!” 秋妮不以为然:“我爹和我弟弟也愿意为我背名声。” 杜老大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原先是不爱动手的性子,后来越来越习惯打人。 秋妮挨了一下,摔在地上,嗤笑道:“有本事你打死我,若不是顾忌孩子,这日子我早不想过了。” 杜老大也不愿意让外人议论自己的妻子水性杨花,他一把将人揪起:“你有了退路,想甩开老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坏事我们一起干的,你想避开老子发财,小心老子直接把你的碗砸了,大家都别吃!” 秋妮有些被吓着。 她确实想过甩开杜家父子,让自己的亲爹和弟弟帮忙,但到底是不敢。 归根结底,就是怕杜老大不念旧情跑去搅和。 坏事都是需要偷偷干,这有人在旁边盯着,哪里还能干得成? 秋妮忽然察觉到不对:“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杜老大冷哼,反问:“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秋妮本身就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干这种事几年了也没有出事。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回去跟父亲说的那些话,主要是杜老大发作的时间也太巧了。 “谁来找你了?秦儒生?” 相比起秦儒生,杜老大当然认为跟自己狼狈为奸的妻子要更亲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你太不谨慎,这下好了,人家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再不认为你单纯善良,方才还拿昨天你那听到的事来威胁,取走了之前的借据。” 秋妮面色难看,她倒不是可惜二十两银子,看秦儒生颓成那样,这银子多半凑不出来,那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人逼死,真把人逼急了,容易出事。要是出了人命,他们说不定也要倒霉。 一笔拿不回来的银子而已,她亏得起。就是……可惜了秦儒生这个人。 秦儒生是秋妮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个对她真心,愿意将所有银子都奉给她的男人。尤其她已经成亲生子,秦儒生还愿意掏心掏肺,真的很难得。 杜老大和她夫妻几载,夫妻俩经常一起干坏事,都有了不少默契,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讥讽道:“秋妮,你是有夫之妇,孩子的娘,居然在自己夫君面前臆想其他男人,你是把我当死人吗?” 之前夫妻俩就有点互相看不惯,总觉得在赚钱这件事上自己比对方付出得多,只是一直都没有拿到明面上来掰扯,今日把话说开,连假装的和睦都没有了,秋妮不想再应付他,转身就走。 杜老大气急:“贱妇!” * 秦儒生扛着属于自己的包袱卷,在他没有被捉奸在床之前,一两银子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被捉奸后,更是险些被债务压死。 如今二十两银子的债务没有了,秦儒生瞬间轻松了许多,他感觉自己也有脸回去见爹娘了。 不回家不行,他在镇上干了一两个月,几乎所有铺子的东家都知道他,再想要找活干,很不容易。 与其在镇上被人嫌弃,不如回家。至少,求亲爹亲娘即便丢脸,也没把人丢到外头去。 秦儒生到了自家门口,看到院子里堆成山的麦杆子,就想进门干活,奈何他没钥匙,进不了门。 当然了,他可以翻进去。 秦儒生把包袱垫在脚下,正准备翻,他爹就到了。 生子爹看见儿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又想做什么?” 秦儒生在亲爹面前能屈能伸,立刻跪在地上:“爹,儿子错了。家里这么忙,儿子回来帮忙……” 今天生子爹背回来的是地里最后的粮食,之前秦儒生不回,如今粮食累死累活收完了,他又回来了。 “滚!老子不稀罕。” 生子爹怒气上头,指着儿子破口大骂,人被气得胸口起伏,脸色越来越红,仿佛随时会撅过去。 秦儒生想回家,但却没想把亲爹气死,见状不敢再纠缠,加上边上的人也劝他赶紧走,他拿起包袱灰溜溜离开。 往村口去的地方站的人比较多,秦儒生想要过去得请别人让路。他干脆往另一边跑。 顾秋实正在套牛车,就看见了秦儒生路过。 秦儒生却没有再跑:“大头,你帮帮我。帮我跟爹娘求求情,他们不让我进门。” 对于他点焦急,顾秋实不以为然:“我要是你爹,早就打断你的腿了。” 秦儒生扯开衣裳,露出身上的伤痕:“我已经受了不少罪,也看清楚了秋妮的真面目,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秋实好奇:“你怎么看清楚秋妮的?” 秦儒生即便在杜家面前保证了不将那些事情往外说,但秦大头本来也知道秋妮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即毫无保留,将自己听到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顾秋实故作恍然:“原来秋妮才是幕后主使?难怪,这事要不是她主动配合,主动不往外说,杜家父子除非把她弄死,否则,事情肯定会传开。” 秦儒生怔住。 第506章 穷人乍富 十九 秦儒生听了这话, 顿觉自己蠢得离谱。 “大头,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顾秋实扬眉:“我也是才想通。但是, 秋妮跟杜家人同处一屋檐下,只凭着这个,我就不觉得她无辜。以前我也劝过你离她远一点,你自己不信。” 秦儒生欲哭无泪:“你帮我求求情吧, 家里那么多的粮食还没进仓,我娘身体不好,他们忙不过来的。万一累坏了, 不说要花多少银子, 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顾秋实想了想:“我记得你家里给你妹妹订了亲,这段时间你那个妹夫已经忙完了家里的事,开始帮你家干活。” “妹夫?”秦儒生一脸惊讶。 他最近都在镇上, 回村里也不好意思跟人说话,都是来去匆匆, 关于妹夫的事, 他还没听说过。 顾秋实满脸意外:“你不知道吗?你爹娘已经放下话, 要招女婿上门,你妹夫那边的长辈都已经答应下来了。” 秦儒生:“……” 他浑身僵硬,半晌回不过神来。 招女婿上门不是什么稀奇事,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这么干,但他们都是因为家里没有生出儿子才会让女儿招赘的啊。 也就是说,爹娘已经放弃他了。 一时间,秦儒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又纠缠了一番, 试图让顾秋实帮忙求情,最后灰溜溜走了。 两天后, 顾秋实得了消息,说是秦儒生在村里找到了住处,他去了村里寡妇家中过日子。 这件事情在村里很快传开,秦儒生一脸坦然。 他外头欠着那么多的债,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好……被自己的亲生爹娘赶出家门,足以见他的人品。 这样的情形下,秦儒生想要娶媳妇是很难的事,再加上他手头没有银子,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娶到媳妇。 如今跟寡妇住,既有了落脚地,又有了妻子,还能就近照看爹娘。 顾秋实这两天在收拾行李,他准备进城一趟。 之前秦大头将房契改到了名下,那时候他急着回村,加上那铺子是租出去的,人家按月付租金。 说是半年一付,如今半年之期已到,顾秋实得进城看看。 孙淑兰想去,可她舍不得带孩子折腾,便主动留了下来。 第480节 不管孙淑兰有什么小心思,对孩子是真心的,顾秋实对她也多了几分耐心:“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反正,孩子以后肯定是要到城里读书的,那时候我们全家都搬到城里。” 孙淑兰是自己主动不进城,听了这话,心里的那点失落顿时就被抚平了。 她也发现了,秦大头是个很好的人,尤其是最近这半年,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会想到前头,三天两头去镇上买好吃的,还抓了一只奶羊回来,让三个孩子每天都能喝上奶。 对待家人,秦大头又舍得银子又舍得费心。 孙淑兰很满足,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笑:“我想去城里,就跟我以前想去镇上赶集一样,又没什么事,就图看个热闹。你记得帮我买礼物就行……真让我自己去,我是一样都舍不得买。” 这是实话。 村里的庄户人家,难免重男轻女。孙淑兰在娘家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到了婆家也没有当家,但相比起来,还是在婆家的日子好过。她手头很少有钱财,如今捏着几两银子,也舍不得乱花。买颗麦芽糖都心疼得不行。但如果是家里本来就有的麦芽糖,她又特别喜欢吃。 说到底,她怕担事,怕被人说她乱挥霍银子。 顾秋实看出来了她的性子,从小养成的吝啬,他没打算立刻纠正,这不是一两天就能掰回来的。再说,有他在呢,这家里也用不着孙淑兰操心。 孙淑兰帮忙煮了几个鸡蛋,顾秋实想去镇上买个水囊。 之前的水囊摔坏了,去城里这一路,必须得自己备水。 买东西时,顾秋实刚好和秋妮偶遇。 秋妮几次算计他不成,面对他时有些心虚,但又想试探一下这个男人有多讨厌自己,万一不是讨厌而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憎恶,她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大头?好巧啊!”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今儿出门没翻黄历,真的是倒霉透顶。” 秋妮哑然:“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之前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顾秋实打断她:“生子如今住在村里,之前他想请我帮忙跟他爹娘求情,把什么都告诉我。你确定装无辜?” 秋妮面色微变:“生子是怎么编排我的?可能你不知道,之前我借了他一些银子,结果那些银子被我弟弟拿去挥霍了,他头天借给我,两天不到就来让我还,我哪里还得出来?他当时很不高兴,还说要给我好看。这么久没动静,我以为他忘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顾秋实听着这女人的长篇大论,心里挺服气。 不管是什么样不利流言,到了秋妮的口中,都能三言两语解释成她无辜被害。 “总之,你以后傻到我面前来恶心人。”顾秋实强调,“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生子的那些话,而是我早已看出来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滚!” 秋妮面色乍青乍白。 她确实和不少男人不清不楚,但因为她一直都装作自己无辜,虽有人暗地里说她不好,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是杜家逼迫了她。 顾秋实到了镇子口,今天去城里的马车已经坐了六个人,看见他后,车夫眼睛一亮:“进城吗?马上就走。” 按照顾秋实的想法,他想要自己租一架马车。不过,镇上的马车不多,今天只有这一架去城里,他懒得费心去找。 回来的时候再单独租一个马车就行,至于置办……顾秋实觉得没那必要。他住在村里,养牛还能帮着翻地,养马纯粹浪费,平时用不上,还得每天伺候它。 这边马村里的人买了东西回来准备离开,却见秋妮夫妻俩各自背着个小包袱过来了。 “大叔,是进城吗?还能不能坐得下?” 再加两人,马车里有点挤,不过,车夫是按人头收车资,跑这一趟,拉的人越多,他收到的酬劳也就越多。车夫本以为有七人已经不错,如今又来俩,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能能能,刚好还差你二人。对了,带干粮了吗?我们走在路上,可不一定能买得到吃的东西。” 秋妮买了一些烧饼,杜老大比较会享受,他感觉要在马车上坐两天,这一路很是枯燥,刚才买了一些卤肉,还打了两斤酒。 马车一驶动,杜老大就将油纸包拆开,然后拔掉了酒壶都塞子。 秋妮满眼厌烦,扭头看向帘子外。 这架马车的门开在后面,帘子掀开,所以说灰尘多了些,但能看特别远。 顾秋实坐在夫妻二人的对面,他闭着眼睛假寐。 杜老大喝完了酒,脸有些红,趁着酒劲跟马车里的众人闲聊。 “你们去城里做什么呀?” “探亲!” “我是去买货的,家里的货不够了。” “我去走走,咱们镇上买不到好东西。听说城里繁华,也是去见见世面。” …… 众人一一答了,顾秋实始终没开口。 很快,杜老大看了过来:“大头,你去城里做什么?” 顾秋实似笑非笑:“收租!” 众人小小惊呼了一声。 他们不是不知道秦大头在城里有宅子和铺子,只是没想到秦大头会这么坦然地说出“收租”二字。 如今大部分的人家里的院子还不够住呢,秦大头却有院子租给别人住,太让人羡慕了。 杜老大夫妻俩听到这话,小小松了一口气,他们之所以追来,就是秋妮在得知秦大头要进城后心生害怕,万一秦大头是跑去城里告状的,夫妻俩都要倒大霉。 秋妮坐在最外面,闻言笑了笑:“好生让人羡慕。” 顾秋实轻哼一声:“羡慕就好,千万别嫉妒。你们要是再敢对我下手,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们很想知道秦大头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但当着杜家夫妻的面又不好问。 秋妮满脸尴尬,又不敢多嘴。万一秦大头不管不顾把杜家的那些算计说出来,即便他们夫妻能狡辩,肯定也有人信了秦大头的话。 一转眼到了中午,马车停在路旁,众人有的想来歇脚,有的去树林里方便。顾秋实从林子里回来之后,没有立刻上马车,他是坐在最外面的人,得所有人都上去了坐好了,他才能上去。 杜老大凑了过来。 “大头兄弟,看在我弟弟的份上,以前我们夫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计较。” 之前闹得不可开交,就差提刀砍死对方。顾秋实很佩服他的脸皮,瞧瞧那笑模样,好像两人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我如果非要计较呢?” 杜老大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们也没有占到你的便宜……” “哦,我没吃亏,那些事情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顾秋实满脸几分,“你们没能算计到我,那是我自己聪明,不是你们没有错!本来我都忘了那些事情,你非要凑上来提醒我,反正我也要去城里,我决定了,这一次除了收租之外,回头我去衙门告你们一状。”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杜老大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低喝:“你敢!” “我敢不敢,回头你就知道了。”顾秋实冷笑,“原来你们也会怕?趁着衙门还没来找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毕竟,等被大人抓走,以后就得去修城墙,大概这辈子都再也打不了牙祭。” 杜老大本来就怕他把事情闹开,听到这番话,就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害怕。 秋妮站在不远处,本是为了防止外人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结果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她面色格外难看,忍不住回头求情:“大头兄弟,我的孩子还很小。要是没了爹娘,以后肯定要受罪。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咱们大人之间的恩怨,再怎么也不能牵连了孩子呀。” “托生在你们夫妻的肚子里,那孩子算是倒了大霉。”顾秋实张口就来,“等着吧!” 说着他上了马车。 夫妻俩坐在对面,因为车厢里还有其他的人,两人想要求情,又不敢开口。 天色越来越晚,马车终于入了一个路旁的村子。 这年头很少有人在外头过夜,官道上除了路边的村子,大多数时候都毫无人烟,在外头过夜很容易出事。不说遇上大虫和狼这种大东西,只遇上一条毒蛇和蜈蚣,也很容易丢了命去。 到了镇上,马车停在村口,众人去村里的各家借住。 说是借住,其实这村里位于官道旁边,平时没少接待路过的客人,村里的每户人家房子都修得很大,整理出了专门的客房。 顾秋实倒头就睡,明天到了城里,他想去看看周平月。 周平月上一次自己一个人跑了,回到婆家后,说不定会被为难。 深夜里,顾秋实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有人在他的窗户外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最近的夜里有点凉,顾秋实谨慎惯了,睡觉前关上了窗户。但这会儿窗户却被人缓缓推开,月光下,一抹黑色像绳子一样的东西缓缓滑了进来。 看影子,顾秋实认出来那是蛇。 村子里经常接待客人,不存在黑店之说。顾秋实猜测这放蛇的多半是杜老大。他奔了过去,利落的抓起蛇,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他一把推开窗户,直接将蛇丢到了转身跑走的高大男人身上。 下一瞬,月光下的男人跳了起来,院子里响起了男人的惨叫声。 第507章 穷人乍富 二十 顾秋实听着那声惨叫, 关上窗户,重新躺回床上。 没多久,院子里不管是东家还是客人都起来了。点亮了火把和烛火, 院中亮如白昼。 顾秋实推开窗户,一眼就看见了在地上打滚的杜老大。 刚才动作快的人,还看到了杜娇老大身上有蛇游走。 蛇这种东西,许多人都很怕, 别说上前去抓了,只看见就会吓一跳。 不过眨眼之间,蛇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外的草丛里。速度太快,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也没谁试图上前去抓。 东家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种倒霉事,客人住在家里被蛇咬,事情闹大, 真出了人命,他可是要吃官司的。想要息事宁人, 必须得赔偿。 要是没收这些人的房费, 大家真是亲戚, 兴许还有狡辩的余地。如今……东家欲哭无泪,急忙上前扶人,还请人去请大夫。 若是没出人命, 什么都好说,即便是赔偿,也不会赔太多银子。 这个村里就有大夫,等到大夫赶来, 杜老大已经神志不清,大夫动作很快, 灌了一枚解毒丸下去。 杜老大渐渐清醒,但是脸色很不好。大夫私底下找到秋妮,直言道:“你们家住在哪儿?” 秋妮收了自家所在的镇子。 大夫一脸沉重:“我不知道是什么蛇,但毒性很强,想来就是那几种。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城里请一个高明大夫给他诊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么……赶紧把人弄回家中,好歹能在家中咽气。” 当下有些风俗,外头断气的人不可以进家里的屋子办法事,且以后子孙祭拜,也得在院子里。因此,许多年老或者是病重的人都会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家里赶。 秋妮一脸为难:“那……他活过来的可能大么?” 大夫也为难啊,这哪敢打包票? “如果你们运气好,遇上哪家医馆刚好有解蛇毒的药,或者是有大夫施针救命,那就能活。” 秋妮目光落在车夫身上。 车夫也是镇上的人,他很愿意帮夫妻俩的忙,可事关人命,他不好说太多。只道:“我去套马车,你说往哪儿走,我都送你去。” 然后,他目光落在众人身上,“不管我是送他们进城还是送他们回家,那都得赶时间,马儿拉太多人,速度肯定会慢,这个村里有马车,你们重新租一架马车应该不难。要是马车不方便,可能需要等上一两天,但……这次是我对不住大家。” 第481节 人命关天,众人即便心里有怨气,也能理解车夫的做法。他们救不了杜老大的命,只能做到不拦着他求生或者回家。 众人都说能理解,让车夫赶紧去。 于是车夫看向了秋妮:“赶紧去把行李收拾好,这期间想一想到底是进城还是回村。” 秋妮不知道该怎么办,询问的目光看向众人。 但这么大的事,谁敢多嘴? 万一他们把人往城里送,结果人在城里死了怎么办?或者更惨一点,花费了不少银子救命,结果还是没能救回,最后人财两空,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若是往村里走,回头杜家的人怪罪起来,认为杜老大送到城里还有一线生机,是把他弄回家的人害死了他……到时肯定要扯皮。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家里都还有一大家子,平白无故,谁也不愿意担上这么大的事。杜家可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跟谁都合不来。 所以,谁也不敢和秋妮对视,有那聪明的,更是直接跑去茅房躲了。 地上的杜老大还有几份清明,咬牙让秋妮送自己进城。 秋妮面色复杂,再次看向大夫。 大夫知道她是想问自己要保证,可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当即收拾了药箱,道:“那可解毒药是救命的好东西,你至少要给我二两银子,这真的只是本钱,我连人工费都没有赚你的。也是因为你们从底下的镇上来,如果是城里的人,我最少要收四两。” 这应该是实话,方才杜老大那模样眼瞅着就不行了,确实是吃了药丸才好转的。 大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秋妮哪里还好意思让他便宜? 她磨磨蹭蹭付了银子,欲言又止。大夫拿到了银子,提着药箱飞快离开,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杜老大咬牙:“秋妮,我要去城里!” 秋妮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你是我孩子的爹,咱们的孩子还那么小,我真的不想做寡妇。但凡能有半分救你的机会,我都绝对不会放弃,大夫的话我明白,谁都不敢保证你进城就能活着。依我的意思,我是很想救你的。但……如果去了城里没能找到高明大夫,到时你不能活着回镇上,我拿什么跟你爹娘交代?他们会怪我的。” 杜老大:“……” 他听出来了女人的意思,她比较偏向于现在就直接回镇上。 “可爹娘看见我这样,还是会怪罪你。” 秋妮垂下眼眸。 夫妻俩一起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最开始的时候,事成了她会情绪低落,杜老大还会各种哄着她。 但现在,这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杜老大拿到了银子,经常跑去外头喝酒,彻夜不归是常事。不体谅她就算了,这两天甚至还对她动手。 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期待,并且这男人动手打女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头的许多次。她确实是不守妇道,外人不知内情,看见多了杜老大打她,只会拍手叫好。 说实话,秋妮觉得很委屈,她付出了不少,结果却只拿到了很少的一部分银子,还被所有人不理解,被所有人唾骂。 她找的合伙人,必须要理解她,至少,不能对她随意打骂。 而杜老大这个人就是个无赖,之前她刚一提和离,这混账就打她……这男人不死,她永远也无法摆脱他。 如今机会都摆在面前了,秋妮不想错过。 所以说把人往回送杜家长辈肯定会责备她,但如果往城里送,而杜老大又没能活下来,她同样会被责备。 杜老大是一定会死的,无论她怎么做,这个通责备都免不了,那她自然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叔,麻烦你送我们回村。孩子他爹遇上这种事谁都不想,我不想让他做个孤魂野鬼,还是回家好。” 杜老大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不……” 秋妮面色复杂,看向众人解释:“他出门的时候好好的,要是我带了他的尸首回去,真的没法儿跟家里的公公婆婆交代。” 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这会儿过来挥手叫同行的人:“大家帮忙抬一下,到底去哪儿,想好了没有?” 前面一句是跟众人说,后面那句问的是秋妮。 秋妮哭着道:“回家。” 她上了马车后放声悲哭,好像已经守了寡似的。 看着马车远去,众人都觉得世事无常,明早上还得重新找马车,没那么快走,众人也不着急回去睡了,站在院子里闲聊了会儿,然后越聊越精神。东家找了机会过来询问他们要不要喝酒,说家里还有一些卤味,想打牙祭可以买荤的,素的也有。 这大晚上的,不说吃的还好,一说吃的,大家都有点儿饿。又觉得人生短暂,说是可以活六十多岁,可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比如杜老大,白天还活蹦乱跳呢,晚上就要准备后事了。 还是要及时行乐,趁着能吃的时候多吃,能喝的时候多喝。 有人如此提议,东家在旁边附和,于是众人商议好不醉不归,只有两个去城里买货的男人拒绝了。 那两人去城里进货,手头应该带有银子,不敢在路上喝醉。顾秋实顺着二人,同样说自己之前没睡好,今晚上特别困。 东家很欢喜,又送了热水进门。 本以为今天要被人讹诈,谁知那年轻妇人慌慌张张带人回家,压根没顾得上问此事。 当然了,等那妇人回过味儿,或者是回去之后被家里人提及,她可能会带人来讨要银子……东家已经打算好了,明天送走了这些客人后,先去亲戚家里躲上两个月。 东家真的觉得自己很冤枉,谁知道那蛇是从哪里来的? 家里进蛇就算了,还是咬一口就要人命的毒蛇……这也太倒霉了。 翌日,顾秋实早上去了路口等,很顺利的挤上了别人的马车。当然了,因为他是多出来的那个人,马车里比较挤,他只能挂在最外头。 就这,还因为他没有和剩下的那俩进城买货的人一起出门,不然,这马车还不拉他。 天黑时,顾秋实进了城。 奔波两日,他浑身酸痛,秋老虎很是厉害,晒得人满头满身的汗,他感觉自己都馊了 。 秦大头的那个宅子是空的,他没有租出去,之前离开时还特意打扫过一遍,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院子里甚至还有口井。但是,半年没住人,肯定有许多的灰尘,这大晚上回去,烧水都是个麻烦事。 顾秋实直接找了一间客栈,要了水洗漱干净,然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外面天还不太亮,顾秋实昨天晚上找的是街边的客栈,导致的结果就是天还没亮,外面就吵闹起来了。 顾秋实下了楼,在路边吃了一碗面,然后慢悠悠往秦大头家的院子去。 院子门锁着,顾秋实打开了,看着是挺规整,就是灰挺多。顾秋实找了水桶,打了一桶水后将屋子里里外外擦干净,又把地上扫了一遍,这会儿天才亮。 因为院子里的灰尘挺多,顾秋实打扫时就开着门,眼瞅着要弄完了,忽然有人探头进来。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形,又看了看秦大头:“你从乡下来了?” 顾秋实抬眼,发现自己不认识,只嗯了一声。 他态度有些冷淡,中年男人不以为意,笑着进门:“我姓孙,就住在隔壁,以前跟你爹经常在一起喝酒,你家院子门开了,我就过来看一看。那个……我家院子里没有水井,挑水的地方要到巷子尾,能不能到你这儿来打点?” 水井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一个挺贵重的物件,家里不宽裕的人是不舍得打的。 顾秋实颔首:“孙叔,不用这么客气,打水而已,只要我在家,你随便打。”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跟你爹一样大方。你这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一会儿中午去我家吃饭。” 这也太热情了点。 顾秋实急忙拒绝。 中年男人摆摆手:“不用跟我客气。以前你爹在的时候,我没少白吃他的。 ” 顾秋实心中一动。 上门女婿的日子多半不好过。 但听面前男人这话,好像秦二过得挺舒适。那为何没有回家探亲? 爹娘是亲的,儿子也是亲的,他是说丢就丢。 中年男人挑着水跑了,粗犷的声音远远飘来:“饭都已经做了,你记得来啊。” 顾秋实看得出来,男人是真心的,院子里连水井都没有,那日子应该也不是很宽裕。他愿意请客,家里的女人不一定这么想。当然了,即便孙家上下所有人都欢迎秦大头,顾秋实也不能白吃。 于是,他去了街上,买了些白面和点心。 点心这玩意儿对于当下的人来说,那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除非是去别人家做客会买来当礼物,平时是绝对舍不得买的。 孙大叔看到顾秋实拿着东西,叹口气:“都说了别客气,一会儿拿回家!” 顾秋实将东西放下:“你和我爹感情好,那我也不能舔着脸占你们家的便宜。要不然,毁了你跟我爹之间的情谊,百年之后我还怎么去见他?” 人家拿上来的礼物若是还回去,那是打人的脸。即便是想退,也只能买同等价值的东西送上门。 孙大婶端了饭菜上来,一直不说话,只冲着顾秋实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她笑容热情,顾秋实看着总觉得有点怪。 孙大叔笑道:“别生你婶娘的气,她小时候病了一场,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顾秋实哑然。 孙家夫妻只得一个女儿,落在旁人眼里,都觉得他们是要绝户,但孙大叔是个很豁达的人,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开玩笑:“好多人都说是我们这两家的房子朝向不好,风水不行,所以才生不出儿子……哈哈哈哈……这真的是人穷怪地基……” 顾秋实也笑了笑:“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爹能和您做邻居,真的是运气。” 孙大叔没否认这话,给顾秋实又添了酒:“到我这儿,就跟回你自己家一样,别拘束,别客气。喝!今儿我们不醉不归。” 顾秋实到城里来,不是为了醉生梦死的,他准备收了租金之后去看看周平月,然后就往回走。家里还有仨孩子呢……都是皮猴子,真的是谁看谁知道,盯半天不累个腰酸背痛都不算完。 “我还有事呢,得少喝点。” 酒可不便宜,顾秋实方才进来已经观察过了,孙家屋子里的摆设还比不上隔壁,差远了。 孙大叔也没有多劝,不过家里难得有客人……他娶媳妇,没花多少银子,这些年他带着妻女,勉强只够温饱而已,遇上家里有人生病,攒的那点儿银子全都留不住,说不定还得借债。在这样的情形下,岳家和他那些兄弟都是能不来就不来,有几位甚至还断了亲。 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客人来,今儿难得来一位,又是肉又是鸡又是鸭,这么多的好菜,他就想多喝几杯。 喝多了酒,孙大叔的话比较多,拉着顾秋实的手:“你爹就是小心思多,那时候我劝他回去接你。他说怕周家母女多想,连看都不敢回去看,我说不会,他还不信,又说人心不足,他怕自己也守不住心……毕竟你是男娃,来了就得在城里娶妻生子,还得占了周家的宅子。” 顾秋实明白,秦二不是什么好人,但要说有多坏也不至于。他就是想过好日子,为了过得好,没什么是他舍不下的。 当然了,如果秦大头没有家中长辈照顾,估计秦二也不敢丢下儿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人都已经死了,秦二到底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孙大叔喝醉了躺下后,顾秋实告辞出门。还看见了孙大叔的女儿,那姑娘今年十七,还没嫁人。 方才孙大叔也念叨了女儿的事,他们想把女儿嫁出去,但是姑娘自己有主见,非要招赘婿,可谁家好男人愿意做赘婿? 夫妻俩不想将就,也不愿意委屈了女儿,看是看了不少,但一个都没看中,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孙小青一路将顾秋实送到门口,压低声音:“秦大哥,你们村里有没有踏实的年轻人?” 她虽然有些羞涩,但满眼期待。 顾秋实摇头:“刚才你爹说,原先我爹不想回家,怕守不住本心将周家的钱财花用在我身上……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乡下有不少踏实的年轻人,但人心易变,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搬到城里之后想法不变。我劝你还是在城里找,要是实在找不到,我再帮你看。” 第482节 当下人认为,为人子女,必须要孝顺。 村里的年轻人跑来做赘婿,依着孙家人的善良,肯定不会薄待了女婿。 而城里女婿这样的身份对于村里人来说,那就跟山窝窝里出了一个金凤凰一般,而许多长辈又喜欢让自己的儿女互相扶持……但凡其中一个儿女富裕起来了,就会让他想办法带动其他儿女。 孙家这样,哪里带得动? 第508章 穷人乍富 二十一 秦大头来城里, 满打满算才两次,听孙家人的意思,上次秦大头来去匆匆, 那几天孙大叔也忙,只打了个招呼。 也就是说,秦大头跟这一家子不熟。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帮忙说媒, 以后夫妻俩一吵架,他管是不管? 而这天底下的夫妻就没有不吵架的,平白落埋怨。 孙小青有些尴尬:“城里这些也差不多, 愿意入赘的人, 都是家里兄弟多,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上门打秋风。” 顾秋实笑了:“那他们也只是来要东西,到时候你大门一关, 大家不来往了就是。可是我们村里离这里坐马车都需要两天,那些人又没有见过世面, 等他们真的成为了孙家的亲戚求上门来, 你即便是把人赶出去, 也怕他们出事。” 听了这话,孙小青觉得特别有道理,她有些不好意思:“秦大哥, 你真的是个好人。实在对不住,我没想这么多,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顾秋实点点头,也没回自己院子, 这会儿天都已经过午了,他打算去收租金。 属于秦大头的铺子是小两间, 其实就是一个大间,每月租金一两,因为这家租了好几年了,一年给十一两。 看见顾秋实上门,这也不是早上,早就开张了,东家很客气,主动送上了半年的租金。 看他们这么爽快,顾秋实倒也能理解为何周家母女愿意把铺子一租多年了。 其实这租金比起周围的铺子要稍微少点儿,可真的特别省心。 顾秋实拿到了银子,看着天色还早,便坐了马车去内城的方家。 方家是个三进院子,不算是城内最富裕的那一拨人,应该算是三流富商,说出去也是有头有脸。 顾秋实没有去正门,而是从边上的小巷子去了偏门,跟守门的婆子说自己要找四少夫人。 方长山行四。 如今这家里是他爹做家主,方大和方二是嫡出,老三……身子很弱,走路需要人扶,说话都能累得大喘气,所以在方长山的姨娘眼中,儿子是很有希望的。只要能把主母搞下去,这家就是她儿子的。 那边很快有了回应,周平月身边的丫鬟亲自过来接人,看见顾秋实后,笑着道:“夫人不知道您来,听说后特别高兴,已经等着了。” 顾秋实颔首,缓步踏入了方府。 府内假山流水,没有特别名贵的花草,还算雅致。顾秋实见识过不少皇家园林,自然没把这院子放在心上。 带路的丫鬟和院子里的吓人都在悄悄打量着新进来的顾秋实……一个乡下的庄稼汉,到了这种地方,怕是连下脚都不敢太重。 本来是想欣赏乡下人到了这院子里的窘迫和小心翼翼,不成想面前的秦大头很是从容,面色波澜不惊。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装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能装得这样淡定,也是本事。 周平月所住的院子不是府里特别好的那种,都没有后罩房。别看方家做生意,看着挺富裕,其实方夫人很会管家,院子里的下人不多,刚刚好够用。要是哪房觉得不够,那就自己掏银子买人。 并且方夫人还给家里的儿子儿媳,妾室通房,包括孙子孙女,每个人都发了月钱。众人拿了月钱,就不许在外头欠账,谁要是敢欠,让铺子的东家追上门来……方夫人不会让自家落下一个欠债不还的名声,她会帮忙堵上这个窟窿,然后责罚欠债之人,且从当日起就扣月钱,一直扣到欠的窟窿抹平,才会继续发放月钱。 看得出来,方夫人管得很用心。顾秋实感觉得到那些下人暗地里的打量,但他看过去时,人家又会收回视线,认真干自己手里的活。 进了拱门,顾秋实一眼就看到了廊下的周平月。 “妹妹,近来可好?” 周平月眼圈有些红,这是娘走后,她第一回有娘家人找上门。 因为她没有娘家,并且夫君是庶子,往日里在府里没少银子被妯娌和两个婆婆奚落。 “哥哥,你怎么来了?” 乡下人进城就已经很窘迫,不是谁都敢主动找上方家的。 顾秋实看到她眼中的泪,道:“怎么哭了?” “我是高兴的。”周平月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哥哥,我很高兴。” 顾秋实送上了自己带来的礼物,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是一封比较难买的点心。 周平月噗嗤笑了,按照规矩,娘家人上门,应该给家里的长辈也准备一份礼物,并且应该从正门递拜贴,先见了家中的当家人,然后再过来。 既然哥哥没有按规矩来,那她也不用太收着,当即就打开了油纸包,看见里面是白玉糕,顿时欢喜不已:“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的是白玉糕?” 从小嘴上没亏着的人,多半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周平月就是这样,顾秋实之前就已经观察到了。 “喜欢就多吃点。” 周平月将糕点推到顾秋实面前:“哥哥也吃。” 顾秋实笑了:“这是我给你买的。有了宅子和铺子,今天我又收到一笔租金,你以为我吃不上么?” 周平月一想也对,干脆把整包都拖到自己面前:“好多天没吃,我还真有点馋了。” 顾秋实有些意外:“你自己出门不方便,丫鬟应该还是可以出门吧?” 周平月原本不想将自己在这府里的处境告诉外人,而在秦大头面前说起,怎么看都像是炫耀……都已经住上了大宅子,手底下有丫鬟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这还不满足,不是假意诉苦实则炫耀是什么? 但面前人的笑容让周平月很容易就能放松下来,那些不好说的话更是脱口而出。 “原本是这样,但我婆婆说了,身边的丫鬟经常跑出去,旁人会说闲话,说我不安分,说我挑嘴,说乱花银子……点心府里就有,想吃什么让底下的人去做就是。” 顾秋实颇为无语,他有在这种宅院里住过,当然知道大厨房是怎么回事。 太麻烦的点心,大厨房一般是不会做的。上头主子吩咐他们做,也得看是谁吩咐的,如果不是要紧的人,就会推说厨房里的原料不够。 即便是白玉糕,每个大厨做出来味道都有细微的差别,除非有主子刚好和周平月口味一模一样,那她才能吃上顺口的。 “我认为,人活一世,不要太在意外人的想法。现在你已经是方府的少夫人,长辈再不喜欢你,还能把你休了?退一步讲,真把你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方家儿媳妇也不是非做不可。” 周平月正吃着点心,闻言怔住。 她早就不想忍自己那两个婆婆,都看她不顺眼,之所以愿意将就,也是不想让方长山左右为难。 可……方长山对她并不好。 “哥哥,你真不怕有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妹妹?” 顾秋实失笑:“不怕。”说着,掏了一把钥匙递给她,“那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啊,你想回就回。真要是有人被赶出去,那被赶的人也只能是我。” 周平月面色复杂:“哥哥,你也太善良了。” 哥哥难得从乡下来一趟,周平月早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让另外的丫鬟去叫自家夫君。 方长山如果足够重视她,就该回来好生招待一下。 顾秋实喝完了一杯茶,有丫鬟快步走了进来,似乎有事要禀告,但说话之前,看了一眼顾秋实。 周平月看到丫鬟这副模样,心里是止不住的失望。多半是方长山不回来,要不然,只说什么时候吃饭,也用不着避着哥哥。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事就说。” 方长山即便不回,也会找一个充足的理由。 反正只是一句话而已,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 丫鬟欲言又止,周平月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说话!” 反正哥哥已经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她已经丢了人了。 丫鬟跪下:“公子这会儿正在陪何姨娘用膳。” 周平月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方长山实在是太过分,她的哥哥登门,即便只是继兄,但她没有其他的亲人,只有这唯一的娘家人,这么久了才来第一回。方长山哪怕是推说自己忙也好啊,既然大喇喇说他在陪着姨娘。 这不光是看不起她的兄长,更是把她的脸面扯在地上乱踩。 丫鬟吓得不敢再说,周平月脸上的怒气很快收敛,本来还打算让厨房准备饭菜的她,忽然也不想给方府留脸面,吩咐道:“去城里的广悦楼叫上一桌三十三两银子的席面,就说我要招待娘家客人,让厨子用心一点,做得好了,回头本夫人有赏。” 顾秋实扬眉,也懒得阻止。 三十三两银子的席面,那真的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全部都囊括了进去,凉菜十二道,热菜二十八道,点心十八样。 并且菜的分量很大,二三十个人都够吃。 这席面光是准备就需要半天,丫鬟有些被吓着了,颤着声音提醒:“可是这已经是半下午,席面送来得晚上,亲家大爷会饿!” 自家主子只是一个庶子媳妇,真用了这样的席面招待公子不待见的娘家人。上头的几位主子肯定会生气,包括自家公子。 伺候的下人们都希望自家主子相亲相爱,真要是吵起来了,他们很容易变成被殃及的池鱼。 “让人送点膳食,晚上再吃席。” 丫鬟眼瞅着劝不动,只能下去准备。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府里传开。 事实上,顾秋实没有递拜帖从偏门进来这件事情根本就瞒不过方夫人和周平月的几个嫂嫂,但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一直没有人露面……方夫人觉得自己招待一个乡下人是自降身份,完全可以让府里的公子出面。 嫡子跌份,完全可以安排侄子或者是庶子。 当然了,周平月从头到尾也没有要求自己的婆婆正经招待继兄。她只是觉得,她是方方面面替方长山考虑,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让他被为难。结果他呢,他完全没有替她考虑的想法。 方夫人得知此事,记得把茶杯都砸了,立刻让人找来了庶子一通教训。 另一边,方长山的姨娘一个不停地赶了过来,脸上阴沉无比,进门看见周平月,训斥道:“你在说什么?买三十多两银子的席面,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一个乡下哥哥吗?你娘一个寡妇不安份,自家人藏着就是了,你可倒好,恨不能宣扬的天下皆知。” “我娘是堂堂正正改嫁。”周平月面对着亲婆婆,态度还算和善,但语气却又刚又硬,“律法还鼓励寡妇再嫁呢,姨娘这话,难道不赞同我娘改嫁,要和律法对着干?” 福姨娘噎住。 “你不要脸,我们母子还要呢。一会儿那席面直接送到正院,至于你所谓的客人,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周平月听到这话,心里并不难受,只是再一次看清了自己亲婆婆的真面目。 她还在等,等方长山过来。 方长山来得很快,进门后就训:“夫人,你在闹什么?” 周平月扬眉:“我闹?是你先不给我脸面的。” 方长山特别后悔自己方才生了懒筋,他听到大舅子来了,下意识就想过来待客。 第483节 虽说这大舅子不是亲的,可是妻子之前跑到乡下,大舅子认真招待,还要为妻子教训他。这次可以看出,兄妹俩的感情不错。 结果,他刚一起身,就被何姨娘给拦住,轻言细语的说她为了这桌膳食准备了多久,她还怀着身孕呢。方长山当时就心软了,就没来,紧接着就被嫡母训了。 当着下人的面,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509章 穷人乍富 三合一 方长山心里很清楚, 嫡母并不会在乎这个乡下来的大舅子,兴许还嫌弃秦大头上门给方父丢脸。 嫡母骂他,是因为他没把事情处理好, 让府里丢了脸。归根结底是周平月不应该跑到广悦楼定什么席面。 福姨娘看到儿子,厌弃顿时就红了。 她本就是靠着眼泪在这后宅之中存活下来,还顺利生养了儿子,那真的是说哭就哭, 眼泪信手拈来。 有的女子能哭得很好看,即便是哭泣,也让人赏心悦目, 还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无限委屈。 这不, 福姨娘还一句话没说,方长山已经心疼了:“夫人,你又发脾气了是不是?” 周平月颇为无语。 以前方长山在婆媳吵架之后每次都会帮着婆婆, 但也没有这么离谱过。 “反正在你心里,我做什么都不对就是了。” 方长山听到这话, 愈发生气:“我哪句冤枉你了?” 顾秋实出声:“方才你姨娘进门就指责我不应该出现……话说, 妹妹有一个乡下哥哥这件事你们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当初你上门提亲的时候就应该听说过,既然如此,亲戚之间正常往来本就应该。怎么我就得躲着藏着?我妹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是粉轿进门的小妇!据我所知,方府其他小妇的娘家人都经常登门,妹妹一个少夫人的哥哥反而不能来,这是什么道理?” 这“粉轿进门的小妇”几个字一下子就刺到了福姨娘的心里。 如果能够做妻, 谁又愿意做妾? “长山,乡下人粗俗, 你最好是把他撵走,与其断绝往来。否则,你别认我这个姨娘了。” 方长山还没说话,周平月率先出声:“这是我哥哥,也是你的大舅子,是正经亲戚。你若要把人撵走,不如把我一起撵出门好了。”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方长山夹在中间,只觉左右为难。他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又想让妻子退让:“夫人……” 饶是周平月早就猜到了他会选择母亲,对上他让自己服软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失望。 “夫君,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不与长辈争论,这件事不行。今儿要么你留下来好好招待我哥哥,要么……这日子不过也罢。” 福姨娘惊了,一把揪住儿子的胳膊愤愤不平:“她绝对是想以此来拿捏你,长山,你如果这一次服了软,以后就会被这个女人压在头上!不能答应!” 方长山没想过休妻,虽然最近这段时间周平月时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他压根儿没入心,自以为她是生气了,需要自己多哄一哄。 也确实是他理亏,原先答应了除她之外不找其他的女人。现在何姨娘怀了身孕,她生气也正常。 “月儿,我答应你留下来,但是三十三两的席面还是太高调了,传出去后,别人会笑话你。这样吧,改为三两三的席面,我们就几个人,足够吃了……” 三两三的席面也有八荤四素,且菜色还不错,还算精致。 周平月看着面前为自己再次妥协的男人,其实她更希望这男人更绝情一点,如此,她也好彻底与之决裂,收拾嫁妆回娘家。 福姨娘气炸了:“长山,这乡下来的庄稼汉子给你提鞋都不配,你居然……你是要气死我吗?今天你要是真的和他同桌喝酒了,以后就别再叫我姨娘。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语罢,抹着眼泪跌跌撞撞离去。 大概是太过伤心,出门时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上,方长山看到母亲摔了,下意识过去扶,而福姨娘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哭着喊脚疼。 周平月面色复杂。 顾秋实只觉得辣眼睛。 这福姨娘也是真豁得出去,将哄骗男人的手段用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方长山即便是想留下来陪大舅子哄妻子原谅自己,这会儿母亲摔了,他不可能不管,冲着周平月勉强笑了笑:“月儿,我姨娘摔了,得看大夫,你……是我对不住你,回头我再给你道歉。” 说完,抱着福姨娘急匆匆离开,还吩咐人去请大夫。 院子里随着母子俩的离开,下人少了一多半。 周平月呆呆站在廊下,看着母子俩离开的方向。 顾秋实看她这副模样:“我今日从偏门进来,主要是为了见你,并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要不,我这就走?” 他没有从正门进入,就是不想太高调。毕竟,方府明显不打算招待他这个乡下人,如果他从大门进来,那就是逼方家的人接待他……但是他可能不会被怠慢,但他走了后,周平月多半会被家里的长辈为难。 从偏门进来,就给彼此留足了脸面,如果方佳愿意招待,那可以请他去正院,如果不愿,那可以当做家里没这个客人。 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是周平月刻意将事情闹大,逼着方长山表态。当然了,也是方长山挑衅在先,不想招待乡下来的大舅子,说自己忙就是了,还非得说他是为了陪一个姨娘用膳。 周平月回过神:“不用!我跟你一起走,不然,即便是三十三两的席面,大概也吃得不爽快。” 顾秋实有些意外:“去酒楼吃?” “回家吃。”周平月做出了决定,沉甸甸的心情都好转了几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那里面的菜色味道真的挺不错,我上一次还是在府里招待大嫂娘家人时吃过,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 顾秋实提议:“可是我们吃不完。” 菜太多了,他们就俩人。 周平月一挥手:“吃得完,我还想请人帮我搬嫁妆呢,人家帮了忙,总不可能连顿饭都落不着。要请客吃饭,得准备不少菜,你能做还是我能做?” 顾秋实讶然,还是提醒道:“搬了嫁妆,事情可就闹大了。” 再回头做方少夫人,就会沦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当然,搬嫁妆后不再回来,同样会被人议论。顾秋实的意思是,如果还想继续过日子,没必要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夫妻之间吵架正常,在这方府之内,即便吵翻了天,外人也不会知道。 “那是从乡下回来,或者更早之前,我气急了从府里去乡下时,就已经有和离的念头了。”周平月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是我太天真,想事情太简单了。其实当初我娘不想答应这门婚事,是我自己执意,我以为方长山会一心一意护我一生。也是过门后才知道,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哪有余力护旁人?” 周平月快速擦两边的眼角,手指重复好几次,泣声吩咐:“开了库房,将我的东西都装车搬走。” 顾秋实不知道她嫁妆有多少,想了想道:“东西搬来放哪儿?我们家那院子放得下吗?” 赵在方长山有了两个暖床的丫鬟,经常夜不归宿,周平月一个人睡的那些夜里,她就设想过许多次和离的情形,话要怎么说,和离书要怎么写,嫁妆怎么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搬去我名下的宅子里,那是个两进院落,里面有库房,应该刚好能放得下我的那些东西。” 顾秋实点点头:“那你得找个干活认真的人从旁盯着,别把东西磕坏了。” 周平月点点头:“哥哥,跟我一起去库房走走。” 搬嫁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府里的人的,兄妹俩刚到库房门口不久,方长山就急匆匆来了,他脸上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方才他还在担忧母亲的伤势,又被嫡母派人叫了过去一通训斥。 还质问问他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妻子,连屋子里的那点事都摆弄不明白,又如何能指望他做大事? 方长山听了这番质问,心中惶惶,他被嫡母骂几句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可如果在父亲那里落下一个他不堪重用的印象,这个要毁了他的钱程。 商户人家庶子的出路,不过是按部就班,等着父亲离世后又父亲或者是兄长分一份家财。 而这份家财的厚薄,全看庶子是否能得家主喜欢。 方长山这些年来暗地里和两个兄长相争,但明面上却是个孝子,他绝对不能让自己被父亲厌弃。 看到库房门口人来人往,已经装满了三车东西,方长山张口就质问:“周平月,你到底在闹什么?” 周平月既然做出了搬嫁妆的决定,就是已经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委曲求全,面对方长山的质问,她一脸坦然:“这日子我不打算过了,你跟府里商量一下,写一封和离书吧。” 她语气平淡,方长山却接受不了:“我知道你很生气,今天这事确实是我的错,但你也看到了,我姨娘病了,不然我是肯定会帮你陪客的。” “帮?”周平月嚼着这个字,满脸的讽刺,“我嫁过来一年多,平时对你嫡母恭恭敬敬,对你姨娘百依百顺,说实话,我对我自己的亲娘都没有这么用心过。现在我唯一的亲人赶了两天的路来探望我,只是需要你陪着吃一顿饭而已,你居然还说是帮。方四公子,你是根本就没有拿我当一家人,也不把我的家人往眼里放。我是个俗人,舍了必须要得,你只想让我付出,却不愿意回报一二……” 方长山不爱听她长篇大论,又见边上的人还在往外抬东西,不满道:“你赶紧让人把东西抬回库房,回头你想怎么着都行。不要再闹了,母亲已经很不高兴,你这些东西真的拉出门,回头我们方府都会沦为城里人的笑话。” 周平月冷哼:“别人笑话方府,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长山:“……” “咱们是夫妻……” “很快就不是了。”周平月眉目冷淡,“过去种种我已不想再提,只希望你能看在曾经我们的情谊上不要再纠缠,大家好聚好散。” 如果说方长山一开始是因为被骂了才跑来阻止周平月搬嫁妆,这会儿他已经看出来,妻子似乎真的生了去意。 “月儿,我……在我的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唯一?”周平月嗤笑,“咱俩之间,只有我做到了曾经的承诺。至于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当时有点味儿,过后就散了!” 方长山面色乍青乍白:“你说话不要这么粗俗。” “我们俩都已经不再是夫妻了,你管我俗不俗?嫌弃我粗俗,不要看我就是了。”周平月面色淡淡,“这天底下那么多的美人,只有你愿意,多的是人自荐枕席。怎么,你难道要做出一副对我忠贞不二非卿不娶的模样挽留我?或者,你要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 方长山愿意挽留,但却绝对做不到那般低三下四。 恰在此时,福姨娘的人来了:“公子,我家主子晕了,您快看看去吧。” 方长山心知,自己这一,周平月对这些嫁妆今天肯定要运出大门去,可若是不去,他又放不下姨娘那边。当即跺跺脚:“怎么这事都赶到一起去了?月儿,嫁妆别搬了,和离不是小事,回头我们坐下来好生商量。” 他说着就要走。 顾秋实见状,讥讽道:“妹妹,我有点看不懂,难道方四公子是大夫?” 周平月忽然就懂了便宜哥哥的意思,笑着道:“不是呢。他从来就没有学过医,连药材都不认识。” 顾秋实顺势道:“这就奇怪了,既然不是大夫,生病了怎么就非他不可呢?” 方长山听着兄妹二人一唱一和,知道他们在嘲讽自己,怒道:“那是我姨娘,她晕倒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这说晕就晕的本事,我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周平月摆摆手,“你先去吧,我也没拦着不让你走,咱们成亲的时候一切从简,如今和离也不用大张旗鼓,回头你写一张和离书来就行。” 方长山:“……” 他从来没想过与妻子和离,正想再劝几句,又有丫鬟来催促。他只能先去探望姨娘。 周平月家中算是挺富裕,但和方府比起来,就如蚂蚁和大象的区别。她的嫁妆装了五马车,此外还有压箱底的银子和房契。临出门时,她亲自抱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值得一提的是,装着嫁妆的马车特别宽大,必须要开正门出。 而像方府这样的人家,等闲是不开正门的。可以说,每开一次正门,都要得到家中主母的允许。 周平月到门口时还有点紧张,万一被门房为难,今儿这嫁妆不一定拉得出去。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都到了街上,周平月还有些回不过神。回头看了一眼方父那缓缓关上的门,她忽然就笑了。 也不是那么难嘛。 这不是出来了? 她陪嫁的院子在内城,两进的院落还带着几间库房。顾秋实进门后发现,即便没有主子,这院子也有人打扫。 “今晚就在这里用膳,”周平月笑吟吟,“哥哥,上次你来,我都没有好生招待你。一会儿别客气,多吃点。” 第484节 顾秋实笑着点点头。 席面送来,好在周平月专门待客的屋子和桌子都很大,这才摆下了所有的饭菜。周平月也不讲究那些规矩了,拿着碗和筷子满桌子转悠,顾秋实也一样。 周平月还喝了些酒,喝得烂醉如泥,被丫鬟扶回去睡了。 男女有别,这亲生的兄妹都需要避嫌,更何况二人还不是亲生。顾秋实跑去住了前院。 其实像这种两进院落,前院基本上是留给下人住的,屋子小,院子也小,没什么花草。 天黑时,顾秋实听到有敲门声,他披衣起身,靠在窗户上,听到门口方长山的声音。 “我要见夫人。” 门房尽职尽责:“主子已经睡了。” 落在方长山耳中,这是妻子为了避开他而乱找的托词。 “我要跟她好好谈谈,让开。” 顾秋实出门,刚好拦住了闯进来的方长山。 方长山上下打量他:“你也已经睡了,你住哪儿?” 顾秋实啧了一声,伸手一指自己住的厢房,此时窗户开着,一眼能看到屋中情形,床铺确实是有人睡过。 方长山瞅一眼,道:“你住前院?” 顾秋实不答反问:“我要是住后院,你不得往我妹妹身上泼脏水?” 方长山确实是有这种想法,刚才母亲跟他说,一个女人拼了命的护着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血缘,那绝对是有私情。他不相信妻子是那样的人,但到底是存了疑。 “你就不该来。” 顾秋实扬眉:“你是说我妹妹不配有亲戚,还是认为我一个乡下庄稼汉不应该跟城里人攀亲戚?” “你感觉自己配吗?”方长山烦躁不已,“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夫妻俩好好的,你一来就闹得我们日子都过不成……” 顾秋实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人扇得踉跄几步摔倒。 方长山没想到他会动手,捂着脸满脸惊讶。 顾秋实一步步逼近:“你就是个遇事只会推卸责任的混账!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们夫妻之间弄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我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家里那两个通房和你姨娘搅事?” 方长山这才反应过来,瞪着他:“你打我!” “滚出去!”顾秋实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人往门外拖,然后直接将人推了出去,“除非你拿和离书来,否则别想进门!” 方长山摔了个人仰马翻,即便是庶子,但他出身方府,走到哪儿都有不少人捧着,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让周平月出来!” 顾秋实转身就去拿了栓门的木棒,因为这门挺大,那门栓像扁担那么长。他一脸气势汹汹,方长山吓一跳,连滚带爬起身,跑到了大路上才回头冲着他嚷:“你敢打我,方府不会放过你。月儿也不会原谅你,她只是跟我生气,你若是将我打伤,回头你会失去这个妹妹。”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顾秋实拎着那根门栓就往外冲。 方长山认为,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和秦大头硬碰硬,乡下人不讲道理,理论起来,最后倒霉的是他。即便最后让秦大头付出了代价,他身上的伤痛也不会变没……还是等明天周平月睡醒了,再来求她原谅不迟。 想到这,他飞快爬上了马车,落荒而逃。 一夜无话。 顾秋实是被人叫醒的,周平月的丫鬟过来请他去用早膳。 桌上有粥有豆浆,还有油饼和咸菜,包子馒头装了一大盆。 顾秋实满脸意外:“我们俩吃不完这么多啊。” “我也不知道哥哥喜欢吃什么,就多准备了些。” 周平月知道种地为生的人多半舍不得糟蹋粮食,早就想好了去处,“吃不完的,拿到外头送人就是。” 她喝了一口豆浆,“我听说昨天方长山来了,然后被你打了一顿。” 顾秋实好奇:“难道你还会心疼他?” 周平月摇头:“我就是后悔,昨天喝了太多酒,没有亲眼看到他挨揍。” 她一脸的幸灾乐祸,丝毫都不担心方长山的伤。 顾秋实却知道,周平月并没有面上这么豁达,不然,昨晚上也不会烂醉如泥。 这边早膳刚刚吃完,方长山又来了。 这一次,周平月没有将其拒之门外。 昨天晚上方长山的脸颊回去之后处理了一番,但因为伤得有点重,今儿还是肿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一路上都用手挡着左脸。 看见周平月,他叹口气:“消气了吗?” 周平月一脸古怪:“你以为我只是生气?方长山,我是真的已经决定与你和离。” 方长山面色复杂:“月儿,我从没想过与你分开,之前有一些事确实是让你受了委屈,但夫妻之间哪儿有不吵架的?你只想着自己受了委屈,为了我各种委屈求全,那你可有替我想过?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也承受了许多,嫡母和姨娘不喜欢你,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光要让她们消气,还要考虑你的心情,我也很累。” “我没说你不累,咱俩门不当户不对,在一起之后许多事情避免不了。”周平月摆摆手,“大家好聚好散,下一次你千万别娶你自己喜欢的女人,娶一个你姨娘喜欢的,你会轻松许多。” 方长山昨天晚上回去之后,姨娘亲自到了他院子里,得知跑一趟连人都没见着,她也生气了,让他直接给和离书。 这天底下的女人嫁人之后一身荣辱皆系于夫君,不管是被休还是和离,都会承受外人的指指点点。 用福姨娘的话说,没有女人愿意和离,之所以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不过是为了让男人妥协罢了。只要男人动了真格的,她就一定会害怕。 所以,方长山今日来的时候,写了和离书,为了逼真,他还写了三张一模一样的,夫妻俩各自一张,再送一张到衙门存档。 他沉默半晌,问:“你非要走?” 周平月听到这话都气笑了,什么叫她非要走? 分明是方府欺负了她,且方长山这个夫君也没有做到曾经的承诺。 不过,她也懒得掰扯,要是跟这个男人讲道理,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清楚。于是她直接点头:“对!” 方长山也生气了:“你一点脑子都没有,听了外人的挑拨,就以为离开我之后能过上好日子。周平月,你不后悔?” “不后悔!”周平月强调,“没有人挑拨我们之间感情,本来咱俩也渐行渐远。” 她原本不想多说,可不能让便宜哥哥背上离间他们夫妻的名声。 方长山恼怒非常,直接从袖子里掏出那已经写好的和离书。 周平月搬出了嫁妆,不打算再做方家妇,但她知道想拿到和离书没那么容易,本以为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短则三五个月,多则三五年,很可能这辈子都要和方长山做夫妻。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把将和离书抢过来:“你真写了?” 她是又惊又喜,太过惊讶,声音有些尖利。 落在方长山眼中,就是她被吓着,这是气坏了。 他心中一定:“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周平月瞅他一眼,让丫鬟娶来了印章,慎重按了印章,签了自己的名,还按了手印。 方长山:“……” 眼看她按了印泥的手指就要落在纸上,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落纸无悔,你可要想好。” “我早就想好了。”周平月手指稳稳摁在纸上,清晰的印出了指印,然后她飞快将剩下两张也印了,取出一张递过去,“你收着吧。” 方长山瞪大眼,这怎么和姨娘说的不一样? “你不后悔?” 周平月只觉好笑:“放心,我这一辈子不管嫁不嫁人,都绝对不会再来纠缠你。也希望你真能做到这纸上写的一般,从今往后一别两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眼看方长山满脸焦急,周平月飞快收好了另外的两张纸,“一会儿我亲自去衙门取回我们的婚书,再把这张和离书存档。当然,如果你不放心,认为我会耍花样不取婚书,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衙门,亲手将婚书损毁。”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长山捏着那张纸,巴巴地道:“我从来没想过与你分开。” 周平月已经收好了和离书,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张:“那你当这是什么?玩笑么?走吧,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赶在中午之前将这件事情了。” 她抬步往外走,又看向顾秋实,“哥哥,麻烦你陪我走一趟。” 主要是怕方长山发疯。 夫妻两人以前感情不错,周平月对这男人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他拿出这几张纸,应该是为了激她……这男人一直都以为她说和离是在闹脾气,不是真的想要离开,故意拿和离书吓唬她。 万一方长山反悔,在进衙门之前直接跑来将几张纸抢回去撕了,那周平月想要再和离,就没那么容易了。有哥哥在边上,方长山想抢也抢不过去。 顾秋实自然是愿意帮忙的。 兄妹俩一起往外走,周平月浑身轻松……弱小之人,在庞然大物面前讲不了道理。如果方府铁了心要给她难堪,压根不搭理她,任由她住在外面。那她也只能妾身未明的窝在这里,兴许方长山还会来求她回去,那时候她也只能倔强地不回,再做不了其他。 即便是她被方府的人欺负了,落在外人眼里,那也只是家事。 如今不同,她和方长山不再是夫妻,她不再是方周氏,只是周氏!自然也不需要敬着方家那些所谓的长辈,若是方府敢来为难,她还可以去告状,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想到这些,周平月真的很高兴,脚步轻快。她上了自己的马车,而顾秋实坐在了车夫的另一边。 方长山出门看见这情形,心头呕了一口老血,道:“秦大头,咱俩同坐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顾秋实摆摆手:“再耽误,衙门中午就要休息了,咱们赶紧去把东西取了,有什么话,取完了东西再说也不迟。” 方长山:“……” 都取了婚书,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周平月怕夜长梦多,催促车夫快走!反正和离书已弄好,不管方长山到不到衙门,她都可以取回婚书。 兄妹俩一路紧赶慢赶,在午休前一刻钟赶到。 值得一提的是婚书这种东西,即便是送到了衙门,衙门也只是找个库房放起来。真正想要把婚书取回的人很少,因此,这玩意不好找。 周平月反应飞快,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先生,耽误您用膳的时间,真的很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那一锭银子足有五两,算是师爷一年的工钱。 衙门里的人平时工钱不高,只不过油水好捞,这到手的好处,师爷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一笔银子,只是需要找一张婚书,相比起其他的那些让犯人见家人,或者是帮忙在大人面前说好话之类,这银子来的太容易了,还不触犯律法。 方长山干到,看了看天色,心中一喜:“月儿,这都到了用膳的时辰了,咱们先去吃饭。” 下午就不来了,争取在吃饭的时候让她原谅他。 他说着,眼看周平月不搭理他,只看着内室的房门,一着急,伸手就去抓人。 周平月倒也不怕被他抓,反正和离书已经给了师爷,事情已成定局。 顾秋实一把抓住了方长山不老实的爪子狠狠一捏。 方长山养尊处优多年,从来就受不住痛,当即惨叫一声。 第485节 “别动手动脚,这还当着我的面呢,你就想欺负我妹妹,看不起谁呀?”顾秋实一把将人推开,“师爷已经去找你们的婚书了,等等就成。再饿也不差这一会儿。” 方长山呆住,满脑子都是“去找婚书了”,他顿时就急了:“月儿,我没想过和你分开……” 恰在此时,师爷出来了,周平月顿时眉开眼笑道谢,一把接过婚书,确认真的是她的后,将东西递到方长山面前一晃:“呐,看清楚了,我撕了哦。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几下将那张纸撕完,那边的师爷又让她按指印。这是她立女户的的凭证,有了这东西,她就是单独一户,且她以后住的地方也改到了陪嫁的宅子那边。 至此,她是周氏,再不是方周氏。 捧着户籍和凭证,周平月眉眼弯弯地看向顾秋实:“哥哥,走,我请你吃好的。” 方长山:“……” 和离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看她那样子,跟捡了银子似的。 “月儿……” 周平月板起脸来:“麻烦方四公子改一下称呼,这会让人误会。我知道方四公子出身好,多的是姑娘想要做四少夫人。但我不一样,姑娘家名声要紧,以后我还要嫁人呢!可不能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 方长山噎住。 “我会对你负责。” 周平月张口就来:“不稀罕!” 她抬步就走,顾秋实落在后面,看向方长山:“别告诉我你放不下。好生想一想你们做夫妻的时候你受到的那些刁难和为难,再决定要不要来纠缠她。” 方长山顿住。 两人偶然遇见,很快两情相悦,但事实上,不管是方家还是周家,都不看好他们的这段感情。方家长辈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放不下,把人纳回来做妾就是,但周平月不愿意与人为妾,他也不愿意如此欺辱她,执意要娶。 因为他的执意,府里还是帮他办了婚事。但夫妻俩这一路走来,受到了不少刁难和奚落。 偶尔他也会想,如果他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妻子,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原先只是想一想,此时这念头就跟野草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滋长。 周平月上了马车,没有看到方长山追来,心里并不失望,反而更庆幸自己离开他了。 她去了广悦楼,要了一桌饭菜。当然了,昨天的剩了太多,今天只要了几样好菜,尽量不浪费。 用膳时,顾秋实好奇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先歇一段时间。”周平月放下汤碗,“嫁给他之后我太累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请安,夏天还好,冬天真的很难熬。我这么快想通,跟冬天要早起有很大关系。” 顾秋实忍不住笑了。 不过这也是事实。 周平月振振有词:“我要是不离开他,在长辈离世之前都得早起。不说祖母,他嫡母还那么年轻,我至少还要起三十年。” 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颤。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村里?要不,我跟你去住一段时间?” 和离之事,算是她一个孤女让方府丢了面子。说不定会被为难,先躲了一段时间再说。 第510章 穷人乍富(完)三合一 顾秋实到城里来一为收租金, 二来也是想看看这边的院子,三来就是探望周平月。 如今事情都办完了,随时都可以回。 难得来城里, 顾秋实回去之前花了半天时间,为家中各人准备礼物,衣食住行都有。 现在顾秋实还不想喂马,于是定做了一个车厢, 约好半年之后取货。 周平月想要为哥哥买一架马车,顾秋实拒绝了,去租了一架, 兄妹俩一起出城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 方长山可能私底下一直注意着周平月的行踪,兄妹俩离开府城时天还不亮,但方长山已经在路旁等着了。 周平月看到他, 有几分紧张,说好了今天启程, 万一方长山发疯, 说不定会走不成。因此, 马车被人拦下,她开口时满脸戒备:“你有什么事?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你不要纠缠, 不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方长山看到她的防备和疏离,苦笑:“我就是听说你要去乡下,特意来送你一程。月儿, 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周平月面色平淡, “我感觉你很快会有其他的妻子,到时还希望你将我忘到一边,若是时常提起,你的新婚妻子可能会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怨恨到我身上。” 方长山没说话。 周平月却不想多说,一挥手:“走吧!” 她提着一颗心,一直到马车启程,都不见方长山开口阻拦,这才松了口气。 从城里去镇上,期间必须要在路上过夜,顾秋实去了上一次住的那户人家,到了地方才发现人去屋空。 因为整个村子都在招待过往来客,顾秋实便去了隔壁,打听了一下先前的房主。 东家听到他问隔壁邻居,上下打量他:“他岳家有喜事,夫妻俩回去贺喜了。你有什么事?” 顾秋实看他紧张,好奇问:“不瞒你说,前些天他们家院子里有人被蛇咬那晚上,我刚好也在。之前我有听说被蛇咬伤的那人是个难缠的性子,所以我就好奇有没有人来找他家的麻烦。” 东家见他没有问邻居的去处,道:“前天来了一拨人,还没走呢。据我所知,那天晚上他们家接待的人都是从同一个镇上来的,你和被咬的那人之前认识?” 顾秋实颔首:“是认识,有点仇怨。” 东家并没有信了他的话,怀疑他是替杜家人来试探邻居去处的 ,只道:“他那媳妇是外地逃荒来的,家乡好像在北边,这次是她媳妇的外甥娶妻,两人已经去了几天,不过路途遥远,兴许还没到地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这些邻居也不知道。” 顾秋实笑了:“我们是真的有仇怨,那被蛇咬了男人死了吗?” 东家不答反问:“你们之间是什么仇怨?” 关于杜家人干的那些破事,顾秋实不打算帮着隐瞒,便原原本本说了。 东家一开始是站着的,后来都坐下了,听完后满脸复杂:“这……这不稀奇,我确实见过逼着自己媳妇卖身的,简直是猪狗不如。” 顾秋实接话:“他们夫妻有点不一样,好像他那媳妇是主使,受伤的那个最多就是捏着拳头吓唬一下,逼人拿钱消灾。” 事实上,隔壁东家真的是无妄之灾,那时是杜老大特意准备的,不然,一条毒蛇跑到院子里把人咬死,那真的是一件很巧的时候。 也正因为这种事情很少,所以杜家老大前脚被咬成重伤,后脚同行的人就敢喝得烂醉如泥。不是他们不怕被蛇咬,而且他们清楚,这事很难发生。 顾秋实说这些,是在故意透露消息,隔壁的东家如果不想躲着,完全可以去镇上打听一下杜家干的事,不管是以此来威胁杜家人不许再闹,还是直接跑到衙门告状,都是脱身的好法子。 东家若有所思:“那个男人还没死,不过应该快了。本来往城里送我还能救一条命,他们往镇上送……据说是在拖日子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其实两家是亲戚,隔壁的一家子躲了后,有派亲戚到镇上去打听关于杜家的事,主要是盯着杜老大,看他到底有死没死。 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倒是可以让等在镇上的人私底下问一问,如果确有其事,那隔壁完全可以找到杜家谈谈。 翌日,顾秋实重新启程,刚刚到官道上,就看到了杜二和张春雨,同行的还有杜父。 杜二知道兄长他们私底下干的事……同一屋檐下住着,他即便没参与,也不可能一点没感觉到。之前搬去村里住,其实是顺势而为。他不赞同父兄做的事,更不会参与进去,而他想拦又拦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摘出来。 这一次跟着父亲来为兄长讨公道,也是他得知兄长是苦主,和东家没有其他恩怨,这才来的。 张春雨看见顾秋实,颇为意外:“大头哥。” 顾秋实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走在路上,偶尔需要停下来歇脚,马儿要喂水,人要去林子里方便。 当然了,有些人不愿意去林子里,于是就有那脑子灵活的人在路旁盖了茶寮和茅房,供路过的歇脚方便,价钱还不高。正因如此,许多客人都会选择花几个子儿。 周平月不是矫情之人,但有茅房,她也不愿意去林子。 兄妹俩停下来喝茶,杜家人也到了。 杜二凑了过来:“大头哥,我大哥被蛇咬的那天晚上,听说你也在?” 顾秋实颔首。 杜二好奇:“我想问一问,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大头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我大哥出事的缘由。” “当时我睡了,睡得很熟,被你哥的惨叫声吵醒,那时蛇已经咬了他跑了。”顾秋实语气讥讽,“我感觉是老天有眼,你大哥干了太多的亏心事,落到这下场是活该。” 杜二:“……” 虽说这是事实吧,但他还是觉得特别刺耳。毕竟那是他的亲大哥。 杜父怒了:“秦大头,我儿子都要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你们可真是……”顾秋实摇摇头,“想要问真相的时候话说得好听,问到了真相说翻脸就翻脸。我也是闲的,就不该搭理你们!” 他起身:“妹妹,我们走吧。” 正值秋高气爽,赶路并不难受,周平月喝完了手里的茶,今儿就能回到村里,她也想早点到。于是顺从地起身。 杜家人也没在路上多耽搁,杜老大快断气了,他们还得赶回去陪着,万一迟了,兴许就见不到杜老大最后一面了。 一路无话,回到镇上时,刮起了大风,天还越来越黑,眼瞅着要下大雨,顾秋实多付了一些银子,让马车直接将他送回村里。 两架马车刚刚入村口,天上落下了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地上有鸡蛋那么大的圆。 马儿跑得飞快,到家后,顾秋实跑去拍门。孙淑兰看到他,很是欢喜,刚看到外头还有一架华丽的马车时,脸上笑容更深:“妹妹来了?” 她说着话,动作却飞快,在顾秋实的安排下,两架马车都进了院子,马儿进了圈。 此时天就跟漏了似的,远处只看得到一片灰蒙蒙,雨下得特别大,说话都得声音大点才能让对方听见。 周平月从马车上下来时,难免沾了一些雨水。孙淑兰取了干净的帕子给丫鬟,又拿了帕子亲自给顾秋实收拾。 顾秋实身上的水汽很重,一把接过帕子:“我去洗漱,顺便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他也不要热水,取了一盆凉水进屋,在秦老太不赞同的目光中关上房门。 等他洗漱完出来,大雨已经变成了小雨。孙树兰和丫鬟正张罗着烧水,周平月正在和秦老太闲聊,她这一次来打算常住,有意和秦家人拉近关系。 而秦家老两口感念于她的大方……确实是大方,属于孙子的那些房子铺子和银子,本来该属于面前的姑娘,家里人多这样一笔横财,是面前的姑娘送的。 两边都有意,一时间其乐融融。 当然了,周平月没有把自己已经和离的事说出来,无论哪个地方的女子摊上类似的事,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接受不了。有些偏远山区,到现在还会将被休的女子沉塘。 她早在决意离开方长山时,只要也有了被人议论的心里准备,但她不会主动把这件事情往外说,能瞒就瞒着,好不容易到村里散心,不想被这些事影响了心情。 大雨停了,丫鬟和孙淑兰已经做好了饭菜。 如今家里不缺肉,孙淑兰的手艺再好,还是比不上方府的厨娘。还有,一直让孙淑兰做饭给周平月吃也不合适。 村里的人吃饭,平时一家子吃上三五个菜就挺奢侈,周平月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每顿饭都要换着花样做,真让孙淑兰天天弄,也太为难人了。 于是,顾秋实去了镇上,寻了一圈,请回来了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娘。厨娘原先是在酒楼里干活的,被人排挤上不了灶,她还会做一些药膳。 厨娘的男人腿脚有点不好,走路不太方便,但人是康健的。顾秋实也把人接了来,平日闲着无事,就陪着秦老头溜达闲聊。 第486节 多了这么多人,院子里住不下,顾秋实零食又搭了几间房。 之前顾秋实挺低调,如今接回来了周平月,又请了两个人伺候,还又建了屋子。众人有了几分秦大头真的富裕起来了的真实感。 当然,因为过去大半年里好多人想占秦大头的便宜最后都没讨着好。如今看秦大头日子好过,众人也生不出从他手里拿好处的心思。 周平月偶尔还会带着丫鬟去村里走一走,她想换上布衣,被顾秋实阻止了。 “你若穿得朴素,村里人以为你落魄了,那些年轻后生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顾秋实一脸认真,“你还是穿富贵些,他们养不起你,自然就不敢打你主意。” 至于抢,村里还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周平月若有所悟,不光打扮得华丽,之后还特别娇气,去路旁摘野菜,都是站在路上指使丫鬟,但凡有东西拿,那都是在丫鬟手里。 当然,旁人眼中的周平月还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她住在村里,但凡和谁说上一句话,那人都会觉得受宠若惊。 老两口觉得天天吃这么多菜有些太奢侈,不过,这些菜是拿来招待周平月,他们又觉得是应该的。 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是周平月给的,无论她怎么吃,总归是吃不完。并且,周平月还经常让丫鬟去镇上采买,大部分东西都是她买的。 家里不吵不闹,顾秋实得了空也经常去镇上。 杜老大死了,就在顾秋实到家的当天晚上,他就断了气。 杜家有丧,身为亲家的张家人该准备不少治丧的东西,比如白幡,还有不少要烧给死人的物件,大部分轻便又占地方,还不能叠压。而这些东西,都需要张家请人搬到镇上。 张家人没好意思再来请顾秋实,也没去请虎子。 当然,虎子那一次被算计,虽然没有付出代价,但着实把他吓得够呛。即便是张家登门去请,他也不会帮忙。 顾秋实在镇上买东西,听说杜家出了事。 杜家在吵架,大门口围了不少人。顾秋实也挤过去看热闹,还没看清楚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先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耳光。 他抬眼一瞧,刚好看见秋妮被扇得摔倒在地上。 杜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打人的是杜父,他瞪着儿媳妇,眼神凶狠:“你个贱妇,再也不配做我杜家妇,赶紧给我滚!” 正值秋日,天气还不错,众人都只穿了单衣,秋妮披麻戴孝,浑身上下极其简单,一点首饰都没有。 秋妮能够和众多男人私底下往来,本身长相不差,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此时她一身孝服,帽沿遮住了额头,小脸惨白,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她摔倒在地上后,眼泪滚滚而落:“从我嫁进门的那天起,孝敬长辈,有弟妹,还为杜家生儿育女,这期间受了多少委屈,你是知道的呀,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如今夫君刚去,你就要撵我走……凭什么?我不走!” “我儿子当时被蛇咬,明明可以去城里求得一条生路,你却要把人往家里带,害他惨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杜父满脸愤然,“外头都说你水性杨花,和好几个男人不清不楚。你是起了改嫁之心,但又怕我儿不放人,所以故意见死不救。我只恨当初瞎了眼,为我儿聘了你这个蛇蝎妇人过门,若不是你,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杜父说到这里,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整个人一头栽倒。 院子里又是一阵忙乱。 在这忙乱之中,所有人看向秋妮的眼神都不对了。 杜母惊怒交加:“把这个贱人给我丢出去,她不配给我儿披麻戴孝。” 立刻有好几个杜家的亲戚冒了出来,将秋妮直接丢出门外。秋妮的爹和弟弟试图阻止,还被人暴揍一通丢到了街上。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下的人无论办红白喜事,都希望一切顺利,最好从头到尾没有人闹事。 现在倒好,杜家人自己闹了。 秋妮险些没被气死,事到如今,她连院子都进不去,再蠢也知道了杜家人的打算。 这些年她和杜家父子互相配合,收敛了一笔不小的钱财,不说那些还没有收拢回来的银子,就是已经拿到的都不少,也就是不敢将这些钱财显露于人前,不然,杜家完全可以买房置铺,成为在镇上有名有姓的富裕人家。 这再多的钱财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家里办丧事,秋妮得跪了又起,起了又跪,院子里还有这么多的人,那些贵重东西和银子银票只能找个地方藏起来。真带在身上,丢了怎么办?即便没丢,露了富也不好啊。 杜家掐准了她不会将贵重东西带身上,所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她撵出来,之后再不许她进门,那她留在杜家的东西就只能属于杜家人。 更气人的是,秋妮明明知道他们的算计,却不能叫破。 夫妻俩干的那些事情上不得台面,追究起来还会被入罪,如今杜家老大死了,人死债消,即便是到了公堂上,杜老大最多就是丢脸,总不可能把他挖出来鞭尸。 即便真的挖来了又如何? 人都已经死了,又不知道痛,又不会觉得丢脸。 也就是说,事情闹开,倒霉的是秋妮自己。 想到此 ,秋妮站在门口,整个人险些没气疯。秋妮的爹明显也想到了此处,看向女儿:“现在怎么办?” 秋妮能怎么办? 那些藏在暗处的银子不可能光明正大讨要,只能私底下找机会偷回来。如今最要紧的是洗清她身上的污名。 她软倒在地上开始哭喊:“大夫当时说得那么严重,我要是把人往城里拉,万一他没能回到家怎么办?真要是拉回一句尸首,到时又是我的错,反正我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活该被休,谁让我倒霉遇上了不讲道理的婆家?” 这么一哭,众人也知道了她的为难之处。 杜老大中毒很深,虽然是熬了这些天才去,但后面的这些日子都是昏迷的,一口水都没喝下去。与其说是被毒死,其实是被渴死饿死的。 但是当时秋妮不知道杜老大能熬这么多天啊,要是知道,肯定把人拉去城里试一试了。 不过,镇上的大夫也说了,那毒蛇很是厉害,几乎不太可能把人救回。 既然怎么都救不回,那把人往家里拉本身也没错。杜家如此,真的是无理取闹。 众人都觉得杜家无理,但杜家铁了心要休掉这个儿媳妇,外人也管不了。 秋妮不甘心,却也只能先回家。 她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赚钱,但这已经赚到的银子拱手让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夜里,秋妮和弟弟一起去了杜家。 值得一提的是,杜二在办完了兄长的丧事之后,又回了村里。 他不太清楚一家人是怎么分那些赚到的银子的,但父亲突然发作明显是想将嫂嫂赶出去……秋妮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杜二不太想卷入这些麻烦之中,即便是要回来住,也得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 因此,姐弟俩翻进院子时,院子里只有杜家老两口和她的那个孩子。 杜家人留下孩子,既是想为杜家老大留下一条根,也是想以此拿捏秋妮。 有孩子在,秋妮不敢鱼死网破。 姐弟俩在来之前,还准备了一些好东西。秋妮手头有好几种常用的药,其中一样就是可以将人迷晕的烟,她到了老两口住的房门外,点燃了烟筒往里扔。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秋妮扭头拉着弟弟就往她住的房间去。 她不信任婆家,但也知道自己娘家父亲和弟弟是个什么德行,更不敢把银子交回娘家。思来想去,还是藏在了她自己所住的屋子里。 当然了,她没想过自己会离开杜家,即便是在杜老大病重后,她也以为自己离开是改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毫无准备的赶出去。 秋妮推开房门时用了点技巧,这房门年久失修,只有将门抬到特定的位置推,才不会发出声音。 一切都挺顺利,门打开一半,秋妮像鱼儿入了水一般丝滑地溜进了房里。她的银票和银子都藏在床头里的一块砖里,那砖被她抠掉了大半,里面有巴掌大的一个空隙,肉眼基本上看不出破绽。 因此,她从不觉得自己的银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被杜父找到。 她吹亮了火折子,拿了一个铁签子去撬。 而她不知道的是,老两口根本就不在他们原先所住的屋子,而是搬到了这间房里。 杜父遍寻不着儿媳藏的银子,猜到在这间房里,也猜到了秋妮不会放过,所以夫妻俩带着孩子睡了过来。 秋妮太着急,也想不到老两口会跑到儿子的房里睡。她那边火折子一亮,老两口先后惊醒。 秋妮弟弟紧张地在门口放风,杜母看到儿媳妇撬动的地方,心知夫妻俩的等待有了结果,刚想大喊,就被身旁的男人摁住。 狡兔三窟,谁也不能保证秋妮把所有的银票藏在了这一处地方,还是等等再说。 秋妮拿到银子,飞快奔出门。杜父立刻跳了起来,将人压在身下。 杜母怕吓着自己的孙子,紧紧将孩子抱在怀里。 秋妮也没想到这屋中还有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同时,也没忘了叫弟弟帮忙。 “秋平!” 秋平听到动静,心知不妙,立刻拿起手里的砍柴刀闯进门,他看到自己姐姐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掐得直翻白眼,心中一怒,冲动之下抬手就劈。 血光飞溅里,秋妮都吓傻了。 而床上抱着孩子的杜母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她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姐弟二人的,再说,出了这种事,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请大夫救人。当即就尖叫出声。 黑暗的夜空中,一抹凄厉的女声叫得又尖又惨,左邻右舍的人很快披衣起身,刚好将要跑出门的秋妮姐弟俩拦住。 秋妮拽着弟弟要跑,被几个人强行抓住,她很不老实,秋平方才冲动之下动了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砍死,但他动手时听到了砍断骨头的声音,这样的情形下,那人即便不死,也绝对会受重伤。 此时很难和解,他也不舍得把姐姐辛辛苦苦赚到的银子赔给杜家,因此,其实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他想要逃,众人不让,秋平着急之下,抬手就砍。 来之前他磨过刀,一刀挥出,带起血光一片,有人惨叫,众人吓傻了,但更多的男人冲上前来摁他。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等到众人散开,秋平已经浑身是伤,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秋妮也受了伤,一条腿骨断了,她看着弟弟的尸首,都急疯了。 “杀人了,杀人了,赶快请大夫啊。” 她扑了过去。 一人重伤濒死,如今还又死了一个,事情闹大了,这根本就不能和解,也没人询问他们要不要和解,立刻有人进城告状。 秋妮和杜母包括那些对姐弟二人动手的人都被带到了城里。 关于秋妮和婆家一起干的事,也终于大白于天下,两家得到的那些钱财,全部都被收缴。当然了,他们得到这些银子太过轻易,即便是不能露富,平时的衣食住行也绝对比普通人奢侈得多。有许多的钱财已经被他们挥霍掉了。 大人贴了告示,认为自己被骗了的男人都可以前去报案,如果确有其事,能退回来一些。 而许多男人干了这种事情没有告诉家里,即便得知此事,也不敢进城。 这里面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城……再说了,他们付了银子是真,但和秋妮谈情被捉奸也是真的。 这种事,搞不好要被入罪。 他们怀疑大人贴这张告示,就是为了将他们这些藏起来的男人钓出来。 最后,没有人前去认领那些银子,于是大人将这些钱财用来修桥铺路。 杜母和秋妮最后都没有回来,他们被送去修城墙了。 从那之后,顾秋实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 周平月在村里一住就是三年。 第487节 一家人不缺钱财,有人专门做饭洗衣,倒没有生出什么矛盾。 在这三年之中,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放弃了从顾秋实这里讨要银子,但还是有人不死心。不过,从头到尾没有人成功过,久而久之,众人也放弃了。 快三年时,秦老头染了一场风寒,即便是顾秋实极力挽救,也还是没能救回他的性命。他这一去,秦老太精神大不如前,没能熬过那个冬日。 顾秋实给二老操办了丧事。 秦山与秦河兄弟俩从来都不知道侄子到底拿了多少好处,但看周平月平时大手大脚,也猜到那笔银子不少。 他们一开始想占便宜,眼瞅着拿不到好处,便想与秦大头交好。于是,给二位老人办丧事时,兄弟俩很是尽心,花了不少钱财。 落在村里人眼中,秦家三兄弟特别和睦。 送走了二老,顾秋实在家过完了七七,彼时春回大地,他带着一家人搬往城里。 临走时,他给兄弟俩每人留下了二十两银子。 这银子本就是因为秦二得来,分点给他的兄弟,也算是理所应当。 兄弟俩拿到银子,都欢喜疯了,他们以为只是和秦大头交好,以后大家当个亲戚来往,出了急事后有个借银子的地方就行。没想到秦大头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顾秋实也算是看出来了,兄弟俩这辈子都不打算进城,不会去城里打扰他,而他以后也不常回来。这二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以后逢年过节,必须得去祭拜二老。 兄弟俩拿了好处,送顾秋实离开时特别真心实意,两家人都哭了。 孙淑兰没什么悲伤之情,她早就想进城。反而是孙家人很舍不得。 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孙淑兰要是家里有东西吃不完,就会往孙家送。也因为有孙家兜底,厨娘做饭或者做点心之类时特别手松。反正吃不完也不会浪费嘛。 一行人起程回城,周平月有些怅然。 住在村里,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没人给她甩脸子,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她都胖了不少。 早在去年时,方长山已经再娶。 方长山本人不太想娶妻,但他拗不过家里的姨娘,方夫人也不会允许自己手底下的庶子孤身一人,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这些是顾秋实进城里收租时打听到的,自从周平月搬到了乡下,方长山就再也没有送过信。 其实周平月很怕男人纠缠,两人之前还是有过很美好的一段时光,即便做不成夫妻,她也不想做仇人。 * 一家人进城时,天已经快黑了,秦大头名下的那个院子平时没有人住,也就是顾秋实来收租金时会打扫一遍。 周平月邀请他们去内城的那个宅子,她临走的时候,安排了一双夫妻住在里面打扫。 即便主子不在,夫妻俩可能会偷懒。但应该不至于下不去脚。 院子打扫得挺干净,一家人都累了,三个孩子大的已经六岁,即将启蒙,小的也快五岁,平时活泼透顶,这会儿还没洗漱完就睡着了。 顾秋实和孙淑兰一直分床睡。 因为这几年顾秋实从来不对任何女人用心,面对那些女人的勾引,他一直不假辞色,孙淑兰也有一开始的有点紧张变得不闻不问,偶尔还会在旁边看戏。 男人都不行了,她还操心什么? 顾秋实一觉睡醒,外头天已经大亮,他起来后喝了点粥,想着回家打扫屋子……他不可能带着妻儿一直住在这里。当然,如果周平月想要和他住,可以搬去外城。 现在住的是紧张一点,过两年他肯定要在内城买宅,那时候就能住得下了。 刚刚到前院,就看见周平月站在门槛旁,而门外站着方长山。 此时方长山面色格外复杂:“是我对不起你。”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面对这个男人,周平月心里生不出任何波澜,淡淡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你好好过日子,别再来了。再来,对你对我都不好。” 方长山以为几年不见,周平月可能会对他有几分不舍,对上她平淡的眉眼,他心里特别失落。失落之余,又觉得正常。 “那……你保重。” 他没有再说什么以后遇到困难就去找他帮忙之类的话,即便是周平月求上门,他也不敢帮。 周平月目送他离开,回头看见顾秋实,她笑着问:“哥哥来了多久了?” 顾秋实解释:“我是要出门。”不是故意凑热闹。 方长山以为,周平月下半辈子就那样了,即便是改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或者不改嫁,一辈子在那院子里孤独终老。 但那只是他以为而已。偶尔午夜梦回,他还想着,如果哪天周平月熬不下去了,或者是周平月和她那个便宜哥哥闹翻了需要靠山,可能还会回头求他。 到那时,看着曾经的夫妻情分上,他也不是不可以帮一把。但不能白帮,他可以……纳她为妾,也算是成全了两人之间的这段缘分。 但他没想到的是,之后短短两年之中,秦大头从一个乡下来的小子突然变成了城里的富贵老爷,他手头有几张方子,做出的货物供不应求,其中他造出来的纸又轻又软又韧,还被选为了科举专用纸张。 他是突然就将货物做了出来,方家想要打压,却根本无从压起。 后来见衙门都帮着秦大头,方家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忍着,甚至是不得不讨好着。 不管是方夫人还是福姨娘,都后悔没有阻拦夫妻和离。 如果周平月还是方家妇,现在如日中天的秦大头就是方家的姻亲,他们近水楼台,只想想就知道能有不少好处拿。 可惜,周平月不肯回头,他们也只能想一想了。 而周平月最后还是再嫁了。 方长山从未想过,那女人再嫁时的夫家,会比方家还要势大,娶她的男人身份不比方家低,而且,人家还是嫡长子,要承继家业的那种。 在看到周平月成亲之后,夫妻二人经常相约出游,且那男人真的守着她一心一意。方长山才明白,自己真的和周平月心里的如意郎君差距很大,她当初不是矫情,是真的觉得他不是良配。 第511章 冤大头 一 秦大头浑身是血, 周身格外扭曲,看着挺凄惨,此时他脸上带着笑容, 就更渗人了。 “多谢你!我以为你会看不上淑兰……”他有些不好意思,“淑兰她爱心软,又心软得不是地方。不过,她给我生了三个孩子, 我从来没想过不要她。” 秦大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二老去的时候没受痛苦,丧事也办得好, 还有孩子……三个孩子都被教得好。” 兄妹三人都读了书, 哪怕是最小的女儿,后来也长成了有名的才女,兄弟俩更是出得厅堂, 入得厨房,娶的儿媳妇出身都挺好。 反正, 换了他自己, 即便是拿着周平月给的宅子和铺子, 也绝对不可能将一家老小照顾得如此面面俱到。 “我真的很满意,谢谢你。” 看着秦大头消散,顾秋实目光落在了瓷瓶上, 还差一个瓶口,就能装满了。 * 顾秋实睁开眼睛时,感觉浑身燥热,怀中温香软玉, 还有个女人不停往他身上贴。 这和上一次出现在杜家时有些相似,他一把推开那个女人, 下一瞬,那女人更紧的贴了上来。 顾秋实恼了,抬手直接将女人劈晕。 人倒下,周围总算是消停了,顾秋实目光在屋中环视一圈,这是一张很大的床,床上很软,被褥和帐幔都是好料子,他身上的内衫细滑,料子不错,应该不便宜。 外头隐约有人来回走动,顾秋实起身光脚在地上走了一圈,到了外间,坐在椅子上闭上眼。 原身楼白玉,出身在康城,楼家是城内首富,他是家中次子,父亲有意让他做一个富贵闲人,从小着重培养他琴棋书画,至于生意之道,只教了一些粗浅的。 商户人家不能科举,楼白玉整日吟诗作赋,家里不缺银子,还将他的诗集和他写下来的文章刊印发卖。 当然了,他又不是什么旷世之才,追捧他的人都是那些想要讨好楼家的,他写的书还算好卖,但在市面上流通很少,只是卖出去了而已。 楼白玉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但他若是不做这些,他都找不到事情做。 母亲自小就教导他,不要在外头和女子谈情说爱,越是美貌的女子越会骗人。而楼白玉并非好色之人,他目光所及之处,就没有长相丑的男女,因此,一直到家里张罗着与他相看,他都没有对其他女子另眼相待过,甚至连母亲安排的通房丫鬟,也在来的当天就被他打发走了。 与楼白玉相看的是城内通判齐大人的次女齐青苗。 楼白玉本身长相不俗,家世也好,读了十多年的书,出了不少诗集,加上楼家名声大,他是府城内有名的才子,更有传言说,也就是他商户出身不能科举,否则,定会是连中六元的旷世奇才。 其实楼白玉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些名声,不过是外人吹捧楼家故意传出,楼家主再顺势而为罢了。 他不可能跑出去跟那些追捧他的人说自己没有那么厉害……当然了,即便是他说了,外人也会说他是谦逊。 齐青苗长相不俗,虽是通判次女,却是城内有名的才女,和知府大人家里的赵玉宜并称康城双姝。 在许多人眼里,赵玉宜不过是占了一个知府女儿的便利,所以才能和齐青苗并称,实则她才华容貌都比齐青苗差远了。 这说法在城里暗地里盛传,总之,齐青苗在众人眼中,俨然是城内最美最有才的女子。 两人相看,楼白玉不反对这门亲事,因为他明白,父亲和母亲这是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不光是衣食住行,还有这城里最好的姑娘。 且不说齐青苗的才华是真是假,至少她的美貌是真的,且性子温婉,又出身官家。 怎么看,都是楼家高攀。 商人低贱,需要找人庇佑,齐大人是这城内仅次于知府大人和同知的官员,算是三把手,不管是城防边务,审决讼案,征收赋税,治理百姓,样样都能插得上手。 楼家也不求齐大人为自家大开方便之门,只求不被欺负。事实上,传承了几百年的楼府,偶尔出几个纨绔,或者是作奸犯科之人,但楼家主本身一定是很有能力且不会触犯律法的正直之人。 齐青苗也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厌恶,且相看过后,楼夫人就送去了丰厚的礼物,还拟了一张聘礼单子送往齐府……楼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银子多。 两家都有意,这门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定亲后,楼白玉时刻谨记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出门会记得给未婚妻带东西,三天两头往齐府送礼物,两人偶尔也会相约出游。 一年后,两人成亲了。 楼白玉没有对未婚妻爱得要死要活,非卿不娶,但他也打算成亲后与妻子好好过日子,不说相濡以沫,至少能相敬如宾,他愿意给予妻子足够的尊重。 但是,新婚之夜,齐青苗发了高热,当时她的陪嫁丫鬟说,齐青苗是为了筹备婚事累着了,让他先去书房住,省得过了病气。 楼白玉自认体贴,想要和妻子同住,却被丫鬟直接拒之门外。他当时看到了齐青苗冷硬的侧脸,后知后觉发现,妻子并没有他以为那么爱他。甚至是……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他也不是个不识趣的,反正他是次子,子嗣有没有,于家族无甚影响。既然齐青苗不愿意,那他就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两年。 齐青苗一直都在生病,将将好点,隔天又会咳嗽,楼白玉找了大夫问及妻子病情,心知她的病情并不重,每每稍微好转,又会加重病情。 楼白玉成亲了和没成亲一样,他不觉得有多难受,除了楼家夫妻心疼他,楼夫人偶尔会叫来儿媳敲打一番。 但因为两家身份不对等,齐青苗听了婆婆的教诲后依旧我行我素,楼夫人也不可能罚她太重。 楼白玉都想好了,等他三十岁那年,如果齐青苗还是想不通,那他就纳一个妾,生下子嗣就行。 其实依着他的想法,这子嗣有没有都行,但家中长辈不允许。所以他退了一步,跟母亲深谈过,三十岁再说。 但是,齐青苗压力也很大。 夫妻俩成亲后并未圆房的事情除了他们院子里的人之外,只有楼家夫妻知道,这种事也不可能拿到外头去说。落在旁人眼里,就是齐青苗成亲两年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第488节 对于此,楼白玉无法,在他看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齐青苗在有意中人的情形下嫁给他之后还要为意中人守身如玉,那没孩子被人指责,她也得受着! 可楼白玉万万没想到的是,齐青苗并不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她想要和心上人在一起,但又不愿意与他和离。 她想的解决之法就是,将自己的亲姐姐送到他的床上,且她姐姐已经是有夫之妇……楼白玉被人下药,无知无觉和大姨子滚在了一起,且齐大姑娘的夫家不是无名之辈。如此一来,楼白玉算是有把柄捏在了齐青苗手中,之后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楼白玉毫无防备,真就中招了。 * 顾秋实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过来,还听到有人在给夫人请安,瞬间惊醒,他利索地穿好了衣衫,然后从后窗跳了出去。 这种大户人家的宅子,前后有两个窗,后面院子里也有下人……这人应该是齐青苗安排的,顾秋实跳出去后,抬手就将人敲晕了。 此时还是白天,顾秋实招来了院子里洒扫的一个小丫鬟:“去叫我身边的初一到主院,我先去那边了。别乱说话。” 小丫鬟不明白,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翻出院墙,到了院子外后,一路走得闲适,还没走多远,初一赶了过来。 初一是楼白玉身边最信任的人,主仆俩今天出门了,中午才回,楼白玉每日午后要睡上半个时辰,初一这时候也会靠着门口打瞌睡,此时他脑子还有点昏沉,看见主子,只觉奇怪:“公子,您不是在屋中睡觉吗?” 楼白玉手中常年拿着一柄折扇,顾秋实听到这话,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还说呢,屋子里都多了个女人了,你守的什么门?” 初一愕然。 他伸手摸着额头:“怎会?小的一直守在门口啊。” 顾秋实追问:“那你睡着了没有?” 初一满脸懊恼。 他哪里想得到公子在自家的院子里还会出这种事? 且不说夫人一直对后宅管得挺严,无关紧要之人绝对进不来,而伺候公子的人都是夫人亲自选的,管院子的管事还是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初三。 原先有丫鬟想要找公子自荐枕席都进不去屋,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回发生这种事。 也因为此,初一放松了警惕,主子一进门他就靠在门口打瞌睡。 就是……今儿格外困倦,以前有动静他都会醒过来,今天完全没感觉到。 顾秋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也被下药了?” 初一恍然。 顾秋实没有再说,直接入了主院。 此时楼夫人也在午睡,不过算时辰,大概该醒了。 楼白玉进出主院从来都不需要禀告,他入了正房,坐在外面。 楼夫人被吵醒,儿子这个时辰过来,听让她意外的。 “白玉,出什么事了?” 顾秋实一点都没有隐瞒,还让人去请了大夫。 等到楼夫人收拾好从内室出来,大夫也到了,给初一把脉后,确定了初一中了药的事实。 “应该是安神药。” 楼夫人的面色难看至极,儿子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计。她想要问儿子那女人是谁,顾忌着大夫还在,便住了口。 顾秋实也伸出了手。 大夫把脉,然后有些惊奇地看着顾秋实的眉眼。 楼夫人一看大夫神情不对,有些紧张:“大夫,出什么事了?” 大夫低下头:“公子中了助兴的药,且药性浓烈。常人中了药,怕是早已神志不清,没想到公子还能安稳坐在这里,更何况,公子还元阳未泄……” 话说到这里,大夫才惊觉自己失言,急忙住口,转而道:“我这就去配药。公子这……再不喝药,会伤身。” 楼夫人摆摆手,等大夫走了,她又想起了自己那个糟心的儿媳妇。 “刚才你没说那姑娘是谁。” 顾秋实叹气:“是齐青苗的姐姐。” 楼夫人在后宅长大,因为楼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她嫁过来不久就开始管理楼府,这一瞬间脑中已经想到了许多此事闹开后对齐青苗的益处,她气得一拍桌子:“欺人太甚!” 她越想越怒,起身转悠了一圈,呵斥道:“来人,去把二少夫人给我叫来。” 顾秋实坐在椅子上,姿态闲适。 楼夫人有些担心儿子身子,这一看,见儿子一点不像是中了那种药,一时有些惊奇。她早知道儿子性情冷淡,对那事并不热衷,却没想到中了药还这样悠闲。 即便是母子,这种事还是不太好问。她收回了目光,想到什么,又仔仔细细打量儿子。 顾秋实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好奇问:“娘想问什么?” 楼夫人有些不太好问,都打算让自家老爷去问了,见儿子问及,她吞吞吐吐:“那个……你……你是不是有毛病?” 顾秋实:“……” 楼白玉当然是没有毛病的。 上辈子中了这药之后,他清醒过来时,已经和大姨子成事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之后大姨子有了身孕。当时这件事情没有闹开,齐青苗的姐姐还是知府大人的儿媳。 所以,楼白玉就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他的,还是知府大人的孙子。 “没毛病,就是刚好清醒了。” 没多久,齐青苗就过来了。 她已经知道楼白玉逃脱的事,进门时脸色煞白,冲着楼夫人行礼后,她就看向了顾秋实。 “夫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秋实轻哼一声。 屋中一片安静,气氛凝滞。 齐青苗很是紧张,咽了咽口水:“刚才我午睡时,明明将姐姐安排在了客房,但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姐姐已经在夫君所住的书房。母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楼夫人早在儿媳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管这件事情成不成,都不宜闹大。毕竟,儿子和赵家的少夫人单独在一个屋子是事实,此事闹开,对自家没有任何好处。 这件事情绝对是儿媳妇算计……她亲自养儿子长大,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色中恶鬼。那么多的丫鬟和闺秀主动示好,儿子从来都不假辞色。又怎么会看中一个有夫之妇? 一想到此事给自家带来的麻烦,还有儿媳妇成亲两年却不肯与儿子圆房,楼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往日里看在齐大人的面上,知道儿媳妇有诸多不妥,她也不好发作,但这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 “青苗,你入府两年,我们母子从来就没有为难过你。包括你嫂嫂,对你也是以礼相待。你如果不想做这楼家妇,麻烦你回去跟家中长辈说清楚!” 齐青苗面色惨白,嘴唇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母亲,儿媳错了,求您原谅儿媳这一次。” 这根本就不是原不原谅的事,楼夫人都不敢想象,儿子要是没有扛过药效,真的和赵家的少夫人滚一起的后果。 一个弄不好,说是有灭族之灾也不为过。 “齐青苗,此事我绝不会原谅。” 齐青苗面色灰败:“母亲,儿媳……” 楼夫人不想再听她狡辩:“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说难听点,你该庆幸自己是齐大人的女儿,否则,我一定会休了你。甚至在更早之前,你不肯与我儿圆房的时候,我就会送你回家。” 她越说越怒,压了两年的牢骚喷薄而出,“你既然不喜欢我儿,连和他同床共枕都做不到,当初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 齐青苗张了张口。 楼夫人懒得听他多说,这时候最要紧的是让齐青月闭嘴,还有管好知道此事的那些下人。 她霍然起身,只带了一个丫鬟出门。 顾秋实也跟着一起。 齐青苗看母子俩都走了,咬牙起身跟在后头。 齐清月喝了药后,已然清醒过来,她已经整理好了身上的衣衫,看见母子俩进门,她脸色煞白,但还是决定先发制人:“楼夫人,你们楼家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算计本夫人。” 楼夫人气笑了,今儿这事,楼家是苦主,就因为身份不够,不能为自己讨公道就算了,还要被人斥骂。 “赵夫人,今天不是我们送帖子请你来的。还有,方才发生的事情白玉已经跟我说了,他也是被人所害。你也不是那不能分辨是非的蠢货,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谁算计,相信你心中自有分辨。” 这话说的很明白,如果齐青月还要将事情赖到楼家人身上,那她就是个蠢货。 齐清月面色奇差,杀人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妹妹身上。 齐青苗吓一跳,往后缩了缩。本来十拿九稳的事,事情一成,不管是这个眼高于顶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姐姐,还是向来清高不爱搭理她的楼白玉,都得听她吩咐。 可现在事情出了岔子……齐青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楼夫人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归根结底,做出坏事的人是楼家的儿媳妇,她来此是为了解决事情。于是放缓了面色:“赵夫人,今日之事,你说该怎么办?” 第512章 冤大头 二 虽说齐青苗是楼父的儿媳妇, 但她也是齐清月的亲妹妹。 楼夫人相信,齐清月心里对齐青苗的恨意不比她少。 齐清月面色难看,狠狠瞪了一眼齐青苗:“楼夫人, 今日之事是意外,我想请你将知道内情的人全部都处置了。毕竟,此事若是传出去,二公子也绝对要倒大霉。” 楼夫人早就猜到齐清月也会选择隐瞒, 听到她真的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怕就怕齐青月是个犟牛,不要为自己讨公道, 那就完蛋了。 两人达成共识, 气氛和缓了许多。 此时齐清月看着妹妹的眼神像淬了毒似的:“二妹,我就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听说你病了, 我巴巴的跑来探望,结果你却这样害我。” 齐青苗又往墙上缩了缩, 根本不敢与姐姐对视。 齐清月见状, 呵斥:“你说话呀!” 齐青苗不说。 “滚过来!”齐清月怒斥, 眼看人还是不动弹,她几步上前,一把揪住齐青苗的衣领, 啪啪就是俩巴掌! 齐青苗被打得惨叫连连,又急忙哭着求饶。 她如此悲惨,齐清月心中怒火反而节节攀升:“你就是这样,惯会装可怜。”她怒到了极致, 有一些不能对外人言的话也忍不住吼了出来,“要不是我娘, 你就是一个外室女!我娘给了你一个好看的出身,处处照顾你,我拿你当亲妹妹。你就这样报答我?贱人!以后休想齐府再为你撑腰!” 楼夫人听到这话,眼皮都跳了跳。 第489节 她为儿子聘的是聘大人的嫡次女,可不是什么外室女,齐家人骗婚! “赵夫人,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齐青苗听到婆婆的话,吓得尖叫:“不要!” 本来齐清月没什么兴致跟楼家母子说话,想着再嘱咐一下母子俩将那些知情人收拾了后就赶紧离开,眼看便宜妹妹这么大的反应,她来了几分兴趣:“何事?” 楼夫人还没开口,齐青苗已经一把抱住顾秋实的胳膊:“夫君,不要说。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我听你的。” 言下之意,她愿意圆房。 顾秋实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还是不要了,我从来都不喜欢强迫别人。” 那边楼夫人看到儿媳妇这做派,心下愈发烦躁:“赵夫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按理来说,青苗进了我楼家大门,那就是我楼家的人。因此,有些事情我不太好说。但……今日这事,我实在是忍不了。也不想再帮她隐瞒那些不要脸的事。你的妹妹齐青苗进门两年,到现在也没有传出喜讯,并不是我儿子和她身子有问题,而是她从来不肯让我儿子进房,两人到了现在,还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齐清月满脸意外,看了一眼顾秋实。 “这……这是真的?我听说二公子身边除了我妹妹之外一个女人都没有,难道二公子不……” 说到这里,她呛了一下。 这话她实在不该问,她也是太过惊讶了才会脱口而出。 楼夫人强调:“我儿子没有任何问题,府里的大夫每个月都有把平安脉。” 齐清月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此事我会告诉娘,我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不愿意与夫君圆房,回头你自己跟爹娘解释吧。” 语罢,她拉走了楼夫人的胳膊,低声嘱咐了几句。 依着她的意思,所有的知情人一个不留,不然,此事若是闹出去,她和楼家人都要倒大霉。 楼夫人深以为然。 除了儿子身边的初一,所有的知情人全部发卖到外地,包括儿媳妇身边的丫鬟……她决定将齐青苗所有陪嫁的人全部卖掉。 她就是迁怒了又如何? 就齐青苗干的那些事情,要是杀人不犯法,楼夫人真的是杀人的心都有。 齐清月一走,齐青苗只感觉周身更冷。 楼夫人看到儿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愈发不想忍耐她,心里想着齐家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于是侧头吩咐:“将二少夫人送回房,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见她,也不要允许她出门的。” 而此时门外已经有了动静,齐青苗的那些陪嫁丫鬟和婆子正在奋力挣扎。 齐青苗吓一跳:“母亲,那些是我的陪嫁,你们不能动。” “今日即便是你亲娘在这里,我也同样要动。”楼夫人满脸讥讽,“你想害我儿,以为我还会跟你客气?我们以礼待人,你却非要找死。不想饿肚子,你就乖一点。” 齐青苗瞪大了眼睛。 她父亲是齐大人,无论她走到哪儿,都会得到旁人的尊重,嫁人了不与夫君圆房,不管是男人还是家中长辈都忍着,还对她客客气气,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夫家这样对待。 齐清月急匆匆出门,本来是想回府的,一想到自己险些铸成大错,做不成赵家妇,心中就又怒又急,根本冷静不下来。于是侧头吩咐丫鬟:“回齐府!” 齐大人到康城已经有十多年,早已买了自己的宅子。 三进的大宅位于城东,这条街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齐清月马车直接进了内宅。 齐夫人早在女儿进门时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还出门迎了几步,女儿自小乖巧,嫁得又好,还孝顺,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看到过闺女。 刚刚看到女儿身影,齐夫人就察觉到不对,此时女儿脚下走得飞快,脸色也不太好,她皱了皱眉,上前握住女儿的手。入手一片冰凉,齐夫人愈发惊讶,确定女儿脸色不对劲,她进门时将所有的下人都留在了门外。 “出什么事了?” 到了此刻,齐清月才敢放声哭出来,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哭了个肝肠寸断,满心都是后怕。 齐夫人见状,愈发担忧:“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你也要先告诉我,别只顾着哭呀!” 齐清月这才止住了眼泪,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齐青苗说自己病了,要我过府探望。我还以为她是被婆家欺负了,需要我去撑腰,进门后茶还没喝两盏,她就说要午睡,还把我送到了客房。我以为是楼夫人那边得午睡过后才肯见客,便去了客房,谁知……谁知一觉睡醒,我居然在楼白玉的书房之中,身上还中了药,若不是楼白玉警觉将我敲晕后及时离开,现在我已经……已经……” 齐夫人乍一听,立刻想到里面有阴谋:“是谁在算计,是不是楼家?” 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凌厉和森然。 齐清月哭了:“是青苗!会咬人的狗不叫,往日里我们小瞧她了。也是出了事之后,楼夫人才跟我说,齐青苗从嫁人的那天起就一直与楼家二公子分房睡,两人到现在也只空有夫妻之名。” 齐夫人惊了:“真的?” 她一巴掌拍在桌上,“简直是胆大包天。我还以为她忘了之前的人和事,居然……居然……果然是贱人生的孩子,无论花费多少心力教导,根本就掰不回来。” 齐清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怕褪去,整个人精神了几分:“母亲,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外传,楼家那边会处置一批下人,方才楼夫人还说,要将齐青苗身边的陪嫁全部发卖,我答应了。” 齐夫人生了二子一女,齐青苗在外人眼中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往日她也挺疼小女儿。当然了,到底比不上自己的亲生,可大面上从来没有亏待过齐青苗,也因为此,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齐青苗的身世。 她愿意宠着齐青苗,甚至是齐青苗被人欺负时愿意帮忙讨公道,但前提是齐青苗不能害她亲生的儿女。 “你今日耽搁了大半天,别再磨蹭了,回府去吧。”齐夫人说到这里,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睛,“先梳洗一番,回头要是有人问,你就说齐青苗的不是。” * 一夜无话。 顾秋实翌日早上起来,就听到正房那边在闹,好像是齐青苗嫌弃吃得太差。 “既然嫌弃,那就别吃了。” 不说齐青苗看见丫鬟把所有饭菜撤走时有多崩溃,顾秋实洗漱过后就去了主院。 齐夫人昨天晚上下了帖子,说了一早会登门拜访。顾秋实到的时候,客人已经在了。 看到这个女婿,齐夫人心里叹息。 说实话,即便楼白玉的才名是吹捧出来的,但他长相确实是好,也洁身自好。齐青苗跟了他,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楼府这种人家,库房里大堆大堆的金银,即便楼白玉只是次子,以后分家了,也绝对不会为钱财发愁。 “见过齐夫人。”顾秋实一进门就行礼。 礼节上挑不出毛病,齐夫人听到他的称呼后,眼皮都跳了跳。 往日里女婿可都称呼她为岳母来着,这称呼都改了,证明女婿不想再和齐青苗过日子了。 家里养的闺女嫁人后,不管是被休还是和离,对于剩下的女儿家都绝对有影响。齐夫人一想到孙女会被齐青苗给拖累,简直吃人的心都有。 “白玉,你莫不是起太早,喊错人了!” 齐夫人在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齐青苗错得有多离谱,都不能把她接回家……若是楼家人不想忍耐,那就把人送去庄子上,或者是关在佛堂里。 楼夫人瞬间就明白了便宜亲家母的意思,心里恶心得够呛。要说这齐家可真不讲究,明明不是嫡女,却装成嫡女嫁出来。完了还把闺女养成这副德行……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祸害楼家人来了。 楼家人都已经看清楚了齐青苗的真面目,齐府居然还仗着身份让楼家吃了这个哑巴亏。 屋中安静下来。 顾秋实出声:“我想知道齐家的姑娘为何不愿意与我圆房,夫人能告诉我实情吗?” 齐夫人面色有些尴尬,齐青苗在出嫁之前,和衙门里一个小衙差打得火热……两人险些就私定终身了,此事传入了他们夫妻耳中。齐大人当场就教训了女儿一顿,然后将人关在家里,又用那个衙差的性命威胁。 如此,齐青苗为了心上人的安慰,总算是松口愿意嫁人。 夫妻俩都以为齐青苗嫁人之后就会好好与夫君过日子,毕竟楼白玉才貌双全,家中又富裕。齐青苗早晚会想通。 谁知她胆子那么大,嫁人后与夫君分房睡,两年了还不让夫君进房。 更让齐夫人没想到的是,这么大的事,楼家夫妻居然能忍下来,而楼白玉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不纳妾。 齐家夫妻看到女婿不纳妾,人前一副对齐青苗各种呵护尊重,还以为夫妻俩感情不错来着。 “我不知道。” 骗婚已经很无耻,齐夫人即便知道内情,那也不敢说啊。 倒不是她怕了楼家,而是此事到底是齐家理亏。 顾秋实颔首:“那找齐姑娘来问一问吧。” 齐夫人听到这话,心里着急:“别!青苗被我宠坏了,回头我找她好好聊一聊。以后她会跟你好好过日子……” “不用!”楼夫人声音高昂,“齐夫人,一个女人在身康体健的情形下不愿意与自己的夫君圆房,绝对是心里有人。这件事情我可以忍,毕竟谁还没有年少过,也不是每双有情人最后都能终成眷属的。但是,她将赵大人的儿媳妇跟我儿子关在一个房里,甚至还往里加了助兴的药,这都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而是胆大包天,想要置我楼家于死地。我楼家是低贱的商户人家,娶的儿媳妇不求多貌美,不求多有才华,也不需要太懂规矩,但绝对不能伤害自家人!” 第513章 冤大头 三 齐夫人是府城之中为数不多的诰命夫人, 除了压在她头上的另外两位夫人之外,这城里还没人敢打断她的话。 即便是另外两位官员夫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她, 面上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此时话被打断,她有些恼,不过,这件事情是齐家理亏, 接下来要办的事还有求于人,她压下心头的火气,强调道:“我们齐家注重规矩, 绝对不容被羞弃回娘家的女子, 那会给我们满族女子蒙羞。” 楼夫人怒了:“齐夫人,即便你们是官家,可非把一个水性杨花又胆大包天的姑娘塞给我儿, 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休了青苗。”齐夫人面色严肃, “青苗如今是你楼家妇, 都说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做错了事情就该罚,我们大人也不是不讲道理,既然是青苗的错, 那无论你们怎么处罚她,我们都无二话。” 言下之意,这是让楼家将齐青苗扔到郊外的庄子上,或者是直接把人弄死。 楼夫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顿时就惊了:“这……我下不去手,你们还是把人带回去吧。” 齐夫人不高兴:“我们齐家没有被休回家的女儿!” 楼夫人又气又恼, 这齐家夫人口口声声说讲道理,其实行事忒霸道。 如今的齐青苗那就是个烫手山芋,楼夫人是恨不得杀了她,但这明明是齐家没有把女儿教好。凭什么要让她来动手? 即便是清理门户,也该由齐家夫妻亲自出手啊。 顾秋实自然也不会轻易弄死了齐青苗,他侧头低声吩咐:“去看看齐姑娘到哪儿了,顺便把齐夫人的意思透露给她。” 下人飞快跑了一趟。 齐青苗听说这事,心乱得不行。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嫡母亲生,也猜到她干了这种事情之后婆家和娘家都不会放过她……但她没想到,母亲居然会直接放下话,任凭楼家处置她。 这怎么行? 她干的事,如果事成,就能将整个楼府踩在脚下。 楼家恨她入骨,得了齐家的允许,怕是要把她挫骨扬灰。 如今她唯一的活路就是回到齐家,母亲肯定想要弄死她,但父亲不会……当初她明明是外室女,父亲想方设法将她嫡母名下,已然表明父亲对他们母女是不同的。 其实活人争不过死人,她娘已经不在,父亲这些年一直疼爱她,都是看在她娘的面上。 齐青苗得了这个消息,只觉浑身发冷,她很快就有了决断,不能去主院……去了也只是听众人骂她,有这时间,还不如逃呢。 她当机立断,说是要方便一下再去见人,转身回了自己的屋,用包袱将嫁妆里的银票和贵重首饰收拾好,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裳,从后窗跳出,然后从偏门跑了出去。 第490节 楼夫人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给儿子选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女人,如今倒好,这女人砸手里了。杀齐青苗……她下不去手。可要是不杀,这女人占着儿子嫡妻的名分,想给儿子再娶又不成,只能纳妾。 楼家在城里有头有脸,但只是商户,放出风声娶二夫人,那些姑娘的家世多少还能好看点。若只是纳妾……谁理你? 到时会导致一个结果,楼夫人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楼家。而围上来的那群人,肯定都不太好。 楼夫人越想越替自己儿子委屈,她好好的儿子,平白变成二婚就算了,回头和齐青苗不清不楚的,怕是再难寻到良缘。 可儿子什么都没做呀,一个女人都没碰过就落到这下场,忒倒霉。 这边楼夫人特别烦躁,旁边的齐夫人心情也不好,她对这个女儿不说掏心掏肺,那也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孩子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即便是她一开始心里抵触,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小小软软的孩子喊她叫娘,近二十年下来,怎会没有感情? 要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当初也不会拦着那丫头往火坑里跳,还把楼白玉这样家世容貌才华都不错的男子说给她了。 两人等了又等,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忽然有管事奔过来请罪:“夫人,二少夫人在来的路上突然说有事要回房一趟,然后她就从窗户跑了。小的四处寻找,听说人是从偏门出去的,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裳。” 楼夫人心中一跳。 不管这人做了多大的错事,但到底是齐家的女儿,如今人在府里丢了,万一齐家人不讲道理,追究楼家怎么办? 齐夫人面色微变:“她去哪儿了?” 顾秋实一直都坐在门口的位置,闻言道:“兴许是回府了。刚才我就猜到她可能会不老实,所以一直派人盯着她,夫人先回去,如果没看见人,稍后我就把人送回来。” 齐夫人:“……” 还送回去做什么呀? 丢人! 她声音艰涩:“白玉,大人和我都很疼爱你,真的拿你当家中的儿子看待,你如果找到了人就带回来吧,还是那话,如果青苗做错了事,罪证确凿,你们尽管责罚,我和大人绝无二话。” 楼夫人就不喜欢这说法,知道齐青苗是一个很不堪的人,齐家人不想着把人带回去好好教导,却非要把这么一坨恶心东西塞给楼家。她打了个呵欠:“起太早了,有点困。齐夫人,听说下个月城里有灯会,到时灯会办在哪几条街呀?若是得空,我也想去瞧瞧。” 齐夫人知道楼家不愿意再接纳便宜女儿,心里有些不满,面上也带出了几分,霍然起身,噔噔噔往外走,顾秋实送了两步:“齐夫人,齐姑娘做的事实在离经叛道。齐府有这样的女儿,于夫人的名声无益。” 正准备跨过门槛的齐夫人听到这话,一头雾水:“你想说什么?” “齐姑娘不爱出门,嫁过来后一直都在生病。这人病了太久,药石无医也挺正常。”顾秋实提醒,“齐府女儿病亡,夫人心痛难忍,接了一个远房表侄女到身边缓解失女的悲伤也很正常。” 齐夫人并不傻,顿时心中一动。 楼夫人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儿子,等齐夫人走了,她忍不住道:“但如此一来,齐青苗还是你的妻子,还是我楼家的二嫂夫人。你好端端一个年轻后生变成了鳏夫……” 她知道自己不该贪心。毕竟方才依着齐夫人的意思,齐家根本就不愿意接了齐青苗回去,到时儿子只能纳妾,不能娶妻。 如今变成鳏夫,可以再择良缘,可楼夫人还是觉得憋屈。 顾秋实叹气:“谁让咱识人不清。” 齐青苗已经过门两年,楼白玉的名声肯定会多少受些影响。 齐夫人紧赶慢赶回到府里,得知小女儿确实已经回来了,瞬间气得七窍生烟。 她飞快跑到小女儿出阁前的院子,却发现正房大门紧闭,无论她怎么喊,那死丫头都不肯出来。 “你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怎么还好意思回来?要跑,你跑远一点呀。” 有她的嘱咐,楼白玉绝对不敢擅自将人送回。 齐青苗吓得不轻:“娘,女儿知道错了。” 齐夫人踹了一脚大门,奈何这门用料扎实,加上她力气不大,那门晃都没晃一下。 她眼神阴狠:“你休想再靠着齐府女儿的名头闹事。”她侧头看向管事,一字一句道:“吩咐下去,齐府嫡次女缠绵病榻两年,今儿中午没了。” 齐青苗听到这话,顿时大惊:“母亲,你不能这么对我!” 齐夫人听到她慌乱的声音,冷笑连连:“就凭你干的那些事,本夫人没有对你下毒手,已经是看在多年母女情分上,这已经耗尽了我们母女的最后一丝感情。不管你活没活着,反正齐青苗已死。” 语罢,拂袖而去。 齐家嫡次女死了的消息很快在城里传开。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想起来这位嫡次女是楼家的二少夫人。 但是楼家那边并未挂上白幡,也未布置灵堂。 齐夫人自然也想到了此处,这场戏想要圆满落幕,还得楼家那边配合。于是她派了管事,让楼家准备后事。 楼夫人一万个不愿意,但又不敢和齐家的人作对,她想要拒绝此事,又想不到充足的理由,于是将儿子叫了过来。 顾秋实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就往外放出消息,说齐家姑娘林中还是清白之身,没有与我圆房。她临终前唯一要求就是恢复齐家女的身份,看在两年夫妻情分上,我成全了她,在她死后将她的棺椁送回了齐府。” 楼夫人眼睛一亮。 就齐青苗干的那些恶心人的事,算起来的齐家对不起他们。也就是因为楼家身份不如人,所以才处处退让。 如今能各归各位自然是好,这消息传开了,齐家人也不可能以此找自家的麻烦。 至于齐青苗临终之前说了什么,那只有天知道了。 齐青苗已经是个死人,总不可能跳出来跟人解释她没有说这些话吧? 齐大人得到女儿去了的消息往回赶时,又听说了女儿的“临终之言”,心下叹息一声。 他再不满意楼家人,这事也怨不着人家。 等齐大人赶回家中,齐青苗立刻打开门跑出来跪在父亲面前:“爹,女儿知道错了,你原谅女儿这一次吧。” 齐大人面色复杂:“如今你已不是楼家妇,也不再是齐家女儿。往后你想怎么做,那都随便你。只一样,本官的嫡次女已经离世,出嫁女不得葬入祖地,本官的女儿在郊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长眠。如果以后还有跟本官女儿长相相似的姑娘出来毁她名声,本官绝对不容!” 言下之意,世上没有了齐青苗。 齐青苗面色灰败。 对于齐大人而言,次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 她自己不想好好过就算了,居然还要把长女也拉下水。 长女可是赵府的长媳! “夫人,把她送出去。” 齐青苗吓一跳,她以为自己即便是没有了齐家女儿的身份,也还能住在这个府里。 这要是被父亲赶出去,以后她的衣食住行怎么办? 齐夫人一想到这个白眼狼不念养恩不说,还准备害她的亲生女儿,就恨不能杀人,怎么可能帮忙求情? “来人,把她丢出去。” 齐青苗眼疾手快,扑到父亲面前,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 “爹,女儿得有嫁妆……” 齐大人听到这话,又气了一场,这死丫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那个衙差,居然还想要嫁妆。 “滚!给我拖走,大家都记住,二姑娘已经不在了,以后再有跟二姑娘长相相似的女人找上门来,那绝对是骗子,不用回禀,直接打走。” 齐青苗又喊又叫,却还是被拖出了门。 她从楼家离开的时候将自己压箱底的银子和值钱的首饰带了一包回来,但方才扑出来跟父亲求情时没顾得上拿,后来也没有给她收拾行李的机会。也就是说,她所有的财物就只剩下了头上那简单的手势。 她还想要在门口纠缠,可是护卫们又凶又狠。齐青苗自从嫁人之后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情郎,如今感到婆家不要她,娘家也不再管她,她跌跌撞撞起身,往情郎家中而去。 * 楼夫人放出消息后,一直注意着齐家人的动静。 眼看那边没动静,还将齐青苗赶出门,她顿时松了口气。事情发展到现在,家里总算是摆脱了那个害人精。 “白玉,以后娘再给你选个好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我暂时不想娶妻。” 楼夫人:“……” 儿子都二十一了,还不想娶妻? 她满脸懊恼:“都怪我识人不清,要是我当初再用心一些,避开了齐青苗,说不定你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娘,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顾秋实心情还不错,“我要出去走走。” 楼夫人颔首:“去散散心也好,对了,记得去账房那里支取一笔银子。” 楼白玉从来就没有缺过银子花,也好在他秉性正直善良,才没有被家里宠歪了去。在顾秋实来之前,楼白玉就在接济城里一些贫困的人家。 他闲来无事,偶尔还会买些东西给那些人家送去。 上辈子楼白玉不知道妻子为何那么抗拒他,只是猜到齐青苗心里有人。而死过一次的楼白玉却知道跟齐青苗有情的男人是谁。 那男人就住在楼白玉接济的其中一户人家的隔壁。 顾秋实知道齐青苗被赶走,他也想去看一看。 于是,他让人准备了千斤粮食,每户人家送个百斤……大部分让底下的人去送,他亲自去了那男人家的隔壁。 这户人家姓陈,家中只有父子三人,当家做主的男人前些年干活时断了一条腿,直接连皮肉也断掉了,能捡回一条命,真的是运气好。而底下的孩子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五岁。他媳妇扛不住,当场回了娘家改嫁。 楼白玉知道这户人家困难,也来送过几次东西,并且,当初男人断腿后没有及时医治,浑身高热,眼瞅着人就不行了,有人求到了楼白玉面前,他及时请了高明大夫上门诊治,才救了一条命。 初一扛着百斤粮食敲开了门,开门的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看到主仆二人,孩子满脸欢喜。 “公子来了?快进来!” 初一进门,将粮食放在了厨房。 屋檐下的男人正在编箩筐,他走不了路,只能干坐着的活,箩筐卖不了几个钱,但只要他在干活,一家人不至于饿死。 看见顾秋实出现,陈力满脸感激:“公子,太感谢您了。其实……我家里的日子勉强能过,您不用惦记我们。” 顾秋实随口道:“家里这么多的孩子,不能饿着他们,要是你手头宽裕,该多给孩子吃点肉。” 陈力满面羞愧,还是答应了下来。 “公子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我这……实在是报答不了。” “别想着报答的事。”顾秋实摆摆手,“我就是顺手为之,这点粮食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打发了初一,坐到了陈力边上:“隔壁有没有发生什么稀奇事?” 陈力听到这问话,满脸惊讶,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没想到富家公子也会喜欢听这些旁人的闲事。 “隔壁孔家的老三在衙门里当差,认识了齐大人的女儿,两人感情挺好,但是其他人棒打鸳鸯,将女儿嫁给了楼家的二公子。结果,昨天齐家姑娘突然就到了隔壁,说是齐家姑娘已经死了,以后她就是孔家妇。” 第491节 说到这里,陈力面色一言难尽。 他这条腿已经断了三年,这三年中,他带着几个孩子过得特别困苦,如果不是面前的公子经常送粮食和送银子,父子几人早就饿死了。 所以,他理解不了齐姑娘这种抛弃富贵也要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做法。 顾秋实解释:“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问及隔壁?” 陈力确实好奇,又不好意思承认,见面前公子没有恼怒的意思,这才点了点头。 顾秋实表明身份:“因为我是楼二公子。” 往日里楼白玉帮助这些穷人,没想着要众人的报答,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觉得有告诉这些人关于他身份的必要。 陈力愕然,反应过来后,看了一眼两家之间高高的院墙:“公子这么好的人,齐姑娘怎么……” “这大概就是……真爱吧。”顾秋实笑了,“我就想知道,她到了隔壁过得好不好。” 陈力想到今天早上隔壁的动静,面色古怪起来。 “可能不太好……” 第514章 冤大头 四 新嫁娘进门的第二天, 婆家一般会有两种反应。 第一种不会使唤儿媳妇,而是等到回门之后,才会开始让儿媳妇干活。但第二种, 新婚第二日新嫁娘就得起来给一家人准备早饭,也是婆家给的下马威。 隔壁明显是第二种。 那齐家姑娘从小养尊处优,别说做饭了,连自己洗脸都有丫鬟拧帕子, 而隔壁一家子不知道是不是嫌弃齐姑娘二嫁,一大早孔家那老婆子就开始吵。 陈力都被吵醒了,坐在院子里编箩筐这半天, 光听孔家的那些媳妇骂齐姑娘好吃懒做了。 顾秋实颇为满意:“只要她过得不好就行了, 我可没那么大度。” 陈力有些惊奇,记忆中的恩人就像是天上月,跟圣人一样, 他感觉不到恩人有脾气。 原来恩人也会生气,也会记仇。 顾秋实掏出了十两银子给他:“收着吧, 等我有空再来看你们。” 陈力真心不想收。 之前家里没有银子, 他需要银子救命, 所以收了。但现在家里的日子已经渐渐好过,尤其是最近一年,他开始编箩筐, 已经能够养活父子几人。当然了,只是勉强不被饿死而已。 但陈力已经很满足,他认为这世上有许多跟他一样困难的人等着公子救济,他这边少收一点粮食和银子, 兴许公子能救更多的人。 “我家里能过得去……” 顾秋实不管这么多,把银子塞到他的怀里, 飞快出门。 初一正坐在马车上等主子,脑子里还在算着路线,马车中还有几袋粮食,买都买了,肯定是要送出去的。 忽然,隔壁的门开了,初一瞅了一眼,然后呆住。 夫人怎么在这里? 齐青苗知道门口有马车来,然后又听孔家人酸溜溜的说起隔壁好运气的父子几人。她这一早上被挤兑得够呛,就想出来看看这大好人是谁,没想到会看到初一。 “你怎么在这?” 初一不想回答,他分得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如果是昨天之前,再不喜欢这女人,也会对她恭恭敬敬。但现在嘛,完全没这个必要。 他要是对齐青苗太客气,主子才要生气。看见主子出门,初一立刻跳下马车,搬了踩脚凳。 齐青苗恍然:“夫……楼公子,原来那个帮了陈家父子几年的人是你?” 顾秋实看见了她身上的布衣,这衣衫还带着补丁,好像是一颗珍珠被破布给蒙上了,他顿时乐了:“你这一身好朴素,我险些没认出来。你怎么在这?” 他看了一眼孔家的院子门,“你该不会就是为了住在这里面的男人守身如玉吧?” 齐青苗在过去两年中很感动自己为孔文德的付出,但她没想到孔家人居然是这样的……婆婆和几个妯娌活脱脱就是长舌妇,各种排挤她。如果不是顾忌着衙门里上工的孔文德对她还不错,她真的想扭头就走。 被旁人得知她在孔家的处境,她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楼白玉撞见,她只觉脸颊发烫,特别窘迫。 顾秋实好奇:“你的丫鬟呢?” 齐青苗满脸悲愤:“我落到这地步还不是被你害的?你装什么无辜?” “我害你?”顾秋实乐了,“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昨天才从我那儿出来,当天就嫁人了。你心里有人早说呀,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若我早知道你有情郎,早就成全你们了。” 齐青苗面色格外难看。 她虽然是在嫁人之后还会心上人守身如玉,自认为这么做没有错。但她也明白,在世人眼里,她的这番做法称得上离经叛道,传出去会被人鄙视。 顾秋实手一撑,坐上了马车。 初一上前收回凳子。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孔家院子里窜出来好几个妇人,看见顾秋实后,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只敢悄悄打量。 那一双双眼睛特别亮,好像顾秋实是一块金子似的。 马车来了又走,没在门口耽搁多久,但却深深烙刻在了孔家的婆媳心里。 齐青苗气冲冲进了院子,孔婆子直到马车消失才收回目光,看向小儿媳:“刚才那公子你认识?” “有仇!”齐青苗生怕婆媳几人让她去讨好,楼白玉,故意如此道。 孔婆子一脸惊讶:“你爹是官员。谁敢跟你结仇?” 齐青苗眼看婆婆要追根究底,不打算再隐瞒:“那就是我之前的夫君。” 孔婆子:“……” 她真心觉得儿媳妇要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蠢。 齐青苗察觉到了婆婆的目光,气得跳脚:“我是心悦文德。” 婆媳几人对视,然后各忙各的。 她们并不敢直接骂齐青苗,只敢含沙射影,这位可是齐大人的千金,即便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那也只是暂时的。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齐大人一怒之下把女儿赶了出来,但应该不会容忍别人欺负他的闺女。 * 顾秋实把剩下的几袋粮食送完,天色已近黄昏,但他不想这么早回府,于是去了酒楼。 巧得很,在往日里楼白玉经常光顾的酒楼中,遇上了原先那些和他在一起吟诗作赋的文人。 这一群十多个人,要了一个很大的雅间,在楼上看见顾秋实进门,立刻就乌泱泱挤下来迎接。 顾秋实只是想来酒楼里换换口味而已,没想到会遇上熟人,更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见外,直接就拉着他往楼上走。 “几位几位,我今天有事,不想喝酒。”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失望,为首之人姓姚,人都喊姚三公子,他本来也叫姚山。 他算是这一群人里最喜欢攒局的,和楼白玉关系不错。基本上楼白玉跟这些人有约,都是他出面相邀。 姚山笑吟吟:“楼兄这么说,那我们也不勉强。你忙你的。” 顾秋实颔首,就在大堂里找了个桌子坐了,然后要了三菜一汤。 几人上了楼,他们并不老实的关在雅间里,大门开着,偶尔还有几个跑到外面的栏杆上靠着吟诗作赋。 底下有人起哄,纷纷叫好。上面的人愈发来劲。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说实话,如果他是东家的话,不太喜欢这样的客人,太聒噪了。 楼白玉往日闲来无事,也愿意跟这些人一起玩闹,但顾秋实不愿意,他打算以后再不和这些人一起出门。 顾秋实今儿胃口不错,点上来的菜基本上吃完了,初一不愿意和他同桌,顾秋实给他另叫了一桌。 吃完了饭,他喝着茶水,等着初一过来。 初一还没有单独吃过一桌,往日跟主子一起出来,都是和一群公子哥一起,他们也有下人,初一都是和那些人一起吃的。 等初一吃完过来,看到主子已经喝上了茶水,恭敬询问:“公子,我们现在回府吗?” 见主子点头,初一伸手招来了伙计:“结账!” 伙计恭恭敬敬上前:“四十二两银子,掌柜的说了,都是熟客,多谢公子前来捧场。零头就免了。” 初一没掏银子,偷偷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微微皱眉,这才想起往日楼白玉跟着一群人出来,结账的都是他。 楼白玉喜欢这种热闹,以前说的是大家吃喝过后一起平摊,但楼白玉不缺这点银子,从来也没要众人帮忙分摊。现在倒好,这些人愈发过分,他今天连那屋子都没进,居然也把账算在了他头上。 “你们酒楼这菜不便宜呀,两人吃四十多两……” 伙计听到这话,吓出一头冷汗:“不不不,刚才姚公子说楼上雅间的账也挂您头上,所以才……这其中有误会。光是您二位,只八钱银子。” 顾秋实起身:“初一,付账。” 初一掏了银子递给伙计,急忙跟上主子。 “公子,那姚公子太过分了。往日邀您一起,您大度不计较,他们却得寸进尺。” 顾秋实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不要再为他们付账。如果他们送帖子来,就说我没空。” 初一急忙答应了下来。 * 顾秋实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读书人很讲究脸面,他不结账了,那些人虽然会生气,却也不好意思找上门来。 结果,第二天晚上,顾秋实都准备睡下了,大公子楼白竹过来了。 兄弟俩小时候感情不错,不过,从小楼白竹就很忙,他过得很累。 楼白玉的日子就宽松许多,虽然是在读书,但夫子并不严厉。 看明白了兄弟二人之间的差别,楼白玉从来不觉得长辈偏心。哥哥虽然得父亲看重,但这份看重需要付出许多代价才能得到。 “大哥,有事吗?” 楼白竹看着弟弟,好奇问:“其实我遇上姚家大公子,说是你和他弟弟闹翻了?” 顾秋实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是不想再做冤大头了而已。” 姚家也挺富裕,但各房主子很多,家里的人多了,规矩必须要严,每一位主子每个月领多少月钱,那都是有规定的。 而楼白玉不同,楼家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楼家夫妻宠他,从来不约束他的花销。 第492节 当然了,楼白玉本身也不会乱花银子,除了笔墨纸砚和接济那些穷人之外,也就是请那些人吃几顿饭而已。 太费钱的东西,楼白玉从来都不沾,什么古玩古籍,他并不追捧。 楼白竹听完了前因后果,道:“我知道了。你要是愿意和他们来往,咱家也不差这点银子。” “我不愿意,他们当我是傻子。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就把账摁我头上。”顾秋实轻哼一声,“尤其是那个姓姚的,最不是东西。” 楼白竹没把这事放心上,眼看弟弟心情不错,他好奇问:“白玉,你年纪也不小了,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顾秋实摆摆手:“我现在不想这事,定亲太急,回头人家该说我欺负齐青苗了。” 这话也对。 外人不知内情,虽说齐青苗已经住进了孔家,若是弟弟很快定亲,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弟弟有了心上人之后才想方设法将嫡妻赶走。 “那行,回头我让你嫂嫂帮你留意着,遇上合适的,你再去相看一下。”楼白竹没有多留,很快带着着离去。 顾秋实没忘了康城双姝的另一个姑娘是赵玉宜,只看名字,很大可能是熟人。 楼家人都在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又一副亏欠了他的模样,应该很快就会将他的亲事提上日程。 顾秋实不愿意等楼夫人都已经跟人家姑娘约定好了再推拒,便悄悄打听着赵玉宜的行踪。 * 秋高气爽,郊外洪福寺外有一大片枫叶林。 每到枫叶红了的季节,此处就会迎来城内不少人。 顾秋实带着初一走在期间,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身白色衣衫,更衬得他气质儒雅,一路往山上爬,惹得不少女眷红了脸颊。 初一感受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低声道:“主子,您这也太招摇了。” 顾秋实讶然:“哪里招摇?我这一身,除了这把折扇之外,料子和花样都很寻常。” “那么多人看您。”初一暗示,是穿得太风骚了。 顾秋实懂他的意思,但今儿是来见赵玉宜的,胡乱解释:“那是本公子长得好看。” 话未说完,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台阶上站着的红衫女子。 女子肌肤雪白,被满山的枫叶红和身上的大红一衬,更显绝色。 顾秋实微愣了一下,折扇一展,上前几步行礼:“见过赵姑娘。” 赵玉宜脸颊更红,总觉得这人熟悉,又不记得有见过,往边上让了一步:“你认识我?” 第515章 冤大头 五 顾秋实笑容温柔:“早就听闻姑美名, 楼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赵玉宜脸有些红,今儿是和小姐妹一起约好了到这里来赏枫, 只是等了半天不见人,一起来的嫂嫂又说有急事要离开一下,她站的地方挺显眼,好多人都往这边看。她很不习惯, 可嫂嫂和小姐妹都让她在此处等待,她又怕离开后找不到自己。 听到面前男人自报家门,赵玉宜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谁, 只看这男人通身的气质, 就知他家世不错,楼这个姓氏不常见,城里姓楼的人家就那么一户, 且最近名声还挺大。 赵玉宜偷瞄了一眼面前俊俏的年轻男子,觉得他有点凄惨。成亲两年还没圆房, 也没个通房丫鬟, 跟冤大头似的。 顾秋实左右环顾一圈, 看到至少有五六拨人悄悄打量赵玉宜,实在是她容貌太甚,很难不引人注目。 说实话, 她带着个小丫鬟站在这里,真的很容易出事。 “赵姑娘,此处风景一般,出城一趟不容易, 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不如去那边走走?”顾秋实看了一眼听到这话后有些慌张的小丫鬟, 道:“若是你与人有约,可让丫鬟在此处等待。” 赵玉宜心中一动,她不是没想到可以让丫鬟在这里等,但她也怕落单之后出事。 小丫鬟立刻跳出来护主:“你想约我家姑娘单独相处?你安的什么心?” 顾秋实扬眉:“我对自己妻子都以礼相待,这是全城人都知道的事。当然了,我和赵姑娘初次相见,姑娘不信我也正常。这样吧,你们去那条道旁边,一会儿有人来找,我把人指过来。”话说到这里,他看向丫鬟,眼神凌厉,“如果你连这都不答应,就是故意将你主子置于危险之中。你安的什么心?” 小丫鬟面色微变:“我们凭什么信你?” 赵玉宜又不傻,察觉到了不对劲,扯住丫鬟:“我们去那边等,麻烦楼公子了。” 看着主仆俩消失在路旁的小道上,顾秋实收回目光:“初一,你去盯着,不用跟太紧,隔个几丈远。” 初一一脸严肃,心知主子一定是发现有人在对付赵姑娘才会如此小心。立即答应下来。 于是,他站到了分叉的地方,远远看到了枫叶林道上的主仆,另一边就是站在台阶上的主子。 顾秋实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周围众人,但凡有人靠近,就会多瞅一眼。 半天没有等来新的女眷,倒是等来了一个下人的打量,说起来那下人还是熟人,正是姚山身边的随从阿木。 阿木看见顾秋实后,假装没看见,又环视了一圈,然后缩到马车旁。 “主子,没有!” 姚山皱眉:“怎么可能?这就是约定好的时辰,是不是你没仔细找?” 阿木忙道:“真的没有,站在台阶上的只有楼二公子,甚至台阶附近只有他一个人。” 除了阿木之外,顾秋实没发现可疑之人。接下来的两刻钟之内,阿木来看了三回。 姚山比楼白玉年长一岁,他成亲早,成亲大半年之后就早产生下了一双龙凤胎,只是他的妻子难产,生下孩子后大出血,当天就去了。 那之后,姚山没有再娶。 顾秋实很怀疑姚山在算计赵玉宜,旁人到了这枫叶林中,那都是迫不及待散往各处赏景,阿木那模样,分明就是在找人。且姚山还迟迟不露面,又不像是遇上的事需要人帮忙,他在等什么? 难得出来一趟,顾秋实不想站在这台阶上浪费时间,于是他主动出击,摇着折扇走到了姚山的马车旁。 “姚公子,好巧。” 姚山再也不能装死,都说吃人嘴短,以前没少让楼白玉这个冤大头请客,这会儿他哪儿好意思翻脸不认人? “楼兄,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不答反问:“姚公子这是与人有约?” 姚山确实与人有约,但不能明说,笑道:“没有!本来是想来赏景的,到了地方发现肚子有点不适……” 顾秋实适时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那要不要回去看大夫?” 姚山来都来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于是摇头:“已经好多了,不用看大夫,我再歇一会儿就行,你忙你的去。” 顾秋实张口就来: “一个人赏景实在无聊,姚公子,我们一起吧。” 姚山:“……” 要是和楼白玉一起,今天就白跑一趟,下次想要再寻这么好的机会怕是不容易。他笑了笑:“我还要再歇一会儿,你去……” 话未说完,只见面前的楼白玉手一撑,直接坐上了马车。 姚山愕然。 顾秋实振振有词:“你生病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姚山险些崩溃,笑容都僵硬了:“楼兄,我实在不想耽误你,你难得出来一趟,不要辜负了这番大好美景。” 顾秋实随口接话:“景致再好,也不如你的性命要紧。枫叶明年还红,小命只有一条。” 姚山有些抓狂,楼白玉这话什么意思? 好像他今天要死在这里似的,忒不吉利。 心里再生气,也不好翻脸,毕竟楼白玉口口声声是为了他好,以前又给了他不少好处,读书人尤其意名声,不能忘恩负义。他敢对着楼白玉翻脸,回头一起吟诗作赋的众人会看不起他。 楼白玉与众人混在一起,那是打发时间,对那些友人可有可无。但姚山不一样,他在家中不得重视,也就只有那两分才名拿得出手,若是被众人孤立,那他就是无所事事到处乱混。 “我已经好多了,咱们去走走吧。”姚山作势要下马车。 顾秋实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真没事?不要勉强,不行就看大夫,讳疾忌医要不得。” “真没事。”姚山这么半天也没有看见想要见的人,怀疑是出了岔子。 若等不到人,还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和楼白玉和好如初。 上次两人在酒楼偶遇,后来没有打照面,但由伙计转述,姚山怀疑楼白玉生气了。 今日见面,虽说楼白玉没有对他甩脸子,还各种担忧他,但话里话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熟稔。 两人上了台阶,朝着风景最好处,也就是赵玉宜主仆俩所在的方向走去。 赵玉宜等了这么久,没有看见嫂嫂,也没有看到小姐妹,而此时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 其实她想回马车上,但又怕嫂嫂在此处找不到她,心里正踌躇,就看见楼白玉过来了。 赵玉宜的所在的位置比较高,能够看得见台阶上的情形。刚才她就已经发现楼白玉那个随从过来了,只有楼白玉一人在那儿等。 如今连楼白玉都过来了……明明他说帮她盯着的。 他来了,台阶那边怎么办? 赵玉宜倒没有生他的气,人家本来就是好心帮忙,也耽误了这么久,大家之前都不认识,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 “楼公子。” 顾秋实颔首,余光瞥见姚山眼睛都亮了。 “赵姑娘,你怎么在此?” 姚山问了这话,左右环顾一圈:“赵姑娘一个人来的,没有人陪着你吗?” 赵玉宜觉得他有点太热心了,两人之前确实有见过面,但并不相熟,她往后退了一步:“我嫂嫂陪着,她在另一边等我,两位自便,我先走一步。” 说着带了丫鬟就要走。 顾秋实没有出声挽留,他想看看姚山的应对。 姚山果然不肯放他走,上前一步,拦在主仆二人面前:“赵姑娘,此处说是景致不错,但也是荒郊野外。或者你可以与我们结伴。” 赵玉宜有些迟疑。 她带着丫鬟回了马车上,很怕嫂嫂找不到自己。可要是不回,她也不想一直站在这儿。 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是因为边上有楼白玉。若只是姚山一人,她绝对不会考虑与之同行。 她一时没有答话,丫鬟却耐不住:“姑娘,姚公子也是城内有名的有礼公子,我们和他同行吧。” 姚山伸手一引:“我们就在这人多的地方走走,对了,我让我的车夫等在那处,如果看见了赵家少夫人,再告知你的去处。如何?” 赵玉宜偷瞄了一眼顾秋实:“男女有别!这不合适。” 第493节 顾秋实出声:“那我们不同行,赵姑娘走前面一点,我二位护在后面就是。” 姚山有些尴尬,他原本的打算可不是这样的。 孤男寡女在这人烟稀少的林子里若即若离,即便是赵玉宜没有对他动心,也有太多的法子让二人不得不结为夫妻。 这要是拉开了距离,那就真的只是赏景了。 接下来,赵玉宜带着丫鬟走在前面,因为忧心嫂子,她无心赏景。走了没多久,就想要回自己约定好的台阶旁。 顾秋实提议:“那就回嘛,我二位在旁看着,别有用心之人也不敢靠近你。” 赵玉宜闻言,满脸的感激。 从顾秋实离开到重新回到台阶旁,几乎接近半个时辰。但是,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赵家的少夫人,也没有赵玉宜口中的女眷出现。 赵玉宜脸色很不好,她感觉这其中有算计。 就在她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凑上来了两个男人,二人都挺热心。问题多半出在他们身上。 赵玉宜目光环视一圈,不打算再等,她当机立断看向二人。心里斟酌了一番,冲着顾秋实道:“楼公子,今日多谢你,一会儿如果是你遇上我嫂嫂,跟她说一声我已经回了。”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看着主仆二人上马车,直到马车走远才收回目光。 边上的姚山面色有些僵硬,扭头看到身旁人的眼神:“楼兄,你该不会是看上了赵姑娘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秋实折扇一展,“但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赵姑娘出身官家,我怕是有些配不上。” “对对对。”姚山赞同,“这种仙女一样的人物,咱们只可远观,不可心生邪念,否则,会给自己和家族带去灾难。楼兄,咱俩感情好,我才跟你说实话,你可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心啊。” 顾秋实似笑非笑:“走吧,来都来了,再去林子里转一转。” 接下来一路,姚山好几次想要吟诗作赋,顾秋实都不爱搭理他,一路跑得飞快,姚山追在后头气喘吁吁。 赏景之事,最后草草收场。 赵玉宜马车一路下山回府,到家里才发现,她苦苦等待的嫂嫂已经回来了。 不说赵家少夫人如何跟小姑子解释,顾秋实马车进城之后,直接将姚山甩到了后面。他一路不耽搁,回到楼府往主院去。 “娘,我喜欢上一位姑娘。” 楼夫人正准备喝茶,听到儿子这话,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之前她就想为儿子相看,但是儿子死活不愿意,她还害怕儿子受了情伤,以后都不愿意再成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 楼家在城里地位不低,楼夫人认为,除了特定的那几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儿子几乎是想娶谁就娶谁。 一听这话,她脑子里已经在想娶娇娇俏俏的儿媳妇时的情形,甚至孙子的模样和名字都出来了。 “谁家的?” 顾秋实立即道:“赵家嫡女,康城双姝之一的赵姑娘。” 楼夫人:“……” “你小子可真会选,我们只是商户人家,齐大人的女儿能嫁给你,已经是咱们楼家的祖坟冒青烟。这烟一辈子冒一回就不错了,还能天天冒烟么?”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可能会打击到儿子,转而道:“我找人问一问,再是赵大人的女儿,最后也还是要嫁人的。” 当然了,多半是要挨骂的。楼夫人心里明白,儿子之前娶过一门亲,即便是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只有夫妻之名,但儿子也实实在在是二婚。赵大人的嫡女,凭什么如此迁就? “先不急。”顾秋实急忙阻止。 楼家夫妻这时候撞上去,婚事肯定不成,还会被人奚落嘲笑。顾秋实之所以说得这么快,只是不希望夫妻俩乱点鸳鸯谱。 要知道,跟旁人家的姑娘约定好了相看又拒绝相看,同样会被人骂。两家还会结上仇怨。 楼夫人听到儿子的话,满面狐疑:“你该不会故意说一位咱家够不上的姑娘,以此来推迟婚事吧?” 顾秋实一脸正色:“不是,我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只会娶赵家姑娘。” 楼夫人看出来了儿子的认真,心情挺复杂的。一时间分不清楚儿子是为了糊弄她而乱说比较好还是真心喜欢上了赵姑娘更好一点。 就这两者而言,无论哪种可能,儿子想要成亲都很难。 “我不会逼着你相看,老爷那边我也会拦着。” 顾秋实满脸感激:“谢谢娘。” 楼夫人有点累,摆摆手:“你奔波了一天,肯定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翌日中午,顾秋实正在画画,初一拿来了两张帖子。 一张是从赵府而来,赵家四公子约他喝茶,帖子上说要请教他画技。 楼白玉文采不错,不光会吟诗作赋,还特别擅长画人物动物,之前的画作还有人愿意出银子买。 当然了,除了少部分真心喜欢他画作的,其他愿意出银子买画的都是想要讨好楼府。 另一张帖子是姚山送的,同样约在第二天的下午,说是要办一场诗会,去郊外的枫叶林游学。明儿主要是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游学的日子和需要准备的东西。 顾秋实哪有这闲心? 他抬手,将第二张帖子直接丢到了窗外:“就说时候我不得空。” 初一也发现,主子现在很不喜欢那群人,道:“那小的去门房那里嘱咐,以后姚府递来的帖子就不接了。” 顾秋实嗯了一声。 翌日中午,顾秋实换上了一身浅绿色长衫,他长得好,如此鲜嫩的颜色穿在身上也并不俗气,因为他肌肤白皙,更添几分俊秀。 他带着人出门时,刚好碰见了在园子里散步的楼夫人。 “娘。” 楼夫人眼角抽了抽,儿子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这是准备勾引谁? 男人穿浅绿,也不是不行,也就是很少有人能穿得好看。也就是他模样好,才经得起如此糟蹋。 “这是要去哪儿?” 顾秋实一本正经:“与人有约。” 楼夫人听到这话,脑子里瞬间想了许多,嘱咐道:“你别乱来,不许强迫人家姑娘。” 顾秋实哭笑不得:“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儿子不是色中饿鬼。” 闻言,楼夫人又想起儿子成亲两年还是清白之身,又开始担心儿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行。 正常男人,早在成亲前就找丫鬟了。儿子成亲两年居然忍得住……楼夫人忧心忡忡,觉得小儿子的运气不太好,她打算抽时间去郊外的庙里拜拜。 顾秋实出门,直奔茶楼,进了雅间后,发现里面等着的是女扮男装的赵玉宜。 赵玉宜脸和脖颈都涂黑了,再不见原先的清丽。 顾秋实一脸惊讶,转身关上了门。 “赵姑娘,你这是……” 赵玉宜面色沉重:“我想知道,你在哪儿遇上的姚公子,他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顾秋实并不意外,赵玉宜问出这话,明显是怀疑那个姓姚的了。 “他那个随从阿木当时鬼鬼祟祟,跑来转悠了好几趟,就在台阶附近寻找,我感觉他是在寻你。所以我主动上前相邀,姓姚的还不想跟我一起走,后来我说要留下来陪他,他才肯进林子。怎么,他真的有问题?” 赵玉宜面色奇差,端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顾秋实接过茶杯,对上她惊愕的目光,安慰道:“别怕,我会帮你。” 第516章 冤大头 六 赵玉宜看着他, 眼睛越来越红,后来落下泪来。 “我……我没想到……” 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当下的大家闺秀, 虽然没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但也不会在不带丫鬟的情形下和一个不太熟悉的公子单独相处。 顾秋实声音愈发温柔:“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实情,我帮你查。” “我……”赵玉宜不知道该不该信任面前的男子,理智告诉她不能,但她在发现了那些真相之后下意识就想来找他。 即便才见过两次面, 她莫名就觉得面前这男人值得信任。 “是我大哥,他是似乎有意撮合我与姚山。”赵玉宜眼泪滚滚而落,“爹娘都听他的。他非说那天去枫叶林赏景的时候, 我与姚山单独相处, 还说我去枫叶林就是为了与他相见……我说不是,可是母亲不信我。她已经和姚家商量婚事了。” 顾秋实皱眉:“他们既然有意把你许给姚山,直接许就是了, 没必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呀!” “父亲事务繁忙,他不会愿意将我许给一个商户子, 今年我十七了, 听说明天要选秀。”赵玉宜心里很乱, 说话颠三倒四。 顾秋实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赵大人想要送女选秀,赵夫人不愿意,想把女儿嫁给一个商户子……但赵夫人又知道定下这门婚事后赵大人会生气, 所以干脆说女儿已经与人私相授受。 “我不想嫁给姚山,他……他已经有孩子了,我嫁进门就是后娘,与其嫁他, 不如嫁你。”赵玉宜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说完了,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她的脸颊瞬间羞红。 顾秋实眼睛一亮,握住她的手:“我愿意娶你。” 赵玉宜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发现抽不回后,别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但是我怕你上门提亲他们会不愿意……这样吧,明天你在这个雅间等着,我给你送点东西来。你拿着那些物件上门……” 顾秋实一脸不赞同。 “我愿意娶你,但不是以毁你名声的方式。” 赵玉宜顿时急哭了:“可我们有时间了。娘好像很急,我怕她直接把我和那姚山关作一堆……” 顾秋实知道她不会乱说,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她不至于怕成这样。 “赵夫人是你亲娘吗?” 赵玉宜苦笑:“我也希望不是。在此之前,爹娘都很疼我,大哥也爱给我送各种小东西,我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害我。” 顾秋实想要把她擦泪,又觉得太过唐突,再伸手去摸她的脸,就显得像是个登徒子,手动了动,到底是忍住了,取了一张帕子递过去。 “让我想一想。” 赵玉宜满眼殷切,又不好催促。 忽然,门口响起了初一的声音:“公子,赵府的下人到了,说是要见赵四公子。” 闻言,赵玉宜满脸慌张。她只是假借了弟弟的名义,今日出门,她是从偏门跑出来的,府里根本不知道。 第494节 其实她心里清楚,跑这一趟很可能改变不了她的处境,可要是不闻不问,任由家中做主,她又不愿意。 好歹挣扎一下!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四弟呢?” 赵玉宜声音发颤:“在学堂。”其实她已经渐渐镇定下来,她和姚山私会是假的,但与楼白玉私会是真! 反正她都已经打算嫁给楼白玉,那让府里的人发现二人单独相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进来!” 赵玉宜声音故意压得低沉,走进门来的赵府下人对着二人一礼,然后看向顾秋实:“我家主子在楼上,还请楼公子去一趟。不过,主子也说了,楼公子若是不愿意去,主子也不勉强。” 这下人是赵玉宜大哥身边的随从。 “走吧!” 顾秋实不觉得这是坏事,只要赵家愿意谈,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即便赵公子是出言威胁他不许再纠缠赵玉宜,那他也算是拿到了赵公子的把柄。 赵大人一定不希望儿子这样对待亲妹妹! 顾秋实要出门,赵玉宜心里害怕,咬牙跟上。 随从见状,出声道:“主子是要和楼二公子单独商谈,四公子在这儿等着就行。” 赵玉宜咬牙:“今日是我发帖子,楼公子赴约,大哥跟他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谈的。反正,我绝对不会让楼公子和大哥单独相处。” 随从拿不定主意,只得先回去报信。 没多久,随从去而复返,这一次带上了两人。 初一觉得事情不太对,赵家公子这一看像是来者不善,公子可能应付不来。 顾秋实正在上楼,初一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然后低声问:“公子,要不小的让人回去告诉老爷一声?” “不用。”顾秋实率先走在了前头。 三楼的雅间比二楼要大许多,这边的走廊也宽,走路时往里面靠一点,可以避开底下众人的目光。 此时雅间的门虚掩着,随从推门而入,顾秋实跟进门,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赵玉耀。 赵玉耀是赵大人的长子,比赵玉宜要大四岁,早已经成亲,妻子是齐清月,夫妻俩成亲四载,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多的女儿。 看见顾秋实进门,赵玉耀眼神将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扫视一番,道:“楼二公子,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和我妹妹单独相见。” 赵玉宜快步上前,挡在了顾秋实面前:“是我约楼二公子有些事情要问,不是大哥想的那样。” 赵玉耀扬眉:“哦?楼二公子,是这样么?” 顾秋实颔首:“算是。” 赵玉耀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叫楼二公子知道,我妹妹已经在和姚三公子议亲,很快就会定下亲事。你和她暗地里来往,很不合适,今日之事,我会告知父亲。” 赵玉宜梗着脖子:“大哥,是我约了楼二公子有事相询。” “玉宜,你站旁边去。”赵玉耀语气严厉,“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你和姚山即将定亲……” 赵玉宜性情刚烈,大声道:“他算计我,我就是死也不嫁给他!” “哦?逼你嫁就死?”赵玉耀冷笑,“那你想嫁谁?选秀入宫吗?还是嫁给楼二公子?但是你原先跟我说过不想入宫,而这位楼二公子也没有想娶你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瞬间就明白了赵玉耀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是一定要把赵玉宜嫁给姚山,也有撮合二人的意思。但前提是顾秋实主动求……多半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只要能把人娶到身边,顾秋实是很愿意的付出一些代价的。当下女子未嫁从夫,继续留赵玉宜在赵府,很可能会出事。 “我愿娶。”顾秋实上前一步,“赵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心悦赵姑娘,姚山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到,甚至能比他做得更好!” 赵玉耀终于满意,合掌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玉宜,你先出去。我和楼公子好好谈谈。” 赵玉宜不放心,顾秋实靠近她低声道:“只要你愿嫁我,我一定促成此事。唯一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嫁?” 他靠她挺近,赵玉宜能闻得到属于他身上的淡淡墨香,他语气和眼神都很温柔,似乎对她很是纵容。 赵玉宜耳根红了一片,微微点头:“我愿意。” 然后,她看到男子眼中绽开了一片星光:“放心。” 赵玉宜晕乎乎出了门,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这个位置,底下的人看不到她。 她不知道里面的二人在谈什么,就是觉得……她好无用,很像是个累赘。 大哥瞒着父亲给她定亲,先是姚山,后是楼白玉……其实二者有共同之处。那就是他们家中都有金山银山。 想到此,赵玉宜眼皮直跳。 屋内,赵玉耀在门关上后伸手一引:“楼二公子,坐。” 顾秋实坐下:“赵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唤我白玉就行。” 赵玉耀从善如流:“白玉,实话说,你对我妹妹的感情有多深?” “我想娶她。”顾秋实无意多说,如果这是真心疼爱赵玉宜的哥哥,他还愿意多说几句。可赵玉耀一副要将妹妹卖个好价的模样,那真没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条件,还请赵公子明言。” 赵玉耀幽幽叹息一声:“不瞒你说,我给妹妹定亲这件事情是瞒着我父亲的,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有逼不得已的缘由。我就得这一个妹妹,从小到大,我都很疼她。若不是被逼到绝处,我不会这么干,之前姚山凑上来,我愿意与之结亲,就是他能解我所难。并且帮我解了难处后还愿意帮我保密。” 顾秋实颔首:“这天底下除了生老病死,就没有权势和钱财解决不了的事。赵大人是这康城的天,赵公子应该并不需要权势,那么,就是需要银子了。” “你果然聪明,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做我妹夫了。”赵玉耀伸出两个手指,“二十万两银子。” 顾秋实一脸惊讶。 赵玉耀也知道这不是一笔小数目,道:“银票也行,只要银子到位,你就是我妹夫。” 顾秋实若有所思,好奇问:“姚山……吃顿饭都要算计我帮他结账,他拿得出来?” “他当然拿不出。”赵玉耀实话实说,“但他保证能摆平他爹出了这笔银子后还帮忙瞒着我父亲。” 城内的最有底蕴最富裕的商户是姚楼周三家。 赵玉耀在发现自己需要银子后,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三户人家身上。 周家最先被排除,因为如今的周家主是个女人,她原先是独女,招赘婿入门,结果十多年后发现那个赘婿不老实,她一怒之下,直接把那男人和她生的儿子都赶了出去。那之后,她收养了三男三女。如今姐弟六人都已经成亲,生下来了近二十个孙辈,看着是人丁兴旺,但都不是周家主亲生。 她那样一个绝情冷漠的人,多半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孙子的婚事花这么大一笔银子。 而楼家……就是两兄弟,还都已经成亲了。赵玉耀寻摸人选的时候,楼白玉还没有与齐青苗闹翻。 他无奈之下,只得将目光放在姚家人身上。 姚家是真的人丁兴旺,但年轻一辈都不太像样子,唯一一个名声不错的就是姚山,可惜姚山娶过妻。 将妹妹嫁给这样一个人,赵玉耀很怕父亲气死。正常谈婚论嫁,父亲绝对不会点头答应这样一门荒唐的亲事,他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了那样一个损招。 如果是妹妹自己愿意嫁给姚山,且两人已经不清不楚,那父亲再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毕竟,谁也不敢把名声不好的闺秀往宫里送,那是欺君。即便姑娘本身还是清白之身,只要皇上知道姑娘与其他男子不清不楚,一定会大怒。 帝王之怒,谁能承受得起? 原本打算的好好的,可惜横空杀出了一个楼白玉,愣是拦住了姚山,让他的打算落了空。 赵玉耀反应也快,楼白玉已经没有妻子,据说成亲两年空有夫妻之名,怎么看,他都比姚山好多了。 只没有孩子这一样,就比姚山像样。还有,楼府只有兄弟二人,家中关系简单。最重要的是,楼白玉在家里的地位比姚山在姚家重要多了。 顾秋实好奇:“你真信姚山的话?” 赵玉耀强调:“我急需银子。还有,虽说二十万两银子要瞒着我父亲,但姚山只要给了这笔银子,那就实实在在是赵知府的女婿,以后无论是姚山本人,还是姚府,都能在无形中得到不少好处。” 身为知府的亲家,首先没有人敢为难。还有不少想要讨好知府的人会找上门来。 这其中便利,可不是银子可以买到的。 第517章 冤大头 七 无论哪一个商户和赵大人做亲家, 那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只要不蠢,都会想法子把这馅饼接住。 有句话说, 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对于姚楼周这样的豪富来说,让他们拿出二十万两就能和一州之府结亲,不光不会拒绝, 还会竞相争抢。 赵玉耀亏就亏在这件事情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不然,他放出消息之后只管稳坐钓鱼台, 等着众人捧着银子凑上来后从中选一个合适的做妹夫就行。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本他只想告诉姚家父子,但楼白玉自己凑上来了……姚家那边拿捏着此事姿态挺傲,他有些腻歪。 “怎么样?给个准话。” 顾秋实颔首:“当然成。你什么时候要银票?” 赵玉耀心中一喜:“越快越好。不过, 这件事知情人不能太多,最多告诉你父亲。若是坏了我的事, 我饶不了你。” 顾秋实一点都不觉得为难, 楼家父子若是知道给二十万两就能定亲事, 一定不会拒绝。 楼家比姚家在这种事情上的处置要更简单一些。姚府各房明争暗斗,都怕自己吃亏。 花一大笔银子买个金娃娃回来,这娃娃还不能大家共有, 得到的人欣喜若狂,没得到的人怕是嫉妒的眼睛都要滴血。 “银票送到什么地方?” 赵玉耀脸上笑容更深,合掌愉悦道:“果然我没看错人。明日一早,咱们在这雅间中相见。你也不需要怕我拿了银子不认账, 转头你尽管请媒人上门提亲就是。” 他叹口气,“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她。” 顾秋实心下讥讽,真疼妹妹,再缺银子,也不会拿妹妹来换。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赵玉宜满脸紧张,很想知道谈得怎么样。 顾秋实冲她笑了笑:“别怕,过两天媒人登门,到时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赵玉宜心中一松。 她就感觉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同样都是才认识的年轻人,她对姚山特别抵触,甚至还有点恶心。但对着楼白玉,不光不讨厌,好像还挺期待。 期待? 她脸颊都羞红了:“你……你答应了他什么?” “小事。放心吧,我不为难。”顾秋实含笑护送她下楼。 当然了,在旁人眼里他送的不是赵大人唯一的嫡女,送的是赵大人的四公子。 赵玉宜心头有些不安,上了马车后,又追问:“真不为难?” 第495节 顾秋实颔首:“能够娶到你,我觉得很值。等咱俩成了未婚夫妻,我这细细将真相告诉你。” 赵玉宜不想被人蒙在鼓里当个傻子,虽然很想现在就知道真相,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玉耀两家时,还拍了拍顾秋实的肩膀。 康城知府赵大人的长子,一举一动自然备受注目。看见赵大公子如此在乎一个商户子,众人都觉得奇怪,又有些羡慕楼白玉的好运气。 几人分别后,顾秋实一点没耽搁,直接回府。 回到府里,得知父子二人都不在,顾秋实也不着急,只跟守在外书房的管事打了个招呼就回房了。 傍晚时,楼家父子先后回府,他们在外已经听说了自家人被赵大公子青睐的事,特别想知道缘由。 和赵大公子交好对于楼府来说,自然是有不小的好处。 可这好处主动凑上门来,父子俩都有些不安。即便是楼白玉不来找他们,他们也是要去找楼白玉商量此事的。 顾秋实进了书房,楼老爷挥退了伺候的人,亲自将门关上,屋中只剩下父子三人,他才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顾秋实斟酌了下:“之前我去郊外枫叶林里,偶遇上了赵姑娘,当时我……就想多关注她几分。然后发现她遇上了难事,赵玉耀似乎想拿她换好处,还是问姚山。” 他没怎么隐瞒,除了没提赵玉宜主动找上他表示想嫁给他之外,其余都说了。 楼家父子面面相觑,楼老爷有些不信,确定这是真事后,坐回椅子上叹息:“败家子啊!他这卖的不只是自己的妹妹,还是赵大人的声名。” 楼白竹微微皱眉:“既然赵玉耀不像样子,那这亲咱们还结吗?” “结啊,这送上门来的好事,咱们为何不接着?” 楼老爷笑吟吟道:“即便是赵玉耀闯了祸,只要不是谋反,都祸不及出嫁女。咱们娶了赵家的姑娘,有好处能沾上一点儿,出了事也能脱身,为何不娶?再说,你弟弟喜欢呀!” 之前给儿子定了那样一门婚事,楼老爷还觉得挺合适,一来自家能得不少便利,二来那可是康城双姝之一,儿子娶她是高攀。可谁知道齐家的姑娘看着温婉大方,私底下如此不要脸面? 楼白竹还有点纠结:“之前二弟想些和赵家的少夫人……” “不要紧,反正那事儿又没发生。咱们不想那事情传出去,赵家的大少夫人更不想!”楼老爷强调,“你们坦荡一点,别让人看出端倪。白玉,尤其是你,以后要恪守礼仪,不可越矩!”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又问:“明早上他就要银票,这么快咱们能拿得出来么?” 楼老爷看着儿子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爹我辛苦了半辈子,就养了你们兄弟二人。你们娶媳妇的聘礼,那我肯定是早就赚出来了的。现在的问题是,你对赵家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你要真的喜欢她,我才愿意出这笔银子。” 顾秋实一愣:“定下这门婚事,家里能得不少好处。就像当初的齐家……” “你快别提齐家了吧。”楼老爷故作一副苦相,“你娘都骂死我了,说我只顾着攀附权势,没有把你的当一回事。” 顾秋实失笑。 当初和齐家的婚事,不是楼老爷私自定下,楼白玉自己也和齐青苗私底下相处过几次。 那时候齐青苗并不难相处,虽然冷淡了些,也愿意收她送的礼物。 对于楼白玉而言,未婚妻冷淡一些是矜持。 “人一辈子,要赚多少银子才够呢?”楼老爷有些怅然,“家里还没到拿你的婚事出去讨要好处的地步。当初和齐家结亲,我确实有想攀上齐家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因为齐家那个姑娘长得好又养得好……长得好是真的,养得好是假的,早知道她如此荒唐,我就是让你做个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也绝对不会给你娶这么一位。” 顾秋实一脸正色:“我是真的想要娶赵姑娘,且她和齐青苗完全是两种人。她绝对不会做那些不知廉耻的事。” 楼老爷看出来了儿子的认真,总算是放心了几分。 都说好事多磨,希望未来的儿媳妇真的是儿子的良缘。 “那就定下,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茶楼。也看看他的态度……应该不至于诓骗我们吧?” 顾秋实摇头:“不会,之前姚家愿意给这笔银子,他们嫌弃姚山不堪,还打算先把人凑做一堆再说。可见赵玉耀有多缺这笔钱,还有,那是二十万两,不是二十两,他不敢的。万一咱们鱼死网破,赵玉耀也要倒霉。” 他不愿意先毁了赵玉宜的名声才定下婚事……再怎么瞒得好,最后也还是会传出去。 楼老爷觉得儿子的话有理,也不再执着于让赵玉耀给个承诺,赶走了两个儿子后进了内室取银票。 翌日一大早,楼白竹原本是想跟着父亲和弟弟一起,但又想到赵玉耀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此事,便忙其他的事情了。 赵玉耀抱着那个匣子,道:“你们选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此事我已经和母亲通过气,不会有意外。” 楼老爷立刻夸赞:“赵公子守诚信诺,楼某佩服。” 赵玉耀心情实在很好,笑道:“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亲戚了,楼伯父不用这么客气。” 听到这一句伯父,楼老爷心里更稳了几分,想着这赵大公子虽然是个败家子,但还算讲诚信。 “那我们父子可就回去准备了?” 赵玉耀摸着那个张银票的匣子,胡乱点点头。 父子俩下了楼,一路无话。上了马车之后,楼老爷忍不住了,问儿子:“也不知道赵大公子干了什么需要这么多的银票来平事,昨天我听了你的话后就立刻找人去打听,到现在也没打听出来。不过,他瞒着亲爹,肯定是不好的事。我就怕以后你变成他的钱匣子,万一他以后再遇上这种倒霉事,不想其他的房子凑银子,只问你要,到时要怎么办?” 顾秋实失笑:“那时候婚事已成,我也算是赵家的内人。他要是还需要大笔银子平事,瞒着的人还要多一个我,多半不敢说到我面前。” 楼老爷一想也对。 “咱们不能给他太好说话的错觉,不然,他要拿捏你,这其中的分寸,你要自己把握。” 顾秋实不过是顾及着赵玉宜的安危,所以才妥协给了这笔银子,等人都娶进家门了,赵玉耀再想要问他拿好处,可没那么容易。 楼老爷回家就找到了妻子安排提亲事宜。 赵夫人愿意用女儿的婚事来给儿子平事,这两天一直都在吹枕头风。姚山已经被母子俩抛到了一边,她从头到尾都没提,只在自家大人面前夸赞楼家的二公子。 她口中的楼二公子知礼懂事,不强迫自己的妻子,成亲两年妻子不愿意圆房还愿意以礼相待,给予其足够的尊重,且从头到尾没想过要强迫妻子圆房。 “这都是夫妻了,他即便是强迫,齐家那丫头又能如何?还是太懂礼,懂礼老实的孩子都可人疼。” 赵大人想的是送女选秀,即便不把女儿送入宫中,那也是往上选,从三品和二品官员家中选和女儿相配的年轻后生,而不是将闺女嫁给一个商户子。 “懦弱无用,被一个女人欺到头上,还被骗了两年,落到你口中反而成了优点。你怎么想的?” 关于齐二姑娘的去处,外人都以为齐青苗已死,葬在了郊外山清水秀之处。但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赵家,齐青苗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家夫妻早已经知道了内情。 赵夫人见自家大人如此抵触,虽然早已料到,但真到了此刻,她心里还是很慌,万一大人死活不愿意答应婚事,楼家绝对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主要是玉耀和白玉交好,他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大人,咱们养女儿,也不是单纯想要拿女儿去攀附权贵,说到底还是希望女儿能过得好啊。我反正是想让女儿低嫁……对了,楼家夫人已经登门跟我商量过此事,我答应了。” 赵大人眉头拧起:“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提前跟我说,私自就定下了?” 赵夫人知道他要生气,但为了儿子,她打算豁出去了。 反正她为这个男人生了一子一女,又将几个庶子教导得不错,儿子又已经长成,男人再生气也不会休了她。 赵大人看到妻子这样,惊奇之余,又升起了一股愤怒:“你们口头定下不作数,回头你就说俩人命里不合,我就不信楼家还敢跟你闹。” 赵夫人:“……” “可是玉宜见过了老家的那个二公子,两人都有意……大人,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还要把女儿送去宫里?” 闺女已经相看过,是绝对不能再入宫了。 并且,女儿一上来就相看了商户子,再想去相看出身比较好的后生就比较艰难。 赵大人想到此,喉头一梗。 “你可真是亲娘。” 赵夫人很心虚:“大人,女儿有您这个爹,只要不往高了嫁,去谁家都能随心所欲。楼间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足够富裕,闺女去了楼家,有钱又有势,还怕过不了好日子?” 她知道这次的事情对不起女儿,平时也用这一套来说服自己。 赵大人听完,果然面色缓和了几分,但也只有几分而已,再开口,语气还是带着不满:“以后跟她身份相等的小姐妹都做了诰命夫人,她一辈子就只是一个商户夫人,也不知道好在哪儿。” 赵夫人又开始心虚,她自己是四品诰命,不觉得这玩意难得,也一直没将自己诰命夫人的品级放在心上。 她心里有点慌,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回不了头。 “不要紧,我就想让女儿自在一些。” 赵大人见她执迷不悟,一拂袖道:“既然你都已经决定好了,那也不用跟本官商量了呀。你自己接了楼家的聘礼,把女儿送出阁就行了。” 语罢,含怒而去。 赵夫人心里发苦。 她哪里听不出大人是在说气话? 可是楼家那边已经递了消息,两日之后会带媒人上门提亲。 她当然可以让楼家迟几天再上门……但她觉得没必要,时间拖久了,说不定大人会背着她给女儿订婚事,到时事情会更麻烦。 如今需要快刀斩乱麻,婚事一定,消息往外放了。大人再生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上门提亲那天,楼家夫妻带着两个儿子亲自登门。 楼家不缺银子,送的东西样样都挺贵重,且衣食住行全都囊括其中,其中女子所用的脂粉和头油,那是楼家自己留的方子,不对外卖的好东西。 赵大人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女儿。当然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看到楼府送来的大堆东西时,他心头暗暗心惊。 他不是不知道和商户人家结亲的好处,但……家中虽然不甚宽裕,不能花钱自由,但衣食住行也不会太差。 今儿楼家送来了这大堆大堆的东西,他才着实明白了其中的好处。再看楼家人虽是商户,但进退得宜,举止有度,未来女婿不怎么开口,但往那儿一坐,眉目俊郎,气质儒雅,犹如翩翩浊世佳公子。 到了此刻,赵大人又觉得这门婚事也没那么差。 也是,夫人到底是孩子的亲娘,总不可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赵夫人留了饭,赵大人原本是想着自己露一面就成,不打算留下来陪着用饭,现在也改了主意。 两家定了亲,赵玉宜也得以在长辈的允许下和顾秋实单独相处。 此时的赵玉宜眉眼舒展,脸上带着淡淡笑容:“你付出了什么?现在总可以跟我说了吧。” 顾秋实压低声音说了实话。 赵玉宜愕然。 她猜到兄长是遇上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需要人帮忙所以才急于用她的婚事来交换,不成想需要这么多的银子。 大哥这是……把她卖了呀! 并且根本就不挑买主,如果不是楼白玉误打误撞,这时候她已经是姚山的未婚妻了。 看赵玉宜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顾秋实低声道:“你大哥答应婚事的条件之一是我不把这件事情往外说,你得假装不知道。婚事已定,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赵姑娘……我想娶你!我这也算是趁人之危,但你放心,往后一生,我绝不会生二心,会爱你重你,凡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着,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尽力帮你寻来。” 赵玉宜恍然回神,如果这时候大闹,让父亲知道了事情,这门婚事很可能会被退掉。 说实话,她有点舍不得。 * 楼家的二公子才把成亲两年还没有圆房的妻子送回娘家,转头又定了赵家的姑娘。 第496节 这消息一传出,众人都觉得……楼二公子运气真好。 前脚娶了一个官家女,二婚还能娶官家女,甚至这个姑娘的身份比前头的还高点。 不说姚山得到这个消息后如何跳脚,齐青苗想要回府被拒,跑到酒楼打牙祭时听到这个消息,对着满桌子往日特别喜欢的饭菜瞬间就没了胃口。 第518章 冤大头 八 齐青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离开齐家时, 什么都没有带,连丫鬟都没。到了孔家……孔家平时洗衣做饭都是家里的女眷忙活,甚至为了工钱还会帮别人做类似的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 齐青苗想要使唤丫鬟是痴人说梦。 这些日子她在孔家,即便是男人各种照顾,那也是在孔文德在的时候少受欺负,但他要去衙门上工, 偶尔休息,还有人情要走,或者是与同僚相约喝酒。 总之, 大部分的时候, 孔文德白天都不在家,齐青苗需要独自面对婆婆和妯娌。 这些天,齐青苗见识了不少事, 比如,普通人家都很重视家里的男人, 肉和各种好东西那都是男人吃的。用她婆婆的话说, 女人在家一文钱不挣, 全靠着男人养,吃好东西是浪费。 所以,齐青苗今日进了内城发现进不去家门, 失望过后,就想知道酒楼里打牙祭。 她还想要偷听隔壁桌的谈话,但人家声音低了下去,她听不太清楚, 又不好意思做出一副鬼祟模样,于是找来了伙计, 问道:“楼家二公子和赵家姑娘定亲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伙计点头:“前儿定的。” 齐青苗心中一片悲凉。 原先她对孔文德的感情很深,成亲后还对他念念不忘。孔文德家里很穷,她是知道的,登门之前,她已经做好了与他做一对贫寒夫妻的心理准备。 可是,那日子太苦了。 何况还有婆婆和妯娌的为难……齐青苗嫁入楼府两年,有婆婆有妯娌,但因为她身份的缘故,楼家人对她从来都是以礼相待。 如今她夫家身份更低,在夫家却没有得到更多的尊重……纯粹是孔家人不讲道理。 齐青苗手里抓着一双筷子,吃着想了好久的饭菜,只觉味同嚼蜡。 这些日子她一直压着自己不去想后不后悔,此刻听到了楼白玉要再娶,满腔的悔意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一时间不敢想自己是因为孔家的日子太苦才想要回头,还是她以为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只是一场梦。 一觉睡醒,梦醒了,那些两心相许,白头偕老就全部成了泡影。 齐青苗吃完了一顿饭,浑浑噩噩回到外城孔家。 孔家人早就知道她今天要回娘家,她们都很期待齐青苗与娘家和好,但是没人敢陪着她一起回。 看见人回来了,婆媳几人全部都奔到了院子里。 孔母一眼就看到三儿媳妇心不在焉,好像三魂丢了两魂,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她猜到情况不妙,抱着最后一丝奢望问:“如何?你爹娘还是不肯原谅?” 齐青苗听到婆婆的话,胡乱点了点头,她没什么力气,就坐在了门后面的小马扎上。 孔母皱了皱眉:“这都多久了?怎么他们还不原谅你呢?他们肯定还在气头上,但你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他们不问,你自己长了嘴,得说啊!这天底下就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你把自己说得可怜一点,你娘肯定就能原谅你了。” 她说了半天,看儿媳妇没什么反应,顿时皱眉:“青苗,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齐青苗回过神,胡乱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站起身,幽魂一样往屋子里飘,“我今天吃得很饱,晚饭不用做我的份,也不用叫我。” 吃独食? 妯娌几人都很不满。 齐青苗进屋时眼角余光撇到了她们的神情,心中又升起一股无力感。 这一家子,真的是一点出息都没有,连点吃的都要争……她都不好意思跟曾经的小姐妹说自己如今的家人是这样的。 齐青苗自以为掩饰得好,但她那种高高在上藐视众人的眼神其实很明显。 为何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婆媳几人还是不喜欢她,就是她太过倨傲。 那边门一关上,孔家的大儿媳妇瞬间就沉下了脸。 “娘,她不吃就可以不帮忙做饭吗?那晚上我们几人都不是家里的人,男人就等着饿肚子?” 孔母若有所思:“刚才我看她的脸色很不好,以前没有过这样,是不是有孩子?”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雀跃。 齐青苗来了这么久回不去娘家,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孔家太拿不出手。但孔母认为,这天底下的父母在儿女面前都只有妥协的份,齐家夫妻早晚会原谅三儿媳妇。 只要三儿媳妇能够扛得住,熬到被双亲原谅的那天。孔家的好日子就来了。 唯一的问题是,齐青苗很可能吃了苦之后不愿意再留下。但如果有孩子就不一样了,有了孩子,那就长出了一根无形的绳子,拴住了她的脚,即便她受不住贫困或者是奉父母之命离开了孔家,也早晚得飞回来。 孩子在这里,齐青苗不可能不管孩子! 孔母越想越欢喜,立刻让另外的儿媳妇去请大夫来。 齐青苗躺在床上,整个人木木的。脑子里开始回想往日和楼白玉相处的情形,说实话,她对楼白玉没有多少印象。 只觉得那人长相好,气质好,有几次还想讨好她。但碰了她的几次冷脸之后,就再也不来了。 想到此,齐青苗霍然起身。 原来……楼白玉在刚成亲的那一年里,好几次刻意靠近过她,他应该是想过和她好好过日子。 此时的齐青苗满心都是后悔。 孔文德在天黑之前回了家,这时辰不早不晚,进门没有看到妻子,他心中有些欢喜,昨天晚上妻子跟他说了,今天要回齐家一趟。如果顺利,就会住在齐府。 孔母看到儿子回来,立刻上前抓住儿子的胳膊:“你快去看看青苗,她回来后就躺下了。” 刚才大夫来了,齐青苗倒也没有拒绝。孔母满心欢喜,结果却得知没有滑脉。 既然不是有孩子,那儿媳妇肯定是受了很大打击。 “你悄悄问一问,看看她今天回娘家是个什么情形。” 孔文德心里的雀跃瞬间消失,他也知道想要做齐大人的女婿没有那么容易,但总的来说,他比其他人的机会要大点。 “青苗,出什么事了?” 齐青苗醒来看到他,整个人都还是没什么精神。她对这个男人毫无防备,也从来不认为孔文德敢对付她。 “楼白玉定亲了。” 孔文德心中一动,仔细打量面前女人神情:“定了谁呀?” 齐青苗回过神看着他:“你在衙门里上工,会没听说这事?” 孔文德当然听说过,这件事情最先是在衙门里传开的。但他以为齐青苗嫁给楼白玉两年了还是清白之身,应该对那个男人一点感情都没有。既然都没有感情,楼白玉定不定亲,她应该不会往心上放。 但现在看她这模样,明显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那他算什么? “我觉得是假的。你想啊,堂堂赵家的女儿怎么会愿意嫁一个二婚,那还是商户子。原先我听说过,赵大人想要送女入宫选秀来着。定是楼白玉使了一些不光彩的法子逼娶了人家。” 齐青苗摇头,一脸的不赞同:“他不是那种人。” 如果是,也不会让她留着清白之身到孔家。 孔文德听到她那笃定的语气,心中憋闷,不过,他不敢发脾气,耐心问:“你饿不饿?我给你煮面吃呀,咱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就不要管其他人娶谁了好不好?” 原先齐青苗嫁过来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吃了孔文德煮的面,心情都会好转。但这会儿真的一点心情都没有,也可能是不饿。 “不用麻烦了,早点洗了睡吧。” 她重新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头。 孔文德坐在床边,只看得到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乌黑发丝。 “青苗,你后悔了吗?” 齐青苗真的后悔了,但她哪怕对这个男人在没防备,也不会承认这种事。 “怎么会?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了那么多,要是现在我后悔了,那我失去的那些算什么?” 孔文德哑然。 “我怕你后悔。毕竟齐大人早就已经放出话,他的次女没了。旁人眼里,齐青苗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有很大可能回不去。而我又不能给你优渥的日子,青苗,如果你后悔了,我也能理解。但我希望,你不要悄悄走,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知道你去了哪儿,省得我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寻人。” 齐青苗重新坐起:“你说我能去哪儿?” 孔文德哑口无言。 齐府的齐青苗没了。 如今躺在这张床上的齐青苗只是一个跟其他人的嫡女长相相似的妇人而已。 她没有亲人,没有亲戚,只有他! 出了这孔家的门,她无处可去。 想到此,孔文德心里泛起一股凉意。原来齐青苗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没有地方去罢了。 如果她有地方去,是不是就走了? * 顾秋实定了亲之后,就爱带着未婚妻出门转悠,他们的婚期定在来年三月,距离现在还有大半年,但嫁衣和成亲需要用到的东西已经可以开始准备。 一连逛了几天,定下了大半,两人也能放松一些。 顾秋实闲来无事,带着未婚妻又买了一堆粮食,到处送人。 当然了,陈力家的是他亲自去送。 赵玉宜以前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毕竟她是闺中女子,不好抛头露面。但遇上修桥铺路,或者哪处有灾情,她都会捐上一笔体己。 这些日子她天天在外头走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顾秋实看出来了她的欢喜,笑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带你游历名山大川。” 赵玉宜眼睛一亮,她从没想过自己能过上无拘无束,想走就走,想停就停的日子,一脸期待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顾秋实掀开帘子瞅了一眼,此处已经是陈家门外。 陈力一条腿不方便,他的大儿子已经八岁,因此,家里不管是才买东西还是卖箩筐,就都是孩子的活儿,他每日都关在家里拼命的编。 顾秋实敲门后,又是那个小孩子开的门的。陈力看到是他,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恩人,我们父子几人不会再饿肚子,您不用再给我们送粮食。” “我是想让几个孩子吃饱点,长高一点。”顾秋实坐在他对面,“你有想过换个活吗?” 第497节 陈力失笑:“我知道恩人想照顾我,但真的不用,好歹我有编箩筐的手艺,勉强能活下去。这世上应该有许多人比我更惨,恩人可以将给我准备的活让他们干。” 本来他们父子几人已经走投无路,但遇上了恩人,一家子都能活得下去,这已经是幸事了。奢求太多,得寸进尺,万一老天爷生气了怎么办? 赵玉宜看两人聊得好,不好打扰,就站到了门口,她本来是想打量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街,听到隔壁的门响,她没放在心上,结果一扭头,就遇上了个熟悉的人。 “齐姑娘?” 两人来之前,赵玉宜已经从未婚夫那里听说了齐青苗的所在,此刻看到人,她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齐青苗这身打扮让她瞪大了眼。 如果不是两人从小就有往来,逢年过节也经常凑在一起玩耍,赵玉宜根本就不敢认。 “齐姑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齐青苗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面色青青白白:“不劳你挂记,我过得很好。” 赵玉宜:“……”她又不瞎。 这叫好? 如果这都算过上了好日子,那天底下七成的女子都不算吃苦了。 “值得吗?” 齐青苗也觉得不值,但她就是不想在楼白玉面前承认自己错了。 “我觉得值。” 第519章 冤大头 九 顾秋实从院子里退出, 陈力很感激。 上一次拿到的十两银子几乎没动,恩人送来的粮食是麦子磨的粉,虽说磨得粗糙, 但他们吃的是最差的杂粮。 所谓杂粮,就是各种粮食的边角料磨成的粉,里面甚至连米糠都有。口感不好,只能填饱肚子。 即便恩人送了近百斤细粮, 父子几人也没有拼命造,还是买了杂粮混着吃。上一次的粮食还有一半,今儿又送来这么多, 还有十两银子。 比起原先父子几人过的凄惨日子, 如今算是彻底翻身。 陈力下意识想要拒绝粮食和银子,但恩人执意要送,他心里很是感激, 拄着拐杖将人送到门口。 顾秋实一路都在催促陈力赶紧回去,到了门口, 看见外头情形, 微愣了下。 此时的齐青苗状态不太好, 穿得差,如云的秀发盘在头顶,除了肌肤比住在这巷子里的妇人要白皙一些, 看着和她们差不多。 齐青苗看见楼白玉,总觉得抬不起头来,但细一想,两人好聚好散, 即便她对不起他,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于是, 她直起腰背:“你该不会是故意到这里来看我笑话的吧?” 顾秋实嗤笑:“你太高看自己了。” 赵玉宜解释:“楼公子跟我说,他经常来这条街,已经有几年了。” 此时的齐青苗心里很憋屈,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走错了路,梗着脖子道:“听说你们俩人定亲了。但我不会恭喜你们的,在我看来,没有感情的夫妻很可怜。你们俩顶着门当户对,把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你们知道什么叫爱吗?知道什么叫相濡以沫么?” 赵玉宜一脸惊奇。 她自认为和楼白玉之间是有感情的。 两人遇上得太巧,才显得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不深。事实上,枫叶林里初次相见,赵玉宜就动了心,所以才会在得知家中哥哥要撮合她与姚山大着胆子给楼白玉送信。 她这些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认识几个年轻公子,当时她想要求助,脑子里浮上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楼白玉! 楼白玉……对她应该也有情,初次拿到她的帖子欣然赴约,还愿意花二十万两银子作为聘礼。 即便是做了赵府女婿得到的好处远超二十万两,但哥哥私底下欠这么大一笔债,明显是遇上了大麻烦。楼白玉是个聪明人,却还是坚定的选择了救她出火坑。 要说楼白玉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赵玉宜是不信的。 不过,有没有情分,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与外人争执此事。 “是是是,你说得对。”赵玉宜叹息,“我吃不了苦,做不到像你这样为情郎付出。看你这样幸福,我只有羡慕的份。” 齐青苗:“……” 她感觉这女人在阴阳怪气。 顾秋实不想与她多说,让丫鬟扶了赵玉宜上马车,自己也打算离开。 齐青苗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苦日子她也不想过呀,如今只希望爹娘能早点原谅她,可现在她连进不了府,见不到家中长辈。想要求得他们的原谅都不行。 她想要找人说和,可是原先那些认识她的人也不愿意见面。 今日遇上赵玉宜的意外,齐青苗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拦在马车面前:“赵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赵玉宜想走也走不了。 齐青苗见帘子久久未先开,忍不住道:“赵姑娘,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帮帮我吧。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你只要说我现在过得不好就成。” 赵玉宜眉头微蹙:“跟谁说,找人放出这个消息吗?” “不不不。”齐青苗急忙拒绝,真要是传得众人皆知,她的名声会更差,父亲更不会原谅她,“麻烦你告诉我爹。” 赵玉宜一脸为难:“男女有别,我和齐大人也不熟啊。最多是偶遇上齐夫人的时候帮你说几句。” 齐青苗吓一跳:“不行!” 她本来就不是齐夫人的亲生女儿,之前还摆了齐清月一道,齐夫人没有对她恨之入骨,也绝对不会想让她好过。这时候听到她的惨状,只会畅快,绝不会帮忙。 赵玉宜不高兴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非要让我去齐大人面前?那恕我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你。” 她催促,“你让开,我要走了。” 齐青苗不甘心:“赵姑娘,我只能请到你帮忙。” “原先你那么多的小姐妹,别开玩笑了。”赵玉宜本就不愿意多事,自家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她要准备成亲,还想要找出哥哥这么大一笔银子的去处。哪儿有心思管闲事? 再说,齐青苗干了什么,之前她不知道,最近从未婚夫那里听说了实情。 知道了内情,再看齐青苗,就觉得她特别可恨。 齐青苗说起这事,满脸的委屈:“可是她们都不愿意见我,一群踩高捧低的贱人!” 她说这话时,满脸的戾气。 赵玉宜看到她的模样,感觉这人不正常了,愈发不想与之来往。好在齐青苗如今已经不是贵女,两人不会经常见面。 顾秋实见马车不动,催促:“走啊!” 车夫一脸为难:“这位小嫂子站在马车前面,小的怕撞到人。” 齐青苗听到这称呼,人都要气疯了。 她没出嫁前是齐姑娘,出嫁之后是楼二夫人,什么小嫂子,这车夫是瞎的吗? “闭嘴!谁是你嫂嫂?”齐青苗满脸愤怒,“赵玉宜,给你的下人一个教训!” 赵玉宜性子绵软,但也不是挨了一巴掌后还将另外半边脸凑上去挨打的那种小绵羊,眼看齐青苗怒不可遏,她面色淡淡:“首先,你确实挡着我的马车了,其次,凭你如今的身份,难道还要让他叫你夫人吗?” 她放下帘子,语气淡淡,“走吧,她要不怕死,尽管站在路中间,真被撞死了,那也是她自己不想活,与旁人无关!” 车夫目光一转,看向往这边偷偷观望的众多百姓,扬声道:“大家也看到了,不是我故意撞她,而是她非要站在路中间讹诈。” 说着,一挥鞭子,马儿小跑起来。 齐青苗自小养尊处优,很少受伤,哪里敢迎面和马相撞?看到马儿跑来,她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往边上一让。 等她站稳身子,两架马车已经先后离开。 齐青苗气得狠狠踹了一脚路旁的墙,墙一动不动,她脚受伤了,痛得跳了起来。 等她好容易稳住身子,却听到旁边有人低笑。扭头一瞧,众人果然都在笑她。 “看什么?再看,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关于孔文德跟齐大人的次女私交不错这件事,早已经被孔家婆媳炫耀了出去。后来齐姑娘嫁了人,听说过这件事情的人还嘲讽了孔家一番,认为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想到两年之后,这天鹅还真的飞到了孔家。 就是……天鹅自己来的,被家族除了名,没带嫁妆,眼瞅着这天鹅也快变得跟他们这些丑小鸭一样了。 众人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敢说,都说破船还有三斤钉,这齐大人的闺女现在是已经落魄了,可万一哪天齐大人想起来闺女了……欺负过齐青苗的人岂不是要倒霉?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整日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可不敢得罪齐大人这样厉害的人物。 于是,一时间没人接话。 外人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孔家的亲戚不能啊。孔二婶忍不住出声:“好凶啊,青苗,说话做事还是要注意一点,不管你娘家有多厉害,现在你已经是孔家妇了。你这么叫嚣,不知道的,还以为文德以势压人呢。动不动就要人眼珠子,那会触犯律法。别以为你家里有人在衙门当差就可以这么干,为了文德,你还是闭嘴吧!” 齐青苗满脸讥讽:“孔文德一个小小衙役,护得住谁?” 她的傲气和底气,从来也不是孔文德给的。 说这话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和不屑。 孔二婶听在耳中特别不是滋味,文德虽然只是她婆家的侄子,但也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里最能干,地位最高的人。 齐青苗都已经嫁过来了,居然还这么看不起人。 “你看不起文德,倒是别嫁呀。还当自己是齐大人的闺女呢?” 说这话的不是孔二婶,她再怎么看不惯侄媳妇,最多就是警告两句,不敢说太难听的话。 这是孔母说的,她在外头干活,听说家里出了事,紧赶慢赶回来,刚好听到儿媳妇这满是鄙视的话语,“文德护不住谁,所以我们家从来都没想过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坏事。齐青苗,你再这么闯祸,就给我滚出去!” 齐青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孔母愿意讨好三儿媳妇,但那都是背着众人。听到儿媳这话,只觉得脸皮子都被人揭下来放在地上猛踩,一时间面色青白交加:“我是你婆婆,是你长辈。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着!就你这种惹祸精,当初我就不该松口让你进门。再不知错,就给我滚出去。” 齐青苗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什么身份都没有的泼辣妇人骂滚,她也要脸面,当即转身就走:“这话是你说的,别让你儿子来求我。告诉孔文德,我们完了!” 她太过生气,都没想过回去拿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好拿,当初穿来的衣裳鞋袜和首饰已经卖掉换成银子,那些银子也被她这几次进城给挥霍得差不多……并且,她很不喜欢家里的婆婆和妯娌,她们有趁她不在的时候翻她的东西。 这样的情形下,齐青苗所有的银子都贴身收着,也因为银子太少,天天带着也不费劲。 孔母没想到儿媳妇气性这么大,往日她这样骂其他的几个儿媳,没有一个人敢闹。 “你……你站住! ” 齐青苗听到她这话,走得更快了。 第498节 孔母怕把人骂跑了没法子跟儿子交代,眼神一转,大声道:“你走可以,把我儿子的银子留下来。” 她跟众人解释,“我们家还没有分家,按理说孩子是没有私财的。以前文德赚回来的工钱全部都交给我,可她进门之后非要闹,我没法子,便退了一步,只收了文德一半的工钱,剩下的一半交到了她的手里。” 齐青苗身子微僵,她确实收了孔文德一半的工钱,主要是家里的伙食很差,她才来的时候简直一口都吃不下去,闻着都想吐。 那粥里放了太多的菜,一股青菜味儿。 孔文德心疼她,所以跟他娘争取了一半工钱留给她打牙祭。 可齐青苗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节省,也从来没有攒钱的想法。因此,工钱到了她的手里,最多两三天就被花完了。 此时让她还,她还不出来。 不过,她始终认为,她一个官家女儿,清清白白地跟了孔文德,才花了他那么点钱。算起来是她吃亏! 齐青苗只顿了一下,蒙着脸哭着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散去。 孔母心头很是没底,她细回想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又觉得自己没错,但还是忍不住心虚。 * 齐青苗跑到了街上,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不再是齐家女,就没了亲人和亲戚。这些日子在外走动更让她明白,原先的那些友人也没了。 所以,除了孔家,她没有地方去。 但她不想再回孔家。 这些日子憋闷够了,刚才跟便宜婆婆吵了几句,她其实没有多生气,过去的那些日子,她早就已经见识了孔家人的粗鄙,方才她吵闹,其实是想找个理由跑走。 不管以后日子如何,她不打算再和孔文德过了。那根本就不是过日子,只是艰难活着而已。 齐青苗拦下了一架马车,直奔内城。她不敢去找爹娘,思来想去,只能去找便宜姐姐。 就是那么巧,顾秋实带着赵玉宜给剩下的几家送完了粮食之后回府……自然是他先送赵玉宜回去,几人在门口,又碰上了。 齐青苗站在赵府的门外,正来回溜达着等待。 对于将齐清月叫出门,她有八成的把握。 毕竟,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齐清月身上发生的某些事,别人不知,齐青苗却是清楚的。 三人见面,一时无言。 赵玉宜根本不搭理她,自顾自进府。而就在这个时候,齐清月出来了。 此时的齐清月面色很不好,一脸的严肃,看到门口的小姑子,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妹妹,回来了?东西买得如何?” 关于成亲要用的东西,大半都已经定下,今日两人只是单纯出去走走,顺便给那些穷苦之人送粮食。 而出去的借口,说的就是要买成亲要用的东西。 赵玉宜点点头:“差不多了。嫂嫂这是要去哪儿?” 对着嫂嫂,她心里是有怨的。上一次在枫叶林里,嫂嫂连招呼都不打就想把她塞给姚山。 他们是一家人呀,出了事情坐下来商量不行么?非得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也不为她的下半辈子考虑。这样的家人,赵玉宜是不敢要的。 此时赵玉宜多问一句,是想到了门外站着的齐青苗……这姐妹俩都不是好东西。她们想做什么,赵玉宜都不想管,但前提是不能害她。 齐清月面上很是不自在:“我妹妹找我有急事……” 赵玉宜一脸惊讶:“若是没记错,你妹妹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呀。齐伯父都说了,如果有相似的人找上门来,那就是骗子。嫂嫂怎么还出去见人,不怕被骗吗?” 齐清月知道妹妹找上门来没好事,但是这丫头知道她的某些秘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出去见的话,惹恼了齐青苗,她可能要倒霉。 “她不会骗我。” 赵玉宜冷笑:“稍后我会把你们姐妹相见的事情告诉爹和哥哥。” 齐清月面色微变:“我就是见一面,劝她回去。不会听她的话,妹妹,你就放心吧。” “放心?”赵玉宜讽笑,“嫂嫂莫不是忘了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吧?” 齐清月面色有些尴尬:“那也不是我想欺负你,出嫁从夫,我是听你大哥的意思办事。你们是亲兄妹呀,他遇上了难事,你不帮他谁帮他?再说,那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娶到了你,那肯定会把你放供桌上供起来,总之不会让你受委屈……” 赵玉宜嗤笑:“既然嫂嫂觉得姚山那么好,你们年纪也差不多,不如你现在和离去嫁给他?” 齐清月:“……”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不会把你的气话放在心上,你奔波了半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她面色平静,还带着淡淡笑容,其实心里都要气死了。 赵玉宜一脸认真:“嫂嫂,我没有开玩笑。你自己都不愿意嫁姚山,却说他是个好人,这话谁信?不要把我当傻子,少在我面前扯什么姑嫂情深,还有,别再算计我。否则,我豁出去下半辈子去,也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齐清月叹息:“妹妹,我从来就没想过算计你。” 赵玉宜眯起眼,本来只是嘱咐一句,结果这女人装一脸无辜,她忽然笑了,也不再进门,而是转身跟在齐清月身边。 “嫂嫂方才所言,你跟你妹妹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正好,我还不太累,陪着你一起去见一见吧。” 齐清月不情愿。 齐青苗看到两人结伴过来,秘密之所以能拿来威胁人,就是有些事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多一个人,她原先的打算就不成了,越想越气,质问道:“姐姐,你这是何意?防着我?” 第520章 冤大头 十 齐清月早就猜到她来者不善, 这会儿看到她恼羞成怒,心里还挺感激小姑子闹着要来。 “有事赶紧说,父亲要是知道你来找我, 肯定会不高兴。” 此时的齐清月一身玫红色衣裙,从裙摆处往上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绣工精湛,整个人贵气非常。 这一身可不便宜。 原先齐青苗还未跟去孔家时, 这种衣裙也是随便穿,此时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你在这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我是你的亲妹妹, 你看我……” 她灰头土脸,衣衫是半旧的,看着着实寒酸, 还不如不远处齐清月的丫鬟鲜亮。 齐清月听到这一声质问,皱眉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父亲将你嫁入楼家, 那可是百年豪富之家, 家中金山银山, 你一辈子什么也不干也花用不完。是你自己非要走非要闹,如今的日子是你自己求来的,你不是说只要能陪着有心人, 吃糠咽菜也不觉得苦吗?” 齐青苗当初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她以为感情好了,就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但是,真正穷人家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空陪着妻子, 每日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孔文德在衙门下工后,有时还要跟着孔家的兄弟一起去扛货。 这和她想象中的夫妻举案齐眉相差甚远。 男人天不亮就走, 晚上了才回,还怎么齐眉? 有时候回来太晚,她早早睡了,两人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哪里还能有感情? 当着赵玉宜的面,齐青苗不想承认自己错了。可今天能把姐姐约出来,是她拿了某些事情来威胁。下一次想要再见姐姐,还得找机会。 问题是,齐青苗等不起了。 她过够了这种苦日子,恨不能立刻回到齐府。 只要能回去,丢脸也没什么要紧的,齐青苗打定了主意,哭着道:“姐姐,我受不了了。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是泼妇,不光讥讽我,还动手打我。我不要再回孔家,你能不能回去帮我求求情?我知道错了……” 齐清月皱眉:“可是齐家嫡次女已经死了!郊外的坟头上都长草了啊!” “我可以不做齐家女,表姑娘或者养女都行。”齐青苗今儿是不成功便成仁,她不打算再回孔家,即便回不去齐家,也要赖上齐清月,让齐清月帮忙找个落脚地。 齐清月很不高兴:“这不可能。” 齐青苗早就猜到事情没这么顺利,毕竟自从上一次她算计了齐清月之后,姐妹之间再多的情分都已消耗殆尽,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赵玉宜:“你上一次在楼府午睡……” 听到这里,齐清月大惊失色,扑上去捂住了齐青苗的嘴:“别乱说。” 齐青苗眼神里带上了几分笑意:“我和孔家吵架了,因为已经撂了狠话不再回去。你不能让我回府,也要给我找个落脚地。对了,你名下不是有陪嫁的宅子吗?” “齐青苗!”齐清月恨得咬牙切齿,“你敢去住么?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把我逼急了,别怪我下手狠辣!” 对上她凶狠的眼神,齐青苗心里有点怕:“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了原先我的一个丫鬟 ,现在那丫鬟去了外地,她对我忠心耿耿 ,早已得了我的命令,如果哪天我死了,她就会把那些事情说出来。” 齐清月恶狠狠瞪着她。 气氛凝重之际,边上传来一声轻笑。 姐妹俩下意识扭头看去。 赵玉宜满脸笑容:“你们指的是嫂嫂中药后和楼二公子关一个屋的事吗?” 齐清月:“……” 她脱口问:“你从哪儿听说?” 齐青苗也想问这话,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目光落在不远处楼府的马车上,“是楼白玉告诉你的?” 齐清月一颗心直往下沉:“妹妹,这件事情不能告诉爹娘。” 她这话是对着赵玉宜说的。 齐青苗面色难看:“齐清月,我不管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安排好,最多明日,此事就会传遍城内外。楼白玉的未婚妻不在乎这件事,是因为这事发生在他们定亲之前。但赵家大公子能接受吗?对了,我还听说,姐姐发现有了身孕,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赵玉宜听到这里,瞬间怒了,吩咐道:“彩月,打她的嘴!” 立刻有个丫鬟上前抓住了齐青苗,啪啪就是两巴掌。 齐青苗眼神怒得几乎喷出火来。 赵玉宜不怕她生气:“敢毁我未婚夫名声,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身上扯,再打!” 丫鬟又是几巴掌。 这几巴掌下手很重,齐青苗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齐清月没有心疼妹妹的意思,还觉得很是畅快,她真的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出去。毕竟,赵玉耀得知了,肯定会嫌弃她。 即便事情没成,她名声也有了瑕疵。赵玉耀这样的男人,身边从来也不缺清白的美貌女子。齐清月和他的夫妻感情还算和睦,除了强有力的娘家,也因为两人年少相识,知道她没有过其他的男人。 齐青苗身边没有丫鬟,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亲姐姐。可是齐清月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好汉不吃眼前亏,齐青苗压下心头的愤怒,咬牙认错:“对不住,我以后不再说了……真的不说了……” 赵玉宜终于满意:“再让我听见你提这件事,回头我还揍你。没有丫鬟,我就亲自动手,不信你试试。” 顾秋实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他没有下来,但却将这边的情形看入眼中。 有了赵玉宜搅局,齐青苗不敢再说出手中其他的把柄,不然,全让赵玉宜听去,以后姐姐也不会管她了。 看着齐青苗哭着跑走,齐清月心情格外复杂:“派人盯着她,别让他乱跑。” 有丫鬟应声而去。 第499节 赵玉宜若有所思,强调:“嫂嫂,齐青苗即便不是齐家的女儿,那也是普通百姓,如果她出了事,多半和你脱不开关系。你可别想岔了下狠手。” 齐清月想过杀人灭口,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这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她父亲是官员,婆家也是官员,这样好的命,她才不愿意做这些危险的事。 “妹妹,你想多了。”她想了想,“麻烦你帮我保密……” 赵玉宜打断她:“你不惹我,我自然不会乱说。” 齐清月不太放心,伸手扶着赵玉宜往回走:“我那儿有一套红宝首饰,特别喜庆,适合新婚的时候戴,原先我就觉得和你很配,一直没机会给你,你去试一试,要是喜欢,我就送你了。” 两人有说有笑回府,赵玉宜临进门前也没忘了和未婚夫打招呼。 * 跑了一趟外城,顾秋实挺累,接下来两天都在家里闲着。 楼白玉从来不管家中生意上的事,顾秋实也没想做生意,不过,他也不能让外人觉得楼白玉是个废物。 顾秋实在家里看了两日的书,大半都是各处都地里治,还有一些杂书。他发现,隔壁府城辖下其中的几座山头似乎有铁矿。 他决定亲自去一趟。 要出远门,须得得到家中长辈允许。顾秋实找的借口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想在成亲之前出去走一走。 楼夫人觉得儿子在胡扯,但她从来都觉得儿子身为次子受了不少委屈,总想要弥补,在她能力范围之内,能宠着就宠着。 于是,顾秋实得已出远门,但身后带了浩浩荡荡二三十个护卫。 那几座山并不在官道旁边,离了官道没多久,马车就走不动了。顾秋实下了马车步行,一天后,到了荒郊野外,连路都没有,夜晚还能听到狼嚎。 他在林子里奔波了三天,就算是到了杂书里说的异样之处,他找人挖了挖,自己又仔细查看一番。 然后,他确定了此处真有铁矿。 跟着他的一群人并不知道主子要找什么,他们都是下人,并不敢多问。 顾秋实确定了位置后,便去了府城之中,将那一片的六座山头全部买了放到名下。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片山头位于两个府城的中间,有一大半属于康城。 顾秋实拿着契书,一路不停回了康城,然后找到了赵大人,表示要买下那附近的一大片山头。 赵大人很不喜欢这个便宜女婿,除了长得好看,家里富裕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那些荒郊野外的山头不值什么钱,但也不能乱卖。” 顾秋实掏出了契书:“怀城那边已经卖我了。” 赵大人瞅一眼,顿时皱眉:“什么破山头,居然要三万两。一半的银子就够了!” 不过,这卖山头所得的银子要往上头送,卖的再贵,那都是皇家的。 因此赵大人说了这句话之后,就闭了嘴,不满的看向女婿:“你是打算以后带着玉宜住在这些山里?” 顾秋实不打算隐瞒,楼白玉记忆中,赵大人还算正直,并且,赵玉耀闯了大祸之后宁愿瞒着父亲把妹妹卖了换银子将窟窿堵上,也不敢找父亲帮忙,也从旁佐证了赵大人的性子。 “我去了一趟,那地方……多半有铁矿。”顾秋实说着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本书,“这些有记载,我看着跟铁矿石差不多。” 赵大人惊讶,铁矿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不光可以用来制各种锅具,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用来制武器。 他接过那本书,看得眉头皱起,原先他没有接触过此类东西,只是偶尔听说过几句:“你确定?” 顾秋实颔首:“我是一个商户子,娶了玉宜后,带累得她也被人看不起。所以,我想以此问朝廷讨个官位,哪怕只是一个虚职,玉宜也有了诰命。” 赵大人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他之所以不喜欢这个女婿,除了女婿的出身低贱之外,还因为记忆中的女婿不干正事,天天跟人在酒楼混迹,那才名还不知道有几分是真的,搞不好都是用银子吹出来的。 他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还是看在楼白玉洁身自好的份上。此时听到女婿口口声声是为了女儿才费心筹谋,赵大人的面色都缓和了几分。 此事若是真的,女婿想要的虚职肯定是手到擒来。而他……也会因为辖下有铁矿石且被他发现而的朝廷看重。往上升两级不是问题。 “先别买了,买下来最后也是朝廷的,回头我上一封折子,等朝廷派人来查看过后再说。” 赵大人说完,又看未来女婿一脸疲色,白皙的肌肤都变黑了几分,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 顾秋实起身告辞。 他倒不怕赵大人会占了他的功劳,女婿可是半子,约等于是赵大人的儿子。 儿子出息,做老子的面上也有光。 顾秋实回到府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第二天下午准备洗漱完用膳后去给长辈请安,初一凑了过来:“主子,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齐青苗已经和姚三公子定亲了。” 顾秋实有些意外,不过,细一想,又觉得这两人凑在一起也在情理之中。 姚山那么会钻营,现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将齐青苗哄到身边很正常。毕竟,齐青苗再被逐出了家门,到底还是齐大人的女儿。 父女之间,血浓于水。齐大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认女儿。 顾秋实将发现了铁矿石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楼老爷。 楼老爷没想到儿子暗戳戳办了这么大的事,他心里特别兴奋,却也知道事以密成,很快就压下了脸上的欢喜,神情和往日一般无二,嘱咐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往外说!” 第521章 冤大头 十一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楼老爷还是很兴奋, 负手在屋中转了两圈,轻咳一声:“别往外说,这世上有许多人爱干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再说,你这东西已经找到,地方也已经告诉了赵大人,很可能被人夺了功劳去。” 说到这里, 他身子顿住。 “你带去的那些护卫……” 顾秋实接话:“他们只知道我找东西,不知道我找什么。” 楼老爷不放心:“我去安排一下那些人。” 不光是让他们闭嘴,还得给点好处, 最好是在朝廷消息出来之前找个地方把这些人关起来……干脆送到郊外庄子里去种地! 说干就干, 当日一群护卫就消失在了府里。 事实上,顾秋实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吩咐过初一看好那些人。 所以,那些人都在一个院子里休息, 现在也没能见着家人和外人。 楼老爷也没那么不讲情面,本来这些人就好几天不见家人, 要等朝廷的消息, 至少也要一两个月, 甚至半年,他像这些人送走时已经放下话,如果他们的家人愿意陪着, 那就大家一起去庄子上种地。 将近三十人中,愿意一起陪着去种地的只有五家人。 这事情办得隐秘,楼老爷又嘱咐身边人不许把护卫去庄子上的事情往外说,落在外人眼中, 就是楼白玉带着一群护卫跑出城去溜达了一圈,据说还去了隔壁府城。 接下来, 顾秋实在家歇了两日,然后又出门了。 他想要见未婚妻! 未婚夫妻可以单独出行,但每人身边必须要带上两个以上的下人,走到哪儿,都浩浩荡荡。 赵玉宜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但有了未婚夫后,她发现自己也有了最喜欢吃的东西。 “前些日子经常跟你一起出门,我脸都圆了。”二人大堂里坐下,赵玉宜压低声音,“好容易歇几日,你又带我来。” 顾秋实乐了:“我感觉你越来越美了。” 夸赞张口就来,赵玉宜脸羞红一片,瞪他一眼:“别胡说,这还是在外头呢。” 别看这里是大堂,但其实桌子跟桌子之间相距甚远,还用各种假山和盆栽隔开。伙计有个特定的位置站着,既能让客人看见,又不会听见客人说话。 当然了,如此贴心的安排,此处的花销不小。 而对于顾秋实来说,如今最不缺的是银子,他捏了捏赵玉宜的手指:“我说的是实话啊,不管你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他眼神专注,赵玉宜再次瞪了他一眼:“别这么看着我,我要恼了。” 饭菜上桌,二人不再说话,一时间,不大的一方空间里只剩下筷子和碗碟碰撞的小小动静。 吃得差不多了,伙计撤下碗筷,送上了茶水点心,伙计又说有柑橘,外地来的,味道正好。顾秋实要了一盘,想了想就多要了几份,回头带给楼夫人和楼玉竹,赵家那边同样两份 ,一份送予赵大人,另一份让赵玉宜拿去分给底下的弟弟妹妹。 按理说,顾秋实该买一份送给赵玉耀,但他不喜欢这个人。 若不是顾秋实来了,刻意跑去偶遇赵玉宜,如今的赵玉宜怕是已经被赵玉耀送了人。 赵玉宜性子刚烈,遇上姚山那种人,多半会出事。 连妹妹都送的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喜。 赵玉宜懂他的意思,却也没生气,不是未婚夫不尊重大哥,而是人贵在自重,大哥自己处事不合适,活该! 说实话,她也不喜欢大哥,若是未婚夫对大哥满心讨好谄媚,她还会生气。跟未婚夫在一起时,她不想提让二人不高兴的人和事。 “你做了什么?爹昨天主动问及了我的嫁妆,还让我好好和你相处。” 以前父亲很不喜欢她的未婚夫,别说问了,有旁人提及,她都会不高兴。 顾秋实笑了:“我要娶你为妻,自然不会让你因为嫁我而受委屈。” 赵玉宜心里有点暖:“你不要为了我去刻意讨好谁。” 顾秋实好笑地问:“你觉得赵大人是可以被讨好的?” 那自然不是。 在赵大人这个位置,想要讨好他的人很多,溜须拍马的话并不能让他改变对一个人的态度。 赵玉宜不太好意思:“我是关心则乱。” 顾秋实满脸欢喜:“你关心我?”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互相关心本来就很正常,可他这模样,好像是了不得的大事。赵玉宜瞪他:“你再逗我!” 两人正说话,察觉到有人过来,顾秋实扭头,发现过来的两人是熟人,正是姚山和齐青苗。 姚山在顾秋实定亲之后,就再也没有凑过来,当然了,要说他因此记恨上顾秋实,那也是不敢的,至少,他面上不敢和赵大人的未来女婿作对。 齐青苗看见二人,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好巧。” 她以为这天下的女子在面对夫君其他的女人时,都绝对大度不起来。 即便她和楼白玉之间清清白白,但两人确实是有夫妻之名两年之久。今儿见面过后,赵玉宜多半要生气,即便两人最后能和好,她也算是给楼白玉添了堵。 齐青苗笑吟吟打发了伙计:“我们几人相熟,就隔壁坐着吧,顺便还能聊聊。” 第500节 姚山自然是依她的,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与她争执。 桌子和桌子距离大概一丈多,姚山等伙计倒好茶水离开后,好奇问:“楼兄,之前你一个人出去游学,都去哪儿了?怎么不约几个人一起?你定亲了后,就和我们疏远,该不会是觉得我们配不上你知府大人乘龙快婿的身份了吧?” 他没有想过楼白玉能私底下干出什么大事,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觉,明明楼白玉和他们那一伙人相处得不错,大家称兄道弟,偶尔有人求上门,刘白玉都是能帮则帮,如今倒好,谁都约不出他来,更是消失了好几天。 出去游学,若带上他们一起,大家一路走一路玩耍,楼白玉那么富裕,衣食住行上都能面面俱到地照顾好所有人。 顾秋实随口道:“我这一次是有正事。” 姚山心中一动。 据说楼白玉回来之前还去了一趟怀城,难道他是帮赵大人办事? 据说这两天赵大人对未来女婿的态度较之前亲热不少……多半是楼白玉事情办得不错,得了赵大人的青眼。 想到此,姚山心里很是不甘,明明赵玉宜应该是他的未婚妻,如今楼白玉拥有的都该属于他。 他如今在家中的处境并未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月领着那点月钱过得扣扣搜搜,也就是和齐青苗定亲后,才得了父亲私底下给的二百两银子。 这银子不能乱用,纯粹是拿来讨齐青苗欢心的。 如果他是赵大人的未来女婿,绝对不止是这样,那时候他会一跃成为全家除父亲以外最重要的人,家中银钱随意取用。 “楼兄,什么样的正事需要你去办?”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 姚山没得到回答,有点尴尬,于是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虽然读了书,但没有认真办过事,赵大人手底下能人众多,怎么也轮不到你去操心……” 越说越不像话了,顾秋实打断他:“我一个白身,可管不了衙门里的事。这一次去办的是私事。” 姚山不信。 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好再多问。 齐青苗脸色也不太好,她和姚山定金已经有十来天,这些日子她住在姚家人安排的院子里,三天两头和姚山相约出游,美名其曰培养感情。 姚山对她不错 ,她也不敢再闹,因为离开了姚山,她再找到的未婚夫肯定还不如他。 两人都有心,感情是越来越好,至少外人眼中是这样。 齐青苗很不甘心,即便是和姚山才短短相处几天,她也已经发现姚山远远比不上楼白玉。 当初她弃了楼家二少夫人的身份去和孔文德好,那时是为了感情。 当时她只看重感情不看重外物,以为二人会相爱一生。然后,她受不了贫苦的日子,受不了孔家婆媳的磋磨,重新奔向了富贵。 既然是为了富贵,那自然是谁富选谁了。 可是姚山娶过妻,还不止拥有过一个女人,甚至还整出了孩子,她进门就是后娘……最重要的是,姚山在家中并不得宠,不像是楼白玉在家里那样可以随心所欲的乱花银子。 姚家子嗣众多,家里长辈根本顾不过来,姚山在和她定亲之后,处境有所好转,而却也只是好转了一点。 姚山至今也没送过她什么像样的礼物,而楼白玉……定亲之后三天两头有礼物送上门,样样都价值不菲。随便一套首饰,也是百两银子起。 两个男人真的不能比,齐青苗越是回想越不甘心。 她很后悔当初离开了楼白玉,也后悔离开楼家的时候怕被纠缠,连嫁妆都没要。 隔壁的饭菜上桌,赵玉宜起身:“我们走吧。” 齐青苗忽然出身:“赵姑娘,我没想到你会嫁一个二婚。” 要说赵玉宜对于未婚夫娶过妻子这件事情一点都不介意是假话。不过,她也只是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并不会因此就厌恶了楼白玉。 她和楼白玉之间的感情,可不是父母之命后的水到渠成。而是她自己争来的,若不是楼白玉,她如今的处境会更差。 因此,听了齐青苗这暗含挑拨的话,她没生气,还笑了出来:“我们都只是俗人,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想当初我们都在闺中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你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你这……都是第三次嫁人了吧?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齐姑娘,你千万要好好把握啊。” 说完后,她笑了笑,扭头看向顾秋实:“白玉,我们走吧,听说对面的玲珑阁中来了一块紫色翡翠,可以选花样定做首饰,我想去看看,若是玉质好,我想雕一个独一无二的物件送你,当做定情信物。” 顾秋实眼睛一亮:“那我也定一个送你,咱们的定情信物最好从同一块玉上取。” 两人结伴离开,被抛在身后的未婚夫妻脸色都不太好。 齐青苗手里捏着筷子,太过用力,指尖都泛了白,来之前还挺期待酒楼的饭菜,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说出了自己想了几天的事:“三公子,你能不能将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遣走,给我一心一意?” 她定亲的时候没提,主要是不敢提。她过够了苦日子,不想失去姚山。 但今天看见了楼白玉,心中的不甘让她冲动之下就提了出来。 姚山一脸不悦:“她们最早的已经跟了我七八年,离开了我,她们下半辈子会很惨。” 齐青苗本来是试探着提及,想到了会被拒绝,但姚山如此不留情面,她脸上下不来,不高兴地道:“把她们放出去做正头娘子,不比留在你身边好?” 姚山从来就不是会对女人百依百顺的性子,此时齐青苗插手太过,他决定敲打一下,似笑非笑道:“普通人家的正头娘子好不好过,你不是最清楚么?原先你有一心一意,不也回来找我了?” 齐青苗面色乍青乍白:“我是齐家的女儿,生来就不该吃这些苦。她们怎么配合我比?” 她语气傲然,一脸的理所应当。 姚山有些惊奇,上下打量面前女子。 齐青苗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不满地问:“你看什么?” “这人呢,得有自知之明。”姚山嬉皮笑脸,“比如我,在家里行三,不得长辈看重,不会做生意,也没什么文采。你……看得清你自己几斤几两吗?” 他语气不屑,眼神讥讽,话也说得难听。齐青苗忍无可忍,冲动之下将手里的茶杯一甩,茶水飞出,刚好落在姚山脸上。 姚山察觉到了,想躲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齐青苗,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再敢这么干,别怪本公子不留情面,多余的事情本公子不敢做,退亲……还是做得到的。” 齐青苗泼出茶水时就已经后悔了,本想道歉,可被姚山这一威胁,她又不想认错:“你不懂得尊重人,我给你洗洗脑子。” 姚山见她不服软,一把掐住她手腕,起身偏头亲了过去。 这大堂里虽然没有几桌客人,桌与桌之间也用东西隔开,但若是有心打量旁桌,还是能看得到的。再说,除了客人,还有一直在边上候着的伙计。 姚山这么大的动作,立刻就被人看在了眼里,周围传来好几声惊讶的“嘶”声。 齐青苗脸都气红了:“姚山,你找死!” 姚山本来要退回身子,听到这话,不退反进,手掌抱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拉过来亲了一口。 齐青苗险些没被气死,也只有花楼中的花娘才会被客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玩弄。她狠狠推开姚山,怒声质问:“你做什么?” “哎呦,别生气呀,这不是你要求的吗?”姚山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顾众人异样目光,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旁人并不会怀疑你是被欺负!齐青苗,如果你还要脸,就对我客气一点,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还有,本公子已经很尊重你了,你别得寸进尺。” 这一瞬间,齐青苗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她很想将桌上的饭菜直接扣在姚山头上,手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住了。 姚家的公子还是要脸的,当众被人扣了饭菜,这门婚事也完了。 没了姚家的婚事,她虽然可以还找其他的富家公子定亲,但是得罪了姚山这个人……她想要过好日子会更难。 齐青苗忍了下来,但心里特别难受,眼圈都红了,没多久就泪眼汪汪。 姚山面色淡淡:“把眼泪憋回去。我已经跟爹娘商量过,婚期定在来年正月,你觉得呢?” 齐青苗听到定了婚期,紧绷的心情松了几分。只有光明正大嫁入了姚府,姚家也没有了悔婚的可能。除非他们要得罪齐大人。 姚山当然不敢得罪齐大人,不然,方才就是直接甩齐青苗耳光,而不是亲她了。 现在是十月,距离正月还有两个多月,齐青苗害怕夜长梦多,试探着问:“年前没有好日子吗?” 姚山眼神意味深长:“婚期定得太急,外人会怀疑你的清白,虽说你嫁过两次,已经没有那玩意了,但我想你肯定不想让别人议论你在成亲之前就已失身于我……” 齐青苗愤然打断他:“我是嫁过了两次,但我和楼白玉之间清清白白,迄今为止,我也只有过一个男人。” 在她看来,是一个男人和睡过两个男人还是不一样的。 她眼神喷火,姚山面色淡淡,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反正你已不是清白之身,睡几个都一样。我推迟婚期,除了给你留脸面之外,也是不想喜当爹。半个月之前,你还是孔家妇,谁知道你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孩子?咱们多等一段时间,也好观察一下,要是有了孩子,你及时喝药,我姚家比不上官家,在城内也算有头有脸,血脉不能混淆。” 他语气里的轻慢毫不掩饰,齐青苗气得脑子发晕:“我没有孩子!” “那可不一定。”姚山认真道:“我愿意娶你,但绝对不会再给别人养孩子。回头我会找大夫上门请几次平安脉,你别耍花样。” 第522章 冤大头 十二 齐青苗当然不希望自己怀上孔文德的孩子。 原先她对孔文德爱得很深, 为了他甚至在嫁人之后还守身如玉。 换成两年前她嫁给楼白玉时,如果发现自己怀了孔文德的孩子,一定会欣喜若狂, 并且会想方设法将这个孩子光明正大生下来。 而现在……别说是姚山不许她生,即便姚山愿意,她也不会生。 * 另一边,顾秋实带着赵玉宜去了玲珑阁。 玲珑阁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 东郊有门路拿到各种好玉,因此,才能在姚楼周三家手底下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能够在玲珑阁这样的铺子做管事的人, 特别有眼力劲儿, 看到顾秋实出现,立刻带着几个丫鬟亲自上前招待。 “楼公子,今儿来是想买点儿什么?” 顾秋实还没开口, 袖子就被赵玉宜扯了下。 赵玉宜率先出声:“我们就随便看看。” 顾秋实知道她舍不得银子,赵大人靠着俸禄养家, 他自己都过得简朴, 这样的情形下, 赵夫人自然也不会让底下的儿女太过奢侈。赵玉宜刚才说那些话,应该是为了故意气齐青苗二人。 “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一块紫玉?” 赵玉宜瞪大了眼,压低声音道:“不需要, 我就是随便说说,真的不太喜欢。” 这世上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即便是不喜欢戴,买回来放着偶尔拿出来把玩也是好的。 顾秋实笑了, 同样低声答:“我们就看看,看看又不花钱。” 两人小声说话, 管事却知道大生意上门了。 那样好的紫玉翡翠,一般人可买不起。楼二公子算是这城里最富裕的公子之一,他和周家和姚家那些公子不一样,后面两户人家出身的公子花银子并不能随心所欲。 “二位稍待!”管事让人送上了茶水点心,还亲自给二人倒茶。 没多久,紫玉翡翠送上来。 那紫色浓郁,却又清透,确实是难得的佳品。更难得的是,有一尺见方大小,拆出来做首饰,可以做一堆。 管事亲自送上了一本册子:“这是我们的匠人量过尺寸后花出来的各种花样,公子若是喜欢,花样还可以改。” 顾秋实翻了一遍,每一套都有玉佩摆件平安扣,还有各种首饰。他将册子送到赵玉宜面前:“你喜欢哪一套?” 第501节 赵玉宜白他一眼:“我又不买,不想费心思选。” “我觉得这个挺好。”顾秋实伸手摸着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狮子摆件那套。 这种摆件只有年长的人才会喜欢,赵玉宜见了,忍不住道:“那也太抛费了,依我看,第三套最好,做出来的东西最多,废料最少,且还实用。除了首饰和玉佩,还有扳指和手镯,光是珠钗就有十二支,且十二支还是十二种花样……” 她越说越喜欢,“要不咱们选翠玉做一套这个?” 说出这话,她又看向管事:“有合适的翠玉吗?能不能拿来我看看?” 买不起紫玉,品相差点的翠玉还是买得起的。 顾秋实没有阻止,管事又让底下的人搬来了四块玉,品相最好的那个跟紫玉差不多,但紫色难得,都说为以稀为贵,玉质相差无几,价钱却相差很大。 紫玉在前,再看几块翠玉,就总觉得欠缺了一点儿。 赵玉宜起身,细细在几尊翠玉里选,力求选一个最合算的。 顾秋实冲着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秒懂。 赵玉宜斟酌片刻,选了稍次的那块玉:“就用这一块吧,大小差不多。价钱呢?” 管事上前:“抱歉,小的才知道,这块玉已经被客人定了。姑娘选其他的吧。” 赵玉宜哑然,干脆忍痛放弃:“那就下次。” 从玲珑阁出来时,顾秋实给她选了一双翠玉镯子。 赵玉宜站在街上,长吐一口气,笑道:“刚才我险些就掉陷阱里了,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玉首饰。好在出来了。” 她扭头看顾秋实,笑吟吟道:“下次你可要提醒我,银子不能乱花。”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想去哪儿?” 赵玉宜看了看天色:“回吧,在外头耽搁太久,爹又不高兴了。他舍不得凶我,回头该要为难你了。” 顾秋实将她送回府里后,又回到了玲珑阁。 光给未婚妻买可不成,楼夫人没拿到礼物,哪怕不多想,潜意识里也会觉得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种潜意识慢慢积攒着,次数多了,说不定哪天就冲着赵玉宜发作了。 因此,顾秋实用心给楼夫人挑了礼物,还给楼老爷也选了个扇坠。 日子缓缓滑过,转眼到了过年,也到了姚山娶妻的大喜之日。 姚楼周三家平时不怎么来往,但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和气生财,但凡有红白喜事,都会上门送上一份礼物聊表心意。 值得一提的是,姚山娶妻一事,办的特别盛大。 不说远远超过了姚山娶嫡妻,甚至比姚家的嫡长子娶妻时还要办得隆重。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这是姚家给齐大人做脸面。 即便齐大人已经放出话,说自己的嫡次女不在世上了,但齐青苗实实在在是他的亲生女儿。 姚山对齐青苗如此慎重对待,也表明了他们对齐大人的尊重和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顾秋实也去贺喜了。 说起来,当初楼白玉喜欢和姚山他们一群人相约出游。后来顾秋实到了,干脆和那些人断绝了来往,当然了,若是偶遇,还是会打招呼。 那些人跟姚山感情很好,揪着人猛灌酒。还想招呼顾秋实一起。 顾秋实不愿意,只捏着酒杯坐在席上,边上的楼老爷都去和各家老爷打招呼了。 忽然,院子外传来了喧哗声,原来是两个三岁大的孩子带着奶娘过来找爹。 他们的爹……正是姚山。 双胎难得,即便是二人没有娘,因为姚老爷看重,没人敢欺负他们。 也因为此,孩子闹着要来,底下的人并不敢太拦着。 今日有客人,下人们更不好慢待了主子。两个孩子直奔宴客的厅堂,一左一右拽住了姚山的衣摆。 顾秋实放下了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 发生这种事,多半是有人想给姚山添堵。 齐家的姑娘来做后娘,这事到底是不光彩,两个孩子在这时候跑出来,等于是提醒众人齐青苗的低嫁。 而齐青苗为何要低嫁? 那些不堪的过去,大喇喇被两个孩子翻了出来。 姚山面色几变,呵斥:“奶娘呢?把孩子抱下去,这么多的贵客,冲撞了可怎么好?” 两个孩子很快被带走,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很容易被吓着,走的时候哭得哇哇的。哪怕没看见他们二人的人,也听到了哭声。 天色渐晚,客人开始离开,楼老爷知道今日的喜事对于儿子来说可能有点尴尬。来前他还想劝儿子留在家里来着……还是赶紧回吧。 父子俩出门,姚老爷和姚家的大公子在门口送客,看见二人,面上挺客气。 离开姚府,楼老爷喝了杯茶水醒酒:“这姚家,真的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样的日子里,居然不把孩子看好。” 顾秋实接话:“姚夫人肯定会把孩子管好,但今日那么多的客人,她忙不过来,应该是被人钻了空子,有人故意把孩子放到了人前。” “所以我说没规矩嘛。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吵怎么闹都成,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揭自家人的短呢?”楼老爷摇摇头,“你成亲以后,最好是不要纳妾,纳妾也不要生庶子,这亲生的兄弟姐妹为了钱财都容易互相争斗,庶出的就斗得更厉害了。儿女都是债,等他们打起来,到时你帮谁都不好。不管帮谁,你都会落到一个偏心的名声。” 楼老爷清醒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的话,他也知道小儿子不是这种人,他喝多了酒,脑子活泛,加上儿子也不是外人,就忍不住喋喋不休。 顾秋实取过湿帕子帮他擦了脸,保证:“我不会纳妾的。” 楼老爷清醒了几分,不再乱说话,转而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婚期,回头你多用点心,查缺补漏一番,不要怠慢了赵家的姑娘。咱家不缺银子。在不逾制的前提下办得越盛大越好。” * 就在楼家准备着办喜事时,这日有一队人马进了城,为首的是个官员,跟随的也是官兵。 就在众人以为这群人要去府衙时,他们却一路问着路到了楼家大门外。 “皇上有旨,楼白玉接旨!” 楼夫人得知此事,只觉一脸茫然。 她想不明白自家人怎么会和皇家扯上关系,难道是生意上的原因? 心下奇怪,却不耽误她吩咐人去开门,又请人摆了香案准备接旨。 楼老爷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算账,最近他忙得昏天暗地,虽然也惦记着朝廷那边的消息,但他努力让自己平常心。 他想过很多次朝廷来人的情形,真到了这一刻,心跳还是快了许多。 楼玉竹他就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此事,他年轻,反应也快,立刻抓了父亲的胳膊就上马车往回赶。 “……封楼白玉为二品定宝侯,赐侯府。以示嘉奖,钦此!” 楼老爷恍恍惚惚,他以为二儿子最多就是得个五六品的官职,没想到居然是侯爷。 那可是侯爷呀! 即便只是一个虚衔,也没有说世袭罔替,但小儿子自此脱离了低贱的商户,一跃变成了世族了! 楼玉竹身子有点软,虽说这侯爵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好歹也是侯爷的哥哥。以后……做生意,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楼老爷恍恍惚惚起身,因为之前预想过此时情形,早已准备好了打赏的银子,他还记得将下人送上来的荷包递出去。 侯爷啊! 他以后就是侯爷的爹了! 钦差带着官兵离开,一家人还站在厅堂里发呆。顾秋实最先反应过来,捏着圣旨看向送过来的官袍和诰命服饰,他问:“爹,原先的吉服是不是得换一下?” 普通百姓之家成亲,多半是着大红,但官员成亲,皇上特许,可以着官袍和诰命服饰。 随着楼府将新收到的诰命服饰送到知府后衙,此次也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 他们城里居然也有侯爷了? 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 听说楼白玉是寻到了宝才被皇上封赏,众人都觉得楼家人的运气好。 接下来,楼府开始忙碌,好多人上门送贺礼。按理说,家里出了这样的大喜事,应该大宴宾客。 但楼府本来就大喜在即,楼老爷虽然想将自己雀跃的心情告诉所有人,却还记得要低调,于是,两场宴席合为一场。 * 齐青苗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孩子才上身,特别折磨人,她吐了个昏天暗地,正躺在床上喘气,就听到外面的丫鬟在议论。 “楼二公子不是只会读书么?我记得他连生意都不会做,怎么会变成侯爷?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错,就是楼白玉。据说是定宝侯!原先城里人都说赵姑娘嫁给商户次子的低嫁,现在她一跃就成为了侯夫人,众人都很羡慕,还说咱们夫人是……”有眼无珠! 齐青苗听出了丫鬟的未尽之意,喉咙一甜,张嘴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她身子晃了晃,根本稳不住,软软倒回了榻上。 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的丫鬟听到了,急匆匆推门而入。看到主子面若金纸,唇边还带着一抹殷红,顿时就吓傻了。 “夫人,你没事吧?” 一人上前相扶,另一人急忙去请大夫。 院子内外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第523章 冤大头 十三 姚府向来以自家子嗣多为傲, 各房的女眷有了身孕,家中都会特别重视。 尤其姚山还是嫡支,齐青苗又是他妻子, 即便姚山已经有了一双龙凤胎,还是很看中她肚子里这孩子。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是最近才发现有孕,绝对是姚山血脉。 一通忙活过后, 齐青苗没有大碍。大夫说她是心绪太过激动,所以才会如此。 至于吐血……有点伤身。但怀着身孕不能喝太多的药,只让她自己放宽心。 落在齐青苗耳中, 就是大夫说了一堆废话, 一点用都没有。也不能帮她安胎。 姚山本就没什么事干,他前面的二十多年都是混过来的,哪怕做了齐大人的女婿, 他也没想着帮衬家里。 听说齐青苗吐血了,姚山立刻就赶了回来, 看她面色苍白躺在那儿, 神情呆呆的, 好像魂儿飞了一半,他没有进门,而是找来了丫鬟, 问明了前因后果。 第502节 “你们的意思是,夫人自己躺在那儿,突然就吐血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实她们还有点儿别的猜测, 就是不太好说。 姚山一看二人神情,就知道她们有事情瞒着自己, 呵斥:“说话,不许隐瞒。” 两人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当时奴婢二人听说了赵姑娘得诰命服出嫁的事,忍不住在外头说了几句,奴婢以为夫人睡着了,站在那处说的……” 她伸手一指窗户外面的大树下,最近天气越来越冷,站在那处风比较小,“有可能是被夫人听见了。” 丫鬟说这样一番话,本就没安好心,有挑拨夫妻感情之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两个丫鬟也是姚山的房里人。只是姚山身边伺候的人太多,他睡了两个丫鬟后,没有想过立刻给二人名分。 同样都是姚山的人,其他的丫鬟什么都不用干,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们二人却要继续伺候夫人。 而夫人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两丫鬟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忍不住就多说了一句。 姚山扬眉:“你确定?” 丫鬟低下头:“奴婢只是怀疑。” 姚山伸手将丫鬟的下巴抬起,眼神意味深长:“小丫头,让你伺候主子,那也是你的运道!像你这种坏心眼的,本公子以前是没发现,发现了是一定不要的。来人,把她拖下去以后,本公子不想再见到她。” 另一个丫鬟急忙磕头,也同样被拖了下去。 发卖了俩丫鬟,姚山心情并未好转,脸色还是同样难看,进门后直奔榻前。 齐青苗听到动静,抬眼看见是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姚山似笑非笑:“我是特意赶回来的,听说你吐血了?” 齐青苗垂下眼眸:“我当时想到了姐姐,同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姐姐却能嫁入官家府邸得所有人尊重,爹娘还从来不承认偏心。如今倒好,她一个小姑子都变成了侯夫人……” 姚山一把掐住她的脖颈,迫使她抬起头,眼神阴狠:“怎么,你不服气?我记得,这侯夫人的位置原先该属于你来着。” 齐青苗没有与他对视,看着他腰间的荷包,忽然想起昨天戴的是一个玫红色,其实这个是浅绿,颜色鲜嫩,但绣工要差些。 像姚山这样的公子,即便手头的银子不多,但衣食住行上绝不会被亏待,如果是他自己选的荷包,手艺绝不会这么差。 也就是说,这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给他挂上的。 她知道男人起了疑心,不想被他责问,问:“你昨晚在哪儿住的?” 姚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腰间荷包,收回了抬着她下巴的手:“怎么,又要闹?本公子身边有许多女人,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事,你要揪着这些闹,那就没意思了。夫人,你最好是早点习惯。” 齐青苗越发不甘心。 她离开了楼白玉,嫁了这么一个东西,还是自己求着嫁的。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离开楼家。 想到此,齐青苗心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委屈,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觉得自己比以前多愁善感,大夫说,有孕的女子就是会多想。 姚山看见她这哭哭啼啼的模样,有些腻歪:“夫人,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丢我的人!” 语罢,他又走了。 当天夜里,姚山都没有回房。 齐青苗一个人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是越过越差。一开始嫁给楼白玉,她不缺钱财,也不缺人关怀,她那时候觉得不满足。后来她非要去嫁给孔文德,日子虽清苦,但孔文德对她百依百顺,她还是不满足。 于是嫁了姚山……现在倒好,她手头没有钱财,也没有人关怀,好像变成了笼中鸟。连怀了身孕,男人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哭了一宿。 姚家各房平时各吃各的,但每月十五,众人一天三顿都得去主院。 哭了一夜的齐青苗,眼睛都肿了,她是越想越委屈。可落在姚山眼中,就是这女人后悔到哭了一整个晚上。 两人见面,齐青苗没有说话,等着男人哄自己。 姚山看着她那浑身倔强的模样,冷笑一声:“夫人身子不适,以后就在这院子里养着吧。” 语罢,拂袖而去。 齐青苗惊呆了:“今天要去主院用膳……” 姚山根本不搭理她。 齐青苗被禁足了,连院子都出不去。 * 赵玉宜看着送到面前的诰命服饰,从头到脚都有,她伸手摸了摸,眼神里都是欢喜。 边上的赵夫人也忍不住羡慕,她虽然也是诰命夫人,但这可是侯夫人啊! 建国至今,原先的那些公侯勋贵之家是越来越少,皇上很吝啬于给予臣子这么厚重的赏赐。 齐清月眼满眼羡慕,她男人到现在还是白身,书读不进去,科举入仕这条路是被堵死了。男人之前跟她说过,这府城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所有的坑里都有人,而这坑又是个金坑,蹲在坑里的人谁都不想让。其实身在高位的赵大人可以帮儿子挤出一个位置来,但是赵大人正直惯了,不愿意构陷同僚,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管事,他也不想安排。 男人连入仕都不能,她想要做诰命夫人,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做上。 “玉宜,当初你还恨我们,若不是你大哥遇上事,阴差阳错之下让你和楼家二公子定亲,你还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一听这话,赵夫人就知道要不好,立刻训斥儿媳:“说什么胡话?闭嘴!” 但赵玉宜已经听见了。 别看她婚期在即,即将嫁给如意郎君,如今还一跃变成了侯夫人。她也没有忘了当被算计和姚山凑作堆时的惶恐和绝望。 “嫂嫂,楼二少夫人的身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当初你们说的媒……你妹妹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还想仗着这事来给我施恩,做梦!” 赵玉宜说这话很不留情面,齐清月面色僵硬:“我就是随口一说,再说,你和侯爷相识,确实是因你大哥……” 赵玉宜今日心情很好,实在不想跟她吵,但这女人不识相,赵玉宜不想给其留脸面,冷冷道:“照你这么说,确实我要感谢大哥。但我这心里实在憋屈,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去父亲面前,将当初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父亲要是觉得我应该感激你们,那我就备上一份厚礼相送,如何?” 齐清月吓一跳。 当初的二十万两银子拿来堵了窟窿之后,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迄今为止,公公还不知道这些事。 赵夫人也害怕事情真的捅到大人面前,狠狠拍了一下儿媳妇:“都是一家人,你非得扯恩不恩,这么不会说话。赶紧给你妹妹道歉。” 齐清月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冲着小姑子行礼。 赵玉宜受了她的礼,但不打算原谅。 齐清月看到小姑子动也不动,一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一咬牙行完了这个礼。 赵夫人也觉得女儿这做法有些不太妥当,齐清月好歹是长嫂,长幼有序,她不赞同道:“玉宜,你可真是……以后出嫁了,万不可拖大,若是你婆家的嫂嫂对你行礼,你可千万要避让一下。即便你是侯夫人,他们也实实在在是你家中长兄长嫂。” 赵玉宜抬眼看她:“娘,你非要在这儿教训我吗?大喜的日子,就不能让我高高兴兴过完了今天,等明儿再说这些?” 婆媳俩这才恍然。 今日楼白玉得了封赏,赵玉宜即将变成侯夫人,确实是个好日子。即便是心有不满,也不能在今天吵闹。 “行,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赵夫人笑吟吟摸着女儿的霞帔,“真好啊!原先我还怕你在这小地方找不到合适的夫君,感觉谁都配不上你,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运道。玉宜,出嫁之后,记得常回来看我们,从小你大哥那么疼你,以后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尽管告诉他,他一定会帮你讨公道。” 赵玉宜看着那腰带,心里特别腻歪,在她谈婚论嫁之前,她以为双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结果,大哥一出事,人都变成了鬼。她简直不敢相信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 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大哥出了什么事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母子俩拿她换了二十万两银子却不告诉她实情。反正还要让她记恩……母亲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想让她成亲之后还拉拔兄长么? “我不用谁帮忙,夫婿是我自己选的,如果我以后过得不好,那是我自己眼瞎。”赵玉宜面色淡淡,“至于大哥的疼爱,我实在是消受不起。” 赵夫人听到这话,顿时就有些急。她早已发现女儿定亲之后就跟亲哥哥疏远,一直想要找机会让兄妹二人和好,也让儿子买了不少礼物送她。 可女儿礼物照收,两人却始终恢复不到以前兄妹俩之间的那种亲密,只是还说这种话,赵夫人有些忍不住:“玉宜,咱们女子嫁人之后,想要在婆家不被欺负,就得有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你和你大哥生疏,最后是你自己吃亏。” 赵玉宜高兴的心情愣是背着一盆接一盆的冷水给泼凉了,她霍然起身:“母亲,你觉得父亲不够我靠吗?” 赵夫人张口就来:“但你爹会老,还是你大哥……” “等爹老了,我自己的孩子都长成了,到时我靠我儿子,靠什么兄长?”赵玉宜本想着好日子不与人吵架,可实在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恼道:“就赵玉耀那一出手就败二十万两的架势,谁靠谁还不一定呢。我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不管赵玉耀捅多大的篓子,我都不会再帮忙!休想再拿我夫家的银子给他填窟窿,我知道你疼他,那么你就好好劝劝他,别让他再闯祸了。毕竟,家里只剩两个弟弟,可没有妹妹再给他卖!” 齐清月刚才惹恼了小姑子,一直不敢吭声,这小姑子话说得这样难听,她又忍不住:“夫君已经知道错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他是欠了你,但兄妹之间本来就该互相扶持,这份恩情我们一直记着,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卖不卖的?若不是你大哥闯祸,你还没这个运道呢!” 她心里是真这么想的。小姑子的这门好婚事那是阴差阳错得来的,起因就是男人闯的祸事。 “哦,我倒是想知道,玉耀闯了什么祸?” 这声音从外头传来,带着一股中年男人的沉稳和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势。 屋中的几人都是一惊,尤其是齐清月,看到进来的公公后,脸色变成了惨白。 赵夫人站都站不稳,扶着桌子才能稳住身子。 赵玉宜看了一眼二人,起身行礼:“爹。” 此时赵大人的脸色很是严肃,他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妻子身上:“你说吧!” 赵夫人哪里敢说? 她求助地看向女儿。 赵大人一怒,一巴掌拍在桌上:“你看玉宜做什么?她为了给你儿子填窟窿连自己的婚事都搭进去了,已经付出那么多,你还逼她说实话,是想让她哥哥记恨她吗?” 赵玉宜出声:“女儿没什么好说的,大哥干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初差点被塞给了姚山。” 其实她很想查清楚此事,不然,以后赵玉耀又来一次,家里肯定拿不出这么大把银子,最后还是得楼府填窟窿。 她不想好好的日子过着,某一日一觉睡醒,得知自己又要为他善后。 赵大人脸色奇差:“什么二十万两,夫人说一说。” 听到赵大人问出这话,赵夫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去,很明显,大人在进来之前已经在门口听了许久。今儿怕是糊弄不了了。 “大人,您别生气。” 赵大人如何能不生气? 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 他一辈子的俸禄都赚不出来! 他也对长子寄予厚望,儿子小的时候,他官位不高,衙门里事情繁杂,他还每天抽出空来教导孩子。 可惜,长子惫懒成性,还爱撒谎,他辛辛苦苦教了七年,终于承认自己的儿子成不了大器。 他后来不再逼着孩子读书,只教他做人的道理,长大后不作奸犯科,那就行了。 其实依着他的想法,选一个高门贵女给儿子,以后和亲家一起管教他。或者是给儿子选一个商户女,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结果这孩子平时看着乖巧,尽在大事上跟他作对。当年不肯读书,如今不肯娶他选定的姑娘。 第503节 他一直不放心儿子,果然闯祸了! “把那个孽障给我叫回来。” 赵大人动了真怒,屋子内外无人敢出声。 赵玉耀来得很快,不是他在府里,而是他得知楼白玉封侯的消息后从外面赶回来的。一进门就被管事一脸严肃的请了过来。 他还以为是妹妹得到了凤冠霞帔心里高兴想要见他,看到屋中情形,顿时吓一跳。 “爹?” 赵大人没有动手打他,沉着脸问:“你嫁你妹妹换到了二十万两银子,那些银子如今在何处?” 如果只是嫁一个女儿换这么多的银子,他身为官员,这种作为虽惹人诟病,但只要楼家不闹,他再陪嫁丰厚嫁妆,也论不了他的罪。 可若是银子的去处不明,或是这银子干了一些不好的事,那他要倒大霉。 赵大人一想到儿子可能瞒着自己干了大事,还要牵连他的乌纱帽,就气不打一出来。 “说话!” 赵玉耀吓得跪在了地上。 如果他不怕父亲,在闯了祸之后就会告知父亲,请求父亲帮忙,而不是自己想办法还债。 赵大人看儿子吞吞吐吐,心里是越来越沉。如果这里面没事,这孽障不会隐瞒。 越是瞒着不肯说,就证明这里面的事情越大。 “爹 ,我……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子读书不成,做不了官,但我已经娶妻生子,总要为孩子想一条出路,这银子是我拿来做生意了。” 赵大人不信,不管做任何生意,要是能请到官员做靠山,那都会很顺利。如果生意人要拉赵玉耀一起,根本不用赵玉耀出银子,因为他出的……是权势和人脉。这是用银子买不到的好处! “说清楚!” 赵玉宜出声:“既然是做生意,大哥能不能把银子还给我?楼家那边诚意十足,还没定亲就给了二十万两银子,后来的三书六礼更是处处严谨慎重,而我的嫁妆却不像样子,原先我是下嫁,只要我人去了,那就是楼家占便宜,他们不敢挑剔。如今楼二公子是侯爷,我是高嫁,大哥,你想就让我带着那点东西出门然后被婆家看不起吗?” 第524章 冤大头。十四 说到嫁妆, 所有的赵家人,包括赵大人在内都不大好意思。 正如赵玉宜所言,之前无论嫁妆多寡, 赵家嫡女愿意下嫁给一个商户子,那就是楼家占了便宜,楼家只有捧着赵家的份,绝对不敢挑剔。 可现在不一样了, 楼白玉是侯爷,京城中的贵女他也可以配,赵玉宜和他之间已经不能单纯用家事来论是否门当户对。 这种时候, 赵玉宜应该将嫁妆备丰厚一点。 赵玉耀面色尴尬:“妹妹, 等我以后赚了银子,再想法补给你。” “那时候补过来的就不是嫁妆。”赵玉宜既然提了这事,就不打算含糊过去, 她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大哥, 你也承认是我未婚夫借了你二十万两银子对吗?” 赵玉耀不想承认, 但这就是事实, 他点了点头。 赵玉宜颔首:“这银子你必须要还,当然了,我知道你拿银子去填窟窿, 这一时半会儿肯定凑不齐,这样吧,你写一张借据。” 齐清月不干了。 那不是二十两银子,而是二十万两。把他们夫妻卖了也还不起啊! 赵大人却觉得女儿的话有理:“写!” 赵玉耀摸了摸鼻子:“爹, 我可能还不上。您要是让我写,这债……”大概得您想法子还。 “一会儿我就分家。”赵大人今天本来挺高兴, 转头险些没被儿子气死,这孽障烂泥扶不上墙,他也不想扶了,“我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不需要你养老。回头你带着妻子搬出去住。” 赵玉耀瞪大了眼,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身为长子还会被父亲分出门。 “爹,我知道错了,那件事情之后我就特别小心,再没有犯过错,您原谅我这一次。” 赵大人对他特别失望。 方才他就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银子到底去了哪儿,结果女儿一打岔,儿子就再也不提,这会儿勉强提及,也是用“犯错”来糊弄过去。 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赵大人是越想越气。 齐清月看出来了公公的意思,掐了一把身边的夫君。 赵玉耀哪里不明白父亲是在等自己坦白? 他低下头:“爹,那银子并不是拿来做生意,而是被我输掉了。” “砰”一声,赵大人发了脾气。 掀桌子的同时,赵大人心里也松了口气,好在儿子是把这银子输了,而不是拿来闯其他的祸……万一儿子真的是拿来与人合伙做生意,而合伙人欺压百姓作奸犯科,那绝对会牵连了他。 赵玉耀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输给谁了?”赵大人勉强镇定,这混账谎话连篇,搞不好是骗他的。 赵玉耀在半年之前,认识了几个同好,其中一个是齐清月的表哥,四五个公子哥儿一起去辖下一个县城玩耍,半夜里去了一片湖上。 据说夜景很美,赵玉耀是去赏景的,喝了点酒后,不知是谁提议开始赌,又有人说其中一艘船上很好玩,各种花样都有。 当时气氛到那儿了,谁要是不去,就会被另外几人看不起。赵玉耀身为知府大人的嫡子,谁不去他也不能不去呀。 他不能丢这个人! 于是,他也去了,玩骰子赌大小推牌九,最多的时候他赢了十多万两银子,想到拿回这些银子之后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他就特别兴奋。一个冲动之下,全部推上去做赌,结果一把输得精光。 要是没有拥有过那样的一大笔钱财,赵玉耀肯定能平常心对待。但东西明明都到了他的兜里,只是他不知道收手才飞了……他不甘心,就想把那些银子赢回来。于是,他找同行的人借银子。 几人借了几千两给他,他感觉差远了。 因为里面的管事说了,押得多赔得多。又表示看他们几人穿戴不凡,可以借银子给他们赌。但……要拿东西来压。 赵玉耀身为知府公子,在城里的身份贵重,但他平时的穿戴并不张扬,这也是赵大人的意思。 他身上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忽然想起来他出门时带了一枚印章……那是赵大人的私章。 赵大人的私章当然不会乱放,也不会给儿子把玩。赵玉耀手头的这一枚是他仿造,但仿的东西真了,那就跟真的一样,就连上面隐含的纹路和小小的机关也和真章一样精致。 他带着这东西,纯粹是虚荣心作祟。其实一开始也只不过是想让人知道他虽然没有做官,却很得父亲看重。 当时他特别想要借到一大笔银子,脑子一抽就把这私章拿了出来,还再三强调那是真的。 假的和真的一样,那就是真的。 私章收走,他换到了二十万两银子,当时捧着那银票,赵玉耀心肝直颤,他忽然就后悔了,并且顾不得脸面,想要把银子还回去把私章换回来。 当时船上的人都让他试一试,说只要这一把赢了,不光能把私章拿回来,还能带上二十万两回家。 赵玉耀当时被说动了。 然后,从船上下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整个人浑浑噩噩,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银子输完了,私章自然是不还的。 知府大人的私章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会干出许多事……那可是四品官员啊,胆子大点,写一封信去宫里要银子,兴许能把国库的银子都能调上一批。 当然了,很少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凡事都有万一,人为财死,万一有人敢这么干怎么办? 赵玉耀那几天是吃不下,睡不好,家里没有这笔银子,他甚至都想过去大牢里找那些特别厉害的小贼把私章偷回来。 但最后只是想一想罢了。他要是胆敢放炮大牢里的犯人,或者是指使人去偷窃,事情成了还好,万一事发,他自己也要沦为阶下囚。 思来想去,赵玉耀总算是想到了拿妹妹的婚事来换银子。 当时他找上姚山……事情很顺利,姚山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赵玉耀要想法子说服父亲答应这门不对等的婚事。所以,就有了秋天赏枫之事。 事情已经过去半年,赵玉耀还清楚了银子之后,又顺利让妹妹和楼白玉订了婚事,事情一了,他顺利取回私章,心头压力陡然一轻。 那一次的担惊受怕让他吃了教训,这半年以来,他偶尔也会出门,但却绝对不出城。 半年的安逸日子,让他都险些忘了这件事。此时再说起来,那时的担惊受怕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赵大人听着儿子说这些,只觉得脑子都要气昏了,他恶狠狠瞪着儿子:“你把私章放在别人手里有多久?” 这印章之所以能代表一个人的身份,就是因为每个章上面都有不同的纹路。而印章如此重要,谁都不会将印章交与不熟悉的人。 儿子把印章给出去那么久,说不定已经被人仿制……赵大人想到此处,气得险些撅过去。 赵玉耀明白父亲的意思,急忙保证:“那艘船楼上楼下有许多赌桌,东家开的是赌坊,他们讲究诚信,不会……” 赵大人忍无可忍,狠狠一脚踹在了儿子的胸口。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赵玉耀挨了这一下窝心脚,整个人倒在地上,还喷了一口血。 赵夫人尖叫一声,立刻上前扶儿子。 齐清月不敢喊,也飞快上前去扶人。她的手还没有碰到男人的胳膊,就被婆婆狠狠推了一把。 赵夫人很生气,她可没有忘记方才儿子说的,之所以会跑到那县城里,是因为齐清月那个表哥在县城里有亲戚。 若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儿子就算是走错了路,也绝对不会去那县城。 “灾星!滚!” 齐清月摔倒在地上,有些狼狈。 赵大人看着屋中情形,只觉得头疼:“不要再吵。虽说这件事情玉耀是被人引诱,人家是不是故意的且不提。本身也是你儿子自己没有自制力,不知道约束自己的贪欲。” 他说到这里,一把扯开了赵夫人,对着儿子又是一脚。 “你生在官家,本官没有短你吃喝,你怎么还会做这种一夜暴富的美梦?二十万两银子,对于城里几家生意做得最好的商户来说都不是小事,你凭什么认为凭你自己一个晚上就能捡这么多的银子?即便是你真的赢到了二十万两,你以为东家会放你走?那东家全身的家底说不定都没有这么多,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你一伸手就要拿他所有家底……赵玉耀,本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蠢的儿子?” 赵玉耀吐过血后面色惨白,其实他从船上下来后不久就猜到自己是被骗了。 但那又如何? 印章在别人手里,他肯定要想法子拿回来。并且越快越好。 “前后放了四天。”赵玉耀捂着胸口,“爹,儿子知道错了。拿回印章时,就怕他们已经伪造过。但是,儿子能确定他们没有拿那枚印章盖过,因为里面有一些灰尘,但凡用了印泥,一定会将灰尘带走。” 赵大人听到这话,却并未放松半分。 这世上有许多的聪明人,万一旁人不用盖印泥也能仿造怎么办? 他瞪着面前儿子,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事实上,赵大人之所以正直廉洁,除了他本身不想做坏事之外,还因为他想要往上爬。他把自己的官位看得很要紧,所以才会想让儿子娶一个高门贵女,想将女儿送入宫中。 第504节 赵玉宜此时才算是知道了自己被卖的前因后果,看见赵玉耀一脸痛心疾首,她微微放松了些。 这一次赵玉耀吓得魂飞魄散,应该不敢再做类似的事。 她目光落在齐清月身上:“你那个表哥是什么人?家住何处?他本身性子如何?还有,我哥哥付了那么多银子出去之后,他的日子和之前有没有区别?” 齐清月张了张口:“你大哥不让我打听。” 赵玉耀确实不想多过问那些人和事,好像不问,那些人就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本官去打听。”赵大人心头怒火冲天,可事情已经出了,即便是把这混账打死,也还是要继续查印章到底有没有流落在外。 并且,赵大人不愿意吃了这个哑巴亏,即便银子追不回来也要查一查到底是谁在算计他。 如果没有人算计,真是儿子撞上去的。他也绝对不会放弃那艘船的东家。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是赵玉宜的院子。 众人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欣赏诰命服饰的。 赵大人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夫人,再给闺女添点嫁妆。今日发生的这些事,任何人不许往外传。还有,你们不要管外头的闲事,专心给闺女备嫁!” 赵玉宜心情有点复杂。 一开始她和楼白玉定亲,父亲很不高兴,都不拿正眼看人,如今对她的婚事如此上心,这前后的态度变化很大,归根结底,是她未婚夫的身份变了。 如今赵玉宜有心事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婚期在即,她也不好出门与未婚夫相见,至于写信……万一信件落入有些人的手中,那可不是小事。 她只盼着早点成亲。 说来讽刺,她居然会盼着离开自己的家人。 * 顾秋实各种掰着指头算日子 ,总算是到了大喜之日。 新嫁娘没来,嫁妆先到。 顾秋实看了一眼,嫁妆似乎比送来的单子上的东西要多。 如今顾秋实是侯爷了,等他出门娶妻时,身边陪着的都是城里各家的公子,但不管之前与他关系如何,都再不敢和他玩笑。 一路挺顺利,顾秋实到了后衙,背着赵玉宜的出来的,是赵大人的次子,也是庶子。 第525章 冤大头 十五 赵玉宜在家里行二, 背她出来的是赵大人的第三个孩子。 算起来,赵玉宜比前头的哥哥小了三岁,而赵大人的庶子, 比赵玉宜还要小两岁,今年才十五。 但凡是讲究一些的人家,确实会让庶子比嫡子小好几岁。如此,再多的庶子出生, 都动摇不了嫡子的地位。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不如成人那么高,背着已经成年的姐姐, 走得还算稳健, 但赵家明明有一个成年了的公子,有嫡子在,赵大人嫁嫡女, 哪里轮不到庶子来背? 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这是赵玉宜要求的。 赵大人和赵夫人都极其不满意,无论赵玉耀行事有多荒唐, 他们都不想把脸丢到人前。 奈何赵玉宜嫁出去就是侯夫人, 他们又不得不给这个面子。于是, 将赵玉耀关在了房中,对外就说他的腿受了伤,以防被人看出端倪, 还请了个大夫给他包扎了一下。如此,算是全了赵府的脸面。 赵玉宜无所谓,她不想在自己的大喜之日看到那个晦气的人,不出面更好。 新嫁娘上了花轿,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顾秋实翻身而起, 上马带着迎亲队伍离开。 两家离得挺近,顾秋实要绕一个大圈再回到楼府。 相比起知府后衙别别扭扭的气氛,楼家这边就只剩下欢喜了。 即便是儿子定亲后身份变化很大,楼家人也从来没想过要换掉儿媳妇的人选。 用楼老爷的话说,儿子虽然是侯爷了,但没有世袭罔替,这也就是个虚衔,能领几十年的俸禄。哪怕是到了京城的侯府,也不会被人看重。 相比之下,还是未来亲家这种握有实权的官员更厉害。 原先定亲的时候,楼家只是商户,赵大人也没有嫌弃。如今楼家身份好看一点儿了,若是提出退亲,那楼家成什么了? 楼夫人和儿媳妇一起亲自盯着各处,不允许任何人和事来影响了这门婚事,一切都挺顺利,赶在中午吉时,一双新人拜堂成亲,然后被送入洞房。 顾秋实身份转变还没有几天,加上他来了之后有刻意疏远过身边那些友人,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众人不敢玩笑太过,也不敢朝他猛灌酒。 值得一提的是,姚山也来了。 上一次姚山成亲,顾秋实出现在他的喜宴上其实挺尴尬……毕竟,姚山的新婚妻子可是楼白玉原来的妻子。 虽说扯上了一层遮羞布,众人眼中的齐青苗已经死了,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齐青苗非要闹着和离和那所谓的心上人在一起这件事惹恼了齐家夫妻,所以被家族除名,被立衣冠冢。 姚家三少夫人表面上只是一个民女,实则就是齐大人的女儿,是抛弃了楼白玉想要和心上人双宿双栖的齐青苗! 那时楼白玉一脸坦然,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今天也是,姚山出现在这喜宴上,跟众人如常打招呼,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曾经做了两年楼家二少夫人。 姚山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顾秋实讨厌他,但却不会在人前给他难堪。 姚山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两人只要一齐出现,就会提醒众人二人之间的关联,而他们二人之间,姚山才是那个唯利是图的人。 楼白玉娶妻两年,没有强迫妻子圆房。是齐青苗自己放不下心上人要守身如玉,而她在得偿所愿之后又受不住清贫的日子,转而改嫁姚山……顾秋实当然坦然,这三人之中,楼白玉从来就没有亏欠过谁,反而重情重义。不要脸的是另外两人。 顾秋实端起酒杯,笑吟吟问:“怎么没有带上三少夫人?” 姚山脸上带着笑:“夫人有身孕了,怀相不太好,没精神出门。” “这么快?”顾秋实适时露出一些惊讶,“恭喜恭喜呀。” 姚山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他总觉得楼白玉口中的“这么快”三个字在阴阳怪气。 真计较吧? 这话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不是谁的妻子都会在离开了上一个男人之后很快再嫁。 姚山今日是来贺喜的,原先两家身份差不多,但姚山在家里不受重视,根本不敢得罪楼白玉。如今楼白玉成了侯爷,不说这侯爷是不是虚衔,那都是皇上亲口赐封的侯爵。姚山就更不敢得罪他了。 没人灌酒,顾秋实在天黑之前送走了大半的客人后就回了新房。 彼时赵玉宜正在埋头苦吃,为了成亲,她今天连水都没怎么喝,掀了盖头取下凤冠后,她让丫鬟准备热水,好生洗漱了一番,这时候才坐下来。 顾秋实推门而入,赵玉宜抬头,眼神有些慌张。 “不是都说要半夜才回来吗?” 顾秋实乐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急着回来见你,不想和客人寒暄。”凭他侯爷的身份,在这城里,没几个人值得他耽误和新婚妻子相处的时间去结交。 赵玉宜已经镇定下来,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你也没顾得上吃东西吧?”她看了一眼桌上被自己动过的饭菜,“让人再给你准备一些。” “不用。”顾秋实取了初一送来的碗筷,也埋头开吃。 两人在一起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赵玉宜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捧着一杯茶:“大哥腿没有受伤,为了护住颜面,生生躺在床上,让大夫把腿给吊起来。” 顾秋实一乐:“他没生气?” “怎么没有?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还骂我是个白眼狼。”赵玉宜轻哼,“我就是故意的。以后你不许私底下见他。” 她嫁人后,和夫君就是一荣俱荣。她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不想被那样的家人给拖累了。 楼府不缺银子,可以帮赵玉耀堵窟窿,可是楼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自己辛辛苦苦赚了,自己都没舍得花,凭什么给赵玉耀? 退一步讲,楼家兄弟要是闯祸,楼老爷这个当爹的帮儿子堵窟窿还说得过去,赵玉耀连侄子都算不上,哪里有脸问楼家讨要银子? 但是,赵玉宜更清楚的是,家里没有银子,这一次为了给她置办嫁妆,不厚的家底又薄了几分,经不起赵玉耀败家。 顾秋实颔首:“我听你的。” 赵玉宜听着他语气里的宠溺,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来一句“听你的”,想到今儿是二人新婚,她的脸越来越红。 顾秋实吃得差不多了,让人收走了碗筷,好奇问:“你想不想去京城住?” 赵玉宜满脸意外:“我们去了京城,爹娘怎么办?” “他们想去也可以去呀。”顾秋实心知,楼老爷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当初为了让儿子和齐家的姑娘相看,楼老爷私底下洒了不少银子。 那时候一双新人看着郎才女貌,他眼中都次子有了其他人这样一个岳父,以后的日子不说一片坦途,也绝对没有人敢为难。 谁知齐青苗居然是这样的……或者说,谁也想不到齐大人养出来的女儿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小衙差在成亲后还守身如玉。 如今儿子成了侯爷,楼老爷肯定会想方设法将生意做到京城去。可能顾秋实不去,他还会催促。 “去!”赵玉宜当然想去京城。 还有个原因,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她感觉都不认识自己的亲人了。 她总觉得亲大哥还会闯祸,这时候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省得被他缠上。 “好啊,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顾秋实笑看着她。 赵玉宜脸颊通红,故作镇定道:“夫唱妇随嘛,你要去京城,难道我还能留在这儿?” “原先我说,要带你看遍大好河山,这话一定作数。”顾秋实笑吟吟道。 赵玉宜讶然抬头:“真的?” 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人之后,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关着而已,一辈子出远门的次数很少。 顾秋实早就打算好了以后的路,家中豪富,不用再做生意。 “我是侯爷,但咱们的孩子什么都不是,我想再去寻找宝藏,给孩子也挣个侯爵回来。” 赵玉宜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其实她没将这话当真,朝廷本来就有专门寻找矿石的官员,哪里轮不到他们? 新婚之夜,自然是浓情蜜意。 * 姚山参加喜宴,面上和其他的客人一样满脸喜气,实则心里有点憋屈。出了楼家大门,他没想回府,约了三五个好友去酒楼里吟诗作赋。 他喝多了。 喝了太多的酒,当天夜里都没人回府,临睡时又叫了个美人陪在身边,折腾了一通后,累的疲惫不堪。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姚山平时没什么事干,不回府也没什么。 第505节 不过,才跟友人喝完了一场酒,想要再约,人家不一定得空,他荷包里的银子也受不住。 姚山回到府里,马车才在门口停下,管事立刻迎了上来。 “三公子,快去正院,老爷很生气。” 姚山顿时皱眉,脑子里开始回想他最近有没有干什么不好的事,确定没有做坏事后,就猜到了事情可能是和齐青苗有关。 难道是齐大人那边有消息了,还是不好的消息? 他急匆匆赶去正院,刚一进正房,一个茶杯飞来。 姚山下意识偏头去躲,却没能躲开,茶杯砸到了他的头。 痛是有点痛,但不至于让人受伤,姚山满头雾水:“爹?” “你干的好事。”姚老爷怒不可遏,伸手一指堂中地上跪着的两人。 一个年轻女子,大概二十岁左右,边上还有个孩子。 姚山察觉到那女子的眉眼有些眼熟,心下一惊,难道是他在外头惹的风流债? “你已经成亲了,为何不处理好外头的人?让她这么大剌剌跑来,你知不知道,你媳妇刚才接受不了此事,当场晕厥过去,这会儿孩子都没了。” 姚老爷越说越生气,上前对着儿子狠狠甩了一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管不住裤子,好歹记得给那些女人赏一碗药喝,现在倒好,你打算怎么收场?” 姚家父子始终认为,齐大人对女儿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说绝情到将女儿逐出家门。但不可能真的就不管了。 就像是姚老爷,他教训自己的孩子,打骂随心,但绝对不会允许外人欺负自己儿女。 “齐大人要是追究起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姚山捂着脸,心里也有点慌。此时他倒希望齐老爷对这个女儿没有那么上心……可若真的如此,他娶齐青苗就得不到任何好处。 恰在此时,管事急匆匆而来。 府里的下人哪怕再慌张也不能跑,更别提这会儿老爷在教训儿子,下人根本不能凑上前。管事这时候赶来,肯定是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 姚老爷没有出生问,只看着管事。 管事跪下:“齐大人来了。” 姚老爷心弦一颤,总算是明白管事为何要跪下了,根本就站不住啊,他也腿软。 “快请!”吩咐完这句,他反应过来,一拍额头,急匆匆往外走,“贵客上门,我亲自去迎。” 路过儿子时,他特别想将这混账踹上一脚,眼瞅着就能做其他人的乘龙快婿了,愣是生生搞出了这么多事。 抬起的脚到底还是收了回来,女婿和老丈人第一次见面,可不能让儿子太过狼狈。一会儿当着齐大人的面教训儿子,也能让齐大人消气。 姚山连滚带爬跟着父亲一起去门口接人,临出门时,看着那母子俩的眼神特别凶狠。 他无论成亲前后,都经常在外头过夜,找美人相伴是常事,不管是花楼女子也好,清白人家的好姑娘也罢。只要没有承诺过把人带回来,他都会在第二天付上一笔丰厚的银子。 姚家三公子的月钱不少,之所以爱蹭楼白玉的饭钱,就是因为他的银子花在了这些女人身上。 这女人他都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觉得眉眼之间有些熟悉,也不是什么绝色,应该是原先伺候过他一两次。 说实话,姚山压根儿不想认下这个孩子,谁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但是那孩子和他家里养的双胎很像,哪怕他昧着良心说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外人也不会信。 齐大人来时怒气冲冲,负手站在大门口看到赶过来的父子二人,道:“我有公事要和姚老爷商量。” 父子二人一愣。 不过,两人都挺聪明,很快就明白了齐大人的意思。 齐大人对外说自己的次女已经不在这个世上,那就不能自打嘴巴又来找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他和姚家没有私交,就只有谈公事这一个借口了。 “大人请进,不管什么事,咱们都坐下来慢慢说。凡是大人的吩咐,我们一定尽力照办。” 姚老爷心里并无侥幸之意,那边儿媳妇才落胎,齐大人随即就到。若说齐大人不知道女儿受了委屈,只是刚好撞上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这话,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事情已经出了,姚家愿意尽力弥补。 父子俩往回走时,姚山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齐大人找上门来,即便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女儿,但事实上就是为了给齐青苗撑腰。这代表着他并没有真正放弃了这个女儿,既然他还认齐青苗,自然也要认他这个女婿。 有了齐大人做岳父,还怕以后没有前程? 但让姚山紧张的是找上门来的那一对母子……那孩子已经有四五岁,是他在娶齐青苗之前就干下的事。 可问题就要紧在母子俩上门害了齐青苗落胎! 齐大人一路脚下匆匆,走得风风火火,也让姚家夫子明白,此时的齐大人是真的动了怒。 动怒好啊,越是生气,就证明他越在乎自己女儿。以后定会让女儿过上好日子,夫妻一荣俱荣,齐青苗得了好处,也不会落下姚山。 姚山得了岳父的重视,就没有人再敢为难姚府。 但得到好处的前提是今天必须将齐大人安抚好,也要想法子让齐青苗以后一心为姚府。 到了正房之内,方才的母子俩早已不见,姚夫人满脸笑容,吩咐下人上茶。 齐大人捧着茶杯却没有喝,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站在面前的父子二人:“我听说三公子娶了一位贤内助?” 一开口就问及齐青苗,姚山心中一喜:“多谢大人夸赞。夫人确实是一个脾气容貌才情都不错的女子。” 齐大人冷哼:“那我怎么听说你为了外头的那些女人让她落了胎?” 果然是为此而来。 姚山一时间不好作答,心里斟酌了一番,试探着道:“此事我不知情,我在外头得到消息,刚刚赶回,大人就到了。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我还未来得及过问。” 姚老爷立即道:“是底下的人不会办事,今日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的门,口口声声说是阿山的血脉。但我查过了,没有这种事情发生,那是阿山弟弟,也就是我第四子为了陷害阿山,故意找的女人上门做戏……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让大人见笑了。” 他叹口气,“阿山媳妇得知此事,气怒交加,所以伤了肚子里的胎。稍后我会重罚老四,给老三一个公道。” 张口就说是陷害,总好过是老三外头的女人将家里的妻子气得落了胎。 齐大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孩子已经没了,他今日登门,要的就是一个态度。看姚老爷这样子,以后多半也不敢再为难三房和女儿,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商户人家就是乱,可怜了三公子的妻子。” 姚老爷:“……” 第526章 冤大头 十六 姚家夫子俩都没接话。 但也不能冷场啊, 姚山反应飞快:“咱们园子里景致不错,大人难得来一次,不如晚辈带着你四处走走?” 这边齐大人在园子里逛, 稍后就让齐青苗出来见一见父亲。 见面三分情嘛。 齐青苗和父亲的关系越好,感情越深。他能够拿到的好处也更多。 果然,齐大人没有拒绝,沉默着起身往园子里走。 姚老爷心中一动, 立刻找来了管事,让其好生准备一桌饭菜。这可是亲家,虽说不能明面上相认, 但姚家绝对不能怠慢。 姚山一路侃侃而谈, 他装了这么多年的才子,肚子里没货,但姿态一摆出来, 还是挺能唬人的。 齐大人紧绷的面色渐渐缓和。 齐青苗刚刚落了胎,面色苍白, 听说父亲来了。本来肚子还很痛的她立刻起身让丫鬟扶着自己去园子里相见。 父女二人相见, 不能执手相看泪眼, 站在相距山不远的地方,齐青苗眼泪滚滚而落。 想到离开齐府后的处境,齐青苗心里特别后悔:“齐大人……没想到大人会来帮我撑腰, 这……小妇人实在太感动了,多谢大人。” 姚山立刻将二人安排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让人送上了茶水点心,还将下人撵到了十丈开外。有姚老爷的默许, 一切都很顺利,且没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打扰。 父女久未见面, 自然需要叙旧。姚山没有不长眼的杵在旁边,而是同样退到了两丈之外。 亭子里只剩下父女二人,齐青苗未语泪先流:“爹。” 齐大人拿这个女儿无法……当初他是真正喜欢过齐青苗生母的,可惜佳人红颜薄命,早早离世,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将她记为嫡女。 “受委屈了吧?” 齐青苗眼泪滚滚而落:“爹,女儿错了,女儿不该不听您的话。” “那个孔文德敢纵容家人欺负你,我已经把他赶出去了。”齐大人掏出帕子递过去,“擦擦眼泪。姚山也不错,至少识时务,家境也富裕,今日过后,他们绝对不敢委屈了你。” 齐青苗沉默。 嫁给姚山一个多月,她已经发现他不是良人。 原先父亲没有认她,姚山是她认识的人中家境最好的,齐青苗那时候只图富贵,没注意甄别人品。 本来她都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了,但是父亲来了,有了父亲撑腰,她还真看不上姚山。 这山望着那山高,齐青苗就像是猴子掰玉米,总觉得下一个更好,掰到后啃一口就不要了。她看了一眼父亲,想要提及改嫁的事……父亲今日才找来,兴许不想再操心她的婚事。万一她提了,再次惹恼了父亲怎么办? 没有父亲撑腰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齐青苗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可不想再受罪。 她决定先试探一下:“姚山他……特别好色,身边养了许多女人,我让他将那些女子打发了,他还不愿意。又经常在外头过夜,我有问过他身边的随从,但凡在外过夜,他身边都会找个暖床的……” “我会警告他。”齐大人站起身,“你的脸色很不好,回去好好养着,不要想着回府,外人眼里,我的次女已经没了,你母亲很生气,也不想再认什么亲戚。以后若你遇上了忧关性命的大事,可以派人来找文子,别的时候不要打扰。” 他说着就要离开。 齐青苗心都凉了。 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亲这是看她落了胎,险些命都没了,所以才会出面撑腰,但也仅此而已。平时不会给她太多的帮助,只护着她不死就行。 “爹,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我娘要是知道我现在把日子过成这样,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齐大人忽然暴躁起来,回头怒道:“不要提你娘,她才不会那么蠢。你要是好好在楼家过日子,现在已经是侯夫人了。” 齐青苗心弦一颤:“楼白玉的侯爵是怎么来的?是不是赵大人扶他上去的?” 关于这件事,齐大人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钦差带了册封的圣旨,他才得知此事。而关于楼白玉到底寻到了什么宝,他是这两天才打听清楚。 “楼白玉读了很多书,尤其喜欢研究杂学,他看地理志,发现了一大片疑似有铁矿的山脉,后来亲自去了一趟。又请赵大人将此事禀报朝廷,才有了侯爵。” 第506节 齐青苗面色惨白:“他的才学不都是用银子买来的名声吗?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肯定是赵大人已经找到了那片矿脉,故意将功劳摁在他的头上。赵大人为了女儿,可真是……” “闭嘴!”齐大人一脸严肃,“赵大人公正不阿,不会做这种事的。如果他真的先寻到了矿脉,即便是不为自己邀功,也会先扶持自己儿子。哪有人不管儿子先扶持女婿的?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齐青苗眼泪汪汪:“爹,姚山不是良人,您帮帮我吧。或者,您给他一些好处,让他不敢怠慢于我,成吗?” 齐大人深深看她一眼:“人活一世,不要总想靠别人。赵大人的那个女儿当初险些就被她哥哥卖给姚山,她能嫁给楼白玉,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这又是齐青苗不知道的事。 “嫁给姚山?我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你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后来矫枉过正,只一心盯着富贵。哪里顾得上这些?”齐大人对这个女儿很失望,摆摆手,“你好自为之吧。” 姚山屁颠屁颠将岳父送出门外。 齐大人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女儿,出门时,叹息道:“看见三少夫人,我又想起来了次女,她很看重感情,我观三少夫人的脾气性情和她差不多,以后你可要好好对待妻子,最好跟外头的那些莺莺燕燕断个干净。还有府里的那些丫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养一大院子,这感情哪里好得起来?” 姚山心里有些不满,不过,这是岳父的要求,他也只能答应。 跟前程比起来,那些女人算什么? 送走了齐大人,姚山一转头就把自己院子里所有的通房,但凡是跟他亲密过的女子全部都送走了。刚回来的那对母子,也送到了四房的院子里。 姚老爷当时是随便找的借口,但这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就得落到实处,不然就是欺骗!为了让老四夫妻俩认下这事,姚老爷补偿了他们一个庄子。 夜里,姚山回房,对待她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阴阳怪气,而是真正的处处周到妥贴,齐青苗瞬间就感觉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姚山就比较好奇,关在院子里的齐青苗为何会在母子俩上门的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却还因此惊了胎。 “你从哪儿知道有女人来找我的?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睡到中午回来,我可能得在外头被父亲找回。” 齐青苗垂下眼眸:“你们兄弟几人互相看不惯,应该是有人故意把消息透到我面前来的。当时丫鬟跟我描述得绘声绘色,还是说那个孩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又说那女人是你心爱之人……你知道的,之前我为了和心爱之人在一起,那是谁也看不上,为此还错过了侯夫人的诰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如果你有了心爱之人,姚府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一着急,就这样了。” 姚山半信半疑。 白天睡得太多,他到了晚上也没什么困意,于是带着随从出去散步。 这一散步,就遇上了出来的姚大公子。 姚大公子很得父亲看重,才十二三岁就开始跟着姚老爷做生意。 他在这府里的地位超然,但是今日之后,地位超然的人变成了姚山。 想要的家中长辈看重并不那么容易,姚大公子从四五岁启蒙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别人在玩的时候他在学,别人在学的时候他更要学。 什么吟诗作赋,投壶骑马,通通都与他无关。 辛苦了这么多年,却比不上弟弟娶一个妻子得到的东西多,他心里能平静才怪。 当然了,姚山心里是很羡慕兄长的,长辈的这份看重不是谁都可以得,只因为他生得迟,这份看重就与他无缘了。 “大哥。” 姚山打了招呼,说起了院子里的下人,“府里的下人还是要管一下,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传。” 姚家大公子不太明白弟弟这话,细问了一番,得知了真相后,面色有点复杂。 “三弟妹的身份不一样,你把人关在府里,我觉得有些不妥当,早就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到她面前胡说。三弟,我是府里的少东家,没有人敢阳奉阴违!” 姚山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你的意思是,夫人她乱说?” 姚大公子失笑:“三弟,你不觉得事情太巧了吗?那边母子俩才进门,三弟妹的孩子就落了,紧接着齐大人就得到了消息上门为三弟妹撑腰……” 他点到为止,“三弟,不要小瞧了女人。” 姚山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他又不傻,大哥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没心思再散步,转身就回了院子。 正房里,齐青苗已经躺在床上歇着了。她落了孩子,脸色苍白,身子虚弱,实在是没什么精神。 往日里看到男人回来,她或许还会强撑着打几句招呼,但是今天她不想管。晾姚山也不敢对她心生不满。 姚山走到床前,将手放在齐青苗的肚子上。 齐青苗睁开眼睛:“你做什么?” “孩子落了的时候,你肚子痛不痛?”姚山面色复杂。 齐青苗颔首:“当然痛了,那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割你一块肉,你痛不痛?” “夫人,在你眼里,只要能得到好处,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舍,包括自己的亲生孩子?”姚山到底是忍不住问了这话。 齐青苗有些惊讶,困意消失殆尽,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嗤笑一声:“你说得好像你没舍过似的,今天送到四房的那个孩子可是实实在在是你的血脉。为了荣华富贵,你还不是舍了?” 姚山:“……” “以后我们好好过吧,孩子还会有的。” 齐青苗颔首:“我们还这么年轻,等我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 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姚山连门都不让她出,如果再不想法子,她在这院子里被人欺负死了都没人知道。 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委屈,在府里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姚山也不拿正眼看她,这可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过两天我想出门走走,置办一些衣衫首饰。” 既然是为了富贵而来,那衣食住行上她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姚山嗯了一声。 齐青苗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后,她想到什么:“对了,爹跟我说了,楼白玉那个爵位是他自己看多了杂书,猜到那一片山脉里有铁矿,又将他买下来的山头全部捐给朝廷,所以才得了侯爵之位,我想在爹那里为你求一份前程,但是爹不愿意,回头你也多看看杂书吧,好歹为我也挣一个侯夫人回来。” 姚山特别羡慕大哥得双亲看重。 羡慕归羡慕,他自己却吃不来那个苦。一听到齐青苗要他上进,他气不打一处来:“我挣不了。既然你想着侯夫人,当初别折腾呀。” 齐青苗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特别愤怒,捡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姚山,你闭嘴!” 嫁过几个男人这种事,做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她不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可这事情到底不光彩啊! 第527章 冤大头 十七 齐青苗也知道, 她做了那些事情后,肯定会有人奚落到她面前来。 但她从来没想到,姚山居然会提及。 这是枕边人啊, 两人是夫妻,姚山怎么能说这种戳她心窝子的话? 姚山不恼,一抬手将枕头挡开:“做都做了,你还怕人说?” 齐青苗咬牙切齿:“刚才我爹问我要不要离开你改嫁, 他觉得你不是良人。我拒绝了,但就你对我的这种态度,我后悔拒绝了。姚山, 你不要逼我。” 闻言, 姚山一惊,随即就放松下来:“你都已经嫁了三次,难道还要嫁第四回?皇上生的公主都没你这么嚣张。齐青苗, 你别太拿自己当一回事,齐大人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 他总要为他的前程和家人着想,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室女而已, 齐夫人要是知道你们父女相认,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齐青苗面色微变:“你从哪儿听说的?” 关于她的身世,她一直以为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真正的出身。 姚山吊儿郎当:“你是我的妻子, 我当然要打听清楚你的来历。以后乖乖留在家里给我生孩子,什么侯夫人,什么改嫁,都不要再想了。” 改嫁的事情可以先不提, 但齐青苗认为侯爵之事大有可为。 “楼白玉能做到的事情,你为何不能?他之前带着人出去过一趟, 前后花了大半个月,听说回来的时候有点狼狈,人都瘦了一圈,你是不是怕辛苦?” 姚山:“……” 他真的很赞同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 这女人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为这侯爵是大白菜外面到处都是,只等着被人抱回家? 这女人才刚生了孩子,齐大人也认下了他这个女婿,今日他心情不错,也不想跟她吵,将这刚刚缓和下来的关系闹僵了。于是道:“是是是,回头我想想要怎么办,再去跟爹商量一下,你好好养身子,赶紧给我生个儿子。” 齐青苗不高兴:“儿子儿子,我这才落胎,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姚山,若不是你在外头乱来,这孩子也不会掉!” 提及此事,姚山有些心虚。 “我是真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这话一出口,姚山惊觉自己失言,明明那孩子父亲已经送到了四房,以后与他无关。 他想要找补几句,但齐青苗也不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已经答应我爹,说以后除我之外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存在。要是以后还有女人带着孩子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姚山一脸莫名其妙,“谁会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假设?我说把母子俩留下,你是不是要跟我吵?这事情根本不存在,咱俩却为此吵一架,你说是不是有病?” 齐青苗恼了:“你的意思是,真有这样的人出现,你会把人留下?” 姚山反问:“如果真是我儿子,人家都找上门了,要是不把人留下,那我还是人吗?你愿意嫁给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认的绝情男人?” 齐青苗:“……” 她越想越气,一拳锤在被子上。 姚山坐在床边:“要怪呢,就怪你自己不会选人。你要是一直跟楼白玉,现在变成了侯夫人,他跟个圣人一样,从来不对女人另眼相待,你也不用担心他外头有孩子。” “你混账!”齐青苗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 离开楼白玉是她走得最后悔的一步,且还所有人都认为她走错了,真的不能提!谁都不能! 姚山伸手掐住她的手腕:“夫人,打人不打脸。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看在齐大人的份上,我愿意哄着你,但你也别太过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为你已经退让很多了。” 齐青苗恶狠狠瞪着他。 姚山若有所思,松开她的手腕,问:“你该不会是已经又有了换人的想法了吧?嫌弃我了,想要换一个干净的?” 齐青苗心思被说中,顿时恼羞成怒:“你胡扯什么?” “你没这种想法最好。”姚山懒得哄她,似笑非笑道:“齐青苗,别太自视甚高,刚才我也看出来了,齐大人并没有要让你认祖归宗的意思。最多就是认你当齐府的亲戚,你都已经嫁过三次了,还想要嫁一个没娶过妻没有通房丫鬟,身世又好的男人,不如盖上被子做梦,那样才有可能。离开我之后,你再嫁也还是要给人做后娘,不信你试试!” 他起身出门,“你好好养着吧。既要又要还要,没见过你这么贪的。小心玩脱了,什么都捞不着!” 齐青苗气得把另外一个枕头也砸了过去。 枕头砸在门上,后又掉在地上。齐青苗抱着被子伤心地哭了一场。她有些舍不得那个离世的孩子,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还有更烦心的,本以为姚山对她的态度会改变,结果还是一个样子。 她睡不着,叫来了丫鬟,让准备纸钱,她打算好生祭奠一番……过段时间,身体稍微好点了,再去郊外的寺庙里供奉一盏长明灯。 * 楼白玉从来不用操心生意上的事,顾秋实如今已经是侯爷了,平时也没什么事干。新婚的前几日,两人哪儿也没去,就在院子里互相陪伴。 转眼过去了十来天,有点无聊了。顾秋实让人准备好了马车,带着赵玉宜出城。 回门那天,夫妻俩掐着饭点回去,用了一顿膳就回转,时间不多,母女俩都没能单独说话。 赵玉宜很高兴,不止没有生气,还觉得新婚夫君特别贴心。 第507节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显现卖了自己的亲娘,说贴心话就更是没必要。成亲后的日子……说实话,比成亲前要安逸多了。 到了楼家,全家上下都对她客客气气,小夫妻俩住在自己的院子里,除了嫂嫂和婆婆偶尔会来,平时想怎样就怎样。 再没有人说教她,也没有人跟她说你要怎样过日子。 日子美好得不真实。 正值春日,郊外风景不错,赵玉宜以前很少能去城外,成年后第一次去赏枫叶,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出府门时天才蒙蒙亮,赵玉宜满脸兴奋,顾秋实握着她的手:“天还早,靠我身上睡一会儿,不然一会儿没有精力游玩。” 赵玉宜很兴奋,哪里睡得着? 她一路叽叽喳喳,想到什么说什么。顾秋实一直都含笑看着她,有问必答。 马车出了城,到了郊外的一片草场。 每年春日,这边都会迎来不少游客,不远处还有各处大大小小的院落供给游玩的客人过夜。 这是楼家的生意,原本就有三个院子是给主子们留的,一直不对外招待客人,几位主子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住。 两人出门,带了一群下人。如果不带这些人,楼老爷不许二人出城。 干活的人多了,也不用夫妻俩操心,到了地方,赵玉宜很是精神,就要去草场上散步。 这边有跑马场,专门修了一条跑马的道,从操场一路到山上的寺庙,再从另一边的官道回来,一天下来有十几里路,不算远,这期间路上美一里路还有一个小棚子给客人修整。 “要骑马吗?” 赵玉宜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我不会,难得出来一趟,我不想在这上头浪费太多的时间。” “我带你。”顾秋实走到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前,一跃翻身而起高居马上,他朝着面前的赵玉宜伸出手,“来!” 赵玉宜有点怕,但还是决定相信他,她的手刚刚放到他修长的大手中,就觉得手臂上一阵大力袭来,身子一翻转,再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坐在了马上。 初次坐上马背,感觉坐得很高,一点都不安稳。 顾秋实将她拥在胸前,一只手揽在她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拉着缰绳。 “别怕,靠我身上,不会摔了你的。” 两人离得这么近,边上还有伺候马儿的马夫,赵玉宜有些羞涩,还是点点头。 她以后可是要游遍名山大川,兴许还要自己学着骑马,如今有人带着就害怕,以后还怎么游? 马儿先是散步,然后小跑起来。赵玉宜一开始挺害怕,后来就喜欢上了风驰电掣的感觉,甚至还觉得不够快。 草场上转过几圈后,顾秋实一拉缰绳,往山上跑去。 马儿跑得不快,到了山上的寺庙,顾秋实拉停马儿:“要不要进去走走?” 赵玉宜摇头:“不去。” 寺庙外有几架马车,入眼还有几个人,二人共乘一骑,没人的时候还好,有人在旁边,赵玉宜总觉得太过亲密了。 “走吧。” 顾秋实一笑,马儿再次小跑,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中很快消失。 齐青苗面色苍白,落胎到底伤身,这么短的时间,她还没有养好身子,但是这些天她都没睡好,实在是等不及了,所以来了寺庙。 结果一掀帘子,就看到了寺庙门口同骑在马上的二人。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楼白玉那样温柔的神情,他不看任何人,满眼都只有坐在他身前的女子。 齐青苗呆了呆,看着二人打马而去,没有漏看赵玉宜脸上的欢喜和男人眼中的宠溺。 楼白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记忆中的他,像是个读书读愚了的书呆子,没有太大的情绪。生气和高兴都是那副模样,面对她时冷冷淡淡,他要是早这样,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啊。 “夫人,您是要歇会儿还是现在就进去?” 齐青苗回过神来,缓缓下了马车,她做楼二少夫人那两年,从来不仔细看楼白玉,只恨他耽误了他和情郎双宿双栖。 如今想来,最蠢的是她! 这样好的男人,她竟然不看在眼中。只楼白玉洁身自好,从来不让丫鬟和其他女人近身,就已经强过这世上九成九的男人。 “进。”齐青苗收回目光,男人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了。真抢过来,楼白玉又已经有过其他女人,她不是他的独一无二。 跪在佛前,齐青苗为那个无缘来到这世上的孩子祷告。 她夜夜做噩梦,但是却不后悔。 这孩子没了,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丫鬟跑到她面前来挑衅。姚山对她冷嘲热讽,却不敢再动她哪怕一个指头。 齐青苗当天就下了山,到了山脚下,路过那片青草地,看到有不少人在散步,丫鬟解释:“这是楼家的草场,绕过去还有一大片园子,那边有桃林和李子树,从现在到五月,每天都有花儿盛放。生意很好,这边又有住的地方,还有手艺不错的大厨,南菜和北菜各种口味都有。听说,周家主每年的春天都会到这儿来住上一段时间……” 听着丫鬟解释这些,齐青苗心中一动:“那岂不是能赚许多银子?” “住一晚要花好几两,确实挺赚的。骑马游玩吃饭样样都要花钱。”丫鬟满眼羡慕,“我听大公子说过,光是这片草场,楼家每年就能赚几千两。” 齐青苗垂下眼眸,袖子里的手那个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感觉到手心传来的疼痛,心里愈发不甘心。 本来还想放弃楼白玉,可她发现自己放不下。 他的妻子既是侯夫人又是楼家的二少夫人,不光得人敬重,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齐青苗不甘心。 齐大人上门一趟后,齐青苗可以随意进出府邸,她这一日送了张帖子去知府后衙。 齐清月很讨厌这个妹妹,对妹妹满心防备,也就是赵家大少夫人的身份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她绝对会报复回去。 收到齐青苗帖子,齐清月并不想搭理,但还是打开了。 齐青苗约她去郊外的草场踏青,主要是为了曾经的不懂事道歉。还说,姐妹之间应该互相扶持。 齐清月本来想拒绝,可是,他们夫妻手头最近挺紧。 赵玉耀如果娶一个商户女,那绝对是有花不完的银子,但齐清月同样出身官家,清贵有余,手头就不甚宽裕。 最近夫妻俩的花销被克扣,赵玉耀想找妹妹接济,奈何那边根本不接话茬,今天更是听说夫妻俩都跑到了郊外去住。 比起去求不怎么亲近的小姑子,齐清月还是更愿意从妹妹那里拿银子。 毕竟,齐青苗曾经可害过她,这也算是有把柄落到了她的手里。这银子花了也就花了,根本不用还。 而小姑子……是他们欠了小姑子的,想要从小姑子那里拿银子,只能求着,不能逼迫。 赵玉耀闲着无事,于是让齐清月回信,约了姚山一起。 在赵玉耀看来,家里做主的是男人,齐青苗许诺多少银子,回去之后还得跟人商量,把姚山叫着一起,当场就能做主。 夫妻俩到了郊外的草场,才知道这里属于姚家,并且刚成亲的小姑子也在。 那两家都是有心人,顾秋实得到消息,说是两家想要住在离他院子最近的那两个院落,为此还愿意多付银子。 他答应了下来。 赵玉宜在他旁边喝茶,听到管事的禀报后,放下了茶杯:“哥哥不是个喜欢赏景的人,他们是为了我们而来的。要不,我们回吧。” 顾秋实笑了,“没必要,他们非要堵我们,我们回府了他们同样会追上门。” 赵玉宜一脸无奈:“那怎么办?” 顾秋实大拇指在她发皱的额头上抹了抹:“不要发愁嘛,多大点事儿。等他们发现算计不了我们,自然就会放弃了。” 傍晚,夫妻俩出门。 果然没走多久就偶遇上了姚山。 曾经姚山和楼白玉感情不错,是顾秋实来了后与之刻意疏远,两人才几乎断了来往。 姚山看见二人,笑道:“侯爷,好巧。” 赵玉宜低着头没说话。 顾秋实似笑非笑:“是巧,我都来了两三天了,打算在这儿住到夏天。你们呢?” 姚山有些尴尬,他住不了那么久。 “那边在烤肉,据说厨子的手艺不错,侯爷要去尝尝吗?” 顾秋实颔首,头一日夫妻二人骑马过后,累得倒头就睡。昨晚两人去了桃林之中,傍晚才回,夜里还下起了小雨。 今日夫妻俩没出门,天气也不错,本来他们也打算晚上出来吃烤肉。 赵玉宜低声道:“烤肉很腻,我喜欢吃素。” “也有素的菜。”姚山笑吟吟接话,“侯夫人可能不知道,原先我和楼兄经常在一起喝酒。楼兄像个圣人一样,从来不对美貌女子另眼相待,那时我都怀疑楼兄不爱红颜爱蓝颜了。直到楼兄娶了妻,我才明白,原来楼兄的冷淡是因为没有遇上对的人。” 他这语气半真半假,赵玉宜面色如常,换一个人来说这些话,她可能会羞涩。但姚山嘛……这男人满口谎言,他的话赵玉宜一个字都不相信。 说话间,两人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场,这里燃着篝火,附近还有不少小桌。桌子与桌子之间距离挺远,如此也可以不打扰别家女眷。 但再怎么离得远,此处也不如各家府邸的私密性高。 齐青苗从头到尾没说话,赵玉宜也没有刻意去找她打招呼。正准备坐下,就看见了赵玉耀。 赵玉宜见状,悄悄捏了了顾秋实的腰。 那边的赵玉耀带着妻子过来:“妹妹,你们也在这儿?难得遇上,一起坐吧。” 顾秋实原本可以避开他们,但这些人主动凑上来找打,他也不会客气,于是,搬了两张桌子连在一起,男宾一桌,女客一桌。 烤肉上来后,伙计上前询问需要喝哪种酒,这里有果酒烈酒,据说还有番邦来的葡萄酒。 赵玉宜说不喝酒,倒也没有人强求,期间姚山摸出了一瓶酒:“这是京城来的好酒,这壶已经存了近百年,量也不多,大家都尝尝。” 他倒在了三个酒杯里,分了一杯给顾秋实。 周围亮如白昼,不好做小动作,但顾秋实还是没有喝,只是假装喝了。 一杯酒下肚,顾秋实尝了尝烤肉。 这一片草场是当初楼玉竹刚学会做生意的时候整出来的,哪怕已经过了几年,楼玉竹对这片草场也特别用心,厨子是他亲自挑的,吃的这些肉都是庄子上养的牲畜。 味道不错,连赵玉宜也很喜欢。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熏熏然。顾秋实带着赵玉宜率先离开。 深夜,齐青苗悄悄出门,去了楼白玉所在的院子,只是刚一进门就被敲晕。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温软的床铺上,身边……躺着她的姐姐齐清月,而更过去一点,躺着的是个男人,正是她姐夫赵玉耀。 “啊!” 第508节 第528章 冤大头 十八 齐青苗尖叫出声。 齐清月被吵醒, 看到衣衫单薄的妹妹躺在自己身边,下意识往另外一边一瞧,确定男人也在后, 吓得魂飞魄散。 害怕归害怕,她反应也快,立刻上前捂住了妹妹的嘴。 外头的丫鬟听到动静,立刻敲门询问:“夫人?” 齐清月咽了咽口水, 故作镇定:“没事,我以为踩着了蜈蚣,你们不用进来, 都回去睡。” “真有蜈蚣吗?”丫鬟不放心。 “不是, 不要进来。”齐清月声音清冷,语气严肃。 丫鬟当真不敢进。 齐青苗一脸茫然,她明明是已经收买了楼白玉身边的人, 今晚上要去她的房中过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脖子很痛,动都不能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齐清月压低声音质问。 齐青苗眼角都是泪:“我不知道。” 齐清月打量了一眼妹妹的穿着:“这是你自己穿的还是有人给你换的?” 纱裙特别轻薄, 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该穿的衣裙。 眼看妹妹不吭声, 齐清月怒了:“再不说实话,我让丫鬟把你扔出去。反正你现在不是我妹妹,丢不了我的人, 面上无光的只会是姚家!到时你就看姚山还要不要你就行了。” 齐青苗吓一跳:“不!” 齐清月咬牙:“想要让我闭嘴也行,拿银子来。” “我哪里有银子?”齐青苗委屈坏了,“我连嫁妆都没有。” “你有嫁妆,是你自己不要。”齐清月对于这事还是很清楚的。 当初她算是高嫁, 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到了妹妹这里, 楼家那边真的是捧着大把银子上门求娶。因为妹妹是低嫁,嫁妆多寡,楼家都不敢挑剔。当时准备的嫁妆,大概是楼家送来银子的一半。 但这也不少了,至少要值几万两银子。 可是,齐青苗当时疯了一样要和孔文德在一起,假死遁逃,楼家没有追究,只是想要解除这门婚约而已。 本就是齐家教女无方,并且属于齐青苗的那些嫁妆都是用楼家送的银子吃饭的。在这样的情形下,齐家哪里还好意思提出上门去收嫁妆? 齐家不提,楼家也装作不知道,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齐青苗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手软脚软,身上没什么力气,她才想起来之前喝了一些助兴的酒,这会儿身子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我没有银子。” 齐清月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如今的身份足够贵重,但手头实在不宽裕,打赏下人都不能随心所欲。偏偏又不能让下人觉得她这个大少夫人抠搜,日子真的挺难。 “你没有银子,姚家有。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之内给我送千两银票过来。” 她起身走到了桌案后面,吹亮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很快写就一张借据。 还不是齐青苗欠她,而是姚山夫妻俩欠她。 齐青苗不想平白背千两银子的债,咬着唇眼泪汪汪要求饶。 齐清月不为所动,看她磨磨蹭蹭,很不耐烦:“我数三个数,你再不画押,丫鬟就会进来,丢你出去。一……二……” 齐青苗要是从这儿被丢出去,姚山即便是不休了她,以后也会对她更不客气,会更看不上她。要看姐姐要出声喊人,她流着泪沾了印泥摁了指印。 齐清月拿到了借据,颇为满意,吹了吹印泥,她笑吟吟道:“你走吧。” 闻言,齐青苗胸口堵得厉害,压低声音怒道:“这是你们夫妻俩的屋子,外面都是你的丫鬟和下人,我穿这一身出去,到时怎么跟人解释?我不要脸,你也不要脸了吗?” 齐清月本就是故意欺负她……对着这个妹妹,她自认识从来没有亏欠过,反而这混账之前想要算计她。 那一次是她运气好,若不然,现在她已经万劫不复。 妹妹这样绝情,她还客气什么? “你穿着这一身,本来是想去哪儿?”齐清月一脸好奇,问出这话,她福至心灵,顿时就明白了,“你故意约我们夫妻到这里来,应该是借着我夫君的关系想要和侯夫人亲近,然后……你想要和楼白玉亲密?” 说完这话,齐清月看到妹妹态度不自然,就猜到自己说中了。她面色一言难尽:“你说你倒是图什么?那男人本身是你的,属于你的时候你不去碰,现在人家不属于你了,你又……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齐青苗恼怒非常:“你运气好,一下子就嫁得如意郎君。所以才在这里高高在上的指责我,凭什么你嫁知府的儿子,我却只能嫁一个商户子?爹娘一直都说不偏心,其实心眼都偏到天边去了。” 齐清月讶然:“你觉得爹娘偏心我?”她呵呵冷笑,“只要没有偏着你,爹娘就是偏心的。对吗?齐青苗,你的不是我的亲生妹妹,只是一个外室女而已!你到底能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两人在这吵闹,床上的人似乎被吵着了,翻了个身。 齐清月倒是无所谓,齐青苗却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好半晌都不敢出声。 关于爹娘是不是偏心,此事也不适合在这时候争论。齐青苗咬牙:“今天我是被人给算计了,我们俩是姐妹 ,一损俱损,赶紧让外头都人散开,我先回去。” 齐清月冷哼一声:“求我啊!” “齐清月,你别太过分了。”齐青苗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领,“把我逼急了,我就说是姐夫看上了我,你为了讨好姐夫,所以将我算计到这张床上。事情闹出去了,不管谁对谁错,无论真相如何,你们夫妻都一定要陪着我丢脸。” 这话是事实,齐清月气得胸口起伏,一时间杀人的心都有。 她让人送进来了一套丫鬟穿的衣裙,让齐青苗换上。 楼家的这个院子到底是不如府里精致,没有分内外间,卧房就是睡觉的地方,待客和用膳在隔壁。 这卧房里连个屏风都没有,只有一张书案和软榻,也就是说,齐青苗换衣裳,必须得当着赵玉耀的面。 好在赵玉耀睡着了,齐清月想了想,扯了自己盖的被子撑着,勉强挡住大半。 齐青苗脱下身上轻薄的纱裙,飞快将丫鬟的衣裳往身上套。奈何她从来没有穿过类似的衣裙,也不知道绳子要怎么绑,一时间手忙脚乱,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这人即便是睡熟了也还是有感觉的,齐清月拿着被子挡了大半的光。赵玉耀睁开了眼,借着微弱的光,他这看见面前挡了一大片黑漆漆的东西,影院还有个人影,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起身跳下床。 “来人,来人。” 齐清月吓一跳,丢开了被子去扶他。 因为她起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刚才还拿了笔写字,这会儿手指都是冰凉的。 赵玉耀心里正害怕,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以为是鬼抓住了自己。吓得啊啊啊大叫,拔腿就想往外跑。 这要是跑出去,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就瞒不住了。齐清月手上一用力,赵玉耀拼了命的挣脱,不知怎么弄的,左脚踩右脚,就那么绊倒了。 恰巧齐青苗也想去拉人,刚好被赵玉耀压在了身下。 与此同时,屋子的门打开,门口的下人拿着灯笼作势要进门,看到屋中情形,惊得合不拢嘴。 这样好的一场戏,顾秋实又怎会错过? 他假托睡不着,带着下人打着灯笼到处散步,赵玉宜不放心,也跟在了他的身边。 听到这边院子里有人惨叫,顾秋实身为东家,自然是要来查看的。 此时夫妻俩就站在下人的中间,赵玉宜知道前因后果,看到自家哥哥将齐青苗压在身下,面色复杂:“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齐青苗衣衫不整,丫鬟的衣裳已经套上去,但是一根绳子都没系好,这一摔倒,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 她察觉到头顶一片光明,努力仰头,看到门口男男女女站了一群人,惨叫一声:“滚滚滚!全部都滚啊!” 顾秋实伸手捂住了赵玉宜的眼睛。 与此同时,赵玉宜也伸手去捂他的眼。 两人一路退到了院子里。 而这个时候,姚山已经被下人叫醒赶了过来。本以为是要去楼白玉院子里抓奸……到时问一问楼白玉是不是还有其他寻到的宝藏,到时他也换一个爵位。 谁知道有动静的是另一个院子,姚山心知不妙,进门看到院子里互相捂眼睛的夫妻俩,脸都黑了。 “楼兄,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一脸理所当然:“这边出事了,我身为半个东家,就想来看一看。姚三公子,那什么……你要节哀。” 乍一听,好像家里出了丧事似的。 姚山面色难看,赶到了屋中,这会儿齐青苗正在手忙脚乱的系身上的带子。 “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看见赵玉耀将齐青苗压在身下,这件事情根本抵赖不了。齐清月心一横,直接质问:“姚三公子,你们姚家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的夫人大半夜会出现在我们夫妻的房中?” 姚山:“……” 他也想知道真相。 明明这女人去了楼白玉的院子,并且在去之前已经买通了楼白玉身边的人,确保一定能躺到他床上。 现在是怎么回事? 姚山面色铁青,哪怕对齐青苗在恨铁不成钢,看在齐大人的份上,也不得不出面为她善后。 “我妻子不是这种人,我相信她。至于为何会发生这种事……肯定是有人算计她!” 顾秋实颔首:“对对对。我们家的客院出了这种事,绝对是出了问题,这件事情最好是请赵大人细查一番,一定要将那居心叵测之人揪出来,否则,我们家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初一,你带着人进城报官,请大人务必来一趟。” 初一应声,立刻就要走。 姚山心里有鬼……他可是给楼白玉喝了不少加料的酒,还有,齐青苗不是被人绑出来,而是她自己换了轻薄的衣裙悄悄跑出来的。这件事情不能细查。 “别去!” 这种时候,不愿意报官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姚山两个字一出,感觉到了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他特别心慌,强行解释道:“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都会影响我妻子的名声。这事……就不要追究了吧。楼兄,这是你们家的生意,出了这种事,对你们名声不好,最好还是不要闹到公堂上去。” “不行不行。”顾秋实看了齐青苗一眼,“我怀疑不是下人有问题,而是住进来的客人想要毁我们楼家的名声。总之,不管使坏的是谁,都得揪出来才行。” 第529章 冤大头(完)三合一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问题出在齐青苗的身上。 而楼白玉揪着此事不依不饶,就是不想让齐青苗好过。 但这件事情也实实在在不能报官。 不说姚山不愿意,就是齐清月心底里也不愿意。她妹妹死了这事, 不过就是糊弄城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罢了。 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她和姚家三少夫人之间的关系。更别提之前她爹还去了一趟姚府,这齐青苗是她妹妹的消息压根瞒不住人。 第509节 一个府邸里出来的姑娘,齐青苗如此不堪, 对她的名声也有影响。 这不好的名声被压住还好,要是传开了,她这个赵大少夫人也会被人议论。 眼看楼白玉执意, 齐清月心里有点慌, 她也不好出面相劝,于是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袖子。 男人是楼白玉的大舅子,他说话肯定好用。 赵玉耀没吭声, 像是没感觉到她的拉扯似的。齐清月急了,压低声音:“不说她和我之间的关系, 她今天晚上可是躺到了你的床上, 咱们姐妹跟你一起睡, 这传出去……” 他们三人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外人不会这么想。尤其还有下人亲眼看到赵玉耀将小姨子压在身下……什么姐妹共事一夫,赵玉耀仗着自己有个做知府的爹欺辱商户人家的媳妇, 或者是姚山献妻,哪个好听? “好说不好听啊,你和妹妹谈一谈,把这事压下来, 再将门口的那些下人处置了。” 赵玉耀猛然回过神来,本来他是在边上看戏, 这会儿也不得不出面。 “玉宜。” 赵玉宜就知道会是这样,如果不知道齐青苗一开始的目的,原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没有祸害到他们夫妻,她懒得管这几人怎么发疯。 但是,昨晚上齐青苗是奔着她夫君而来。 夫妻俩早已有了防备,那下人当时没有拒绝齐青苗的拉拢,反而收了银子答应帮她办事。 齐青苗不光想躺到楼白玉的床上,还让下人将她丢到下人房中。 还指定了是草场的下人房。 这里是郊外,大部分的房屋都是建来招待客人的,而这里也只有每年春日的时候才会需要大量下人,当年修建这个草场时安排得有点问题。下人需要睡大通铺。 如果赵玉宜被丢入下人房,那面对的就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十几个。 她都不明白了,同为女人,齐青苗为何如此恶毒。将心比心,她再恨一个女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反正她做不到如此羞辱一个女子。 比如这一次,她想的是绝对不放过齐青苗,必须让她付出一些代价,而不会想着把人丢到下人房里以牙还牙。 赵玉宜对这个兄长早已失望,此时一点都不生气:“大哥,我是新嫁娘,才入楼府,做不了家里的主。你实在太看得起我了。” 赵玉耀一脸不信:“妹夫对你那么好,只要你开口求情,他肯定会……” “齐青苗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为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她今天本来想做什么?”赵玉宜饶是对兄长失望,也还是被兄长的厚脸皮给气着了,“她不光要爬我夫君的床,还让下人把我丢到大通铺的下人房里。她不光是要抢我男人,还要我受尽羞辱而死。她如此恶毒,你还要我放过她吗?” 赵玉耀惊了惊。 齐清月面色大变:“齐青苗,你疯了!” 齐青苗当然是不认的,赵玉宜好端端站在这里,事情没成,她就更不会认了。 “证据呢?楼二夫人,我们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非要这么算计我,就因为我曾经的楼白玉的妻子?你出现太迟,这也要怪我?” 顾秋实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人打得摔倒在地上。 他掏出一张帕子擦手,然后将那张帕子狠狠扔在了地上:“齐青苗,本侯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你再编排我妻子一句试试?” 齐青苗被打懵了,半边脸颊包括头都是痛的。 她看向姚山……同样是夫妻,楼白玉如此爱重妻子,她不过说几句闲话就被楼白玉出手教训。 而姚山呢? 她都被打了啊! “姚山,你……” 姚山狠狠瞪她一眼:“闭嘴!”他再次扭头看向楼白玉,目光柔和不见丝毫怒气,“楼兄,今夜之事,是我们夫妻对不住你。但此事确实不宜闹大,真闹出去了,外人也就知道我的妻子还惦记着你……被这样一个女人惦记,对你的名声不好。” 这话把齐青苗气得够呛。 在顾秋实看来,这却是事实。他不需要齐青苗这样一个女人的爱慕来证明他的魅力,反而很厌烦自己和她扯上关系。 “但你要是想让我这么放过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我也做不到。” 听到他终于松口,在场几人都松了口气。齐清月反应最快,上前一把揪起便宜妹妹:“快给侯爷道歉。” 齐青苗万分不甘,却也知道人在屋檐下,再不求饶,一会儿就得被送进大牢了。她就着摔倒在地上的姿势哀求:“楼公子,请你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 顾秋实冷笑:“你要是不提曾经的情分,我还更愿意原谅你。你难道都忘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齐青苗张了张口。 “我后悔了,那时候你为何不勉强我?若你强行与我圆房,强制将我留下……” 越说越不像话,楼白玉是从心底里尊重她,不愿意强迫自己的妻子……强行和一个不愿意与他上床的女子圆房,那他成什么了? 在楼白玉看来,他是尊重妻子,妻子暂时不愿意与他亲近,但他相信,妻子早晚会认识到他的好,两年不行,那就三年,三年不成,那就五年!等他到三十岁,夫妻俩成亲有十多年,若是那时候齐青苗还是不喜他,他再纳妾生个孩子。 无论齐青苗心里有谁,当初他把人娶进门,就该庇佑她一生。 可惜,楼白玉如此重情重义,却被其辜负,先是和齐清月躺一张床被拿捏住,齐青苗捏住这个把柄后,私底下与孔文德来往,珠胎暗结被楼白玉发现后,齐青苗怕被发现,当场跪地哀求。 楼白玉无所谓,他反正对齐青苗没什么期待,只是希望这个孩子不要留在楼家。 他的意思是,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孩子留不住……可以送去给孔文德养。 楼白玉从来都不爱给别人添麻烦,他自己被拿捏住,可以给齐青苗一些银子,被逼迫后可以当她偷人的事不存在,但仅此而已,楼家子嗣不丰,长辈格外在意孙辈,他不允许外人的孩子变成楼家孙辈。 因为这件事,两人起了争执,后来不欢而散。 即便楼白玉对齐青苗已经有了防备,却就是没能防住,那个女人用他给的银子,想要收买楼府的人对他下手,无果后跑去外头找了一批凶手,然后大晚上的非要楼白玉出门帮她买吃的。 楼白玉一去就没能回来。 那些人对他下杀手时,挑明了说是被人指使,还说了齐青苗给了多少好处,让他去找真正的凶手报仇。 楼白玉也看见了一群凶手里夹杂着的齐青苗一个丫鬟的哥哥,当时那人还想阻止凶手说出真相。 “你当你自己是天仙吗?”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本公子从来不强迫女人,那不是窝囊,而是尊重。你也配让我改变十多年受到都教导?多照照镜子吧。众人夸你是美人,你就真当这个世道都得围着你转?” 齐青苗满脸愤然:“我是康城康城双姝,和我齐名的赵玉宜不过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宜,我是城里最美丽的女子,你凭什么……” “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顾秋实冷笑一声,“你敢保证城里真的没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吗?齐青苗,这人长得再美,心是黑的,那都不是好东西。” 他看向众人,“到了这会儿,她还在挑衅于我。还是报官吧!” 听了这一句,齐青苗如梦初醒:“不不不,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在与你作对,也不会再说难听的话,你饶过我这一回……” “迟了。”顾秋实扬声,“初一,去吧!” 但是这里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 姚山急切地上前一步:“楼兄,我承认你说得对,这女人无法无天,该给她一个教训。但没必要把这件事情闹到外头影响我们的名声,这样吧,你说要怎么教训她,我就怎么办。甚至是……清理门户!” 齐青苗身子颤了颤,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姚山:“我爹不会允许你这么干。” 姚山踹了她一脚:“放心,我会做成意外,不会惹任何人怀疑。” 齐青苗吓得魂飞魄散,她惊惶的目光从屋中众人脸上扫过,见到没有人为自己求情,颤声道:“这是杀人!杀人要偿命,衙门不会放过你的!这么多人听见,他们都是人证。” 她看向唯一一个可能会救自己的人,“姐姐,你就眼睁睁看他们杀我?” 齐清月颇为无语:“妹妹,就凭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若不是杀人要触犯律法,我自己都恨不得出手弄死你。指望我帮你报仇,或者是救你,你回去做梦比较快!你真的错了,大错特错,无论是你跟着谁,只要好好过日子,日子都不会太差,但你总是得陇望蜀,总之不知足……” 齐青苗不满:“你不知道我在孔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不光使唤我干活,还各种挤兑我,我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 听到她抱怨,齐清月愤然道:“但这只是暂时。父亲永远都不可能放弃你,等他心软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了。爹不会眼睁睁看你住在那个小破院子里,到时想法子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就熬出头了。” 齐青苗不满:“可是孔文德赚不了多少银子,他一个月的工钱我一顿就吃光了。” 众人:“……” 孔文德确实是穷,也没什么本事。但这是齐青苗早就知道的事,人家又没有骗她。她知道了内情还一心扑上去……就她当初去孔家的情形,说难听点就是私奔! 齐清月颇为无语:“是你自己要去找他的。所有人都不赞同,你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去……你过不了苦日子,又找到了姚三公子,如今的日子也不错,但你还是不满意。又要害人,齐青苗,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青苗恍恍惚惚。 一开始嫁给楼白玉,她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但她不满足,想要和心上人在一起,可和心上人一起后又受不了贫穷,找到了姚山。成亲后才发现,她一开始拥有的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我长得这样好,又才名在外,本就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穿最好的绫罗绸缎,该享用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众人面色一言难尽。 齐清月忍无可忍:“那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托生在你娘的肚子里,该去找皇后娘娘。不过,就你这不知足的劲儿,即便是做了公主,也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她摆摆手,“我没有这样的妹妹,稍后我会书信一封送给我娘,她会劝住我爹。你们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吧,不用告诉我。” 言下之意,她默认了姚三那番清理门户的话,不光不会阻止,还会劝着齐大人接受。 齐青苗呆住。 “不不不,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我们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一边说,一边扑上前去,拽住了齐清月的披风。 春寒料峭,夜里本来就冷,加上这些“客人”几乎是闯进来的,齐清月都来不及梳妆,只能找个及地披风将自己照上。 “我以有你这样的妹妹为耻。”齐清月一把扯回了自己的披风,往后退了几步。 齐青苗再想要上前,就被赵玉耀给拦住了。 赵玉耀认为,小姨子干出了这么多事,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过去险些被牵连上,如今连妻子都愿意摆脱,他当然不会再让小姨子拖累自家。 “滚远一点,不然,本公子不客气了。” 齐青苗吓得浑身瘫软,最后又看向了顾秋实。 顾秋实知道,这女人一直都挺聪明,不然也不会搞出这么多的事。这会儿盯着他,是因为他是在屋中能主宰她去留的人。 齐青苗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对不住,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但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你!”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她,侧头看姚山:“杀人害命的事情我不做,才得了侯爵,我才不会自找死路。但是,这女人是仗着你的身份才会出现在这里,才敢算计我们夫妻,此事你有责任。” 姚山当然有责任,他甚至还参与了。当即也不辩解,只说是是是。 而齐青苗露出了几分喜色,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能保住命,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顾秋实看着她脸上的喜意,一字一句地道:“把她休了,对外说你们家三少夫人没了。以后你不许再给她银子,不许再给她任何便利。” 说着,他一拍手,初一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张纸。正是齐青苗和姚山的认罪文书。 “你们把这玩意儿画押了,就可以回去。” 画押对于姚山而然不难,不再管齐青苗也不难,可问题是,齐大人那边可能会生气。 “万一大人生我的气怎么办?” 顾秋实似笑非笑:“今天这事,你也不清白。既然做了事,那就要承受后果。怎么跟齐大人交代,那是你的事。” 第510节 姚山无奈,到底还是画押了。 他不想再争辩自己无辜,扯多了,真到了公堂上,他绝对是脱不了身的。 众人很快各自散去,往回走的时候,赵玉宜压低声音:“那个姚山……是你要求他休妻,回头齐大人问起来,他完全可以以此推脱。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顾秋实笑了:“齐青苗不会放过他的!” 果然,出了赵玉耀的院子,姚山就不愿意带齐青苗回去,但是,伺候齐青苗的丫鬟他全部都让人捆了,打算全部发卖到外地。 齐青苗还是那身丫鬟的衣裳,此时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她这会儿出去,今晚上都不知道在哪儿过夜。 “姚山,你不能不管我。” 姚山一脸无奈:“不是我不管你,而是我不能管你。刚才你也看见了侯爷有多生气,我可以跟你一起死,但我还有两个孩子,你也知道我们家兄弟多,我要是没了,两个孩子肯定要受罪,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 齐青苗听得心头火起:“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是不想管我。” “对!”姚山直接承认,“现在你去告状吧,去找你爹。” 齐青苗:“……” 她根本就找不到父亲。 齐大人的行踪不好查。 对外,齐青苗是死了的,她即便去齐府门外等着,父亲身边那么多的人伺候,说不让她靠近,她就绝对靠近不了。 主要是,之前父亲有嘱咐过让她在姚家好好过日子。如果她是被人陷害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那父亲肯定会帮她撑腰。但……如今是她自找的,她想要赖上楼白玉,为此还拖了赵玉耀下水。 父亲疼她,但也不会为她搭上自己的前程。 “姚山,事情是我们俩商量着一起干的,你要是敢丢下我,回头你一定会倒霉!” 别看姚山面上镇定,其实他心里挺害怕。 但是,楼白玉已经放下话,他也不敢明着照顾齐青苗,那画押后的文书还在呢。 如果没有那张纸就好了。 “你先走,我不会让你睡外面的。” 齐青苗得了准话,总算是放松下来。 她目送姚山离开后,乖乖往草场外走。 城里富裕的人家到了草场上踏青,绝对会选择在楼家的院子里住,但也有住不起楼家院子的人,或者是舍不得花那么高在住宿上的普通百姓,他们都是去附近的农家借宿。离得远点,价钱要便宜得多,可能只要两成。 到了官道上,齐青苗不好再走了。 她怕走远了姚山的人找不到自己。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听到了有马车的声音。齐青苗微微放松了些,觉得姚山还算贴心。此处距离农家院子走路需要半个时辰,坐马车的话会快许多,人也不那么辛苦。 齐青苗往边上让了让,等着马车站面前停下。 马车也果然停下了,车夫刚刚拉停马儿,立刻就问:“敢问可是齐青苗?” 连名带姓的称呼让齐青苗一阵不适。 这姚山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一点规矩都不懂,齐青苗心里很生气,却不敢发作,错过了这一架马车,她还得回去找姚山,那也太麻烦了。 “是!” 齐青苗说着就准备上马车,却见车夫跳了下来。 就在齐青苗以为他是要搬踏脚凳时,车夫却掏出了一把绳子,直接勒上了她的脖子。 脖子上疼痛传来,呼吸不畅间,齐青苗总算反应过来,车夫不是来接她,而是来杀她的。 “不不不!你不能……” 她是康城通判的女儿,哪怕不得母亲喜爱,父亲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无论她做什么,父亲都会原谅。 她才不要死在这里。 养尊处优多年的齐青苗根本也不是车夫的对手,一开始她还猛烈挣扎,后来呼吸渐渐不畅,也没了力气。 几息后,车夫将她丢在马车上,拉到了一颗大树底下,直接挂了上去,甚至还准备了一块垫脚的木头倒在旁边。 乍一看,就是齐青苗不想活了自己寻死。 就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不想活了也正常。 赵玉耀这一次促成本来是想和妹夫拉近关系,结果出了这种事,当天夜里躺下时,还在跟妻子商量说第二日准备一桌饭菜,请了妹妹妹夫过来,算是赔罪。 结果一大早,就听说草场之外十里处出了人命。 顾秋实有些意外。 他带着赵玉宜赶过去时,看到挂在树上飘飘荡荡的齐青苗,目光落在了悲痛欲绝的姚山身上。 这件事,绝对和姚山有关。 衙门的人来了,没有找出任何被人谋杀的疑点,甚至还从齐青苗袖子里摸出了一封遗书。 她说愧对双亲教导,愧对嫁的几个男人,昨天晚上犯了错事被撵出来,她一个人站在路上时,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无言面对亲人友人,这才走了绝路。 出了人命,赵大人也来了。 他让仵作检查了一番,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便让人将尸首给收到了义庄。 五日之内,如果没有人来接齐青苗,那会把人葬入郊外的乱葬岗。 齐清月看到妹妹死去,心里并无悲伤,反而还觉得解脱了。齐青苗或者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可能落下来伤人。 如今这刀没了,她瞬间轻松了不少。 齐府众人从头到尾就没出面,也没有要去接尸首,反而是孔文德出面,将其接回来葬在了孔家族地。 所有人都称赞两人感情很深,孔文德虽然出身不好,胜在情深义重。 * 出了这种事,顾秋实没有继续住在郊外,而是带着赵玉宜回城。 楼老爷总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如果齐青苗要是吊死在草场之内,那楼家的生意肯定要受影响,至少今年是再也赚不到钱了。 出这么大的事,儿子又在附近,顾秋实回府的当晚,楼老爷就到了。 顾秋实没有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将那张夫妻俩认罪的文书给楼老爷看了。 楼老爷面色一言难尽:“那丫头怎么长成这样了?” 完全是站在这山上,感觉旁边那个山头又高又峻,非要攀过去看看,去了后又觉得不好,又去了旁边的山上。转悠了一圈,发觉最开始的那座山最好。 倒是图什么呀? 一开始留在楼家,夫妻俩好好过日子,哪里会有这些事情? 齐府众人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悲伤之意。 姚山没有去接齐青苗的尸身,姚府也没有要办丧事的意思,又看齐青苗被另一个男人接走。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 对外 ,姚山说齐青苗还是放不下孔文德,他愿意成全二人。 而私底下,姚山将之前打发的那些丫鬟接了好几个回来。事情虽然做得隐秘,但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齐夫人一开始对于男人抱回来的丫头特别讨厌,不过小孩子很可爱,她渐渐地也用了几分真心,后来……不提也罢。 得知齐青苗没了,她还多吃了一碗饭。对于这个险些把亲生女儿害到万劫不复之地的白眼狼,她真的特别讨厌,不过是碍于自家大人,才没有对付白眼狼。 如今白眼狼死了,那是老天有眼。 其实齐夫人猜测,凭着那丫头的厚脸皮,大概不至于羞愧而死,多半是被人所害。 齐大人也是这么想的,特意找了长女来问。 齐清月没有丝毫隐瞒,将齐青苗干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楼白玉逼着她和姚山认罪画押,那张文书在楼白玉手上,这是他们夫妻的把柄……” 齐大人听完了,拧眉道:“你是说,楼白玉逼迫姚山休妻?” 齐清月颔首:“姚山答应了,然后送走了妹妹,两人似乎还在门口争执了几句,妹妹好像不想走……我不知道她会想不开,要不然当时我就把人拦下来了。”才怪! 不管她心里有多恨这个妹妹,在长辈面前,都要做出一副友爱弟妹的模样。 齐大人已经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楼白玉捏着女儿的把柄,不太可能对她下杀手。反而是姚山,这件事情是他们夫妻商量着一起干的,如今出事了的只有女儿,女儿肯定不会放过他,而姚山为了摆脱女儿的纠缠,杀人再正常不过。 能坐到齐大人这个位置的就没有蠢人,他很快就锁定了姚山。 就在齐清月葬如孔家祖坟的第二天,姚山在外头喝酒……本来准备在外头过夜的他,被人一棒子敲在腿上。 姚山痛醒了。 然后他发现,他所在的地方很是陌生,周围的屋子黑漆漆的,到处都是虫鸣声,远处还有狼叫的声音。 姚山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就想求饶,可是那敲断他腿的人全身黑漆漆的,连头脸都被蒙住,只留出一双眼睛。 “求壮士饶命……” 他一猜就知道是齐大人动的手。 官员做事,从来不会落下把柄,他以为齐大人了自己的官位不会对他下死手来着,本来他都打算好了,等这个风头过去,立刻跟父亲要一笔银子后去底下的县城做生意。 他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齐大人压根就不怕人怀疑,大喇喇动了手。 “饶命……我有银子,你要多少,只管说个数,我至少可以凑好几万两……你拿着这些银子远走高飞,以后再也不回来。饶过我吧,咱们大家双赢……” 但是齐大人干这种事,找来的又岂会是能为钱财所动之人? 那人目光冷静,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波动,听到几万两银子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拖着姚山的断腿出了房子。 今晚上有月亮,微弱的月光下,姚山发现他身处在一片山林之中,方才的那个小屋,应该是打猎之人的落脚地。 “饶过我,你把我带下山吧,这山上有狼……呜呜呜……” 他身下一片温热,随即一股尿骚味传出。 前面的人还是不为所动,将他丢在了一处崖下,然后转身离去。 姚山一条腿被打断,痛得他浑身哆嗦,养尊处优多年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忍着疼痛再站起来。 他一开始还大声喊,希望那人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回头救他一命。 和那边人刚刚消失在山林之中,黑暗里出现了好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第511节 姚山:“……” 狼啊! * 姚山死了。 据说他是带着人出门寻找矿山,结果和手底下的人走失。 值得一提的是,他就带了身边的两个随从。 姚老爷知道儿子的死有疑点,人生难得糊涂,他根本就没打算查。 外人就更不会查了,还为姚山这番作为找了个借口。 姚三公子原先和定宝侯是很好的友人,他想要自己复刻友人的荣华路很正常。 可惜,这荣华路不是谁都走得通的。 或者说,这是楼白玉的命,是天意。 要不然,这天底下那么多的读书人,那么多喜欢看杂学的人,为何只有他找到了那连绵的矿山? 新婚半年后,顾秋实让木工量身定做的马车完工,车厢挺长,分了内外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起来不怎么颠簸。 然后,他准备了一行六十人的车队,带着赵玉宜出发了。 两人从康城到杭城,一路走走停停,半年后,二人在江南落脚。 原来是赵玉宜怀有身孕了。 就在赵玉宜临盆的那几天,京城又有钦差来了,封楼白玉为一品定宝侯,赏赐了宅子和铺子若干,还有不少瓷器和好药。 而就在那段时间里,康城的齐大人因为贪污受贿被抓,还牵连了他不少亲戚,其中他女儿女婿也在其中。 赵大人本就是个正直的官员,任何人都不能影响他的仕途,当时他一点儿没有护着亲生儿子,反而还主动避嫌,退出了此次案件的审问。 赵玉耀夫妻俩最后被发配往边疆。 值得一提的是,赵夫人大病一场,在那之后脑子就不太清楚了,整个人疯疯癫癫。当然了,这是赵玉宜才能知道的真相。 而外人眼中,赵夫人在长子被问罪后就心灰意冷,退居佛堂,后半生都在佛前为儿子赎罪。 五年后,赵大人被调回京城。 彼时顾秋实已经带着在京城内住了大半年,他的定宝侯爵位已经得了封赏,三代始降。 虽然还是空有爵位没有实权,但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时常进宫陪伴御前。 赵大人在京城里有一个两进宅子,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去,赵大人对女婿特别客气。 赵夫人这几年一直都有在喝药,还是那话,赵大人不愿意让自己品行上有瑕疵,进而影响他的仕途,哪怕他很不赞同妻子的所作所为,也不会下毒谋害发妻。 赵玉宜已经二十出头,生养了一个孩子,看着却还很年轻。 这几年的安逸日子让她眉眼舒展,面对母亲时,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怨怼。 如今是反过来了,赵夫人对女儿有怨:“你为何不救你大哥?” 母女之间五年未相见,见面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赵玉宜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反问:“我为什么要救他?因为他帮岳父干坏事?因为他险些把我卖了?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侯夫人,即便是当今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将已经入罪的人捞出来!人心虽是偏的,但你也别偏太狠了。” 本来是想好好跟母亲谈一谈,让母亲重新站在人前,此时赵玉宜已经没有了心思,起身道:“你好好养着吧。” 赵夫人想要让女儿站住,喊了几声,只看见女儿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大吼:“赵玉宜,我是你亲娘。即便你做了侯夫人,我也还是你母亲,玉耀是你大哥 ,你怎能如此绝情?” 绝情? 赵玉宜不觉得自己绝情,她看向院子里站着的身长玉立的年轻人,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顾秋实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你没有错,不要多想,孩子还等着我们呢。走吧。” 她只生了一个孩子,夫妻俩都不打算再生了。用楼白玉的胡说,儿多母苦,他承受不起生孩子会失去她的风险。 第530章 攀高枝 一 顾秋实最后做到了国公, 还得了世袭罔替。 当然了,后辈能传承几代,他就管不了了。 皇上给他这个爵位, 也不是乱封的,他不光寻找了许多铁矿,造出了不少武器,让周边诸国仰望, 还寻到了一些其他的,他带着赵玉宜游遍名山大川的同时,也送回去了不少种子, 再偏远的地方都没有人饿肚子, 这些还是典型的,其他还有不少东西。 可以说,楼白玉没有在朝堂上站班, 但朝堂上却一直有他的传说,他的位置无人敢占。 满身伤痕的楼白玉一脸感慨:“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 顾秋实, 笑了笑:“我看你很喜欢杂学, 封侯的那一片山脉是你先找到的。” 楼白玉笑着摇头:“我只是单纯喜欢看那些天然形成的各种现象而已, 完全没想过凭这个赚爵位。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游遍名山大川,娇妻爱子也有, 不让家人替我操心。谢谢你。” 他含笑消散。 * 顾秋实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雅间中,对面坐着一位俊俏的……姑娘。 就是姑娘。 即便她一身男装,动作飒爽, 但耳朵有洞,手指纤细, 手掌骨架很小,一看就不像是男人所有。 “我不管外人怎么看,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就是心悦你。” 顾秋实听了这话,有些惊讶。 他从窗户往底下看了一眼,大街上走动的男男女女格外避嫌,稍微富贵一点的女子身边都会带个丫鬟,生怕被唐突。 这姑娘好大胆。 她眼神里都是亮光,只盯着顾秋实一个人。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心悦原身。 此时原身桌上都是酒水,在他来之前,应该有将酒杯打翻过。顾秋实就着手里的帕子擦了擦。 这么一动,他发现原身穿着细布长衫,这衣衫只有五成新了,有些地方已经泛白,看着挺旧。而对面女子虽着男装,但衣衫料子是缎,缎子为浅蓝色。 越是鲜艳的颜色,价钱就越贵。并且,她除了着缎子之外,手上戴着扳指,头上戴着玉冠,腰间还有玉佩和手工精致的荷包,就连脚上的鞋,也特别精致。 她那一双鞋,都能买几十套细布成衣了。 这是俩身份极不对等的有情人。 是的,即便顾秋实还没有记忆,也猜到原身应该扛不过这位姑娘的青睐,她的爱慕于原身而言,就如天上的仙女看上了一个凡人,这是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好事。再有对面女子那话,肯定是有人看不惯两人在一起。 顾秋实正准备尿遁,忽然门被推开,一位同样着浅蓝色衣袍的男子从外面进来,特意留下了身边小童,关上门后,道:“飞雁,咱快走吧,时间到了,再晚,被姑姑知道了,又要发脾气。” 说到这里,他不屑地撇了一眼顾秋实,“我都不知道你看上这小子哪儿?若不是为了他,你何至于忍受这些?”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叫飞雁的姑娘站起身,看向顾秋实的目光格外柔和,“薛郎,等我消息,不要多想。” 顾秋实只笑了笑。 飞雁伸手摸了摸他的手,然后羞红了颊,飞快跑走。 雅间的门重新关上,有伙计敲门,问需不需要添茶。 顾秋实拒绝:“不用,不要进来打扰。” 原身薛斯年,出生在榕城,父亲原本是榕城郊外的农户,机缘巧合之下被城里杨家独女看上招为赘婿。 夫妻俩成亲后感情极好,不到一年就生下了长子杨承运,孩子才几个月就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聪慧,杨家的长辈很高兴,加上夫妻二人感情好,便承诺说次子可以姓薛。 又隔两年,夫妻俩得偿所愿,次子就是薛斯年。一年之后,夫妻俩又生了一女杨承欢。 杨家颇有几分家资,没有做生意,在乡下有六七十亩田地,此外还有个庄子。为人父母都望子成龙,咬牙将兄妹三人都送去读书,虽说杨承欢只是识得几个字,但只是供养兄弟二人,杨家都颇为吃力。 虽说兄弟俩一母同胞,但在杨家只供得起一个儿子的情形下,薛斯年的身份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于是,在他十二岁那年,十五岁的杨承运考中了秀才之后,他就主动提出自己不读书,想要学做账房先生。 夫妻俩好说歹说,薛斯年铁了心。无奈,杨家长辈只好帮他找了一个靠谱的师父。 薛斯年读过书,学得很快,做了三个月的学徒后,就开始拿工钱。一年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对于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不少了,成年人都得有点手艺才能拿到二两以上的工钱。乍一看,他做账房先生也算是有前途,至少,养得起自己,成亲之后养得起妻儿。 要说杨家独女招一个乡下人做赘婿,这事儿本身就挺奇怪,即便是招赘,城里也多是年轻后生。这好事会落到薛斯年父亲头上,就是因为他长得好。 杨氏长得也不差,夫妻俩生的女儿花容月貌,兄弟俩也长相俊俏。就连杨承运,考中了秀才算是年少有为,得了一位举人青睐,将女儿下嫁给他。 薛斯年以为,他到了年纪之后选一个厉害点的女伙计成亲,生个孩子,如果可以,他攒下银子买点田地,以后供孩子读书。 但人算不如天算,薛斯年十七岁那年,他都看好了一位姑娘,准备找机会表明心迹,如果对方不讨厌他,就找人上门提亲。 他从书里读过海誓山盟一生一世,却感觉自己找不到那样的感情。还有,他前面的十七年都过得不算辛苦也绝对算不上好,在只能勉强养家糊口的情形下,谈感情就是个笑话。 还没来得及表明心迹,他有一次给兄长送东西去学堂时,被里面的一位学子拦住。 那人一开口,却是姑娘的嗓音。 原来这是从京城告老还乡的林大人的孙女,林氏飞雁。 林飞雁是个姑娘家,但学识却不输男子,她是林家这一代唯一的姑娘,很得家里人宠爱。女扮男装跑到学堂读书,家里居然也纵着。 林飞雁当场吟了一首诗,说是喜欢他,想要嫁给他为妻。 薛斯年只有惊没有喜,当场一口回绝。但是林飞雁却不允许他拒绝,之后没少送东西给他,不收还不行。后来又约他踏青,约他喝茶。 对于薛斯年而言,林飞雁这样长相好家世又好的姑娘,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被仙女垂青,他自觉受宠若惊,相处得越多,他也知道林飞雁并非是跟他玩笑,而是真的珍视他。 他渐渐也动了心。 两人来往多了,旁人眼里,薛斯年配不上这样好的林家女,在林飞雁不知道的时候,他没少被人奚落,还被人欺负,甚至是在回家时被人堵在巷子里挨揍。 薛斯年很爱她,也想娶她为妻,但他有点受不了那些明里暗里的刁难,不光是他被为难,就连他的家人也逃脱不了。 乡下的地眼瞅着就要收成了,却被一把火烧个精光。这也罢了,大不了一年没收成,杨家如今的日子不难过,扛得过去。可是,杨承运难得回家一趟,却在路上被人堵住挨了一顿打,那些人狠狠踩了他的右手,好在没有断骨,要不然,他的前程就毁了。 这样的情形下,薛斯年打了退堂鼓,找到林飞雁说两人不合适。 但是林飞雁难得动心,死活不愿意离开他。 后来,薛斯年又被打得半死,林飞雁知道他被为难后,很是教训了一顿幕后的人,还把人送进了大牢。 此事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林飞雁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亲自登了杨家的门,抛开了姑娘家的矜持,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又让杨家找媒人上门提亲,承诺有任何麻烦,她顶在前头。 第512节 姑娘如此豁得出去,外头关于二人的传言议论纷纷,杨家的长辈认为,得对人家姑娘负责。 两人很快定了亲,这期间薛斯年隐约察觉到好像有人要对付自己,只是被林飞雁阻止了。她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让他安心准备婚事。 两人成亲后,住在林飞雁的嫁妆宅子里。 按理说,两人已经成亲了,旁人不管愿不愿意,那都只有祝福的份儿。但还是有人暗戳戳搞事,先是杨承运岳父离世,没了庇护的杨承运连岳父的丧事都没办完就被打断了一条腿和一只手,彻底断了前程。 这也罢了,之后还被人诬陷说他秀才功名是抄来的。虽然他极力澄清,可所有人都这么说,他的解释很是苍白。即便衙门没有撤掉他的秀才功名,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他的功名不对劲。 受伤本就对杨承运是一大打击,如今连他唯一的秀才公民都被人攻坚,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勉强拖着一条命而已。然后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可是,俩孩子居然一起落水,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薛斯年一开始以为兄长身上发生的事情是意外,后来他自己被人陷害入大牢,林飞雁在外头各种奔走试图捞他,却有人直接找到了他面前,直言如果他不死,已经生病了的杨氏绝对活不了。 死是最懦弱的选择,薛斯年不愿赴死,还在想着要怎么救母……当天夜里和他同住的犯人却将他摁在恭桶里闷死。 恰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顾秋实睁开眼睛,就听到门口的伙计带着歉意道:“客人,我们茶楼的雅间全部有客,底下来了一位贵客,您还要坐多久?” 顾秋实起身开门:“我这就走,你们去收拾吧。” 伙计极快地扫了一眼他全身:“客人,承惠二两二钱。” 喝几杯茶而已,居然要薛斯年小半年工钱。 薛斯年做得不错,已经是铺子里的大账房,每月工钱四钱,一年近五两,加上打赏,有六到七两。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真的很不少了,外城便宜一点的院子只需要三十多两。他靠自己也能买得起宅。 林飞雁不可能不付账,她在这种茶楼都是挂账,月底去林府结账就行。 此时伙计跑来要账,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为难。 顾秋实掏出银子付了账,原身荷包里也就带了这么点。 伙计看他掏空了荷包,眼神鄙夷。 对于薛斯年而言,认识林飞雁这两个月,他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 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都认为他是攀高枝。 更有人说得难听,说他们父子几人是家学渊源。 对于这话,薛斯年还真没法反驳。 顾秋实下楼出门,若是没记错,薛斯年今天要挨第一顿打。 他避开了挨打的那条路,顺利回到了他帮的布庄里。 布庄包吃包住,东家还挺和善,很看重薛斯年这个年轻的账房先生,还给他单独腾了一间房。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顾秋实今日告了半天假,也不用回书房算账,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 结果,还没靠近,就见他的屋子大门敞开着。 这边挨着的三间房都是东家给铺子里的伙计们准备的住处,另外两间房里各住了四个人,住的人多了,他们也懒得拿钥匙,便没有锁门。 薛斯年虽是一个人住一个屋,但隔壁都不锁门,他每天又都是在铺子里帮忙,加上他屋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于是,他也没锁。 门开着,地上都是水,床上的被子也湿透了。 上辈子薛斯年回来的路上被人在巷子里揍了一顿,当时也算深受重伤,被路人救了送去医馆后,他就回家养伤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屋子被人泼水的事。 顾秋实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谁干的?” 这会儿大部分的人都在前面干活,只有做饭的厨娘在旁边的厨房里忙活,听到这话,探头看了一眼,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对上顾秋实的目光,她忙解释:“不是我。” 顾秋实追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是谁?” “现在是只有我一个人,但这院子谁都可以进。”厨娘轻哼一声,“你自己得罪了人,别拿我发脾气啊!” 顾秋实去了前院,找到了管事。 布庄的东家只有这一间铺,生意做得不大,管事也是东家的亲戚,看见顾秋实后,管事立即道:“赶紧来帮忙,来了这么多的货,天黑都搬不完。” 薛斯年是账房,其实也是打杂的,铺子里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要去前面帮忙裁布……但也仅此而已。 他最多就是裁布,因为读过书的缘故,东家和管事都对他客客气气。 管事张口就让他搬布料,多半也是得了吩咐。 上辈子的薛斯年养好伤回来后面对这些刁难都忍了,但顾秋实不打算忍,直言:“我没什么力气,扛不动布料。还有,我想请管事查一下到底是谁将我的床铺和屋子全部都淋湿了,那屋子没法睡。” “真的?”管事一脸惊讶,敲了敲柜台道:“等我把这些货卸完,明儿再说吧。对了,你不搬布料,也过来数一下料子。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往日有新料子来,入库多少,都是管事的事,薛斯年只需要去库房清点。当然了,谁都有走不开的时候,薛斯年在这间铺子里已经有五年,也帮管事接过货。 但是,管事以前是真的有事,今儿嘛,多半是听了别人的吩咐故意使唤顾秋实。 薛斯年后来会被陷害入狱,也是管事和东家的手笔。因此,顾秋实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干。 “今天我是告了假,扣了工钱的。再说,我屋子里湿成那样,实在没空。” 他摆摆手,“明天之前,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欺负人,管事如果查不清楚……” 管事嗤笑:“那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咱人微言轻,只是一个小小账房而已,同样的工钱,东家在街上随便找人就能替代了我,被人排挤成这样,我只能不干了呀。”顾秋实转身,“我要回家一趟,如果明天我回来,没有人给我道歉,也没有人帮我收拾屋子,那就麻烦管事把这个月的工钱给我结一下。” 管事脸色不太好,忽然讥讽道:“听说你和林大人的孙女认识?你这都要做大官的孙女婿了,当然是不好在继续留在这里干活,说什么被排挤,都是借口。你不干,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准备做小白脸了。 ” 任何一个男人被这样说,心情都会好。 薛斯年从来就没有过做小白脸吃软饭的想法,偏偏这是事实,被人说了,他还不能反驳。 顾秋实两步上前,拳头狠狠朝着管事的下巴锤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人打到了地上。 这还是铺子的前面,众人都惊呆了。谁都想不到一向温和的薛斯年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打管事,他是真不想干了啊。 顾秋实并未收手,冲上去朝着管事的头脸又来了几下,也算是为薛斯年讨了点公道。 管事鼻青脸肿,伙计们冲上来拉开了二人。顾秋实退到人群之后,期间好几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挺心虚。 “不干了,明天我来拿工钱。” 顾秋实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因为打架的缘故,整个布庄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 “被子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谁给我打湿的?” 没有人回答。 顾秋实冷笑一声:“都不说是吧?” 他朝着后院冲去,一手拎了一桶水,踹开隔壁房门,冲着几张床就泼。 众人:“……” 眼看他拎着剩下的那桶水要去泼最后的那间房,住那屋的四个人都急了。 第531章 攀高枝 二 眼瞅着就要入冬, 天是越来越冷,晚上没有被子或者被子是湿的,压根没法睡。 一桶水分到四张床上不多, 但绝对能让他们睡不好。 四个人先后冲上前去揪住顾秋实的胳膊:“冤有头债有主,谁泼的你去泼谁呀,别把我们的床打湿了。” 顾秋实也没有执意要泼,扭头看向几人:“那你们告诉我是谁泼的?” 四人哑然, 不约而同看向其中一个叫大柱子的伙计。 大柱子家住郊外,因为是管事的远房亲戚,所以才能来这里干活。 顾秋实冷笑一声:“大柱, 你赔不赔?” 大柱当然是不承认自己有做过这种事, 吼道:“他们说什么你都信?他们让你去吃屎,你吃不吃?” 看这样子是不打算赔偿了。 顾秋实拎着剩下的那桶水,直接泼到了大柱的床上。 大柱气得要打人, 顾秋实直接把桶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水桶是湿的,有点重, 大柱被砸得晕头转向, 险些站不稳。 虽然最后是被人扶住了, 但大柱还是觉得自己丢了人,顿时恼羞成怒,捏着拳头就要冲。 本来有两个人扶着他, 看见他要打人,立刻将他抓紧。 顾秋实进屋收拾了薛斯年的衣物和行礼,打湿的被子也不要了,就那么出了门。 院子里的众人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顾秋实不看任何人,直接出了布庄。 管事有点着急:“斯年, 既然是误会,如今已经说清楚了,你……” “我不干了。”顾秋实摆摆手,“随你们怎么说。” 管事追出了门来。 方才顾秋实说用东家请他的工钱来请其他的账房很容易,这话是事实。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也不会将坏字刻在自己脸上。当下的东家用人,那都是找知根知底的熟人。尤其账房这个位置很关键,换了个别有用心的,直接乱记,悄悄将料子挪出去卖了东家1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 薛斯年在这铺子里都干好几年了,除了管事之外,他比所有的伙计年限都长。 他说不干就不干,东家那边上哪儿找人去? * 顾秋实拿着包袱,一路抄小道回了杨家,就在即将入杨家的门时,他感觉到有人在暗处观察。 杨氏看到儿子回来,很是欢喜:“今儿怎么回来了?” 夫妻俩生养了二子一女,但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女儿。大儿子在岳父的要求下住了过去,说不是上门女婿,也和上门女婿差不多了。 要说夫妻俩不难受是假的,但他们也清楚,这样对儿子的前程最好。 今年杨承运已经二十岁,自从十五岁中了秀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参加任何考试……他岳父想要造一个连中三元的传奇。 关于此事,是举人亲自上门跟夫妻俩谈的。 女婿是半子,周举人的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个童生都没中。因此,夫妻俩都知道周举人很看重女婿,肯定不会故意断他前程。 第513节 对于夫妻俩而言,儿子能够考中进士已经是光宗耀祖,连中三元的美梦他们不敢做。但只要亲家愿意亲力培养儿子,他们能够忍受暂时的分离。 二儿子在布庄帮忙,想要每天回来住,要是坐马车,那又是一笔开销。如果靠两腿倒腾,在路上就需要奔波一个半时辰。 为了让二儿子下工之后好好歇着,杨氏亲自去布庄里铺了床,三五天回来一趟打打牙祭就行。 “进屋去说。”杨家的院子是个两进院落,家中有一个厨娘帮忙做饭,还算宽敞。即便薛斯年不常回来,家里也有属于他的屋子。 “出了点事,布庄管事带头排挤我,我不打算在那儿干了。”顾秋实没有隐瞒,“我想在家歇几天。”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不在乎儿子在家住,就是比较好奇管事为何要如此作为。 儿子和管事相处好几年,夫妻俩都认识。为了让儿子的日子好过,杨氏还把自家庄子上养的鸡都送了一些给他。 每到年节,杨家都会有一份礼物送过去,管事也一直客客气气,从没有为难过儿子。 薛大堂好奇:“为什么呀?” 杨氏瞪他:“别问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脑子不清楚,咱们猜不透人家的想法。斯年想歇一段时间,那就歇着,咱家又不是养不起。” 薛大堂不说话了。 顾秋实也不管他们怎么想,总归他们对儿子没什么坏心眼,环顾一圈,问:“妹妹呢?” 杨承欢读过几年书,认识所有的字。姑娘家不能科举,学再多的学问,也最多就是传出一份才名。 夫妻俩送女儿读书,只是单纯的想让女儿识字,并不是想让女儿借着才名高嫁。因此,杨承欢八岁从学堂回来后,特别喜欢看画本,各种灵异神怪千金书生,她通通都看。 一开始,杨家人还怕她小小年纪看这些移了性情,结果杨承欢看话本纯粹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她十三岁那年卖出了第一个本子,之后越来越顺,如今每年都能靠着画本挣个十多两银子。 这不少了,薛斯年辛辛苦苦算账,一年还不如她挣得多。 但姑娘家写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传出去到底不好听,这件事情杨家人瞒得死死的。而杨承欢也因为出去送话本,偶尔需要买笔墨纸,赚了银子跟小姐妹一起出门去买些钗环首饰,经常独自出门。 杨家住的这一片还算是太平,至少薛斯年挨打之前就没听说过有谁出过类似的事。而杨承欢出门前会跟家里人打招呼,说明自己回来的大概时辰,又都是挑白天出去,久而久之,夫妻俩也随她去了。 薛大堂看了看天色:“出去了,说是半个时辰必回。应该快回来了。” 杨氏的父亲去年不在了,老人家走了之后,剩下的那个精神大不如前,上个月更是生病了。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咳嗽,病情不严重,但又好不断根。她怕给家人过了病气,吃饭都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会儿饭菜上桌,顾秋实帮着摆碗筷,果然杨承欢回来了。 她进门时,手里遮遮掩掩,脸颊红扑扑的,一路小跑回了房。 顾秋实心情有点复杂,杨承欢并没能得善终,她认识了一个特别有才华的富家公子,那人倾慕于她,真的是对她百依百顺。 杨承欢从未想过这是阴谋,一开始还拒绝,后来扛不住陷了进去,再后来,那边说要上门提亲了,结果两人却在雅间中衣衫不整,还被那富家公子的长辈看在了眼里。 长辈说聘为妻奔为妾,杨家女不要脸,想要进门,只能上粉轿。 杨承欢不太愿意,可她名声已毁,留在家里,累得家人也被人指指点点。加上情郎承诺过接她入府后不会让人欺负她。 有两人之前的感情在,杨承欢点头了。 结果,入门才发现情郎便野狼,她日子过得很不好,为了怕家人担心,还一直不说。等到杨家知道的时候,只能去替她收尸。 薛斯年也是后来才知道,妹妹有此劫,皆是因他而起。 他知道林飞雁对他的感情很深,但……他实在是娶不起她。 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随了自己心意,厚着脸皮娶了林飞雁,他的心愿是离开林飞雁,护住全家的安危,至少,全家不能因为他出事。 这边几人刚坐下,杨承欢从后院回来,先喊了爹娘,凑到顾秋实身边,笑吟吟喊:“二哥。” 顾秋实侧头看她:“你去哪儿了?” 杨承欢眼神闪躲:“就……跟桂花一起去街上走了走。” 杨氏发觉了方才女儿的鬼鬼祟祟,问:“你刚才藏了什么?” “哎呀!”杨承欢羞涩道,“娘,人家大了嘛,爹和二哥都在,你让我怎么说?” 杨氏秒懂,以为女儿是买了月事带之类,呵斥:“你一天少往外跑,我看你都好久没拿笔了。” 杨承欢低下头吃饭:“知道了。” 看她样子,只是不想被唠叨才如此乖巧。 顾秋实决定告诉她实情,因此,吃过晚饭后,他把人拉到了院子里的秋千上。 杨承欢心情不错,坐在秋千上晃了晃:“二哥,之前听爹娘说帮你你相看,有没有眉目了?” 顾秋实取笑她:“怎么,恨嫁了?” “才不是呢。”杨承欢羞涩瞪他,“二哥,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顾秋实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正色的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故意往你跟前凑?还对你百依百顺?” 杨承欢心头一惊,因为她和那人身份悬殊,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家人。事实上,之前她一直都是躲着那人走,最近两天才动了和他在一起的念头。 “二哥怎么会这么问?你听说什么了?” 顾秋实叹气:“我在外头惹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公子,他放话说要给我一个教训。我等了这么久,今天才有人泼我的床,但我觉得这事不大,不痛不痒的,大不了我回来睡。我怕他们从我这边下不了手,找上了家里人。尤其是你,小姑娘家家的,很容易被人骗。 ” “我才不会那么傻。”杨承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咯噔一声。 她从八岁起开始看话本,痴男怨女的故事读了不少,好多故事都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为结尾。而她家境不算富裕,小姐妹们更是因为贫穷各种苦累,甚至是被卖掉。 她不天真,虽然自己笔下写了不少故事,但从不认为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恋。 虽然她长得好,可这世上长得好的女子那么多。即便她有几分特别,应该也不至于特别的一个富家公子抛弃自己的骄傲各种俯就。 就那人的做法,如果不是爱她至深,多半是……别有用心。 顾秋实看她发呆,脸色隐隐发白,问:“你在想什么?真有人往你跟前凑?” 杨承欢咽了咽口水,想着那人如果真的有心,两人以后可能会成亲,这样的情形下,家里人早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迟疑了下:“我确实认识了一位公子,姓姜,他家是做生意的,据说内外城的铺子加起来有二十多个,百里之外的码头上,他们家还有两艘大船。不过,他只是家中庶子,分不了多少。他偶然见过我一面之后,就放不下我,还送了我不少礼物。” 上辈子薛斯年在家养伤,看到杨承欢三天两头出门,一点都没往她认识的陌生男人这事上想。 “你觉得他是真心的?”顾秋实追问。 “我就长得还行,其他什么都没有。如何不是真心,那他图什么?”杨承欢叹气,“也可能真的是想要报复你才冲我来的。不过,他说过要娶我。” 顾秋实没有嘲讽她,而是一本正经分析:“他一个富家公子,娶你一个出身一般姑娘,家里人能愿意?” “他是庶子,庶子又不受重视。”杨承欢低声道:“他还说,他姨娘得宠,夫人很讨厌他们母子,他愿意低娶,夫人一定愿意促成这门婚事。”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很有主意,顾秋实也没有强势地逼迫她立即断掉两人之间的来往,道:“凡事你自己多留个心眼,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家里,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带上我一起。” 杨承欢一脸纠结。 顾秋实看她神情,也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因为在杨承欢眼中,那姓姜的对她不错,她是单方面怀疑他别有用心,两人难得见一面,她见面的时候还带上兄长……那还怎么说话? “那你就告诉我你们在哪儿见面,到时候悄悄跟上去。” 杨承欢立即展颜,欢喜道:“二哥,你真的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第532章 攀高枝 三 顾秋实说了第二天要去拿工钱, 那自然不会耽搁 ,翌日早上,他就去了布庄。 布庄生意不错, 管事在门口迎客,遇上衣着富贵的客人会亲自招待,他眼神一直都在门口的人流中搜寻,若是遇上熟客, 即便客人不进门,也会上前打声招呼。 管事脸上的笑容在看见顾秋实出现时瞬间消失,他也怕闹起来影响了铺子里的生意, 急忙迎上前两步。 “斯年, 有事吗?”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来拿工钱。” 关于工钱的事,管事昨天已经跟东家商量过了。 为难薛斯年是管事私底下接的活儿,东家现在还不知道, 他只跟东家说薛斯年被伙计们欺负了之后不愿意再留下。 东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挽留,最后被管事劝服了。决定不出面, 强扭的瓜不甜, 不干就算了。 所以, 顾秋实很快就拿到了这个月的工钱。 杨家夫妻确实比较偏心老大,主要表现在家里的银子几乎都花在了杨承运身上。但他们也从来没有剥削其他孩子供养老大的想法。 比如杨承欢这三年多赚到的银子,足有近三十两, 夫妻俩一文没花,还给她记了账。打算等她出嫁那天,将这些银子给她压箱底。 而薛斯年因为是男娃,又早早一个人在外头赚钱, 夫妻俩从来没有主动问他要过工钱。 薛斯年一开始想的是将银子放在家里,放了几个月后, 他感觉不是很方便。主要是他不可能一发工钱就回家,后来习惯了自己收着,便再也没给过。 见儿子能自己收银子了,杨氏主动把以前的那些工钱也还给了儿子。 薛斯年在布庄包吃包住,就连身上穿的衣衫也由东家包了……布庄里,最不缺的就是料子了。 所以,薛斯年在那五年之中,除了很少的人情往来,所有的工钱几乎都攒了下来。不过,认识了林飞雁后,他不愿意让人家姑娘吃亏,犟着付账,那点儿不多的银子已经见了底。顾秋实如今身上只剩下三两多点。 这么点儿银子,顾秋实也不想去街上转,他打算回家写话本。 当下人对于话本比较宽容,杨承欢一个姑娘家都能靠此赚银子,他肯定也能。 回去的路上,顾秋实买了一些笔墨纸砚,主要是纸,他买了很大两叠。 当下已经有很便宜的宣纸了,就是质量不太好。当然,也有好的,相对的价钱也很高。 顾秋实捧着一堆东西往回走,却在路过一个巷子时,有七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将他围拢。 此处距离上辈子薛斯年挨揍的地方不远,顾秋实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皱眉。 这些东西金贵,几乎花光了他身上的银子,要是没保住,就得跑去问杨氏借银子了。 “你们要做什么?” 众人将他那不悦的神情当成了害怕,其中一人道:“我们去那边巷子里谈谈。” 顾秋实立即道:“可以谈,但是我得找地方将这些东西寄放好。” 众人当然不允许。 如果他见了外人,肯定会出言求救。到时还玩什么? “或者你们帮我寄放在对面的铺子里也行。”顾秋实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送上。 众人:“……” “少废话,赶紧走!” 顾秋实捧着东西跟着他们到了上辈子薛斯年挨揍的地方,众人一拥而上。 慌乱之中,顾秋实这来得及把东西放在地上,然后从垮下来的墙头里捡了块青砖,对着众人一顿拍。 第514节 最先倒下的人头上受伤,被拍了个头破血流,众人都吓一跳。 有胆子小的当场就想要逃跑,顾秋实又怎么会允许?他冷笑一声,捡了砖头冲着跑的最快的那个人脚上砸去。 那人一头栽倒,还绊倒了后面一人。 不过眨眼之间,所有人都躺倒在地。 年少离家的薛斯年到底会不会武,没有人知道。不过,他之前和送料子来的镖局众人关系不错,还受邀去和那些人喝过酒。 七个人躺了一地,顾秋实将笔墨纸砚抱起,施施然离开。 顾秋实回到家里,没有说自己在路上遇见的麻烦事,只是很认真的跟杨氏和薛大堂谈过,说了有人在为难他,让夫妻俩小心,记得派人去巡视地里的庄稼。 杨家拥有的地很多,自家根本种不过来,他们也没想过去种,从来都是到了日子就花银子请人去干活,平时就请了两人偶尔巡视。 得了儿子的话,薛大堂又跑了一趟,多请了两个人,让他们四个人两两分开,每天晚上都去巡逻。为此,还多付了些工钱。 顾秋实把自己关在房中开始写话本,当下的人都喜欢看才子佳人,但看灵异神怪的也不少。他铺开纸张,开始写一个被家族排挤的小小庶子因为母亲犯了错被赶到乡下,一步步做生意,渐渐地强大起来的故事。 故事诙谐,主角性子讨喜,写到晚上,得了两千字,他才睡下。 习惯了书写,一小时大概千字左右,他打算以后每天写四千,完了就休息。 翌日,顾秋实直接将这两千字送到书肆。 这个书肆的东家平时就很喜欢看话本,每每有人送了新话本来,他都会亲自看过。 顾秋实运气不错,东家刚好在,还刚好有点无聊。立刻就接了一叠纸,一张接着一张,很快翻完一遍,刚好看到小庶子被邻居欺负后反击回去,他意犹未尽:“剩下的呢?” 闻言,顾秋实轻咳一声:“在家里呢。这话稿你收吗?” “收。”东家拍板,不过,他是个生意人,“你以前没有来过,我也不知道你写的故事如何,等我将这话本卖出去,再给你定价,如何?” 说到这里,又许诺:“放心,绝对不会比你妹妹的价钱低。”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这是一个大长篇,大概百万字。东家若是价钱不合适,那我就不写了。” 东家:“……” “行,我不会亏待你的。” 约定好了五天送一次稿子,顾秋实去街上走了走,然后回家写完四千字,剩下的时间就在院子里跑跳,或是举石锁。 杨氏就觉得儿子特别陌生,这孩子现在怎么还喜欢练武了? 薛大堂不放心,还跑来试探顾秋实,问他是不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所以迫切地需要强身健体。 这种说法……也不算是错。 转眼又过了两天,林飞雁在这期间有派人过来约顾秋实出门喝茶,他拒绝了。 这一日,杨承欢有了邀约,她手里捏着一张纸,跑来找顾秋实。 “姜世诚约我了。” 顾秋实嗯了一声:“在哪儿?” “在怀安茶楼。”这间茶楼不大,甚至没有二楼,雅间在后院。杨承欢摸了摸鼻子,为心上人辩解,“他是想约我去城里那些很富贵的酒楼,但我觉得太张扬了,我不想占他便宜,他请一次,我要请一次。如果去太华美的地方,我请不起。” 顾秋实点头:“我记得这间茶楼有个后门,到时你安心去,我在旁边守着。” 杨承欢知道哥哥最近也在写话本子,这出门一趟,肯定耽误时间,还耽误精力。 “我会试探他的,如果他没问题,我会让他尽快上门提亲。如果真的……他真的别有用心,我会尽快给他断掉。二哥,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咱们这样的出身,没有时间和精力跟人玩耍。” 顾秋实摸了摸她的发:“妹妹长大了,懂事了。” 杨承欢轻哼:“我早就懂事了,是你不常回来,没发现而已。” 她满脸傲娇,出门时,脸红扑扑的。 * 怀安茶楼距离杨家有点远,坐马车都需要两个钟。顾秋实到了地方后,没有进前门,而是去了偏门。 偏门有伙计守着,看见他后,立即笑问:“客人想喝什么茶?快往里进!” 顾秋实看了一眼后面的一排雅间,问:“我听说姜公子来了,有这事吗?” 这间茶楼不大,并没有对外请人。伙计其实就是东家的小儿子,人比较活泼,闻言眼神意味深长,“我把你安排在姜公子的隔壁。不过,姜公子到这里来是和佳人有约,你想求上门去,最好不要胡乱打扰。等佳人离开之后再去,成事的几率很大。” 这事将顾秋实当成有求于姜世城的人了。 顾秋实也不解释:“多谢提醒。” 姜世城在后院的正房之中,那也是茶楼中最大的雅间,隔壁就是厢房,屋子小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偌大后院,只有这两个雅间开了出来。 雅间里的茶水价钱要翻倍,来喝茶的人大多都只在前面的大堂里。 顾秋实进门时目不斜视,从头到尾没有看隔壁是守在门口的随从。 雅间很是朴素,只有桌椅板凳,还不是什么上好料子,送上来的茶具是白瓷……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在前面的大堂 ,喝茶还是用粗瓷。 隔壁,杨承欢已经坐了有一刻钟,原先她就有些怀疑姜世城对她的感情,只是她想不出自己除了容貌好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姜世城图谋。 她起身给姜世城倒茶。 姜世城抬手阻止:“不用,我自己来。” 杨承欢在家里虽然不用洗衣做饭,但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她的屋子都是自己收拾,也会帮父亲泡茶。 两人这是第三次单独相处,往日杨承欢都是执意帮他倒茶,她想法简单,既然姜世城有意娶她,以后两人是夫妻,那就得让他习惯她平时的行事。 今儿杨承欢不想这么干了,听到这话,立刻放下茶壶,重新坐了回去。 姜世城满脸意外,但还是拎着茶壶给自己添茶:“欢儿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是比较跳脱的性子……当然了,这是杨承欢以为的。 以前他说这些话,杨承欢以为他是感情外露。如今再看,就感觉他很轻佻。哪能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么直白? “你别说这种话,我不喜欢。”杨承欢一脸严肃,“姜公子,我觉得咱俩还是不合适,婚姻大事,要讲究门当户对。我真不觉得自己好到你无视家世门第也要娶我过门的地步。” “你很好,不要太谦虚了。”姜世城一脸认真,“在我眼里,你一举手一投足都很美,就和天上的仙女一样。若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他眼神诚挚,语气认真,似乎说的是真心话。 杨承欢从他脸上找不到任何虚假之色:“别再这样说了。”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茶叶。 姜世城还在继续:“欢儿,如果你愿意,我想尽快找人上门提亲,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我无所谓,被人发现了最多让人叹一句风流,但你不一样,你会被毁了名声。” 杨承欢决定再试探他一回:“我回去跟爹娘商量一下。如果他们愿意……他们是很好的父母,从来不会强迫我,你今日回去,也跟家里的双亲商量好,尽快找媒人吧。” 如果姜世城愿意禀明父母明媒正娶,那她就嫁! 若真如二哥所言,姜世城靠近她是得了旁人的吩咐,那应该只是想教训她……既然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欺骗,那应该不会舍姜家少夫人与她。 姜世城愣了一下。 杨承欢看见他发愣,心里一沉:“你怎么不说话?” 姜世城很快回过神:“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答应嫁我……我太高兴了。欢儿,你先回去,明天在这里见面,我给你确切的答复。” 往日里两人见面,杨承欢想走,姜世城各种挽留,总觉得见面的时间不够,希望她留得越久越好。但今儿从见面到现在才一刻钟。 本来就怀疑他的杨承欢只觉得他处处不对劲,于是起身:“今天你不留我了?” 姜世城笑道:“转阴我就能娶你了呀,等咱们成了夫妻,来日方长,还怕没时间相处?我去帮你叫马车。” “不用!”杨承欢拒绝,出门后也没从前面走,直接从后门离开。 没多久,顾秋实就跟了出来。 兄妹俩站在路旁,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上了马车,杨承欢才低声道:“不对劲!二哥,以前他总想粘着我,我要回家,他也想送我。如果真如他所言的那般,只要我点头这门婚事就能成,过两天媒人就会上门,那他今儿更应该提出送我才对。他从头到尾都没提。” 她大概付出了几分真心,此时眼圈都是红的。 顾秋实叹气:“兴许是他即将得偿所愿欢喜疯了,忘记了而已。明天我陪着你再来一趟,到时看他怎么说。” 杨承欢心情格外复杂:“烦死了,写多了话本,我真的不适合跟男人谈感情,这婚事要是不成,回头让爹娘帮我相看,我再不乱来了。好影响我心情,回家都写不了话本了。” 真的影响到她赚银子了! 顾秋实笑了:“请你吃烤鸭,走吧。” 杨承欢喜欢吃,闻言欢喜起来:“这时候买了回家,刚好赶得上午饭。” * 兄妹俩回家后,没有提这件事。 如果姜世城那边真的答应上门提亲,再回来商量不迟。都说求娶求娶,这什么时候上门,说到底还是得看女方是否方便。 傍晚,有人来敲门,彼时顾秋实刚刚洗漱完,头发还是湿的,厨娘的屋子没反应,于是他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小童,看见他后,道:“薛二哥,有人找你,在那边的巷子里。” 小童是这附近的邻居,之所以天晚了还在外头,是因为他头上只有个哥哥,那哥哥是夜里干活。 顾秋实颔首:“谢谢你帮我报信。” 小童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我拿了好处的。” 说着,他摊开手,手心放着一两银子。 顾秋实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林飞雁的手笔。他不在布庄干了,林飞雁找他不如之前方便。 “财不露白,好生收着,别再给旁人看了,最多给你哥哥。” 小童挠挠头,想说他知道有好东西要藏着的道理,这会儿说出来,也是因为这银子是因薛二哥才得来的。 顾秋实打发了孩子,将门关上,去了小童指定的巷子,黑暗中,那处确实有马车。 即便周围光线昏暗,也看得出那马车很是华贵,至少,比大部分的马车都要宽。 他一出现,马车的门就打开了。 是的,这车厢用的是门。 林飞雁探出头:“斯年,到马车上来。” 顾秋实站在马车旁,车夫和丫鬟退走。 第515节 林飞雁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不在布庄干了?” “不想干了。”顾秋实决定跟她说清楚,“林姑娘,多谢你看得起我,但我们俩实在不合适,这世上有许多的青年俊杰可与你相配,我……家世不好,实在配不上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飞雁闻言,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才知道你被人为难的事,我已经教训过幕后之人,明日管事和泼你床铺的伙计会来给你道歉,他们还会送上赔礼,你尽管接着就是。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了。” 顾秋实扬眉:“我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林飞雁哑然:“是表哥身边的随从,他觉得你配不上我,所以花银子收买了你布庄的管事……我知道此事后,立刻就让表哥将他发卖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家世不好,没有用过下人,但我从几岁起就在外头摸爬滚打,也知道不少大户人家的事,比如这下人的所作所为,那都是主子默许。甚至是主子吩咐的。” 林飞雁面色复杂:“但我查过,这件事情确实和表哥无关!” 第533章 攀高枝 四 顾秋实颔首:“我也没本事去查真相,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林飞雁很不高兴:“你觉得我是在包庇表哥?”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顾秋实态度淡淡。 可就是这样疏离的态度, 让林飞雁很是生气:“你不信我?” 顾秋实摆摆手:“我没说这话。” 林飞雁气急:“你混账!”她眼泪都流了出来,“薛斯年,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些外物。有人欺负你, 那就和欺负我一样。从小到大,不管手底下的人犯了多大的错,我最多就是把人发卖, 那个随从欺负你, 我知道后气坏了,让人打了他三十板子,打完后他只剩了一口气, 就这我还把他卖了。” 美人垂泪,惹人生怜。 若是薛斯年在这里, 即便不想和她在一起, 看到这幅美景, 大概要舍不得。 上辈子也是这样,薛斯年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人的身份很不匹配,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并且林飞雁为了他, 确实付出良多。不顾家世上的区别,不顾自己的名声。为了说服长辈,甚至不惜绝食。 顾秋实见过许多的美人,自然不会心软。再说, 薛斯年心愿之一是不要再和她成亲,他就更不会与之黏黏糊糊。 “多谢你帮我讨公道, 不过,布庄那边我不会回去了。我想在家陪陪父母。” 林飞雁见他没有安慰自己,也停了泪:“薛斯年,以后你若是被人刁难,不要自己忍着,尽管告诉我。” 顾秋实颔首:“我不会忍的。” 既然麻烦是从林飞雁身上而来,让她自己去解决本就是应该。 “对了,说到麻烦,前两天我去买笔墨纸砚回来的路上,被七个混混拦住。你知道的,我平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布庄干活,不可能与人结仇,我唯一得罪的就是那天将我床泼湿了的伙计。但他工钱不高,家里还有一大串弟弟妹妹等着养,再怎么恨我,应该也不至于花银子请人揍我。所以,麻烦你查一查,到底是谁让他们来教训我。” 林飞雁哑然:“有这种事?你为何不跟我说?” “怎么说?”顾秋实好奇,“给你送信吗?还是直接去林府找你?” 薛斯年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有些东西落到纸上,那就是活生生的把柄。他感激林飞雁的看重,心里对她也有几分感情……但他看不到二人的未来,这样的情形下,又怎么可能让两人的感情留下证据,以至于日后被翻出来毁了心上人名声? 而林府,薛斯年从未去过,连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林飞雁嘴唇颤抖:“薛郎,我……我会尽快说服长辈,到时候你就可以上门提亲。” “我不会娶你。”顾秋实一脸严肃。 “为什么?”林飞雁一脸不解,又有些委屈,“你明明对我有感情,明明也……” 顾秋实打断她:“因为我娶不起。就比如那天跟你喝茶,一顿茶水就喝掉了我小半年的工钱。” 薛斯年有自己的骄傲,付一顿茶钱这种事不好意思在林飞雁面前提。但顾秋实就没有这个顾虑。 林飞雁一愣:“那天的茶钱,我走的时候明明让伙计挂账了呀。” “哦?那就不知道了,兴许是茶楼两头收钱吧。” 顾秋实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 林飞雁还在想茶钱的事,听到这话,以为他是担心她的安危:“不会有事的 ,表哥在外头等着我呢。” 顾秋实:“……” 其实薛斯年就已经发现,林飞雁对她的那个表哥有些依赖,两人来往之间,已经超越了表兄妹之间的距离。 当然了,林飞雁经常往外跑,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府,身边确实需要一个兄长陪着。否则,她不怕出事,长辈也会不放心。 “林姑娘,我看你表哥对你感情很深,你……” 薛斯年自认和她身份悬殊,知道两人感情很深,也不好意思提。 林飞雁听到这话,满脸不以为然,摆摆手道:“我们是兄妹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表哥对我,就是爱护自己家妹妹。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很麻烦表哥,回头我会送上一份谢礼。” 她从马车里掏出了一个匣子:“听说你最近在家里练字,还买了不少笔墨纸砚。这是我从祖父书房里偷来的徽墨,他老人家都舍不得用。你收下吧。” 读书人没有不知道徽墨的。 小小的一块,就价值百金。薛斯年虽然不会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是他从来都拒绝不了林飞雁。 顾秋实直接把那匣子往马车里一推,薛斯年拒绝不了,就是因为拒绝的手段太温和了,不舍得给心里的仙女没脸。 而顾秋实推匣子回去的动作很是粗暴,匣子落在马车里还翻开了。 林飞雁一惊:“你……” 顾秋实直言:“送礼讲究有来有往,东西太贵重,我还不起相应的礼,还请林姑娘收回。” 林飞雁不满:“我从来就没有想要你还礼。” “万一呢?”顾秋实振振有词,“我家不算穷,但也绝对不富裕。买不起徽墨,如今姑娘对我有情意,愿意送我这样贵重的礼物,但如果哪天姑娘将这份情意收回,我需要还上这些礼物,到时倾家荡产都还不上。所以,林姑娘不要勉强我。” “我没想过要收回这些礼物。”林飞雁有些生气了,“薛斯年,你收不收?” “不收!” 顾秋实不光不收,还转身就走,“林姑娘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林飞雁气急:“你就作践我吧!薛斯年,你会后悔的。” 顾秋实没有回头,脚下还走得更快。 出了巷子,忽然看见路旁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影。正是林飞雁的表哥何浩品。 他上下打量顾秋实,见其空着手,颇为满意:“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顾秋实侧头看他:“我希望你不要再为难我和我的家人。林姑娘的这份情意,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接受。”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何浩品警告,“我再说一次,那不是你配得上的佳人!” 两人不欢而散,何浩品回自己的马车,顾秋实则回了家。 * 翌日,杨承欢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顾秋实心知,对于姜世城的骗子一事,无论她有多云淡风轻,心里到底难以接受。 杨氏看到女儿的黑眼圈,皱眉道:“写不出来就歇一段时间,又不需要你养家糊口,也不差你的吃穿。何必熬成这样?” 杨承欢答应了一声。 “娘,哥哥今天要带我去看纸,听说城内有一家宣纸价钱便宜,纸张还好。” 杨氏没拦着。 女儿一个人出门都不稀奇,更何况还有儿子陪着,没必要拦。 兄妹俩顺利出门,这一次,同样是杨承欢先进去,一刻钟之后顾秋实再进,他就在隔壁。 对着伙计,他是这么解释的:“昨天我有急事走了,都没等到佳人离开。” 茶楼人手不多,他走的时候,伙计不在后院。听了这话,一点都没怀疑。 说句不厚道的,伙计还巴不得他天天到这儿来等姜世城呢 ,雅间的茶价钱要高些,进去了就要付账……因为伙计经常不在后院,所以得先收钱。 顾秋实进了雅间。 而隔壁,杨承欢进门后,姜世城立刻送上一杯茶。 杨承欢看他态度殷勤,笑容和昨天一般无二,问:“你跟家里人说了吗?” “说了说了。”姜世城笑吟吟,“我姨娘有些不高兴,不过不是大事,我的婚事她做不了主。父亲不太愿意,但夫人的枕边风很是厉害,准备这两天抽空就去给我们合八字,然后找媒人上门提亲。” 杨承欢喝茶,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她觉得今天的茶有点苦。 既然照常提亲,那姜世城多半没问题。杨承欢心情不错:“聘礼不用太贵重,我们普通人家,你们送多了,我爹娘反而有负担。” “欢儿,你真好。”姜世城满脸感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杨承欢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软,都捧不起茶杯了。并且,她连坐都有点累,感觉整个身子往下滑。她用手撑着额头:“我的头有点疼。” 与此同时,姜世城起身,将她抱起放在桌上。 杨承欢被他这突来的亲近吓一跳:“你干什么?” 姜世城笑着解释:“让你躺会儿,应该要好些。其实我想请你去酒楼,最好是雅间里带床铺的那种,但都已经说了在茶楼见面,你又不肯去那种好地方,那就只好……委屈你了。” 他笑容很不对劲。 杨承欢本就对他有怀疑,虽然方才打消了一些,但这会儿看到他的笑,瞬间就紧张起来。 “你什么意思?” 姜世城弯腰,将头凑到了她的脖颈之间:“欢儿,我早就想这样了,实在是忍不住。放心,我会娶你的。” 他一边说,伸手就去扒她衣衫。 杨承欢心里有点慌,却也只是一点儿,她可没有忘记,二哥就在隔壁。事到如今,她不确定姜世城是不是真的情难自禁,于是决定问个清楚,也好让自己死心:“你这是想在成亲之前就欺负我?” “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姜世城想起她身上的衣衫繁琐,用力一扯,只听得咔嚓几声,系衣裙的的带子断了好几根。 胸前一凉,杨承欢终于死心,她狠狠一巴掌甩在姜世城脸上,可因为她中了药,手上没什么力气。 姜世城愈发兴奋,伸手就要剥开衣裙。 恰在此时,门被人踹开。杨承欢心里一松,扭头一瞧,见果真是自家二哥,彻底放下心来。 顾秋实早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将门口守着的那个随从打晕,这会儿看到姜世城那模样,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扯在地上,对着狠踹了几脚。这期间姜世城想要开口喊,但更快的是顾秋实的脚,对着他的嘴狠踹几下,踹得他满口鲜血。 杨承欢拢住衣裙,最近天气有点凉,她出门早,穿了三层衣物姜世城只扯开了她外面的衣裙。饶是如此,她也觉得特别恶心。 “二哥,让开,我教训他!” 第516节 顾秋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因为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眼瞅着就要被人堵在房中了。 但还是不如杨承欢动作快,她知道自己身子不对劲,用尽全身所有力气跳起来,狠狠踩在姜世城身下某处。 姜世城惨叫一声。 顾秋实将人一捞,扛在背上,转身就跑。 杨承欢咬牙切齿:“姜世城,你要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变成了太监,就尽管来找我和我家的麻烦。我不怕你!” 顾秋实出了房门,已经看到有人从大堂那里出来,为首的是个穿绿色衣裙的中年妇人。 那应该就是上辈子将二人捉奸在床的姜世城的舅母。 姜世城的生母是姨娘,但姨娘也有自己的娘家。 姜府很富裕,讨好了主子,即便是姜家的人从指缝里漏的那一点,也够普通人家花用不尽。 顾秋实一闪身就到了后门处,低声道:“捉奸的人来了。” 杨承欢吓一跳,她扭头回去,刚好看到一群人进了正房。 “为什么呀?难道姜世城有那些恶心的癖好?” 顾秋实解释:“聘为妻奔为妾,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娶你,等你二人被捉奸在床,你也不配被聘为妻,回头只能上门做妾。” 杨承欢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险些要气疯了:“那两脚便宜他了!我就该弄死他。” 这泼辣劲儿,如果不是被人所骗,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第534章 攀高枝 五 薛斯年知道妹妹的脾气, 所以,得知妹妹因为自己遇人不淑,不得善终之后, 他心里真的很后悔。 顾秋实在家里蹲了这几天,如今总算是改变了杨承欢的命运。 至于姜世城受伤之后会不会来找杨家的麻烦……顾秋实认为,面上肯定是不敢的。 姜世城其实没有多少银子,他只是家中庶子, 不得长辈重用。不敢行差踏错,他哄骗人家姑娘可以,却绝对不能伤害了谁。 杀人害命, 那可是要偿命的。 杨承欢很生气, 却也没有失了理智,他们只有兄妹二人,而方才进来的至少有七八个人, 打是打不过的。并且,她一个姑娘, 这会儿外裙的带子都被扯了……真要是进去理论, 吃亏的还是她。 这种时候, 保全名声要紧。 杨承欢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后门。 上了马车,杨承欢哭了一场。 “我真的以为他是看上我这个人,忒恶心人了。” 顾秋实叹气:“是我对不住你。” 杨承欢早已从哥哥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 擦了擦眼泪:“这不能怪你,都怪那些疯子。一天吃饱了撑的,好像不爱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真该让他们饿肚子,或者是去地里干活, 累得要死要活,应该就能清醒几分了。好日子不过, 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呸!” 她越说越生气,胸口起伏不止。 “我要回去写话本。多赚银子,大不了我以后就不嫁了。” 顾秋实失笑:“不至于,虽然咱们遇上了坏人,但这世上的好人也很多啊。婚姻大事,我们不急,看准了再定。” 杨承欢冷静了几分,点点头。 “怪我自己识人不清,姜世城装得再好,那也是装的。我要是厉害点,早就不搭理他了。”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肩:“别想他了,回头我会帮你教训。” 杨承欢嗯了一声。 兄妹两人回到家里,对这件事情一个字都没提。倒是杨氏准备了一篮子东西。 有鸡蛋,还有不少时令菜。这些都是杨家的庄子上拿来的。 “斯年,把这些给你大哥送去。” 杨承运要跟着岳父读书,在岳父的要求下住了过去。 其实杨氏很舍不得,但为了儿子好,不舍也只得舍。她知道儿子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太好过,即便那是亲岳父,那家里还有两个舅子呢。 所以,杨氏每隔七八天就会送一趟东西,有时候三五天又送一次。 料子也好,蔬菜也好,有时候买到了几块新鲜肉,或是买到了野味,也会巴巴给儿子送。 其实杨承运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杨氏这是把亲家一家人都囊括了进去。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刚好他也有些事情要跟杨承运谈一谈。 杨承运的岳父姓周,人都称呼他为周举人。 周举人在过去的大半辈子里都在科举,但他前些年生了病,病情好转后右手就开始抖,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转。他不甘心放弃,却又不得不放弃,偏偏两个儿子还不是读书的料,无奈,只得将精力都放在女婿身上。 周家住的是个两进院子,和杨家的院子差不多大小,只是位置要好一些。还有,周家人多,杨承运的妻子是周举人最小的女儿,如今也生了一子一女。 而杨承运两个大舅子各自成亲后,都有了孩子。全部住在两间院落中,其实有点挤。 薛斯年经常到这里来,开门的人是周夫人,她看见顾秋实,顿时眉开眼笑。 “斯年来了?快进来。” 薛斯年每次来都是为了送东西,一开始周夫人还客气,这么多年下来,早也已经习惯。顺手就把篮子递过去了,一眼看到里面有好多野菜,笑道:“我还正想这口呢,你娘真有心。” 她接过篮子,却没有让路。 往日里薛斯年有活计要干,送东西也是来去匆匆,经常将东西送到就告辞,连大门都不进。久而久之,也给周夫人养成了习惯。 周夫人话说完了,看到顾秋实还没有走,后知后觉侧身让路:“进来吧!承运正在看书,早上两个时辰,下午三个时辰,你……有事吗?” 言下之意,无事就不要打扰了。 顾秋实微微皱眉。 关在家里看书,再怎么认真,总不至于连见客人的时间都没有。 “有点事。” 顾秋实也没有往二进院子里去 ,就在照壁旁边的石桌坐下。 周夫人去里面叫人,顾秋实闲来无事,便看向了廊下的几个孩子。 那里总共有七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走路还不稳当,顾秋实认出来那是杨承运的长女,小名豆豆。 闲着也是闲着,顾秋实来了兴致,放软了声音喊:“豆豆,知道我是谁吗?” 豆豆一脸茫然。 她一直看着这边,那边那几个孩子不高兴了,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伸手一推。 本来就站不稳的豆豆哪里经得起? 那边一推,她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又因为没坐稳,头往后仰去,砸在地上砰一声。摔是摔了,却没有哭。 顾秋实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么小的孩子,摔了怎么会不哭? 除非是她知道哭了没有用,或者是哭了会遇上更严重的事,他飞快起身,几步过去将人抱起。伸手一摸,后脑勺上已经冒了个包。 豆豆眼眶含泪,微微躲了躲他的手。 顾秋实看向地上的其他几个孩子,他们没有丝毫把妹妹推摔了的内疚之意,也不害怕被人发现欺负了妹妹,又开始分着玩儿那些黄色的小石头。 这种石头从水里来,可以像炭一样在地上书写。 顾秋实将豆豆抱到了石桌旁。 没多久,杨承运就出来了。 他长相俊俏,身量修长,看见顾秋实后扯出一抹笑:“二弟,家里还好吗?” 顾秋实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好像紧绷到不敢放松。笑容也很勉强。 “大哥,刚才我看见豆豆摔了。” 杨承运面色微变,有些不自在:“可摔着了?” “摔到了头。”顾秋实一脸认真,“孩子这么小,如果摔到头,轻则变傻,或者是手脚不听使唤,也有可能从此醒不过来,甚至是救不回来。” 周夫人端着茶壶出来,听到这话面色有点尴尬:“没有这么严重。孩子放在一起养,磕磕碰碰很正常,承运,你该不会觉得我偏心吧?” 事实上,她就是偏心啊。 刚才那几个孩子看到豆豆摔了,不说害不害怕,甚至没有试图上前去哄小妹妹。 这不正常。 杨承运笑容温和:“岳母,您说到哪儿去了?我们这些年全赖你照顾,小婿心里都记着呢。” 周夫人面色缓和了几分,看向顾秋实,道:“你还没当爹,不知道孩子有多调皮,以后你就清楚了。对你而言,这是你的小侄女,你当然心疼,但对我而言,这些都是我的孙子孙女,大家一视同仁。放心吧,我不会亏了豆豆。” 话里话外,指责顾秋实大惊小怪。 她一边说,一边倒好了茶,杨承运没有等她把茶送到面前,而是率先起身,道谢后送一杯到顾秋实面前。 顾秋实端着茶杯慢慢喝。 周夫人收起托盘,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盈盈道:“这是今年的新茶,老爷很喜欢,一般人我不给泡。斯年,你喝慢点,慢慢品,看看喜不喜欢?” 顾秋实对什么都有涉猎,本不欲搭理她,可她这副细糠给山猪吃了浪费的语气,实在是膈应人。 他再一次确定,周家从来就看不起杨家人。 “新茶?”顾秋实品了一口,笑着道:“伯母,这茶是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买的。”周夫人眼神自得,“十几两银子,就得了小三两。” 顾秋实颔首:“那下一次可以换一个东家买,你们分明就是被骗了,首先这不是龙井,其实也不是新茶。” 周夫人哑然:“你……” 杨承运立即起身:“岳母,我弟弟不会喝茶,你当他胡诌吧。” “我猜也是胡扯的。”周夫人斜了一眼顾秋实,端着托盘走了。 直到周夫人消失,杨承运整个人放松下来,放下茶杯后,起身来抱豆豆。 第517节 比起顾秋实,豆豆明显更喜欢亲爹,不光笑了,还主动伸手。 “大哥,这边要是带不过来,爹娘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你把豆豆送回去。他们肯定能照顾好。” 杨承运摇头:“你大嫂舍不得。” 顾秋实这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为小叔子,不好说嫂嫂的不是。 当然,他如果真的用心,肯定能搅和得这夫妻俩过不下去。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他觉得杨承运日子过得不好,万一杨承运乐在其中呢? “放心吧,孩子在这儿吃饱穿暖,我还守着呢,不会受委屈的。”杨承运伸手摸着孩子的后脑勺,眼神里有些心疼。 “有事吗?” 顾秋实没有隐瞒,将自己被人为难,那些人可能将手伸到杨承运身上的事说了。 杨承运是读书人,也天天在学堂,隐约听说过这件事,还有好多人给他报喜,羡慕他即将和林大人做亲戚。 他攀过高枝,清楚这攀高枝日子有多难过,说实话,他不愿意让弟弟受这份委屈。但是,弟弟如何选择,他不好多掺和。毕竟,当初弟弟在读书上也很有天分,是因为家里供养不起,才跑去学了账房。 此时听了弟弟的话,他一脸严肃:“这……你都拒绝了林姑娘了,那些人应该不会再动手。” 顾秋实摇头:“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她,后来看她实在执着,对我也是真的用心。我才……但是那天和她分别之后,先是被伙计讨要茶钱,我一回到布庄,床铺被人淋湿,完了还被人堵在巷子里。后来连承欢都被人算计。即便她没有害人之心,但这些事情都是因她而起,我防不住这一层又一层的手段,实在承受不起她的爱慕。” 杨承运叹息:“你也忒倒霉了。放心吧,我除了学堂,都在这院子里,不会有事,你自己小心。”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忙问:“有没有人为难爹娘?他们还好吗?” 顾秋实看见他眉眼间的担忧,道:“挺好的,他们不爱出门,应该不会被针对。如果林飞雁再找上门来,我态度会更差。等她收了心,我们的处境就会好转。” 杨承运点点头,他还欲说什么,又有人从内院出来,这一次来的人是杨承运的大舅子周思齐。 周思齐还站在廊下,就拔高了声音道:“妹夫,爹叫你快点进去读书。” 顾秋实颇为无语,低声道:“大哥,这也抓得太紧了。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才行。” 杨承运起身:“岳父也是为了我好,他想让我早日连中三元,其实我也很想高中!二弟,明年我会下场,到时不说名次如何,只要得中举人,我就能搬回家里住。” 没有人愿意寄人篱下,尤其是周家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顾秋实颔首。 他准备告辞,周思齐却不放过他。 “薛兄,果然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听说林姑娘为了你都病了,已经有两日没来学堂。” 顾秋实这两天不敢出远门,就怕一个没盯住,让杨承欢出了事。 本来也打算找个机会请人盯着林府,他一脸认真:“周兄,我都不知道林姑娘生病,更不知道她生病的缘由。但我认为,林姑娘待字闺中,这种话……好说不好听。周兄可别乱说话毁了林姑娘名声,到时还会得罪人。” “少装模作样,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周思齐满脸讥讽,“你们兄弟都是一路货色……” 顾秋实狠狠一拳扎在了他的下巴上。 周思齐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本就是个文弱书生,整个人受不住力,一头栽倒在地 他伸手捂着被打疼了的下巴,满脸不可置信。 “你打我?” “你说话那么臭,我给你洗洗嘴。”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说我可以,不可以说我大哥。” 周思齐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挣扎着起来就要推顾秋实,顾秋实侧身一让,又是一拳,重新把人打回了地上。 那边的几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瞬间吓得哇哇大哭。 家里养着孩子的人,对孩子的哭声会特别敏锐。几乎是立刻,内院就想起了周夫人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摔了?” 她急匆匆出来,看到几个孩子站在那儿哭,一扭头又看到了摔倒在地上的儿子,顿时又惊又怕:“思齐,你怎么样?” 她飞快上前去扶儿子,再抬头看向顾秋实的目光中满是憎恶。 “你打人?居然跑到家里来打人了,看来你是真没把我们周家当一回事。果然小门小户就是不讲规矩不懂礼仪,粗人一个!” 她跟着家里的男人学得文绉绉,不肯说粗话,只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顾秋实的手指颤抖不止。 这么大的动静,吵到了内院的人,很快,杨承运的二舅子周思文就撵了出来,看到自己大哥躺在地上,他不管不问,抡着拳头就望顾秋实脸上招呼。 顾秋实当然不会挨打,伸手握住他的拳头,再将人狠狠一推。他还没有用多大的力道,周思文就已经摔在地上,就像是方才豆豆摔倒那样,摔倒后没坐稳 ,头砸在地上砰一声。 周夫人看到两个儿子都受伤了,瞬间怒火冲天,气得眼泪飙飞:“没天理呀!今天我也不管亲戚不亲戚了,非得请大人帮忙讨一个公道不可。” 她扭过头看到廊下站着的两个儿媳妇和女儿,吼道:“快去报官!” 周思敏是薛斯年的嫂嫂,看到这情形,也傻了眼。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报官,且不说家丑不能外扬,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真要是亲爹娘把小叔子送进大牢里了,以后她夹在娘家和婆家之间没法做人。 “娘,您先别生气,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周思齐很是不悦,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感觉到满口血腥,牙都松了两颗,“我和二弟被打成这样,明摆着的事。哪里有误会?” 他冲着亲娘大吼,“娘,都说女生外向,这话是一点不假。薛斯年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三妹还在和稀泥,那就是个白眼狼,杨家兄弟也是,你们对他们再好,那都是多余的。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你们的恩情。” 此时周思齐很生气,气到都失了理智,主要是除了身上疼痛之外,他感觉自己今儿丢了人。此时满脑子都想要为自己扳回一城。 周举人此时才赶了出来,杨承运跟在他身后,看到院子里情形,眼角都抽了抽,目光落到自家弟弟身上。 “斯年,你没事吧?” 顾秋实当然没事。 杨承运这一关切的询问,险些没将母子三人气疯,周夫人大吼:“承运,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看看你两个哥哥,都被打成这样了。你那弟弟是土匪吗?今儿这事,你别求情,谁来求情都不好使。我非得把这个杀人凶手送进大牢里不可。” 她气到极致,叫嚣的声音极大。 周举人本不想出来,小打小闹哪有读书要紧? 他比较冷静,看明白了院子里的情形之后,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到公堂上。皱眉质问:“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大儿子。 一般起了争执,先开口解释的人都能占几分便宜,能让人先入为主。 周思齐刚要张口说话,顾秋实率先道:“是周兄出言不逊,说我们兄弟是一路货色,说我们兄弟为了前程不择手段。他说我就算了,居然带着我大哥一起,这我忍不了。” 第535章 攀高枝 六 周举人面色微变, 凌厉的目光瞪向儿子,因为眼神太过凶狠,都有几分狰狞。 周思齐心里很怕, 这几年来父亲一直让他们让着妹夫。但是凭什么? 他们兄弟才是亲生的,父亲却把一个外人放在他们前头,对杨承运很是重视,为了给杨承运准备文章, 经常熬到半夜。而对他们兄弟就很不耐烦。 换做以往,周思齐就认错了,但这会儿他都挨打了, 父亲还要骂他, 他真心觉得委屈,便也不想承认自己有错,咬牙道:“我又没说错。” 顾秋实冷哼一声:“也就是看在大家是亲戚的份上, 我才手下留情,要不然, 我今天非把他的牙打掉不可。” “你打!”周思齐冷笑, 露出血盆大口。 顾秋实看了一眼杨承运。 杨承运没有阻止, 顾秋实懂了,立即冲上前去,冲着周思齐又是两拳。 杨承运心里有点爽快, 慢吞吞上前拉架:“二弟,不要打了……即便是大哥他们说得不对,看在我的份上,咱也不要计较。毕竟, 这些年周家帮了我不少。” 他拉又没有用力拉,眼看拉不住, 整个人扑到了周思齐的身上:“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我大哥。” 顾秋实抽了抽嘴角,顺势收了拳头。 “周伯父,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你也看到了,确实是他们兄弟嘴贱,我大哥和大嫂在一起,那是您做的媒,他们可倒好,张口就说我大哥攀附权势,这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那得是多大的打击?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大哥还能有前程?是,他靠着伯父您的教导,很有可能考中举人,但如果名声被毁,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读书人没了名声哪里还走得远?” 周举人也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瞪着大儿子:“给你妹夫道歉。” 周思齐不愿意,干脆闭着眼睛装晕。 周夫人也不愿意,明明是自家帮了女婿,如今反倒要自己的儿子来讨好外人,凭什么? 周思文晕不了,他脑子砸得眩晕,这么一会儿,已经清醒了不少,扶着柱子缓缓起身。 “爹,我是真心觉得,妹夫这个弟弟不成样子。以后妹夫即便是有了前程,大概也不记得我们家的付出。既如此……” “闭嘴!”周举人厉声呵斥。 他在女婿身上倾注了五年心血,明年女婿就可以下场了,到时女婿肯定能考中举人。说不定等到后年春天,他就有一个进士女婿,再敢想点,兴许是个状元女婿。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不允许女婿和自家离心。 “承运,你不要听他们兄弟胡说。那俩就是蠢货,看看你弟弟有没有受伤,如果有,送他去医馆瞧瞧。” 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周夫人尤其接受不了。 在她看来,自家帮了女婿那么多,杨家人应该对周家心存感激,如今杨家人把儿子打成这样,男人不说趁此机会给杨家一个教训,居然还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老爷,今天这事,我这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即便是思齐失言,也不至于被人打成这样。思敏,你说事情该怎么办?” 周思敏一脸的为难:“娘,都是亲戚……” “你把人家当家人,人家可不把你当一回事,要不然也不会往死里揍你大哥!”周夫人怒火攻心,有些失了理智,“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你若选择护着你小叔子,那你们夫妻俩现在就搬走了。我当没你这个女儿,以后你也不要回来了。” 周思敏吓一跳。 “娘,我……”她有些被吓着,眼泪滚滚而落,“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我去死行不行?” 周举人听到女儿要死要活,只觉得头疼:“闭嘴!” “凭什么闭嘴?”周夫人往日对女婿和亲家就有一些不满,今日事赶事发展到如今,她是真的不想再忍,“这几年承运住在家里,我对他们夫妻是掏心掏肺,一天三顿的给他们送到嘴边,还费心费力伺候思敏月子,结果得了什么?我一家子又不是欠了他杨家,我欠我女儿,辛苦这几年我认了。但他们兄弟俩可不欠杨承运!” 周举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这一家之主说话不算话了是吧?我让你闭嘴,你听见了没有?” 周夫人呜呜呜开始哭。 杨承运这时站了出来:“都是小婿的错,小婿没有约束好弟弟……其实我长期住在岳家,确实也不合适。这几年是我占了周家的便宜……” 周举人不愿意让女婿离开:“这不关你的事。家里我说了算,别想着搬走。” “岳父,您听我说。”杨承运叹息一声,“今日之事,说是大哥言语不当,实则是他们将压在心里的实话说了出来。小婿看得出,岳母也好,两位兄长也罢,都不太想让我们一家继续叨扰。原先是我不懂事,在此,我给岳母和两位兄长道歉。” 他对着三人的方向行礼,然后道:“岳父对我的恩情,我这心里都记着,此生都不敢忘。稍后我会带着妻儿搬回家去住。” 周举人不高兴:“你不许走!” 杨承运苦笑:“但是家和才能万事兴呀!前程固然重要,家和更重要。夫子,弟子心意已决,请不要再劝。至于弟子的前程……弟子也想早日高中报答长辈,回家了也不会懈怠了学业的。您放心。” 第518节 他起身,去握了周思敏的手,“孩子他娘,要累得你跟我一起过苦日子了。” 周思敏哑然。 她对杨承运没有多深的感情,但两人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她就没想过要离开他,夫唱妇随,男人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出嫁了之后还继续住在娘家这事不合适,两个嫂嫂没少给她脸色看,就连亲娘,有时候话里话外都会流露出几分家里照顾了他们小夫妻的意思。 他们夫妻去确实长期住在周家,确实得了家里的照顾,但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道理她很明白。是爹娘要留他们夫妻在这住! 她也不是没地方去,不是非要占娘家这个便宜,可娘家强迫着给了她这份恩情,还非要她领情……如果真的住得高兴,她也认了,偏偏在这个家里她只是外人。干活的时候少不了她,她自认为尽心尽力,到了两个嫂嫂眼中,还是她得了便宜。 “运郎说的什么话?杨家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呀,稍后我就去收拾行李。” 杨承运心下一松,虽然他早知道妻子在此住得憋屈,但因为妻子不愿意让女儿会杨家,他又担心妻子想留在娘家常住。 “麻烦你了。” 顾秋实冷眼瞧着,这夫妻之间相处……不见丝毫亲昵,似乎有些过于客气了。 他抱起了豆豆,站在门口。 周举人面色铁青:“承运,我说了不许走。”说完又训斥女儿,“一点点小事你们夫妻就闹着要走,今儿这么走了,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回娘家了?” 周思敏很害怕严肃的父亲,一时间竟然不敢进内院。 杨承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岳父言重,我们夫妻在此惹了家里人厌烦是事实,岳父又何必强求?孩子他娘,行李不要了,家里不会缺了我们的被褥。” 说着,伸手接过妻子怀中的襁褓,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周举人满脸铁青。 顾秋实看出了几分门道,周举人对待女婿,那是真的特别重视。与其说他是重视杨承运,不如说是重视女婿即将带给他的好处。 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行,周举人到底是杨承运的岳父,还在周家住了几年,说走就走,回头容易被人指责。 “伯父,您不放我大哥走,主要也是担心他的学业,要不然,您搬到我家里去住?我们家绝对不会嫌弃客人住太久,再说,您不是客人,您对我大哥恩重如山,我们要是还怠慢您,那不是白眼狼么?” 周举人看向妻儿,见他们满脸倔强,忽然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搬!承运,你不要急着走,先把我的那些书装起来。” 他雷厉风行,吩咐顾秋实,“你先护送孩子和你嫂嫂回家,然后把我的住处腾出来。” 态度还是高高在上。 顾秋实垂下眼眸。 读书人名声要紧,杨承运已经得了他的恩情,不管这几年学了多少,在外人眼里,都是周举人对女婿掏心掏肺。这时候不能和周举人翻脸。 “好,我会让爹娘准备一桌好饭菜给您接风。” 他抱着豆豆,在外面拦了马车。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后院有一扇门,出去不远就是学堂。 这附近读书人很多,许多马车在这附近拉客,顾秋实很顺利就拦下了两架,先将周思敏和襁褓安顿好,又带着豆豆坐上了后面的那家马车。 这一路挺顺利,很快到了杨家。 周思敏心里有点忐忑。她知道自己该住在婆家,也不怕回婆家来住。但……许久不来,男人又不在,她总觉得心里没底。 顾秋实推开门,杨氏正在院子里带着厨娘揉面,准备烙饼吃。看到儿子回来,她就想问一问儿子的近况。刚一张嘴,看到了进门来的儿媳妇,还有儿子怀里的豆豆。 杨氏很欢喜,立刻跑去洗手:“思敏,回来了?这一路累不累?” 洗完了手,她笑盈盈上前,摸了摸豆豆的脸,然后去接儿媳妇怀里的襁褓:“哎呦呦,睡着了呀,那可不能吵醒了。走走走,放床上睡去。” 周思敏羞涩地笑了笑,别看已经成亲三年,她却很少和婆婆相处,跟着进了内院,才发现属于夫妻俩的右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褥干燥有蓬松,一点异味都没有,明显是经常洗晒。 她顿时放松了不少。 “你陪着孩子睡,晚上吃烙饼。”杨氏风风火火,“对了,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周家人喜欢吃甜的,周思敏却喜欢吃甜的,最好是再加点辣。但这才刚回来,她也不好提要求,显得自己挑剔,刚想说都行,就听婆婆道:“咱们一样烙一半,想吃哪个吃哪个。” 话未说完,人就已经出门了,然后,她又听到婆婆扯着嗓子喊:“承欢,你去街上一趟,买只烤鸭回来。” 周思敏轻轻拍着换了地方睡觉,有些不安稳的孩子,唇角微微翘起。 在婆家似乎也不错,没有亲娘说的那么吓人。 薛大堂觉得事情蹊跷,儿媳妇也就是刚嫁过来在家住了几天,之后即便是回来也不在家过夜,都是当天来当天回周家。 这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带着两个孩子登门,肯定是出了事。 他立刻找到儿子:“怎么回事?” 顾秋实笑吟吟:“大哥大嫂搬回来住,你不高兴?” 从夫妻俩倾尽家财送大儿子读书就看得出,他们很重视杨承运,十个手指有长短,虽说平时的衣食住行上看不出来夫妻俩有没有偏心,但在传继家业上,一眼就能分个清楚明白。 他们明显更重视长子。 这倒也不奇怪,在当下人的眼中,长子得大半家业,但也要靠着长子养老。 薛大堂先是一喜,随即眉头紧皱:“出什么事了?你大哥那个岳父也舍得放人?” 顾秋实捏了捏拳头:“周家老大不会说话,我把他揍了一顿,事情闹大了。周伯母不高兴,要把大哥撵出来,但是周举人舍不得大哥,于是,他打算跟大哥一起住过来。你赶紧给人收拾间屋子吧。” 薛大堂:“……” 儿子才去一会儿,竟然出了这么多事。 第536章 攀高枝 七 薛大堂自己是上门女婿, 杨家夫妻待他亲厚,但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住谁知道。 有时候主人家不在乎, 但借住的人要有眼力见儿。他自己吃过的苦,是真的不想让儿子再吃,也是阴差阳错,才让儿子有了这样一门婚事。 小儿子今天才去周家, 许多事情不了解,问了也白问。 于是,薛大堂立刻叫来了厨娘, 将家里空着的前院打扫出来。 是的, 因为杨家的人不多,所有的人都坐在后院,甚至连厨娘, 都住在后面的耳房。 前院宽敞,拿来做客房合适。 半个时辰之后, 杨承运回来了, 他和周举人一起, 原本翁婿俩坐一架马车,但一起来的有三架马车,后面都是书和行李。 周举人家境不算太好, 但随着他考取功名,家里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好多年。 杨家的院子不算破旧,算起来跟周家差不多。就是位置差点。 周举人提出从搬出来的时候挺冲动, 收拾行李的时候有点后悔。但想到女婿可能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偷懒,他忽略了心里的那点不乐意, 厚着脸皮搬了过来。 家里来了贵客,薛大堂和妻子大门口亲自迎接。 还是那话,在世人眼中,周家对杨家是恩重如山。 “承运这些年,多谢亲家了。” 周举人到了别人家做客,不好冷着脸:“女婿是半子,我希望他早日有出息,所以严厉了些。亲家不要怪我才好。” “不会不会,承运年轻,正是需要人教导,我们求之不得。”薛大堂一边说,一边把人往房里领。 不说前院几人寒暄,杨承运回到自己成亲所住的屋子,心情格外复杂。 他不想住在岳家,明里暗里会受不少委屈。还有,岳父对他的学业抓得很紧,他感觉喘口气都难。偏偏他占了岳家便宜,要是还说不愿意,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那真的是不识好歹,活脱脱一个白眼狼。 周思敏听说他要换衣,帮他选了一身干净的出来,道:“夫君,我看婆母挺随和,好像也不难相处。” 杨承运好笑:“我娘性子豁达,高不高兴都摆在脸上,她每天要是跳着脚骂人,你也别放在心上。火气发完,事情就过去了。” 周思敏不敢把这话当真,她可听亲娘说过,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可不是玩笑。 新媳妇进门,要在公公婆婆面前立规矩,要伺候好长辈,长辈站着儿媳不能坐着,长辈吃着,做儿媳的只能看着。 如果长辈训斥儿媳,即便是儿媳心里委屈,也不能反驳。长辈永远是对的,即便错了,做儿媳的也不能指正。 当然了,再亲密的夫妻也不可能将这些小心思说出来。更何况,他们夫妻俩并不亲近……在杨府,两人是分床睡。虽然住的是一间房,但那间房分里外间,一个住里间,一个住外间。 这是周举人的要求,说杨承运年轻,容易放纵。在房事上用的精力多了,读书肯定会受影响。 他们年轻,面皮薄,夫妻之间的亲密事,都不好意思拿到面上来说。长辈既然提了,两人也不好争辩。 周思敏里里外外看了:“这只有一张床……要不,晚上我去陪豆豆睡?” 周家院子不多,因为夫妻俩分床,周举人又不许女婿在其他事情上费神,因此,两个孩子白天的时候有周夫人搭把手,夜里都是周思敏带着。 但到了杨家,家里有多余的屋子,杨氏早就给孙女准备了房,买的床还是专门给小孩子睡的那种,四面都围挡着,绝对不可能滚下地。 杨承运无奈:“豆豆的床那么小,你睡进去腿都不好伸,就住这里吧。” 周思敏讶然:“可是……”爹不允许。 杨承运懂她的意思,打断她的话:“这里是杨家。” 周举人再想让小夫妻分房睡,那也只能是建议,至于杨家听不听,那是杨家人的事。这院子可不是周举人的一言堂。 周思敏被他一提行,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区别,脸颊顿时羞得通红:“可能公公婆婆也愿意让你好好读书……” “到时候再看吧。”杨承运里外走了一圈,“要是哪里不合适,你可以告诉娘。” 周思敏半晌才嗯了一声。 杨承运看她低垂着头,顿时恍悟,这里是他的家,他和自己的亲爹娘很熟悉,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妻子不一样,她满打满算也没有住到十个晚上,跟爹娘一点都不熟。 大家不熟,那又是长辈,妻子不敢提要求也正常。 他想到了自己在周家委曲求全的这五年,心软了软:“你要是不好意思说,那就告诉我,到时我去跟他们说。” 周思敏顿时大松一口气,瞬间踏实了不少,想到父亲,又有些悬心:“会不会太打扰你?我怕影响了你的学业。” “不会。”杨承运也是后来才发现,在他的前程上,岳父和他的想法不同。 他出身……贫寒。 在一众学子之中,他真的算是家境贫寒的那一类。他有几分急智,十五岁考中秀才,虽然有他用功的缘故,但也占了几分运气。当初考中时,名次并不靠前。 他早就已经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能够考中举人,或者更进一步考中进士入仕途,就已经对得起他这多年辛苦。 但是岳父……非要他连中三元。 第519节 连中三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世上的聪明人太多了,出身大家的聪明人也不少,比起那些家中自小就有大儒教导的世家子,他差得太远。即便有连中三元的喜事,也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因为有许多的古籍孤本,那些名人的释义,他连见都见不着。读的书不够多,拿什么来跟人家争? 他看得清楚,但是岳父想法不同,非觉得他是天纵奇才,若是不能连中三元,一定是他不够用功。 杨承运曾经试图解释,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结果话一出口,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几次提出搬回家去住……还不敢说回家去读书,只说小住,都被岳父一口否决。 辛苦的这五年,杨承运并非一无所获,明年的乡试,他有把握得中,但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 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又是刚刚搬来,院子里有些吵闹。杨承欢写不下去了,便也到厨房帮忙。 这么多人吃饭,又要给贵客接风,厨娘忙不过来。 顾秋实进不去厨房,怒写了两千字。 书肆那边在他的要求下,隐了他的身份,只说不知道笔者是谁。 这些天里,他写的话本卖得不错,就现在铺开的这些,到月底也能分到三十多两银子,再过半月,五六十两是拿得到的。 用膳时,考虑到周举人,院子里摆了两桌。 周家饮食清淡,杨家人口味重,杨氏怕怠慢了客人,买了几样附近卖得很好的熟食。 周举人却不爱吃,他连试都不愿意试。 薛大堂劝了几句,周举人还是拒绝。 见状,夫妻俩都觉得,儿子这几年在吃食上肯定不如意。瞧瞧,吃得头也不抬。 薛大堂劝不动亲家,抬手就将鸡腿夹给了小儿子。 顾秋实抬头。 薛大堂对上他疑惑的眼:“多吃些,你今儿辛苦了。” 顾秋实秒懂,这是在感谢他解救了杨承运回家呢。他低下头继续吃。 那边的周举人已经放下了碗筷,他轻咳了一声,今日初到,他觉得有必要跟亲家说一下女婿衣食住行。 天天这么胡吃海塞的可不行。 薛大堂秒懂,立刻放下碗筷。 “亲家再多吃点,这是米儿酒,一点都不醉人。” 周举人摆摆手:“大夫不让我喝酒。我的意思是,承运搬回来住也行,但还是让他自己睡一个屋吧,一个月回房三次就差不多了,每日卯时起,戌时入睡,期间让他到前院来,最好是这里隔一堵墙,别让人来打扰我们。” 薛大堂:“……” 另一边桌子上的杨氏也支起了耳朵。 夫妻俩都很想让儿子光宗耀祖,但这……这也太辛苦了点。 那边周举人还没说完:“桌上这些饭菜完全没有必要,不能太重口腹之欲。” 杨氏憋了憋,实在是忍不住:“可是,读书辛苦,如果不吃荤腥,身子会垮的呀!” “我没说不吃呀。”周举人一脸疑惑,“我的意思是不要放太多的调味,水煮就可。也不能吃太多,身形好,长相好,总能得人喜欢些。” 杨氏:“……” 那一辈子清心寡欲,即便是得了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她看像长子,欲言又止。 薛大堂眉头皱了皱,面对亲家上门,他心里很高兴,不是说他喜欢家里多一个需要敬着客人,而是人家帮他养了几年的儿子,他把周举人接到家里来奉养,多多少少也能帮儿子还上几份恩情。 可是,周举人如此严苛,儿子在周家的时候,他们夫妻插不上手就算了。如今儿子都回来了,还被管束着,这不合适。 还有,什么叫分床睡? 薛大堂自己是男人,这男人年轻的时候虽然不可重欲,但长期和妻子分床算怎么回事? 娶不起媳妇就算了,媳妇都进门了不能碰,这是人干事? 他真心觉得,这亲家学问是多,但说话做事真不怎么讨喜,他心头乱糟糟,面上一点不露:“亲家,这些都是小事,你能住到家里来教导承运,那是我们家的福气。但……你还是学堂的夫子,你到了这里,学堂那边怎么办?” 关于此事,周举人早在搬来的时候就想过了。学堂那边总共六个夫子,有三位已经放弃了科举,他是其中之一。 他不去了,课还是照样上……原本他大半的心思就放在了自家女婿身上,学堂那边每日只上一个时辰而已。 这一个时辰,其他几人轮流着就能帮他带过去。 周举人没有听出薛大堂的言外之意:“如今没有什么比承运的乡试更要紧。” 薛大堂:“……” 行吧。 再嫌弃亲家多事,人家心意是好的。且儿子在别人家里一住五年,结果人家才来他就把人撵走,这说不过去。 “以后饭菜尽量清淡一些,至于住处……承运刚回来,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先这么着吧。明儿我去订一张,应该个把月就能睡上了。” 周举人不满意:“完全可以让承运搬到前院来住。” “没有多余的床呀。”薛大堂一脸为难。 周举人立即道:“跟我睡……” 薛大堂:“……” 儿子有媳妇不陪,跑来陪他一个糟老头子? “这不合适,您是家里的贵客,承运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其实睡觉随了我,晚上很不老实,很容易踹人,万一把你踹伤了就不好了。” 周举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住在别人家的不便,提议:“街上铺子里都有床卖,随便买一张回来……” “那不行。”杨氏出声,“跟我们家的摆设不搭,不好看!我们家的床都是城里的李木匠打的,他手艺好,还包修,由他打的床,随便睡个几十年。又耐看又划算。” 她起身,“亲家,你们忙着,我现在就去把那床定下。” 说是一个月就能搬回来睡,但到底什么时候搬回来,还得他们夫妻说了算。 儿子住得远,他们够不着就算了,如今儿子都住我眼皮子底下了,哪有再憋屈的份? 杨氏真的觉得亲家有点过分,即便是为了儿子好,那也没有一个月只回房三次的道理。配种呢? 想到儿子成亲后这么快就生下了一子一女,杨氏真心觉得跟配种差不多。 她越想越憋屈,儿子本就是好孩子,自己知道用功。他们夫妻都没管呢,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总不可能小时候知道自律,大了反而不行了吧? 至此,一顿饭算是不欢而散。 两家人都有点不高兴。 周思敏察觉到了婆家对父亲的抵触……在家的时候,爹是一家之主,他做下的决定没人敢反驳。不管什么样的事,他一句话就能决定。 她心里有点不安。 杨承运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双亲望子成龙,但没有岳父那么迫切。 或者说,在双亲的眼里,他首先是两人的儿子,然后才是个可以光宗耀祖的读书人。而在岳父心中,只有后者。 他在岳家住这几年,发着热还要看书,现在想来,真是命大。 * 家里多了孩子,平时很是热闹,杨承欢不觉得吵,她特别喜欢豆豆,还有那襁褓中已经八个月的小侄子,又软又香。 因为有两个孩子在,杨承欢遇人不淑的郁气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杨承运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被拘在了前院,顾秋实除了吃饭之外,几乎见不着他人。 顾秋实最近跑去问周举人借了几本书来看……要是可以,明年他也下场试试。 反正他如今不缺银子,不需要家里供养。 这一日,顾秋实正在院子里散步,有人来敲门。他刚好在大门处不远,打开门看到是何浩品身边的随从。 “我家公子有请。” 态度倨傲。 顾秋实直接就将门给关上了:“我们之间又不熟,没什么好谈的。” 随从面色微变,要是没把人请去,主子会生气,一定会迁怒他。 “薛公子,我家公子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请你务必去一趟。若是您不去,我会一直在门口等。” 这一次好歹态度摆端正了些,顾秋实也知道何浩品是个执着的人。 何浩品坐在马车里,此时面色苍白,眼底青黑,眉眼有些憔悴。 顾秋实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下纳罕,问:“何公子找我什么事?” “请你跟我走一趟!”何浩品面色格外复杂,“你别想着不去,是为了表妹,她已经在床上病了几日,还不肯喝药,你去劝一劝吧。” 顾秋实一脸惊奇:“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她的谁。说得无情一点,她就是病死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何浩品大怒,“她是为了你。” 顾秋实心下呵呵:“这不是何公子想要的吗?我如果和她在一起了,你要对付我,还要对付我的家人,那我为了保全自身和家人,只能疏远她,只能无情一些,现在你们又不满意。亲近她或是不亲近她都由不得我自己,我又不是提线木偶。” 何浩品面色铁青:“我都想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 “其实我也想知道林姑娘看上了我哪里,我改还不行吗?”顾秋实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但落在何浩品耳中,就觉得他是在炫耀。 “你别太过分。”何浩品咬牙切齿,“今天你必须要跟我走一趟。” “这个嘛。”顾秋实也知道,如果不去,家里人肯定要倒霉,虽说他防得住,可也太麻烦了。 “其实我有个主意,能让林姑娘对我死心。” 何浩品眼睛一亮:“你说!” “我去一趟,你就给我一大笔酬劳。对了,还可以说是我疏远她也是得了你给的好处。”顾秋实兴致勃勃,“如此一来,在林姑娘的心里,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不管是靠近她或者离开她,那都是为了利益,你感觉如何?” 何浩品家中很富裕,但比起林府还是差得远,主要是林大人是告老还乡的官员,林飞雁的身份在京城之中,运气再好点,连皇子妃都做得。 拿出一笔银子来买断了林飞雁的感情,对何浩品是很划算的事,他脸色不太好:“表妹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连身子都不顾。你竟然拿她的感情卖银子?你也配做人?” 第520节 第537章 攀高枝 八 “你说得也对, 所以,我还是不去了吧,以后我还要读书科举, 真干了这种事,对我的名声有影响。”顾秋实摆摆手,转身就要往回走。 何浩品皱眉:“我答应你了。想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 顾秋实头也不回:“不行不行, 我以后还要读书。” 何浩品看他当着往回走,一点留恋都没有,心里特别后悔方才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你要怎样才肯走一趟?” 顾秋实知道这件事情无解。 如果能够打消林飞雁的想法, 薛斯年也不会和她成亲。 其实薛斯年也不知道林飞雁怎么会对他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你对天发誓, 以后不再为难我,不再为难我的家人,更不能害我们的性命, 也不能让别人害我们!如有违背,你们一家包括林飞雁在内通通都不得好死。” 顾秋实一脸严肃, “你发完了誓, 我就走这一趟。” 何浩品脸色黑如锅底。 他很不愿意发誓, 但想到表妹病的床都起不来,听说了薛斯年的消息后却愿意强撑着起身,他实在不想让她失望, 也是不想失去表妹。 半晌,他抬手发誓。 “我以后不会伤害薛斯年,不会伤害杨家人。否则就不得好死。” 顾秋实不满意:“添上林姑娘,还有, 你得说清楚,不光你不能动手, 你还要保证不能让其他人对我们下黑手!” 何浩品无奈,只得听从他的话。 顾秋实听完他发的誓,终于满意:“在哪儿见面?林府我可不去!” 何浩品早已经想好了:“去茶楼见面,你到雅间稍等一等,我去接人。”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一次喝过茶后,伙计该不会还问我要茶钱吧?” 何浩品知道他是在嘲讽,气得咬紧了腮帮子:“不会!” 还是顾秋实来时的那个雅间,他坐在来时的位置上,慢悠悠喝茶,吃着点心。觉得味道不错,还叫来伙计,让他们准备一些,一会他好带走。 小半个时辰之后,林飞雁终于出现,她脸色很差,整个人瘦得像个纸片。 顾秋实看到这样的她,心下愈发不喜。旁人可能会觉得她用情至深,但顾秋实经历了太多,想法大不一样。 林飞雁有爹有娘,如今跟着祖父住在这小地方,她的一生中不光是只有薛斯年一个人。 她在这里要死要活,却从来没想过家人。 林飞雁看到他,眼神骤然亮起:“薛郎,你来了,果然你是舍不得我的,果然你心里有我。你就承认了吧。祖父那边我已经说动,你只要回去禀报了双亲,请媒人上门提亲就行。” 顾秋实没想到,躲着她这么多天,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还在想着要怎么样说才能让这个姑娘清醒过来……毕竟,薛斯年虽然不想娶她了,但也承认她对自己感情很深,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只希望两人不要结为夫妻,以后各自安好。 那边的林飞雁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太重,竟然平地摔倒。 她摔倒的方向是朝着顾秋实这边,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扶起。 而顾秋实反应很快,若是想扶人,绝对能让她不摔。但为了让她死心,他愣是没有伸手。 于是,林飞雁砸在了他的面前。 林飞雁霍然抬头,眼眶中满是泪水。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不扶我,故意想让我死心,我都知道!” 顾秋实:“……” “林姑娘,你看看我的眼睛,这里面可有半分的不舍得?” 他语气加重,“你的这份爱慕我实在消受不起。不光给我带来了麻烦,我妹妹也险些被人欺负,我就算了,招惹了你,那是我活该。但我妹妹是无辜的,如果事成,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林飞雁一脸懵:“你妹妹出事,出什么事?” “我早已防备,一直盯着,没让她出事。”顾秋实冷笑,“你只要回去查一查,是谁让姜世城刻意靠近我妹妹的,就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飞雁听出来了,这应该又是她某一个爱慕者干出来的事,她觉得自己很委屈,眼泪滚滚而落:“那是别人做的事。你把别人干的坏事摁我头上,不觉得太过分吗?” “我怕麻烦。”顾秋实面色淡淡,“像你这种天上的仙女,就该有一个门当户对又才貌双全的年轻后生来配。” “但我不想要他们,我只要你。”林飞雁情绪激动。 顾秋实摆摆手:“即便是皇上生的公主,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想要谁就要谁。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来见你,以后你要生也好,要死也罢,我不会再管。” 林飞雁很不甘心:“我也不能控制别人的爱慕,照你这么说,以后你娶的姑娘一个爱慕她的人都不能有?一家有女百家求,不管是农家女也好,甚至只是个丫鬟,那都有人求娶,是个女子都会引来旁人爱慕……你如果接受不了,怕是只能娶个丑八怪。对了,城里刘夫子的女儿,脸上有一大块胎记,哪怕她父亲弟子遍地,哪怕她自己才气斐然,也无人爱慕,难道你要娶她?”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到后来,整个人都在颤抖。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冷静一点。” “我没法冷静。”林飞雁缓缓坐起身,“我对你那么好,咱们俩身世悬殊巨大,不可能结亲,我把这中间所有的难处都解决了。现在你只要请媒人上门商量婚事,我们就可以结为夫妻。咱俩在一起的一百步里,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你踏出一步,这你都要负我,你……” “我从来没有负过你。”顾秋实记得很清楚,虽然薛斯年最后娶了她,但他来的时候,刚好薛斯年有些意动,他还没有被彻底感动到不顾一切娶她为妻,更没有表明心迹。 “林姑娘,你身边有许多对你好的人,他们之所以为难我,为难我的家人,说到底也是爱你至深。照你的逻辑,你付出一切想要得到的人必须要回应你的感情,那他们也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何不回应?” 林飞雁被问住了。 “他们都不是你,我只想要你。” 顾秋实呵呵。他算是发现了,林飞雁自有自己的道理,根本就谈不通。 事到如今,可能只有他定亲成亲,才会让林飞雁清醒。 堂堂林大人的孙女,在这府城之内就和公主一样的身份,无论嫁谁,那都是下嫁。 这样尊贵的人,应该不会不体面地抢有妇之夫吧? 但这个人……不太好找。 顾秋实不愿意为了避免麻烦而胡乱凑合,看着林飞雁眼神里的偏执,他起身:“我言尽于此,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娶你。即便是天底下只剩下你一个女子了,那我也宁愿孤独终老。” 说着,他起身开门。 林飞雁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你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死心。薛斯年,我这一辈子,要么不嫁……” 顾秋实不爱听了,一步踏出门,还顺手带上了房门,甚至房门还砸得砰一声。 林飞雁坐在地上,整个人怔怔。 * 顾秋实下楼,脸色不太好,何浩品刚刚守在茶楼门外,看到人出来了,率先下楼往外走。 因此,顾秋实刚刚出了茶楼,又看到了何浩品的随从在门口堵他。 “我家公子还有几句话要说。” 随从怕他不愿意,态度恭敬,语气里还带上了几分哀求之意。 顾秋实看他一眼,假装没听见。 这群人听不懂话,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何浩品却不放过他,看他上马车要走,飞快追了过来。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见表妹!” 顾秋实嗤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见她了?简直是躲都来不及,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这辈子都没有与你们相识。” 何浩品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但……表妹很好,他却这样嫌弃,简直是有眼无珠! 顾秋实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颇为无语,转身上了马车。 他拿着食盒,里面是他选的四样点心,家里人多,肯定能吃完。他想到豆豆,又想给她带点糖酥,刚好这附近就有一家味道不错的。 糖酥卖得不错,尤其是刚刚出锅,又脆又香,顾秋实到的时候,前面有十来个人等着,他站了过去。 不过才几息,就有人靠了过来,身上带着股墨香,顾秋实眼角余光只认出来是个女子,也没打算多瞧,刚好前面糖酥出锅,引起了一阵骚动,顾秋实没有往前挤,但是他身后的人忍不住啊,个个都往前冲,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被人一推。 眼瞅着人就要摔倒,顾秋实眼疾手快,伸手一拽。 为了避嫌,他拽的是手臂。 女子站稳,低声道谢。 这时候顾秋实才发现她带着一张面纱,将眼睛以下全部遮住,但他还是看见了左边眼下有一块乌青,只露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就能猜到乌青的地方不小。 他收回目光时,却对上了女子的眼,当即反应也快,将人拉到了身前护着:“你站我前面吧,省得再被人唐突了。” 刘玉宜觉得这人很贴心,也很让人……放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前面。且身后有一段空隙,谁都挤不着她。 顾秋实像堵墙似的挡住身后的人,忽然又想起来了林飞雁的话,说是刘夫子的女儿脸上有一大块胎记。 难道就是她? 缘分啊! 买个糖酥都能碰着,不是缘分是什么? 他嘴角微翘,心情格外好。买到了糖酥,顾秋实带着她从另一边出了人群。 刘玉宜再次道谢。 顾秋实打量她,穿得不算太差,一身浅绿色衣裙,配的是同色面纱。她这样子,不像是用不起丫鬟,但凡出门,身边应该有个人陪着才对。 “姑娘一个人出门?” 刘玉宜颔首:“丫鬟去买别的了,往日里这处没有这么多人,方才也是意外。” 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陪着她一起站在路旁等,这一等就是一刻钟。 他心里却觉得这丫鬟很不靠谱,嘴上有意无意的闲聊几句,已经套出来了她确实是刘夫子的女儿。 刘夫子是个举人,也没有放弃科举,他和周夫子在一个学堂。薛斯年也见过他,只是不熟。 薛斯年也想读书,但家里供养不起,他只能放下读书的想法……既然都不读了,他哪里好意思往夫子身边凑? 能够在学堂里的那些学子,每年可是交了不少的束脩,他拿不出这笔银子,就得有点自知之明。 “要不我送你回去?” 第521节 刘玉宜看向丫鬟去的方向:“等我走了,月牙找不到我,不定怎么着急呢。” 忽然,她眼睛一亮,抬手招了招。 月牙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些东西,她一靠近就道歉:“姑娘,人太多了,我等了好久。还被人踩了一脚。” 刘玉宜满脸歉然:“累着你了,回头我补偿你。” 巧了,丫鬟买了几样东西铺子是挨在一起的,顾秋实刚刚从那边过来,根本就不挤。 这才过去多久,总不可能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就围满了人吧? 这丫鬟在撒谎。 顾秋实提议:“刘姑娘,我送二位一程。” 月牙上前一步,凶巴巴的质问:“你是谁?靠近我家姑娘是和居心?是不是以为我家姑娘脸上有胎记你就可以妄想?” 顾秋实扬眉:“胎记?哪儿呢?你家姑娘明明带着面纱,你不叫破,我还不知道呢。” 第538章 攀高枝 九 月牙心思被戳穿, 顿时吓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自家姑娘。 刘玉宜羞愤不已:“月牙,这个小哥跟方才帮了我, 如果不是他,我已经被人踩伤了,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快给这小哥道歉。” 月牙被训斥, 低下头道:“我也是怕别有用心之人接近姑娘。毕竟,咱们家老爷那么厉害,好多人都想要做老爷的女婿。他们并不是真心爱慕姑娘, 我怕姑娘被人所骗。” “借口!”顾秋实毫不客气, “刘姑娘,按理说,事关你的私事, 我一个外人不该多话,但这个丫鬟明显没安好心, 还有, 她手里拿着的这些东西, 我刚刚才从那边的铺子过来,门口明明没有人。不可能这么快的时间就挤到需要等待这么久才能买到东西。” 刘玉宜又不傻,上下打量月牙:“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回家去问吧, 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顾秋实提议,顺手拦下了路旁的两架马车,先将二人送上去, 自己坐了后面一架。 刘举人就住在书院的隔壁,也就是说, 他们家和周家只隔了一条街。 顾秋实把人送到了家门口,跟刘玉宜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也不等她道谢,驾着马车就回了。 他最近在看书,但他也没忘了自己每天要写的四千字,一天挺忙的。回家后,把买来的东西分给家里人,立刻就回了房开始写文章。 熬到半夜,他才睡去。 翌日,他天蒙蒙亮就起来了,拿着写好的两篇文章直奔刘举人家。 刘举人住得离学堂这么近,都是轮到他的课,他再提前过去。 这么早,学堂还没开课。 顾秋实敲门,出来的是月牙,她脸色不太好,看见顾秋实后,更是出声质问:“你来做什么?我家姑娘不见客!” “我要见刘老爷。”顾秋实也不与她计较,语气还算温和。 这个院子还不如杨家住的那个院落大,只有一进院,也就是说,他在门口说的话,院子里都能听见。 昨天他才帮了刘玉宜,听到他上门拜访,刘举人不管,刘玉宜也一定会请他进门。 果不其然,月牙眉头紧皱,明显不太愿意让他进门,话还没说呢,就听见刘玉宜出声问:“月牙,来的人是谁?” “刘姑娘,是我。”顾秋实也不等月牙禀告,昨天两人在街上就撕破了脸,等着月牙传话,他这辈子都进不去。 刘玉宜听到他的声音,已经走了过来,月牙再不甘愿,也只能把门口让出来。 “姑娘,我真的觉得他没安好心,我都不经常离开你,恰巧这一次他就救了人你。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蠢货?”刘玉宜面色不善,“说了让你今天回家,别在这里磨蹭,赶紧去收拾行李。” 顾秋实恍然,他就说嘛,月牙不可能一点都不受惩罚。 月牙跺跺脚:“姑娘,你脸上有胎记,这人明显是奔着老爷来的,我不信他真的会心悦你。” 刘玉宜厉声训斥:“月牙!” 月牙一扭身就回了自己的房。 看得出来,这个叫月牙的丫鬟很有个性。 刘玉宜看向门口的人,颇有些不好意思:“薛大哥,这丫鬟被我宠坏了,我已经让她离开。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相信你不是那别有用心之人。昨天你走得快,我都没来得及道歉。父亲听说了此事,还说要亲自谢你来着。” “其实那丫鬟说得也不算错,我确实是别有用心。今日登门,是有求于人。”顾秋实说着,从篮子里取出了昨晚上熬夜写的两篇文章。 薛斯年这些年在布庄算账,他到底有多忙,杨家人都不知道,而布庄里那些外人,又不知道他当年读书有多厉害,只是听说过他是因为家境贫寒才放弃科举学了账房。 有一个十五岁就考中秀才的哥哥,薛斯年学业出色一些,也不会有人怀疑。 刘玉宜看到他的文章,有些惊讶:“这是……” 顾秋实一脸诚恳:“我想请刘老爷指点一二。” 他想走杨承运那条路。 刘玉宜侧身让开门,伸手一引:“我爹正在洗漱,你进来等吧。” “多谢刘姑娘。”顾秋实诚心诚意,“昨儿能在街上遇上刘姑娘,是我的福气。” 刘玉宜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且他看过来的眼神都颇有深意。她有些羞涩,进厨房去端茶水……茶水是现成的,刘老爷每日早上都要喝茶,家里的厨娘会按时准备。 端托盘之前,刘玉宜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戴面纱,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片光滑。她先是一慌,随即又想起薛斯年从头到尾就没有露出过丝毫异样。 她脸上的胎记足有鸡蛋那么大,真的特别丑。好多人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会被吓着,胆子小的还会被吓到做噩梦。 “薛大哥,你喝茶。” 顾秋实起身道谢。 刘玉宜又跑了一趟父亲的屋子,说了有人拜访的事。 刘举人回来就出来了,一身书生长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着并不显老,他出门后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昨天月牙回来,愣是说救了女儿的人心术不正,但女儿又是另外一番说辞。他自然是相信自己闺女,此时见年轻人身子笔直,目光清正,与人对视时坦坦荡荡,心里就先生出了几分好感。 “薛小哥?昨儿多谢你了。” 顾秋实拱手一礼:“晚辈薛斯年,见过举人老爷。” “不必这么客气。”刘举人上前扶他。 顾秋实顺势起身:“昨日只是顺手为之,若不是刚好遇上了刘姑娘,我这……也不好意思登门拜访。” 刘举人早就知道他是拿着文章来的,他是夫子,这些年收了不少弟子。但一般都是指点学堂里交了束脩的学子。 不过,这位对女儿有恩,他瞅一眼也不费事,于是伸手接过。 入眼先看见了字迹,一拍桌子:“好字!”再往下看文章,刘举人一直没出声,越看越惊讶。 刘玉宜站在屋檐下,手里一直忙,耳朵却支了起来。 半晌,刘举人才看完,又快速扫了一遍:“你现在可有功名?” 顾秋实摇头,说了薛斯年这些年的经历,连被林飞雁纠缠了的事情也没漏掉。 刘举人恍然:“原来你就是被林姑娘看上了那个年轻人?” 他上下打量,“容貌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顾秋实:“……” 刘举人好气问:“林姑娘已经许久没有来学堂,据说是生病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说是几日水米不进,昨天她那个表哥非要让我去见她。”顾秋实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其实那个姓何的对她感情很深,因为他看上了我,私底下没少为难我。” 刘举人叹气:“你这……最近还是低调一些。你文章写得这么好,可有打算参加明年的县试?” 顾秋实适时露出几分惊喜之意:“文章写得好?真的?我已经可以参加县试了吗?” 刘举人又看了看:“再改一改,应该差不多。” 顾秋实故意留了破绽,太过完美,不说刘举人信不信,他也没了和刘举人多相处的借口。 刘举人生了几分爱才之意,认真指点了几处:“这些要改,也不是说你写得不好,而是这几处言论太过激进……倒不是说一定会被大人大喜,咱们能避就避一下。” 听到他说咱们,顾秋实心中一定。起身慎重一礼:“多谢老爷指点。” “你不必这么客气。”刘举人再次起身相扶,“以后你若是需要指点,可尽管来找我。” “老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顾秋实做出一副感动模样,“夫子,弟子实在羞惭。” “不必如此。”刘举人又看着那两篇文章,“留下来用早膳吧,或者,你要不要去学堂听一听?距离县试还有四个月,你这底子是够了,缺的就是答题的技巧。” “不了。”顾秋实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学堂,他还要写话本赚银子呢,“弟子家中贫困,实在拿不出余钱。” 贫寒的学子很多,刘举人身为夫子,自然也见识了不少。叹口气道:“行吧,要是拿不准,你可经常来寻我。” “多谢夫子。”顾秋实气死又是一礼。姿态恭敬无比。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月牙收拾好了行李,直接走到了刘举人面前。 “姑父,我的月钱和赏银。” 月牙不是父女俩在外头买的丫鬟,而是刘玉宜母亲娘家的亲戚,她是家中老大,爹娘很是重男轻女,在家拿她当丫头使唤。后来知道刘家需要一个丫鬟,更是直接把人送了来。 父女俩想找丫鬟伺候,但不想找亲戚,月牙自己又哭又求,说是回家后会被卖掉。父女俩心生不忍,这才将人留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之中,念及大家是亲戚,刘举人想给亡妻的娘家几份面子,从不拿她当丫鬟使唤。衣食住行都和他们父女一模一样。 只是,人心不足是常事。月牙住久了,居然有了坏心思,昨天去街上买东西,说是排队耽误时间,实则是见了学堂中的一个弟子。 那个弟子最近经常往家里来。刘举人说不上喜欢,反正也不讨厌,但那年轻人说是想求娶玉宜。 刘举人知道女儿脸上有胎记,很多人会介意,他都已经做好了养女儿一辈子的准备,有人上门求娶,并没有欣喜若狂,只说考虑。 若不是女儿脸上有胎记,他压根不会考虑,会当场回绝。 他这边还没想好,昨晚上月牙就已经承认,那个叫姚言的弟子看上的是她,不是他的女儿。 更让刘举人生气的是,姚言甚至还跟月牙许诺过,娶到了女儿就纳她为妾! 小门小户的人家,家里的女眷都要做事,妻妾之间的关系并不分明……女儿脸上有胎记,若是女婿身边还有个容貌不错的知心人,那女儿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别到头来反而做了丫鬟的丫鬟。 也好在月牙昨天晚上被父女俩连番质问气得说了真话,不然,刘举人至少有六成的可能会答应这门婚事。 在刘举人心里,薛斯年扶女儿一把,他确实心生感激,而他最感激的还是薛斯年昨天点名了月牙在时间上说谎的事。 若不然,父女俩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刘举人皱眉:“月钱可以给 ,赏银没有。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是怎么对我们家的?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亏不亏心?” “待我不薄?”月牙声音尖厉,“你女儿那些穿不上的衣物,不想要了的首饰,吃剩的点心通通都送给我,我不要还不行,这就是待我不薄?” 第522节 刘玉宜:“……” 顾秋实呵呵:“这破烂你不想捡多的是人要,以后你想捡,还捡不着了呢。” “关你什么事?”月牙愤然,“你处处护着刘玉宜,不过是奔着老爷来的。难道你会真的喜欢刘玉宜这种丑八怪?” “一个人是不是丑,并不能单看容貌。”顾秋实鄙视,“你自认为长得好,可在我眼里,你这张脸刻薄可怖,丑陋极了。” “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这话是真的吗?”月牙气急,“如果不是刘玉宜有一个做举人的爹,你还会像个麦芽糖一样拼命粘上来吗?” 顾秋实气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林大人孙女喜欢上一个穷小子的事?” 月牙:“……”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难道那个人还能是你?” 顾秋实轻哼:“我说这事,只是想告诉你,我如果想要攀附权势,往那边攀就行了。所以,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麻烦你出去之后不要毁我名声。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月牙跺跺脚:“姚郎绝不会任由你们欺负我!” 她工钱也不要了,拿着包袱飞快跑过去开门。 顾秋实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出声:“夫子,她这……她当初来的时候有带行李吗?” 当然没有。 只穿了一身补丁衣裳,还很不合身。 月牙来的时候已经十一岁,看着却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似的,还是刘玉宜找出了她那些不能穿的衣裳给她,让她脱掉了那身又宽大又是补丁的旧衣,才勉强可以出门见人了。 月牙听到这话,身子一僵,跑得更快了。 她连门都没关,还是厨娘看不下去,跑过去关门。 刘举人为了避嫌,请来的厨娘今年已经六十岁,反正这院子里就住了他们三人,厨娘准备一日三餐,活计并不繁重。 “玉宜,回头爹再帮你重新找一个丫鬟。” 刘玉宜点点头。 刘举人养出了一个白眼狼,心情不太好:“那个姓姚的不是好东西,以后我不会再让他进门。玉宜,反正你也不想嫁给他,不要因为这种烂人生气。” 顾秋实适时出声,一脸感慨:“像刘姑娘这样美好的女子,居然有人看不见?” 他眼神真挚,语气诚恳。刘举人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一番,愣是找不出说谎的痕迹,当即心中一动。 比起姓姚的,面前的年轻人前途更好。刘举人看过他的文章,如果文章真是她自己所写,那他考秀才绝对不难。到时女儿就是秀才娘子……都说穷秀才,其实秀才也不穷了,比一般人要过得好,在这城里招收几个弟子,日子也能往下过。 再说,这不是还有他么? 刘举人越想越觉得合适,张口就想问薛斯年家里情形,但他到底忍住了。 将女儿嫁给他的前提是薛斯年写的文章一定是他自己的手笔,还有薛斯年得是真的喜欢玉宜。 “斯年,我听说周举人住你家?” 在顾秋实提及了他是被林飞雁看中的倒霉蛋后,刘举人就想到了他的兄长杨承运,还有这两天周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是。” 刘举人若有所思:“我有些事情想要找周举人商量,午后我会登门拜访。你会不会觉得麻烦?” “不麻烦,求之不得。”顾秋实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 陪着刘举人用了早膳,吃饭时不光说话好听,还处处挠到刘举人的痒处,一顿饭吃完,顾秋实对他的称呼已经由夫子改为了伯父。 他并不多纠缠,用完早膳后,又说了自己这两天会再次拜访,这才告辞离开。 * 顾秋实又买了些笔墨纸砚,在路上耽搁半天,回到杨家,已经是中午。 一家人正在用午饭,杨氏好奇:“你这一大早去哪儿了?” “就附近随便走走。”顾秋实张口就来。 周举人一脸不赞同:“你们作为晚辈出门的时候,不跟家里长辈说吗?” 杨氏:“……” 她是真的发现了,自家和亲家好多规矩都不一样,这住在一起,那是互相看不顺眼。 “我们小门小户,没有那些规矩,再说,斯年这孩子,十岁出头就自己出去讨生活,他很能干。比我和他爹都聪明,我们要是管束太多,他也不方便做事。” 周举人哑然。 顾秋实主动提及刘举人:“他说一会儿要来拜访周家伯父。” 周举人觉得奇怪,两人认识也经常坐一起说话,一年也会喝几次酒,但那都是在学堂之中,两人并无多少私交。 最近杨承欢都不出门了,天天关在家里怒写话本。 顾秋实也回去写,才写到一半,刘举人到了。 对于杨家人而言,家里能有一个做举人的亲戚已经是自家祖坟冒了青烟。又来一位,夫妻俩又是欢喜又是紧张,生怕怠慢了贵客。 第539章 攀高枝 十 刘举人却比夫妻俩想象的随和。 周举人平时说话拿腔拿调, 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但是刘举人不同,他和薛大堂都能聊到一起去。 薛大堂都觉得惊奇。 刘举人说是来拜访周举人, 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他带来了两幅字,请周举人点评。 两人共事多年,谁不知道谁呀? 周举人夸赞了一番, 又挑了点小毛病,刘举人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表示受教了。 顾秋实一直等在前院, 他知道刘举人的来意。 等到出门, 顾秋实立即迎上前去:“伯父,天色还早,去我屋里坐坐吧。” 刘举人原本还打算随便找个借口进年轻人房里, 如今得了邀请,自是欣然答应。 杨氏给两个儿子准备的家具并不名贵, 但也不是便宜货, 看着挺考究。 顾秋实的屋子是他一个人住, 分了内外间,中间用帘子隔开,隐约能透过清透的帘子看得到内室的情形。 外间除了摆着待客的桌椅之外, 还有很大的书架和书案。 书架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小小摆件。桌上放着不少纸,写过的比没写过的还要多。 刘举人本就是考验他的学问而来……如果这只是登门拜访的弟子,他不太想管弟子的学问是真是假, 实在是平时的事情太多顾不过来。但如果想把这人招为女婿,那就得弄个清楚明白。 哪怕女儿脸上有那么大的一块胎记, 刘举人也不想将女儿胡乱嫁人。 他走到书案面前,好奇问:“你这么一大叠,写的是什么?” 顾秋实故作不好意思:“是话本。” 他递出一叠,“主要是为了赚银子读书。” 写话本赚钱,总比跑去做商贾之事要好得多。 刘举人平时不爱看话本,觉得浪费时间。但东西都递到面前了,不接不好,他顺手接过来,看了一张又是一张。等到手头的十多张翻完了,他才如梦初醒。 “难怪世人喜欢看话本。” 顾秋实笑了:“若是无人喜欢,我也没有银子参加县试。” 刘举人已经确定,文章是谁写的暂且不知道,但薛斯年这一手字是真的好。 他开始问四书,这对顾秋实而言一点都不难。 半个时辰后,刘举人离开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周举人一直暗地里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顾秋实正准备接着写话本,杨承运就进来了。 “大哥,周伯父居然也舍得放你过来?” 杨承运苦笑:“让我来打听刘夫子找你的原因呢。” 顾秋实也不隐瞒:“昨晚我在街上,遇上了刘姑娘,对刘姑娘一见倾心,所以我今天写了两篇文章上门去拜访。” 杨承运满脸意外。 “你挑明了要求娶刘姑娘?” “哪儿能啊?”顾秋实看他一眼,“我有那么蠢吗?” 才见一面,就对人家姑娘非卿不娶,刘举人哪里会相信他的爱慕? “我只是恰当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倾慕,又展示了一番文采。”顾秋实笑吟吟,“大哥,我和你不一样,当初你是被周伯父看中才招为女婿,而我……是处心积虑蓄意靠近。大哥会不会看不起我?” 杨承运摆摆手:“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刘夫子都到家里来了,可见对你已经动了念头,就是……刘姑娘脸上有那么大块胎记,你真的不介意?” “我觉得她很美,跟天上的仙女似的。”顾秋实一脸认真,“若我能娶她为妻,这辈子都值了。” 杨承运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并没有立刻放下心,而是好奇询问:“你该不会今天对刘姑娘动了心,明天又对你姑娘动心吧?” “大哥,你弟弟是那种人吗?”顾秋实摆摆手,“你要相信我。” 杨承运话问出口就有点后悔,他当然是相信自己弟弟。 “你有了心仪的女子也好,要是定了亲或者是成了亲,林姑娘那边总该死心了。” 顾秋实强调:“我求娶刘姑娘,是我真心想要娶,而不是为了躲避谁。” 杨承运还想说什么,外面已经传来了周举人的声音。 “承运,你的书可背好了?” 杨承运苦笑了下,扬声答:“来了。” 外面的人这才慢慢离去。 顾秋实好奇:“大哥,你就没想过反抗吗?” 杨承运一脸无奈:“岳父虽严厉了些,却是真正为了我好,真的想让我连中三元。咱们家不算太富裕,能得一位举人老爷倾囊相授,我要是不接着,岂不是不识好歹?” 他摆摆手,很快走了。 第523节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秋实经常拿着文章上门拜访,一开始还含蓄的表明自己的倾慕,后来就每次登门必带礼物。 他说的是自己太穷了所以才不去学堂,带的礼物并不贵重,但特别有心。 刘玉宜身边又有了一个叫翠玉的丫鬟。 翠玉很老实,从来不多看顾秋实,也不多嘴。 两人越来越相熟,刘举人看在眼里却未阻止过二人来往,也就是说,他默许了此事。 刘举人家就住在学堂隔壁,顾秋实进进出出难免碰上人。更何况还有周家兄弟在,没多久,关于刘举人想要让薛斯年做女婿的事情就在附近传开了。 实话说,这事也没有碍着谁。 其实学堂里也不是没有弟子想要做刘举人的女婿,但他们不想做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的夫君。因此,从来不往刘玉宜身边凑,只顾着讨好刘举人。 意思很明白,即便是要结亲,那也得是刘举人先提出来。 现在好了,有人跑去将刘玉宜这朵“花”摘了。 曾经起过念头的人心里有点遗憾,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撂下了此事。 但有人放不下,比如何浩品,比如……江六元。 江六元的家世比何浩品好多了,他舅舅是知府大人,他家郊外有几百亩地,名下有不少商铺。 值得一提的是,姜世城跑去算计杨承欢,就得了他的授意。 不然,区区一个何浩品,压根使唤不动姜世城这样的商户子。 林飞雁一开始绝食,后来发现心上人郎心如铁,她又是悲愤又是难受,这一生气,倒生出了几分求生的想法。 后来的这段时间,她窝在家里养身子。最近才开始继续去学堂。 结果,去学堂的第一日,就听说薛斯年天天跑到刘举人家中,还经常给刘玉宜带礼物。 她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一度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怎么可能?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江六元对此是乐见其成,薛斯年娶了妻,那林飞雁这样的身份加上她是个骄傲的性子,绝对不会再念着那穷小子了。 他心情很不错,看到佳人失魂落魄,劝慰道:“飞雁,你别太伤心了,姓薛的不配你如此惦记。他合该与那种丑女人相配。这个世上不止他一个男人,有许多年轻后生比他优秀,你收收心,看看身边的人。” 林飞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怎么会心悦那个丑女人?” 她也不想读书了,飞快跑出了门。 丫鬟也扮做小童模样,看到主子跑了,急忙拿着书箱追上去。 顾秋实是送刘玉宜回家的时候被人堵住的。 林飞雁整个人失魂落魄,脸色白的像纸:“薛郎……” 顾秋实眉头一皱,他即将有未婚妻的人,可不能让别的女人这么唤他。 “林姑娘自重。” “你非要与我这么生疏吗?”林飞雁满脸是泪,“我到底哪里不如她?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她的胎记?” 最后一句,语气里满是讽刺。 “容貌天生天养,这谁也改变不了。但我觉得,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否美好,不能单看容貌。”顾秋实上下打量她,“林姑娘有不输于男子的才情,如今还这么用功读书,确实让人佩服。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该为了别的人如此作贱自己……” “果然你还是担心我。”林飞雁满眼希冀。 此时林飞雁还是一身男装,顾秋实皱了皱眉:“我不是担心你,只是想说,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可有想过你的家人你的父母?” 林飞雁伸手擦了眼泪:“我知道,你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才跑去求娶别人,对不对?” 顾秋实就知道跟她说不清楚,纯纯浪费口舌,他转身就走。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顾秋实忍无可忍,本不打算搭理她,可这女人真的是越来越过分。 “林姑娘!”他语气严肃,“不要逼我打女人!是不是要我甩你几巴掌,或者是直接打断你几根骨头,你才能认清楚我的心?” 他眼神凶狠,手背上青筋直冒。 顾秋实真正杀过人,这一狠起来,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杀气。 一直娇养着的林飞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一跳,紧紧拽住了丫鬟的手臂,才没有软倒。 顾秋实冷哼一声:“你要是敢对刘姑娘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人都消失在了街角,林飞雁还没有回过神来。 何浩品一直注意着表妹的行踪,看到人跑了,也跟着溜了出来。这会儿看到表妹失魂落魄,他心中很是不舍,急忙上前安慰。 “表妹,这种人不值得,你不要多想。” 林飞雁恍恍惚惚:“表哥,他……他好凶啊!”她回过头,“你觉得我和刘姑娘谁比较适合做妻子?” “当然是你。”何浩品想也不想就道。 林飞雁眼睛一亮:“所以,他肯定是故意靠近其他女子,就是为了让我死心。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逼迫他,伤害他的家人,他也不会那样对我。” 何浩品苦笑:“表妹,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骗。他那么穷,又什么都没有,你嫁给他,肯定会后悔。” “不就是跟年纪相仿的人谈情么?”林飞雁浅笑,“他找得到人,我也找得到。我要让他后悔!” 何浩品还没想明白这话是何意,鼻息间传来一阵独属于女子的香气,他微微一愣,不相信表妹靠近了自己。 他垂眸一瞧,鼻血已经流了出来。 林飞雁见他这样,顿时就笑了。 “表哥,你要不要这么好玩?” 何浩品有些狼狈,边上的随从立刻递上了帕子,他一边堵鼻子,一边看林飞雁:“表妹,我最近吃了太多大火的东西,你别笑话我。” “我不笑你。”林飞雁浅笑着上前,取下他手里的帕子,抬手帮他擦鼻血。 街上人来人往,将着一双小儿女的亲昵姿态看进了眼中。 当下的男女大防不如前朝那么严,即便是年轻男女,也可相约出游。但互相之间还是要保持一段距离,并且身边都会带上下人,不会单独相处。 二人这样亲昵,多半是好事将近。 何浩品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他愿意一辈子沉溺在这样的美梦里,唇边带着一抹傻笑。 而两人没注意到的是,江六元也追了出来,并且将这番情形看在了眼中。 当着众人的面,江六元没有发作,如常回了学堂,一直到下学回到府里,气得将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江夫人得知此事,还以为儿子出了事,急忙过来询问。 江六元眼神里满是怒火,语气却平静:“娘,无事,儿子是不小心打翻了博古架,没有生气!儿子什么时候生气时砸过东西?” 江夫人一想也对,这才放下心来。 * 何浩品经常去林府,但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待不了一会儿,毕竟,年老的林大人不会分出多少精力来招待他,而他又不能和林飞雁单独相处太久。 今日不同,林飞雁留他用了晚饭。 何浩品在回家的路上都在傻笑。 忽然,马车被人拦住,他掀开帘子正要询问,一条麻袋从天而降,将他兜头罩了个严实。 第540章 攀高枝 十一 何浩品挨打了!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 据说何浩品被人打到昏迷,一条腿都断了,开春就是县试, 距离现在只有三个多月,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养好了腿,刚好也到了县试的时候。 可问题是, 每个学子在参加县试前,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尚且不能保证自己能中,何浩品如今得养伤……明年的县试怕是悬了。 学堂中不少弟子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 一起结伴去探望何浩品。 江六元就在其中。 而林飞雁没有和众人一起。 她是女子, 即便是女扮男装在学堂里求学,也没有真的和这众人坐一起,而是单独用帘子隔出了一处地方。 因为男女有别, 她和众人虽然相识,却并不熟悉。 而她得知林浩品受伤后, 第一时间就带着大夫和伤药上门探望。众人登门拜访时, 刚好看见林飞雁守在林浩品的院子里。 一行十多个人, 看见这林飞雁时面色各异,忍不住和相熟之人交换眼色。 不都说林飞雁喜欢哪个薛斯年么? 怎么又在这里守着受伤的林浩品? 林飞雁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也知道他们想多了, 一脸坦然地解释:“这是我表哥,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就和亲兄妹一样。大家不要多想。” 众人打哈哈。 “没有没有,你们兄妹情深嘛, 我早看出来了。” “林兄原来就很照顾你,原来有这一层缘由。” “林姑娘, 何兄的伤势如何了?” 何浩品面对众人关切,心里特别暖,强撑着和众人寒暄。 江六元面色不太好,他爱给林飞雁送东西,与何浩品相处也算多,平时称兄道弟,实则也不怎么熟稔。 “何兄,当时是怎么回事?衙门那边可有抓到凶手?” 何浩品苦笑:“没有,我被人套了麻袋,然后被好几个人拳打脚踢,当时我受伤很重,都晕过去了,等醒过来,已经在医馆中。” “这事太恶劣。”有人义愤填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内城就敢动手,这是视律法与无物。必须严惩!” 江六元附和:“对,稍后我去与姑父陈情,请衙门务必尽快找出凶手,还苦主一个公道。” 何浩品满脸感激的冲着众人道谢,心里却明白,他这个苦主都对凶手一无所知,此事多半会不了了之。 毕竟,他也找过混混揍薛斯年……只是薛斯年运气好逃了,还将那些混混认出来,最后才查到了他身边的随从身上。 第524节 众人探望过后,讨论了此事两日,很快又将心力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县试上。 林飞雁却没有再去学堂,每日都在何家……何家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们家和林家是亲戚,若是能亲上加亲就更好了。 一双小儿女每日相处至少四个时辰,在何家人看来,好事将近。 * 顾秋实因为经常进出刘家的缘故,自然也知道这些传言,他没放在心上,保持原先两天上门一次的频率……只是他送给刘玉宜的礼物越来越贵重。 理由嘛,也不难找,就说他写的话本赚到银子了。 刘举人不是那种迂腐的读书人。 像周举人那样的性子,可能会觉得好好的学子跑去写话本是浪费精力不务正业,还是误人误己。但刘举人看法不同,他走到如今也算是靠自己,只是他运气好,当初还没考中秀才就遇上了家境不错的妻子,因此他不怎么为钱财发愁。 但他最开始的时候手头并不宽裕,且学堂里弟子那么多,他也算是见识了不少读书人在缺钱财时的应对。比起那些一味逼迫家中长辈的弟子,或者是将主意打到妻子身上的投机之辈。像薛斯年这样想办法靠自己赚钱的真的不多。 相比起来,他自然是更喜欢后者。 说得现实一点,女婿有这写话本的本事,即便哪天这书读不下去,女儿跟着他,也不会落到饭都吃不上的地步。 更别提女婿还做过好几年的账房先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此生都不用再操心一家人的生计。 他越看这个后生,越觉得是个女婿的好人选。唯一的顾虑大概就是林姑娘……那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万一非要纠缠,薛斯年摆脱不掉,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女儿身上。 不过,最近林飞雁只守着受伤表哥,连学堂都没来,更没有私底下见薛斯年,想来已经打消了念头。 这日顾秋实再次上门求教,顺便买了一支珍珠发钗。 刘玉宜看到礼物,有些惊讶:“很贵吧?” 当下的珍珠都是野生的,很是难得,小小一颗品相不怎么样的也不便宜。 顾秋实笑了:“你喜不喜欢?” 刘玉宜脸颊羞红,瞪了他一眼:“憋浪费银子。等没银子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这是我上个月的分到的红利买的,这只珍珠钗只花了一成。”顾秋实眼神一转,见院子里无人,头微微偏向她,用手挡住唇,低声道:“怕我乱花,那你赶紧嫁我,回头你管家,总该放心了。” 刘玉宜羞得满脸通红,瞪他一眼:“胡说什么?谁要嫁你?” 她拿着钗,飞快跑进了厨房。 刘举人站在书房里,透过窗户将一双小儿女的相处看在眼中,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也知道,薛斯年是现如今最佳的女婿人选。 两人感情这样好,拖着不像样子。这些日子他见多了薛斯年送来的文章,也看出来薛斯年开春后只要不出意外,多半会榜上有名。 等到薛斯年成了秀才……十八岁的秀才,中间还因为家境贫穷耽搁了几年,算起来不比他哥哥差。到时,想要招他做女婿的人大概要从这里排到城外。 好东西都要抢,女婿也一样。 刘举人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因此,这一日刘举人指点了一番文章后,问:“斯年,你对以后的打算是怎样的?” 他这么问,多半是要商谈定亲事宜,顾秋实一本正经:“开春参加县试,若有幸榜上有名,到时我会让家里长辈找媒人上门提亲。还请伯父放心将女儿交给晚辈,晚辈一定爱她敬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刘举人颇为满意:“如果你考不中呢?” “那……也请伯父将女儿下嫁晚辈。”顾秋实脸皮很厚,“即便科举无望,晚辈也会照顾好妻子。” 刘举人知道他不会不中,此人潜力很大,就如他哥哥一般,考中举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小子……”刘举人手点了点他,“反正都要定亲,晚不如早!今日回去你就禀明长辈,早日上门提亲吧。” 顾秋实欢喜无限:“多谢伯父。” 刘举人一脸严肃:“我女儿脸上有胎记,你也看见了的,以后无论你们夫妻感情如何,你都不许拿脸上的胎记来羞辱她,否则,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一定会为女儿讨个公道。” “那不会。”顾秋实保证了一番,再次道谢,告辞后脚步轻快地离开。 刘举人看到他雀跃的背影,心下更放松了几分。 杨氏也想过小儿媳妇的人选,上半年她也见过几位媒人,媒人张口就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杨氏犯了难,儿子很少回来,平时又那么忙,连相看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还有,儿子十七岁,说大也不算大……她自觉对小儿子亏欠良多,不想违背孩子意愿,还想着等过年的时候找个机会跟小儿子好好谈一谈。 于是,就搁置了下来。 杨氏听了儿子找媒人上门提亲的话,心里特别庆幸自己上半年没有多事,欢天喜地出门了。 这上门提亲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杨氏不太清楚……大儿子的婚事成得稀里糊涂,周家那边怎么要,她就怎么准备。但是刘举人一点要求都没提,她只能询问媒人。 薛大堂很高兴,晚饭的时候,还多喝了几杯。 周举人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他知道薛斯年在写话本,也经常往外跑,还不知道薛斯年经常跑去登刘举人的门。 “斯年是吧?你要参加明年的县试?” 顾秋实颔首,他就要考,谁拦也不好使。 周举人一脸不赞同:“据我所知,你这期间耽误了好几年,最近也很不用功。考一次县试,保费和衙门那边的笔墨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下考科举,笔墨纸砚都是衙门准备,当然了,这部分银子得考生自己出。 他这话很不讨喜,落在众人耳中,好像参加科举是浪费银子。 薛大堂喝了点酒,情绪有些激动:“我就这两个儿子,斯年从小就懂事,他想要去试试,这银子我出得心甘情愿。” 杨氏也是这种想法,再说,儿子最近还买了些首饰给她……儿子知道孝顺,她很高兴。但他们夫妻年纪轻轻也用不着儿子供养,光是儿子买东西的花销,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考县试需要的银子。 家中再难,也没难到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再说,不管家里拿不拿得出来,关周举人什么事? 原先两家人很少来往,逢年过节才见一见面,见面都互相客气,不怎么说私事。杨氏没发觉这亲家如此不知分寸。 不都说读书明理吗? 周举人好像是读书读太多,整个人都读愚了。 杨氏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亲家对自家有恩”,才将到嘴边的那句“又没浪费你银子”咽回去。 气氛有些凝滞,周举人却不觉得哪里不对,他本意也不是想要插手杨家人花银子的习惯,什么偏不偏心之类,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薛斯年读书的态度不够端正,不适合开春后参加县试。 顾秋实完全不在意周举人的想法,随口道:“上个月我分红拿到了几十两,不差这点银子。” 周举人:“……” 周举人家境不算富裕,但也绝对不穷,从小到大,他没有吃过读书以外的苦,但家里的银子不宽裕,不能随心所欲的买书他是知道的。 一个月能赚到几十两,确实挺能干。 他皱了皱眉:“不是说银子的事。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参加县试,就该用功一些,这时候少出门,多看书,定亲这种事……浪费精力。就不能考完再说?” 看在他教导杨承运几年的份上,顾秋实就不说难听话了,只道:“定亲是家里长辈费心,我就出个人而已,不觉得有多费精力。再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参加县试能过日子,要是不成亲,日子怎么过?” 周举人哑然,好像挺有道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除了这个小插曲,一切都挺顺利,媒人那边和杨氏商量着定下了上门提亲的礼物。 杨氏在这上头很舍得花钱,在她看来,小儿子自己有本事赚钱,夫妻俩能操心的也就是他的婚事。 夫妻俩对小儿子亏欠良多,如果不是家里的银子不够多,兴许小儿子也早已考中了秀才。 到了上门提亲的吉日,一家人包括杨承运都出面走了一趟。 刘举人感受到了他们家的重视,心里就更满意了。 婚事定下,顾秋实成了刘家未来女婿,刘举人更是不遗余力,说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甚至连某些讨好考官的技巧都说了。 “谄媚一下,不是没有文人气节,懂吗?” 顾秋实当然懂,连连点头。 刘举人很满意这个女婿,不光才情不错,积累的学识也多,还进退有度,知道能屈能伸。 薛大堂很感激亲家,还找了马车特意将人接过来吃饭。 刘举人和周举人相识已经有十多年,两人同坐一桌,刘举人只顾吃喝,还和薛大堂闲聊。 周举人不喜欢吃饭的时候叽叽喳喳,但这不是他的家,他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看刘举人跟没有读过书的人也相谈甚欢,甚至还互相吹捧,心下很是鄙视。 他觉得,同样是杨家的亲家,他有必要和姓刘的好好谈谈。于是,当天提出要蹭刘举人的马车回去。 两家住得那么近,只隔了一条街,又认识了这么多年,刘举人不太好拒绝。反正也只是同行,坐马车满打满算两刻钟而已。 回去的路上,周举人忍不住道:“刘兄,你用得着对杨家人那么谄媚吗?” 一开口说话就不好听,刘举人皱眉:“什么叫谄媚?我夸亲家的那句话不是言之有物?” 周家兄妹之间的事情刘举人也听到过一些,在他看来,别看姓周的是个举人,在管家这事上,差杨家夫妻俩太多了。 周举人噎住,细想想,还真没法反驳,转而道:“你是不是想着只有一个闺女,怕闺女嫁入杨家后被公公婆婆欺负?” 刘举人不爱搭理他。 周举人感觉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你女儿脸上有胎记,确实容易被人嫌弃,但我认为,杨家人处事还算正直,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再说,你我都是有举人功名的老爷,可见官不跪,只要咱们不把女儿嫁入官家,他们的夫家都不会太过分……” 刘举人颇为无语,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感觉你运气挺好。” 别说是普通百姓之家,即便是官家,都有许多拿捏儿媳妇的法子。杨家人厚道,只看今儿周家女儿在隔壁桌上的言行举止,就知道她在夫家过得还算自在。 这天底下让儿媳妇有苦说不出的法子实在太多了……刘举人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还有那摆在面上的胎记,难免就多打听了一些。 真的,他打听过后才觉得自己长了见识,一度都不想将女儿嫁出去了。 周举人看不起杨家,也就是杨家厚道,所以周家女儿日子不错。换一户人家,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刘举人说周家运气好这话是真心实意。 “什么运气?” 周举人想想自己的前半生,叹口气:“生两个儿子都不会读书,哪儿有什么运气?” 他最近住在女婿家里,衣食住行上都没有被亏待。但是,他也发现了一些就在别人家的不便,由此联想了更多,比如,女婿是半子这话一点没错,再怎么掏心掏肺,也不可能亲如父子。 偏偏两个儿子确实扶不起来,他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培养女婿。 好在女婿态度一直很不错,不然,他会更难受。 刘举人一脸惊奇:“你居然是这样想的。照你这么算,我连儿子都没有,岂不是要倒霉透顶?” 周举人:“……” 第525节 “刘兄,实在对不住,我没注意到此事。” 刘举人面色一言难尽:“人要学会知足呀!我没儿子,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不是遇上我发妻,我这一路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周举人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你可以再娶?” 刘举人无语,真的是话不投机。两人就不适合坐在一起闲聊。 * 得知薛斯年定亲时,林飞雁才从何家出来。 她的丫鬟在中午出来采买时得知了此事,都不敢告诉主子,但这事又瞒不住,在回府的路上吞吞吐吐说了。 “今日……薛公子和刘姑娘定亲了。” 林飞雁愕然,她本来挺疲惫……上门做客,她不可能随处歪随处倒,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马车里,她才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听到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太过惊讶,嗓子都破了音。 丫鬟忙劝:“姑娘,您别伤心……其实奴婢觉得,薛公子也没有多好,这世上比他好的男儿多了去了……” “他们再好,那也不是他。”林飞雁大吼,气得胸口起伏不止。 第541章 攀高枝 十二 丫鬟不敢再劝, 跪在旁边低下头认错。 林飞雁眼圈通红:“他一定是被我这段时间照顾表哥给气着了,我去跟他解释。让车夫掉头!” 丫鬟阻止不了她。 此时天已近黄昏,赶到杨家又需要时间, 天黑之前,大概是回不了府了。 车夫也害怕回去太晚会被主子责备,马车跑得飞快,也让林飞雁没了发作他的机会。 周举人住在外院, 有人敲门,最先听到动静的是他,婆娘在忙, 一时间没过来……周举人是客, 一般不会想着去开门,可他刚好就在门口附近散步,只得过去开。 他以为是杨家的亲戚或者邻居, 没想到是个熟人,看到一身女装打扮的林飞雁, 他微愣了愣。 林飞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夫子, 反应过来后立刻行礼:“见过夫子。” 周举人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但林飞雁来头实在太大, 加上学堂里的其他夫子愿意收这个弟子……周举人没少私底下骂他们谄媚。 他一个人反对,林老大人那边肯定会不喜,为了一个丫头得罪辞官的老大人不划算。 “你怎么在这里?” 周举人很快就想到了学堂里的那些传言。 关于林飞雁喜欢一个小账房的事, 好多人都听说了。即便他不怎么在意外头的事,因为薛斯年和他多少有点关系,也有人将此事说到了他的面前。 林飞雁看到夫子,心里打了退堂鼓, 但只是一瞬,她又变得坚定起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表哥, 难得来一趟,她不想白跑。 “夫子,我想见薛郎,麻烦你帮我叫他一下。” 周举人满脸不喜:“薛斯年已经定亲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飞雁眼泪汪汪:“我要问个清楚。他多半是因为我这些天照顾表哥生我的气,所以才跑去求娶别人。” 周举人一脸惊讶。 据他所知,事情不是这样的呀。昨天他和刘举人一起坐马车回家,虽然两人大部分话不投机,但他看得明白,这门婚事明明就是小年轻两情相悦,刘举人还特别满意薛斯年这个女婿。 薛斯年在家说起定亲之事特别欢喜,一点不像是违心求娶。 一桌吃饭,周举人看得真切,不可能有假。 “林姑娘,你这……” “求您了。”林飞雁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弟子难得来一趟,今日一定要见到他。只要他亲口说是真心喜欢刘姑娘,我以后再不纠缠。” 说到真心喜欢,林飞雁心中升起几分嘲弄,就刘玉宜脸上那么大的胎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薛斯年又不是自虐,怎么可能会真心求取一个丑八怪? 周举人眉头紧皱。 以前他就很看不惯林飞雁一个姑娘家主动追着一个男人跑,女子该骄矜含蓄,这也太……脸皮太厚了。 这要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好生训斥管教一番。 “我不会帮你喊!你回去吧。” 林飞雁抬头:“夫子,我想见薛郎,可能他也在等我,你凭什么要阻止?你既不是他的长辈,也和我……你虽然是我夫子,但也不能如此专横!” 大门口在吵,厨娘急忙忙赶了过来。与此同时,杨氏也从内院出来了。 林飞雁目光落在杨氏身上:“伯母,我想要见薛郎,他明明对我有意,怎么能娶别人?” 杨氏不认识林飞雁,但听说过她,如今儿子都已经定亲了,这姑娘却张口就说儿子对她有意,要是传出去,一定会影响了儿子的婚事。 谈婚论嫁这种大事,不能出现任何波折和意外……杨氏有点信玄学,万一生了波折,儿子成亲以后过得不顺怎么办? “姑娘慎言!” 周举人也觉得离谱。 不过,林飞雁信誓旦旦,他又怀疑是不是薛斯年私底下哄骗了人家姑娘。 “让斯年来见她!” 如果薛斯年真的哄骗了林飞雁,如此品德败坏之人,可不能参加科举。 顾秋实听到外头的动静后就出门了,知道是林飞雁,他多待了一会儿,想着能避则避。周举人都开了口,他只好出门。 “林姑娘,有事?” 林飞雁上下打量他:“我听说你定亲了?” 顾秋实欢喜道:“你是来恭喜我的?多谢。” 林飞雁一梗:“你怎么能定亲?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深,为了和你在一起,不顾家世名声,你怎么能负我?” 她悲痛欲绝,声声质问。 周举人皱了皱眉:“斯年,你是不是给过她什么承诺?” “没有!”顾秋实斩钉截铁,“一直都是林姑娘纠缠于我,因为她的这份爱慕,还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林飞雁泪眼瞪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些都是事实,你要我怎么说?”顾秋实很不客气,“听说你这些天都在照顾何公子?” 林飞雁还怕他不问,立即解释:“我们情同兄妹,他受伤过病在床,我照顾他本也应该。我和他只有兄妹之情,你不要多想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是问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想说,何公子挨的这一顿打,凶手是谁?林姑娘,他这一次受的罪,很像是我上次的遭遇。若是我没能逃掉,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下场。” 林飞雁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林姑娘读了那么多的书,本身就是个聪明人,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吗?”顾秋实冷冷看着她。 林飞雁不甘心:“我心悦你,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祖父都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只等你上门提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周举人一直没有离开,他想知道薛斯年到底有没有欺骗人家姑娘感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概也看明白了,一直都是林飞雁剃头挑子一头热,还逼着人家退亲娶她。 不过,薛斯年这人品……还真是不错。 学堂里几十位弟子,应该没有哪一个能拒绝得了一个在朝堂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官员亲孙女的求亲。 这婚事要是成了,只要自身有点学识,前程一定可期。 在老大人都答应了婚事,只差上门提亲的情形下,薛斯年居然还能断然拒绝后另娶他人。 刘举人这个岳家是不错,但和老大人比……那真的是云泥之别。不说那些年轻的弟子,即便是他面对这样的选择,大概都要迟疑。 周举人轻咳一声:“林姑娘,强扭的瓜不甜。尤其是婚姻大事,强迫只会换来怨怼,你又何必执着?” 林飞雁咬着唇,满脸不甘心。 顾秋实一脸严肃:“林姑娘,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离我远一点。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实在承受不起你身边人的报复,就连何公子都只有吃亏的分,我不怕死,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林飞雁哑然。 她确实有打听过是谁将何浩品打伤,但一直没有消息。她从来也没把这件事情往自己身上想,此时听了薛斯年的提醒,忽然想起,何浩品受伤的那天,刚好是她看见薛斯年与刘玉宜亲近,当时她一怒之下想让薛斯年生妒,所以取了帕子亲自给何浩品擦鼻血……会是这个原因吗? 她越想越害怕,一定不是的,绝对是巧合!应该何浩品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了仇家,刚好在那天挨打了而已。 “薛斯年,你负了我,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丫鬟看不下去了,急忙上前扶她:“姑娘,天睡不着,我们该回府了,要不然,大人会担心。” 林飞雁诅咒完,见薛斯年面色冷冷淡淡,她终于相信,薛斯年是真的不喜欢她,甚至是很讨厌因为她而带给他的那些麻烦。 她悲痛欲绝,本就是一口气强撑着,此时气息一散,身子就软了。丫鬟赶紧将人一把扶住往马车上拖。 看着马车离开,大门关上,众人脸上都挺复杂。 杨氏揪住了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女儿,低声训斥:“姑娘家要知道自尊自重,不喜欢你的人一定不要强求。不然,勉强成了,被人嫌弃半辈子,憋不憋屈?” 杨承欢深以为然。 * 林飞雁在天黑时赶回了府中,都没有力气去找祖父请安……她眼睛红肿得厉害,去见祖父肯定会被盘问。 于是,她推说身子不适,回房后就躺下了。 结果当天夜里真的病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还起了高热。 林飞雁的双亲都还在京城,丫鬟不敢打扰老大人,但这大半夜的,如果要请大夫过来给自家姑娘诊治,那必须要告知老大人。 林老大人今年都七十了,身子不太好,林飞雁是他小儿子的女儿,也是林家孙辈中唯一的姑娘。 宫中的老皇帝比较好色,老爱张罗选秀,听说谁家姑娘貌美,他还会下旨直接封妃。林家不舍得让林飞雁入宫,她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不愿意和各家公子定亲。于是,老大人回乡,干脆把她带了回来。 林家有银子有权势,不需要林飞雁与人联姻,全家上下都希望她一辈子顺利安宁,所以,即便她看上的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小账房,林老大人也答应了。 即便那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草包,家里也不会缺了孙女的吃喝。 听说孙女病了,老大人立刻折腾着起来,又找来了大夫把脉配药。 等到林飞雁醒来,天已经亮了。 病去如抽丝,林飞雁虽然退了热,整个人却没什么力气。 第526节 又过一天,她可以下地了。 林老大人不好进孙女的闺房,只在院子里见她。 时隔两日,看见孙女眼睛红肿,林老大人好奇:“你这是哭了?” 林飞雁不想放弃,还想再争取一回,咬牙道:“薛斯年定亲了。” 林老大人哑然:“怎么 ,难道你还放不下?他不找人上门提亲,那是他有眼无珠。别想了,我孙女皇妃都做得,何必执着?” 做皇妃,林家女的身份差点,但这不是有一个好色的皇上么?若是林家愿意,花点银子疏通,林飞雁想进宫还真的不难。 “祖父,我也想这么洒脱,可我做不到。”林飞雁泪盈于睫,“您能不能找他谈一谈?我听说他要参加明年的县试……” 既然是参加科举,那就有入仕的可能。又因为在朝廷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大人在旁保驾护航,还怕没前程? 林老大人皱了皱眉:“他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却还是娶了别人,你……” “我就要他。祖父,求你帮我一回。”林飞雁跪在地上。 林老大人不想答应,但实在拗不过。 于是,顾秋实这天就接到了林府的帖子。 他翻着帖子,心里很是意外,没想到林飞雁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薛斯年最后抵抗不过了。 老大人有请,躲着可不行。 顾秋实翌日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上门。 林老大人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孙女非君不嫁的年轻后生,他上下打量一番,长得确实不错,气质也还行。 “我听我家那丫头说,你要参加明年的县试?” 上来就是绝杀。 男儿都想做出一番事业,但凡有点机会,谁会愿意错过? “是。”顾秋实态度恭敬,“多谢大人挂念,我岳父说,凭我的积累,开春后的县试有八成把握。” 林老大人面色复杂,此人目光清正,还故意提及岳父,真的没有一点儿要攀附权势的意思。 他希望孙女看上的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但太君子了,人家不答应婚事……这简直无解。 “之前听我那孙女儿说,她有个闺中蜜友,家中世代为官,心上人却是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谁知道穷小子居然拒绝她的心意,转头跑去求娶别人,你说,眼瞅着就有天大了好处,那人为何要拒绝?” “没缘分啊。”顾秋实张口就来。 第542章 攀高枝 十三 事关孙女闺誉, 林老大人不可能直白地问薛斯年为何不选自己孙女,只能编造一个女子出来。 但薛斯年的回答……实则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没缘分吗?” 顾秋实扬眉:“仙女要飞入寻常百姓家,仙女自己愿意, 百姓家自然是欣喜若狂。但仙女的家人呢?仙女那些亲戚呢?想要将仙女求回自家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她自己自甘下贱?” 他叹口气,“那百姓之家只是刚好够温饱,只想过安宁日子, 哪儿经受得起这些恶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老大人懂了。 “可是仙女都愿意屈就,百姓只要跨出一步就能……” “我说了, 大部分普通人都只想过安宁日子。”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确实有许多人想要一步登天, 但也有人只想过踏实日子。” 林老大人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懂得千人千面,确实有些人性子倔强, 明明靠一门姻亲就能让家里富贵,却死活不愿意丢掉自尊占这个便宜。很不巧的, 杨家和薛斯年就是这种人。 要说这杨家夫妻也怪, 换了别人家, 儿子有这种好运气,即便是孩子自己不愿意,长辈也会压着他们答应。 “老夫懂了。麻烦跑一趟……” 恰在此时, 暗室的门打开,林飞雁从那里出来,满眼都是眼泪:“我可以把所有的麻烦都挡在外头,再说, 那些人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才会对你动手,只要我嫁给你, 他们就会死心……” 顾秋实打断她,语气加重:“我有未婚妻了,不可能娶你。”怕林飞雁封起来跑去对付刘玉宜,他补充,“即便是我还没有未婚妻,我也不会娶你。” 林飞雁眼泪汪汪:“就因为心悦我的人多,你就要放弃?你就那么没胆量?” 顾秋实点头:“对,我就是胆子小,就是不喜欢麻烦。” “你要是不娶我,回头我找你麻烦。”林飞雁咬牙切齿,“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顾秋实并不慌。 林飞雁其实是个很心软很善良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引得那么多的年轻后生前赴后继。 再说,即便林飞雁真的要发疯,这还有林老大人呢。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家晚辈干这么疯的事。 “林姑娘,你这又是何必?”顾秋实说着,看向老大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林老大人颔首:“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礼物,别拒绝。” “不必!”顾秋实一口回绝。 林老大人颇有些无奈,年轻人有个性是好事,只要不莽撞,知道进退,以后前途无量。 孙女的眼光确实不错,可惜了。 顾秋实出门时,还听到林飞雁要追出来,只是被老大人给拉住了。 林飞雁一边哭一边喊,让他别走。 顾秋实脚下跑得愈发快。 * 转眼到了年关。 最近这些日子,顾秋实但是两天出门一趟,并没有因为定下亲事了就不再给刘玉宜送礼物。甚至去得更勤,礼物也更贵重。 过年了,在当下这也是团圆的日子。 周举人再抓紧女婿的学业,也要回家过年。 杨承运终于得以放松一天,他早上起来洗漱过后不看书,还有点不习惯,总想找点事来做,去厨房还没到门口就被撵了,他溜溜达达回了内院,看到弟弟的房门开着。 “二弟,你在做什么?” 顾秋实还是在写话本。 杨承运见了,面色一言难尽:“今天过年!” “过年也要赚银子呀!”顾秋实振振有词,“我来年要参加县试,年中还要成亲,说不定很快就要生子。这些处处都要花银子,多赚点,到时也能从容些。” 杨承运听到这话,心情格外复杂。别看他比弟弟大了三四岁,孩子都两个了,却从来没有为银子发愁。 他这辈子只吃了读书的苦,此外不用再考虑其他的事。也是因为在周家寄人篱下几年,才教会了他一些为人处事。 “二弟,我是大哥,该养家糊口的人是我。但我却将这些压力推到了你头上,你会不会恨我?” 他感觉,二弟即便没有恨,多半也是怨的。 兄弟俩同样天资聪颖,同样都能靠读书翻身。就因为他是老大,就因为他先出生几年,所以他成了被家里倾力培养的那个,弟弟再喜欢读书也只能被放弃,做一个小账房养家糊口。 “不会。”薛斯年真的没有怨恨,他几岁起在外读书,十二岁开始独自去布庄干活,不说见过人生百态,却也看见这世上的许多人过得比他惨。 比起那些家境贫寒的连肚子都填不饱,或是那些被家里人放弃卖出来的孩子,他已经幸运多了。 至少,爹娘送了他读书,让他不用卖苦力,而是坐在书房里算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还能比力工高不少。并且,他没有读书,家里认为他受了委屈,明天会给他做新衣,经常会给他做些酱菜,每次他回家,家里都会特意添菜。 这些是薛斯年心里真正的想法,顾秋实如实说了出来。 杨承运哑然:“但我们是亲兄弟,而我比你过得好。” 顾秋实乐了:“大哥真的过得好么?承载着全家的期待,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上工有上工的苦,读书也有读书的苦。而且,我压力小啊,不想干可以甩手不干,大哥能么?” 这话确实有道理。 但……还是不一样。 他们是亲兄弟不错,但也是两个独立的人,娶妻生子之后,那就是两家人,读过书的会惠及后人。而账房先生……饿不死自己,勉强养活家人,如无意外,都不会有大富大贵的命。 如果上工真的那么好,二弟也不会回来读书科举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里不够宽裕,耽搁了二弟好几年了。而这几年,他压根没有能力弥补。 杨承运心里是越想越歉疚:“二弟,以后你遇上难处不要自己扛着,一定要告诉我。” 顾秋实颔首:“我记住了。那么,你要是闲着无事,能帮我个忙吗?” 杨承运很高兴:“做什么?” 天天都在用脑子,顾秋实想让他放松一下:“帮我磨墨吧。我一天要磨好多次,有点费手。” 杨承运立即上前帮忙。 他一开始还不说话,后来见弟弟能一心二用,便也聊了不少,说的都是这几年书院里发生的趣事。 顾秋实听着,渐渐将话题引到了江六元身上。 “他跟谁都不太熟,出身好嘛,傲气点是正常的 。”杨承运家境一般,后来因为娶了举人的女儿,那等于是天天被夫子开小灶,旁人很羡慕他,背地里没少说酸溜溜的话。说他为了读书科举不择手段,连婚事都能舍。 杨承运承认自己占了岳家的便宜,似乎没什么好解释,但不代表他就爱听,因此,他不爱和学堂里的那些弟子交心,面对江六元这样家世不错的同窗,心里有点儿自卑,能不凑过去就不凑过去。 “听说他一只毛笔,都是请做笔的大家专门定制,笔杆上还有他的名。他用的纸和墨,都是家里带来的,跟我们的完全不一样。上次我隔壁的那个借了块磨,写着连贯自然,落笔顺滑……后来他跑过去打听,结果得知一两银子就一块。” 杨承运摇摇头:“家境真的很好,当然了,也有人看不惯他,说他傲气,说他看不起人,还说……” 他语气顿住。 顾秋实刚好写完了一段,疑惑抬头:“还说什么?” 杨承运原本是不想说的,看他特意停下来,也想让他歇会儿,迟疑了下道:“非礼勿言,背后说人不好。不过你是我弟弟,你听了别往外说啊。” 顾秋实乖巧点头。来了这些天,杨承运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看书,压根不与人闲聊。他连门都不出,即便是想聊,周举人也不会让他浪费时间。 “他要是看不惯谁,会让他身边那几个人去为难。” 原来,江六元做事也不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过年当天,自然欢欢喜喜,杨氏今年特别高兴,之前他们夫妻一直对小儿子有亏欠,如今小儿子凭自己的本事读书,还能赚到足够自己花用的银子,又定了亲,日子眼瞅着越过越好。 父子三人都喝多了。 翌日是初一,有附近的孩子来拜年,杨氏准备了不少铜板,从早到晚都笑眯眯的。 第527节 * 初二要出门拜年了,一般是出嫁女回娘家。 杨氏本身就住在娘家,薛家那边……这些年的来往越来越少。 薛大堂这上门女婿,不说是那些外头的堂兄弟,就是亲的兄弟姐妹都没少说酸话,他懒得听,加上父母已经不在,便不回去了。 也是因为两年前他们带着女儿回去时,那些所谓亲戚话里话外打听的杨承欢的婚事……薛大堂好不容易才从那穷村子里挣扎出来,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回去? 夫妻俩初二哪儿也不去,但兄弟俩得去岳家。 虽然刘玉宜还没过门,但这亲戚得走,也因为还没过门,礼物和态度上都得表明十足的重视。 往城里去时,顾秋实自己坐了一架马车,杨承运还跑过来陪他。 “你紧不紧张?” 顾秋实经常都在跑,对父女俩都不陌生,自然不会紧张。 杨承运开始说起当年:“我第一回去很紧张,好的是岳父那时候挺看重我,一家子都对我很是包容。刘伯父对你不错,不会为难你的。” 顾秋实嗯了一声,谢过了他的好意。 刘举人早已让厨娘准备了一桌饭菜,他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一家人边吃边聊。 半个时辰后,碗筷撤下,上了茶水点心。 也是这时候,周思齐过来了。 “薛二弟,去我家坐一坐吧。” 两家离得近,只过一条街,就是几步路的事。周思齐不光请了他,还请了刘家父女。 刘举人原本和周家没什么来往,但现在不一样了,两家即将是亲戚,也该比原先热络一些。人家都向上门相请,算是递了台阶,这时候可不能拒绝。 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周家。 刘家大门出去是周家的后门,正经亲戚第一次登门做客,刘举人带着两个年轻人多走了一刻钟,从另一条街绕过去,从进门进入。 刘家人少,气氛温馨,吃饭时有说有笑。 周家就不一样,周夫人板着个脸,很不高兴。周家妯娌二人也是沉默着做事,打招呼就打招呼,并不与人闲聊,气氛就有点沉闷。 刘举人看到这情形,有点后悔过来了。 当下的人对于过年还是很重视的,有一种说法是,如果过年期间一切顺利,那接下来的一年都会万事顺意。 因此,过年之间谁家要是起了争执,那都会忍一忍。反正在这段时间,装也要装出一副家里红红火火的模样。 周家可倒好,大过年的甩脸子给谁看? 既然不高兴,别出门邀客呀。 顾秋实一脸坦然。 反正他也不经常来。 就包括杨承运夫妻俩,现在也搬回家去住了,周家不高兴,跟他们家没有多大的关系。 吃饭的时候也是分了男女两桌,女桌那边众人沉默着吃饭。 男桌这边,周思齐给众人倒上了酒,杨承运没有坐着等吃……按理来说,女婿登门,那是娇客。家里人得好好招待。 但杨承运不一样,他在这个家里住了五年,就跟这家里的人似的。怎么可能干坐着等别人照顾? 几杯酒下肚,周举人喝多了,看着女婿道:“承运,你也别怪我太严,读书就是辛苦,接下来还有大半年,你可不能懈怠。” 杨承运称是。 周举人继续道:“其实住在你们家有许多的不方便。就比如,你即便是在家里读书,也该经常去学堂看一看,你家到学堂那么远,这时间不该浪费在路上。我跟你岳母商量过了,过完年,你们夫妻还是搬回来住。” 杨承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恢复自然。 “岳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孩子太吵闹了,还是在杨家吧。这样,回头我在家里读书,每两天跟着二弟一起到学堂来请教。” 周举人恨不能把这女婿绑在裤腰带上,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在家里读书? “不行!人都有懒惰之心,我怕你……” “岳父,做您女婿有五年了,咱们认识都已经快十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杨承运发现,他是越来越忍受不了周家了,今天只回来吃一顿饭,这一家子谁都不高兴。他这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过这样的日子,那真的是……饭都要吃不下。 他从二弟那里学到了一些道理,比如人活一世,功名很重要,银子很重要,但是活得自在同样重要。 同样都是读书,在杨家和在周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住在周家,并不比在杨家多学多少,那他又何必委屈自己? 周举人面色沉沉:“我要住在自己家里,你……” 杨承运立即接话:“那我每两日过来一趟。” 周家妯娌本来就不愿意让小姑子回来住。 小姑子回来就算了,还要带上俩孩子,家里已经够挤够吵闹了……之前夫妻俩搬走之后,他们已经将家里大点的孩子安顿在了夫妻俩所住的那间屋子,要是这一家子回来,孩子往哪儿塞? 周夫人也不答应让女婿回来住,去年搬走的时候吵了一架让她伤了心。她对女儿不说掏心掏肺,照顾这一家子几年总是事实吧? 结果呢,薛斯年打他儿子的时候是一点都没留手。不就是几句不中听的话么?看着亲戚的份上,何必那么计较? 打完了人,没来道歉,更别提登门探望。 若不是念着女儿,周夫人都想和这一家断亲了! 结果,大过年的,一家人高高兴兴,男人非要把女儿一家又接回来住,这些事情都可以商量,男人偏偏还要请那个薛斯年。 她就不喜欢薛斯年,跟个莽夫似的,下手那么狠。 周举人被女婿拒绝,脸色不太好。 周思齐倒是已经忘了挨打的事,好了伤疤忘了痛这话一点都不假。这两天他跟父亲谈过,听进了父亲的那些劝说。 他们兄弟读书不成,也不想去外头找活干 ,就指这几个孩子有出息。但是孩子想要长成,至少需要二十多年……在这段时间,孩子得有人精心教导。 兄弟俩肯定是教不好孩子的,周举人倒是能教,但他认为,和杨承运交好,能让家里的孙子多一条路。 所以,周思齐很愿意让妹夫一家搬回来住。 “妹夫,那多浪费时间?越是临近乡试,时间越紧张,还是搬回来吧。” 杨承运有些意外,往日里这大舅子很看不惯,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顾秋实见状,出声:“大哥要在家里陪我,他说我太惫懒,想要盯着我。” 下一瞬,杨承运感激的眼神挪了过来。 周举人听到这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斯年,别给你大哥拖后腿。” 顾秋实惊讶:“我们是亲兄弟呀,他拉我一把,不应该吗?” 周举人无言以对,然后他将目光落到刘举人身上。 “刘兄,斯年是你女婿,要不你也把人接到家里放着?再有两个月,县试可就要考了。” 刘举人心下呵呵:“他们还没成亲,我那院子又不大。把人接过来,到时我女儿的名声还能听?” 他摆摆手,“周兄,斯年不急,县试每年都有。今年不成,明年再考也一样。” 周举人:“……” 第543章 攀高枝 十四 周举人特别心梗, 刘举人为何不着急。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杨家兄弟确实都很聪明, 但是,聪明就不一定能考得到功名……想要功名,除了聪明之外,还要勤奋。 薛斯年之前耽误了好几年, 现在读书也吊儿郎当。虽然两天跑一趟刘举人家中,在他看来,多半是为了人家的姑娘, 并不是真的想考科举走出一条坦途。 至于刘举人为何会对这个女婿特别满意……他女儿都那样了, 根本没有挑剔余地。 好不容易薅着一个,怎么能放过呢? “你不急我急,承运是我女婿, 如果他没有这天分就罢了,既然是个读书的苗子, 那我绝对不会松懈。” 闻言, 杨承运恨不得立刻就到下半年, 考完了乡试,岳父应该就会放过他了。 刘举人感觉到周举人在阴阳怪气,也懒得跟他计较。 客人登门找主人家吵架, 那不是为客之道! 不过,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刘举人又过了一会儿,适时提出告辞。 顾秋实装作撒酒疯, 非要拉着自家哥哥一起走。 要是杨承运不走,多半拒绝不了长辈的要求。到时又得搬回来住。 其实杨承运已经娶妻生子, 必须要学会拒绝。如果为了所谓的面子让自己受委屈……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顾秋实愿意帮他一把,一是看兄弟情分,这哥哥还不错,二来就是为了杨家夫妻。 薛斯年亲眼看见过夫妻俩有多挂心大儿子,顾秋实不用付出多少就能让一家团聚,他还是很乐意干的。 杨承运也机灵,看到弟弟捞自己,宁可装作醉酒,还醉得人事不省,他本来也不想面对岳家的人,上来连喝了好几杯,本也打算装醉,这会儿酒意上来,都不怎么需要装,他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周氏也不愿意待在娘家,不知道是不是在婆家住习惯了的缘故,回来之后,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自己就跟个外人似的,看见男人要走,立刻带上两个孩子追了出去。 其实,周氏在杨家适应良好,一来确实是因为杨家夫妻并不苛责晚辈。二来,还要感激周夫人,她活了半辈子,见识了不少婆婆磋磨儿媳妇,加上她看不起杨氏,总觉得一家子都有股穷酸气。她就跟女儿说了姑娘家嫁人之后被恶婆婆欺负的事。 周氏听到这些,以为在婆家的日子会很难过,结果搬进去发现,居然比在娘家还自在。并且,杨家的人不多,两进院子只有她的两个孩子,所有人都疼俩孩子,她压根不需要担心孩子是不是又被人推倒,有点好吃的会不会被人抢。还有,亲娘有点重男轻女,豆豆无论吃的用的,永远都比不上家里的其他兄弟。她心里不高兴,却也不敢说。 但是在婆家不同,婆婆从来不会区别对待两个孩子。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现在孩子太小,家里不差那点吃穿。 总的来说,豆豆的处境在杨家更好一些。 这就足够了! 一家子逃也似的上了门口的马车,刘举人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他就不明白了,周举人照顾了女婿这么多年,怎么能把处境弄成这样? 要说杨家兄弟不知感恩,那绝对是假话。周举人控制欲有点太强了,恨不得将女婿变成提线木偶,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脚就抬脚。可是这怎么可能? 兄弟俩回了杨家,为了给周氏面子,一句不提在周家的遭遇。 而周举人在年后再也没有搬去杨家,倒不是因为在杨家住得不自在,而是周夫人很不满意,她明明有夫君,却跟个寡妇似的,她不想一个人住。 但是,周夫人不可能跟着男人一起去女婿家里住呀? * 第528节 大年初五,何浩品勉强能下地。 大夫说了,虽然能走动,但必须要小心。万一再摔一跤,那只有参加明年的县试了。 林飞雁伤心了一段时间,整个人瘦成了纸片,但她还是强撑着去照顾表哥。 这件事情落入了不少人的眼里,私底下也有人在议论,这表兄妹之间的感情未免有些太亲密了。 林飞雁不是不知道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但她认为,她坦坦荡荡,与表哥之间就是单纯的兄妹情分。 往日里表哥那样照顾他,如今表哥受伤,她合该在旁边安慰。 其实不光外人多想,就是何浩品自己,看着几乎每天都来陪自己的表妹,也生出了一些奢望。 “表妹,你真好!” 林飞雁正坐在窗前发呆,听到这话,回头笑了笑。 她笑容浅淡,看着很是悲伤。 何浩品心里不是滋味:“表妹,不想笑你就别笑。这里又没有外人。” 林飞雁摇摇头:“你身上还有伤呢,我不想把坏心情带给你。” “表妹,这天底下不止一个姓薛的男人。他不是个好东西,你看看其他人啊。”何浩品恨不能给她下蛊,让她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林飞雁叹息:“我不想谈这件事。” 何浩品一直都是个很贴心的兄长,听了这话,转而又问:“过年到家里来拜访的人多吗?” 林飞雁颔首:“挺多的,连知府夫人都来了,还有江夫人……” 何浩品一听,心里特别自卑。 表妹在这府城里,真的跟公主一样,谁能得她垂青,那都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表妹,我……我想照顾你一生……” 饶是林飞雁心情不好,听了这话也笑了:“你是我哥哥,本来就要照顾我一生啊。” 何浩品哑然。 表妹对他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但他真的很不甘心,明明他是最靠近表妹的人。表妹为何就是不看他? 他有些黯然神伤,林飞雁察觉到他心情低落,又安慰了几句,眼看天色不早,才告辞离开。 林飞雁走后不久,何夫人就来了,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很是不忍:“你问了吗?” 何浩品点点头。 正如林老大人所想,就他孙女这样的身世和容貌,多的是人想求娶。 何夫人就想给儿子攀上这位林家姑娘,原先只是有点想法,看见这姑娘三天两头过来,她那心里跟猫抓似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这姑娘往她家跑了两个月了,她要是不想法定下,那还对得起列祖列宗? 她原本想着,这姑娘天天来探望儿子,多半是有点情谊。于是就让儿子试探一下,要是一切顺利,过两天就找人上门提亲。 瞧这样子,肯定是不顺利。 即便不顺,何夫人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等到儿子的伤势好转,林飞雁就不会来得这么频繁了,随着林飞雁年纪越来越大,早晚会飞到别家去。 “你被拒绝了?” 何浩品有些伤心:“她从来就没想过嫁给我,只当我是哥哥看待。” 何夫人面色一言难尽,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你想娶她吗?” “我当然想。”何浩品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激动,身子都直了不少。 何夫人咬牙:“那咱们使点手段,她天天到你房里,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只能做你的妻子。” 何浩品立即摇头:“我不想强迫她。” “你要是不想勉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何夫人给儿子下了一剂猛药,又劝说道:“你对她是真心的,娶她过门后,会一如既往的对她好!难道你放心将自己的心上人嫁到别人家?她那么善良,以后的夫君可能会纳妾,婆婆可能会欺负她,你真能忍受?” 何浩品放在被子上的手捏紧,指尖掐入掌心,疼痛传来,他哑声道:“不!” 林飞雁对这个表哥一点防备都没有。 两日后,她又一次来到何家陪伴表哥,午睡醒后,发觉身边躺着表哥,更不妙的是,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褪去了大半,她刚想起身,门被人推开,何夫人带着另外两位上门做客的夫人走了进来。 发生了这种事,何夫人家儿子把我打一顿,第二天立刻带着媒人和礼物上门提亲。 林飞雁伤心归伤心,也知道自己名声尽毁,只能嫁给表哥了。 林老大人察觉到孙女被算计,但他认为,无论孙女嫁到哪一家,那家人都能从林家得到好处。何家想要好处,就绝对不敢欺负孙女。于是,他敲打了一番何家母子,接了礼物,就此定下了婚事。 事情传开,众人意外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们早就发现这对表兄妹有些亲密得过了头,口口声声说是兄妹之情,实则不然。 别说是表兄妹,就是亲兄妹也不可能天天同进同出啊。 还有,何浩品受伤,林飞雁这个表妹上门探望得也太勤快了点。 何浩品人逢喜事精神爽,到了二月,县试的前几天,他拿了一些文章去学堂请教夫子。 他准备了六篇文章,可以生搬硬套,县试的考卷一般都问得不甚清晰,怎么答,全看考生自己。这六篇文章由林老大人亲自看过,他老人家觉得不错,但许多年不管科举一事,为求稳妥,让他拿到学堂里找一位嘴严的夫子看一看。 何浩品找的是一位王秀才。 王秀才家境不好,是真的很不好,从底下的穷村子里来的,到城里后一年都不回去一趟,据说是想省盘缠读书。 林老大人的孙女婿上门求教,还带了丰厚的谢礼,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认认真真看过,仔仔细细修改了一番,才交给何浩品。 何浩品拿到文章,含含糊糊问:“夫子觉得,我这文章有几成把握?” 王秀才已经做了十年的秀才了,原先也考了许多次才得的功名,沉吟半晌,道:“如果其他的你都能答上,只看这文章,大概取不中前几名,名次要靠后。” 何浩品心中大喜,只要能中就行,他也没想着一鸣惊人。 在他看来,这也不算是作弊。这几篇文章虽然有老大人和夫子指点修改过,但实实在在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多谢夫子。” 王秀才兜里揣着几百两银票,欢欢喜喜把人扶起:“那我就等着给你道喜了。” 何浩品感觉自己这也算是双喜临门,走出门时遇上同窗,还高兴地和众人打招呼。 临近县试,刘举人再怎么看得开,也还是有些担心女婿。因此,他也把人接到了身边。 当然了,婚事还没成,他不能把女婿安顿在自家院子里,于是把人送到学堂里去和那些学子一起住。 刘举人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婿,顾秋实住进去的那间房,里面原先有两个人,二人都是从底下县上来的,并且才十四岁,至少也要后年才下场。 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人不会因为嫉妒他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并且,刘举人可是学堂里的夫子,得他多指点几句,那绝对比自己琢磨要好。两人不光不会为难他,还会刻意与他交好。 顾秋实从刘举人院子里出来回学堂的住处,一眼就看到了何浩品。 何浩品原先不止一次警告过薛斯年,此时再次看见薛斯年,他只觉满心畅快。 “薛斯年?你怎么在这儿?” 顾秋实说了自己搬到这里来住的事,何浩品得意洋洋:“听说了吗?我和表妹定亲了,以后我不管你是真的想要娶那个丑八怪,还是自认配不上表妹才跑去求娶旁人,你都不要再纠缠表妹,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刘举人听到这边动静不对,探出头来,看到何浩品,他立即喊:“斯年,回来,我还有几句要交代。” 这种紧要关头,可不能跟人打架。 何浩品哈哈大笑,一扭头看到江六元:“江兄,咱们考场见!” 他转身离开,结果,第二天下午送林飞雁回府时,被人打断了另一条腿。 第544章 攀高枝 十五 事情传开, 学堂里的弟子们人人自危。 再过几天就是县试,这时候瘸了一条腿,那还怎么去考? 何浩品无论有没有机会得中, 今年是别想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深居简出。刘举人也不在这时候要求女婿住在学堂……学堂里人来人往,又看不出来是谁包藏祸心。还不如放在家里,宁愿考差一些, 好歹还有参考的机会。 顾秋实第二天得到消息就搬回了杨家。 杨家人都尽量不吵他,周氏甚至还把两个孩子都带到了前院。 顾秋实说不用这么小心,但一家人根本就不听他的。 县试开考, 顾秋实天蒙蒙亮就到了考场之外, 送考的人很多,刘玉宜父女俩也在其中。 科举乃朝廷选拔官员所用,一直管理得极严。顾秋实的位置不好不坏, 一切还算顺利。 原本是一场,但当地府官加了四场, 连考五天, 每天可以回家, 等五天考完,一起择优。当然了,最偏重的还是第一场的答卷。 刘举人对女婿很有信心。 顾秋实考完出来, 并不觉得累。但回到家后,杨氏早已让人准备好了热水,一直在锅中热着。等他洗漱完出来,杨承运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让他将这几天的答卷默出来。 “写出来后,找岳父帮你看看。他老人家是严苛了写, 倔强了些,但文采是实打实的。” 顾秋实哭笑不得,到底还是默了出来。 杨承运第二天一大早,就往周家跑了一趟。 周举人确实很固执,他始终认为,薛斯年对于读书的态度不够端正,也不够勤奋。都要参加县试了,还没有放下写话本……这简直是拎不清。 不过,女婿拿来的答卷,他还是认真看了。 不管薛斯年用不用功,若是他能过得好,对自家女婿也有好处。 看完几份卷子,周举人久久不能言语。 杨承运看他脸色慎重,试探着问:“岳父,我觉得还行啊,您觉着呢?” 他考过秀才,是真觉得弟弟文采不错,答题又谨慎,一点不冒进。这要是考不中,完全没天理。 “我看错了。”周举人回过神,“他竟然……竟然如此……”他欣喜地看向女婿,“答得太好了,稳中!” 得了这句,杨承运总算放下心来:“能中就好。” 周举人又重新看一下几张纸,叹息:“要是再用功一点,肯定能更好。” 第529节 顾秋实耽误了好几天没有写话本,回来后猛写了三日。 三日后,县试放榜,他果然榜上有名,还是头名。 有杨承运十五岁考中秀才在先,众人都觉得正常。他要是不去做账房耽误那几年,兴许还能更早考中。 榜上有名,那就是童生,一个多月后参加府试,那时再考中,就是秀才。 考中头名,如无意外,一般都能得中秀才。 放榜那日,顾秋实特意去看了,不是他爱凑热闹,而是想陪一陪刘玉宜。 两人站在人群后,没有上前去挤,刘玉宜得知他考中,特别的兴奋,整张脸激动得红彤彤的,还是垫子脚尖往那边瞧。 江六元也得中,名字在前排。其他的……顾秋实好多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这也不能怪他,薛斯年正经读书那几年,只在杨家附近找了个学堂,并不是现如今杨承运呆的这个。 而薛斯年那时的夫子都以启蒙为主,同窗里能够坚持到现在的本也没几人。 两人往回走,刘玉宜很兴奋的跟他说去吃一顿庆祝,忽然,顾秋实脚下一顿,侧头就看见了马车里的江六元。 江六元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愿意亲自跑到人群里挤。 “薛兄,恭喜。” 别看薛斯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两人真的不熟。 顾秋实拱手:“同喜。” 江六元目光又落在了带着面纱的刘玉宜身上:“听闻薛兄好事将近,这是要双喜临门,我的福气,到底是不如薛兄。” 顾秋实不知道他这话你带着几分真,不过江六元的心上人和别人定了亲是事实,大概是真的有点感伤。 与顾秋实而言,别说江六元只是嘴上感伤几句,哪怕是江六元凄凄惨惨,他也不会心疼可怜他。当即笑道:“凭江公子的家世容貌才华,多的是姑娘愿意以身相许。江公子不用羡慕我。” 江六元不置可否。 顾秋实很快与他分别。 此人心思深沉,愣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心悦林飞雁。 杨家夫妻特别欢喜。 刘举人也很高兴,他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先前把婚事定下,这会儿肯定有不少人去纠缠女婿。说不准,这顶好的婚事就会出变故。 读书人对于科举看得很重,依着刘举人的意思,哪怕他想尽快完婚以免节外生枝,也还是希望等今年的乡试,也就是秋天过后再给一双新人办婚事。 顾秋实不想等那么久。 有许多人家从定亲到成亲一般是四到六个月,若是快到两个月以内,可能会惹人闲话。但他年前就定亲了,四五月的时成亲,那也定亲半年多了。 等到九月,还有半年多呢。 “娘,我今年才八岁,刚考中秀才,今年的乡试多半只是凑个人头。婚期定在五月放榜后,儿子这一个多月里认真点,到时抽个双喜临门。” 杨家夫妻也望子成龙,巴不得儿子一路往上考。但两人也很现实,他们夫妻都不是什么特别聪明机灵的人,自然也不指望儿子有多能干。 “那就定在五月初八。” 杨氏早已为媒人要了几个日子,五月就一个初八,再往后就是九月了。 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门婚事的期待和欢喜,好多次想要亲力亲为,但因为他府试在即,又被撵回了房里。 杨承运原本是怕弟弟压力太大,随时等在旁边准备凑过去做知心哥哥。结果看到弟弟帮母亲撵,就忍不住想笑。 “二弟,你还是安心读书吧。等考完了,婚期也到了。” 顾秋实叹气:“我该把婚期定到三月……” “想都不要想。”杨承运无情的戳破他都奢望,“爹娘虽然没多我们有多大的期许,也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时候胡闹。三月成亲,成亲要耽误好几天,肯定会影响你考试。” 顾秋实其实也没那么急,故意如此,就是想让家里人知道他对刘玉宜的在意。 他对刘玉宜各种珍惜,表现得尊重,家里人对待刘玉宜的态度也会改变。 这日,何浩品成亲。 林飞雁特意给顾秋实送了帖子,还请了学堂里所有的夫子和弟子。 没有人会故意和林老大人为敌,所有人都去了,包括顾秋实。 顾秋实和学堂里的那些弟子一起坐一桌,他身边的杨承运,另一边是周思文。 周思文确实还在读,不过,周举人再严厉,恨不得让他三更起半夜睡,他还是读得狗屁不通。 顾秋实考中了童生,周家人对他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同。周家兄弟对他特别亲热,好像打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新人进门,该三拜九叩,但是拜高堂时,没有看见何老爷。 顾秋实有些好奇,都用不着他问,边上就有人低声议论开了。 “听说何老爷有个友人家里的东西丢了,他们让他去配合问话。东西找不到,怕是回不来。” 何浩品好不容易娶到了心上人,但脸上的笑容实在僵硬,怎么看都像是在强颜欢笑。 高堂上坐着的何夫人,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笑也笑不出来,勉强行完了礼,母子俩都没心思招待客人。 而这些客人都是林飞雁请的,她是京城来的姑娘,自从到了府城,举止大胆,新婚之日揭了盖头,还端着一杯酒出来见客。 众人惊讶,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倔强如周举人,也没有甩袖而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弟子们难得和夫子坐在一起喝酒,尤其刘举人家就住在学堂隔壁,脾气又不像周举人那样难以接近,府试和乡试在即,好多弟子都指望他指点一二,纷纷凑过来敬酒。刘举人推迟不掉,难免多喝了几杯,出门时,整个人歪歪倒倒,全身靠在了顾秋实身上。 顾秋实把人扶着,正准备离开,刚刚到园子里,就听到身后有人追出来。 “薛童生。” 特别疏离的称呼,却是个熟人喊的,顾秋实回过头。 林飞雁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闻言,林飞雁被酒熏红了的脸变得煞白,往后退了一步:“你……” 顾秋实接话:“我是真心实意,希望林姑娘以后能和夫君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没有不甘,没有怨恨,没有舍不得。林飞雁终于相信,薛斯年跑去娶别人,并不是自卑于配不上她而胡乱定一门亲事。而是真的不想娶她。 * 那天后,顾秋实再次闭门不出。 主要是林飞雁大喜之日,有一起去贺喜的弟子在回家路上不小心跌入了井中,发现人不在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等将人从井里捞出来,早已没了气息。 学堂里今年考中童生的有两人,一人是江六元,另一人就是他。眼瞅着就要参加四月的府试,这人突然就没了,其父母悲痛欲绝,想要细查,但查到最后却只是意外。 又因为是林老大爷的孙女大喜……帖子虽然是林飞雁发的,可谁敢攀咬她? 顾秋实想出门,杨家夫妻都不让。 另一边,刘举人也约束了自己女儿不许出门。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府试开考,这一次考三场。顾秋实同样考得轻松,就是运气不太好,分到了臭号,不过,他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府试最后一日,顾秋实交卷出来时才中午,他也不着急回家,先去了刘家。 刘玉宜看见他,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听说他才考完,就想去厨房给他做饭……厨娘今日告假,她那个丫鬟翠玉,做其他的事情特别麻利,就是做饭的手艺不好。 顾秋实也没有干看着,主动跑去厨房烧火。 学堂里今日没有课,刘举人担心女婿,在家坐不住,出去找友人喝酒了。还没坐多久,听说女婿回来了,他飞快跑回家,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女婿在烧火。 刘举人还是第一回看见这厨房干活的女婿,一时间有些惊奇。 “斯年,你怎么能进厨房?” 顾秋实反问:“怎么不能呢?我要是不会读书,再不会烧火,那不是擎等着饿死?” 刘举人一怔,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女婿不介意帮着女儿坐这些繁杂的家务事,对女儿是好事。 但是,他这个做爹的看见女儿使唤女婿烧火还不训斥,这有点不合适。他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没看见:“考得如何?” “不知道,反正写完了。”顾秋实答得随意。 刘举人有些着急,不过又一想,女婿做事向来靠谱,别看平时有点吊儿郎当,从来也没有出过岔子。 “岳父,你去哪儿了?” 顾秋实早就改口,日子久了,刘举人也已经习惯,随口道:“去了陈秀才的家中喝酒。” 刘玉宜忍不住了:“不会又只有花生米吧?爹,喝酒之前先垫点儿东西,要不然肚子会疼!” “我知道。”刘举人怕女儿继续抓着这事不放,忙道:“刚刚我在陈秀才的家里,说起了那个何……家的事。据说丢东西的人姓姜,做生意的那个姜家,丢的东西还挺贵重,何浩品怕是不能再参加明白的县试了。” 家中父亲在大牢里,何浩品连考县试的资格都没有。 顾秋实垂下眼眸,心知这件事多半是江六元授意。 上辈子杨家就是这样,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看起来都是巧合,实则不然。 “都过去好几天了,东西还没找到吗?” 刘举人叹气:“找到了,说是在何家找见的。大牢里的何老爷死活不承认自己有偷东西,为这,还受了不少刑。我看,多半要扛不住了,等认了罪,何浩品也完了。他还挺有才气,只要能坚持,肯定有功名。” 他知道女儿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往日里心疼女儿脸上有胎记不好出门,但凡遇上新鲜事,他都会认真听了,回来说给女儿解闷。 刘玉宜果然被此事吸引了心神,不再揪着父亲不吃饭就喝酒了,她扭头看向了顾秋实,眼神里带着询问之意。 顾秋实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关于姜世城算计杨承欢这件事,顾秋实跟她提过,倒不是说顾秋实不帮着杨承欢保密,而是他希望刘玉宜对姓姜的生出防备心,不要被算计了去。 并且,刘玉宜很有分寸,就比如方才,她知道姜世城不是个好东西,猜到这件事情很可能是何老爷被姜家算计,但却没有直接上出来。 只要一说,刘举人难免就会询问缘由,到时杨承欢身上的遭遇就瞒不住了。 这世道对女子很不公平,即便这件事情错的是江六元和姜世城,但若是传出,受影响的只有杨承欢。即便是闹到公堂上,因为杨承欢没有受到实际上的伤害,姜世城不会有多大的罪名。并且,姜世城听江六元的吩咐,本就是有求于人,他多半不会供出幕后主使。 若跑去告状,那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 刘举人又被女儿絮叨了一通,端了碗面坐在顾秋实旁边老实吃着:“斯年,其实我有点吃不下。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530节 顾秋实端着一碗面,闻言有些为难:“那……我少帮你吃点?” 刘举人大喜,趁着女儿在夹咸菜,分了三成到女婿碗里。 “斯年,多谢多谢。” 顾秋实哭笑不得,平时看着挺正经的夫子,相熟了后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刘举人吃的面少,他又喝了些酒,其实这几天担心女婿,他都没怎么睡好。看到女婿平安回来,能吃能聊,应该考得不错。率先吃完后,踏实地回房睡觉。 刘玉宜看到父亲的门关上,坐了过来:“你说这件事情和江六元有没有关系?” “多半是有。”顾秋实侧头看她,“何浩品也不是个好东西,原先我做账房被排挤,回家路上被人堵,那都是他的手笔。要不是我机灵,肯定也要受伤。还有,他可不止一次威胁我。” 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眼神,对于薛斯年来说,真的让他特别难受。 要知道,如果不是顾秋实来了,薛斯年自己放下书本好几年,不可能考中功名,因为和林飞雁纠缠,那些人也不会给他考功名的机会,被鄙视被孤立也只能默默忍受,然后越来越自卑,再看见家人因自己受伤丢命,真的是生不如死。 刘玉宜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我没想让你帮姓何的,那不是个好东西,他和林姑娘之间借着兄妹情分那样亲密,还跑来招惹你……不是我碎嘴,林姑娘一个女子,不知道与表兄保持距离。何浩品会将她视作所有物,她自己也有责任。好在你聪明,不然,今天倒霉的可能就是伯父了。我才没有那么大度呢,咱们不说。” 顾秋实反握住她的手。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刘举人的假咳声。 顾秋实一回头,看见刘举人凶巴巴地瞪着他的手,看那样子,恨不得冲出来将两人分开。 “岳父,你不是睡了吗?” 一边问,一边自然地将手收回。 刘玉宜羞红了脸,她也不知道会被人看见呀,低下头不敢和父亲对视。 刘举人气鼓鼓:“斯年,连考几日,你不累吗?当初我可是回家倒头就睡。” “我身体好,不累!”顾秋实张口就来。 刘举人:“……”这是说他身体不好? 第545章 攀高枝 十六 最后, 顾秋实是被未来岳父给赶出门的。 门摔上前,刘举人还放话:“以后叫我伯父,你们俩还没成亲呢。” 顾秋实一点不怕, 撑着门不许他关,喊:“岳父,不用你提醒,我知道, 还有十天就是婚期。” 刘举人:“……”更扎心了。 他力道更大了点,狠狠把门关上。 刘玉宜看着他动作:“爹,你也不怕他生气。” “我会怕他?”刘举人一脸嚣张。 刘玉宜轻哼一声, 她刚从厨房出来, 这会儿打水洗手。 看女儿不吭声,刘举人眉头紧皱,半晌忍不住问:“他不是小气的人, 不会真生气了吧?” 刘玉宜见状,唇角微翘:“那可不一定。人家一考完就巴巴的来见我, 结果你……赶紧回去睡吧, 你那眼睛都红了。” 刘举人提着一颗心, 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敲门声。他跑过去开门,看到女婿去而复返,顿时放下心来。 “还有何事?” 顾秋实递上了从医馆里配的解酒药:“解酒的, 那不是个好东西,少喝点。” 刘举人接了过来,大度地道:“算你有孝心,我原谅你了。” * 顾秋实回家后, 既不写话本,也不再看书, 而是跑去帮忙一起准备婚事。 越是临近婚期,家里越忙。 比婚期来得更快的是送喜的人,放榜那日,顾秋实还没出门呢,已经有喜乐队伍过来。 他中了案首。 顾秋实有些意外。 就他知道的,江六元这么大的胆子,可都是做姑父的知府大人给他的底气。江六元这一次应该也能榜上有名才对。点谁为案首,知府大人多少也能左右一点结果。 顾秋实心情很平静,脸上恰当的露出了几分欢喜之意,但是杨家夫妻没想到儿子能考的这么好,包括杨承运,得知此事,都要欢喜疯了。 从来就挺会过日子的杨氏一下子换了三两银子的铜板,全部撒了。 本来还要换五两银子,被薛大堂拦住,家中即将有喜事,小儿媳妇进门,处处都不要花银子。没必要在此事上如此张扬,完全可以把这银子留给小儿媳妇。 刘举人激动得坐不住,带着女儿直接登门。 他本就挺满意女婿,如今是越看越欢喜。 就连周举人,得知此事后也赶了来。 “今年共取了二十八人,其中有一半都是往年考过的生员。斯年能脱颖而出,真的很厉害,恭喜恭喜呀。” 尤其这里面还有一个知府大人的外甥……一个没什么根基的生员能被掠过江六元取得案首,那可不是好一点半点。 刘举人拱手:“哈哈哈哈……周兄,同喜同喜!” 周举人看他那得意的眉眼,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忍不住道:“当时就该把婚期定到九月以后,至少也要等考完了乡试,这时候成亲,既耽误时间又耽误精力。要不,改改?” 他也是生出了惜才之心,这才有此提议。 “别!”顾秋实急忙一口回绝,“东西全都准备好了,日子不能推!再说,婚期还是不要改为好。” 在当下人的眼中,婚事得顺顺利利,改婚期之类的事情最好不好发生。 刘举人本有些意动,听了女婿的话,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女婿还这么年轻,今年考不中,三年后还可以再考。但成亲一辈子可就一次! 原本刘举人不信这些,但女儿脸上有那么大一块胎记,而薛斯年肉眼可见的前程越来越光明,哪怕二人感情好,他也始终放不下心里的隐忧。 这世上有许多恩爱两不移的夫妻并不能做到一辈子都相濡以沫。大多数男人在三十岁以后很容易变心。 刘举人不保证不换婚期就一定能让夫妻俩白头到老,但要是换了婚期而女儿没能顺遂一生,他会后悔一辈子。 “不换不换。” 周举人哑然:“刘兄。女婿是半子……” 刘举人懂他的意思,抢先道:“女婿对我而言不是半个儿子,我就这一个闺女,我当然希望斯年好。但已经定下了婚期不可更改。” 他都这么说了,杨家夫妻自然也没意见。 按道理来说,考中了秀才又是案首,这么大的喜事,该好生大办一场。但杨家本来就即将有一场喜宴,加上他们不想让儿子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心神,下半年还有乡试……虽说不抱多大的希望,但总要倾尽全力试一试。 一家人商量过后,决定双喜一起办。 不管是贺大婚之喜还是案首之喜,都定在五月初八。 很快到了大喜之日,杨家张灯结彩,头一日就来了不少人。第二天一大早,内外院都特别热闹。 刘举人家里没什么亲戚了,刘玉宜母亲娘家那边,因为她娘不在本就来往不密切,后来因为月牙的事,几乎是断绝了往来。 刘家的亲戚不多,倒是学堂里的不少弟子都等在了院子里。 顾秋实被为难了一番,做了十多首诗,这才得以抱到了新嫁娘。 刘玉宜娘家只有一个父亲,有兄弟那都是远房的,倒是有不少弟子主动表示可以背她出门……也是想和刘举人还有顾秋实结一份善缘。都被刘举人拒绝了。 这也是顾秋实早就跟他商量过的,刘举人也不想麻烦外人,他是个夫子没错,但并不迂腐,得知女婿要去房里抱人,他只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在众人的簇拥下,顾秋将人打横抱起送进花轿,一路春风得意地把人接回了家。 这人优秀到一定程度,旁人想要下手,就得掂量一下。 他能在做了四五年账房先生的情形下还考中了案首,本身就证明了他是个聪明人。幕后下手的江六元当初的算计都没成,如今再动手……那可是算计朝廷有功名的秀才。 万一事发,虽不能和暗害举人一样按照谋害官员定罪,但暗害秀才,罪名也比算计普通百姓要重上许多。 婚事一切顺利,新嫁娘到了杨家,行完礼后,顾秋实将刘玉宜送进新房,给她掀了盖头,喝完交杯酒。 他磨磨蹭蹭不走,刘玉宜羞红了脸:“你快点儿去,那么多客人等着呢。” 顾秋实握了握她的手:“等我!” 当下的女子,很少有像林飞雁那么大胆的,至少刘玉宜就做不出在拜堂后出来见客的事。 让她出来,她还不好意思呢,能躲着最好。 顾秋实出来后,被众人轮番灌酒。他想不喝都不行,好在他早有准备,出门前就已经喝了解酒的药。 今天来的客人实在太多了,顾秋实压根招呼不过来,半下午时,客人开始离席,他站在门口送客。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何浩品和林飞雁都来了。 两人离开得比较迟,院子里除了几个还在拼酒的,几乎都已走完。何浩品面色格外复杂,原先他从来没有将薛斯年看在眼中,如今……他断了向上爬的青云路,而薛斯年已经是他仰望的存在。 案首去考乡试,如无意外,多半会榜上有名。 等到今年的秋日,薛斯年就会变成举人,也是这群里最年轻的举人。 这样的人,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 “薛秀才,以前我不懂事,还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顾秋实似笑非笑:“不计较?” 何浩品一颗心提了起来,也许大概好像他以前确实过分了点。 顾秋实一本正经问:“将心比心,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选择原谅吗?” 何浩品:“……”不会! 一时间,他面色格外难看。 父亲已经入了大牢,他的名声受了很大影响,好多亲戚和友人都不愿意再与他来往。这种时候,若是薛斯年还落井下石,他处境会比现在更差。 林飞雁一直站在旁边看他,眼神里满是留恋。原本今日新嫁娘的风光应该属于她才对。 见何浩品被为难,她眼睛一亮,刚好这附近无人,她忍不住出声:“你是不是有苦衷才不娶我?否则,你为何要揪着我们不放?” 顾秋实气笑了:“何夫人,你成功恶心到了我。就凭你这句话,以后我不会为难何浩品,过去的我被欺负的那些事,就当是被狗咬了几口。也麻烦你们夫妻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第531节 林飞雁面色变成了惨白。 “你就那么讨厌我?”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说得出来这种话?官员家的姑娘就可以不要脸吗?” 这话更难听,林飞雁几乎要站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 换做往常,何浩品恨不能扑上来扶人,但那时候两人只是表兄妹,他并不敢碰她。而今日……两人已经是夫妻,何浩品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只道:“飞雁,站稳了,你也收收脸上的神情,别做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说完还冲着顾秋实一礼:“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多谢。” 然后,他伸手抓住林飞雁的胳膊,强行把人拖走。 走在最后的是和杨承运交好的一群秀才,里面还有两个童生。 顾秋实过去和他们喝了两杯酒,此时天色渐晚,杨承运将他推走:“他们找我喝酒,你别在这儿赖着,回去喝碗醒酒药歇会儿。” 本来顾秋实意志力非同常人,他又吃了解酒药,并不怎么醉,回到房里,除了身上有酒气,整个人都是清醒的。 当然了,他往回走时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晕倒,还是薛大头过来扶了一把,却也只好送到廊下,连门都不好靠近。 “你行不行?” 顾秋实摆摆手。 杨氏冲了过来,不放心地隔着门嘱咐:“玉宜,客人太多,斯年喝得有点多,你别生他的气。哪怕生气,他现在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你发了脾气他也不知道哄你,回头等他酒醒了,你好生跟他讲,到时我也帮你训他……要是需要帮忙,你就喊一声。” 刘玉宜坐在床上,听着外头婆婆的嘱咐,看着满眼清明的男人脚步稳健,忍不住笑了。她扬声答应:“好!” 龙凤烛亮了一夜。 新婚燕尔,顾秋实什么也不想干,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睡到天大亮,被身边的人掐了好几把才起身。 杨氏没有给人做过儿媳妇,她不是那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不像别人家那样将儿媳妇叫起来给全家做饭立规矩。看见一双新人出来,她乐得眉开眼笑。 虽说以儿子如今的身份娶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有些委屈,但谁让儿子喜欢呢? “来了,饭马上就好。” 刘玉宜瞪了一眼身边的人:“要不是你磨蹭,我早就去帮忙了。” 她去了厨房帮着摆饭,顾秋实也跟着一起,结果就是两人都被杨氏给推了出来。 用过早饭,两人又回了房。 找不到其他的事做,顾秋实就想腻歪,后来被刘玉宜摁到了书案后面:“赶紧写话本!” 顾秋实哭笑不得。 其实考中秀才,尤其是案首后,朝廷每个月都会发俸米,并且,因为他是案首,会有不少人捧着润笔费上门求字。 “放心,饿不着你。” 然后就被白了一眼。 顾秋实心情特别好,但偏偏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半下午的时候,何浩品来了,他来时脸色很差,说是有急事和他商量。 “何事?” 何浩品想要进门去说,顾秋实自然是不愿意。 薛斯年家破人亡,这人可是掺了一脚的。 何浩品被他拒绝,也不敢生气:“去喝茶,我请!” 两人到了茶楼,茶水点心还没送上来,何浩品就满面焦急地问:“你知不知道富商姜家的公子姜世城?” 第546章 攀高枝 十七 顾秋实没有立即回答, 端着茶杯看他。 何浩品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高高在上,他急着救父亲,如今有求于人,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关于我家发生的那些事情,你可能也听说过。” 顾秋实故作疑惑:“我最近忙得昏天暗地,你家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我爹……”何浩品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实话实说, “有人丢了东西,东西还挺贵重,偏偏那东西就在我家, 他百口莫辩, 已经被抓进大牢里定罪了。” 他越说越难堪,深深觉得薛斯年是在报复。这么大的事情,就刚好在他成亲那段时间, 薛斯年绝对听说过。 顾秋实点点头:“这和姓姜的有什么关系?” 何浩品立即道:“我听说姜世城有一段时间跟你妹妹走得很近,后来突然就断了来往。他是不是算计你妹妹?” “事关我妹妹声誉, 你非要这么问的话, 那我就只能答不是。”顾秋实一脸严肃, “我们兄妹从头到尾就不认识这个人,更没有发生过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我妹妹不爱出门,只有一个小姐妹……对了, 她那姐妹前段时间嫁人了,婆家管得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出门去逛。” 何浩品来之前就猜到了他不会承认,毕竟这种事情闹上公堂, 对杨家姑娘影响很大。可是,何浩品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可以让姜世城放过他爹的把柄。 他抹了一把脸, 满脸的颓然:“薛秀才,过去我确实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今日找你来,也有赔罪的意思。” 说着,他站起身,拱手深深一礼。 “还请薛秀才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 顾秋实似笑非笑:“今日不止是赔罪吧?” 何浩品好不容易才把人请到这里,下次可能没这么顺利,所以,他今天必须要打动了薛斯年。 “确实,姜世城算计我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有些不耐烦了,“再说一次,我们兄妹不认识他!” 何浩品猜到会被拒绝,立即道:“请薛秀才帮我一次,条件你开。” “你觉得我现在缺什么?”顾秋实好笑地道:“府试头名,名气有了,如果我想要银子,也多的是人愿意捧着银子来送。既然什么都不缺,我凭什么要委屈我妹妹?何公子,我不计较过去那些事,却不代表我忘了你曾经对我的那些为难。犹记得当时你那高高在上的眼神,还有茶楼伙计蔑视我,布庄里的众人孤立我。何公子,你手段这么多,如今只是想救一个被冤枉了的犯人而已,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们小门小户,就不掺和了。” 何浩品目眦欲裂:“你嘲讽我?” 顾秋实扬眉,忽然就明白了何浩品的想法,即便是薛斯年如今已然是头名秀才,在何浩品的心里,家世上依然不如他,需要讨好他! “何公子想多了。”顾秋实起身,“既然事情说完,告辞!” 何浩品很不甘心,也跟着起身,还想要出声挽留。 顾秋实抢在他开口之前回头道:“对了,茶钱我会付一半,不占你这个便宜。” 何浩品:“……” * 顾秋实回到家里后,哪儿也不去,就陪着刘玉宜。 很快到了回门那天,顾秋实想要提前准备礼物,被杨氏拦住了。 杨氏觉得,小儿子已经很省心,成亲所用的花销都应该由他们来出。再说,当年大儿子成亲,从头到尾都是夫妻俩包办。 杨家准备的回门礼很丰厚……用杨氏的话说,以后小儿子还得靠岳父提拔,多送点礼物本也是应该的。 刘玉宜身边的丫鬟翠玉一直没有跟过来,其实刘举人想让夫妻俩搬回去住,只是不好意思提。 翠玉和厨娘准备好了饭菜,刘举人还去外面打了酒,看到夫妻俩进门,他乐得见牙不见眼。 自从女儿出嫁,刘举人听了不少酸话。但他1点都不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不招人妒是庸才。 别人嫉妒他,恰恰证明他这个女婿选好了。 “斯年,今天可要好好跟我喝两杯。” 刘玉宜不赞同:“爹,我们还得回去呢。” 只一句话,刘举人笑容都僵了僵。 刘玉宜看父亲神情,笑道:“夫君跟我商量过,咱们新婚过后,两边轮流住。” 刘举人本来还不好提,没想到女婿主动提了,刚才在那点失落瞬间就没了,他欢欢喜喜倒酒。 “那就少喝点,你要是喝醉,还不是我女儿照顾。” 这边其乐融融,周举人从外面路过,听到里面热闹的动静,还主动敲门。 刘举人以前就觉得家里的人气少,不光是家里住的人少,还因为来往的亲戚友人不多,显得屋子冷清。看见周举人在门口,他热情地把人请了进来。 周举人对待顾秋实再没有原先的漠视,当然了,他自认为是长辈,也没有太客气。两杯酒下肚,忍不住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你是案首,还是很有希望在今年考中,算算时间,距离乡试还有三个多月,接下来你不能再耽误时间,最好是搬到你岳父家里来住,让他好生指点你一番。还有,你那话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写了,等考完了乡试再说。反正你现在也不会为了生计发愁……” 但是要考的四书五经顾秋实早已背会,事实上,乡试与府试完全不同。 虽然都是选拔人才,但考秀才时会考多年积累和各种释义,看看学子是否明白其意。 而乡试会更复杂一些,但凡考中举人,就可以捐官入仕,而乡试在前者的基础上还要加上学子对于民生百态的政论的看法和理解,若是对水利或者是修路有独特的见解,只要说的够深入,多半能中。 顾秋实对于能考中举人这事还是很有信心,确实是要研究一下文章,但……完全不需要如周举人一般对此如临大敌。 当然了,也不能说周举人是错的。从根子上讲,周举人也是好意。 顾秋实随口答应了下来……周举人在杨家住了一段时间,他知道此人特别倔强。先答应下来,回头日子怎么过,周举人又不会一直守在旁边盯着。 半下午的时候,夫妻俩坐上马车往回走。 刘玉宜在回去的路上有些伤感,主要是不放心父亲一个人住。顾秋实安慰了几句,暗暗打定主意过几天就搬过去住。 回到家里,杨家夫妻急忙迎了出来。 刘举人准备了一些回礼,杨氏看到后,心里欢喜不已。 这证明刘家对儿子很满意呀。 儿子要考乡试,若是能得刘举人多指点几句,说不定这一次就中了。 人都是有点贪心的,杨氏也一样。理智告诉她小儿子被耽误了几年,能够考中秀才已经是运气好,得了案首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但私心里,她还是希望儿子还能更进一步。 顾秋实回到了后院,杨承运过来了。 过完年后,周举人就再也没来杨家长住,杨承运也得已有了几分喘息之机。当然了,杨承运身上背负着全家包括岳父的期望,他并不敢懈怠,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勤快的人,也就是每日比原来多出去走几圈而已。 “二弟,如何?” 顾秋实喝了点酒,但没喝醉:“挺好 ,刚才周伯父也来了,我走的时候,俩人还在喝呢。” 杨承运没有问岳父有没有嘱咐自己用功,想也知道肯定说了的。弟弟不提,他也懒得问。 顾秋实在院子里和他聊了几句,忽然察觉到不对,不见杨承欢的人……按理来说,新人第一趟回门,家里人都该出来问一问才对。 第532节 更何况,他们兄妹俩感情不错,杨承欢如果在家,没道理到现在还不出来。 “三妹呢?” 杨承运也习惯了妹妹经常往外跑:“你走后不久就得了消息,说是书肆掌柜找找她有事商量。前两天她才新交了一个话本,应该是为了商量酬劳的事。” 顾秋实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以防万一,他准备去接一接。 杨承运见弟弟如此,一颗心也提了起来:“等等,我换套衣裳,跟你一起去。” 兄弟两人出门,一路往书肆去,在路上没有碰见人,书肆里也不见她的人影。 值得一提的是,杨承欢一开始去的那家书肆价钱还算公道,所以顾秋实写了话本卖的也是他家。但是,就在前几天,另一个书生肆的伙计接连三天上门来,想要截胡了杨承欢的话本。 后一家给的价钱要高,加上同样是城里做了许多年生意的老铺子,杨承欢就想着去试一试……不赚白不赚嘛。 后面两个话本果然给了挺高的价钱,杨承欢拿到了酬劳,还给顾秋实买了块鸳鸯玉佩贺他新婚之喜。 顾秋实没有看到人,立刻跑到门口问伙计:“今天我妹妹来了吗?” 伙计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点头道:“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 “但是她没有回家,你可知道她去了哪儿?”顾秋实说话时,手里已经递了一枚散碎银子过去,足有七八钱,赶得上伙计三个月的工钱。 伙计惊讶,很快收好了银子:“杨姑娘是在那边被人接走的,我认出来那是姜府的马车,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本来杨承运看到弟弟拿那么多的银子来收买一个伙计,心里还有些不赞同。没想到真的从伙计口中打听到了妹妹的下落。 “什么姜家?” 话问出口,他忽然想起来弟弟跟他说过,之前三妹险些被姜家的公子给骗到失身。 他顿时就紧张起来,一把扯住顾秋实的胳膊:“我们快去找。” 可是人海茫茫,附近那么多的酒楼和客栈,甚至茶楼也可以过夜。他们上哪儿去找人? 越晚找到人,杨承欢遇险的可能就越大。 兄弟俩都挺着急,去了杨成欢离开的方向,分开找寻。顾秋实猜到姜世城找她多半是为了让她保密,这种事情不适合在有外人的时候提,两人应该就在附近的这些茶楼之中。 他一家接一家的问,伙计和掌柜都说没有看到他口中描述的二人。 顾秋实动作飞快,很快问完了一条街,他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去了后街。 后街上行人不多,这附近都是各家的私人住的院子,也有一些作坊。 随着时间过钱去,顾秋实是越想越不放心,转头看到路旁有几位大娘正搬着板凳坐在一起嗑瓜子闲聊,他心中一动。 别看这些人闲着无事,附近发生的新鲜事情就不可能瞒过她们的眼睛。 他靠了过去:“几位大娘,今天这附近可有陌生姑娘来?是一位富贵的公子带着……谁要是看见了,这银子就是谁的。” 大娘们虽然爱凑在一起闲聊,那都是跟相熟的人聊,对着陌生人一般都不愿意多说。不过,有银子摆在面前,众人都有些意动。 其中一个大娘问:“你跟那个姑娘什么关系?” “那是我妹妹,我怕她被人欺负。”顾秋实满脸的焦急,“大娘要是看见了,千万告诉我实情。” 大娘目光落在银子上。 顾秋实秒懂,立刻把银子送到大娘手中:“给大娘买瓜子吃。” 大娘见他没有不舍,也不再卖关子,伸手一指右边:“往这边去,门口石狮子破了个脚的那户人家,今天有一位富家公子的马车过去,我是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妙龄姑娘,长相不错,穿着不如那位公子富贵,当时帘子掀起,我只看到了一眼,那姑娘似乎不太愿意,因为双手都被抓住了……至于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那我可不保证。” 顾秋实道了谢,飞快跑了。 身后的大娘们看着那银子两眼放光。 一两银子可不少,买瓜子的话,一年都磕不完。 “我们平分,见者有份。”拿到银子的大娘当机立断,“以后要有人问及此事,咱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我们一直坐在这里闲聊,没有年轻人过来问话。” 大娘确实想独吞了银子,但怕出事。 大家分一分,最大限度的杜绝了出事的可能,若实在是没能瞒住,今天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都跑不掉。 顾秋实到了大娘指定的那个院子,里面安安静静。 这一排许多院子有些院墙是相连的,这种院落,搭了梯子就能看到邻居院子里的情形。但是顾秋实面前的这个不是,左右两边都各有一条小巷子,等于跟别人家断绝了开来。这倒是方便了他,直接敲门进去容易打草惊蛇,他跑到边上的巷子里,见四下无人,助跑两步翻身而入。 万一是误会,悄悄离开就是了。 这是个两进院落,布局跟杨家院子差不多,前院大门口不远处蹲着个人,顾秋实认出来是个熟人,正是姜世城带在身边的随从之一。 没想到人真的在这里,想到杨承欢出门的时辰,顾秋实心里沉了沉,要是铁了心欺辱她,那压根儿用不了多久,顾秋实现在赶来,可能已经迟了。 他一路遮掩身形往内院而去,内外院之间的月亮门处,守着另一个随从,他冲上去将人敲晕,想着把人丢在路上太显眼,容易被人发现。他又把人拖了丢到旁边的花丛中。 进了内院,打眼就能四五个人分散在各处。 这姜世城……银子真多啊! 若不是手头宽裕,又怎么会舍得请这么多人伺候? 顾秋实不想暴露行踪,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几人放倒,全部都丢在隐蔽处。半刻钟后,终于将门口守着的两人打晕。他从窗户往里偷瞧,看到杨承欢躺床上,手脚被人捆着,呜呜呜叫唤着,而姜世城坐在桌旁,用手撑着半张侧脸,饶有兴致地盯着。 “人来了没有?” 姜世城出声询问。 他问的应该是门口守着的人。 顾秋实确定院子内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又得这一会儿还有人来,便不想再磨蹭。 万一来人多,又是一场麻烦。 顾秋实直接推门而入。 姜世城背对着门口坐的,听到有人进来,他也不回头:“人到哪儿了?跟个废物一样,磨磨蹭蹭这么半天,真有好东西,还轮得到他?” 顾秋实没有回答。 只是床上的杨承欢已经发现了进来的人是自己哥哥,眼睛大亮,瞬间放弃了挣扎。 姜世城没听到身后人回话,他火气瞬间就上来了,转身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出:“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不知道回话吗?” 话都吼完了,才发觉面前的人衣着打扮包括身量都和随从不一样,他吓得跳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认清楚面前的人,又觉得自己怕成这样太丢脸。 “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世城问出这话,一颗心直往下沉,此时他已经看到了倒在门口的贴身随从的头,更远一点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伺候他的下人。 “我的那些下人呢?” 顾秋实越过他,走到床边帮杨承欢拿掉了口中的布,然后帮她解绳子。 杨承欢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二哥,他好恶心!还想把我送到其他男人床上……” 此时的姜世城已经站到了廊下,下人们除了门口晕倒的那俩,再不见其他人。他感觉是出了事,飞快跑到园子里寻找。 顾秋实只是想把人藏一下,没那么显眼就行。 因此,姜世城很快找到了另外三个随从。他刚想要上前看看人是死是活,就看到兄妹俩从屋中出来。 看着薛斯年一步步靠近,姜世城吓一跳,这么多人晕倒,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他哪里打得过? 第547章 攀高枝 十八 姜世城动作比脑子快, 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杨承欢手脚都还是僵的,看见人跑了, 她有些着急,却也只能干看。 顾秋实眼神一厉,搬了个花盆狠狠砸过去。 他想要把人砸伤,就没有砸不中的。 随着花盆砰一声落在地上摔碎, 逃跑的姜世城也摔倒在地。顾秋实快走几步,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踩得他惨叫连连后, 飞起一脚, 让人直接踹滚出去。 姜世城一直滚到了月亮门之外才停住,噗一声吐了口血。他肚子痛得厉害,浑身都开始哆嗦, 好像连呼吸就能扯着伤。 他感觉自己肯定受了内伤,这一个弄不好, 会出人命的。 他回过头, 看见薛斯年一脸冷漠的踱步过来, 吓得魂飞魄散。 “薛斯年,你你你……你冷静一点……杀人要偿命……把人打伤了也要坐牢。你现在是秀才了,不要为了我这种烂人影响自己的前程啊。” 顾秋实缓缓上前, 姜世城拼了命的往前爬,奈何他身上有伤,养尊处优多年的公子受不住痛,爬得很是缓慢, 跟个毛毛虫似的。 “放过我……” 他浑身抖如筛糠,没多久, 他身下居然还有一滩水,泛着难闻的尿骚味。 顾秋实一脚踩到了他的后脖颈上:“你把我妹妹绑在那儿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这这……都是误会!”姜世城想要解释,奈何浑身哆嗦厉害,话也说不清楚。 杨承欢被绑过来已经有半个多时辰,被这个男人揍了一顿,下手倒是不重。但是她被吓得够呛。 “二哥,最近何家在找他的麻烦,他怕我将以前那些事情说出去。所以跑来警告我,我都答应了不往外传,他还不相信,非要拿我的把柄。”杨承欢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当时的害怕和绝望,眼泪滚滚而落,“还说要请他一个弟弟跟我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把我接进门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下姜世城的下半身……姜世城自己也是男人,自己不上偏要找劳什子弟弟,他多半是已经彻底废了。 姜世城感觉到了他那种目光,气的哇哇大叫。 顾秋实呵斥:“不要给我哇哇叫。” 见姜世城不肯听,他又把人踹了好几脚。然后将其拎了起来,像拖麻布袋似的把他扔到马车上,然后驾着马车出门,直奔衙门而去。 姜世城痛得说不出话,一路都在求饶,本来不知道会被丢去哪儿,他以为是郊外,结果睁眼看见路旁的风景不太对……这分明是去往衙门的路。 想到此,他吓得浑身僵硬。 如果是真的被送去衙门,那还不如直接丢到郊外呢。 “薛秀才,有话好好说,你千万不要冲动。”姜世城本来没什么精力说话,这会儿也顾不得疼痛了,“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们兄妹,只要你不告状,什么都好商量。你要银票吗?要多少?尽管开个价。” 杨承欢坐在外面,听到这番话,心中怒火冲天。 “有银子了不起呀!你以为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银子买到吗?我呸!今天我就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明白一个道理。银子不是万能的!” 她越说越气,对着姜世城的脸又来了一下。 衙门里,大人听说了兄妹俩的委屈,看向姜世城的目光都不太对了。 地方官员每年都会有考核,辖下如果出了太多的案子,会影响官员考评,若不能得优,想要往上升,就不太容易。 第533节 如果能够和解,大人还是更希望两边的人坐下来将事情商量好。 “薛秀才,你是什么想法?” 大人自顾自继续道:“这么年轻的案首,本官还是第一次见。以后咱们说不定还是同僚。” 这话是在夸赞薛斯年,还带着几分隐隐的追捧。要知道这天底下的秀才那么多,能够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压根没几个。 顾秋实板着脸:“大人的意思呢?” “这件事情关乎你妹妹的闺誉,如果事情闹大,我大牢里不缺这混账的饭吃。你妹妹的婚事肯定会受影响。”大人一脸严肃,“你说严办我就严办,你愿意和解,那我就让人帮你谈。” 顾秋实沉吟:“其实,何浩品去找过我。跟我说他爹是冤枉的,应该是姜世城故意陷害。想要让我出面帮他求情。” 姜世城欺负了杨家兄妹,这算是一个把柄。薛斯年出面以此威胁,姜世城绝对不敢乱害人,到时,何老爷应该就能脱身。 何浩品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看人看事都找到了点子上。可惜,兄妹俩不愿意帮忙。 顾秋实故意在此时说起这件事,也是为了试探一下。 江六元可是面前这位知府大人的外甥,如果他要是想帮亲,那以后就得小心了。 知府大人面色难看:“此时我会去细查。” 他跑了一趟,吓唬了一通姜世城,为顾秋实兄妹俩争取到了三万两银票。 这是姜世城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别看姜家人还住在同一个宅子里,其实姜家早有规矩,家里但凡是男丁,在落地的那一刻就能分到一笔家财,长大后以此做安身立命之本。 这三万两银子,有两万五千两是姜家按照家规分给姜世城的那一份。 也就是说,顾秋实同意了和解,姜世城即便能顺利脱身,出去后也会变成个穷光蛋。只靠着家里的父亲和兄弟们接济勉强度日。 当然了,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姜世城哪怕把手头的银子给出去了,只从他父兄手底下漏下来的那点儿,都足以让他过得滋润。 世人对女子的名声很是苛刻,顾秋实把人捆到这里,本也不是奔着把事情闹大,杨承欢一开始是被吓坏了,来的路上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姜世城一个教训。 坐在这里半天,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听到姜世城愿意赔偿三万两,她心头愈发愤慨……这些富裕人家,仗着有几个臭钱,真的是为所欲为。 她不愿意和解,但还有几分理智,最后还是拿了银票。 走出衙门时,天已近黄昏。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杨承运等着大门口。 衙门的大门之外西晒,但是杨承运又不愿意去对面的屋檐下躲着,在太阳底下晒得满头大汗,脸色通红。看到兄妹俩出来,他急忙迎上前:“怎样?大人关了那混账吗?” 顾秋实摇头:“大人劝我们和解,这件事情闹大了对我们家没好处。三妹还要嫁人呢。” 杨承运有些不甘心,恨得咬牙切齿:“三妹,咱们先放下此事,像他这种人,以后肯定还会干坏事。回头我一直盯着,找到机会就给你报仇。” 杨承欢不指望能报仇:“大哥,读书要紧。” 兄妹三人往回走,到了杨家门外,发现何浩品居然也在。 何浩品立刻迎上前。 他想要救父亲,必须要说动杨家兄妹出面。 上次好话说尽,薛斯年不为所动,他心里都有点绝望了,如果给兄妹三人磕一个父亲能出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薛秀才,帮帮我吧。求你了……” 何浩品说着,还真的跪了下来。 他浑身有点狼狈,明显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应该是还不知道衙门那边的变故。 “你爱跪就跪着吧。”顾秋实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麻烦你滚远一点,不要在我家门口,实在是伤我眼睛。” 何浩品心中屈辱。 看着兄妹三人进门,何浩品大吼:“薛斯年,你是因为没有娶到表妹,所以嫉妒我,见不得我好,才不愿意帮我的忙是不是?” 顾秋实气笑了:“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真想帮你一把。回去吧,等消息就行。” 何浩品:“……” 这么嫌弃吗? 薛斯年对表妹的嫌弃和厌恶根本就毫不掩饰。 他其实不太相信薛斯年的话,但此时天又要黑了,他之前在巷子里被人连续伤过两次,到现在遇上阴天下雨,断骨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是运气好,两次断的不是一条腿,并且请了高明大夫,没落下残疾。 再来一次,何浩品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好运气不留下残疾。 所以,他不敢走夜路,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何浩品心里存着许多事,坐着马车回到府里,只觉得浑身疲惫,恨不能倒头就睡。结果他刚刚回到院子里,母亲就到了。 何夫人是来告状的。 “飞雁天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嘛?出门也行,我们家也不是那不允许儿媳妇出门的大户人家,可她专门往男人堆里扎。长此以往,她名声不好,也会有人笑话你。” 何浩品皱了皱眉。 “娘,我很累了,回头我跟她说。” 何夫人却还在喋喋不休:“谁家儿媳妇像她这样?天天往外跑就算了,家里的事情是一点不碰……” 林飞雁也是赶在天黑之前进门,刚进院子就听到婆婆在数落自己,她气得脸都红了:“娘,我也不是成亲后才往外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既然接受不了,当初你为何要上门提亲?” 何夫人:“……” 她那时候想着,儿媳妇进门之后再教也不迟。 这不是正在教吗? “飞雁,那时候你是个姑娘家,有家里的长辈在。即便是你做事有所不妥,外人也不会说到你面前。但现在不一样,你是何家的媳妇,这为人妇,就要伺候好夫君,为夫家开枝散叶,孝敬家里的长辈。”何夫人越说越来劲,开始掰着指头数。 林飞雁心里很烦躁,成亲后,他们夫妻也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但是好景不长。家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在公公入狱之后,何浩品天天往外跑,回来也冷着脸。一开始她也体谅,毕竟他父亲出事,这时候让他笑,那是强人所难。 结果,现在两人躺一张床上都没什么话好说,她明显感觉到夫妻感情大不如前,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的表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了原先的温柔与耐心。 “我出门也是在为父亲奔走!” 听了这句话,何夫人沉默下来。看到儿子满脸疲惫,她也心疼,于是很快退走。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两人忙碌了一天,连饭都没吃上,这会儿都已饥肠辘辘,但是,两人都觉得对方这时候该体谅自己,谁也不想低头先喊人送饭。 天色越来越黑,林飞雁眼泪夺眶而出:“何浩品,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何浩品狠狠抹了一把脸,奔波这么久,回来连把脸都没洗,这会儿脸上黏黏的,很是不舒服。他叹口气:“表妹,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你说这些都是废话。” “你果然后悔了!”林飞雁很是激动,“当初是你算计我,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何浩品,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何浩品忍无可忍,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尖利,“因为你,我爹沦为了阶下囚,我可有对你说过半句重话?” 林飞雁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手指颤抖不止:“因为我?” 何浩品反问:“不然呢?当初你非要嫁给姓薛的,那时候薛年的妹妹险些就被姜世城强纳了回去,若不是薛斯年机灵,现在他妹妹已经成为了姜家的妾,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如今我娶了你,就换成了我爹偷姜世城的东西,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林飞雁面色惨白如纸,颤声问:“真的?” 何浩品的眼神里满是厌烦和疲惫:“你就是个灾星,谁娶谁倒霉。可惜我明白得太迟。” 第548章 攀高枝 十九 林飞雁整个人摇摇欲坠。 何浩品看到她那模样有些心疼, 又恼怒自己被她牵连到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会对她生出怜惜,一时间,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厌恶。 既厌恶林飞雁, 也厌恶自己。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儿,于是扭头就走。 林飞雁站在门口的位置,看他走得大步,想着他腿上有伤, 她得赶紧让开,别绊着他。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侧身, 人就撞了过来。她奔波一天已经很累, 身上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撞,身子一歪, 险些摔倒。 但是撞了她的人却没有回头。 她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只看见了何浩品远去的背影。 林飞雁捂着肩膀, 坐在了椅子上, 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 何浩品虽然从薛斯年那里得了话, 说让他回来等消息。但他一点儿也不敢当真,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将心比心, 他自己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要就白白帮对方解决大麻烦。 他去了书房,辗转反侧一夜。 最近他几乎天天都睡不着,熬得头痛,但还是找不到解决之法。 直到天亮, 他才睡了一会儿。 身子格外疲乏,困意上来, 就不想起身。何浩品翻了个身继续睡。 忽然,外面吵闹起来。何浩品一开始不想管,但听到了母亲的哭声,他于睡梦中猛然惊醒。 难道家里又出事了? 何浩品翻身而起,几步奔出了门,却看见不远处母亲趴在父亲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门口,父亲确实站在园子里,身上穿着被抓时的那身衣裳,但整个人瘦了不少,衣衫都空荡荡的,脸颊上也没什么肉。此时一手抱着母亲,一手还在悄悄抹泪。 “爹?” 何老爷看到瘦了的儿子,心里酸涩,点点头道:“我回来了。” 何浩品终于确定这不是做梦,一瞬间欢喜疯了,忙不迭上前去握住父亲的手。 此时的何夫人已经回过神来,咋咋呼呼的让丫鬟准备热水,又叫喊着让人准备可口的饭菜。 “做那个桂花白玉糕,老爷喜欢吃。多做一点。” 一家三口欢喜过后,重新在屋中坐下,何老爷说起自己出来的情形。 “那个姓姜的承认是陷害,我是无辜的。大人就放我出来了。” 恰在此时,热水已经备好,何老爷被丫鬟请走。何浩品坐在凳子上久久无言。 何夫人心里也觉得奇怪,前些日子他们母子到处奔波,就连林飞雁都找了不少人,但是却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不过,男人回来了,这是好事,更让人欢喜的是,男人不再是罪人,那么,儿子又可以参加科举了。 何夫人越想越美,又让人去寻柚子叶,打算给男人多扫扫,或者干脆丢进水里让他泡一泡。 屋中只剩下何浩品一人,他这些日子想尽了办法救父亲,到处求人,吃了许多的闭门羹。就算得以进去,人家也不会接茬,最好的就是说会尽力帮他,但不保证一定会有用。 第534节 也只有昨天……昨天薛斯年说让他回来等。 何浩品霍然起身,将身后的凳子都带倒了。他想去杨家问一问,一抬头,发现林飞雁赶了过来。 林飞雁眼睛红肿,昨晚上哭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听到家里特别热闹,惊醒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一路过来,何家没几个下人,她也不想再问他们,只想亲眼看见公公平安无事。 结果,到了门口却发现只有何浩品在,她抿了抿唇:“我听说爹回来了,是真的吗?” 何浩品颔首:“是真的。” 林飞雁面色一喜:“那就好!” 她欢喜的在门口转了两圈,根本压不住心头的激动。 何浩品出门准备离开,林飞雁忙喊住他:“你要去哪里?对了,爹是怎么回来的?衙门那边怎么说?” 此时何浩品不想解释太多。 林飞雁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抗拒,她也生气他的态度,但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当即快走几步,扯住他的袖子解释:“衙门办事,自有一套章程。不是说这人能回到家就一定没有犯罪,若是衙门嘱咐说不要离开太远,或者是不能离开家,那这案子就还没有办清楚。爹可能还会……” 她满脸焦灼,话说得飞快。 何浩品能够感觉得到她是真的担心父亲,再说了,两人是夫妻,又不可能一辈子都拧着。 “没事了 ,姓姜的承认了是陷害,不过,他说自己是无意的,打算私底下与我们和解,应该会赔偿一些银子。” 林飞雁得了准话,总算放下心来。 “那就好,那就好!” 她眉头微微蹙起,“原先我们也去找过他,但他那时死不承认。怎么突然又跑到衙门去认罪了呢?” 这世上没人会想蹲大牢! 即便是家里穷到揭不开锅的人,也不会想着故意犯点事跑到大牢里包吃包住。 因为大牢里吃食很差,就是在这风调雨顺的年景,都是很少的粮食和大部分米糠,甚至还掺杂着一些泥土和小石子一起揉的团子,总之,只保证饿不死人,常人根本吃不下那个饭。 而且,府城里的大牢普通人不能随意进出,想要送饭并不容易。 姜世城养尊处优多年,应该不会傻到自找牢饭吃才对。 何浩品眉头跳了跳。 林飞雁越想越觉得不对,好奇问:“是不是有人给姓姜的施压了?不然,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 何浩品迟疑了下,道:“昨天我去找姓薛的,他当时很不耐烦,但他不想被我纠缠,说让我回来等消息。” 林飞雁惊讶:“他愿意帮忙?之前不是不愿吗?”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何浩品不想提及这个人,他家世比姓薛的好多了,又和表妹青梅竹马,但是表妹之前就是想嫁给姓薛的,他不过是表妹的退而求其次。 更甚至,如果不是他耍了手段,兴许表妹到现在还没有嫁给他,还心心念念想要嫁给姓薛的呢。 林飞雁若有所思:“他秉性善良,就是有点嘴硬。我觉得,既然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是不是应该买点礼物上门道谢?” 何浩品心里又开始烦躁,语气也不耐烦:“他说了,不想再看见我们。” “再不想见面,我们道谢是应该的呀。”林飞雁想了想,“你要是不想去,我一个人去也行。 ” 何浩品拧眉:“飞雁,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他帮我是对你余情未了?” 林飞雁心思被说中,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不要这么说。现在他已娶妻,我也已经嫁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了可能,你老揪着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放,有意思吗?” 何浩品强调:“他不想看见我,也不想看见你。你别凑上去自讨没趣。” 林飞雁不赞同他的说法:“不管他讨不讨厌我们,我们得了他的好是事实,上门道谢本也应该。刚才我就说了,你不想去看他的冷脸,我一个人去。” 说到这里,她怕他误会,再次解释:“夫妻一体,我去就是你去。” 何浩品冷笑一声:“去吧,我不拦着你。” 语罢,他拂袖而去,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不悦。 林飞雁也有点害怕,每次见薛斯年,他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冷淡。 不过,这次她有正经的理由登门,又不是故意纠缠。这么想着,她让身边的丫鬟准备了一份厚礼。 礼物太多,身边的丫鬟只有俩,一趟都没搬完。何夫人拿着柚子叶回来时看到这情形,问了儿子后得知儿媳妇要去找姓薛的道谢,忍不住道:“人家既然愿意帮忙,就不是图的谢礼,你媳妇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空,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她以为儿媳妇已经走了,结果林飞雁临走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身衣衫不合适……确切的说,是衣衫的料子不合适。 这种绸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容易皱,这一路到杨家路程可不近,到时衣衫皱巴巴的,未免有些失礼。结果,还没到自家院子里,就听到了婆婆的话。 “娘!” 林飞雁即便有些小心思,但婆婆这话也实在无理,她不客气地质问:“咱爹一条命,我们家的名声,还有夫君科举的资格。难道还不值那点儿东西?你要说不值,我搬回来就是!” 何夫人说儿媳的坏话被人听见,还被问到面上,有些下不来台:“那个……飞雁啊,你知道我有点抠,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林飞雁冷哼一声:“说起来这礼物该你们出,都是一家人,我都不计较这些小事,从自己的嫁妆里选了东西。算起来,这些东西无论有多好那都不是你们何家的,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何夫人:“……” 这都抬到了何家院子里的东西,怎么就不属于何家了? 当然,嫁妆是女子私产,婆家不得霸占,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 “是是是。但这过日子,就是要会算计才行啊,手太散,到时吃光了家底,日子还怎么过?”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林飞雁闭了闭眼,也知道跟婆婆争不出什么结果,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顾自的进屋换了衣裙离开。 她衣食住行上从来就不会亏待自己,换了衣裙的同时也换了头上的首饰,这些都是嫁妆里的东西。落在何夫人的眼中,难免就想多了,儿媳妇出门去见那个姓薛的,还穿得这样花枝招展……以前儿媳妇想要嫁给人家,那简直是用尽了手段,连姑娘家的脸面都不要。 “她肯定是对那个姓薛的余情未了,现在还没死心呢。”何夫人越想越生气,催促儿子,“你赶紧去一趟,别真做了活王八还被蒙在鼓里。” 何浩品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但是被母亲说中了心思,他很是不悦:“飞雁不是那种人!” 何夫人从心底里也认为儿媳妇不是这种人,但她看不惯儿子护着媳妇那劲头,撇撇嘴道:“那是人家看不上她,要是姓薛的有意,她真能扛得住?” 何浩品:“……”当真是亲娘。 只往他痛处戳! “娘!别乱说!” 何夫人摆摆手:“去吧去吧,赶紧把人接回来。你去一趟,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 * 林飞雁到了杨家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这才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厨娘,很不巧,薛斯年夫妻俩都不在,搬去刘家住了。 林飞雁怕被人讨厌,在打开门时就了自己是上门送谢礼的。如今人不在,她也不好说把这谢礼送到刘家去,只能硬着头皮让丫鬟把东西送进门。 杨氏连连拒绝,林飞雁执意把东西留下,很快起身告辞。 出门后,林飞雁回了马车上,没有让车夫启程,就坐在马车里发呆。 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薛斯年突然愿意帮何家这件事透着蹊跷……多半是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如果真的只是单纯帮忙,那……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薛斯年对她余情未了? 薛斯年第一次远离她,就是被连番的打击。一开始是表哥刻意为难,让他自己付茶钱,转头又发现不装的管事为难他,其他的伙计孤立他,没两天,杨承欢又被姜世城算计。 这么一连番的麻烦,对于普通人家出身的人来说,确实很难解决。 薛斯年为了避免麻烦,刻意疏远她,转而另娶别人,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林飞雁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希望,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非要和薛斯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想法。只要知道她不是一头热,这就行了。 想到此,林飞雁心情瞬间好转不少。正准备让车夫启程,帘子掀开,有人挤了上来。 看见上马车来的人是何浩品,她心情就更好了。这夫妻之间吵架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她不愿意做低头的那个,何浩品愿意来哄着,证明她没嫁错人。 “你是来接我的?” 何浩品看到她唇角带着几分笑意,有些意外:“你的马车怎么在门口等着?” 林飞雁解释:“我就是想静一静。回吧。” 何浩品看她面色缓和,一点都没有了昨天的伤心,忍不住试探:“薛斯年愿意收东西?” 闻言,林飞雁忍不住白他一眼:“人家不收这东西,我们就不送了?你可真行,这是谢礼啊,你见过哪个施恩的人主动讨要谢礼的?方才我是强行送进院子里的。不管收不收,我们的心意一定要到!” 何浩品沉默,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而他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事。 “你送完了礼物就这么高兴,薛斯年原谅你了?” 林飞雁读了那么多的书,又不是个傻子。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他刚才是在阴阳怪气,她想要发脾气,又想着夫妻之间要坦诚,耐心解释:“薛斯年不在家,跟新婚妻子一起搬去刘家了,他娘接待的我,还说不要礼物……反正礼物送了,咱们尽到了自己的心意,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 “你还想和他见面?”何浩品是真不觉得他们能经常碰上。 林飞雁对自己的夫君有耐心,但也是有底线的,她自认为姿态足够低,可何浩品却不依不饶,耐心告罄,她冷笑:“何浩品,你少阴阳怪气。给你脸了?本姑娘为你已经足够耐心,别太过分!” 何浩品看着她怒气冲冲的眉眼,心情格外复杂:“飞雁,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林飞雁别开脸,她心里委屈,但还是强压下了那些烦乱的思绪,道:“我也不想和你生气,这都已经快六个月了,距离明年的县试不到一年,前半年你先是受伤,后来为了你爹的事情到处奔走。一直没有沉下心来好好读书,你想要考中,接下来不要再浪费时间……” 何浩品听着她的这番嘱咐,看着她满身怒气的侧脸,忍不住道:“那我要是考不中,你会怎样?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后悔了又怎样?”林飞雁再也不忍耐,一巴掌拍在桌上,“滚出去!” 何浩品被她吼懵了。 林飞雁怒火冲天,眼看何浩品不动,她厉声大喝:“停车!” 车夫是林飞雁的陪嫁,闻言立即拉停了马车。 何浩品想要解释几句,林飞雁却已经不想再听,她今日给了何浩品足够的脸面,可他非要揪着过去那点事阴阳怪气,她几次低头,他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 “滚下去!”林飞雁直接开始推攘。 她用的力气大,但也不至于将何浩品一个大男人推下马车。可他要脸啊,堂堂男人被自己的媳妇如此对待,还被下人们看在眼里,回头这些人私底下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他。 “我自己走!”何浩品一把将她的手拨开,然后整理了衣衫跳下马车。 林飞雁见状,更生气了。 “回府!” 何浩品面色微变,妻子回了娘家,事情就闹大了。他想要阻止,车夫却根本不听他的。 顾秋实并没有一天到晚待在岳父家里,他也读书,还写话本,但该出门还要出门。 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油果子,味道不错,刘玉宜想要让丫鬟去买,顾秋实不愿意,他要出去走走,两人没带丫鬟,买到了油果子,一人拿几串,边走边啃。 第535节 啃油果子不稀奇,但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秀才身上,就感觉不够斯文。 刘玉宜忍不住睨他:“你是秀才啊,真不怕人说你粗鲁吗?” 顾秋实乐了,左右看了看:“认识我的人知道我是秀才,但这附近哪儿有熟人?” 刘玉宜:“……” 第549章 攀高枝 二十 没有熟人, 就不会被人说粗鲁了是吧? 刘玉宜颇有些无语:“那万一被熟人看见了而我们又不知道呢?” “说就说吧,等看习惯了人家就不说了。”顾秋实将手里的油果子递了一串给她,“喜欢就多吃点儿。” 刘玉宜:“……” 她忽然发现, 成亲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特别自在,不管她做什么,都感觉不到来自身边人的约束。甚至是在大街上吃油果子,他不光不会阻止, 还会递过来。 她都怀疑如果自己想杀人,薛斯年会给她递刀。 “你别太纵着我了。”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是我妻子,我不纵容你, 那要纵容谁?” 他见她不回答, 还靠得更近。 这是在大街上,两人再是夫妻,也不好太过亲密。刘玉宜伸手戳着他的脸, 把人推走:“还吃呢,你脸上的肉都比以前多了。” 顾秋实笑吟吟:“之前你说我瘦, 我特意养的膘儿。” “胡扯, 分明就是你馋嘴。”刘玉宜不满。 两人有说有笑, 一路打情骂俏,没有过分亲密,但外人打眼一瞧, 就觉得两人感情好,他们之间那种氛围再也插不进旁人。 林飞雁也没想到会在路旁遇见二人。 方才她送了礼物,如果没遇见,就当这事办完了也行, 但这都遇上了,合该打个招呼。 随着马车越走越近, 她也看到了夫妻二人脸上的笑容。刘玉宜脸上那么大的一块胎记,甚至没有带面纱遮挡,但薛斯年面上找不到丝毫嫌弃,还对其言笑晏晏。 “薛秀才。” 顾秋实知道过来的马车里有人在打量自己,听到林飞雁的叫喊,他也不觉得意外。 林飞雁见两人没有搭理自己,有些尴尬。其实她从心底里认为薛斯年不可能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每一次见面,都会打消她的这种想法。 薛斯年态度冷淡成那样,甚至都不正眼看她,这哪像是对她有感情? “我公公的事情多谢你帮忙,刚才我去杨家送了一些谢礼聊表心意。”林飞雁说到这里顿住。 何老爷能顺利牢里出来是因为薛斯年帮忙这件事只是夫妻俩的猜测。 到底是不是薛斯年,他们并不清楚。 顾秋实终于抬眼:“何夫人,何浩品没有跟你说吗?我是厌烦了你们夫妻经常上门纠缠,所以才出了力气。我不需要你们的感谢,如果你真的心存感激,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夫妻面前了,行吗?” 林飞雁昨天晚上才建立起来的自信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薛斯年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眼神和语气里都满是对他们夫妻的嫌弃,她实在不能厚着脸皮说薛斯年是为了帮她解决麻烦才帮的忙。 她一瞬间心里特别难受,袖子里的手都在抖,再开口时,声音都是颤抖的:“无论如何,都要多谢你。” 话音未落,她飞快放下了帘子。 帘子落下的同时,她的眼泪也滚了出来。 顾秋实却并没有受影响,再次给了刘玉宜一串油果子。 刘玉宜伸手接过,她已经吃了三串,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我不想吃了,包着吧。” 两人有说有笑渐行渐远,林飞雁努力克制着不去看他们,却还是忍不住跑到后窗看两人相携着走远。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 她……容貌才华堪称城内第一人,真的比不上那个毁容了的刘玉宜? * 刘举人觉得女婿有点飘,最近他很忙,要参加乡试的那些学子抓得很紧,几个夫子加了课。甚至课后也不得空,还要指点学子们的文章。 而家里的女婿呢,同样是要参加乡试,学堂不去,天天在家憨吃傻玩,虽然也看书,也写文章,且文章写得不错。但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乡试,他这态度……太松弛了。 “去学堂吧,我的课你可以不上,其他夫子的课你该去听听。每个夫子的想法不同,听了对你多少都有些好处。” 顾秋实下意识就想拒绝。 刘举人板起脸:“你必须去!” 他看向女儿,解释:“杨家那边长辈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这即将参加乡试的人该是个什么态度,从来不约束他们兄弟。但是我见识得多,这临时抱佛脚,万一抱着了,没考上的能考上,考上了名次也能更靠前些。总之,我不会害你。” 这话与其说他是冲着女儿,不如说是冲着顾秋实这个女婿。 人家苦口婆心,顾秋实也不可能说自己不读书也能考上,原本薛斯年就耽误了好几年,书也不看就能考中,那不是人,而是神!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最近杨承运也在。 他又被要求住进了周家,在回家去过了一段比较自在的日子之后,他再也受不了周家那种沉闷的气氛,主动要求去学堂。周举人去年那时候有半年没有在学堂里,都是其他的夫子帮他顶上,这会儿有一位夫子回家伺候生病的母亲,他也得帮忙。 于是,周举人每天要上两个时辰,这就去了半日,他也不放心让女婿自己一个人在家看书。得知女婿要去学堂,便没怎么阻拦。 如今顾秋实到了学堂上,身边除了一个大哥之外,还有江六元是个熟人。 杨承运从弟弟那里听说了一些事,对江六元此人很是戒备,平时是能不来往就不来往。课一上完,兄弟俩立刻往外奔,绝对不和他单独相处。 这一日,顾秋实在学堂里的桌上练字,他不爱出去闲逛,写完了一篇,算算时间夫子要来了。他这边正在收拾,杨承运闲着无事也过来帮忙,两人正手忙脚乱,江六元就进来了,冷着一张脸,还将桌上的毛笔狠狠掷在地上。 像江六元这样的公子,平时彬彬有礼,待人温和,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其他的人都诧异地忘了过了。 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江六元清醒了几分,面色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这笔坏了,昨天毁了我不少墨。” 江六元很富裕,家世又好。旁人即便是不能与他亲近,也绝对不会刻意得罪。读书人大多都圆滑,尤其坐在这屋中的人都考中了秀才,三成的人二十多岁,剩下的都是三十以上。 人活得越久,就越懂人情世故。很快就有人递了台阶:“是啊是啊,遇上这种事真的很想发脾气,上次我就是,刚刚磨好的墨,毛笔一下去,所有的毛都散了,那墨也不能用,我还洗了好久的砚台。气得我把那笔杆子当场就丢进了火里,也就是我家境贫寒,要不然我非得把那砚台也砸了不可。” 江六元像是找到了知己:“是吧?” 其他人也开始说遇上的糟心事,直到夫子进门,众人才闭嘴。 顾秋实没有开口,他隐约猜到了江六元发脾气的原因,就在方才夫子进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从茅房那边过来的何浩品。 何浩品参加明年的县试,不和他们一屋,应该在对面。 下午顾秋实和杨承运一起出门,即将分别时,周围几乎没有人,杨承运压低声音:“他肯定是气何浩品,回头兴许要出事,你小心点。” 兄弟俩一个住在学堂对面,一个住在学堂隔壁,只要他们晚上不出来乱跑,多半不会有麻烦……坏人应该不会从院墙翻进来教训他们,那样很容易被抓住。 翌日,顾秋实睡醒,刘玉宜从外面进来。 其实刘玉宜也刚起来,最近天气热,天亮得早,她醒了后去茅房,遇上了买菜回来的厨娘。 厨娘帮着家里打扫做饭,父女俩没有约束她上工的时辰,反正每天就那么多的活,什么时候干都行,干完了就可以走。 天气炎热,厨娘不愿意中午的时候打扫院子,就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多干活。 “大娘说,昨天姓何的与人喝酒,大概是喝得有点多,回家的路上摔破了头,听说额头上好大一个疤,多半要破相。” 刘玉宜知道那些内情,下意识就觉得这不是意外。她压低声音问:“你说这件事情和那个江公子有没有关系?” “一定有关。”顾秋实语气笃定。 刘玉宜用手捂做了嘴,堵住了惊呼:“这人……这人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时不时就跑出来叨人一口。你千万不要招惹他,平时离他远一点。” 顾秋实笑了:“放心吧,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早就防着了。” 刘玉宜这才放下心来:“大娘买了包子,你啃两个再去。大娘买到了兔子,中午吃葱泼兔,行吗?” “我都行,你问问爹想怎么吃。”顾秋实拿着书箱出门,到了学堂里,发现杨承运早已经在了。 此时的屋中只有兄弟俩,杨承运凑过来,还没开口呢,门口又有人来了。正是江六元。 江六元笑意盈盈:“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在家没聊够?” 杨承运打了个哈哈:“我是突然忘记这个字……江公子,这么早?” “不早了。”江六元笑吟吟,“家有喜事,有点睡不着。” “恭喜恭喜呀!”杨承运拱着手,也不开口问什么喜,如果江六元愿意说,他不问也会说。但如果人家不乐意提,他又问了,那就不识相,会被人讨厌。 江六元这样狠辣的人 ,杨承运实在是不敢得罪,平时与姓江的相处,那是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随着人越来越多,江六元也放过了兄弟俩。 学堂的弟子们中午有饭吃,但这饭需要花银子,想省一点,可以从家里带饭。 为了给家境贫寒的弟子们留面子,学堂里甚至安排了几个饭堂,众人都默认了两边分开吃。 学堂里的饭,顾秋实是一顿都没吃过。 杨承运也是回岳家吃,但家里的气氛压抑。 虽然兄弟两人都是住在岳家,但情形完全不同。顾秋实回家面对的是和他熟了之后彻底放飞不要夫子脸面的刘举人和妻子。而杨承运回家,先是对他特别严厉的周举人,然后是对他有点不满却又从来不出言训斥只甩脸子的周夫人,再然后是两个心思各异的小舅子,还有因为身份不能和他太熟悉却又不喜欢他偶尔还会刺他几句的两个妻嫂。 每次回家,他心情都沉甸甸的。 顾秋实看他今儿有话要说,道:“家里有兔子,跟我一起去尝尝。” 杨承运答应下来,倒不是为了兔子,主要是觉得何浩品摔伤这件事情很严重,兄弟俩得好好谈谈。他先跑回周家,跟家里人打了招呼,然后再到刘家。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完,何浩品不敢计较,林飞雁可不用客气。虽说上一次何浩品也没有了科举的资格,但这次情形可不同。且上次林飞雁也到处奔走救人,此番他被人所害,林飞雁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即便她愿意,林老大人也不会允许。” 刘举人是听了兄弟俩的谈话,才惊觉何浩品是被人所害,不过,他不太赞同杨承运的说法:“林家本来也没有希望孙女婿多能干,何浩品能不能科举,他们压根不会在意。老大人回城后一直挺低调,不见得会出面。再说,这事兴许真的是意外呢。” “不是意外。”顾秋实语气笃定,“并且,林老大人一定会追究。他们不指望孙女婿出息是一回事,孙女婿被人害到不能出息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举人很相信女婿的话,闻言皱了皱眉,又看兄弟俩这样紧绷,提议:“要不你别去学堂了吧。” 第550章 攀高枝 二十一 顾秋实巴不得。 不过, 他有点不放心杨承运。 第536节 关键是杨承运自己不想去学堂,周举人绝对不会允许。 杨承运如果明着和自己的亲岳父对着干,那是忘恩负义。 “不要紧, 我们又没有招惹他。”顾秋实确确实实是在离开了林飞雁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江六元针对过。 当然了,也可能是顾秋实平时与人相处时很是小心,不给对方算计自己的机会。比如, 他除了到刘家,除了和未婚妻出门,从来不喜欢跟谁相约出游。 别人靠近不了他, 自然就没有算计不到他。 杨承运没有被姓江的针对过, 虽然紧张,却也不至于害怕到连学堂都不敢去。 他很客气,吃饭的时候不怎么吃菜。 刘举人看不下去了, 这是自己女婿的哥哥,说起来都是很亲近的亲戚, 以后大家还要互相扶持呢。于是直接将那盘兔肉拨了一小半到杨承运碗里。 “读书辛苦, 要多吃点肉。” 杨承运连连道谢。 刘举人拨完了肉, 看到他这恭敬的态度,才想起来他不吃兴许是不爱吃,毕竟, 这年轻人在周家只能被动承受别人的好意,若是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 “你觉得这肉味道如何?要是吃不惯,就分给斯年。” 杨承运一愣, 看了眼弟弟,忽然就明白了刘举人的意思。 “好吃, 我挺喜欢。多谢伯父。” 刘举人摆摆手:“不用谢。” 他用完了午饭,又回去睡了一觉。 兄弟俩不睡,出门后,杨承运一脸感慨:“二弟,你运气比我好。” 顾秋实明白他指的是刘举人这个岳父。 “大哥,等乡试过后就好了,如果考中,咱们就要去京城赶考,不管能不能考中,都不回来了。” 杨承运一脸惊讶。 他被压了好几年,一开始踌躇满志,越往后读,心里越是没底。总感觉去京城赶考离他很是遥远,更没想过去了京城还能定居。 “京城的开销很大,我这拖家带口的,怕是住不长久。” 顾秋实笑了笑:“到时再说。” 接下来几天,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日,顾秋实回到刘家,发现院子里有客人在,正是林飞雁。 他脸色不太好:“何夫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林飞雁有些尴尬:“我有点事情想找你请教。” “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我知不知,我都不会告诉你。”顾秋实起身就进了厨房。 刘玉宜正在厨房泡茶,听到自家男人回来的动静,她没有立刻出去,但却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毕竟,林飞雁才貌双全,家世也好,试着城里大部分年轻后生都想求娶的姑娘。 而她,脸上有一大块胎记,比林飞雁差远了。 她心里难免有些不自信,尤其自己夫君原先还是林飞雁的心上人。 听到两人说话,刘玉宜离得远,听不太清楚,刚探出头,人居然就进来了。 “别进厨房,会让人笑话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外推。 顾秋实握住她的手。 即便两人是夫妻,刘玉宜也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这样亲密,急忙缩回了厨房里。 顾秋实被妻子瞪了一眼,心情却不错:“在她走之前,我都不出去了。” 刘玉宜知道他在避嫌,虽觉得没必要,心里却很高兴。 “她好像有事。” “肯定是因为姓何的。”顾秋实压低声音,“那江六元不是讲道理的人,咱们没必要掺和。反正姓何的也不是好东西。” 刘玉宜深以为然。 “那我去打发了她。” 顾秋实觉得不妥当,林飞雁虽然没什么坏心,但本身是个很偏执的人,说话不会给人留面子。如果刘玉宜去催她离开,搞不好会被林飞雁嘲讽。 于是他扬声喊:“何夫人,何公子的遭遇我已经听说了,最近夫子都在说让少喝酒。他也实在是太倒霉了。” 林飞雁看他不出来,心里恼怒,奔到了厨房门口:“你这话是何意?薛秀才,别人不知道内情,你肯定清楚,他明明就是被人给害了。” 顾秋实故作惊讶:“被人所害,谁害的?可有人证和物证?这伤害学堂里的弟子,毁人前程,那也太恶毒了。这件事情必须要告上公堂,为何公子讨个公道!” “我需要你帮我作证!”林飞雁态度强势,“此事是姓江的干的,我……” “抱歉!”顾秋实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什么歉意,“我和江公子不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明明就知道。”林飞雁满脸愤怒,“姜世城欺负你妹妹的事情就是受他所指使。薛斯年,别让我看不起你,读书人该有点气节,而不是遇事就躲。” “你看不看得起我,重要吗?”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又没有乱说。姜世城欺负我妹妹的事情已经和解,我在大人面前都承诺过不再追究。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提,若此事传了出去,毁了我妹妹名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飞雁早就知道想要让薛斯年帮忙很难,却没想到他这样绝情,当即气得眼泪汪汪:“你明明就知道姓江的是凶手,你帮我呀!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不就是为了惩奸除恶么?” “我不知道!”顾秋实面色淡淡,“江公子与我是同窗,但我们之间没怎么相处,我真的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恶事。请回!” 林飞雁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她根本就不动弹。 顾秋实上前一步:“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一会儿叫你丢出去。” “你敢!”林飞雁有一个做官的爷爷,之前又在学堂读书,跟隔壁学堂里的夫子和弟子都相熟。若是她被人丢出去,不管是看曾经的情分,还是看他爷爷的面子,隔壁的那些弟子都不会袖手旁观。 顾秋实作势要抓人,刘玉宜急忙拦了,率先上前一步:“何夫人,这天底下那么多的人,你能不能放过我夫君?” 林飞雁一愣,随即愤然:“你这话是何意?我什么时候没放过他?何时纠缠过他?你把话说清楚!” “你分明就是仗着自己出了事来纠缠他,要不然认识江公子的人那么多,你为何不找别人独独找上他?”刘玉宜同样满脸愤怒,“你都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能不能别盯着有妇之夫?你不要名声,我男人还要呢。” 林飞雁气得胸口起伏。 她承认自己还没有彻底放下薛斯年,但是,她已经嫁了人,嫁的还是一直对她照顾有家的表哥,尽管她很不甘心,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表哥,更没想过顶着有夫之妇的身份勾引其他男人。 “你污蔑我!道歉!” 刘玉宜振振有词:“你都追到我家里来了 ,还死活不肯离开,非要我男人对你动手。这不是事实么,哪句话是污蔑?” 林飞雁气哭了:“薛秀才,你就看着你妻子这样欺辱我?” “这不是欺辱,她只是说事实。”顾秋实面色淡淡,“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感觉到自己被侮辱了,是我让你来的?还是我让你赖在这里不走的?” 林飞雁眼泪滚滚而落,狠狠瞪着面前的一双男女。 “薛斯年,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人品正直之人,没想到……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飞快跑走,出门时还抹了一把泪。 刘玉宜看在眼里,忍不住蹙眉:“她跑到我们家来哭哭啼啼,让人看见,该要多想了。” 顾秋实让她放宽心:“不要紧,何浩品出了那种事,她不哭才不正常。” 翌日,顾秋实在学堂之中,对此事不光没有遮遮掩掩,反正还主动提及。 “他非说欺负何公子的幕后主使原先也欺负过我,但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不肯跟她一起去商量如何报仇,她还放话说我一定会后悔。问题是,我和她……得避嫌呀!” 话里话外,既说了林飞雁的来意,也表明了自己的无辜。 江六元正在练字,听到他说话后,就已经停下了笔。 顾秋实余光看着眼里,重新坐了回去。 * 何浩品脸上的伤并不怎么严重,一开始头有点晕,但歇几天就好了,最严重的还是留下来的疤痕,足足有一根小手指那么长。 本场律法,脸上有大疤之人不能进考场。 当然了,如果是有功名在身后才受伤,功名可以保留。 现在好了,何浩品因为去年被人打断腿的事,没能参加今年的县试,他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 这以后断掉了科举的路,他以后大概只能窝在家里一辈子了。 何浩品这一日来了学堂,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背都薄了,他回来是收拾东西的。认识他的人都会与他打招呼,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但是,何浩品心里明白,他们嘴上没说,肯定都在可怜他。 有不少人围着何浩品闲聊,江六元也凑了过去。 “哟,这不是何公子吗?去年就听说你今年县试府城必中,那时你还挺自信,说要和我一起参加乡试。你这是做什么?笔墨纸砚都收拾带走,不打算读了?” 何浩品捏着篮子的手指尖都泛了白。 十年寒窗无人问,过去那些年读书有多辛苦,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眼瞅着就能一举成名,却被拦在了考场之外。并且,何浩品也知道,自己去年断腿那次多半也是江六元的手笔,后来为了不让他参加县试,居然还陷害他父亲。 事到如今,何浩品也看明白了,有这条毒蛇在,他这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要说何浩品平时是个挺温和,也能屈能伸的性子,但被人挑衅到脸上,想到这辈子都要被害得郁郁不得志,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江公子,但凡发生过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你……别太嚣张了。” 江六元一点都不怕,似笑非笑道:“听你这话里话外,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别含含糊糊呀,倒是说出来,我都做了什么。不过,开口之前最好想想后果,我如今是秀才,你敢污蔑,那可要罪加一等。” 何浩品怒火上头,篮子一丢,不管不顾地捏着拳头冲了上去。 他下手狠,动作也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江六元已经被他打得后退好几步。 伺候江六元的随从很快反应过来,一个上前去扶主子,另一个拦住了还要发疯的何浩品。 江六元伸手摸了一下被打破了的嘴角,冷笑道:“麻烦各位谁去帮我报个官,殴打秀才,这罪名可不小。” 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所有的夫子。 其实夫子们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他们不知道何浩品脸上受伤到底是意外还是被人所害,只知道这弟子本来有远大的前程,不说科举入仕,一个秀才的功名还是考得到的。 现在倒好,就因为脸上有疤,前程尽毁。 其中一位姓陈的夫子出了名的公正,看着江六元脸上的怒火,上前劝说道:“你们原先同窗好几年,那时候感情也不错。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浩品不对,但他脸上受伤,心情不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你体谅他一下,原谅他这一次。” 说到这里,陈夫子严厉的目光落在了何浩品身上:“赶紧给江秀才道歉。” 他语气很重,明显话里有话。 何浩品明白了夫子的意思,真闹到公堂上,他打人是事实,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人证物证都在,江六元家境富裕,绝对不会接受和解。那么,何浩品免不了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第537节 所以说他打人的时候想的是江六元也不干净,到了公堂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但此时他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冲动了,江六元姑父是知府大人,如果不是有很实在的认证物证,几乎不可能将其定罪。 可问题是,那晚上的事情他查了许久,怀疑其中两人是故意灌他的酒,但两人死不承认……当时大家都喝多了,真闹到公堂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加上知府大人对江六元的偏心,他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冷静下来之后,何浩品很快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立刻上前道歉。 “江公子,对不起。” 江六元从来没有在人前丢过这么大的人,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不过,他还记得当着这么多的人不能发作,捂着脸道:“都是同窗,我能理解你。但你别太冲动了,今天要是伤着的人是别人,怕是没我这么好说话。” 何浩品连连答应。 他拿着篮子和众人告辞,临走前又郑重谢过了几位夫子,尤其是陈夫子,他深深一礼,久久不起。 陈夫子看着眼里,叹口气:“都成亲的人了,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你还年轻,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何浩品再次道谢,出门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一到大街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时,眼看四下无人,更是气得把手里的篮子都砸到了地上。 篮子翻倒,里面的东西摔了一地。墨条当场摔碎成几段,毛笔也伤了,何浩品蹲着地上,双手揪着头发满脸的痛苦。 直到两刻钟后,他才整理好心情。重新把地上的东西捡进篮子里,然后起身离开。 走到大街上,他仿佛又恢复了原先的温和,仿若先前他发疯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回到何家,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何夫人。 何夫人这段时间病了,自从得知儿子脸上有伤债不能参加科举之后,她再也笑不出来,心情郁郁,没什么精神。 大夫说让她没事多在外头走走,看见儿子回来,她急忙上前接过篮子。 “学堂里那些人有没有笑话你?” 何浩品垂下眼眸:“没。”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段时间他变了许多,不再如以前一般健谈。 但何夫人都看在了眼里,见儿子言简意赅,她心里特别难受,又问:“姓江的可以为难你?” “有,我当时一怒之下直接就打了他一拳。”何浩品说到这里,见母亲满脸焦急,忙解释,“有夫子帮着说情,他原谅我了。” 何夫人急得团团转:“那就是个小心眼儿,咱们又没有惹过他,他一次又一次的针对你,现在你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没脸,他会放过你才怪。浩品,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啊!” 说到后来,急得直跺脚。 何浩品垂下眼眸。 姓江的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打不打这一拳,都改变不了任何结果。除非他现在带着一家人离开府城远走高飞。 何浩品不想多解释,便想回房睡一会儿。 何夫人看到儿子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你跑什么呀?咱们得想想法子让他消气。” “消不了气。”何浩品面色淡淡,“自从我娶了飞雁,他就恨上我了。” 何夫人:“……” “飞雁都是你的妻子了,他至于对一个有夫之妇念念不忘?” 何浩品也觉得不至于。所以,他从来都没想过找江六元细谈。 “他不惦记了,但不代表就不恨。” 何夫人哑然:“那我们怎么办?” 何浩品也想问这话。 母子俩相顾无言,林飞雁从外头回来,她这些日子在外面到处奔波,就想为自己男人讨个公道。祖父早已告诉她,不会用林家积攒下来的权势逼迫谁认罪,除非找到证据。 林飞雁这两天都在私底下见与何浩品喝酒的几人。但那几人就是滚刀肉,死活不承认有被人收买。她浪费了时间财力精力,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第551章 攀高枝 二十二 到处奔走, 要是能有点希望还行,结果都是徒劳,不光身上疲累, 心也很累。 林飞雁进门看到母子俩,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娘。 何夫人早就知道,家里这一场又一场的麻烦,都是因为儿子娶了儿媳妇而起。 她心里明白儿媳妇是无辜的, 一开始也没想过要迁怒。包括儿子挨了一顿打可能要误了县试,她心里没有责怪儿媳妇,今年不行, 明年还可以考嘛。等后来男人入了狱, 多方求助无门,她才对儿媳妇生出了几分迁怒。 本以为男人回来之后,家里总算能恢复平静, 等儿子好生再学一年,明年兴许就能考中秀才……结果, 就出了儿子喝醉酒摔破了头的事。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 何夫人都不知道哪天才能消停。事实上, 即便是现在就消停,以后江六元再不找何家的麻烦。他们家为了娶林飞雁而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重了些。 心里生了怨怼,面上就带出了几分, 语气也不耐烦:“你又去哪儿了?身为儿媳妇,天天往外跑,走的时候还不与我打招呼,飞雁, 你也就是嫁到我家,换一户人家, 早把你休了。” 林飞雁抬眼:“我是为了浩品奔走!” “结果如何?”何夫人一开始还对儿媳妇抱有希望,认为这好歹是官员家的姑娘,还是京城来的大官,她出面求情,旁人多少要给点面子。 结果男人被在大牢里那么久,除了家人探望过两回,再没有得到过其他的优待。 上次儿媳没有帮上忙,这次……应该也差不多。 果不其然,儿媳摇头了。 何夫人顿时就怒了:“既然你办不好这些事,那就不要强出头。好生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少出去抛头露面。” 抛头露面对一个姑娘家来说不是什么好词,林飞雁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娘,你这话是何意?我又不是故意往外跑,是真心想要帮浩品……” “我没说你不是真心,但男主外女主内,咱们女人生来就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你少去外头掺和。”何夫人越说越怒,“别到时候忙没帮上,还把名声给毁了,再拖累了浩品。” 她话里话外都是责备之意。 林飞雁听着直觉特别刺耳,天地良心,她真是好意,今天见的那两位,不光与何浩品相熟,原先也喜欢围在她身边。 她请二人用膳,就是想让两人帮忙说出真相。 结果好话说尽,两人只说不知道,反正他们没有被人收买。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何浩品。 何浩品根本就没有看她。 林飞雁见状,心里特别凉:“夫君,你就没什么话说吗?” 都不维护一下她? 她身为儿媳妇,被婆婆责骂,如果出声反驳,那是不孝。当然了,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外人也不知道她孝不孝顺,可问题是吵架之后婆媳之间会留下裂痕。 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婆媳可不同,真要是大吵一架,怕是婆婆到死的那天都记得这件事。 林飞雁认为,避免婆媳吵架,这时候该何浩品出面。 何浩品叹口气:“娘说得对……” 林飞雁再也听不下去,一手扯掉了头上繁重的首饰,大踏步回了房。 她越想越委屈,回房后趴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想要负气之下再也不管何浩品的死活,她有实在做不到。 别说是她的夫君遇上了这种不平事,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被这样欺负,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一定要帮忙讨个公道。 哭了许久,林飞雁睡着了。 何浩品本来想回房安慰一下,发现人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天色已晚,他看不见床上人脸上的泪痕……原本他认为,只要能和表妹终成眷属,不管什么样的后果他都愿意承受。 但他发现,这后果太沉重,他有点儿承受不了。 更气人的是,前天夫妻二人出门偶遇了江六元的母亲,当时林飞雁对其很是客气。两人有说有笑,还一起逛了个布庄。 何浩品站在边上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林老大人回到家乡后,但凡是沾点边的人都登了门,江夫人身为知府大人的亲戚,当时也跟着上门混了个脸熟。 因为江家和知府大人那亲密的关系,江家在城里的地位超然。等闲人即便是不能与之交好,也绝不会刻意得罪。 道理都懂,但他心里就是忍不住多想。 何浩品不愿意在这屋中睡,不想和林飞雁同处一室,刚成亲时的那点温情早已经消失殆尽,如今他看着这费尽心思才娶进门的妻子,只觉得满心疲惫,他不想说后悔,事实上就是后悔了。 后来,他去了书房过夜。 林飞雁因为在睡前哭过,早上醒来后两个眼睛都肿了。丫鬟看见,特别心疼,跑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给她滚眼睛。 折腾了半天,消了点肿,但还是一眼看得出之前有哭过。 丫鬟尽力了 ,林飞雁也不为难她,起身去用早饭。 何家人的早饭早就吃过了,何夫人倒也不敢科带儿媳妇,特意让厨娘留了一份。但是她的心里很不高兴。 “你们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是该早起给长辈请安吗?日头都这么高了才起身,这是你们林家姑娘的规矩?” 林飞雁难受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眼睛肿得都看不清楚周围情形,劈头盖脸就被质问了一番。她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有所不妥,但她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她做这一切没有半分私心,真的只是为了帮何浩品。 她自认很有教养,从来不和家里的长辈争执。但是婆婆质问她的规矩,还带上来林家其他姑娘,这绝对忍不了。 林家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姑娘,但是哥哥家里已经有了女儿 ,她被婆婆指责,那是她倒霉遇上了不讲道理的长辈。但是,婆婆绝对不能因此看低了林家的其他姑娘。 “林家姑娘的规矩很好。”林飞雁垂下眼眸,“既然你不想让我管外头的事,回头我再不出门就是,您满意了么?能让我安静的吃顿饭吗?” 何夫人被儿媳妇不软不硬的顶了一通,原本想要教训人,结果倒把自己憋屈得不行。她一拍桌子:“你什么态度?我这个做长辈的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林飞雁很少被人在面前拍桌子,顿时吓一跳,手里的碗都差点飞出去。从小到大,她所有的委屈都是在何家受的,一忍再忍,总想着息事宁人,但是这家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开始喝汤,汤喝到一半,实在是忍不了了,起身将碗一砸。 “我就这个态度。你说吧,你还准备说什么?又想怎么教训我?我都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要被你这样嫌弃,既然看不惯,你休了我啊!” 林飞雁原本的性子是温柔又善良,何夫人一开始对她很是客气,并不敢对她大呼小叫。后来家里出了不少事,何夫人烦躁之下,说话就不甚客气。然后她发现儿媳妇最多就是甩脸子,当时不高兴,转头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还送礼物给她。 人的脾气都是惯出来的,何夫人也一样,在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她对儿媳妇越来越刻薄。 这会儿看到儿媳妇发作,何夫人吓得身子都抖了抖,下意识站起了身。看着面前怒火冲天的儿媳,她如梦初醒。 “飞雁,我……” 林飞雁眼神冰冷,直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薅到了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拂袖而去。 她回到房里,越想越气,真的有种让丫鬟去收拾嫁妆就此回娘家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 当初两人成亲时,何浩品意气风发,如今何家这么多的倒霉事……她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情是因她而起。 何浩品不能科举,眼瞅着前程无望,如今整个人大受打击,她这时候离开,且不说外人一定会说她绝情,眼看男人废了就一踹掉。她自己也做不出来这么势利的事。 第538节 丫鬟想要去厨房帮她做早饭,林飞雁没什么胃口,不许丫鬟去厨房,想了想,干脆带着丫鬟出门去吃。 何家不想让她出门,她偏要出! * 何夫人看到怒气匆匆离开的儿媳妇,心里特别慌,不安的她立刻找到了儿子的书房里。 “飞雁好像生我气了,早上我心情不好,话就多了点,飞雁大概也感觉受了委屈,当场就砸了碗。” 何夫人一边说,一边在屋里转圈圈,“她从来也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怎么办?” 何浩品没什么心思哄人:“不用管!” 何夫人不放心,多劝了儿子几句,正说着呢,就看见主仆二人出门。 “飞雁该不会是要回娘家吧?浩品,赶紧去把人拉回来,这事要是闹到了林家,那就不是小事了。” 何浩品心里沉甸甸的:“不去!” 何夫人不允许儿子任性,伸手推了儿子一把。 何浩品不耐烦:“娘,我已经很烦了。外头的事情都应付不过来,你还要让我去求她,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满意?” “飞雁脾气大……”何夫人动了动唇,看到儿子这样,她也舍不得。 “快去吧,别真让她回了娘家。” 何浩品霍然起身追出门。 林飞雁还在上马车,何浩品就来了,夫妻两人心里都有气,她懒得打招呼,自顾自坐好。 何浩品怒火冲天,伸手把人扯了下来,质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他动作粗鲁又迅速,林飞雁主仆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没防备之下,林飞雁几乎是踉跄着从马车上摔下。 何浩品的书生,没什么力气,看到人摔了,下意识去接,但没能接住。 林飞雁一头摔在地上,砸得头昏眼花,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知道丫鬟尖叫一声,上前将她扶好坐起。 丫鬟又气又急:“快请大夫。” 何浩品回过神,急匆匆去了。 林飞雁一把握住丫鬟的手:“走!” 丫鬟不赞同,但拗不过主子,主仆俩重新坐上马车离开。 何浩品见状,顿时吓一跳。如果只是夫妻吵架回娘家,那他在林家长辈面前认个错,事情多半就能过去……方才他之所以追出来,就是不想去认错。 可如今林飞雁摔伤了,额头上那么大一个包,若是被老大人知道,他根本不敢想象那后果。 光是认错,怕是不能把人接回来。 何浩品拼了命的在马车后面追,但他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马儿四条腿? 何夫人得到消息赶来,看到面色惶惶的儿子,心里特别害怕:“浩品,飞雁伤得重吗?” 闻言,何浩品揉了揉眉心,他真的感觉所有的倒霉事都凑到了一起。 他恍恍惚惚出门,本来是想去林府,走到半路脚下一转,找了马车去学堂。 顾秋实中午回家,正准备进门,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头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何浩品。 看见人,顾秋实心里厌烦,他也没掩饰自己的厌恶,问:“什么事?” 何浩品摇摇晃晃走过来:“薛秀才,你原先是不是遇上了许多麻烦?” 他浑身的酒气,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顾秋实听到他问这话,嘲讽道:“那时候为难我的人中,可还有一个你。” 何浩品也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干的缺德事,苦笑:“我算是理解你了。只不过,我没有你聪明。” 顾秋实扬眉:“这话是何意,难道你又要倒霉了?” 尾音上扬,语气雀跃。 何浩品:“……” 第552章 攀高枝 二十三 这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 何浩品胸腔里满是不忿:“薛秀才, 你以为自己能逃脱吗?那姓江的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即便你什么都没有做,只被飞雁爱慕, 就已经被他记恨上了。” 顾秋实惊讶:“可现在林姑娘已经嫁给你了,你们才是夫妻,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已经娶妻,夫妻感情不错, 可从来没有惦记过谁。话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何浩品就是觉得自己和薛斯年难兄难弟,想要来这找一份认同, 找个人陪他一起骂姓江的。 结果, 薛斯年一点儿都不恨江六元,甚至还看他笑话。 “要喝酒吗?我请。” “不喝!”顾秋实摆了摆手,“我岳父也不让我喝酒, 让我专心准备八月的乡试。” 何浩品:“……”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又被扎了一刀。 自从他脸上受伤,他就再也没有了参加科举的可能。 听说京城那边有上好的祛疤膏, 一盒就要十两银子, 何浩品想要咬牙试一试, 但人家又不保证药效。 万一到时候费心费力把药膏买来,脸上的疤痕半分没去,岂不是白费银子? 他不能参加科举, 当初被林飞雁纠缠后被针对到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的薛斯年却扶摇直上。 何浩品也不想迁怒林飞雁,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很难不生她的气。 顾秋实不想与他多说,很快将门关上。 “快走吧, 别赖在我家门口。” 何浩品:“……” 他在这城里家世不算顶好,也从来没有吃过苦。刚才是太难受了才蹲在这门口, 这会儿被人撵,哪里还蹲得住? 何浩品起身上了自家的马车,打算去林家接人。 * 林飞雁确实是回娘家了。 林老大人看到孙女头上一个大包,气怒交加。 “谁动的手?” 林飞雁垂下眼眸:“祖父,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与别人无关。” 林老大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一看就知道其中还有内情,他也不再逼问孙女,而是看向丫鬟。 “你来说!” 丫鬟不敢隐瞒,再说了,她也为自家姑娘不平。 主子为了何家的事情忙里忙外,还跑去和那些以前都不爱搭理的人一起喝酒……为了攒局到处找人。 不说事情有没有办成,至少是用了心,何家人不说感激,反而还嫌弃。 尤其是何夫人,简直不可理喻。纯粹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不论主子怎么做,何夫人都不满意。 林老大人听到是何浩品把孙女害成这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飞雁,你这性子也太软了。有些事情你可以退让,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不打算追究?信不信这一次他敢把你从马车上扯下来,下次就敢将你从高处推下要你的命!” 林飞雁头疼:“祖父,他不是故意的,当时他是太着急了。” “你还在为他说话。”林老大人其实早在还没有回乡时就发现了孙女性子长歪了,试图纠正过,发现纠正不了,刚好他又要回乡,所以才把人带着一起。 林飞雁苦笑:“祖父,我不是为他说话,只是……表哥对我挺好的。” “但人是会变的。”林老大人很想跟孙女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但看到她满脸痛苦,便想着让她先把伤口包扎好。 林飞雁夜里没怎么睡,等大夫来的时候她困意上来开始打瞌睡。 大夫帮他包扎好伤口,又留下了药,林飞雁没什么精神,在大夫走了之后,更是沉沉睡了过去。 何浩品赶到了林府,进门后直接跪在了林老大人面前。 他这一跪,让林老大人的怒气消散了大半。至少,这态度还行。 林老大人也不可能真的让孙女回娘家改嫁……其实孙女的性子,很不讨长辈喜欢。越是高门大户,孙女的日子就越是艰难。 所以在孙女喜欢上一个穷小子时,林老大人并没有试图阻止,如果婚事能成,对孙女不是坏事。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高位官员的威势一压,何浩品额头上冷汗直冒。 “祖父,飞雁伤势如何?” “你还好意思问。”林老大人很久没有亲自对人动手,这会儿手有点痒痒。不过,他这两年身子骨不太好,不敢让自己太生气。 “你母亲……很不喜欢飞雁?” 何浩品吓一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偶尔有些争执,回头我会说她!” 林老大人并没有揪着不放,摆摆手:“去看看飞雁吧,她暂时不回去,留在府里养伤,过段时间再说。” 稍晚一些的时候,伺候林老大人的管事娘子亲自去了一趟何家,说是给家里的小主子取一些常用的物件。 何夫人听说人来了,急忙迎到门口。 别看她是林飞雁正经的婆婆,而面前只是一个下人。她也并不敢摆主子的谱,态度特别和善。 “一会儿我让人收拾一下送过去就是了,你吩咐一句就行,不用亲自跑一趟。” 管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板着脸道:“老奴也想偷这个懒,可惜小主子娇气,东西不合用,连觉都睡不好。我家小主子性子软,不喜欢发脾气,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能因为她脾气好就随便糊弄!” 何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管事怕她听不明白,便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小主子孝顺,当初大人告老还乡,她非要跟着一起伺候,说是要为父尽孝。那时候其他主子不太愿意,因为小主子已经到了妙龄,回了家乡肯定会被耽误了婚事。要知道,小主子在京城,可是连皇妃都做得,跑到小地方嫁一个普通人家,未免太委屈了。不过呢,我家大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说女子嫁人之后很难自在,除非是捧着大把嫁妆低嫁!” 听明白了没有? 小主子嫁给你家,图的是个自在。 第539节 管事没有把后面两句话说出来,但那意思摆得足。 何夫人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想到以前她对儿媳妇的那些挑剔……她开始后悔了。 管事跑了一趟林飞雁的屋子,结果却只取了一套茶具。 茶具是瓷器做的,但凡贵重一点,那都是成套一起用。成套的东西摔了一只,剩下的就不能用了。换句话说,这并不是林飞雁非要不可的东西。 何夫人心里明白,管事就是来敲打她的! * 林飞雁在娘家住得很是自在,她狠下心不帮何浩品讨公道后,也不再发愁那些事,一天能吃四五顿。 何浩品到底是没能把人接回家,但他也不敢怠慢了,每天都会去探望一下,每次都不空手。 林飞雁并没有不接他的礼物,两人已经是夫妻了,一直僵着不行。她也不想让年迈的祖父为自己担心。 何浩品一直想把人接回家,奈何林老大人不答应。林飞雁也不急着回,她打算继续和何浩品做夫妻,但是婆婆那脾气她不想忍耐。 无理也要搅三分,说的就是何夫人这种人。 她不肯回去,何浩品愈发殷勤,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每天只顾着讨她的欢心。 顾秋实最近的学业抓得挺紧,但也还记得带着妻子出门溜达,这天他听说城内最大的玉庄里来了一批玉首饰,于是带着刘玉宜去看。 刘玉宜不想买。 顾秋实如今不缺银子,书肆那边每个月都有大几十两送过来,但刘玉宜认为,夫妻俩以后要去京城,多少银子都不够花,平时能省就省一点。 再说,她月事迟了,虽然还没去把脉,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些微的变化,厨娘跟她说过这些,她怀疑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有了孩子就得好好养,养孩子又是一大笔花销。 “我不想买。” 刘玉宜不想进去,顾秋实非要进:“我们只是进去看看,又不是看了就要买。”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只紫色的钗,玉质不算特别好,但雕工精致。 伙计看到了他的眼神,立刻上前:“客人好眼光。这是我们铺子里的大师傅寻手感雕的,因为要在好玉料上面下刀,这支钗也用了十足的心思。” 说着还将盘子往顾秋实面前递了递。 刘玉宜看了过去,随即眼睛一亮。 顾秋实见状:“包起来。” 伙计大喜:“好!” 刘玉宜:“……” “你说了只看不买的。” 顾秋实解释:“我觉得很配你呀。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万一错过了,下次遇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是要后悔?” 刘玉宜知道他是想买东西送给自己,不忍心太过责备,嘱咐道:“不要乱花银子,我们俩上有老下有小……现在还没有小,以后肯定会有,多少银子我觉得都不够花,你还在这儿抛费。” “就买这一次。”顾秋实付了账,取过匣子,拿起那支钗直接给她插在头上,“好看!” 伙计机灵地递上一面铜镜。 刘玉宜看着镜子里的人,虽然眼角眉梢含着点怒气,但眼神里都是笑意。 她一怔,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 顾秋实扶着她又去别的柜台前转,刘玉宜说什么也不买了,满眼的戒备。 看见她模样,顾秋实哭笑不得。 “不买了,我就看一看。” 刘玉宜并不相信他,脚下飞快转过一圈,拖着人就要往门外走。 顾秋实顺着她的力道出门,心里思量开了,看来还是得赶紧赚银子,这不,媳妇连首饰都不舍得买。 两人到了门口,险些撞上进来的人。 顾秋实眼疾手快,将刘玉宜护在身后。再看门口莽撞冲进来的人影,发现是个熟人。 “何浩品?” 何浩品到这里来买首饰 ,他得到消息有点迟,怕好东西被人挑完了……林飞雁的身份,不好的东西她是绝对不戴,他原本打算买一个礼物就把人接回家,所以跑得快了一点。 “薛秀才?” 顾秋实不高兴:“你倒是慢点啊,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何浩品忙着去选东西,立即道歉。 恰在此时,楼上有客人下来。 楼里的掌柜亲自相陪,大概是生意做成了,掌柜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公子放心,一会儿我就让大师傅开始做,最多十天就能做出来。” 江六元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看到门口的三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顾秋实一脸坦然,刘玉宜立即心生戒备。 最不自在的要数何浩品,他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硬的。 顾秋实冲着江六元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拉着刘玉宜离开。 身后,江六元在与何浩品寒暄:“何兄这是来买什么?” 何浩品有些尴尬。 “听说新来了一批首饰,我来看看。” 江六元眼神中闪过一抹厉声:“那可要好好看看。林姑娘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东西太俗气了可配不上她!” 何浩品:“……” 他看得出江六元对妻子的觊觎,原本打算忍耐的他一时间真的忍不住。 “江秀才说笑了,我们是夫妻,不管我送什么,她都很喜欢。” 江六元手里的扇子顿住:“是么?” 他带着两个随从,出门后坐马车离开,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分怒意。 何浩品提着一颗心,看他的马车离开,确定人没有发脾气,这才松了口气。 * 翌日顾秋实去学堂里,刚进门就看到有一群人围着议论纷纷。 如今顾秋实在学堂里的地位超然,好多人都喜欢请教他学问。他在方便的时候也愿意耐心解释,因此,人缘还不错。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对她时都挺热络。 “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回过头,看见是他,立刻有人解答:“昨天晚上何浩品他喝醉了,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居然进错了院子。他去的那户人家是个从良的青楼花娘,今天早上我刚好从门口路过,正看到那花娘要他负责呢。” 众人一阵唏嘘。 顾秋实满脸意外。 “又喝醉了?” 何浩品因为喝酒都出多少事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怎么就记不住呢? “据说是遇上了个亲戚,不得不喝。”最先说话的那人凑了过来,靠近顾秋实面前,用手挡住唇低声道:“我听说那个花娘就是因为得了病才从良的,要不然,想要脱离花楼,哪儿有那么容易。” 顾秋实故作惊讶。 “薛秀才,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这只是传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书生站直了身子,摇着扇子。 顾秋实猜测,那花娘的事情多半是真的。 江六元下手可真狠。 这件事情如果在城里传开,何浩品名声尽毁……这种事情就是发生在普通男人身上,也会被人议论。 林老大人的孙女嫁给这样一个人,稍后肯定会有许多人为林飞雁不平。她要是一怒之下提出和离,旁人也能理解。 其他的女子摊上这种事想要和离也没这么容易,只因为林飞雁身份格外不同罢了。 江六元今日心情不错,在众人提及何浩品时,他毫不掩饰对何浩品的鄙视。 “娶到了林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绝色,居然还不满足。什么喝醉了酒出门,不过是借口罢了。如果没人发现,谁会知道他昨天晚上跑去嫖了?” 有人这么想,但无人敢如江六元一般直白地说出来。 * 何浩品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花娘赶回家中洗掉了身上的酒气,准备将昨天准备好的礼物送去林府,出门之后发现周围的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故意放慢了点脚步,刻意靠近了些,果然就听到他们在说花娘之类的字眼。 虽然只是听到了几个字,何浩品的脸却已经白了。 他的跟林飞雁解释! 何浩品赶到林府后,大门紧闭,他敲了半天,只出来了一个管事。 “我家大人说了,他没有要求你对姑娘一心一意,但你跟一个有病的女子过夜……大人绝对不允许你害了姑娘,一会儿送一封和离书来。” 何浩品傻了眼。 “我是被人给算计了,我要见飞雁!” 他又喊又叫,大吵大闹。 林府在这城里只有祖孙二人,但也是大户人家,可不允许人在门口吵闹。林老大人得知此事后:“请他进来吧。” 何浩品进门,下意识就想往林飞雁在院子跑,跑到一半被人拦住,他不管不顾,掠过那人继续走。 很快,有俩人拽住了他。 “姑娘在外书房。” 何浩品想要单独和林飞雁请罪,不想当着林老大人的面。 可事到如今,根本由不得他选。 何浩品提心吊胆的进了书房,一眼看到是问候的林老大人,还有站在林老大人身边一身浅绿色衣裙的林飞雁。 “祖父……” 第540节 “别这么喊我了,改个称呼吧。”林老大人叹口气,“昨天晚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何浩品头皮一麻,立即解释:“我那是被人算计。” “你因为喝酒都出了好几次事,居然还不长记性。”林老大人摇摇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当时请我喝酒的人是我舅舅,是我的亲舅舅。我知道在外喝酒不好,但我没想到连他都算计我呀。”何浩品满脸焦急,他心情不好,早早回去也是独守空房,刚好遇上舅舅,他想着别人喝酒容易出事,但自己的亲舅舅不会害他,并且当时舅舅还承诺会将他送回家中。 结果,送去的是花娘的家。 何浩品今天早上醒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到了此刻,他心头的激愤都还没退去。 “飞雁,你知道我的仇家怎么来的,这……这不能全怪我呀!” 第553章 攀高枝 二十四 言下之意, 何浩品会被人针对陷害,都是因林飞雁而起。 林老大人知道他这话的意思,顿时皱起了眉。 “你不要问飞雁, 她心地善良,不会怪你。其实我也没怪你,人家手段高超,防不胜防。你中招也正常。 ” 何浩品并没有放松下来, 因为他早已听出,老大人这话没说完。 果然,林老大人顿了顿就继续道:“我问过了, 那女人身上的病症很是厉害。不说十成十会被染上, 至少有九成九的可能,我不会让自己的孙女犯险,这件事情上你虽然是无辜的, 但也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明明知道有人在针对你,你却抱着侥幸的想法。” 何浩品还想要解释, 林老大人却已经不想再听, 抬手止住他的话, “不用再多说了。我不会让飞雁跟一个身上有这种病症的男人做夫妻。回头你写一份和离书,好聚好散吧。” 何浩品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飞雁,你不能这么对我。”他脸都垮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会儿他眼泪汪汪,说话都带着哭音,“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是弃我而去,那我……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林飞雁面色淡淡:“我找人问过, 男人如果真的追到人事不省,绝对不可能与女人成事。” 何浩品眼睛一亮,立即道:“我只是和那个花娘在床上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我回家已经仔仔细细洗过了三遍水,绝对不会染病,你原谅我这一回,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在外头喝酒,不!我每顿饭都回家吃。” “是本官不允许你们继续做夫妻。”林老大人就怕孙女心软,“那个花娘本官也见过了,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她甚至还能说出你在床上的花样……何浩品,你满口谎言,飞雁继续与你做夫妻,肯定还要被你骗。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知道何浩品娶了孙女之后受到了不少针对,但那又如何? 何浩品想要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就得有那接富贵的本事。 既然接不住,趁早让出来。 何浩品直接跪在地上磕头:“祖父,祖父……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何老大人摆摆手:“来人,把他拖出去。” 何浩品瞪大了眼。 已经有人推门进来拖人,何浩品很不甘心:“我不要!飞雁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绝对不会写和离书!” 林老大人冷笑一声:“那你尽可以不写试试!” 何浩品心弦一颤。 他和老大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就是上一次老大人才对他甩了脸子,以前都是个很温和的老人家。 这话中满是威胁,何浩品……根本不敢想象被林老大人针对的后果。 他目光落在林飞雁身上:“飞雁,你说话呀!你也要离开我吗?我对你那么好……” 林飞雁闭了闭眼:“表哥,别光说你对我的好。我对你也不错,如果不是因为你受伤后我天天去宽你的心,咱俩也不会定亲。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嫁给你。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安排了这些事,既然咱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还是尽早拨乱反正吧。” 何浩品瞪着她:“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夫妻呀,你都是我的人了,我……” 林老大人觉得他越说越不像话,只一个眼神,拖着何浩品的人立刻腾出了一只手堵住他的嘴。 人被拖走,动静越来越远。林飞雁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似的坐在了椅子上。 “祖父,他说得没错,是我害了他。” 林老大人知道孙女很善良,简直有点善良过了头,听到这话,满脸的不赞同:“这是不能全怪你,当初你们俩定亲,是他们算计了你。当时我没有追究,是想着他对你还不错,应该不会亏待你。” 几次何浩品出事林老大人都没有出手帮他报仇,不过是因为不管什么事,都没有牵连到孙女身上罢了。 好在动手的人也有分寸,一直只收拾何浩品,没有对孙女下手。 “当初姓薛的就被针对过,何浩品在与你定亲之前应该就会想到定亲的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那么,无论他遭遇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林飞雁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她忍不住问:“姓江的如此无法无天,祖父还要纵容吗?” 林老大人一脸莫名其妙:“他又没有对你下狠手。” 林飞雁:“……” “但是他为难了何浩品,何家人因为这个也对我不满,一家子都看我不顺眼。” 林老大人沉默,他知道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出手,也是有原因的。 如今他还在,孙女在这城里地位超然,谁都不会得罪。哪怕嫁人了也还有人喜欢。 但是,他已经老了。 到时天高皇帝远,孙女在这城里没有了靠山,倒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肯定都会冒出来针对她……毕竟,孙女再怎么财貌双全,也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即便是金子,也有人不喜呢。 林老大人想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让孙女见识一下人心险恶,不管是家人也好,枕边人也罢,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 孙女被保护得太好,要是没有在边上护着,她自己又立不起来,早晚被人欺负了去。 果不其然,孙女在何家这种人家,居然都要被欺负。 “我是希望你能应付周围人对你的恶意,希望你能自己解决某些麻烦。飞雁,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祖父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到时候,你会发现这世上有许多的恶意,我怕你应付不来。” 林飞雁恍然。 听了这番话,她才明白了祖父的良苦用心。 何家人再怎么对她不满,也只是言语上刻薄几句,绝对不敢对她动手。包括她受伤……何浩品绝对不是故意的,再来一次,他绝对不敢。 “孙女明白了。” 林老大人心里有些无力。 光是明白……还是得会还击才行。 何浩品被丢出了林家的大门,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 只是何夫人心里很不安,坐也坐不住,干脆跑到了门口等着,看到儿子进门,她急忙询问:“林家那边知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最好。 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林夫人也不确定还能瞒住几天。 这就像是头上悬着的一把大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 何浩品点点头:“知道了,他们甚至还见过了那个花娘。” 何夫人面色惨白:“你舅舅他……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 提及那个舅舅,何浩品心中一片愤怒。 何夫人娘家只有这一个弟弟,因为被家人溺爱,平时眼高手低,大钱赚不到,小钱看不起。自从家中长辈没了,就经常跑到何家来打秋风,何夫人也不可能看着唯一的弟弟饿肚子。再恨铁不成钢,也每次都多少给了点银子。 都说拿人手短,何舅舅对何家人上下那是十足的尊重。哪怕是对着何浩品这个外甥,也是要多客气有多客气,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从不摆长辈的谱。他也不做对何家有害的事,有两次还在外头维护何家。 也因为此,何浩品以为这个舅舅最多就是不成器,绝不会害家人。所以才放心跟他去喝酒了。 结果,何舅舅并不是不害何家人,只要好处给够,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不要再提了,现在林家那边让我写和离书。” 何夫人愕然。 “真的?” 虽说林飞雁这个儿媳妇在家的时候何夫人是各种看不上眼,从头到脚能挑出各种毛病。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个儿媳妇啊。 事实上,在林府的管事上门敲打过一次之后,何夫人就已经想通了。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这点亲戚关系,林飞雁都不可能嫁到何家。 人家出身高贵,长相好,才华横溢,还有丰厚的嫁妆。嫁到何家就是为了舒心。 何夫人都想过了,这一次儿媳妇回来之后,她再看不惯也憋着。 可现在……人不回来了。 “这怎么可以?她是你的妻子,难道还要跑去嫁给别人?” 何浩品苦笑:“ 有何不可?普通人家的妇人想要改嫁都很容易,她带着那么丰厚的嫁妆,多的是人愿意求娶。再说,那个姓江的可一直等着呢。” 何夫人哑然。 “那现在怎么办?” 何浩品没办法,他得罪不起林家,如今爽快点放手,兴许还能得林老大人高看一眼,要是一直纠缠,绝对讨不了好。 他很不甘心,还是写了一封和离书亲自送到了何家,这一次,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管事拿着和离书绕过照壁,消失在他眼前。 林飞雁和离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顾秋实有暗地里注意这些消息,却没怎么往心上放。 一转头,又听说江六元请了知府大人相陪上门提亲。 其实江六元之前有靠近过林飞雁,被林飞雁给骂了一顿。 他也打听到林老大人不会强迫孙女嫁给不喜欢的人,所以,他没有试着提亲。 想也知道,他去了肯定会被拒绝。 但是如今不一样,林飞雁已经嫁过人,他相信,这城里想娶林飞雁的男人有很多,但绝对没有哪一个有他这样的诚意。 林飞雁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说江六元上门提亲,也打不起精神来去见。 她很讨厌江六元。 但除非她一辈子不嫁,否则,无论嫁给谁,那都是给旁人带去灾难。 当初的薛斯年是这样,连何浩品也逃不掉。 林飞雁都不想嫁人了,但祖父年岁已高,不可能放她孤身一人。 第541节 既然嫁给别人要给旁人带去苦难,那不如嫁给罪魁祸首。 林老大人听了知府大人的来意,心里其实有点恼。 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那不是奔着结仇。 但凡两家有意结亲,那都是提前相看,互相试探对方的想法。真要上门提亲了,也会提前商量好。 知府大人算是这城里的土皇帝,不打招呼直接上门。林老大人要是拒绝了,那就是拂了知府大人的面子。 事情不能这么办,否则,会影响了知府大人在城里的威信。 也就是说,知府大人上门提亲,这是逼着他答应。 林老大人从来就不喜欢被强迫,再说,他也不喜欢江六元的行事作风。 这种人,手头没什么权利,都能搅得满城风雨。等他得了势,那还得了? 倒也不是说一定不行,如果婚事成了,家里得好好盯着姓江的。当然了,江六元是求而不得才做了这么多的事,兴许他得偿所愿之后,就收心了也不一定。 林老大人脑中思绪万千,还是更倾向于拒绝。 偏偏又不能拒绝。 他喝了口茶,决定拂了知府大人面子,回头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比如知府大人是上门求字之类,好歹扯上一层遮羞布。 “婚姻大事不能草率……” 拒绝的话才说半句,门被人推开。 林飞雁出现在门口:“祖父,我答应!” 江六元大喜。 “飞雁,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满脸都是欢喜之色,人都站了起来。 林老大人看见他这模样,心里又松了几分。 知府大人本以为要被拒绝,没想到峰回路转。闻言合掌大笑:“都说好事多磨,果然不假。郎有情妾有意,这绝对是一张顶顶好的亲事,老大人可千万要成全他们。” 林老大人还是没答应,只说要慎重考虑。 江六元比较霸道,走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带走那些提亲的礼物。 提亲的礼物都留下了,这门婚事自然也就定了。 第554章 攀高枝 二十五 何浩品刚刚送出和离书, 因为喝酒误事,连酒都不敢喝,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 他心里特别难受, 一夜辗转反侧,结果第二天刚刚睡醒,就听说林飞雁再次定亲了。 定的是江六元。 一瞬间,何浩品心中戾气横生。 当初娶帮忙, 他真的是单纯的想要照顾表妹一生。后来夫妻吵架,是因为表妹的许多做法他并不认同,再加上表妹的存在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 那时他有点后悔, 也想过没娶表妹会如何顺风顺水, 说不定早已考中了秀才。 他嫌弃表妹是一回事,但被人逼着和离又是另一回事。 昨天送出和离书,他原本还想找个机会把表妹哄回来, 结果,今日表妹就已成了他人的未婚妻。 表妹成了江六元的人, 他要是还敢靠近……之前江六元和表妹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就开始针对表妹身边的所有人。如今他要是还没死心, 再试图讨好表妹,那绝对要倒大霉。 何浩品越想越生气,狠狠将被子都砸到了地上。 “江六元!” 何夫人得知了消息, 也想来跟儿子谈一谈,进屋看到一片狼藉,她吓一跳。 “浩品,你这是做什么?” 何浩品抬眼看向母亲:“娘, 我不甘心。” 何夫人也很不甘心。 再觉得儿媳妇有千般不好,她也没想过要把人赶出去……林飞雁在这城里就跟公主一样, 地位超然。 虽然这些日子家里遇上了不少麻烦,但家里人出去找人帮忙,不管外人帮不帮,对他们始终都客客气气。 没有了林飞雁,她又上哪儿去找一个嫁妆这样丰厚的儿媳妇? 说到嫁妆,外面就有林飞雁的管事来了,说是来拉嫁妆的。 何夫人很舍不得,她早已将那些嫁妆当做了自家的囊中之物。想要拒绝管事,又没有立场。 母子俩站在库房门口,看着那些繁复华美的物件被人装车拉走。 何浩品垂下眼眸,回房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管事。 管事不愿意接,何浩品又给了张银票。 这一次,管事没再拒绝,实在是何家给得太多了。 * 林飞雁拿到了何浩品送来的信。 信上说了两人的兄妹情分,何浩品也说了自己的不得已,还说了对这段夫妻感情的不舍。 林飞雁看了半天,也哭了半天。 何家固然有许多不好,但她是真的想过与何浩品过一辈子。 江六元定亲,在学堂里春风得意,还买了不少花生红枣,弄得和成亲一样喜庆。 原先刘举人从女儿女婿那里听说江六元私底下搞的小动作,他心里不太相信江六元是这样的人,可看到林飞雁前脚和离,江六元后脚就上门提亲,不信也得信。 “你还是别去学堂了,乱糟糟的。” 这是吃午饭时,刘举人主动是了这话,他忍不住叹口气。身为学堂的夫子,并不希望学堂里乌烟瘴气,但他自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指认江六元,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的女婿。 “你大概也最好别去,周举人那边我去说。” 周举人是个倔强的老头,他自己再也不能往上考,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女婿身上,恨不能一天变出二十个时辰让杨承运读书。想要说服他,没那么容易。 “多谢岳父。” 刘举人嗯了一声:“不是说要回去看你妹妹吗?一会儿收拾行李,回家去多住几天。” 杨承欢最近认识了个读书人,那人是家中独子,家境不算顶好,杨家夫妻不太愿意,她自己难得遇上一个顺眼的,想要争取一下。母女之间为此吵了好几场了。 刘玉宜还是更愿意住在自家,不过,她如今是别人家的儿媳妇,杨家对她不错,对于住回去,她不怎么抵触。 周举人果然倔强,刘举人将他拉进房里,好说歹说劝了半个时辰,到后来两人都吵起来了,周举人也没答应让女婿回家看书。 杨承运颇为无奈,收拾了行李准备跟弟弟一起回家住几天。 杨家夫妻已经习惯了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但是都搬回来了,他们还是很高兴。当天做了好大一桌菜。 吃饭的时候,难免就说起了杨承欢认识的那个年轻人。 薛大堂在这个家里没受委屈,但家中事情主要还是杨氏做主,他觉得这门婚事虽然有缺陷,但如果女儿执意,那没什么好拦的。 “你妹妹喜欢……” “喜欢能当饭吃?”杨氏在另一桌,霍然起身,“什么独子,那一家子就不是正常人。” 她情绪激动,声音尖利。 杨承欢不怕母亲骂自己,当着两个哥哥挨骂她无所谓,但嫂嫂还在呢。 “娘,你有话好好说。” “我也想好好说,你听得进去吗?”杨氏叉腰,“承运,斯年,你们刚回来不知道那家的情形,只听说是个独子对不对?” 她满脸怒火,杨承运起身:“娘,您说,我们听着,若实在不合适三妹却还要嫁,那我兄弟就把三妹绑在家里。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在杨氏看来,儿子这话等于是站在她这边,冲天的怒火消散了一半,气道:“这孙家确实只养了他一个,但他并不是独子。当初这李氏生下来的第一个就是男娃,但因为那个孩子提前了一个月生,生下来有点弱,他们居然要把孩子溺死,说是这种先天体弱的孩子只会拖累了他们一家……后来是李氏的娘家姐姐看不下去,把孩子接走了。” 她说到这里,怒火又起:“提前一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在他孙家就不配活下去,老三,要是你遇上这种事,你……” 杨承欢低下头:“他不会允许别人抱走他的孩子。” “他说你就信啊。”杨氏气得狠狠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有没有脑子?那是他亲爹亲娘,他能不管不顾完全不听他们的话?” 杨承欢倔强地道:“他跟我保证过。” 杨氏气急。 顾秋实眼看母女俩几乎要打起来,忙问:“孙家是不是不止这俩孩子?” “对!第二个孩子是个闺女,孙家只养一个孩子,又不愿意招赘婿,所以,第二个女儿被他们送到了那边的秦家。”杨氏冷哼,“我这些事就是从秦家打听出来的。” 同一条街的秦家连生三个都是男娃,后来在外头抱养了一个女儿。这件事情,附近的邻居几乎都听说过。但没人知道那女儿是孙家的。 薛大堂低声道:“孙柏我见过,目光清正,是个不错的后生。但你娘觉得,他家里长辈拎不清,同样不能结亲。”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杨氏振振有词,“女人和男人不同,女子嫁人做了儿媳妇,相处得最多的人是婆婆。那一家子生了体弱的孩子和闺女都要送走……换句话说,在他们的眼里,体弱的孩子和女娃都不配活着。老三,你要和这样的人做一家人,我都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你一天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后来,又是满眼怒火。 杨承运急忙劝母亲消气,又回头看妹妹,示意她赶紧道歉。 杨承欢低着头:“娘,他不会允许……” “万一他许了呢?”杨氏愤然,“到时你刚生完孩子躺在床上,拦又拦不住,难道你还要爬回来请我们去帮忙救孩子?就算你爬得回来,等我们赶到,孩子早就被远远送走了。老三,你别犯傻,我说句难听的,孙柏的大哥大姐能够活到现在,那是他们兄妹俩运气好,刚好遇上有人愿意养他们。谁敢保证你的孩子也能有这份运气?” “他跟我保证过。”杨承欢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 杨氏气笑了:“保证有什么用?这样好了,你去跟他说,只要他愿意成亲后和长辈分开住,我就考虑许亲。” 杨承欢哑然:“孙家就他一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不可能!”杨氏摊手,呵呵冷笑,“他娘的话,他敢不听?” 杨承欢据理力争:“搬出来住和护孩子这是两码事。” 杨氏气得胸口起伏。 杨承运直皱眉:“三妹,娘不答应这门婚事,自有娘的道理,你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 第542节 闻言,杨承欢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顾秋实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咳嗽了一声:“再过一个多月,我和大哥就要参加乡试……” 杨承欢面上露出几分歉然:“二哥,我不该在这时候让你们为了我的事情分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秋实看着她,“三妹,大哥这几年沉下心读书,这次肯定会中。我呢,也有点点希望。如果运气好点,两个月以后,你就有两个举人哥哥,想嫁什么样的人不行?换句话说,这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你怎么就非得选一个娘不喜欢的呢?” 杨承欢张了张口。 杨氏眼睛一亮:“对啊,家中有女不愁嫁。条件不好,家境不合适,咱们一律不考虑。全都合适了的也有不少人,咱们就从这里面挑。” 杨承欢:“……” “好。” 薛大堂抹了一把汗,母女俩这几天但凡提起这件事就会吵,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就被劝下来了。 妯娌俩看得胆战心惊。 如果孙家真如婆婆口中所言那般,那确实不是良配。 即便是孙柏真是歹竹出好笋……可万一呢? 万一他不是 ,只是装的样子。那杨承欢可就被毁了一辈子。 养女儿的人家,谁承受得起这样的结果? 顾秋实决定这段时间都住在家里。 杨承运不想去学堂,越是临近乡试,他虽然也紧张,但是岳父更紧张,已经连续三个晚上夜里到他窗户外溜达了。 所以,杨承运想在家里多住几日,岳父不催,他不打算回学堂。 * 杨承欢之前对孙柏生了感情,那边很是热络,三天两头的来,巴不得这两天就把婚事定下来。 杨氏不答应,态度很是暴躁,杨承欢害怕孙柏上门提亲时会被母亲慢带,就想尽快搞定,一着急,母女就越吵越凶。 这会儿杨承欢决定暂时不谈婚事,也不急着说服母亲,想了想,还买了母亲最喜欢吃的点心跑去赔罪。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眼看女儿被劝下来了,杨氏也不再生气,接了点心原谅了女儿。 附近有一家卖馄饨的摊子味道不错,顾秋实拿来当点心吃,带着刘玉宜跑了一趟,夫妻俩难得到这边的街上来,就多转了一会儿,回家时,两人的手都占满了。 刘玉宜平时是能省则省,但她陪公公婆婆住的时间不多,心里过意不去,就想多买点东西来弥补。 两人的手头都占满了,快到杨家门外时,忽然看到巷子里有一双男女正在说话。 顾秋实眼神利,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杨承欢,她要走,对面的年轻后生不让。 “干什么?” 巷子里的二人都望了过来,杨承欢眼睛一亮:“二哥!” 对面的年轻人立刻撒手后退一步,满脸歉然,随着顾秋实靠近,他愈发紧张。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想欺负我妹妹?” “不是不是,我们认识。”孙柏满脸紧张,“欢儿妹妹,你解释一下呀。” 杨承欢冷着一张脸,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裙摆:“二哥,他就是孙柏。” 顾秋实轻哼一声:“我们家不答应这门婚事,你不要再找她了。死缠烂打的,对你们俩的名声都不好。看你这样子,还是个读书人吧?” 孙柏愈发手足无措。 “薛秀才,我和欢儿妹妹两情相悦,她愿意嫁给我……” “现在她不愿意了。”顾秋实板着脸,“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样的,反正,从现在起,你不许再纠缠我妹妹。” 孙柏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满脸的愤怒:“我对欢儿妹妹一片真心,如果娶不到她,我宁愿终身不娶。”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顾秋实用眼神示意杨承欢先走。 杨承欢不放心哥哥,主要是二哥即将参加乡试,这可是鼎鼎要紧的大事,虽然孙柏斯文有礼,可万一他发起疯来伤了二哥,影响了乡试怎么办? 这么一想,杨承欢就感觉自己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非得在两个哥哥的紧要关头弄出这些事? 她本来就对孙柏的纠缠挺厌烦,这会儿是特别厌恶:“孙大哥,你愿意为我守一生,你娘就不逼你?” 孙柏张了张口。 “我对你一片真心……” 顾秋实打断他:“照你这么说,城里对我一片真心的姑娘那么多,难道我都要全部娶回家?” 这不是顾秋实自吹,他考了案首后,又因为长相俊俏,确实有不少姑娘故意与他偶遇,即便知道他已经成亲也不肯放弃。 甚至还有人试图将手伸到刘玉宜身上,被顾秋实发现后及时教训,几次之后,才杜绝了那些找上门的女子和各种麻烦。 他应付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并没怎么费心神。甚至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孙柏哑口无言。 “欢儿妹妹,你……你真要为了你的家人委屈自己?” 杨承欢伸手推顾秋实:“二哥,我们走。” 千万别被伤着。 孙柏不甘心:“欢儿妹妹……” 顾秋实出了巷子,回头看见孙柏眼泪汪汪,他忍不住好奇:“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在书肆。”杨承欢这会儿满心后怕,本意是打算和他再见一次,把话说清楚,以后就再不来往。 “那天我送话本,顺便拿酬劳,他刚好买书,就认识了。” 顾秋实若有所思:“孙家供得起他读书吗?” 杨承欢一愣:“应该行吧,他平时花银子挺大方的,还送过我银钗,不过我没收。” 孙柏出手大方,不能代表孙家富裕。那有的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舍不得约束自己儿子,更有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在家吃糠咽菜,出门非得光鲜亮丽。 顾秋实耐心把这些解释过一遍,杨承欢面色一言难尽。 杨家不算豪富,每年的收成花用不完,至少能攒下一半。杨氏会当家,家里的人每年都能做几身新衣,吃食上不会太省,但绝没有胡乱挥霍。杨承欢长到现在也有喜欢的东西舍不得买的时候,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到有人会为了面子花掉所有的积蓄甚至是借钱去买一样东西。 “不管他了,反正我也不嫁给他,以后他再来,我也不会再出来见。” 顾秋实颔首:“如果他还来找你,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收拾他。” 杨承欢对两个哥哥都很信任,连忙答应了下来。 兄妹俩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周举人正坐在院子里。非要让杨承运今天就跟他一起回。 这才回来住一晚上,要不要这么急? 周举人那意思很明白,他们翁婿二人已经辛苦了好几年,不能在这要紧的关头功亏一篑。 杨承运拒绝不了,收拾了行李跟着离开。 顾秋实强调:“大哥,别再去学堂了啊。” 周举人凌厉的目光瞪了过来:“薛斯年,你想怎么读书我不管你,请你别祸害承运!” 杨承运怕二人吵起来,周举人占着一个长辈和夫子的名分,弟弟跟他吵,绝对要吃亏。 “二弟放心,我不去。” 周举人眉头紧皱。 顾秋实厉声道:“周伯父!你不能再参加科举,不觉得遗憾吗?若我大哥出了事,再后悔也迟了!” 这话触动了周举人的心,他面色微变,看了一眼女婿,他希望女婿更好才如此严厉,根本承受不住女婿不能再科举的后果。 “你不想去,那就别去。” 杨承运认真道谢。 看着女婿道谢,周举人心情有点复杂,临走前道:“不去也好,江秀才都出事了。” 第555章 攀高枝 二十六 学堂里只有一个江秀才。 江六元出事了? 兄弟俩都下意识看向了周举人。 刘举人之前跟他商量让杨承运别再去学堂, 说是怕出意外。周举人倔强,说什么也不愿意耽误女婿的时间,刘举人无奈之下, 忍不住说了几句江六元的处事,说他睚眦必报。 当然了,刘举人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坏话,再说他也拿不出证据。当时只含含糊糊说了几句, 没有说得太明白。 也因为此,周举人不相信江六元是那种人。 “岳父,江秀才出什么事了?” 周举人不爱在背后说人, 闻言皱了皱眉。 杨承运知道他的性子, 立即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会往外说。” 这倒是事实。 周举人沉吟了下:“之前江六元和林家姑娘定亲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他很期待这门婚事, 结果,林姑娘私底下还在与何浩品来往, 两人相约出游, 甚至还独自待在雅间。江六元得到消息赶去酒楼, 直接就冲着何浩品动手了。何浩品胆子也大,还了手,两人打得厉害, 下人都拉不开。等分开的时候,江六元鼻青脸肿,手还受了伤。据说是扭着了,不知会不会耽误下个月的乡试。” 顾秋实好奇:“那姓何的呢?” “何浩品伤得更重, 看着是没什么外伤,可走的时候都吐血了。不知道是不是伤着了五脏六腑。”周举人摇摇头, “美色误人呀!” “岳父慎言。”杨承运急忙劝。 他真的很怕得罪江六元……之前弟弟什么都没干就被那人给记恨上,险些把三妹都搭了进去。 这样的人,万万不可得罪。 周举人不喜欢女婿的谨慎。 虽然读书人确实该谨慎一些,但这未免也太小心了。 “走吧,江六元暂时不会去学堂,你回去再看看要不要去。” 杨承运答应了下来。 第543节 值得一提的是,周氏不想回家。 原本就决定好周氏留在婆家,可是上个月周夫人生辰,当时让他们母子几人回去,然后就不许他们回婆家了。 周氏好不容易回到了婆家,不想再回去。 * 何浩品浑身都是伤,强撑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当场昏死过去。 车夫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把人送回家,何夫人看到这样的儿子,当场吓晕了,还是何老爷比较冷静,让人请来了大夫。 何浩品受伤很重,以后情绪都不能激动,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当然了,大夫也说,如果能够请到比他高明的大夫,或许有救。 何家人四处求医。 江六元手受了伤。 何浩品闹这一场,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他下半辈子都被毁了,凭什么江六元还能一路扶摇直上? 因此,两人打架时,何浩品就朝着江六元的手下狠劲。 他只后悔自己力气不够大,没有当场将他的手骨掰断。 江六元的手腕被扭着了,需要好好养着,至于在一个多月内能不能养好,大夫也不敢保证。 原本江林两家的婚期定在九月,江夫人对于林飞雁这个儿媳还挺喜欢……等以后儿子去了京城,不管是科举还是入仕,都有岳家扶持。 现在倒好,儿子的手因为林飞雁受伤,这要是不能科举,一辈子就只是个秀才,也去不了京城了。 若是能考中举人,还能捐官入仕,秀才的话,最多就是去衙门里做个师爷,一辈子替人打杂。 江夫人现在对这个还没有过门的儿媳已经生了厌恶。 若是林飞雁知道避嫌,不与何浩品私底下相见,儿子也不会受伤。 江六元抱着手养伤,另一边,何浩品特别快意。 他当着众人的面和江六元打架,可不是冲动鲁莽,而是他刻意算计。 事情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如果他出了事,不用何家人闹,就会有人怀疑到江六元头上。 他反正已经没有前程了,江六元可不同,他是秀才,年轻有为,以后还要科举,不管私底下做了多少龌龊事,明面上是绝对不敢针对谁的。 何浩品在家里窝了两天,又送了一封信去林府,邀林飞雁出门。 他信上先是对那天自己的冲动道歉,又说自己再与她见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安慰一下她,还想亲自确定她的安危。 话说得特别卑微,加上两人以前的感情,林飞雁没忍住,再次赴约。 这次见面的是一间茶楼,何浩品上来就道歉,就差没给林飞雁跪下了。 林飞雁本来还恼怒他和江六元打架,看到他满脸苍白,身形消瘦,态度还这样卑微,心里剩下的那点儿气顿时就烟消云散。 “表哥,我们不是夫妻了,也还是表兄妹,我希望你以后遇事能冷静一点,不要再对人动手。瞧瞧你现在……大夫怎么说的?” 何浩品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苦笑:“伤着内脏了,情绪不能太激动,大夫让我好好养着。否则,很容易影响寿数,我是个不孝子,让爹娘一把年纪了还要为我担忧。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前些天爹把我揍了一顿,怪我没有自制力,所以被人算计,以至于失了你这个妻子。” 林飞雁面色复杂。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过日子要往前看。不要再犯以前犯过的错。” 何浩品苦笑连连:“飞雁,我只后悔失去了你。如果事情能重来,我绝对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避开那些祸事。” 林飞雁叹口气:“不要再说了。” 她反正是不可能再与何浩品做夫妻了。 一开始何浩品在外头有花娘过夜,她生气归生气,和离之事主要还是祖父做主。后来,她看在以往兄妹的情分上,想着为何浩品请个高明大夫……即便不能在脏病发作之前把它治好,这种病也是越早治越好。 多找了几个大夫,林飞雁总算知道了那是个什么病。 她恶心地险些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何浩品上前握她的手。 林飞雁还在想着大夫的描述,察觉到他的动作后,立刻抬手避让。 “表妹,你嫌弃我?”何浩品苦笑,“我不怪你。”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喝点茶吧。” 林飞雁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想去给祖父买些点心,看了看天色:“我要回去了。” “你连茶都不愿意与我喝了吗?”何浩品面色黯然。 林飞雁怕他就此一蹶不振,就只是一杯茶而已,端起一饮而尽。 何浩品又将面前的点心推了过去:“再吃块点心,这是你喜欢吃的白玉糕与核桃酥。我还让伙计准备了食盒,一会儿你给大人带回去。” 屋中燃着熏香,林飞雁两块点心下肚,又喝了一些茶水。忽然感觉身上特别热,脸也很烫,她察觉到不对劲,抬眼看向何浩品:“你下了药?你算计我?” 问到后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何浩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表妹,我这些日子想你想得身子都痛了。” 林飞雁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那几个大夫的描述,吓得魂飞魄散,她不怎么怕死,但是万分不愿意染上那种脏病而死。真的是死了都没有个清白名声。 她心中万分惶恐,拼了命的挣扎。 何浩品也没想到她中了药,且两人本来就已经做过夫妻的情形下还这样反抗,他努力想要把人抱住,奈何身子不济,始终不能成事。 林飞雁越想越怒,提了茶壶狠狠朝他的头上很砸。 她用的力气很大,茶壶真就在何浩品头上砸碎了。 茶壶碎了,他人也晕得不行,手上的力气就没那么大。林飞雁寻着的机会狠狠踹他一脚,然后拔腿就跑。 原本还想多踹几脚,可又怕跑不掉,林飞雁跑出了雅间,才发现自己的丫鬟居然站在楼梯下。 到了此刻,林飞雁才总算想明白,何浩品今日不光准备了药,还收买了她的丫鬟。 林飞雁下到楼底,从小到大都不在外面教训丫鬟的她再也忍不住,冲着丫鬟狠狠甩了两巴掌。然后率先出门上了自己的马车。 到了马车上,她满心后怕,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何浩品就不是个东西。她各种为他考虑,他可倒好,得了那种病居然还想碰她,这是想把她害死,还是最不体面的那种死法。 回去后,林飞雁越想越气,当场就把丫鬟给发卖了。 丫鬟也没想到自己避开会惹主子生这么大的气,连连磕头。 林老大人听说孙女动了真怒,溜达着过来询问内情。 林飞雁原本不想说,这事情也太丢脸,又是她识人不清。不过,她还是希望祖父骂自己一顿,于是实话实说。 林老大人听完孙女的话,惊怒交加,扭头瞪着丫鬟:“你还好意思哭?拖下去杖毙。”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她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姑娘愿意和前姑爷一起见面,又将奴婢撵出来,奴婢以为姑娘放不下,所以才……” 林老大人脸色格外难看:“拖走!” 丫鬟被捂住嘴拖走。 林老大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孙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林飞雁特别伤心:“我也不知道他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初他算计着和你躺在一起,说是心悦你,其实是为了攀高枝。你太年轻,太轻信感情,其实这世上许多人的眼里,感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与其说他是因为喜欢你才做了那种事,不如说他是看中了你背后的林家。飞雁,祖父这些话很难听,但这就是事实。” 林飞雁眼泪汪汪:“照您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真感情,也没有真正看重感情不在乎利益的男人了?” “倒也没有那么绝对。”林老大人说到这里,面色有点复杂,“其实你眼光还是不错的。那个姓薛的,就是更看重感情。或者说,他本身很有能力,从来没想过要靠妻子。” 林飞雁别开了脸,她在薛斯年那里从来没有得过一个好脸色,尤其是在薛斯年定亲之后,她每次找他,他都当她是瘟神一般。 “人家看不上我,人品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老大人叹气:“不要多想,你现在又定亲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林飞雁想到自己的那门亲事,心里就格外厌烦。 “那您看,江六元是哪种人?” 林老大人摆摆手:“你跟他过日子,比跟姓何的要好。” * 林飞雁也以为,等着两个月以后嫁给江六元,她就再不会有糟心事。 结果,何浩品那个混账,转头就将两人在雅间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去,并且还颠倒黑白,说是她放不下他,还下要勾引他,好在他身子弱,又不愿意拖累她,所以两人才只是脱了衣裳而没有成事。 谎言很容易被戳穿的。 怕的就是这种三分真,七分假,两人确实在雅间里见了面,且当时林飞雁跑出来时浑身狼狈,二楼后又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了丫鬟。 如此一来,竟然有不少人相信了何浩品的话。 林飞雁又不可能跑到大街上去抓住一个人就解释说自己是赴他的约。 她真的是越想越气,恨不得带着人去将何浩品打个半死。 可这时候她要是动手,那就是恼羞成怒,到时候又会增添新一轮的谈资。 心里正烦躁呢,听说江六元来访。 两人如今是未婚夫妻,互相登对方的门本也正常。林飞雁想着,好歹解释一下。 于是,两人在园子里见面。 江六元的脸色特别难看。 林飞雁以为他是来安慰自己的,看到他的脸色,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质问:“我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你该不会信了外头的那些传言吧?” 江六元上下打量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俩都已经分开了之后,你还要去赴约?” 第556章 攀高枝(完) 未婚夫不理解自己, 反而上来就是质问,林飞雁很生气。 不过,听到江六元的问话, 林飞雁特别气虚。 第544节 归根结底,她会被泼这一盆脏水,就是因为赴约而起,如果她不出现在那间茶楼, 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两人是未婚夫妻,有了误会就得说开,林飞雁实话实说:“我与表哥之间感情甚笃, 成亲前, 他对我诸多照顾。我们俩人走到如今,是因为他被人算计,不是他本身人品有瑕。” 江六元呵呵:“他要是真的在乎你, 就不会毁你的名声。” 林飞雁垂下眼眸:“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是我看错了人。你放心, 以后我不会随便赴约。” 江六元很生气, 可再生气, 他也没想过要退亲。 “飞雁,我此生非你不娶,你不要让我失望。” 林飞雁不想多言:“从今日起, 我再不出门了,这总行了吧?” 江六元并不满意:“不是出不出门的事,而是你自己要与人保持距离。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讨好你,你都不要与之单独相处, 否则,别人说你闲话, 那都是你活该。” 林飞雁眼睛都气红了。 “你要是嫌弃我不清白,退亲便是!” 江六元特别愤怒,他怎么可能退亲? 林飞雁这模样,好像就是他不退亲就要由着她为所欲为似的。 而事实,江六元还真就只能纵容着。 谈了一场,江六元心里的怒火没有减轻半分,反而还往上浇了一桶油。他出门后脸色黑沉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大夫一开始说只是扭伤,但这段时间他的手腕一直都很疼,大夫仔细查看过后,也不能保证他能恢复如初。 如果这手恢复不了,写不出规整好看的字迹,他就没法参加科举,即便是进去了考场,写出来的文章也不会被选中。 两人不欢而散,江六元心中怒火熊熊,就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他叫来了身边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当日夜里,何浩品出来上茅房时,直接掉进了茅坑里。 不光弄得浑身是粪,洗了多少遍也洗不干净,胳膊还摔断了。 大夫说,那胳膊再不可能恢复到如同常人。 而且他伤的还是右胳膊,这件事情对何浩品打击很大,险些没气疯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六元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说是探望他的伤。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他不能科举后,学堂里的同窗们虽然看见了他会打招呼,还显得特别热情,但是,一次都没有上门探望过。 上一次他才和江六元打架,这会儿江六元登门,多半是没好事。 不过,何浩品还是拖着那条再也不能好转的胳膊见了客。他好不了,别人也休想好。 抱着这种恶意,何浩品在看到江六元进来时故意抽了抽鼻子后又用手嫌弃的扇了扇,好像屋子里很臭似的……他也没有生气。 “来人,给江秀才上茶。” 说完后又冲着江六元笑着道:“我们家的茶都是便宜货,江秀才可能喝不惯。” 江六元皱了皱眉:“能不能开开窗,再点个熏香?” 他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 这根本就不是上门探望病人的态度,更像是上门找茬儿。 何浩品还是没生气,因为他也想找茬。 “我昨天晚上刚掉茅坑,就这个味儿,你忍着吧。” 江六元一脸惊奇:“话说你们家还有茅坑那玩意儿吗?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茅坑不臭吗?你家怎么不准备恭桶呢?是不喜欢用桶?” 不是不喜欢用桶,也不是买不起桶,而是没有人刷。 何家原本还算富裕,可是娶林飞雁得拿出诚意来呀,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后来父子俩连番出事,到处求人帮忙,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了出去。如今家里虽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也不敢再和以前一样大手大脚了。 何浩品面色淡淡:“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六元笑容瞬间收敛:“不做什么,就是来警告你,如今飞雁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何浩品颔首:“行!我祝二位白头偕老……”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江六元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忍住了不追问。 何浩品自顾自道:“那个……江秀才,咱们两人虽然有些恩怨,但到底同窗多年,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 江六元满脸不以为然,拨弄着扇坠。 何浩品追问:“之前我和那个花娘过夜的事情你知道吗?” 江六元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他安排的呢。何浩品那个舅舅就是拿了他的银子才干了这些事。也多亏了那男人贪财,不然,想要让他们夫妻和离,绝对不会这么容易。 “听说过,好像那花娘还有病,是吗?”江六元似笑非笑,“你如果想拜托我帮你请高明大夫,那不用开口了,回头我要是遇上,肯定帮你引荐。” “那种脏病,我已经不指望能治好了。”何浩品摆摆手,“这些日子我看了不少大夫,除了骗子,就没有一个大夫敢保证能让我痊愈。” 江六元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古怪。 按理来说,任何人摊上这种病,不说自暴自弃,至少也会黯然神伤。但此时的何浩品似乎隐隐还有点兴奋。 “你别放弃呀!这天底下高明的大夫那么多,总能想到办法的。你还这么年轻呢,真就甘心就此去死?” 何浩品颔首:“我已经认命了。再不想死,老天爷要收我,那有什么办法呢?江秀才,高明的大夫你还是得寻,我用不上了 ,你还得用呢。” 此言一出,江六元心头咯噔一声。他开始细细回想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当之处,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中了招。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于是试探着问:“你这话是何意?我又没生病。” “现在没病,以后可不一定呀。”何浩品说到这里,眼神特别兴奋,语气里满满都是恶意,“其实我和表妹在雅间里不只是纠缠那么简单。据说这种病只要那什么,九成九都会染上。表妹现在还没发病,但……以后你们俩是夫妻,早晚你也会得这病……” 江六元正算是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瞬间怒火冲天,理智全无,抡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何浩品一条胳膊还吊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也没想还手,感受着身上的疼痛,他不觉得痛苦,反而兴致勃勃。 “你打呀!除非你这辈子不碰表妹,否则你就会跟我一样死于脏病。话说,你前途一片光明 以后还要科举入仕呢,却得了这种病……实在可怜可叹。当然了,现在你和表妹还不是夫妻,完全可以避免自己得病……就看你舍不舍得了,哈哈哈哈……江秀才,你这么聪明的人 ,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自己是想要康健的身子和前程还是想要美人……” 江六元知道他没安好心,却没想到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林飞雁身上。 他算计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结果却在临门一脚时被何浩品塞了这么一嘴粪。 “你再胡说,我打死你。” 何浩品吃不住痛,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像是被打怕了一般用完好的那只手护住头脸,大喊道:“对对对,我胡说的,你别打人了!表妹没有病,你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 江六元听到这话,更生气了,一直打到累得气喘吁吁才停手。 他面色冷沉,胸口起伏不止,盯着地上烂泥一般的何浩品,杀人的心都有。 虽然何浩品口口声声说林飞雁没有病 ,可万一呢? 万一何浩品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林飞雁确确实实在雅间中已经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这样的情形下,江六元哪里还敢碰她? 即便先找大夫给林飞雁把脉看诊,哪怕大夫说她没病。他也不敢信啊。 林飞雁或许不屑于撒谎,但还有林老大人在呢。 林老大人想要收买谁,那就是抬抬手的事。 “你还胡扯。”江六元越想越气,这一回上了脚,狠狠踹了何浩品几下,质问:“你们在雅间里到底有没有肌肤之亲?” “有……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何浩品铁了心要恶心人。 他没了前程,心爱的表妹也没了,家里的银子被挥霍一空,下半辈子都要夹紧尾巴做人,加上昨天晚上掉进粪坑,自己浑身臭烘烘,手还断了……他真的不想活了。 如果江六元真的动手把他打死,一命换一命,他觉得很值。毕竟,江六元出身那样好,如今还是秀才。 江六元真的很生气,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弄出人命,狠狠把人踩了几脚之后气呼呼出门。 两人在屋中又吵又打,外面的人早已听到了动静。因为江六元身边带的人多,拦住了何家为数不多的两个下人,何夫人得到消息赶来,被江家的下人拦在门外,几次试图闯进去,都没能成功。 看到江六元出来,何夫人想要放几句狠话,奈何江六元根本不听,风风火火就跑了。 太欺负人了。 何夫人眼圈通红,她也不敢和江六元吵闹,加上担心儿子,便没揪着人不放,而是奔进门去看地上的儿子,当她看到儿子身上的那些伤,顿时悲从中来。 “浩品!” 何浩品浑身是伤,口中有血。 他本就有内伤,昨晚上还呛了,今儿又被拳打脚踢一番,虽然人还没死,但已经是强弩之末。 何夫人慌慌张张让人去请大夫救治儿子,江六元出了何府之后,认为有必要将那天雅间里发生的事情弄清楚。 但是林飞雁身边的丫鬟已经被送走,他当时以为两人之间是清白的,也没想过要把那个丫鬟拦下来,如今事情过去了几天,丫鬟早已走远了。 他始终认为在朝堂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林老大人不是个简单的人,如果这丫鬟找回来,说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江六元也不敢相信。 如果这丫鬟没找到,那……二人之间多半不清白,否则,林老大人用得着把人送走? 这么一算,也没有寻找那个丫鬟的必要了。 江六元心里格外烦躁,今天这事情要是不弄清楚,他这心头的邪火压不下去,于是,他再次去了林府。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未婚夫妻在成亲之前经常见面也能培养点感情,林老大人没有阻止。 林飞雁不喜欢未婚夫一副质问的语气,但两人以后要做夫妻要相处一辈子,有误会就得说清楚。江六元再次登门,多半是来递台阶的。她把人晾在门口半个时辰,才将起请进了门。 江六元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站在门口等待的那段时间,心头的怒火越来越甚。本来还打算好好与林飞雁寒暄几句再试探此事,因为等了太久,耐心告罄,他一进门就问:“那天你在雅间里,到底有没有和何浩品圆房?” 林飞雁以为他是来道歉,万万没想到他进门就问出了这样一句。如果她真的做了那种事,被江六元如此质问,那是她活该。 可是那天她拼了命的反抗,当时都吓坏了,未婚夫不心疼不体谅,反而还各种怀疑。一时间,林飞雁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你不相信我?” 江六元一点都没有替何浩品遮掩的意思:“是何浩品,他让我准备几个高明的大夫备着,省得我被你染上脏病之后毁了前程。” “他胡说。”林飞雁气得脸都白了,“这种鬼话你也信?他都得病了,我得有多蠢才和他圆房?” “他没强迫你?”江六元半信半疑,“飞雁,我是真的很有诚意娶你为妻,你不能骗我呀!” 林飞雁气得咬牙:“胡扯的人是他。那天明明就没有……”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未婚夫不相信自己,这还没成亲呢,等成亲了,日子还怎么过? “既然你觉得我和他之间不清白,也认为我身上染了病。那没什么好说的,你去退亲吧。只希望你看在咱们曾经的情分上,不要把这些事情往外说,别毁我名声。” 江六元满脸愤怒:“你果然骗了我!” 第545节 林飞雁只觉得莫名其妙:“我骗你什么了?你都不相信我,这就是扎在你心里的一根刺,既如此,这亲事还有成的必要吗?” 江六元也知道如今退亲对两人都好,尤其是他,这天底下那么多的姑娘,家是容貌不错的比比皆是。他等考中了举人之后进京,说不定还能捞一个京城高官之女。 但是,林飞雁是他肖想了许久的梦里人。 两人都已经定亲了,只差临门一脚,他就能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此时退亲,他真的很不甘心。 “我不退亲。” 林飞雁气笑了:“那你找个大夫来,多找几个也行。我有没有生病,大夫一看便知。” 江六元冷笑:“大夫可以被收买,林府势大,你别拿我当傻子。” 这话险些把林飞雁气得吐血:“照你这么说,我还没法自证清白了?既然你说什么都不信我,那就退亲,你不退我也要退。” 江六元:“……” “飞雁,我真的很在乎你,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话林飞雁是相信的。 无论是薛斯年遇上的麻烦,还是何家那些桩桩件件的麻烦事,都和面前的人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她,江六元也不会弄出这么多事。 “那你要信我!你都不相信我,我怎么嫁你?” 江六元也觉得委屈:“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敢信你啊。还有,那病可不是小事,染上了就要人命。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还要读书科举,要帮他们传宗接代,我……我不能染病。” 林飞雁:“……” “你还是跟别人定亲吧,我配不上你。” 她这说的是气话。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哪怕她已经嫁过一次,也绝对还能嫁的如意郎君。 反正,怎么都不可能嫁一个不相信她的男人。夫妻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多半还不会圆房,她嫁进去,一开始江六元或许会敬重她,但他那么年轻,还要给江家传宗接代,以后肯定还有其他的女人。 花无百日红,感情也是一样。没有人的感情永远不变,就比如何浩品,原先那样爱重她,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如今更是在外到处诋毁她的名声。 江六元满脸倔强:“我才不要退亲!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妻子。” 林飞雁:“……” “我会让祖父出面退亲,此事由不得你。”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而林老大人也知道了何浩品在外头干的好事,居然胆子大到敢无中生有毁林家女儿的名声。 偏偏这种事情还不好澄清。 正如江六元所想,林老大人如果找许多大夫给孙女把脉,以证明孙女没生病,那简直是此地无银。 不找大夫,这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清女儿的名声了,只能等到三年五载之后别人看孙女还好好活着,才会想明白一切都是何浩品的污蔑! 林老大人要退亲。 江六元不愿意,带着一群下人跪着了林府的大门之外,跪求老大人许亲。 他一跪就是三天,林老大人想要让人将他拖走,偏偏江六元身边带着二三十个下人,根本就拖不走。 而江六元只是跪在门口表明自己非亲不娶的决心,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即便是让知府大人出面,也没有由头。 更何况,知府大人是江六元的亲姑父,很愿意促成这门婚事,林老大人派人去请,他也只会和稀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说的就是林老大人如今的处境。 这门婚事即便要退,那也不是现在,得找其他的机会。 于是,江六元得偿所愿。 林飞雁气得病了一场,借着生病的由头,她将婚期往后推了两个月。 依着她的想法,还想推两年,或者是推个二十年。 江家那边不肯退让,念及她生病,这才松口。 婚约继续,但江六元对这门婚事已没有了原先那么期待。本来大夫都说他的伤有可能在乡试之前养好,受了这个打击,他借酒消愁醉了两日,手伤到底是没能养好。 * 何浩品受伤很重,何夫人给儿子请了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大夫也说不能保证将他治好,只能尽量延续他的日子。 大夫私底下还跟何夫人说了实话,最多两年,快的话可能半年。 何夫人得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 她从来就不是个会掩饰自己心情和想法的人,何浩品很快发现了端倪,得知自己只能活半年。更目眦欲裂,恨不能把江六元挫骨扬灰。 何浩品心中愤怒不已,一生气,再次撅了过去。这一昏迷又是三天,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情绪不能再激动,否则,下次昏迷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他要死了! 饶是何浩品有了想死的念头,那也只是他想死,而不是被逼着不得不死。 他越想越怒,沉下心来准备给江六元一个教训。 原本他的打算是以牙还牙,找个花娘接近江六元,将那种脏病染给他,让他慢慢绝望。 但是,何浩品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再磨蹭。悄悄挪用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亲自跑去外城见了个人。 原先他让人为难薛斯年时,就想过找此人。 那人功夫很是厉害,据说是在京城那边结了仇家被人追杀,才跑到此处隐姓埋名度日。他也是偶然的机会下才从一个同窗口中的得知此事,原本他打算让此人去对付薛斯年……如今对付江六元也一样。 其实何浩品并没有放弃找薛斯年的麻烦,只是他如今自顾不暇,忙着应付江六元,且顾不上那头。 那人是个亡命之徒,只要给足了银子,没什么事他不能干的。 何家的底子越来越薄,但所有的银子拿出来,还是足以打动他。 何浩品从外城往回走时,心里特别放松,浑身疼痛的他靠在马车上甚至还有心情哼小曲。 忽然,马车停下。何浩品懒得掀帘子:“为何要停?” 车夫兼随从的声音传来:“遇上薛秀才了,他似乎有事找您。” 何浩品有些意外,撑着身子掀开帘子。 顾秋实是去书肆里送稿子的,他如今其实不太缺银子,只要他愿意的话,放出消息后会有不少人捧着银子上门求墨宝。 但他不想这么干,真要卖字,考中了举人之后,价钱会翻几番。 再有,他写的稿子是个大长篇,到现在也没写完,做人要有始有终,还有不少人等着下文呢。即便是要封笔,那也得将这个故事写完。 送完了稿子,取了上个月的酬劳,出门就看到了何浩品的马车。 顾秋实把人拦下来,纯粹是为了看他笑话。 饶是他早就听说何浩品如今处境不妙,真正看到他,还是挺意外。 一条胳膊吊着,满脸鼻青脸肿,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浩品冷哼:“装什么?你不就想看我笑话吗?” 顾秋实颔首:“对,我就是想看你有多惨。想当初你还针对我呢。” 闻言,何浩品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说还没和离的时候他对表妹是有怨气,和离了后就变成了恨意。如今再想起表妹,只余满腔怒火。 当初那种非卿不娶的执念,早已经烟消云散。 “看够了吗?看够了我要回了。” 何浩品知道自己对不起薛斯年,可那又如何? 他人都要死了,对得起对不起的,这辈子就这样了。至于道歉……他命都快没了,实在不想再对人低头。 若薛斯年还要与他计较,那也是下辈子的事。 “走吧。” 何浩品靠回了软榻上,帘子落下。 * 江六元被人砍伤了心脉,命不久矣。 说是他出门给未婚妻买东西,正在铺子里看着呢,有人冲出来冲着他的胸口扎了一刀。 当时手起刀落,血光飞溅,众人惊呼声一片。那人在混乱中还溜了。 江六元当场倒了下去,身边的人慌成一团,有两个人追出去找凶手,但凶手很快就消失了。 由于江六元被伤者的要害,好多大夫都让江府准备后事。 江夫人几乎哭瞎了眼睛,还张贴悬赏,只要能够救回他儿子一条命,就给十万两银子。 要不是因为那是害死薛斯年的仇人,顾秋实就出手了。 这世上的能人很多,江六元到底是被救了回来,当然了,想要恢复如初是不能的。下半辈子都得好好养着,不能见风,不能着凉,情绪不能激动。 江府很是能干,很快找到了那个凶手。 凶手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江老爷一怒之下,把凶手送到了衙门。 知府大人是江家亲戚,自然是严查严办,很快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到了幕后主使何浩品。 何浩品不愿意再去大牢受一番罪,原本想一死了之。但他又想恶心江六元,于是,拖着病重的身子去了公堂上,连连喊冤,口口声声说是江六元害他。 大人正欲严刑拷打,何浩品直接就往柱子上撞,撞之前还在连声喊冤。 他当场撞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围拢上前,正准备找大夫救人。何浩品口中又流出了黑血……他在来之前就已服了毒。 事实上,何浩品自厌自恶,承受不住自己失败的人生,早已经生了死志。又有大夫说他最多只能活一年左右,他干脆搭上这条命,最后恶心一下江六元。 他成功了。 何家夫妻口口声声说江家仗着有一个做大官的亲戚故意害人,夫妻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公堂上哭得肝肠寸断,闹着就要去京城告御状。 第546节 江六元一时间还真的说不清楚。 他说何浩品是自己寻死故意栽赃陷害。 但众人不信。 蝼蚁尚且偷生,何浩品难道还先是服毒后又撞柱,搭上一条命只为了污蔑他? 这人要是出手害人,那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豁出性命陷害别人,那是图什么? 若是真这么干了,那一定是在豁出性命之前就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已经积攒了满腹的怨气,又没法为自己报仇,所以才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归根结底,还是江家仗着的身份欺负人,把人欺负狠了才有这样的结果。 一时间,许多人都在指责衙门里的大人不公正。 虽然不敢明着说,但光是暗地里的那些议论,对知府大人的名声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尤其乡试在即,还有京城前来陪考的官员也在,知府大人一时间焦头烂额。 科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从县试起,就杜绝任何形式的舞弊,如今有人指责知府大人不公,尤其知府大人其中的一个亲戚还是新选上来的秀才 ,从清晨过来的三位官员商量过后,一致认为,知府大人不够公正 ……即便是知府大人被外头的人污蔑了,也不适合再参与乡试主考。 三位官员立刻写了折子送回京城。 知府大人各种求情,还是没能阻止折子发往京城。 京城那边还没有折子发回,三位大人阻止了知府大人继续审问凶手。 凶手确实是何浩品请的! 半个月之后,事情水落石出。 何浩品死有余辜,但江六元也不无辜。他陷害的人不止是薛斯年和何浩品,当场就被夺了功名,并且此生都不得再参与科举。 当然了,因为他的那些所作所为都是身边随从去办,随从又主动将所有的罪名揽在身上。江六元最后竟然得以顺利脱身。 知府大人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但也并非无错,很快就变到了一个偏远小县城做知县,如果没意外的话,这辈子都再不可能往上爬了。 江六元至此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家世,也没有了前程。一家子在城里需要夹紧尾巴做人,他如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林飞雁这个未婚妻。 林飞雁原本就想找机会退亲,再次提出退亲,江六元说什么也不肯。 原先林老大人默认了这门婚事,是因为江六元还算是有可取之处。 可现在江六元好好的家世把自己祸害的人憎狗嫌,林老大人当机立断,也不管外人怎么议论,直接就把当初江家上门提亲送的礼物让人抬了回去。 不管江家接不接,这门婚事他是退定了。 林飞雁头一门婚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又退了亲,名声很不好,即便是愿意上门提亲,也是奔着她的家世而来。 林老大人不愿意让孙女嫁一个太势利的人,于是准备了马车,将其送往京城。 他想得好,京城距离此处有千里之遥,即便是林飞雁身上的那些事情传回京城,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至少,那些家世普通一些的人就不会得知。 原本林家也没打算让林飞雁高嫁,那就找一个身份不够高,没有途径得知这些传言的人家嫁进去。 林飞雁答应了。 她不太愿意这么干,但也不想让祖父一把年纪了还为自己操劳。 往京城去的路上,她郁郁寡欢,吃不下也睡不好。照顾她的人看她越来越消瘦,很怕被主子责备。于是每日只赶半天的路,每天都找大酒楼过夜。 这日夜里,林飞雁半夜里又睡不着,于是她站在窗户外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无论在哪儿落脚,林飞雁住的都是酒楼里最好的屋子,有一些酒楼准备了单独的院子。今夜,她住的就是独门小院。 林飞雁心里正惆怅,她其实有些后悔自己原先没有与何浩品还有江六元太过亲近……那时候她只当二人是同窗,想着大家都才华斐然,有共同的话聊。 万万没想到,因为这份亲近,她几乎被毁了一生。 忽然身后有人贴了过来,林飞雁吓一跳,因为她明明在临睡之前把身边丫鬟都赶走了。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那一次险些在雅间里被强迫之后,林飞雁随身就带着匕首。 这会儿匕首就放在枕头之下,那人直接将她压到床上,在她身上到处乱亲。 “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是江六元! 林飞雁心中恨极,她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自己会落到这番境地,全都是因为江六元这偏执的感情。 她心里害怕万分,不愿意与这样一个人亲近……也怕就是和他绑在了一起。原本拿着匕首有些迟疑的她,在将六元伸手扒拉她的衣衫时,一咬牙一闭眼,朝着他的肩膀和胸口猛扎。 黑暗之中,林飞雁不知道扎着了他哪儿,只知道扎中了,因为有温热的鲜血洒在她的胸口和脸上。 闻着血腥味,林飞雁吓得连连惨叫。 等到众人破门而入,江六元已经大睁着眼睛去了。 后来林飞雁才得知因为她走得特别慢,江六元追上来后跑到了她的前面,猜到她一贯的行事作风。提前潜入了空着的院子。 林飞雁杀了人,被带到了衙门里询问。 前后关押了她十来天,总算是将前因后果弄清楚。 林飞雁从来没有住过大牢,受了这一场惊吓,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往京城去时,木呆呆的。 * 乡试推迟了一个月。 顾秋实和杨承运都榜上有名。 杨家双举人,解元是顾秋实。 杨家一跃成为了城里众人争相巴结的人家。 杨承运被压了五年,本就是奔着解元会元状元,结果,解元就被人抢了。 都已经考中了举人,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他倒是无所谓,就是周举人接受不了,为此还大病一场。 杨承运去安慰了一番,然后跟着弟弟一起,举家搬往京城。 第557章 继父 一 搬到了京城, 一家人先是租房住,顾秋实心里有能留在京城的底气,但杨承运完全不敢生出这种奢望。 到了京城后, 看到那么多出身世家的聪明人,据说前几年还有十七八岁就中探花的……这怎么比? 杨承运的想法是,会试时能榜上有名,然后被分往外地做一任父母官, 就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 他这想法也算务实。 也只有周举人才会认为十五岁就考中秀才的女婿是这世上了不得的聪明人。事实上,他就如井底之蛙一般,没有见过真正的聪明人。 顾秋实考中解元, 周举人还不高兴, 认为他抢了兄长的风头……知道要中,也该留一些瑕疵,退上一两名。 也是因为周举人在放榜之后还没有放弃让女婿连中三元的想法。 京城的会试三月开考, 大半个月之后放榜,顾秋实取了会元。而杨承运名次被排到了九十三。 这一次拢共也才取一百一十人而已。 殿试后, 顾秋实考了状元, 入了翰林院。 杨承运名次不高, 被选到了六部。进士考中后,在赴任前,可以先回一趟家乡。 顾秋实没回, 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在京城,刘举人这一次还是没中,不过他认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已然在积极备考三年后的会试。 杨承运回去了一趟, 主要是想给岳父一个交代。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不管周举人的控制欲有多强, 总归是为了他好。他能够一路考中进士,也多是周举人的教导。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岳父接到身边……想来,他已经考完了会试殿试变成官员,岳父该不会再对他指手画脚了。 结果,周举人拒绝了,他又收了个十二岁就考中童生的弟子,摩拳擦掌准备教出一个连中三元的奇才。 杨承运没能接到岳父,倒也不失落,他早有预料,两个大舅兄都不是什么能干的人,岳父肯定不会舍下他们远赴千里之外的京城。 回去一趟,杨承运与原先那些熟识的人作别,回到京城赴任,至此,兄弟俩才算是在京城落了脚。 值得一提的是,兄弟俩同年考中举人之后,孙柏就再未出现过,杨承运回去接岳父时,刚好遇上孙柏娶妻。 他倒是懂得放弃,知道杨承运回来,还准备了礼物,小心翼翼上门赔罪,希望杨家放他一马。 顾秋实后来也听说过关于林飞雁的消息,她到了京城后,似乎是受的惊吓太大,脑子有点不清醒,长年住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再也没嫁人。 要说林飞雁本身是个挺善良的人,就是有些优柔寡断 ,还有就是……被家里宠得太过,不知道与男子保持距离。她的所作所为会给与她相交的男子一种错觉。 明明她该是天上的月,就因为太过随和温柔,让和她认识的那些男人以为伸手就能把这天上月揽入怀中。 薛斯撵恨的也不是她。 所以,顾秋实后来没有再见过她。 *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薛斯年看着有点惨,浑身骨头错位,站着的姿势特别别扭,他满脸的笑容。 “我就想看那二位的下场!”薛斯年满脸释然,“何浩品那个混账,家世不怎样,还想方设法针对于我,让他承受我受到的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愿望,没想到真的实现了,谢谢你。” 他又叹口气,“我都不知道是谁的错,反正娶了林飞雁就别想有消停日子过。其实她本身又没有害过谁,怨都没法怨。” 顾秋实解释:“这世上有不少疯子,就比如江六元,他喜欢的东西,自己不碰也不许旁人染指。疯子的想法常人都理解不了。” 就比如林飞雁去京城,她还这么年轻,去了京城后肯定要嫁人。 要说江六元与林飞雁之间闹成那样,肯定再也做不成夫妻,偏偏他就是看不惯林飞雁嫁人,追也要追上去杀了人家……他本身没了前程,这一动手,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的命都留不住。 如此偏执,不是疯子是什么? * 顾秋实睁开眼睛,先看见了满桌的饭菜,没有精致的摆盘,桌子甚至没有上漆,一眼看得到好几条裂缝,盘子是土碗土盘,菜色透着一股农家的纯朴味儿。 周围特别热闹,顾秋实粗粗一扫,院子里摆了十多桌,每桌有八到十个人,孩子不上桌,就端个碗站在大人后面,由桌上的大人帮忙夹菜,只一眼,就看见了至少十来个孩子蹲在地上吃得头也不抬。 房子是土墙,院墙是竹蔑编的,靠院墙的地方还种了一圈的瓜果蔬菜,大概是夏日,各种蔬菜挂果,看着挺不错。 周围热火朝天,众人边吃边笑闹,有人对顾秋实敬酒。 顾秋实手里端着一个土碗,碗里有酒味,没有记忆,人家酒都敬上来了,不喝不好,他端起碗准备喝,却有一个穿着旧红衣的妇人靠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虎子爹,你来一趟。” 妇人神情和态度都挺亲昵,又见桌上众人眼神里都是打趣之意,顾秋实猜测,这多半是原身的妻子。 第547节 既然是夫妻,那得去一趟,顾秋实放下碗起身。 “要说这胡大锣可真有福气,这就要当爷爷了。”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开骂:“你可别闭嘴吧,太缺德了。” 最先开口的人大概喝得有点多,不满地嚷嚷:“我这说的是事实呀,今儿他儿媳妇进门,可不就是快抱孙子了吗?继子生的儿子,就不是孙子了?” 顾秋实听到这一句,心里有了几分底。 这院的房子有五间正房,最中间是堂屋,这会儿大门开着,靠墙还有香案摆着。香案的左右两边各摆了一把椅子,应该是留给新人的高堂所坐。 走在前面妇人大概是三十岁左右,肌肤白皙,走动间腰肢款摆,虽然穿着朴素,但比外头坐着的那些妇人要好看多了。 她先进了堂屋左边的那间正房,等顾秋实也进门后,飞快将门关上。 “虎子爹,一会儿你能不能别出去啊?” 顾秋实没有记忆,去外头应付容易露馅,于是点点头。 妇人眼圈一红:“虎子爹,你真好。以后我当牛做马偿还你的这份恩情,虎子要是敢不孝敬你,我先打断他的腿。” 她扭身要出门,“你喝了些酒,躺会儿吧,一会儿我就说你喝多了。” 语罢,人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这屋中有床有衣柜,虽然保养得不错,不见什么灰尘,但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顾秋实拖了一床当枕头,靠了过去。 原身胡大锣,出身在白玉镇,家中兄弟五个,他是最小的老五。 双亲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近四十,算是老来得子。 都说百姓爱幺儿,可胡家不一样。 夫妻俩前已经生了四个儿子,还全都养大了,虽说多子多福吧,可是儿子太多,就不稀奇了。 胡大锣生下来的时候,大嫂已过门,二嫂都定下了。并且,大嫂肚子里已经揣了孩子,他生下来嗓门特别大,因为奶不够喝,白天嚎,晚上也嚎,原本几个哥哥都还有个还算斯文的名字,到了他这里,因为爱扯着嗓子吼,加上兄弟几个肯定不愿意让爹娘拿银子请秀才取名字,胡父做主,给幺儿取名大锣。 他才半岁不到,就做了叔叔。 五岁不到,已经有了五个侄子侄女。 父母在不分家,院子里的六个孩子最大的才不到五岁,全部都是需要人盯着的年纪。一家人忙得心力交瘁,三个儿媳妇埋怨婆婆一把年纪还要生……谁生的孩子谁疼,胡母不一样,她不敢太疼儿子,要不然几个儿媳妇就要闹。 胡大锣从记事起,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要照顾侄子,做叔叔的要让着侄子。 而事实上,他这个叔叔比最大的侄子也才大半岁不到而已。 吃的要让着他们,穿的要让着他们,干活的时候必须顶着前头。几个孩子谁要是摔着了或者伤着了,都是他的错。 小时候胡大锣也希望家里的人能疼疼自己,等到稍微大点,胡大锣也明白了,他在这家里就是人憎狗嫌,没有人会心疼。 于是,七八岁起,他基本上就不落家,天天在外头帮人跑腿,不管是给口点心也好,还是给半个馒头或者是半碗糊糊,只要喊了他就干。 胡大锣也想过跟人学手艺,但是学手艺需要正经拜师,拜师时要送上一份丰厚的礼物。 他没有银子准备礼物,跑去给一个木工打杂,又被木工的那些徒弟排挤。他不是看不懂人脸色,后来就不去了。 然后他又想上山采药,可惜不认识药材。采了一大堆,对的没几株,又因为不会炮制,跑一天也赚不了两个铜板。 后来他逢集就到镇上去给那些小摊子帮忙,但也经常被人脸,除非是摊主特别忙,才会默认他帮着干会儿……不是每次都会给酬劳。 他渐渐大了,想要稳定一些,就想去酒楼帮工,即便是在酒楼里吃剩饭剩菜,至少也能混个肚饱。可惜他连一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穿得太差,掌柜嫌弃他打扰客人兴致,不愿意让他在酒楼里转悠。 可能他实在太可怜了,掌柜有些不忍心,便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山上砍柴,只要是耐烧的柴火,掌柜就会给铜板。 从那天起,胡大锣跑去林子里捡柴……他没有砍柴的刀,只能靠捡,或者是掰一些比较细的树枝。 但是大酒楼的锅灶从早到晚烧着,就喜欢那种大的柴火。像这树枝,一点都不熬火,他辛辛苦苦捡一天拖一捆回来,半个时辰都没有就烧光了。 掌柜再想要接济他,也不可能自掏腰包,只能按市价。 但对于胡大锣而言,能够换到钱就行。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给了他一把柴刀。 胡大锣在那之后砍到的柴越来越多,他天天都在干活,又慢慢长大,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十一岁时,他就能砍很大的一捆柴火。 原本可以砍更多,但因为靠近镇上的山头不能随便砍伐,他只能去更远的深山里。 这期间遇上过狼,好在他运气好,给躲过去了。 砍的柴越来越多,他渐渐的就能填饱肚子了。因为掌柜可怜他,偶尔还会给他一些剩菜。胡大锣就这样慢慢长大。 当然了,他一个人肯定是供不上酒楼需要用的柴火,还有其他的樵夫会固定来送柴,一开始他砍得少,樵夫没把他放在眼里。后来见他越砍越多,樵夫也紧张起来。 因为酒楼只有那几口灶,从早到晚也只能烧那么多柴火。换句话说,酒楼每个月买柴火的银子是固定的,并不是因为多一个人就会多出银子。胡大锣砍得多了,樵夫分到的银子自然就会变少。 樵夫砍柴更用心,酒楼的柴房堆不下,就只能暂停收柴。胡大锣没法子,又去找了其他的事情做。 反正,只要有人给银子给好处,他就什么都肯干。 偏偏愿意请他干活的又都是些混混无赖,久而久之,虽然胡大锣什么坏事都没碰,他的名声还是越来越差。 整天游手好闲,跟那些混混无赖作堆……别说外人嫌弃,就是胡家的几个嫂嫂,都不喜欢看见他。 更绝的是,在胡四哥定亲后,他未婚妻那边以他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弟弟为由多要了二两聘礼。 胡家自然是不肯的,找了人说和,但人家放下话,要是不肯给聘礼,婚事就作罢! 胡四哥跪在了爹娘面前。 胡家夫妻无法,只得跑出去借了银子把四儿媳接进门。 明明狮子大开口的是别人,偏偏全家都把这银子的损失算在了胡大锣的头上。 在那之后,一家人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胡大锣和家里的关系就更差了。 胡家夫妻生了五个儿子,孙辈越来越多,家里的房子不够住,胡大锣一直是和几个侄子一起挤。他到了成亲的年纪,双亲已经年迈,虽然当着家,却压不住底下的儿子儿媳。家中每一笔花销,都要全家商量着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家人自然不愿意帮他造房子娶妻。再说,他要娶妻,几个侄子也随即要议亲……胡母想要顾儿子,却不能不管孙子,加上胡大锣名声不好,好多人家听说后连相看都不愿意,他只能被放在后头。 一年又一年,胡大锣年纪大了,更不好说亲,婚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他二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白玉镇上不远处一个村尾,听到了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胡大锣丢了柴火就跑过去,一脚把门踹开 ,看见男人将一个女子压在身下。他来不及多想,上前将那男人抓了扔出门。原本他还想打架,可大概是他人高马大,手里又拎着柴刀,男人转身就跑。 被救的女子叫贺香莲,夫家姓陈,不过,男人跑去城里干活的时候跟一个女人勾搭上,再不肯回来。 贺香莲带着二子一女度日,好在家里的公公婆婆不认那个狐狸精,只认她这一个儿媳妇。 不过,她身边没有男人,好多男人都想占她的便宜,平时没少口花花。但贺香莲没想到这男人真的敢动手。 当时贺香莲被救下后衣衫不整,她太过害怕,只顾着呜呜的哭。 胡大锣救了人,却不想惹麻烦,转身要走,可已经迟了,好多人围拢过来……说是有人听到了破屋子里女子的哭声后去村里请人帮忙。 众人刚好撞上,胡大锣说自己是来救人的,贺香莲也这样解释,奈何众人不听,陈家老两口更是口口声声让胡大锣跪下请罪。 胡大锣没有做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承认?更不可能请罪。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陈家闹着要把他送官,胡大锣平时的名声不好,还真没几个人相信他的无辜。或者说,众人都不想多管闲事。 就在陈家夫妻愤怒地找了本家帮忙,要把胡大锣送进城里请大人主持公道时,贺香莲上前求情。 说她与胡大锣私底下早有来往,如果真的要把人送官,她也脱不得身。 这一下可把陈家老两口给难住了。 他们想要收拾了欺负儿媳妇的混账男人,却不愿意将儿媳妇也搭进去……他们年纪大了,孙子孙女还小,得将儿媳妇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哪怕是儿媳妇做了对不起儿子的事,真的在外头和其他男人暗中来往,可说到底,是他们的儿子先不干人事。 事情闹大了,贺香莲没了名声。两人不成亲很难收场。 贺香莲提出二人成亲。 但是陈家老两口不愿意将儿媳妇嫁出去,只愿意让胡大锣到家里来住。 胡大锣被陈家老两口污蔑时,只恨自己的烂好心,可他差一点就被送到城里的大牢去,也只能接受贺香莲的提议。 至于陈家老两口的要求……反正他在镇上也没有屋子住,搬到陈家也行。 就这样,两人的婚事提上议程。胡家夫妻心疼儿子,原本不想答应,可事实根本由不得他们选择。不说陈家老两口要揪着儿子不放,家里的几个儿子也不允许他们在小五的婚事上多费心神和钱财。 两人成亲,因为闹得不体面,婚事办得极其简单。 贺香莲比他大三岁,两人成亲时她二十五,这年纪也不算大,想生孩子也能生。成亲那晚,她说了自己对他的歉疚,还表示会帮他生个一儿半女。 她温柔小意,胡大锣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关切过,一时间竟觉得这样过也不错。 第558章 继父 二 一转眼就过了十年。 这十年间, 胡大锣农忙的时候要帮着家里种地,也好在陈家的地不多,而干活的人不少。贺香莲的两个儿子越来越大, 都不是那种故意偷懒的。胡大锣干完了家里的活儿,还可以砍柴卖钱……这里的活花掉了他大半的时间,没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出去做短工。 因为他住在村里,在镇上跑腿不方便, 那些混混也不找他了,如此一来,他的名声反而好了几分。 这十年胡大锣过得不容易, 但他也不觉得有多苦, 在陈家,他好歹感觉自己有个家,干活回来能吃热的。这是他在胡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如果说有什么不如意的话, 就是成亲十年,他也没能让贺香莲怀上孩子。 为了这, 贺香莲心里很是歉疚, 还瞒着公公婆婆跑去镇上抓助孕的药。 药买回来了, 她借口说是自己身体需要,有惊无险的喝完,月事还是月月如期而至。 转眼贺香莲的大儿子陈阿志成亲, 年底就生了儿子,贺香莲开始带孙子了。 同年次子陈阿伟成亲,媳妇进门两个月,又有了身孕。 贺香莲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儿媳妇和孙子身上, 胡大锣冷眼看着,跟她在一起, 多半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而这个时候,胡家夫妻年迈,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两人都已七十出头,重孙子都得了一串,但他们心里最愧疚也最放不下的就是小五。 恰巧老四媳妇又怀上了孩子,和胡母当年一样,人都快四十了,却老蚌生珠。 小五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胡家人都看着眼里。胡四嫂察觉自己怀了身孕……当时她的大儿子也快要成年,算起来,她的处境和当年的婆婆一模一样。 她考虑过后,决定落胎。 这件事情让胡母知道了,她跑去力劝四儿媳将这个孩子生下,完了给小儿子抱去。 第548节 “大锣,这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在屋子里躲着,赶紧出来喝酒。” 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村里一个中年汉子,算年纪要比胡大锣大几岁。 这时候陈婆子过来了,伸手就拉扯那汉子:“今天有好酒,快去多喝点。大锣没有那口福,沾酒就醉,别拉扯他了。” 顾秋实靠在床头,胡大锣其实挺会喝酒,因为他一直过得不甚宽裕 ,今年三十二的话他长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喝醉过。这会儿有了记忆,他也知道婆媳俩为何不让他出去。 这拜堂成亲是各方各俗,村里的规矩,是太阳落山时才拜堂。新妇接回来先放进新房,这时候喜宴摆上,等客人们都吃得差不多了,碗筷洗干净,才开始拜堂。 拜完堂闹会儿洞房,天黑后,客人才会离开。 对于陈家而言,比较尴尬的是陈阿志的亲爹不是死了,而是在城里。 陈家老两口就不想儿子跪胡大锣。 胡大锣对这些事情门清,上辈子贺香莲一劝,他直接回房倒头就睡。 虽说贺香莲在没有怀上孩子后一直跟他保证说两个孩子会拿他当亲爹孝敬,胡大锣自己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羊肉贴不到狗身上,那亲生的都不一定能指望得上,更何况不是亲的。 要是陈阿志他们的爹已经不在世上了,兄弟俩说不定会孝敬他,人家亲爹还在,哪儿轮得上他? “虎子爹,你饿不饿?我帮你盛点饭来。” 陈婆子这话很是贴心,算起来,她今年也已五十大几,头发都白了。 老人反过来给年轻人盛饭,这怎么不能算是爱重晚辈呢? 胡大锣在镇上长大,虽然见识了人情冷暖,但还是低估了人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天遇上贺香莲被人欺负是巧合,毕竟当时贺香莲的衣衫几乎都被人扒光了。按理来说,如果真是为了算计他,贺香莲不至于这般豁得出去。 而事实上,为了取信于他,贺香莲真就舍得脱衣! “不用了。”顾秋实一口回绝,起身出门,“我自己去吃。” 陈婆子不愿意:“虎子爹,这两天你也累了,还是歇会吧!” 顾秋实偏不如她的愿,一会儿出去之后,陈阿志夫妻俩不愿意跪拜他,那正好翻脸。 再怎么说,胡大锣到这个家已经十年了,兄妹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结果成亲的时候不愿意跪……那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兄弟养老? 既然都不愿意养老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顾秋实如今正值壮年,陈婆子根本拦不住他,他伸手把人推开,直接就到了院子里。 他坐回了先前喝酒的位置,说起来,这席面还是他跑到镇上去买的肉,掌勺的大厨也是他出面请的。家中有喜,他真的就跟自己娶儿媳妇一样处处操心。 顾秋实坐了回去,立刻倒了一碗酒敬众人。 今日他是主家,万没有端着别人的碗还说别人闲话的道理,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对他都挺客气。 桌上一时间又开始推杯换盏,贺香莲正在厨房里跟几个妇人商量着添菜,看到这边情形,面色微变。 她不好立刻过来把人请走,又过了一会儿,看着胡大锣喝了两碗酒后,再次摸了过来:“虎子爹,那个红布放在哪儿,你来帮我取一下。” 顾秋实手一挥:“都在小间,你自己去找。这么多客人呢,把人丢下像什么样子?” 桌上的其他人连连附和。 其实也有人私底下在等着看笑话,想知道陈阿志到底会不会拜这个便宜爹。 不过,椅子都摆上了,胡大锣来这个家已经十年,多半还是会拜。 拜是应该的……只是看到贺香莲这一连两次要把人请走,怕是不愿意让胡大锣受这个礼。 贺香莲脸色不太好,冲着众人勉强笑了笑,伸手抓住了顾秋实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知道在小间,但上面压着东西,我力气不够大,取不出来。” 顾秋实不去,他扯着嗓子喊:“娘,你帮一下香莲。” 陈婆子:“……” 不让胡大锣观礼,这是婆媳俩早就商量过的。 “我这边忙着,你帮着取一下嘛。” 顾秋实目光又看向了隔壁桌的陈二妹。 陈家老两口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就是陈二妹,今日侄子娶妻,她提前两天就回来帮忙了。只是因为住得近,每晚都回家睡而已。 “二妹,帮一下你嫂嫂。” 陈二妹知道亲娘的打算,但人家都已经开口相请,她要是不愿帮这个忙,也显得忒小气。 姑嫂二人进了屋子。 所谓的小间,就是贺香莲所住正房里面隔出来的小屋子,里面放着比较贵重的杂物。比如料子,比如粮食。 顾秋实在外头推杯换盏,接下来婆媳俩包括陈二妹都想了好几个法子请他进门,他说什么都不进,其他人看在眼里,也有了点想法。 要说这陈家可真不厚道,胡大锣这都来了十年了,也没个自己的孩子。拼了命的干活,只为了养活陈家的孩子。 现在孩子长大成亲,他们可倒好,居然不让人受礼。 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于是,众人抱着看戏的想法,再有人来喊顾秋实,他们就先挡了。 几次下来,陈婆子也死了心,抓了儿媳妇在屋里嘀嘀咕咕一阵,贺香莲再出门来,直奔顾秋实身边:“虎子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快来!” 顾秋实这一次起身了。 两人进了房,贺香莲用手扇了扇鼻子,眉头紧皱:“你也少喝点,好臭!” 顾秋实吊儿郎当靠在门后:“说吧,我还要去陪客呢。” 贺香莲颇有些不自在,眼见这人看不懂她的脸色,非要问个明白,她也只能认命。 “虎子这些年一直叫你叔……其实我心里挺愧疚,你在这个家里确实付出了不少,所有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希望三个孩子能拿你当亲爹对待,但缘分这东西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你来的时候他们都懂事了,他们对你……始终不够亲近。虎子成亲,你忙前忙后,他心里也很感激。但是这孩子太轴了,今天早上跟我说,小叶他们家不想在行礼的时候跪拜你……我知道,这可能是虎子自己的想法,只是推在了小叶身上。但孩子的大喜日子,一辈子就这一回,我不想让虎子难受,就答应了。你看这……”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坐高堂?” 贺香莲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不成。”顾秋实满脸嘲讽,“你总说他们兄妹三人会拿我当亲爹孝敬,当着外人的面都不做这个脸,外人不在,我还能指望他们给我端茶递饭?香莲,他们是从心底里就不敬重我,照这么算,我哪里敢指望他们养老?” “不会的!”贺香莲语气笃定,“他们不会不管你,我不会允许。” “我好歹养了他们十年,今儿这喜宴能有这么体面,那是我提前半个月就去找屠户定了肉。”顾秋实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坐上高堂?” “我没有不愿意。”贺香莲急忙解释,“是虎子不乐意……” “是啊,今日他不乐意我坐上高堂,你不允许也只能纵容。他日兄弟两人在我老了之后直接把我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那时候你也老了,你不允许他们会听?年轻的时候都不拿你当一回事,老了还会听你的?怕不是在做梦!” 顾秋实摆摆手,“经历了这事,我也看出来了,兄妹三人都靠不住。就这样吧!” 他转身要出门。 贺香莲顿时就急了。 这样到底是哪样啊? “你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甩开她的胳膊,直接站到了屋檐下。 为了防止雨水倒灌,屋檐底下比院子的地要高一点,胡大锣人高马大,顾秋实往那儿一站,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靠近屋檐下的几桌渐渐就安静了下来。 眼瞅着气氛不对,正在和众人喝酒的陈阿志奔了过来:“叔,你不喝酒,在那儿站着做什么?要是喝多了,就回去睡会儿。” 与其温和,态度还算恭敬。压根没有一点不想请继父高堂上座的意思。 顾秋实只盯着他:“一会儿就要拜堂了,除了你娘之外,另一把椅子上坐谁?” 陈阿志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问这话,一时有点尴尬。 他没有立刻回答,其实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 顾秋实呵呵:“好得很。这些年你娘口口声声喊我虎子爹,又说你是大了才不好意思改口。本就不是亲生,我不贪图你一声爹,但你至少要对我恭敬一些吧?你成亲,我忙前忙后,到处求人,更别提过去十年我对这个家的付出了多少。你不愿意认我这个长辈,现在我坐不上那把椅子,老了大概也指望不上你。既如此,今天大家都在,帮我做个见证,以后我和贺氏香莲再无干系!” 贺香莲面色变了。 “虎子爹……” 顾秋实打断她:“别这么喊,忒恶心!” 他态度凶悍,贺香莲吓一跳。 陈阿志知道这时候自己该退让一步,将继父请上高堂,但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这么做,听到继父嫌弃亲娘,他立刻吼道:“你对我娘客气点。” “不客气了又能怎地?”顾秋实向前一步,“你还要打我不成?” 村里人成亲,新郎穿什么衣裳,那全看自家怎么准备,大部分人都是穿一身新衣,多是靛蓝深蓝色的布料所制。 也有那舍得出银子的人家会给自家租一套大红吉服,有点像是书生所穿的长袍,看着格外体面。 此时陈阿志穿的就是这种吉服,好看是好看,抡拳头的时候不太方便。 贺香莲扑了上去,一把摁住儿子手臂。 “不能!” 第559章 继父 三 若这院子里只有自家人, 那关起门来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怎么打都行。 可这会儿满村的人都在,外村的人也在。要是打起来, 这人就丢大了。 要紧的是陈阿志是晚辈,不管兄妹三人承不承认,胡大锣在这家里辛辛苦苦干了十年是事实,为了陈阿志成亲忙前忙后也是事实。这样的情形下, 陈阿志要是轮拳头打了这个长辈,以后怕是不会有人再愿意与他来往。 贺香莲都急哭了。 陈阿志看到母亲的泪,冷静了下来:“他不是我爹, 我不会拜除了我爹以外的人, 小叶也不愿意。” 他别开脸,“娘,其他的事我都可以退让, 此事没得商量,你不要逼我。”说到这里, 他故意道:“往日你不是说胡叔是个好人?说他特别会为人考虑, 那今日这样的场合, 他就不应该这么逼我。” 顾秋实气笑了:“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 贺香莲眼泪汪汪,握住了顾秋实的胳膊, 满眼哀求:“虎子爹,别闹了。以后我补偿你,求你了……” 顾秋实扯开她的胳膊:“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不就是不想让我坐那椅子么, 既不认我这个长辈,那我搬走就是。” 他转身进屋, 收拾胡大锣的行李。 第549节 当初成亲,两人也没有正经办喜宴,一切从简,当时胡大锣穿了一身新衣,陈家的亲戚坐下来陪着一起吃了顿饭,总共摆了两桌,就算是礼成。所以,什么嫁妆聘礼,提都没有提。 也就是胡大锣从小到大过日子都是凑合,才会愿意在这贺香莲与她男人成亲的屋子里一住十年。 屋里的这张床是贺香莲成亲所用,衣柜和桌椅都是贺香莲当初嫁过来时的陪嫁。都是近二十年的东西了,保养得再好,也破破烂烂。 而这屋子里属于胡大锣的就只有几身衣裳,他平时干活很舍得下力气,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很费衣衫鞋子,顾秋实收拾了一番,发现有一套脏的衣衫没来得及洗,鞋子只有脚上那一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顾秋实都气笑了,出门在采访里找到了那套没洗的衣裳,团成了一团:“进门十年,我就这点儿行李,怎么算都对得起你们陈家。请个长工好歹还有工钱拿,我这……也不知道得了个什么。” 众人看见他这样,心里都不是滋味。 胡大锣平时与人为善,遇上有人需要帮忙,他都会出手,很舍得出力气,也不计较细枝末节,平时也不与人说长道短。 这样好的一个人,在陈家十年,不被几个孩子承认,如今要走,却连行李都没有。 论及当初胡大锣到陈家的缘由……众人愈发觉得陈家不厚道。 当时陈家二老口口声声说是胡大锣欺负人,但贺香莲都说了他是去救人的,并且,村里没有秘密,那天从破屋子里逃走的人后来也被众人翻了出来,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众人懒得说而已。 陈阿伟上前挽留:“叔,我们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是啊,我还年轻,还干得动,你们当然不会撵我。”顾秋实话说得很难听,“等你们开口撵我的时候,我出了这门,大概就只有饿死的份。” 陈阿伟满脸委屈。 陈母看不得孙子受委屈,一步上前:“胡大锣,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些年我可没有饿着你。” 这倒是事实,不管吃得好不好,总归胡大锣是吃饱了的。 顾秋实呵呵:“你就是请个长工,难道还能不给人饭吃?做了缺德事还不让人说,得了实惠还想要好名声。呸!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怪我自己眼瞎,从今往后,老子不伺候了,你们另找冤大头吧。” 贺香莲面色微变:“虎子爹,我没有拿你当冤大头,当年的事情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这些年我也想为你生个孩子,只是身子不争气……” 顾秋实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这话,顿住脚步,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然后奔到了某一桌,一把拽住了正在吃席的王大夫。 这位王大夫是镇上的人,他妻子是陈母的表妹,人吃五谷杂粮都要生病,陈家从来没有丢了这门亲戚,一直走动得挺热络。 王大夫家里有红白喜事,陈家一向特别上心,不光送厚礼,还会尽力帮忙。如今陈家有喜,王大夫自然也会带着妻子来还情。 “大夫,麻烦你帮香莲把个脉,看看她这些年一直没怀孩子到底是为什么。” 此话一出,贺香莲面色颇不自在。 顾秋实又看向众人:“成亲十年,我一直没孩子,如今我都是三十几的人,没少为这事请教大夫。用大夫的话说,若我们夫妻都没有生病,不可能十年了都不生。” 陈母冷笑:“生不出孩子是你自己没本事。香莲之前可生了二子一女,地还是那块地,耕地的人不一样她就怀不上,好好找找你自己的毛病。” 王大夫有些为难:“今天我是来吃席的,不好看病。” 顾秋实哈哈大笑:“我看你是不敢看吧?就我这体格子,难道会生不出孩子?如果香莲没有吃那些不该吃的药,我就不信十年都怀不上。” 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村里人都听过贺香莲想要给胡大锣生孩子的事,以前也见贺香莲到处打听生子偏方来着。 可要是十年没孩子不是因为不能生,而是因为贺香莲私自用了药不想生,那就真的……太缺德了! 王大夫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恼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坐在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来喝陈家的喜酒的,他们是陈家的亲朋和友人,指望他们帮胡大锣说公道话,那简直是胡扯。 顾秋实也不是非要今天就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只是想将此事引出来。 今日这盆脏水泼到了贺香莲身上,她又确实没生出孩子,以后贺香莲还想要名声,做梦! 顾秋实抬步就走,到了门口又回头:“我只恨当年耳朵太灵,也后悔自己当日多事。当着大家的面,我再说一次,十年前贺香莲身上的衣裳真的不是我扒的,我只是听到了她的哭喊呼救跑过去帮忙的好心人。” “你说是就是?”陈母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你干的,你为何要认?当日我们要去衙门对质,是你自己不敢。” “事情都过去十年了,当初的事情谁是谁非早已经说不清。”顾秋实一字一句道:“如果真的是我,那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谁算计了当日之事,一定会断子绝孙!” 陈家二老脸色特别难看。 贺香莲面色惨白:“虎子爹,今日家中大喜,你怎么非得……” “我说了让你换个称呼,虎子的爹又不是我,天天这么喊,恶心。”顾秋实一抬手,将手里团着的破衣扔到了不远处的小河里。 胡大锣总共两身衣裳,好的那身自然是穿着给继子娶媳妇,昨天脱下来的是他平时干活所穿,补丁一层又一层,并且昨天脱下来的时候背上又扯开了个一尺那么长的口子。 这种破烂,补好了顾秋实也不会穿。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顾秋实还把门口的一桌饭菜掀了。 桌子翻倒,盘子碎了一地,好好的菜全部落到了地上,倒是便宜了门口徘徊的七八条狗子。 狗子们一拥而上。 顾秋实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陈母气得跳脚,吵着闹着要去打人,但都被两个孙子拦了下来。 看陈家人大喜之日桌子被掀了也忍着,众人心里都有了几分计较。 还是心虚啊。 若不然,就陈家二老的脾气,大喜日子被人毁了,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他走了,陈父努力压着脾气,勉强笑着让众人吃好喝好。 吃人嘴短,众人不好坐在陈家的宴席上说他们家的闲话,只能和认识的人互相交换眼色。 无论陈家如何活跃气氛,院子里都再回不到一开始的热闹。 * 胡大锣没有地方去。 他没成亲的时候在家里跟侄子挤,成亲了住在陈家,如今……胡家是回不去了。 好在胡大锣没有蠢到底,他当初没成亲之前那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包括成亲之后砍柴卖的银子,全部都自己攒着。 如今全部的家当有八两多。 顾秋实出门后,没有往镇上去,而是去了周围的大山里。 胡大锣几岁开始就在附近的山里转悠,也试图采药,可惜他那时候年纪小,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还经常把药材认错,后来就放弃了。 顾秋实到上去采点药材来卖,总要先找个落脚地。 如今他离开了陈家,陈家人肯定在私底下看他的笑话。 说起来,胡大锣这命确实挺惨,有一双父母,却和没有一样。 蹉跎了半生,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有几个愿意靠近的,也都是利用他。 胡大锣经常上山砍柴,但他的柴刀放在家里容易被陈家其他人拿走,后来他也学乖了,柴刀就藏在上山的路旁。 附近有大夫在采药,顾秋实去的都是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一连转了三日,然后用自制的篓子带了不少药材出来。 特别好的两株药材能值百多两银子,顾秋实不打算卖,只拿了那些便宜的去镇上医馆,当天换到了四十六两银子。 他从山上下来时是中午,拿到了银子后,先去找了中人,花二十三两银子在镇上买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镇上的院子一般卖不到这么贵,十五两就能买的特别好的。顾秋实这间,因为几面的院墙都没有与邻居合用,房子挺新,建成不到十年,最近才刚保养过,家具也很齐……最重要的是,院子里有五间正房,四间厢房,厨房柴房茅房一应俱全,院子角落甚至还有一口井。 镇子挺大,但胡大锣在镇上的名声也大。 随着顾秋实拿到契书,这件事情在小半天之内就传遍了镇上。 顾秋实准备去置办一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和粮食。还有,他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得去买成衣。 他买了东西后,也不找板车,因为买得多,东家可以让伙计直接送到他家里去。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顾秋实买了不少,这几天在林子里转悠,吃饭都是凑合,顾秋实还叫了一桌席面送到家里。 不是他不想在酒楼吃,而是他这身衣裳虽然在山里找水洗过,但还是很脏。 顾秋实回到家里烧了一锅热水,盘算着洗漱完后,酒楼的饭菜应该也到了。 洗完正在擦头发,就听到了敲门声。顾秋实没有多想,以为是酒楼的伙计。 当他打开门,看到外头站着的人时,有些意外:“娘?” 来人是胡母。 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胡婆子身子佝偻,头发几乎全白,满脸的皱纹,眉眼间都是愁苦之色。看见顾秋实后,她上下打量:“我听说你买了姚家的院子,还以为是旁人乱说,没想到你真的……你一个人住在这里?陈家人呢?” “我跟他们闹翻了。”顾秋实侧身将人让进来,又取了帕子擦头发。 胡婆子关门,开始打量整个院子。 “怎么会闹翻?” 顾秋实随口解释:“都说后娘难做,其实后爹也一样。我到陈家十年,归根结底还是个外人,今天老大成亲,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希望我躲在屋里不出来,说是老大和他媳妇娘家都不想跪拜我。” “就为了这?”胡婆子皱了皱眉,脸上的皱纹更深,“你本来就不是亲爹,当初你去陈家的时候,那孩子都已经七八岁了,怎么可能跪你?” “他不跪我,我不伺候了还不行吗?”顾秋实一脸不悦,“娘,你到底哪头的?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如今我还年轻他们就这样对我,等我老得动弹不得,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伺候?既然指望不上,我还不如趁早离开,另寻出路呢。” 胡婆子看儿子不高兴,叹口气:“你都三十几了,我这心里真的放不下……晚上回家吃饭吧,我这就回去让你几个嫂嫂准备一下。” 话音未落,门被人敲响。 顾秋实丢下帕子过去开,这一回来的是伙计。 为首的人是酒楼掌柜,身后带着三个伙计,每个伙计手里都拎着两个食盒盒。 顾秋实院子里就有一张桌子,还没来得及擦,上面有些许灰尘。 他伸手指了指桌子。 掌柜就是原先可怜胡大锣,借柴刀给他砍柴的那位。看见桌子不够干净,掌柜先让伙计擦桌子,然后笑着问:“大锣,以后就常住镇上了吗?” 顾秋实颔首:“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不大会做饭,日后可能还要多麻烦大叔。” 掌柜一乐:“这算什么麻烦?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让伙计给你送过来。” 胡婆子欲言又止,当着掌柜的面,她没好意思多说话。 三个伙计带来了七菜一汤,每样菜都不太多,蒸煮煎炒都有,样样色香味俱全。 伙计先退走,顾秋实邀请掌柜一起吃,掌柜笑着拒绝,很快起身告辞,临走前说第二天会来收拾碗筷。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吃慢点的话,吃完天就黑了。这顿吃完,今天多半吃不下什么了。 胡婆子面色复杂:“有钱也不是你这么造的。你这一顿要是自己买来做,省着点都能吃半个月了。” 第550节 “省?”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女,省银子给谁花?” 胡婆子哑然,半晌才道:“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么破罐子破摔过一辈子?” “前半辈子都破摔过来了,再摔半辈子也不稀奇 ”顾秋实招招手,“过来吃点吧。” 胡婆子叹气,到底还是坐到了桌旁:“陈家那边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顾秋实递筷子给她:“娘,吃饭的时候不要提这些恶心的人,影响胃口。” “那你可有想过以后?”胡婆子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几十年了还是第一回吃到这间酒楼的饭菜,她闻着饭菜香气,有些忍不住,夹了一块儿面前的香酥鸭放进口中。 太好吃了! 好吃到她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接下来,母子俩都没说话,埋头大快朵颐。 两人都饿,胡婆子一直就没怎么饱过,难得吃一顿好的,她难免就吃得多了些。 两刻钟不到,桌上饭菜一扫而空,顾秋实将最后的那点汤一人一半分了。 胡婆子吃了个肚圆,捧着背后的半碗汤欲言又止。 顾秋实看出她有话要说,其实也猜到了她的来意。 要说老两口不疼小儿子那是假话。 只是比起其他的孙子,他们不敢在小儿子身上多费心神,加上胡大锣自己懂事,从小就不让爹娘为难,久而久之,老两口便心安理得地偏爱其他孙子。 胡家太穷,人又太多……米缸里就那么多粮食,所有的人都吃不饱,有人多吃了,自然需要有人少吃。 “有个事,原本我想找机会跟你商量,只是一直不得空去村里。” 顾秋实颔首。 胡婆子试探着道:“先前你和香莲成亲十年,一直没个孩子。香莲之前生过,但和你做了夫妻一直没有开怀,我怀疑是你不能生……年轻的时候你能干活,陈家自然是捧着你,等你年纪大了,陈家那兄弟俩不一定愿意伺候你。” 顾秋实再次点头:“对!我这还能干活,他们也不尊重我。不就是成亲时跪拜一下么,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我肯定指望不上他们。” 胡婆子松了口气,话说得顺畅了些:“所以我就想让你养个孩子……” 第560章 继父 四 顾秋实捧着汤碗, 耐心等着下文。 胡婆子咽了咽口水:“是你四嫂,上个月有了身孕。她不想生,跟你四哥大吵一架, 完了要去抓落胎药,我拦了。” 顾秋实不接话茬。 胡婆子也不知道儿子是没听出自己的话中之意,还是听出来了不想理会,继续道:“我让你四嫂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然后抱给你和香莲养。这有你一半的血脉,又是你养大的孩子,以后肯定会孝敬你。” 上辈子胡大锣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已经是半年之后, 当时他只觉得荒唐, 下意识就拒绝了。 为了这,他被母亲臭骂一顿,胡四嫂骂他害人, 胡四哥还要动手打他。 胡大锣铁了心,说不养就不养。 不过, 那时候陈家兄弟已经先后成亲, 他发现兄弟二人对他的敷衍, 还有贺香莲对他越来越不耐烦,于是就拿这件事情回去试探。 结果,贺香莲一口就回绝了。 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帮别人养奶娃娃, 又说兄弟俩人一定会拿他当亲爹一样孝敬。 胡大锣那时就知道,不管是贺香莲也好,陈家兄弟也罢,他都不能指望。 他当时也没想着离开, 毕竟是在陈家住了十年,他真的有拿陈家当自己的家……原本他打算等到贺香莲没了, 他就拿着剩下的银子在镇上租一个院子住,哪个侄子愿意孝敬他,他就将积蓄留给谁。 胡大锣侄子很多,迄今已经有九个侄子,四个侄女,那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将这些想法压在心底,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但是,没几天就出事了。 贺香莲最小的女儿已经十五,也正在议亲,忽然有一天胡大锣从地里回来,刚好看到陈阿秀在院子里哭哭啼啼,他当时没有多管。 哪怕是亲爹,在女儿大了后都不会进女儿的房间。何况他一个继父,自从入了陈家门,他和继女就很少凑在一起说话。随着陈阿秀年纪渐大,哪怕住在同一屋檐下,一天也不怎么见得着对方。 当时胡大锣都没有戏听陈阿秀在哭什么,直接去打水洗手。结果,还在打水呢,就被陈阿志给推到了井里。 胡大锣会水,但是那井很深,陈家兄弟一直不肯拉他上去,一叠声地骂他畜生。 听了半天,胡大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陈阿秀跟家人控诉,说是他这个继父试图欺辱她,趁着家人不在,把她堵在厨房要摸她。 胡大锣当时都要气疯了。 天地良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都离这个继女特别远,一年也说不上几次话。他就不是那畜生不如的人! 如果他真干了这种事,兄弟俩骂也就骂了。偏偏他碰都没碰过这个继女,这么一盆脏水泼上来,泼得他晕头转向,他自然不承认。 当即指天发誓,奈何陈家人不信。 在他即将被淹死的时候,兄弟俩终于拉了他上来,对着浑身无力的他一顿拳打脚踢。胡大锣想要反抗,可他在水里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只能护住头脸。 陈家兄弟下手很重,胡大锣被打到吐血后丢到路旁。 当时陈家将他试图欺辱陈阿秀的事情在村里宣传得沸沸扬扬,有人不信,想要救他,都被陈家人拦住,还被陈家指责救人的和他是一路货色。 在不影响自己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出手相助。 但一旦会影响自己的名声,旁人都不愿意多管闲事。 胡大锣躺在路旁,天黑后,陈阿志鬼鬼祟祟过来,狠骂了他一顿。 也是到了这时,胡大锣才明白,原本他以为陈家人会忍到他再也干不动才会把他撵走,事实上,兄弟二人婚事办完,陈阿秀又即将出嫁,家里已经用不上他,更重要的是,兄妹三人那个跑去城里的爹就要回来了,人家想要一家团聚……他成了那个多余的。 如果直接出声撵他走,那是陈家不厚道。所以才有了他欺负陈阿秀这件事情。 陈阿志那天晚上说了很多,包括贺香莲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胡大锣临死前都还记得他救下贺香莲时的情形,当时她衣衫不整,半边身子都裸露在外……女子名节大过天,一个女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裸露肌肤,遇上那脸皮薄胆子小的,说不定会找个绳子吊死。 他以为贺香莲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万万没想到,这是贺香莲愿意的,只为了算计他。 胡大锣当场被气得吐血,他受伤很重,天亮时已经奄奄一息,得到消息赶来的胡家老两口悲痛欲绝,将他送进医馆,可惜太迟了。 临死的时候,胡老四夫妻俩还在骂他,说他是个害人精。 胡大锣悲愤交加,活了三十二年,他害过谁了? “我不要!”顾秋实一口回绝。 别说是他,就是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胡大锣都不愿意养一个奶娃娃。顾秋实才不揽这种事。 胡婆子急了:“我这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老了以后怎么办?” 顾秋实一脸不高兴:“娘,我还这么年轻,可以再娶,你怎么就笃定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天色不早了,我去山里忙活了几天,这会儿已经很累,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撵人。 胡婆子看到儿子满脸疲惫,只得起身:“你不会做饭,那就回家吃。别天天去酒楼点菜,有银子也不是你这种花法。” “那是我的事。”顾秋实摆摆手,“我进山三天,在山里都不敢闭眼,真的很累很困……” 胡婆子一路往外走,听到这话一脸的不赞同:“山里有狼有大虫,你还是少去,最好别去。 ” 顾秋实似笑非笑:“娘,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当初我才八岁,可就开始进山砍柴。对了,那时候我连柴刀都没有,全靠那点手劲,掰一天的柴火还不够人家添两把火,也就是方才送饭来的掌柜,才愿意拿馒头换我柴火。” 胡婆子听到这些,脸色越来越白:“你在怪我?” “怪你有用?我只是在说事实。”顾秋实语气不疾不徐,“也是想告诉你,既然我在很小的时候你就已经不管我的死活,麻烦你现在也别来多管闲事。” 胡婆子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整个人恍恍惚惚。 * 顾秋实一觉睡到了翌日中午。 外面下着大雨,屋中也有点潮,顾秋实想起了自己昨天采回来的两株药材,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几天,他干脆在院子里刨了个坑埋进去种好,只要不死,好歹不会发霉。 外头下着雨,出去买吃的也不方便,顾秋实进厨房自己熬了粥,还发了一大盆面,准备蒸馒头。 他做得不紧不慢,半个时辰后,粥熬好了,馒头也出锅。他趁热啃了两个,又喝了一碗粥。 如今是三月,天气不算很热,馒头放个三五天不会有事,他正在蒸最后一锅馒头时,又有人敲门。 顾秋实不怕麻烦。 他刚到此处,那些人找上来才好呢,也省得他找事了。 进门来的人是贺香莲。 贺香莲冒雨来的,她所在的村里离镇上不远,站在镇上都能看到村子里的房舍,走路大概一刻钟。 不过今儿外头的雨很大,贺香莲披着蓑衣斗篷,下半身还是湿了,鞋子完全湿透,脚脖子上和裤腿上都是泥。 她这样一身,顾秋实没打算请她进屋,又怕锅里烧干了,便进了厨房。 贺香莲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馒头香,一闻就知道没掺粗粮。 进了厨房,她奔到了灶前:“我听说你买了院子,银子哪里来的?” 顾秋实强调:“这跟你没有关系。” 贺香莲面色复杂:“我早上就喝了半碗面汤。” 言下之意,她饿了。 顾秋实不接话茬,忽然问:“陈阿志的爹去城里这么多年,据我所知,他的身份就和我一样,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这做后爹,说不定哪天就被撵出来了,这么多年,他可有消息传回来?” 贺香莲满脸惊讶:“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就是刚好想到了而已。”顾秋实似笑非笑,“他要是被撵,还有家可以回,你一直帮他守着呢。我呢,被撵了就一无所有,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我这些年,一直拿你当我的男人,从来没想过要与你分开。至于虎子……当年你到家里时,虎子都已经七岁多,他记得亲爹,也是你这些年忙着干活,不怎么与孩子亲近,所以他才不肯在成亲的时候跪拜你,昨天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他对你一直都很恭敬。”贺香莲浑身湿透,头发都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她满脸的焦急,“他已经答应我会给你道歉。回吧!” 顾秋实不为所动:“如果姓陈的回来了,我又该怎么办?” “他不会回来的。”贺香莲语气笃定,“爹娘都说过,他们只当没有养过这个儿子。即便他回来了,也绝对进不了家门。”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老两口会在亲生儿子和我之间选择我?香莲,不要拿我当傻子,你今天冒着大雨来找我,有几分是为了我们多年夫妻感情,又有几分是为了我新买下的这个院子,你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贺香莲脸色不太好:“你的意思是,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来求和的?” 顾秋实反问:“难道不是?” 第551节 “当然不是。”贺香莲一脸愤然,“我……” 顾秋实打断她:“既然你这么有骨气,看不上我的院子,那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贺香莲面色难看:“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虎子?” “怎样我都不会原谅,他们兄弟一直没拿我当长辈,只是以前我看不明白,如今看明白了而已。”顾秋实伸手一指,“滚出去!” 贺香莲心一颤:“你……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凡事都有第一回!”顾秋实大踏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直接拖到了门外,然后狠狠扔了出去。 贺香莲站不稳,摔到了雨水中。 她满眼不可置信:“你打我?” 顾秋实嗤笑一声,然后砰一声将门甩上。 最后一锅馒头蒸好,外面雨势渐小,顾秋实出门走了走,主要是想买点菜,可外面这么大的雨,不一定有菜卖。 天亮的时候没下雨,屠户杀了一头猪,又因为早上一直都在下雨。顾秋实到的时候,一半都没卖到。 他买了十来斤,当场付了钱。 说起来大家都是熟人了,屠户好奇:“你家的喜事可还顺利?” 顾秋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想问之前拿肉的尾款。 陈家也真是不讲究,事情都过去四五天了,还不主动来结账。 “那不是我家的喜事,我和陈家已经闹翻了,回头大概要麻烦你亲自去取尾款。” 屠户满脸好奇:“为什么呀?” “挺多原因,一两句说不清楚。”顾秋实拿着肉告辞。 顾秋实故意将肉切成了两块,有一块三四斤的,他拿着回了胡家。 别看胡大锣住在了陈家,他这些年也经常探望胡家二老,每次都不空手。 当然了,他对几个哥哥没什么好感,拿回来的东西不多。 顾秋实真有孝心,完全可以将二老接过去孝敬,他并不想管二老,这次主动上门,也是为了把那孩子的事情说清楚。 胡家的院子在当年胡大锣搬走的时候就已经住满了人,后来那些侄子一个接一个的成亲,九个侄子五个都已经成家。最大的侄子年纪和他相仿,已经有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今年十三。 好挤! 第561章 继父 五 这是白天, 好多人出去做工,但留在院子里的人也不少。 不管谁去干活,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和老两口是一直都在家里的。 老两口年纪大了, 旁人可不敢请他们做事,万一摔着了,那可就惹上了大麻烦。因此,老两口工钱再低, 都找不到事做。 最先看见顾秋实进门的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他大概见过胡大锣,吼道:“五爷爷回来了。” 这称呼……没毛病。 胡大锣同辈的人确实已经做了爷爷。 屋中胡老头出来, 看到儿子, 满脸喜色:“我还说一会儿去找你呢,你回来得正好。” 胡婆子出来,接过儿子手里的肉:“哎呦, 该多买点粮食,这肉太贵了。不过也好, 你四嫂有孕, 刚好让她补补身子。” 说完就扯着嗓子喊, “老四家的,快来。” 胡四嫂有了身孕,因为年纪大了, 有孕后身子很是疲累,最近都没有出去干活。 不过,这家里的人多,孩子也多, 留在家里也不怎么能休息。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扶着腰出来, 看到那一大块肉,面上就带了几分笑。 “来了。” 胡婆子把肉递给她,吩咐道:“切一半来炒,剩下的那一半晚上再做。” 胡四嫂点点头,欢欢喜喜去了厨房。 不过,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做饭还早着。胡四嫂很快就出来了,坐在院子里顾秋实对面,问:“我听说小五买了个院子,真的啊?” 顾秋实颔首。 他不怕她问,还怕她不问呢。 “前几天买的,大概要办个暖房宴,等我看好了日子,会告诉你们的。” “要不要帮忙?”胡四嫂很是热心。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用了,我听娘说四嫂有了身孕,可不敢麻烦你,万一累着了,四哥不会放过我。” “都是一家人,我会注意自己的身子,太累了就歇会儿,再说,准备喜宴不累。”胡四嫂乐呵呵,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跟着他五叔,比跟着我们夫妻日子好过。”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之前婆婆从那边院子回来,她就旁敲侧击问过,得知婆婆已经跟小五说了这事,当时就放下心来。 其实把孩子送到村里去养,她有些舍不得,但更不愿意喝落胎药。 有些落胎药喝了,孩子落不下来,大人也会死。她还要给儿子娶媳妇,以后还要带孙子,才不想死呢。 不过,如今小五回到镇上,还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就没什么舍不得的了。 如今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小五愿不愿意养这个孩子,或者说,得是心甘情愿接孩子,且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她才能放心将孩子交出。 此话一出,胡婆子脸色微变,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顾秋实呵呵:“孩子跟着我?” 胡四嫂看他神情不太对劲,瞬间紧张起来:“对啊!这是娘早就跟我商量好了的,说是你三十多岁了也没个孩子,不是亲生的那些肯定靠不住,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抱给你养。要不然,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生什么?” “我不养奶娃娃。”顾秋实说到这里,又补充,“我不会帮别人养儿子。” 胡四嫂的脸色骤然变得特别难看,转而看向婆婆。 “娘!” 胡婆子只觉得头疼:“小五,我是为了你好。” “别说这话了,我小时候你都没管过,现在我都有吃有穿有地方睡觉。不用你操心。”顾秋实一脸严肃,“不要再说把孩子给我,我没应承,也不会养。你们真要是敢把孩子给我塞过来,我就敢直接把他摔地上,不信你们就试试。”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都看得出来他拒绝这个孩子的决心。 胡老头叹了口气,扯了旱烟管,吧嗒吧嗒开始抽。 他抽的不是烟叶子,只是路旁的野草。 胡婆子面色灰败:“我们做爹娘的没本事,没能好生谁把你养大,你怨我们也是应该的。所以我才想为你打算……” “合着你心里愧疚就补偿给我一个奶娃娃?”顾秋实呵呵,“那你还是别愧疚了。” 他站起身,“饭我不吃了,实在是吃不下。” 看他要走,胡四嫂不愿意,也扶着肚子起身:“小五,你把话说清楚。当初我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要喝落胎药,是娘拦下来了,现在又多养了一个月,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多养了一个月又怎样?你如果真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喝药也不迟啊。” 胡四嫂:“……” “这是一条命啊,明明你养得起,你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化成一滩血水?” “这孩子的命又不是我给的,我要是他亲爹,那我肯定会负责。”顾秋实都气笑了,上辈子胡大锣知道这孩子存在的时候,孩子就差一个月就要临盆,那时候他死活不养,胡四哥夫妻俩真的是把他骂分狗血淋头,说他害人性命。 如今顾秋实提前大半年跑过来摊牌,结果胡四嫂还是要赖上他。 合着这夫妻俩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喝落胎药,只是想要找个人帮忙养孩子而已。 “我跟这孩子又没关系,他只是侄子,又不是我儿子,怎么就非赖上我不可?”顾秋实振振有词,“我活了三十多年,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孩子该怎么带。若非要让孩子赖上叔伯,那你给前面几个哥哥吧,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 胡四嫂气得胸口起伏:“我不跟你说。等你四哥回来,你们兄弟俩商量吧。” 顾秋实也不可怜她,说话很不客气:“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应承过。” 胡婆子早已泪流满面,拍着大腿滑落在地上:“是我应承的。小五,你要是还愿意听我的话,就养着这个孩子。一来保全了你四哥的血脉,二来,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孩子伺候你终老。” “那我还是做个不孝子吧,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塞我个奶娃娃,孩子哪是那么好养的?不光要管他衣食住行,还要教他知礼懂事。”顾秋实冷笑连连,“就像是陈家兄弟,明明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结果一个比一个凉薄,这不是亲生的都靠不住,我才不做这个冤大头。” 他起身就走,“四嫂,还是那话,你也别指望谁压着我养着孩子,真要是觉得自己养不起,趁现在还早,早做决定。” 胡四嫂没想到他态度这样强硬,前些没气疯了:“这是胡家的血脉,你个断子绝孙的死绝户,未免太绝情了。” 顾秋实都已经要出门了,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进了厨房:“既然你们都说我绝情,那我就绝情给你们看!吃了肉也不会说好话,那就别吃了。” 他将带来的那块肉从盆子里取出,提着就走。 胡家人:“……” 大人们只是意外。 小孩子想不到这么多,先是被吓到角落瑟瑟发抖,这会儿看到肉没了,瞬间大哭起来。 孩子又多,嗓门还大,哭得人耳朵发麻。 * 顾秋实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肉,炖好了后,跑去请酒楼的掌柜。 掌柜姓周,平时对客人很是客气和善,对待伙计就是另一副面孔。 不管他刻薄也好,善良也罢,总归胡大锣小时候得过他的好。 当下的铁器无论大小都不便宜,遇上朝廷抓得紧的时候,铁锅都买不到一口。 即便是有银子,铁锅和柴刀也不能乱买,这两样不允许百姓在家里囤积,每户人家只能各买一样。 当下又喜欢是几代同堂,家里的一把柴刀根本就不够用,掌柜给他的刀,应该是从家里取的……家里的刀给他了,那掌柜家里就没得用了。这份心意真的很难得。 周掌柜在酒楼里干了多年,他是东家的亲戚,没想到胡大锣这小子会请自己吃饭,意外之余,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让他带上家里人。 周掌柜最后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周明阳和胡大锣同岁,读过几年书,如今在镇上的一间铺子里做账房。 三人坐在一起,说着镇上的事,气氛倒也和乐。 第552节 顾秋实准备了十斤酒,酒喝了一半,肉吃得差不多,最后三人醉得东倒西歪。 晚上胡四哥下工回来后,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立刻就要去找小五算账,结果,跑到了新宅子外面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动静。 翌日,周掌柜最先醒来,立刻叫醒了儿子,两人还要去上工呢。在院子里匆匆洗了把脸,辞别顾秋实离开。 顾秋实昨天蒸的馒头还有很多,他跑到厨房里添了把火,热了三个馒头,又将剩下的肉也一起蒸了。 他正打扫屋子里昨天剩下的狼藉,胡四哥就到了,一起来的还有胡家二老。 顾秋实打开门看到他们:“如果你们来是为了说孩子的事儿,那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养奶娃娃。” 胡四哥打量着这宽敞的院子,心里不是滋味,全家挤的那个院子还没有这边宽敞……愈发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儿子塞过来。 “孩子生下来没奶喝不容易养大,这样好了,让你四嫂将孩子奶到一岁,到时你再带过来……” 顾秋实轮着拳头冲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 胡四哥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瞬间就被打懵了。 顾秋实将他摁在地上,还要动手揍。 胡老头急忙上前去拉:“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顾秋实没有推攘胡老头,这二老年纪都大了,经不起他推,万一摔出个好歹,胡大锣的名声也毁了。 他顺势收手,揉着手腕狠狠瞪着胡四哥。 胡四哥捂着被打肿了的下巴起身,愤然质问:“你凭什么打人?” “管生不管养,将亲儿子送到我这里,你还有理了?”顾秋实满脸讥讽,“养不起你就别生。” 胡四哥解释:“我本来也没打算生,是爹娘可怜你……” “不用你们可怜。”顾秋实一挥手,“你爱生就生,不生拉倒。别说可怜谁,老子要么只养自己的,要么就不养,你们敢送过来,我就敢把孩子摔死,不信尽管来试!” 他声音很大,态度严肃,谁都看得出来他不是开玩笑。 胡四哥面色格外难看。 顾秋实不管几人,这会儿厨房里的馒头和菜都好了,他自顾自端到院子里开吃,也不打算招呼谁。 胡家人这时候才上门,自然是吃过了的,不过,早上都是喝一顿稀的对付,吃了跟没吃一样。看到白胖的馒头,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顾秋实假装看不见。 胡四哥也不好意思张口讨饭,气得转身就走,临走前还撂下狠话:“你别后悔。” 胡老头去追儿子了,胡婆子看着小儿子这样,满脸痛心疾首:“你就答应了又怎样?那是你四哥的孩子,你要是不养,孩子连来到这世上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你是想着有了房子之后重新娶一个媳妇给你生,可是你之前十年都没有生出来,你怎能确定自己一定能生?万一不能,那时你又上哪儿去抱一个和你血脉亲近的孩子来养?先把这个留下……” 顾秋实皱眉:“孩子留不留,跟我没关系。我不养!赶紧走吧,省得我出手推你,到时闹得不好看。” 胡婆子气哭了。 * 胡四哥一路怒气冲冲。 他几步就冲回了家中,没多久,老两口也回来了。 胡婆子一直都在哭,她哭得眼前一片模糊,都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要不是老头子扶着,早就摔了。 胡四嫂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就知道事情不顺利。她脸色不太好:“娘,如果小五不养这孩子,我可去买药了啊。” 胡婆子舍不得这孙子,但又想不到解决之法,哭得更伤心了。 胡四哥见状,追问:“这孩子要不要,你们给句准话。大夫都说,越早喝药,对母体损伤越小。你们磨磨蹭蹭,伤的是我媳妇的身子。” 胡老头想到了小儿子的坚决,别说养这孩子,对他们夫妻都没什么感情。他叹口气:“小五确实不想养,你们如果不想要这孩子,那……我们不拦着了。” 一直在哭的胡婆子听到这话,哭声一顿,到底是没有出声,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胡四嫂气急,踹了一脚面前的盆,直接把木盆都踹飞了出去:“你们这不是耍人玩吗?这都一个月了,早说不要,我身子都养好去上工了。” 她气冲冲就往外走。 既然是去抓落胎药,那还是得有人陪着,胡婆子看向儿子:“快点去追。” 胡四哥蹲在屋檐下:“追什么?” 这不过是气话,他还是去追了,夫妻俩在路上将胡大锣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不要这个孩子,以后就是绝户的命。死绝户!” 胡四哥越想越气。 眼瞅着前面就是医馆,胡四嫂顿住了脚步,伸手摸着肚子,满脸的不舍:“他爹,我们真要喝药吗?” 胡四哥也舍不得:“要不就别落了?你这肚子都快三个月了,如今你年纪大了,要是落了胎,至少要养两个月。算算时间,前后要耽搁将近六个月,你不落胎,再隔三个月孩子生下来就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这时间算得乱七八糟,反正有点夸张。 乍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 胡四嫂接话:“落胎药可不便宜,落完了胎还要抓药补身子,这还是运气好,万一一尸两命,丢下你一个人怎么办?” 胡四哥心里盘算了一下:“抓药的钱,拿来生孩子和坐月子都够了。咱们还多个孩子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掉头往回走。 “还是生了吧,都要花钱,都要养身子,生了多一个孩子,划算些。” 胡婆子看到儿子儿媳回来,不敢多问,跑去角落里将仅剩的那一只鸡宰了。 胡四嫂急忙阻止:“娘,那鸡还是留着生蛋吧,我这年纪大了,身子亏得厉害,多吃点鸡蛋,对我对孩子都好。” “不落了?”胡婆子满脸惊喜。 胡四哥点头:“生吧,生了这一个,找点绝子汤来喝。以后再不生了。” 顾秋实得知胡四嫂没有喝落汤药,一点都不意外。 在他看来,夫妻俩发觉有孕之后或许有嫌弃过这个孩子生下来会花费精力和钱财,确实有不想生的念头。但最后还是会生。 上辈子借口是胡大锣帮他们养孩子,他们才愿意将胎养到七八个月,如今可是他们自己要生,跟谁都没关系。 * 如今顾秋实独自住着这么大的一个院子,他院子所在的位置还不错。 有人将他与贺香莲闹翻了的事情看在眼里,热心肠的上门想要说亲。 胡大锣这个年纪,想要娶十几岁的姑娘很难。当然了,如果他愿意拿大把聘礼,还是娶得到。 顾秋实可不想随便娶,一口就回绝了。 这一日,胡大嫂登门了。 胡大嫂今年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精神却不错。 “小五,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不孤单吗?我最近夜里睡不着,你大哥躺在旁边,我更是睁眼到天明。要不让你大哥来陪你住一段时间?” “不用,我小时候被挤够了,就想清净点。”顾秋实似笑非笑,“原先我住的都是别人的地方,要和多少人挤着睡从来都不由我做主。如今我总算是有家了,再不想跟别人挤。” 胡大嫂有点尴尬:“或者让你侄子来陪你?” 胡大锣最讨厌的就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几个侄子。在他小的时候,因为那几个侄子,他没少受委屈。 “想得美!” 第562章 继父 六 胡大嫂有些尴尬。 “我知道, 你们小的时候没少闹,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大家都不懂事, 你还要记恨吗?” “你们不记恨,是因为吃亏的从来都是我。”顾秋实摆摆手,“走吧,谁都别想住进我的院子, 少打我的主意。” 胡大嫂不想走:“都说长嫂如母,我进门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 拿这些来说事, 问题是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旧情。胡大锣记忆中对这几个嫂嫂一点好感都没有,最恨的就是这个大嫂。 当然了,胡大锣只是恨, 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因为从胡大嫂的立场来看,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委屈, 为自己的儿子争取而已, 没什么错处。 顾秋实揪起她, 将人丢到了院子之外。 最近天气不太好,顾秋实瞅着这天,大概还要下好几天的雨。 他种在地里的药材泡个四五天还能保持鲜活, 泡久了可能会死。 顾秋实将药材刨出,去了一趟城里。 药材炮制好了可以卖钱,但直接送到医馆,同样也能换到银子。 他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 越是大的医馆, 越会注意口碑和名声,哪怕是压价也有限。 顾秋实挖来的药材品相不错, 大夫细看后,给的价钱还算公道。 两株药材,顾秋实换到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也只有这种大的医馆,才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现银。 顾秋实拿到了银子之后,立刻出门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他买了一些杂货,准备在镇上开间铺子。 他这一次拖了三车货物回镇上,值得一提的是,临出城门时,他还看到了陈阿志的爹。 陈皮当时正在摆一个馄饨摊,生意还不错。除了他之外,摊子上忙活还有好几个人。 顾秋实这一趟去城里,前后花了五天时间,拖回来的货物先放在了他的屋子里。 好在屋子大,才堆得下这么多。 卸货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顾秋实也没隐瞒自己要开杂货铺的消息。有些邻居帮忙时还问了价,顾秋实价钱公道,当天就开了张。 当然了,他不想一直在家里做生意,翌日就去街上买了一间铺子,花了二十八两。 铺子不大,没有后院,但位置不错。 顾秋实当天就买了扫帚将其打扫干净,然后回家搬货。 他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周明阳听说后,还过来帮忙了,第三日,暖房宴还没办,铺子先开张了。 铺子一开张,众人看顾秋实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在镇上有住的地方,那确实挺不错,但是镇上的人谁也没住大街上。胡大锣也就是住的比较宽敞罢了。 第553节 可如今不一样,胡大锣有铺子了,据说这铺子还是买的,直接落在了他一个人的名下。家里还有那么多的货……也不知道那些货物需要多少银子才能置办。 这么一算,胡大锣这家底可忒厚实了。 胡家人蠢蠢欲动,想着把人请回来吃饭。 另一边的陈家人也坐不住了。 陈家老两口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胡大锣在家里都住了十年了,他有多少银子,老两口虽然不知道,却也猜得到。 也就是平时砍柴攒点而已,有个五六两就顶天了。 但事实是胡大锣确确实实是买了宅子开了铺子。 铺子开在那里,那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天天守着都不用干活,每年的盈利还不少。 原本陈家人想着,孩子们都大了,胡大锣要走也随他去,就当家里没有这个人。反正地里那点活儿如今也不缺人手。 可现在情形不一样,胡大锣居然有这么厚的底子。陈婆子找上了儿媳:“你还是去把人哄回来,以后让虎子跟着去镇上做生意,大锣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样了。到时他走了,那宅子和铺子可都是兄弟俩的。我知道你委屈,但为了孩子,你忍一忍。” 贺香莲去过镇上一次,被扔出来后,她深觉丢脸。当时是发誓再也不去了的。 虽然镇上那个大宅子很让人眼馋,可胡大锣态度坚决,她根本占不着便宜,去了只会让自己丢脸。此时听到婆婆的话,贺香莲一脸为难:“娘,他现在对我们家有很大的误会,不愿意与我多说。我……” 陈婆子一咬牙:“带上虎子一起去,让虎子跪下给他磕头。对了,把小叶也带去,新婚那天没磕的头今天补上,想来大锣就会原谅他们了。” 贺香莲亲眼看见过胡大锣翻脸后的模样,对此并不乐观。不过,她也不舍得那间铺子,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陈阿志不愿意跑这一趟,陈婆子守着孙子劝了一晚上,才劝得他动了心。 翌日,贺香莲带着儿子儿媳往镇上去。 今日赶集,镇上许多人,顾秋实铺子新开张,一大早就放了一大串鞭炮。他从城里带来了不少土碗,只要买上五十文,他就会送一只平时卖五文的土碗。 油盐酱醋每家都要用,前来捧场的人不少。买了东西又舍不得那只快要到手的土碗,好多人都要凑够五十文才结账。 顾秋实不慌不忙,一个一个来。 胡大哥想进去帮忙,被顾秋实拦在了柜台之外。 “大家不要挤,我这碗不多,今天都不够送,所以,这生意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他不急,买东西的众人急了。 前面的肯定可以拿到一只碗,后面的可不一定。众人挤得愈发厉害。 顾秋实动作飞快,而好不容易到了跟前的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即便是客人想要考虑,后面的人也不允许,催魂一般让快点快点。 这样的情形下,好多人在到达柜台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要什么,顾秋实东西卖得飞快。 当天下午,五百只碗送了个干净。 顾秋实收到的银子足有三十两左右,做生意嘛,开门赚一半。 他这一天,守得还不错。 碗送完了之后,顾秋实才空闲下来,忙得中午饭都没吃,他将铺子的门板关好,准备去街上吃碗面。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胡大哥给拦住了。 胡大哥与胡大锣完全就是两辈人,看着年纪就相差很大。顾秋实来了没几天,胡大锣整个人的气质已经不一样。 胡大锣本身穿的破破烂烂,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地里干活,整个人晒得黑,平时走路吃饭也是怎么省力怎么来,顾秋实的动作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和胡大锣一样,但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雅致。 “小五,家里做好了饭,过去吃点。” 往日胡大锣对这个家向来都只有付出,吃顿饭而已,顾秋实受得起。 “一会儿不会又说什么过继的事吧?” 胡大哥确实也想把自己的儿子过去给弟弟,但奶娃娃弟弟都不愿意养,他那些已经懂事的,更不指望送得出去。 “不谈过继,只是单纯的吃顿饭。爹娘对你心有亏欠,提起你就唉声叹气,我都看在眼里。可怜天下父母心,小五,爹娘是偏心了些,但那都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家穷呢。你能理解吧?” 顾秋实颔首,胡大锣确实能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心里没有怨。 到了胡家,院子里摆了两桌,就这,还有不少小孩子没地方坐,只端了个碗蹲在旁边。 院子里二十好几个人,顾秋实看到这情形,头都要炸了。 往日胡大锣回来一般不在家里吃饭,都是放下礼物就走。 不是他不想在家多留,而是这么大的一家子,互相都看不顺眼。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他回来时经常都在吵架。 但凡在吵架,那气氛能好? 胡大锣不想看谁的脸色,干脆回去干活了。 难得的,今天众人都和颜悦色,对待顾秋实客客气气。 吃饭的时候,也没提过继,兄弟几个一直在给顾秋实添酒。 酒的价钱很高,有些人家舍得买,也不舍得买太多。 今日胡家人打了两斤酒,顾秋实一个人喝了半斤。 酒足饭饱,吵吵闹闹的孩子们被送走,院子里只剩下了大人。顾秋实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用手撑着下巴,装作酒醉的模样打瞌睡。 “小五,你那铺子生意太好了,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家里的人轮流去帮工?都是一家人,你就按市价付工钱,也算帮了家里的忙。如何?” 顾秋实不可能一直守着这间杂货铺,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兑出去。 “不需要人帮忙,我一个人忙的过来,生意嘛能多做就多做点,实在不行,还是身体要紧。”顾秋实叹口气,“我命苦,蹉跎半生也没个孩子,不指望谁照顾,只能自己保养。” 他摇摇晃晃起身,“我这两天太累了,得回去歇一会儿。你们忙吧,不用送我。” 饶是如此,胡家人也找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送他回家。 看来,胡家人打算和他慢慢将以前那些丢失了的感情重新培养起来。 说到底,胡大锣到现在也没个后,哪天他要是蹬了腿,留下来的铺子和宅子,多半是胡家人来分。 当然了,胡家人收他东西的前提,是两家的关系一定要好。 且培养着吧,还有几十年呢。 顾秋实并没有喝醉,到了大街上就不怎么摇晃了,打发了两个孩子,他才慢悠悠往家去。 他买铺子的时候就特意挑过位置,离他住的院子不远,近到铺子的后门就能看到他的院门。 还隔着家门有一段距离,顾秋实就看到那里蹲着几个人。 贺香莲和儿媳妇小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陈阿志蹲着,这会儿正在打瞌睡。 “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阿志立刻起身:“叔,你回来了?” 顾秋实颔首:“来求和的?贺香莲,我现在有院子又有铺子了,很多媒人想要帮我说亲,你不要再来了,影响我名声,还会影响我再娶。” 贺香莲张了张口:“我们俩人是夫妻,你还想娶谁?” 顾秋实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这次我去城里进货回来 ,在城门口看到了虎子爹。他摆着个馄饨摊子,摊子不大,大概只有四五个桌,但是干活的人比吃饭的人多。当时我还看到他被煮馄饨的女人嫌弃,可能……你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很快就会回来踏实与你过日子了。” 上辈子陈皮还没有回来,一家子上上下下就给胡大锣泼了一盆脏水,将其弄死腾位置。 顾秋实将陈皮在城内不堪的处境说了出来,就想看看陈家人要怎么选。 贺香莲当年去城里找过这个男人,被嫌弃得一无是处,让大街上的人看了好一场笑话。那一年她回来之后,再没脸进城。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 陈阿志听到这番话,有些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在城里过好日子……原来只是摆馄饨摊子吗? 镇上也有馄饨摊子,遇上赶集的时候,生意很不错,不过,陈阿志有打听过,那就是忙个热闹,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要是父亲的馄饨摊子还有不少人干活,那能养活一家子就不错了,不大可能攒得下钱财。 贺香莲很快回过神来,扯了一把儿子。 陈阿志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即道:“叔,大喜那日,是小叶的娘家人不想让我们一双新人跪你,所以我才……都是一家人,希望您能原谅我,今儿我带小叶过来,就是为了补上那天的礼。” 他拉着小叶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冲着顾秋实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 顾秋实等他们都跪完了,才一脸惊讶地道:“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亲爹,不配受这个礼,赶紧起来。” 第563章 继父 七 贺香莲还想要纠缠几句。 顾秋实却已经不耐烦听, 飞快转身,关门上锁。 三人面面相觑。 再敲门,却怎么都敲不开了。 陈家人很不甘心, 可胡大锣死活不接话茬,他们也只能干看着。 陈家二老只恨往日里对胡大锣太冷淡,不然,如今也能讲讲旧情。 * 接下来几天, 顾秋实每日早上在铺子里,守到中午就会关门落锁回家歇着。 表面上看他是在家歇着,其实他有在打听当年的事。 当初贺香莲被人欺辱, 胡大锣赶过去将那个男人揪出来后, 他害怕贺香莲受伤,等一回头,男人已经跑了。 后来那些年, 胡大锣也隐约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只是,贺香莲无意追究, 胡大锣也不想提她的伤心事, 事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顾秋实却要将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仔细一打听, 才知道那个男人是陈五,算起来也是陈皮的远房堂兄。 这陈五的爷爷是杀猪的,父亲是个败家子 , 几乎将长辈留下来的东西败了个干净。陈五从小什么都不会干,光看着父亲败家,也跟在后头吃香喝辣。长大后,眼高手低, 嫌弃短工太累,工钱太少, 想要赚大钱,可惜又赚不到。他甚至连家里的那几亩地都不愿意种,给了一个堂弟,每年分一半粮食当租子。 陈五到了年纪,他自己不着急娶妻,偶尔有人看不下去想要帮他张罗,他也一口回绝。 用他的话说,家里的粮食他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吃,哪里还养得起别人? 这没出息的话一出,有心帮忙的人都打了退堂鼓。 陈五一直没有成亲,好在他也不和村里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开玩笑,不扒寡妇门头。这样的情形下,旁人提及他,都说他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此外倒没有其他的恶感。 第554节 顾秋实打听了一番,再次去了陈家是所在的村子。 他是下午去的,当时路边地里都有人在干活,看见他出现,众人还和以前一样和他打招呼,从他手里买过东西的人态度还挺热络。 杂货这种铺子,酱油和盐之类,多少偏多一点,又可以多吃两顿。得罪杂货铺东家没有任何好处。 顾秋实也和众人说笑,一路进了村。 众人没有问他的去处,主要是不好意思开口问啊。胡大锣在村里唯一有来往的就是陈家……难道这是要和好? 顾秋实也不管众人怎么想,进村后直奔陈五所在的院子,他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陈五如今还孤身一人,算起来,他年纪比顾秋实要大三岁。 顾秋实到了地方,院子门虚掩着,他在外头喊了半天里面都没有动静,反而把隔壁家的老婆婆吵醒了。 “是大锣啊,有什么事吗?” 顾秋实直言:“我找陈五,大娘有看见他吗?” 大娘伸手一指半山腰:“我看到他进山了。最近山里有菌菇,多半是去采蘑菇了,你找他什么事?” 顾秋实也不着急,问大娘要了一把椅子,就坐在院子门口等。 一直暗地里观察胡大锣动向的众人都觉得挺意外,以前这两人好像没什么来往。胡大锣这来者不善,难道是陈五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都是大龄光棍,众人都并不多管闲事。 太阳下山,地里干活的人都回家做饭吃,陈五才不紧不慢的从山上下来,他靠着个篮子,篮子里有蘑菇还有野菜。 陈五不种菜,平时也不吃菜,偶尔想吃,就去亲近的几个堂叔堂伯家里薅一点。说起来都是亲戚,也不可能真为了几根菜跟他过不去。 看到顾秋实坐在家门口,陈五满脸意外:“你在我家门口坐着做什么?” “我找你!”顾秋实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拳头。然后朝着陈五的下巴狠狠抡了上去。 陈五看到他动手,下意识想躲。 但根本就躲不开。 顾秋实三两下就把人砸倒在地,冲着他拳打脚踢。 陈五简直要疯,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本以为胡大锣要收手,他忍了忍,可胡大锣好像看不到村里人似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凭什么打人?我又没有惹你。” “没惹我。”顾秋实弯腰将人拎了起来,“十年前,要不是你这个混账欺负贺香莲,我也不至于被陈家使唤这么多年。老子才知道那个混账是你,当然要来找你算账。” 陈五万万没想到是因为十年前的事。 “他娘的,那事儿不是我干的。是谁编排我?” 当年欺负贺香莲的人是陈五,这件事情早已经在私底下传开。毕竟,村里没有秘密,尤其是大白天里一个人想要完全隐藏自己的行踪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段时间里从山上下来的人都有嫌疑,陈五不可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当然了,他那个时间从山上偷跑下来,众人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证据。 顾秋实也不需要证据,抡着拳头又把人砸倒在地:“老子知道是你就行了!你不干人事,害我当牛做马十年,这工钱你出!今天你要是不出这银子,我们就去公堂上当面对质!” 众人:“……” 当年的事,贺香莲是苦主,在旁人眼里,胡大锣是那个欺负人的坏人。当时是被半推半就着和贺香莲做了夫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两人不做夫妻,陈家二老就要告他。 贺香莲也是为了救他,所以才在公公婆婆面前争取。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胡大锣不是坏人,而是真的救了人,那他被陈家压榨十年,确实算得上是苦主……这一团烂账,大概也真的只有城里的大人才算得清楚。 陈五脸色都变了。 “我不去公堂上,没有做过的事情你非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既然你没做过,你怕什么?”顾秋实冷笑连连,“当年我确实是为了救人,才被陈家讹诈上的。跟我去公堂上。” 他说着,拖了人就要走。 陈五死命挣扎。 看着很是壮实的人,因为这些年没怎么干过地里的活,身上几乎没力气,压根挣扎不过。 顾秋实把人拖着往村口走,陈五吓坏了,大吼道:“什么时候外村的人也来欺负本村的人了?胡大锣要陷害我,你们就干看着吗?” 许多村子都挺排外,便是村里的人做错了,那也是由村里的长辈责罚,不允许外人插手教训。 这村子里姓陈的人很多,按理来说,陈五这话没有错。今天换了别人在这里,肯定会被阻拦下。但是,托人的是胡大锣。胡大锣之前在村里住了十年,跟大家都有来往。 胡大锣之所以离开,也不是与村里人合不来,而是陈家兄弟不干人事。 陈五吼了一通,也不算完全没效果。有人上前试图说和。 “大锣,你别冲动,有什么误会说开就行了。” 顾秋实也不和众人吵:“我只想要回过去十年的工钱,谁陷害我,我就问谁要。有人跟我说,陈五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欺负贺香莲的坏人!你们想要帮忙求情,也行,我拿到工钱,自然就不闹了。” 十年的工钱,就按长工结算,至少也要二十两。 村里人倒不是凑不出这笔钱来,可家里有点银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喝,就想留着应急,凭什么要拿出来帮别人填窟窿? 好话谁都会说,当要动用自己的真金白银时,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好人了。 没有人再阻止,顾秋实拖着人就要出村,陈五看村里人不救自己,最后的希望也没了,他顿时就慌乱起来。 当年的事情确确实实是他做的,真要是到了公堂上,肯定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他从小就不愿意吃苦,连地都不种,哪里愿意去公堂上挨板子? “等等等等……我有话说。” 贺香莲带着陈家人急匆匆赶来,今天家里的人都去地里拔草了,得到消息赶来,已经闹成了这样。 “胡大锣,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顾秋实两冷笑一声,“这位可不无辜。当年欺负你的人就是他,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没承认。”陈五梗着脖子。 顾秋实呵呵:“希望你到了公堂上嘴还能这么硬,大人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耐心,先打你四十板子,扛过去了再说。” 他说得一本正经,陈五找不出丝毫开玩笑的痕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贺香莲眼皮都跳了跳:“当年欺负我的人不是陈五……虽然我没有看清是谁,但绝对不是他。” 陈五大喜:“呐,她都说不是我了。” “当年我遇上的总不会是鬼,只要有这个人,那就得找出来,赔偿我这十年的工钱。”顾秋实揪着陈五不放,一把推开了挡路的陈阿志,“这不关你事,让开!” 眼瞅着事情毫无商量余地,陈五真的害怕自己到公堂上挨板子,到时不光面子没了,兴许连命也要没了。 “贺香莲,你把工钱给他。他帮你干了十年的活儿,这工钱本来也给你们家给……你要是不给,别怪我翻脸。” 这话中带着的威胁之意,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当初本就有人亲眼看到陈五从山上鬼鬼祟祟下来,听到这话,众人看向贺香莲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贺香莲脸色很不好,陈家二老更是气得摇摇欲坠。陈阿志怒斥:“胡扯,我娘险些被人所害,凭什么让我们家出工钱?” 出事时陈阿志才七岁多,确实能记事了,却也实实在在是个孩子。 陈五冷笑:“这就要问你娘了。真要是把我害到公堂上,大家谁也别想好。” 贺香莲手都开始颤抖:“胡大锣,这银子我给。只希望你不要再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了,那对我而言是一场噩梦,我真的承受不起。” 顾秋实本身也不差这点银子,主要是为了让他们承认当年的谋划,当即冷笑连连:“你是苦主,不用这么委屈求全,我都打听过了,意图□□女子,挨十板子,脸上刺奸字,服苦役十年!并且,还要赔偿苦主,如果没有银子,那就拿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铺子来赔!只要大人查清楚坏人是陈五,你不光不用出银子,还可以得一笔赔偿。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只希望你不要阻拦我,站边上去等着!” 这样一番话出来,贺香莲确实没有了阻止他的理由。 “我不要公道,不要赔偿,只希望那些事情不要被村外的人知道。” 贺香莲说到这里,泪水涟涟。 女子名声大过天,当年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对贺香莲而言并不是好事。众人倒也能理解他。 顾秋实不满:“你不要公道,我要啊!如果不是我及时醒悟,那我就不是被他害了十年,而是被害了一辈子!今天谁来拦我都不好使,陈五必须要去蹲大牢,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陈五满心绝望。 他发现贺香莲说服不了胡大锣。 “胡大锣,你放手,你先听我说。” 顾秋实不放手,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 陈五彻底崩溃:“我又没有真的要欺负贺香莲,当时只是做个样子,主使是贺香莲啊!她盯上了你,想让你帮着她养孩子,请我帮个忙而已……” 这番话是吼出来的。 村里有那机灵的人早已猜到了真相,当真正听到陈五承认,还是觉得意外。 人性之恶,远超众人想象。 贺香莲看着柔柔弱弱,长得又好,怎么就狠辣成这般? 一时间,众人看向贺香莲的目光都不对了。 贺香莲险些被气死:“胡扯!陈五,你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顾秋实看看她,又看看陈五:“我也不知道你们俩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还是一起到公堂上请大人分辨吧。” 贺香莲根本就不敢去。 “胡大锣,他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别信他的鬼话。” “我确实没相信啊!”顾秋实继续拖着人离开,低声道:“陈五,你别犟着。我要的是真相,并不是真的想把你送进大牢。” 闻言,陈五不再挣扎,反而还叫嚣着要去公堂:“我确实只是帮忙,从来没有想欺负过贺香莲,平时我在村里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女人?” 这倒也是,陈五像是个圣人,从来不想女人。 村里有些年轻人荤素不忌,有人玩笑道:“说不定你早已和贺香莲勾搭上,身边有女人,当然不想着找别人……” 陈五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才没有!我……我……我不行!” 他是个天阉。 旁人看他长得高高壮壮,从来没这样想过。看陈五一直不娶妻,也不想女人,还以为他是喜欢男人。但也没看他跟哪个男人走得近,众人就都以为他是懒得不愿意养媳妇。 第555节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如果被逼承认,那应该是真的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陈五为了让贺香莲说实话,也豁出去了:“我和陈皮一起长大。陈皮知道我的秘密,贺香莲也就知道了。当年她就是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我帮忙……她那衣裳,都是她自己脱的……”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贺香莲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陈家二老面上也无光。 顾秋实看向陈家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还不承认吗?” 贺香莲哆哆嗦嗦。 真到了公堂上,陈五裤子一脱,大人就知道真相。到时,她免不了要收一场牢狱之灾。 一个女人进了大牢里,哪怕只进去住一天,再出来后,都没有了清白名声。 “我……我赔!” 陈婆子不愿意平白丢这么大一笔银子,当即把儿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是陈家二老当家,其实这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在贺香莲手中。 “我赔你二十两。” 顾秋实并不满意:“除了银子之外,还要带着你的两个儿子,到我家门口跪一天。如果你们做不到,那还是去公堂上讲道理吧。” “我跪!”贺香莲感觉特别丢人。 现在赔了银子,再跑去镇上跪一天。那她的所作所为肯定就瞒不住了,到时所有人都会笑话她。 可若是到公堂上和陈五对质,到时不光镇上的人会笑话,这脸还要丢到城里去。 顾秋实当天就拿到了二十两银子,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镇上。 他心情不错,打算去酒楼吃一顿。 周掌柜知道他如今富裕了,看见他来,态度特别热络:“今儿还有半只香酥鸭,味道不错,尝尝?”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周叔,一会儿陪我喝两杯。” 周掌柜连连拒绝,他去胡大锣家里喝酒,那是与友人相交,在酒楼里不行,他这是上工。 顾秋实也没有强求,要了香酥鸭和鸡丝凉面,又温了半壶酒,惬意地吃着喝着。 胡家人有暗地里注意着他的行踪,听说人回了村里,他们还挺紧张,害怕他和陈家和好。 但他们谁也不想跑村里一趟,便一直在镇上等着,听说人去了酒楼,胡大哥就带着亲爹赶了过去。 顾秋实都吃得差不多了,看到赶过来的父子二人,有些意外:“什么事?” 胡大哥叹气:“你这不是糟蹋银子吗?有这钱,在家里能吃好几顿了。” “这不关你的事。”顾秋实目光落在了胡老头脸上,“爹,还是那话,小时候你们都不管我,我都长大了,你还是少操点心。” 胡老头面色复杂:“你今天去村里做什么?打算与陈家和好?” “没有,我让陈家赔偿了工钱,他们算计我!”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吃了我的都要给我吐出来,谁都一样。” 胡大哥心弦一颤。 第564章 继父 八 顾秋实吃得差不多, 也没有请俩人吃饭的意思。 胡老头确实是胡大锣的亲爹,但是,胡大锣从小长到大, 一直没有得过双亲的疼爱,更别提偏爱了。 老两口这一辈子确实过得很苦,但这和胡大锣没有多大的关系。 因为二老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下来的所有东西,胡大锣一样都没看见。 甚至, 胡大锣成亲,二老都没操心,更没有给过钱。 当初胡大锣与贺香莲的婚事一切从简, 他连铺盖都没有, 就一个人去了陈家。二老那时候也没有出面说给他点银子之类。 反而还觉得这个儿子丢人,胡大锣去陈家的那前三年,每次回来都要挨骂。 二老觉得, 胡大锣这辈子就算不娶,也不该找这种女人。 反而是胡家其余几兄弟挺赞成这门婚事……胡大锣一直不成亲, 始终是二老的心病, 只要他娶妻, 二老再怎么穷,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出。 家里的银子只有那么一点点,给了胡大锣, 其他人就没有了。 顾秋实率先往外走,胡大哥有些不甘心,看了一眼其他客人的桌上,又知道小五不会帮自己结账, 只能忍着口水起身出门。 胡老头也觉得儿子很不孝,出门后强调:“你一个大男人, 不会做饭,天天跑到酒楼来吃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家去吃吧。家里也不差你这一双筷子。” 顾秋实听到这里,脚下一顿,回头问:“我回去白吃?” 胡老头婆有些不自在,最开始的时候,夫妻俩管着全家人所有的工钱,不管是谁赚了工钱回来,都必须交给他们。 随着底下的孩子一个个拔了辈分,儿子们不光做了爹,甚至还做了爷爷。这样的情形下,夫妻俩就有些压不住他们了。 到后来,各方按人头交钱,一个人每月三十文。 三十文肯定不够吃,好在他们大部分中午都不回家,只在家里吃早晚两顿。二老贴不了多少。 “那肯定是要交钱的。” 顾秋实呵呵:“既然都是交钱,那我还不如在酒楼吃,至少吃得自在,也没人跟我抢食。” “抢食”也太难听了,又不是畜生。 胡大哥忍不住辩驳:“家里也没人抢。” “好歹我也在家里吃了十年的饭。”顾秋实呵呵,“现在家里人口那么多,不抢才怪。” “可是家里收钱少啊。”胡老头是觉得,所有的儿子都在家里吃饭,就小五一个人在外头混,好说不好听。还有,他是真觉得浪费银子。 顾秋实好笑:“胡家伙食差,我吃不惯。以前穷就算了,现在我手头宽裕,不想亏待自己的肚子。”他看向胡老头,意有所指,“爹,我是这么想的,你说这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算起来要赚不少银子,可赚了一场,自己没花完,那就是干辛苦。还不如不干,自己还能歇会儿。” “歪理!”胡老头不高兴。 顾秋实振振有词:“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反正,有钱了就要花。酒楼的饭菜价钱贵,贵有贵的道理,人家对我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还给我添茶倒水,饭菜色香味俱全,吃完了筷子一扔就能走。多好。我要是吃不起就算了,吃得起,我还是准备在酒楼多吃。” “你这就不是过日子的做法。”胡老头一脸的痛心疾首,“光想着逍遥,老了怎么办?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你怎么办?死了以后没人供奉你,你到地底下只有吃苦的份!听我的,把老四那个孩子抱过去养……”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别再提这事了。我还年轻,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不能生呢?” 胡老头哑然。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过继孩子这事,如果小五自己愿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要是小五不愿,也不好强迫。他也不想多掺和,但这两天老四两口子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说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送给别人。 送给外头的人养,胡老头也不舍得啊。 老两口商量过后,还是觉得给小五最好。 “你就先答应下来,等孩子落了地,到时候再说。” 顾秋实有些意外:“四嫂还准备喝落胎药?” 那倒是没有。 不过每天都拿喝药来威胁人,忒烦。 胡大哥脸色不太好,他根本不想管老师那个孩子到底生不生,跑这一趟,主要是为了和小五拉近关系。 结果小五独自一个人吃香喝辣,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假装喊他们一下都没有,这感情还怎么培养? 父子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胡老头在说,顾秋实只是偶尔应付两句。到了其中一条街上,忽然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刚好顾秋实不想听父子二人念叨,立刻冲过去看热闹。 只是街上躺着个女子,看着大概二十多岁,此时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胡大锣搬去村里住后 ,几乎和镇上的众人断绝了来往,这一去十年,好多人他都不认识了。 面前躺着的这个姑娘,胡大锣只是有个影子。 姑娘姓高,人都喊大丫,家里有四个弟弟妹妹,她爹是个秀才,这秀才还很善良,除了高大丫之外,剩下的孩子都是从外头抱养回来的。 秀才考了半辈子,把家里考穷了后,最后一次没能出乡试考场。 他两腿一蹬走了,剩下这个高大丫带着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艰难度日。 在这期间,高秀才的一个堂哥好几次想要当着姐弟几人的家,试图卖掉其中的几个孩子。高大丫死活不愿意,小狼崽一般把那些人赶走。 这一顾就是十多年,当初高秀才走的时候,大丫才十一岁。 如今高大丫已经二十有四,一直没有谈婚论嫁。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而是她放心不下底下的弟弟妹妹。 兄妹几人先后成亲,最小的妹妹上个月都嫁出去了。高大丫养大的弟弟妹妹,又开始养侄子侄女,在这家里跟头老黄牛似的。 “听说是捡瓦的时候,上面的瓦片掉下来砸到她的头,当场砸得头破血流,这一家子也没说带去看大夫,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可怜了大丫。” 顾秋实皱了皱眉,看向了人群,掏出几文钱递给其中一个窜来窜去的半大孩子:“你去请个大夫来。” 孩子跑了一趟,大夫赶到,看到地上情形,急忙上前去救人。 却有一个年轻后生站出来:“大夫,我姐姐这气息越来越弱,眼瞅着就不行了。你要是没把人治好,这诊费和药费我可不出。” 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 要不是念着医者人心,不能见死不救,真的想拎着药箱掉头就走。 有大娘看不下去:“青山,你能娶妻生子,可全赖你姐姐张罗。现在人还有气,你就不想救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就不怕报应吗?” 高青山振振有词:“你善良,你舍得,你救啊!” 这话险些没把大娘气死。 在场众人家里没几个宽裕的,即便是有几分存银,也没有拿来给外人治伤的道理。大娘生气归生气,也不敢大包大揽。 大夫叹口气,还是蹲下身检查伤口,又把脉。 “这得喝药啊,还得有人好生照顾。” 顾秋实愿意出这份银子救人,但却不愿意出面,他如今是个光棍,躺着的这姑娘也没嫁人,要是太热心,很容易让人误会。 他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正准备从记忆中翻出一个踏实可靠的大娘出面救人,就见地上的人动了动,眼睛睁开看了人群一眼。 只一眼,顾秋实就认了出来。 第556节 当即气得胸口起伏。 “大夫你尽管救人,这药钱我出了。高姑娘遇上一群白眼狼,那是她倒霉,但她实实在在是个善良的人,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有人出药钱,众人当场叫好。 不是大家不善良,而是没有善良的底气。 大夫闻言,松了口气:“不光是要喝药,还得有人好生照料。这头上的伤,至少也要养几个月。” 高青山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 “家里养不起,谁爱养谁养。” 顾秋实还要出声,胡大哥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弟弟一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出什么头?缩着就行了,真有银子花不完,倒是照顾一下你大哥。” “滚远一点,跟你没关系。”顾秋实将自己的胳膊抽回,看向高青山,“你姐姐照顾了你们三兄弟,合着你就这么报答她?” “她是姐姐,本来就该照顾我们,这是她欠了我们的。当年如果不是她放父亲去科举,我们兄弟几人也不至于年幼没爹,像你们这种父母双全的人压根想象不到没爹的孩子想要长大有多难。”高青山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我不欠她!你要是心疼,直接把人带回去,以后她是死是活,都与我们家无关。” 顾秋实气笑了,请了个大娘背人。 “这人我带走了,麻烦你送一张断亲书来。”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胡大锣愿意出手救人,那是他心地善良。 可把这人背回家里,情形又有不同,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下,不成亲都收不了场。 高青山有些迟疑,胡大锣最近在镇上名声很大,都知道他发了。 他在想要不要收一份聘礼……可对上这种人看过来的鄙视眼神,想着还是算了。高大丫病成这样,能不能治好都不一定。 万一到时人没能活过来,说不得还要被人送回来办丧事。 “你把人带走,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断亲书……” 立即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接话:“我们写!” 大娘背起高大丫,直接送回了顾秋实家中。 胡家父子本来准备回家了,没想到胡大锣把这件事情揽了过来。父子俩无奈,只得跟着一起。 胡老头很不满意儿子做的这件事,一路上都在嘀咕:“这人伤在头上,可能会变成傻子疯子。你可真会给自己揽事,有这闲钱,拿来养个孩子多好。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又没花你的银子。”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本就是我自己的银子,我愿意拿来救人也好,扔水里听响也罢,都和你无关。” 胡老头险些没被儿子气死:“你要不是我儿子,你以为我会管?” “这话多新鲜呢,过去三十二年你都没管我,怎么现在又要管了呢?”顾秋实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管的是儿子的银子了。 胡老头面上有些下不来,干脆甩袖就走。 这人都已经被背回家了,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热闹。算起来这是做好事,他要是阻拦,那就成了恶人,要是这姑娘没人救活,回头算在他头上。说不定还要被高家兄弟讹上。 这高家也是,忒缺德。 胡大哥看到父亲走了,也懒得再跟上去。他心里又有了其他的主意,高大丫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小五是个男人,总不可能亲自伺候在床前。这时候,怎么也得有个女人。 他得回家找几个女人商量一下,不管是妻子也好,儿媳也罢,赶紧把这活接过来。 帮了小五的忙,如果拿不到好处,那小五就欠了他的人情。总归不会吃亏。 高大丫进了院子,顾秋实把人安排在另一边的厢房。 顾秋实搬进来住的时候,每间房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除了他自己住的屋子,其他屋子里的床铺都是空的。顾秋实动作飞快,抱来了两床被褥将床铺好。 也是这时候,跟过来的众人才发现,胡大锣这屋子修整得挺好。 原本还想着给胡大锣说亲呢,没想到被这高大丫抢了先。 第565章 继父 九 高大丫太老实。 大概都是天意。 众人心里感慨着, 顾秋实知道这是自己媳妇,但现在还不是,两人之间也没定亲。 再要定亲, 也要等高大丫醒过来才行,而在成亲之前,两人住同一个屋檐下已经惹人诟病 ,顾秋实不可能亲力亲为地伺候。 顾秋实目光一转, 就看向了刚才说公道话的高大娘,这位说起来是高秀才远房堂嫂,在这镇上口碑不错。 “高大娘, 大丫病成这样, 我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这段时间麻烦你过来守着,你可以住在我家。当然了, 不白干我会给工钱,包吃包住, 一个月三钱, 如何?” 镇上的伙计一个月才二钱银子, 需要从早干到晚,且大把的人等着接位置,干不了立刻就会被换掉。 高大娘有些意外, 笑道:“你太客气了,大丫是我侄女,你愿意出药钱已经很好,照顾她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不要工钱。” “要给的。”顾秋实执意,“人是我要救的, 我也希望她能安心养伤。回头……要是她愿意,我想求娶。” 早在他把人接过来的时候,众人就已经想到这两人可能会结为夫妻。 当然了,万一不结亲,众人也能理解。毕竟胡大锣如今日子过得不错,有大宅子,还有铺子,每个月都有进项。而高大丫家里穷困,身后跟着一大串拖油瓶,胡大锣看不上她也正常。 高大娘过来的时候一颗心还提着,如果胡大锣不愿意娶大丫,至少也救了大丫的命……非要嫁,那就是恩将仇报。 这会儿得了准话,高大娘提着的一颗心可算能放下了,她用手拍着胸口:“大锣,你是个好人。回头我帮你撮合,大丫肯定能愿意。” 大夫留下了药,高大娘去熬。 顾秋实这院子的厨房有一大一小两口锅,他去厨房熬了粥。 当天,高大娘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抱了铺盖过来陪高大丫睡觉。 深夜里,高大丫醒了,因为伤在头上,她整个人昏昏沉沉,每动一下就会感觉眼前一黑,随时都会昏厥。 高大娘去厨房成了粥喂给她喝。 高大丫发现自己不在家里,想要多问几句,可身子实在受不住,很快又沉沉睡去。 大夫说过,伤在头上的伤很不好治,到底伤得有多重,也要等病人醒了再看。不过,肯定是醒得越早,伤势越轻。 顾秋实第二日天不亮醒来,正在院子里洗脸,高大娘就出来了,她满脸的喜色:“大丫昨晚醒了,还喝了半碗粥呢。” “那一会儿我再找大夫来看看。”顾秋实想了想,“大娘,厨房里有油盐酱醋,也有面粉和米,你看着做给她吃。麻烦你了。” 高大娘笑眯眯的:“你去吧,一会儿饭好了我给你送到铺子里来。” 她昨天就和家里人说了胡大锣要给工钱的事,不过,一家人都认为,这工钱不该收。 高大娘真的只是单纯地过来帮忙。 顾秋实特意绕到了前面的街上,让大夫过来给高大丫瞧病,又强调了诊金由他付,这才去铺子里开门。 他的碗送完后,就开始送酱油。只要买了五十文的东西,就会送一勺酱油。 酱油这东西,有些人家过日子辩解省,平时根本就不舍得买。如果是送的就不一样了。 顾秋实拉回来的两大缸酱油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底,再这么卖下去,这两天就得去城里一趟。 他生意不错,从开门后一直都有客人,偶尔还有几个人排队。 好不容易空闲一会儿,胡婆子过来了,她手里拿着两个烙饼,已经微温,顾秋实一拿到就知,她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 “娘,你不用给我送饭。高大娘这两天在我家,她会给我送。” 胡婆子是天黑了才知道儿子揽的事,当时想要过去教训,到了门口发现院子里有不少人。 救人是好事,胡婆子即便是不赞同,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多说,等了又等,见众人不走,她只好先回家。 今早上过来,看到铺子里一直都有人,她也不是单纯给儿子送早饭,而是想好好谈一谈,于是就一直站在路边等,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儿子空闲下来。 “我也不想管你,但你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你犯蠢。”胡婆子没好气,“高家的那个姑娘自己愿意跟个老黄牛似的干活,你跑去插什么手?那是高家人的事,她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你要是银子多到花不完,不如拿来孝敬你娘。” 顾秋实正想说话,又有客人过来。 胡婆子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阻止儿子救人,催促道:“你先招呼客人。” 这客人是奔着酱油来的,买了几样东西凑足了五十文,就拿出了专门装酱油的罐子。 顾秋实盛了满满一勺。 这妇人是从村里来的,看到酱油后,顿时眉开眼笑:“我听说送酱油,他们还不相信,回头我帮你宣扬一下。” 妇人说完,乐呵呵走了。 胡婆子很不满:“送什么酱油啊?你送了酱油,那不就少赚了?你那一勺酱油至少也要值五文……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 “都说了让你不要管我。”顾秋实语气不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先回去吧。以后别来给我送饼了,是你两个饼子可真不容易,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胡婆子气急:“我这是为了谁?高家的姑娘恨不得把命都掏出来给底下的几个弟弟,她怎么过日子我管不着,但你把这人往家里领……你不想要名声,不想娶媳妇了?还是,你准备娶了她?” 顾秋实抬眼:“如果她愿意嫁的话,我就愿意娶。”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胡婆子跑这一趟,一是不想看儿子做冤大头,跑去救一个人家自己家都不愿意救的人,二是阻止儿子娶高大丫。 她一开始还宽慰自己,说儿子肯定是心地善良想要救人,没有生那些花花心思……没想到儿子真的想要娶高大丫。 “你娶谁不好?怎么想娶她……你知不知道,她对那几个弟弟简直是掏心掏肺,回头要是嫁给你,你的这些房子铺子,早晚都会变成高家的。” 顾秋实不疾不徐:“我愿意!” 这话险些没把胡婆子急死。 “我们家那么多的人,一家子像挤咸菜似的住着,底下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眼瞅着就要娶妻生子,家里挤到连只放一张床的房间都隔不出来……你要是嫌院子宽敞,倒是分点给你那些侄孙住啊……” 她越说越激动,眼神还一直注意着周围的环境,看到又有客人来,她急忙闭嘴。 顾秋实全当这些话是耳边风,等客人走了,才道:“我把房子给别人,他们至少念着我的好,给你们家,那就成了应该的。娘,你也不要太偏心了,我都活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房,你满脑子就想着你的儿子孙子重孙子,能不能也可怜可怜我?让我清静一下?” 胡婆子脸色奇差:“我是亏待了你,但那不是没办法嘛。最近这些天,我一直想让你回家,哪怕不回家去住,只回家去吃饭呢,是你自己不回。” “我不会回去,早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把我分出来了。”顾秋实摆摆手,“我想要娶谁,想把房子送给谁,都和你们没关系。” 胡婆子整个人摇摇欲坠:“你还在恨我?” 顾秋实一脸惊奇:“这话从何说起?我恨陈家人,昨天可问他们要了二十两银子。” 他从来没有问胡家人要过钱。 胡大锣自从开始赚钱,偶尔会买些肉回家打牙祭,一家子那么多的人,买个五六斤,落到他口中也只剩下几片。后来他搬去了陈家住,逢年过节也会买东西送回家,并且,他不喜欢听家里吵闹,都是送了东西就走。 第557节 算起来,都是胡大锣吃亏。 不过,胡大锣没想讨回这些损失,东西是他心甘情愿送的,他愿意报答父母的这份生恩,却绝对不愿意再让其他的兄弟占他便宜。 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怎么可能把宅子和铺子分给胡家人? 胡婆子靠在柜台上,见又有一群人过来买东西,这应该是村里结伴来的。她不再等了,恍恍惚惚地回了家。 高大娘快中午的时候过来送了一顿饭,顾秋实吃完后,又等了一会儿就关门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高大丫已经醒了,正在喝粥。 可能是高大娘跟她说了顾秋实的想法,看见顾秋实进门,她不太好意思:“谢谢你救了我。” 顾秋实看着她那苍白的脸,整个人是瘦得皮包骨,愈发显得眼睛大。 “不用客气。高姑娘,昨天你已经在这里过夜了,以后尽管住。” 高大丫低下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大娘没跟你说吗?”顾秋实不打算遮遮掩掩含含糊糊,“昨天我就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娶你。当然了,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高大丫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格外复杂:“我配不上你。” “我觉得配得上。”顾秋实张口就来,“之前我可是娶过妻的,你还没有嫁过人。” 高大丫哑然,有些事情她原本一辈子也不打算主动往外说,但……她不想瞒着他。苦笑了下,道:“我虽然没有嫁人,但也跟嫁过人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顾秋实一脸惊讶:“有人欺负你?谁?” 如果真的和她有了夫妻之实,那该把人娶回去才对。既然没娶,定然是那个男人不想娶。 高大丫眼圈微红:“你别问了,反正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你真不用维护我名声,你救了我的命,我这心里就已经很感激了。”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不说,我去问高青山。” 他说着,起身就走。 “别去!”高大丫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我说就是了。” 高秀才出事的时候,高大丫才十一岁,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比她小,她自然要照顾着。 原本她的打算是给高青山娶妻后,也张罗一下自己的婚事,毕竟,高青山比她小一岁,等他成亲,她已经十八,再耽误,就嫁不到什么合适的人了。 高青山成亲的第三天,高大丫出门捡柴火,在林子里被人蒙住了眼睛,当时她拼死反抗,可还是被人绑在了树上给扒光了。 她不知道是谁害自己,后来是高青山救了她。 那之后,高青山就以此为威胁,不许她嫁人。如果她敢谈婚论嫁,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 高大丫不愿意让死去的父亲蒙羞,但她也不想死,就一直到了今天。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高大丫苦笑:“当时我整个头都被罩住,真的不知。”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反正我也不清白,你别嫌弃我就好。”顾秋实叹口气,“别想了,我不会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你做不愿意的事。” 高大丫眼泪唰就下来了:“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别这么说。”顾秋实飞快道:“你都住进了我的院子里,再搬走的话,对你的名声不好。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找人上门提亲。” 高大丫张了张口。 她以前和胡大锣也见过面,但没有说过话,都是远远避开。可面前的人总让她觉得亲切,那些埋藏在心底一直都没有对旁人说过的心事,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很想要拒绝,但是又舍不得,低下头道:“这事我占便宜,我当然愿意。 ” 顾秋实握了握她的手,立刻转身去办。 两人情形特殊,也不用像别人家那样相看后互相试探,顾秋实当天就找了个媒人,买了丰厚的礼物送给高大丫,然后又去请了高大娘一家人过来吃饭,算是做个见证。 这门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三书六礼一切从简,也是到了写婚书的时候,顾秋实才知道,高秀才当初给女儿取名玉宜,大丫只是个小名。 高秀才认为,大俗即大雅。 两人成了未婚夫妻,这消息在镇上很快传开,旁人只当是闲事,听了就算,就是有点惋惜胡大锣这个有宅又有铺的男人被人抢走了。 胡家人听到这事,那是气不打一处来。 胡婆子当场就急病了。 胡四嫂气得在院子里骂人,夫妻俩都商量好了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送给胡大锣,现在胡大锣另娶,还娶了一个没有成过亲的姑娘,回头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帮他们养孩子? 其实胡大锣最不喜欢的是大哥和四哥,胡家的二哥三哥经常在外头做事并不怎么针对他。等到兄弟两人成亲有自己的孩子时,胡大锣都开始不着家了。 胡婆子生病的事,是胡大哥来说的。 “小五,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娘都生病了,你总不可能不知道吧?听说了也不会去探望一下,枉费爹娘对你一番苦心。” 顾秋实确实听说过这件事情,但是,胡家老两口一直没有管过这个小儿子,又怎么可能为了他的事情生病? 真要是有这么担心胡大锣,那早该病了好几场才对。 胡婆子即便病了,多半也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家里的事情叠加在一起。 “为人子女,确实该孝顺长辈,你说娘为了我生病,那纯属胡扯。我听说四哥四嫂天天为了留不留孩子吵架,娘非要劝人家留……多半是急出来的病症,不管是怎么病的,如果要看病,花费了多少银子,我会出我的那一份。” 但也仅此而已。 胡大哥脸色不太好。 母亲确实病了,但是没有人提请大夫,都觉得让她歇一歇就能好,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说的。 “娘就是想见见你。” 顾秋实颔首:“我猜到了。不过呢,这时候我不方便去见她,爹娘不满意我的未婚妻,但这婚事都已经定下了,我要是去了,肯定又要为这件事吵架。到时娘气上加气,又是我不孝顺。” 他摆摆手,“家里有病人,不适合留客,你先回吧。等过两天,娘消了气,我再回去探望。” 说完,也不管胡大哥是个什么神情,直接就把门摔上了。 胡大哥看着紧闭的院门,伸手拍了拍。 这院子门很是瓷实,应该用了好料子,拍得他手疼。 高大丫从第二天开始,大多数的时候就清醒着。她没有出门,但将兄弟俩在门口的话都听入了耳中,看见人进门,忍不住道:“你家里不愿意,要不……” “可能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顾秋实平淡地将胡大锣前半生细数了一遍,“他们高不高兴,我不想再管了。想让他们满意,大概把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全部送过去,他们也会嫌东西少,人心不足,我现在只想顾自己。” 高大丫看着他的眉眼,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以后我是你的家人,你冷了热了饿了都可以跟我说。” 顾秋实握住她的手:“我想把婚期定在一个月后,你觉得呢?” 高大丫低下头:“好。” 婚期定了,顾秋实又把高大娘一家请过来吃饭。 因为两人还没成亲,不好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高大娘吃住都在这边,顾秋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看在眼中,对于这门婚事,她是乐见其成。 真心希望高大丫好的人,对这婚事都没什么意见,会觉得她苦尽甘来。但是,有人看不惯她过日子。 第566章 继父 十 比如高青山。 顾秋实知道他会找上门, 却没想到这么快。 一家人还在吃定下婚期的那顿饭,高青山就不请自来。 开门的是高大娘的孙子,今年七岁的他, 刚好能够着门栓,勉强打开门,看到凶神恶煞的高青山,当时都吓傻了。 高青山将孩子推开, 用的力气很大,孩子承受不住,当场就摔在地上, 七岁的孩子已经懂事, 不愿意哭,但实在太痛,眼眶含着两泡泪, 看着可怜兮兮。 高大娘舍不得孙子受委屈,立刻上前将孙子扶起, 瞪着高青山道:“你怎么回事?这又不是我家, 你能不能进, 那得看主人家的意思。拿孩子撒什么气?” 高青山踏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高大丫。 “姐姐,听说你醒了, 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高大丫捏着筷子的手指尖泛白,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虽然告诉了胡大锣,胡大锣也接受,但是, 这事儿还是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旁人知道了,不光会笑话她, 还会笑话胡大锣。 “没什么好看的,我挺好。当时在院子之外,我虽然闭着眼,但脑子是清醒的,你说的话我都听在耳里。断亲书你也送过来了,我不再是你的姐姐……” “姐,你养我长大,我可不能不认你。”高青山嬉皮笑脸凑过来,坐在了顾秋实旁边,“姐夫,你救了我姐姐的命,我这心里很是感激,你还愿意娶她,这……原本是好事,但是我姐姐到现在还没有嫁人是有原因的,如果不告诉你,那就成了骗婚,你……要不我们进屋去说?” 顾秋实原本是打算抽空再去教训高青山,可这人太犯贱了,他感觉拳头痒痒。当即也不再忍耐,一拳就挥了过去。 高青山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更没想到他用这么大的力气,当场就被打蒙了,整个人往后仰倒,狼狈地摔倒在地。 顾秋实挥了一拳,余怒未休,跳起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身上。 高青山被踩得吐了血,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 顾秋实气不过,又踹了一脚。 此时其他的人终于反应过来,高大伯飞快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大锣,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他压低了声音劝,“这就是个无赖,一点道理都不讲,被他赖上,你别想有安宁日子过,惹不起咱躲得起。” 但是高青山要拿高大丫过去的那点事情来威胁,顾秋实可忍不了。 “无赖?”顾秋实上前,狠狠揪住高青山的衣领,“跟我耍混,我弄死你。你不怕死,我不信你家里的妻儿也不怕。” 听了这话,高青山眼中闪过几分惊怒。 顾秋实见状,冷笑连连:“原来你也知道护崽?不想他们出事,你就给我老实点,把嘴给我闭紧了,不该说的别说。若以后我在外头听见关于大丫的传言,绝不放过你!” 放完狠话,他把人揪起,狠狠丢到了外头。 高青山肚子痛,想要稳住身子,可是推他的力道很大,他后退了几步,还是摔倒在地。 顾秋实冷笑:“滚!” 高青山愤然:“高大丫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你娶了她,就是冤大头。” 本来已经要关门的顾秋实怒火又起,出门后狠踹了他两脚,然后一脚踩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回去带着你的妻儿搬出高家院子,那不属于你们,敢不搬,回头我一把火烧个干净。不信,你尽管赖在院子里试试。” 高青山险些被踩死,又听到他要烧院子,心里又惊又怒。 他不怕有人跑去烧院子,就怕是半夜里,万一家里逃不出来,真的会出人命。 第558节 顾秋实转身:“不要再来惹我!” 高青山跌跌撞撞起身,真不敢再去敲门,窝窝囊囊回家了。 * 高大娘一家从高青山话里话外听出了一些事,比如高大丫这些年一直不嫁人,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她心甘情愿留在家里扶持几个弟弟,而是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被高青山抓住了把柄。 不是不想嫁,而是不能嫁。 简直忒不是东西。 高大伯忍不住骂:“恩将仇报的孽障,当初就不该养他。” 兄妹四人是高秀才从城里带回来的,几人不是亲生兄妹,但都有点亲戚,似乎是表兄妹。 高大丫一开始想的是给高青山成了亲,然后由他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她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一家人,也心甘情愿将家里的院子留给兄弟三人住。 看见高青山被暴打,高大丫心里特别爽快,飞快到门口去接人。 “有没有伤着手?” 顾秋实笑看着她:“伤着了,好疼。” 高大丫急忙捧起他的手查看。 “我没事。”顾秋实看着她的眉眼,“以后谁想要欺负你,得先问过我再说。” 高大丫眼圈红了,又顾忌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急忙侧头去擦泪。 高大娘看见这情形,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在她看来,高大丫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看这一次的婚事。 好在胡大锣是个有主见的,没有被高青山诓骗了去。 高青山在回去的路上先去看了大夫,都是自己受了内伤,需要养上一段时间,他心里特别恨,但又不敢明着报复……还得搬家。 即便是要报复胡大锣,也只能徐徐图之。 胡大锣今天的那副狠辣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反正,他是真的不敢继续留在高家住了。 听说高青山搬走,剩下的兄弟俩没动,顾秋实也没有放在心上。 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他打算买点家具,还要准备成亲事宜,高大丫的嫁衣还没挑,想要在一个月之内办好,时间上很急。 另一个接受不了胡大锣定亲的人是贺香莲。 贺香莲之前不情不愿拿出二十两银子,那是不得不给。拿这个银子的时候,她就打算好要哄好胡大锣。 只要能把这人的心哄回来,不光银子能回来,胡大锣拥有的铺子宅子,都是她的。 她还想着等胡大锣消消气再去求情呢,结果一转头就听说胡大锣救了个女人,第二天得知他定了亲,她都想去阻止了,刚好儿媳妇身子不适,好像是有了身孕,身下有点见红……这可不是小事,必须要让儿媳妇躺在床上好生休养。 这一耽搁,得知胡大锣婚期都定下了。 贺香莲再不敢磨蹭,立刻去了镇上。 顾秋实已经跟高大娘商量好了,请高大娘在院子里再住一个月,一直住到两人成亲。 贺香莲跑去敲门,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在来之前,关于这院子里的事情她已经打听清楚了。 “大娘,我找大锣。” 高大娘认识这个女人,心下有些紧张,无论如何,胡大锣跟这女人可做了十年夫妻,不管两人的缘分是怎么起的,同床共枕十年是事实。这女人现在找来,万一说动了胡大锣,侄女怎么办? “他人不在。” 这会儿是早上,但凡听说过胡大锣的人,都知道他的铺子是早上开门。贺香莲刚刚还从铺子那边过来,亲眼看见胡大锣在柜台后面,她找到院子里来是故意的,就是想让高大丫知道她的存在。 “我是想来看看大丫,你说这……大锣是个好人,当年我们俩会在一起,就是因为他刚好听到我在呼救……” 高大娘平时与人为善,很少说刻薄的话。但为了侄女,她有些忍不住,加上这女人说话阴阳怪气,她冷笑一声:“是啊,关于你找了一个男人算计大锣的事,我们都听说过了。也就是大锣太善良,所以才会被你们当做长工使唤十年,也好在他醒悟得早,我记得他好像连工钱都讨要回来了,你找他有事吗?” 贺香莲心下暗骂:“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怕大锣被算计……” 高大丫头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不能走动太多,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出了房门。 大家都是女人,又想嫁同一个男人,难免生出了比较之心,贺香莲今年已经三十有五,再怎么会保养,也是真的不年轻了。 而高大丫今年二十四,又没有生养过,两人相差十岁,这期间贺香莲还生了三个孩子……她在同龄人之中算是年轻貌美,但和高大丫一比,还是能看出年龄上的差距。 贺香莲看到娇娇俏俏脸色苍白的高大丫,心里沉了沉。 高大丫之前是被人拿住了把柄,所以才忍受多年,对着贺香莲,她才不会客气:“刚才我听说什么算计,大娘,我记得这女人算计了胡大哥一场,好像阴谋被戳穿了,是不是?” 高大娘眼神里带上了笑意:“是啊,这人的脸皮可真厚,做出这种事居然还好意思出来见人。换了那知道要脸的,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贺香莲气得咬牙:“高大丫是吧?大锣好心好意帮你的忙,你这么赖上人家,不太好吧?” 高大丫心下呵呵:“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再说,胡大哥与我定亲,那可不是被人胁迫,而是他主动提的。要是不信,我们去找他当面对质。” 她说着话,出门就要去铺子的方向。 这院子去铺子的后门,不过几十步路。 贺香莲见状,有些被吓着了,她以为女人的脸皮都薄,被她阴阳怪气几句,多半就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嫁给胡大锣,没想到高大丫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许去!” 高大丫只当没听见她的话,不急不慢的进了后门,又回头:“不好意思哈,这库房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乱糟糟的,不好被外人看见。麻烦你从前面绕路。” 贺香莲心中焦灼万分,从前面绕路到铺子里,路远了不是一点儿,等她赶到,高大丫早就告完状了。 “你等等我。” 高大丫动作缓慢地将后门关得严严实实。 顾秋实这会儿有点闲,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高大丫,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头还晕着少出门,万一再摔了,那可不是玩笑。” 高大丫靠在他旁边的柜台上:“陈家那个妇人来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顾秋实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去找你了?” “非说我算计了你,说我嫁给你就是恩将仇报。” 高大丫冷哼一声,“所以我来告状了。” 顾秋实摇头失笑:“不用你告状我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高大丫相信他,但她在家里待得无聊,就想过来走走。 “要不要我帮忙?”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贺香莲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隔着老远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她心头咯噔一声。 “大锣,你听我说……” 顾秋实皱眉:“我不做你的生意,麻烦你站远一点。” 贺香莲面色微变:“这个女人污蔑我。” 高大丫也不辩解,是不是污蔑,胡大锣心里有数。 顾秋实呵呵:“她是我未婚妻,如果她说你不好,那一定是你有问题。你来找她做什么?” 贺香莲听到他这明显的偏袒,眼睛都气红了:“我不是找她,是想找你道歉。” “就你们家的那些算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顾秋实斥骂,“滚吧!别逼我砸你,不好看。” 贺香莲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在胡大锣定亲之前,她有把握能够哄回这个男人。 可如今他有了未婚妻,对她又是这样的态度。她心里也没底了。 若是胡大锣不肯回头,那些铺子宅子也与她无关了,最重要的是,之前给的二十两银子就等于打了水漂……那是家里全部的积蓄。娶二儿媳妇的银子,还有女儿的嫁妆,都得从那里面取。 第567章 继父 十一 贺香莲知道再留下来会丢脸。 可她也不能走啊。 贺香莲往后退了两步, 看着男人冷淡的眉眼,牙一咬,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锣, 我……”她泪眼汪汪,整个人摇摇欲坠,突然调转了方向,对着高大丫磕头。 “妹妹, 你还年轻,想嫁什么样的男人都行。但我……我一把年纪了,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他只是暂时生我的气了, 你放过他好不好?请你成全我们,求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磕头。头砸在地上砰砰响, 没多久就砸得额头红肿。 顾秋实满脸意外,这可真豁得出去。 高大丫皱了皱眉:“你们两人都已经分开了, 胡大哥也很讨厌你的利用, 你再这样有意思吗?” 顾秋实面色淡淡:“玉宜, 你不要被她骗了,这女人当年伙同陈五一起骗我,如今在镇上名声死臭, 非要与我和好,不过是想让众人知道是我不要脸纠缠她,当年的事情非她之过。” 贺香莲微愣了一下。 她还没想到这么深远,只是不愿意让胡大锣这么能干的男人带着铺子和宅子离她远去, 还有,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已经被胡大锣讹走, 不和好,日子都没法过了。 不过,这话也不算是错,现在村里和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初两人成亲的真相……不是胡大锣在破屋子里欺负了她,而是她找了陈五演戏,故意赖上了胡大锣。 最近贺香莲但凡出门,都能感觉得到外人在对她指指点点。若是她与胡大锣继续做夫妻,众人也不好再议论,渐渐地就会忘了这件事。 “大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与我和好?我磕死在这里行不行?”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泪水糊了满脸。 贺香莲在同龄人中算是美貌,看起来要年轻几岁。这会儿瞧着,还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顾秋实面色不变,忽然抬手,舀了一瓢酱油泼了出去。 酱油直接泼到贺香莲的头脸,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伸手一摸,满手的黄色酱水。 顾秋实张口就来:“这天的小虫子就是多,酱油才放在外面一会儿,里面就沾虫了。” 贺香莲跪在这里求,姿态放得极低,众人都觉得她可怜。跪久了,兴许会有人认为胡大锣不近人情。 顾秋实直接一瓢酱油泼过去,贺香莲狼狈不堪,少了几分美态,自然也没了让人可怜的气质。再留下,不过是徒惹笑话。 贺香莲最后是哭着跑走的。 第559节 “简直是不要脸,我都已经被他们骗了十年,她还不满意,还想骗我一辈子。”顾秋实冷笑一声,故意拔高声音,“之前说要给我生孩子,嘴上说得好听,私底下却找大夫喝绝子汤。” 这件事,是胡大锣临死时陈阿志告诉他的。 顾秋实来了后,也懒得去找证据。 反正,贺香莲确确实实没有给他生出孩子。 原本看到贺香莲那样狼狈,有人还觉得胡大锣过分,听到这话,又觉得胡大锣可怜。 若不是胡大锣及时醒悟,怕是要一辈子给陈家当牛做马,还要断子绝孙。 陈家不厚道啊,这贺香莲,对待先头的男人倒是有情有义,但对胡大锣也太刻薄了。 高大丫眉头微皱,低声道:“我觉得她还要来找你麻烦。” 顾秋实笑着摇头:“很快就不会来了。” 算算时间,大概还有两三个月,陈皮就会回来。顾秋实等不了那么久,之前拐弯抹角找了一个与陈皮相识的人,告诉陈皮说他即将要抱孙子了。 陈皮回来可不是一下子做出的决定,他是在城里被那些继子排挤,实在是待不住了,这才回来的。 如果让陈皮知道家里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且日子过得还不错……一边是辛辛苦苦哄了多年却还要排挤他的继子,另一边是分别多年也要排挤继父给他留位置的亲生儿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翌日中午,顾秋实正在铺子里擦灰,就看到有马车在街口停下。 最近他但凡看到是城里过来的马车都会多瞅一眼,果然就看到了陈皮拎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陈皮扭头望来。 其实陈皮那些年有悄悄回来过,看到胡大锣的存在后,一怒之下扭头就走。 所以,他是认识胡大锣的。 陈皮在城里天天忙着摆摊,也找人打听了一下家里的情形,对于胡大锣,他挺戒备的……他能不能顺利回家被家人接纳,全看胡大锣要不要跟他抢。 陈皮眼神一转,很快就有了个主意,拎着包袱到了杂货铺门口。 “你这都有些什么东西卖?” 顾秋实反问:“你想买什么?” 陈皮看了半晌:“要糖,称个三斤。”眼看柜台里的人在忙活,他喃喃道:“当年我离家的时候,兄妹几人都很喜欢吃糖,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我。” 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巧能让顾秋实听个清楚。 顾秋实假装不认识他:“哦?你离家多年?” “是啊,听说我媳妇另找了一个男人过日子,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陈皮好奇问,“你听说过胡大锣吗?” 顾秋实颔首:“我就是!如果你的媳妇是贺香莲的话,他们在等你回家,不过,一家子都不干人事,跟畜生差不多。” 陈皮是奔着让妻儿接纳自己才回来的,听到有人辱骂他们,自然不能忍。还有,他不觉得自己有与胡大锣亲近的必要,最好是打一架直接闹翻,以后大家再也不来往。 “你给我闭嘴!” 顾秋实扬眉:“我说的是事实。” 陈皮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顾秋实当然不会站着挨打,拿起秤砣敲了回去。 只一下,陈皮被打的头破血流,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你……打人犯法,我要告你。” 顾秋实丝毫不惧:“告啊,你去把城里的大人叫来,刚好我也想告状。有些人故意讹诈我!” 陈皮才回来,很怕回不了家,这会儿头上受伤,太阳一晒,整个人昏昏沉沉,他干脆眼睛一闭,直接倒在了地上。 俩人在这打架,即便是此刻日头正高,街上行人不多,也还是有十多个人围过来看热闹。看到陈皮晕倒,有那胆子小的大喊:“该不会是出人命了吧?” 也有热心肠的人转身就走:“我去请大夫。” 顾秋实提醒:“有没有白玉村的人?最好是告诉陈家人,让他们来把这人接走。” 白玉村的人不在,不过村子离这里不远,马车跑一趟,来回才一刻钟。 到底是一条人命,有马车跑了一趟。 最近顾秋实这生意做得热闹,也有不少人认识他,这会儿有人凑过来提醒:“你把人打成这样,小心被陈家讹上。” “他们不敢。”顾秋实故意道:“我给陈皮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打他一顿,他也只能受着。还有,如果他真要告状,那我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秋实下手有分寸,又不会真的把人打死,这件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陈家老两口等了儿子多年,原先大的胆子进城好几趟,花费了不少盘缠,好不容易把人找着了,儿子死活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来。 后来,老两口年纪越来越大,又听说儿子搬了家,便再也没去过。 听说儿子回来了,又被胡大锣打伤,陈家二老立刻就着马车到了镇上。 贺香莲得了消息,也飞快追了上来。 倒是陈家兄弟得到消息晚,没能赶上马车,干脆找了村里的牛车跑一趟。 陈皮又不是真的晕倒,这种天气在太阳底下晒着,那滋味,谁晒谁知道。 他有些躺不住,暗骂围观的众人蠢。就不能把他拖到阴凉的地方躺着吗? 其实围观的这种人并不蠢,也想到要把人拖到阴凉的地方躺着比较好。但是,就凭贺香莲干的这事,谁敢碰陈家的人?万一被讹上,一家人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大夫来得很快。 这大夫就是陈家的那亲戚,看到回来的人真是陈皮,大夫也有点激动,细细查看过一遍,顿时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陈家二老赶到。 一把年纪的二人从马车上下来时颇为利索,看到儿子真的回来了,顿时大喜。 陈皮这些年只在城里做生意,虽然也辛苦,但比不上种地,他看着要比同龄人白上几分,也显得更年轻。 陈婆子立刻上前去扶住儿子,她满脸惊慌地看向大夫:“怎么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有事?” 大夫看了顾秋实一眼。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陈皮是被胡大锣打的,这样的情形下,陈皮受了伤,那问胡大锣要点补偿本就在情理之中。 而讨要补偿,那自然是伤得越重越好。 大夫都已经打算好了把伤势往重了说,可看到陈婆子这样,他又怕自己说太严重先把这老人家给吓死了。 陈婆子年纪不轻,万一被吓出个好歹,那可不是开玩笑。 罢! 比起讹诈别人,自然是一家人的安危要紧。 陈老头也追着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严重?” 大夫见二人满脸焦灼,彻底打消了讹诈的念头,实话实说:“没多大的事,这只是皮外伤,一直不醒,可能是被热着了。” 得了这话,陈家二老瞬间放松下来。 贺香莲则是跪在了陈皮的身边,此时才敢放声大哭。 “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陈皮害怕家人不接纳自己,原本的打算是回到家里再清醒过来。但看到爹娘如此担心自己,就连妻子也对他毫无怨恨,于是悠悠转醒。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的家人,心情复杂不已。 “娘。” 陈婆子听到儿子唤自己,总感觉是在做梦,她满眼的惊喜:“我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回家了呢。” 她喜极而泣,趴在儿子身上哭到浑身发抖。 陈老头也挺激动,双手都在颤抖,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贺香莲则是用手捂着嘴哭。 一家人都很激动,等到陈家兄妹三人赶来,又哭又笑。找了路旁的马车回家。 上马车时,陈皮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也是到了这时候,兄妹三人才知道,亲爹头上的这双原本是没有的,是被胡大锣打了。 “你凭什么打人?” 陈阿志冲到杂货铺里。 陈阿伟紧随而至,抓着放在柜台上的一个酒坛子就要砸。 顾秋实出声:“你砸也行,记得付钱。若是不付,咱们就公堂上见。” 他语气冷冷淡淡,眉眼不是特别狠,但陈阿伟有些被吓着了。他最近这些日子正在筹备婚事,结果家里的银子不多,母亲跟他说银子都赔给了胡大锣。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把这笔银子讨回,但好话说尽,甚至都跪下磕头了,胡大锣也不接话茬。 这男人软硬不吃,陈阿伟一时间还真的不敢砸。 可是这坛子都抱起来了,就这么放回去,那也太丢人。 一时间,陈阿伟尬住了。 还是贺香莲反应最快:“阿伟,把东西放下。” 陈阿伟愤愤地把酒坛子往柜台上一放,转身就跑。 等到陈家人离开,看热闹的众人才渐渐散去。 高大丫在院子里听到了前面的热闹,急忙忙赶了过来,看到一家人簇拥着陈皮上马车,她低声问:“这一家子,以后应该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吧?” 那可不一定。 陈家人绝对不会舍得给他的二十两银子,顾秋实将陈皮叫回来,不过是想把这水搅的更浑一些而已。 “你试过嫁衣了吗?” 闻言,高大丫有些羞涩。 那嫁衣是托人从城里带回来的成衣,很是华美,光衣衫本身就要十几两银子,高大丫绝对没这必要。镇上的好多姑娘出嫁,都是租的红色嫁衣,有一些甚至是穿着自己的新衣。 自己做的衣衫不可能只穿一次,顾及着平时还要穿,自然就不会太过繁复,再怎么也不如租来的好看。 而买来的这一套,比那些租的还要好看。 “我试过了,大小差不多,就是腰宽了几寸,大娘可以帮忙改。” 第560节 顾秋实颔首:“那鞋子呢?” 鞋子是量好了尺码再买的,大小刚好。 高大丫有些不安:“会太贵了点,那一套嫁衣都可以买个院子了,要不咱们退了它?” “不行,这是我的一片心意。”顾秋实眼眸深深,“我要是没银子,也会让你将就。但我手头还算宽裕,你别想着替我省,我不会饿着你的。” 高大丫忍不住笑了:“你不觉得我败家就好。” “怎会,东西是我买的,要败家的是我。”顾秋实笑看着她,“你想不想去城里?” 高大丫摇头:“家里挺忙的,不去了。” 顾秋实颔首:“那我就让人带点货来,等成亲之后,咱俩再一起进城。” 闻言,高大丫有些意外,她知道进城一趟不容易,以为这一次错过之后,想要进城大概要等好几年。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意思:“以后我们搬到城里去住。” 听到这话,高大丫心中狂喜。 与其说她想进城去住,不如说她是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当年的那些事情虽然没有被传出去,但她的心里一直提着……说不定哪天她的名声就会被高青山给败光。 当年的事情,始终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大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如果换到城里去住,反正也没几个人认识她,镇上的人即便知道了,也说不到她的面前。 “可是想要在城里站稳脚跟,要花不少银子。” “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 * 马车到了陈家院子之外,村里的人才知道陈皮回来了。 一时间,好多人都过来打招呼。 主要是觉得稀奇,陈皮去城里,一晃都十多年了,大家都以为他会在城里过一辈子。 陈皮知道这些人面上笑着跟他打招呼,心里说不定在看他的笑话。但是,他以后要在村里常住,不好跟这些人翻脸。 其实在回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过这种人对他的态度。比起他猜测的爹娘和妻子都不接纳他,如今的情形已经很好了。 只是陈皮头上受着伤,陈家二老这么多年和儿子重逢,特别想和儿子单独谈谈,很快打发了众人,将儿子扶进屋子里躺着。 “这次回来,你不走了吧?” 陈皮点头:“儿子不孝,以前年轻的时候想事情太简单,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来时你们已经……梦醒后,儿子立刻收拾了包袱回家。走的时候还跟他们大吵一架,云娘不愿意让我离开,看我执意要走,还放下了狠话。让我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去。” “不去就不去,那个狐狸精没安好心。”陈婆子提起把儿子勾走的女人,张口就骂,“如果不是她,我们家也不会骨肉分离多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提起过去受到的苦,陈婆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陈老头瞪了她一眼:“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屋子里一家三口执手相看泪眼,外面贺香莲带着儿媳妇做饭,一开始的欢喜过后,她心情有点复杂。 自从儿媳进门,贺香莲那就不下厨了,最多就是烧火打下手,她出去抱引火的柴草时,忽然听到隔壁的人在说话。 “陈皮回来了?” “ 是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的,说是回来孝敬爹娘。”隔壁的大娘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人家有亲儿子,就像是香莲对胡大锣,等到儿女成亲,就把人扫地出门。我看啊,陈皮肯定是被撵回来的。” 贺香莲:“……” 第568章 继父 十二 听到隔壁大娘这话, 贺香莲雀跃的心情顿时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抱柴草的动作僵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隔壁的大娘还在说话, 语气刻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初那女人勾搭陈皮,不就是看他年轻力气好么?就像是香莲算计胡大锣,为的是让人替自己干活, 等到孩子长大,家里的活计有人干了,哪里还会容忍人继续留在家里?” 贺香莲忽然又想起来了当初胡大锣说的那话。 他说陈皮在城里摆馄饨摊子, 卖馄饨的比吃馄饨的人还多。 难道陈皮真的是被那家人给撵出门了才回来的? 贺香莲劝自己, 不管男人是怎么回的,回来了就是好事。 但是,她脑子里就像是长了草, 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贺香莲恍恍惚惚,抱了柴草去烧火。 兄妹三人特别兴奋, 陈阿秀难得进厨房, 这会儿也不嫌弃烟熏火燎, 跑到厨房里帮着一起揉面。 “刚才在镇上太高兴了,应该买点肉回来。” 陈阿伟赞同这话:“要不我现在去买?” “这会儿去已经迟了。”小叶有些不能理解他们的兴奋,对她而言, 家里的人越少越好。公公回来了,只吃不干的人又要多一个,比起家里多一个男人,她更希望弟媳妇早点进门, “明早上再去买吧。对了,顺便跟屠户定一下喜宴要用的肉, 这一次最好先给银子,省得又忘了,害人家上门来催,那多不好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想赖账呢。” 说到先给银子时,小叶的眼神一直注意着婆婆神情。 她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但是男人打听过,胡大锣拿走的那些银子是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宴席买肉的钱都拿不出来,之前一家人商量着哄不回胡大锣就只能去借……小叶扯这么多,就是想让婆婆醒悟,赶紧去问才回来的公共手头有没有钱。 贺香莲听到银子就觉得心烦:“吃什么肉?日子要省着过……” 她这一发脾气,兄弟俩后知后觉想起了积蓄被人讹走了的事。 陈阿志和小叶是夫妻,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忍不住问:“娘,爹在城里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要不你问一问?” 贺香莲心中一动。 对啊! 胡大锣在陈家干这些年,也拿走了二十两银子。陈皮在城里帮工,怎么也要比二十两还要多才对。 不过,夫妻俩分别多年,早已不如原先亲密。贺香莲也不好意思在人才刚进门凳子都还没暖热的时候就开口问银子。 她想了想,决定把这事交给婆婆。 饭做好了,虽然没有买新鲜的肉,但把家里剩下的十多个鸡蛋全部炒了。 说实话,这顿饭对于陈家来说算是不错,可对于在城里待了多年的陈皮而言,这饭菜就差强人意。 祖孙三代还开了原本给陈阿伟娶妻准备的酒,总共有三十斤,几人喝了个痛快。 陈婆子在边上看着,眼睛一直都是湿润的。 贺香莲凑了过去:“娘,不知道孩子他爹有没有带银子回来,咱们该定肉了。要是孩子他爹那里没有,咱们就还得去借。” 陈家二老挺好面子的人,若非走投无路,真的不想跑去别人面前低头借钱。 陈婆子听到儿媳的话,立刻就想要去问,可看祖孙三代喝得高兴,便没上前。不过,儿媳妇上来就问儿子要银子,这让她心里很不高兴。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老大没带银子回来,你还不让他上床了?” 贺香莲:“……” “娘,我这还不是为了阿伟。孩子他爹又不是外人,咱要早做打算。也是刚才阿秀刚才说该买块肉庆祝一下,话赶话说到了买肉的事……我想起来上一次让人家屠户追到家里来要钱,当时闹得挺大,挺丢人的,要是有银子,咱们这一次先付账…… ” 她心里有点慌,说话语无伦次。 陈婆子今天心情好,看到儿媳妇慌慌张张解释,那点火气瞬间就消了。 “回头我问一问他。你去把被子换过,既然老大回来了,以后你们夫妻俩就好好过日子吧。你多用点心思,把人笼络好,别让他又生出离家的心思。” 贺香莲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陈皮是被那个寡妇给勾引了,鬼迷了心窍一般抛妻弃子连亲爹娘都不要了也要跟着去城里。婆婆这话说的,好像是她不够温柔才导致了陈皮不归家。 她想要辩解几句,又见婆婆没心思听自己说话,心知说了也是白费唇舌。于是回房铺床。 陈皮这些年在城里,很少能喝得顺心满意,难得有人纵容着,他一个人就喝了两斤多,醉得不省人事。 醉成这样,自然不能成事。 贺香莲被酒臭熏了一晚上,感觉自己都被腌入味了。 以前胡大锣也喝酒,但酒这东西金贵,且她不许他喝得烂醉,夫妻十载,他从来没有醉到等着她照顾的地步。 若是胡大锣这么干,贺香莲早就发火了。 但陈皮才刚回来,贺香莲很害怕自己一发脾气他又再次离开,只能捏着鼻子起身开窗通风。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 ,贺香莲正准备出门洗漱,穿衣时腰忽然被人抱住,她倒没有被吓住,就是觉得有点恶心。昨天晚上陈皮是醉睡着的,脸都没有洗,更别提漱口了。 她身子僵硬,有几分抗拒,陈皮瞬间就察觉到了,质问:“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个姓胡的?” 这还真没有。 贺香莲不想被他误会,低声道:“你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我光闻着你的味道都感觉醉了……外面天都亮了,我要出去干活,再磨蹭,一会儿爹娘要不高兴。” “今天和以前不一样。”陈皮嬉笑着把人揽入怀中,亲了一口后压到身下。 贺香莲不敢再挣扎,怕他误会自己还没有放下胡大锣。 一刻钟后,贺香莲起身穿衣。 陈皮靠着床头看着她的动作:“香莲,这些年苦了你了。” 只一句话,贺香莲眼泪滚滚而落。 她抽泣着受了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实在是……当初你刚走,爹娘非说是我不够温柔,说我没本事捆住你。可这怎么能怪我?后来他们非要让我找个男人回家来干活,我实在是没办法,所以才找了陈五帮忙……当时我就是怕你误会,特意去找的他。好在一切顺利,胡大锣来家里住了这么多年,你不要怪我就好。” 怪她也没有用,不是她提出找人帮忙,是公公婆婆安排的,甚至人选都是二老挑的。 提及胡大锣,陈皮心里有些不爽。 贺香莲是他的女人,白白陪了胡大锣十年,说不介意是假的。不过,这也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如果他不离家,贺香莲也不会找个男人回来帮忙。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咱们好好过。” 贺香莲听到这话,心中一喜:“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亲密了一场,关系拉近了许多,贺香莲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才当了家,不愿意再把银子还到婆婆手里,于是试探着道:“再过几天,阿伟媳妇要进门了,家里的银子不多,要准备许多东西,你那边……” “我回来得急,没带银子。”陈皮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他重新滑进了被子里,“我很困,你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贺香莲心里一沉。 她一出门,就对上了满脸笑容的婆婆。 陈婆子确实很高兴,儿媳妇起晚了,证明夫妻俩昨晚上成了事。 第561节 这人年纪大了之后,愈发感觉力不从心。陈婆子如今只想将儿子留在身边……之前儿子不在,夫妻俩总感觉日子凄凉。村里人提起他们,都说他俩可怜。 贺香莲去了厨房帮忙,陈婆子摸进了儿子房中:“老大,你在城里这么多年,攒了多少银子?” 陈皮哪有攒银子? 他在城里这些年,不说吃香喝辣,也从来没有吃过粗粮,云娘对他不错,每年都要给他做新衣,从来不让他冻着。 也是日子实在安逸,他才不想回家。 但是这两年不行,两个儿媳妇相继进门,云娘对他态度还行,那两个儿媳妇看他就跟看仇人似的,渐渐地也影响了云娘。 “娘,实话跟你说,我没有银子。” 陈婆子:“……” 她满脸愕然,回过神来质问:“怎么可能没有?” 见儿子不说话,陈婆子就觉得儿子太老实:“你就是在他们家做长工,也该有工钱呀!像胡大锣离开了还回来问我们要二十两银子,你也可以去问那个狐狸精要。” “不一样。”陈皮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还有点头疼。 陈婆子不让儿子睡,揭开了儿子的被子:“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这些年在那个狐狸精家里没有干活吗?” 陈皮当然有干活,但那是他心甘情愿去云娘家里,甚至是他主动求的。而胡大锣是被骗来的,这怎么能一样? 还有,他在云娘家里一直衣食无忧,而胡大锣……据说走的时候只剩下一身破烂衣裳,还被他丢到了外面的小河里冲走。 在他看来,他和云娘那是过日子。而胡大锣则实实在在是个长工。 “娘 ,你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云娘这些年又没有亏待我,我哪里好意思问她要银子?” 贺香莲站在屋檐下,将母子俩的对话听入耳中,脸色越来越慎重。 在她的旁边站着陈阿志。 陈阿志听到父亲的推脱之语,心下特别烦躁:“娘,二弟娶妻借的债,是不是要全家一起还?” 贺香莲回过神:“你成亲的时候用的是家里的银子,阿伟成亲的花销,自然是大家一起还,还有以后阿秀的嫁妆,你也要出力。” 不是她要跟儿子分这么清楚,而是这孩子成家之后,总想往自己的小家扒拉。小钱就算了,这些大笔的花销,贺香莲肯定要提前说明白。 陈阿志抹了一把脸:“我都不知道他回来做什么。既然他在城里过得潇洒,那继续过着啊,这一回来,帮不上家里的忙,还要拖后腿。”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爹回来了,这家里也没了胡大锣的位置,你们更不可能和好了。” 贺香莲面色复杂。 昨天陈皮回来,她只顾着高兴,还没想到这么深远。 这会儿儿子一提,她难免将两个男人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发现,根本就没法比。 只看年纪,胡大锣就要年轻五岁,身强体壮。更别提两个男人所拥有的钱财,那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阿伟蹲在不远处的茅房里,将母子俩的对话听在耳中,此时提着裤子出来:“娘,要不跟爹商量一下,让他再去城里住两年。等我和三妹成亲了再说。” 贺香莲:“……” “这话我怎么好说?” 最好是让公公婆婆去提。 当然了,哪怕她有这种想法,也不能说出口。得让兄弟两人自己想通了去和长辈商量。有些话,兄妹三人可以说,老人不可能生孙子孙女的气。 陈阿伟还真的跑去跟祖父商量。 “爹留在家里,我们家要欠一大堆的债,光靠着从地里刨食,怕是十年都还不清楚。如果让胡大锣回来,只需要半年,家里的事情全部可以办完……” 陈老头忍无可忍,一巴掌摁在孙子的额头上:“说的什么胡话?你爹都回来了,你居然还要把人往外赶。” 陈阿伟转身就走:“我不赶,你们看着办吧!” 陈老头:“……” 其实,孙子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第569章 继父 十三 陈家二老盼了这么多年, 才盼回了儿子。好不容易重逢,老两口都不愿意再把儿子赶出去。 但是,家里需要花银子也是事实。 老两口这些年从来就不习惯跟人借钱, 因为家里有点积蓄,平时看人还有点高高在上。这时候跑去低头,两人都觉得丢脸。 陈老头思来想去,还是回房跟老婆子商量了一下。 陈婆子一听这话就皱眉:“老大好不容易回来了, 你让他到哪儿去住?万一他生气了,一去再不回头,以后我们俩怎么办?” 老话说, 竹子老了都是靠新竹, 没有靠竹笋的道理。 他们年纪越来越大,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不小心摔了碰了, 儿子在身边要方便许多。如果只靠孙子……那又隔了一辈。 世情就是这样,人到中年, 就该孝敬老人。 他们都这把年纪了, 儿子不在身边, 虽不至于老无所依,毕竟孙子不会不管他们的。但他们百年之后,儿子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儿子留在家里, 不管有没有照顾他们,对外也有了个说法,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陈老头叹气:“我也舍不得老大离开,可他要是不走, 胡大锣不会回来,到时家里欠的债, 就得落到老大头上。他在城里那么多年,养得细皮嫩肉,我怀疑他都不会种地了,到时他拿什么来还债?” 这也是事实,陈婆子的脸色不太好,想了想道:“让老大去跟二妹住一段时间,悄悄的,他少出门,旁人就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还有,二妹还能守着他,不让他乱跑。你觉得呢?” 陈老头觉得可行。 可这事不太好说呀,夫妻俩找到儿子商量这件事,一个弄不好,会让儿子以为他们想要撵人。 “让香莲去说。” 贺香莲听了公公婆婆的话,下意识就回绝了,她才不要做这个恶人呢。 身为儿媳妇,得听公公婆婆的吩咐。眼看二老脸色不太好,贺香莲急忙解释:“爹,娘,你们想法是对的,我也赞同,但是家里谁说这件事情都行,只有我不行。你们想啊,我要是开口说为了找胡大锣和好,让他到别人家躲一段时间,他会怎么想?” 那肯定会认为贺香莲对他不忠。 “我们夫妻分别这么多年,感情大不如前,回头他要是对我生了误会,往后几十年还怎么过?” 陈婆子霍然起身:“我去说!” 她是亲娘,儿子不会误会他。 于是,陈皮回来醉了一晚上,补眠睡醒后我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亲娘,他正觉得高兴呢,就听到亲娘让他搬去二妹家里住一段时间。 “这个事呢,是卑鄙了一些。但胡大锣也不是个好东西,走都走了,还要掉头回来讹我们二十两银子,他如果没有干这缺德事,我们也不会打他的主意。” 陈婆子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老大,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咱们好不容易才一家团聚,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家里也不会想出这损招。你先委屈一下,去你妹妹家里住一段时间。行不行?” 陈皮直皱眉,他不愿意寄人篱下,哪怕那是自己的亲妹妹。 从小到大,旁人都觉得他不如妹子懂事。就连妹夫,也爱说教于他。 端了别人家的碗,吃人嘴短,到时他不爱听也只能忍着。 “我走了之后,香莲是不是要和那个姓胡的重新在一起?” 陈家二老哑然。 想要让胡大锣掏银子,两人必然要和好,既然都和好了,不睡一张床才奇怪呢。 陈老头抹了一把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你媳妇儿都跟了他十年了,就当是被狗咬……” “不行!”陈皮沉着脸,“我没回来的时候,她怎么做都行。现在我都已经回家了,她再这么干,别人会笑话我,以后我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陈家二老面面相觑。 “可要是不把胡大锣找回来,到时候家里会欠许多债,我们年纪大了,赚不了什么钱。这些债最后还是会落到你头上……” 陈婆子苦口婆心,“儿啊,这委屈不是白受的,至于旁人的议论,人家总不敢说到你面前来。再说了,香莲跟姓胡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他们以后断绝来往,也会有人私底下议论你。” 陈老头若有所思:“其实,不管是谁,只要死了埋入土中,议论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此话一出,母子俩都看了过来。 陈皮垂下眼眸:“现在我们家名声不太好,都是被胡大锣害的。总要找机会讨回来。” 陈婆子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个主意:“让他来住一段时间,等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就让阿秀…” 她压低声音,“继父觊觎继女,此事只要坐实了,胡大锣这辈子都休想翻身。” 陈老头催促:“胡大锣的婚期快到了,他那个媳妇儿还是个清白姑娘,又比香莲小十来岁,等他尝到了年轻的好,怕是也不会被香莲迷惑。你最好赶紧搬走,越快越好。” 三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陈皮的行李包袱都还没有打开,当天就拎着去了陈二妹的家中。 * 顾秋实让人去城里帮自己带了几车货物,最近他实在是懒得招呼客人,也不再送东西了 ,甚至还把卖价都调高了一些。 谁家都不宽裕,同样的东西多花一个子儿都会让人说是冤大头。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铺子里的生意差了许多。 哪怕婚期定得急,他也让人翻修了自己住的屋子,还把床铺和家具全部换过,又买了许多新被子的,锅碗瓢盆也换了一遍。 对于镇上的人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于顾秋实而言,就是抬抬手的事。 高大丫没有嫁妆,没什么底气,想拦着不让他乱花钱又拦不住,只能随他去。 嫁衣已经准备好,席面菜色也定下了,就等着到了成亲那天挂上红绸,顾秋实再去高家把人接来成亲。 高大丫一开始打算的是不要管那些规矩,两人就在这院子里拜堂成亲。但她后来想法又变了,那院子明明是她的,她本来也该在院子里出嫁。 若是怕被人做手脚,大不了新婚的头天晚上再过去。 高大丫要回家待嫁,这件事情传开后,众人意外之余,又觉得正常。 顾秋实不太放心,不是怕出事,而是觉得高大丫原先住的那个屋子太过破旧。成亲的那天,高大丫身边会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妹,还有高家一些亲戚友人前来送嫁。 男人就算了,那些女眷一般都要进高大丫的屋子打声招呼,尤其高大丫身边也没有个亲近的长辈,亲戚友人既然到了,肯定要到她跟前去露个脸,表明自己来贺喜了。 于是,顾秋实带着木匠去了高家,打算整修一番,好歹能见人。 高大丫颇不自在,走在前面带路。 这是一个五间屋子的院子。 五间房子一字排开,左边是一小片菜地,右边是厨房和柴房,茅房在房子的后面。 这院子是胡秀才的爹造的,已经有二十多年,但因为用料不错,房子框架只是微微倾斜。 据说那一分菜地还是在妯娌三人进门之后才开的,这会儿种这些小葱小菜,看着郁郁葱葱。 第562节 顾秋实没有多看,只让人家那间房子整修一番。 他带着一群人直接闯入院子,有两个年轻妇人先后从屋子里探出头,看到是他和高大丫,又飞快缩了回去。 几个木匠在屋子里叮呤咣啷忙活开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高青河夫妻俩过来了,他妻子周氏手里拎着个茶壶。 “几位师傅,歇一歇,喝口茶。” 高清河将碗一字排开,冲好了茶后又一一捧到师傅们的手上。 顾秋实扭头去看高大丫的神情。 关于高家这兄弟姐妹的事,顾秋实一直没有和她细谈。自从高青山搬出这个院子,高大丫也没有说要撵剩下的两兄弟走。 “三弟妹,麻烦你了。” 高大丫态度还算客气。 周氏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点讨好之意:“大姐,你这是要修屋子?” 高大丫颔首:“我要在这间屋子里出嫁,太旧了不好意思见人。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周氏立即道:“最近家里不忙,我这肚子里又有了个孩子……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当下风俗,有孕的妇人在喜事上有些忌讳。 高大丫垂下眼眸:“该忙的都忙完了,不需要你们帮忙。等婚期过后,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周氏笑容一僵。 其实兄弟俩早就从高青山那里听说了一些话,比如,胡大锣那意思是让他们兄弟三人全部搬走,将这房子腾出来。 而这些日子,高大丫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兄弟俩就生出了几分侥幸。应该是高青山不干人事把人得罪死了,所以才会被撵走。而他们兄弟一直和高大丫关系不错……没想到,还是躲不掉。 高清河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他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大姐好好谈一谈,于是把人叫到了院子角落。 角落离正在整修的院子有段距离,说话小声一点,并不会让干活的木匠们听见。 “大姐,是高青山得罪了你,跟我没有关系,我们夫妻一直对你都挺敬重。” 最小的高青海虽然没有出面,但却一直支着耳朵听那间屋子里的动静,这会儿听到姐弟俩说话,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大姐,都说长姐如母,我是真的拿您当母亲孝敬,从小到大,我都特别听你的话。” 他妻子是周氏的堂妹,妯娌二人比较亲近,两人一直隐隐有些针对高青山的媳妇何氏。 小周氏接话:“是啊是啊,我和三嫂从来就没有让你帮我们带孩子,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算了。在家里干活也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吩咐过你,也没要求你非要做什么。都是高青山夫妻俩不干人事,你讨厌他们可以,千万别迁怒我们呀。” 兄弟俩都不想搬走。 “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也知道了我的意思。这个院子是爹留给我的,当初他把你们从城里带回来的时候 ,你们年纪也不小,都记得自己的出身。给你们改姓,只是不希望你们被人撵出镇子。” 高大丫抬眼,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等我办完喜事,你们就找地方搬走吧。要是着急,现在也可以搬。”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家姐妹俩面面相觑,她们真的接受不了此事。 兄弟俩同样也不能接受,年纪最小的高清海沉不住气:“凭什么呀?我们又没有得罪你……” 高大丫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凄凉:“当初爹走的时候,你们才七八岁,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们都看在眼里。最近几年高青山各种压榨于我,你们从来没有帮我说过话,还觉得是我偏心,怪我只护着他。” 兄弟俩无言以对。 高青河张了张口,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高大丫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愿意?高青山夫妻俩孩子都不带,还在吃奶的孩子就往我房里塞,白天把我当牛马使唤,你们看不出我的为难吗?不,你们明明看见了,只是不想多管闲事。” 高青海解释:“那我们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啊。” 关于高大丫那些把柄,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可能主动告诉别人。 “不用多说了,在场没有一个傻子,我不相信你们没有看出来我的不得已。”高大丫也没想到自己带大的孩子是这样的性子,心里特别失望,“就凭我对你们的一番心意,看到我那么辛苦,即便你们不帮我说话,也该多少搭把手,但你们是怎么做的?看我没有帮你们干活,就觉得自己亏了,跟着高青山夫妻俩一起把所有的衣裳丢给我,把孩子塞给我……” 偏偏她对孩子下不了狠手,再恨也只能压在心里。 “你们本来就不是这院子里的人,该搬就搬走吧。以后也别提什么姐弟情分,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以前我对你们的那些付出,就当是喂了狗。” 她一脸心灰意冷,兄弟俩都慌了。 高青河急忙解释:“大姐,我不是要把活儿留给你,而且我们本来就已经很累……” “你们很累是你们命不好。”高大丫语气刻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本来就该受累。我不欠你们的,不该帮你们分担。” 高青海急得眼圈通红:“那你让我们搬去哪?睡大街吗?” 高大丫偏着头:“你晚上睡哪里,该问你爹娘,哪里用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姐操心?” 兄妹四人不是一个爹娘,算起来是表兄妹。高青海父亲已经不在世上,只是他娘很快改嫁,所以才沦为了孤儿。 高青海都气哭了:“ 可是我娘根本就不管我呀。” “所以你就赖上我?”高大丫一脸莫名其妙,“我欠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青海再反驳不了。 周家姐妹眼看兄弟两人辩驳不过,似乎只有搬走这一条路走。周氏愤然:“你们家骗婚。当初议亲,你们也没说过这房子没有高青河的份,要是你早说他连个住处都没有,我肯定不会嫁过来。我妹妹也是,他们俩是我撮合的,既然你不给他们兄弟俩留地方,早说呀!如今我们姐妹都嫁进来了,你又要把我们赶走……现在我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最大的也才四岁,你让我往哪儿搬?” 小周氏眼泪汪汪:“姐姐,你害死我了。” 周氏苦笑:“妹妹,这不能怪我呀,是他们高家骗婚!成亲的时候高高兴兴给我们安排屋子,现在看我们生了孩子跑不掉了,直接就把我们撵出门,她这是想逼我们去死。” 小周氏咬牙:“反正没活路,大家都别活了,干脆一把火将这房子烧掉,大家跟着房子一起陪葬。” 姐妹俩当然不是真的想烧了房子,只是以此来故意吓唬高大丫。 高大丫面色不变:“我这几个弟弟妹妹是外头带回来的,这事又不是秘密,你们一打听就都能知道。这院子是我的,当初爹还没有出事,一直对外说的是只养他们兄妹长大。” “你要是早这么说,我们姐妹也不会嫁过来。”周氏愤然。 小周氏也是同样的说辞。 高大丫垂下眼眸:“若是没记错,当初是你们先好上了我才张罗的婚事,尤其是三弟妹,你进门的时候,肚子里都揣上孩子了。” 包括高青山在内,都是这样的。 也是后来,高大丫才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事。 兄弟三人知道不是高家亲生,怕婚事没有人管,所以自己在外头薅了媳妇。 高青海和小周氏也是在周氏嫁进门了之后有了来往才互相看对眼的。 姑娘家未婚先孕,在这时候可不是什么好名称。周氏没想到高大丫会将这件事情直接说出来。 这里还有个外人呢。 外人顾秋实一点都没有自己是外人的自觉,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所以你们滚不滚?反正这院子都已经有点破了,要是你们不走,回头我一把火烧了……或者拆了木料拿回家当柴火烧。” 他看向高大丫,“这些年我砍柴砍够了,这房子拆了,能烧个十年八年。” 周氏:“……” “不行!” 顾秋实冷笑:“房子是我们的,我们想烧就烧,你管得着吗?” 第570章 继父 十四 顾秋实态度很是嚣张, 周家姐妹气得不轻。 高大丫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笑意。她早就知道未婚夫想要搬去城里住,并且还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她看了。 有了那些银子, 两人在城里买个小院子安顿下来不是难事,所以,把房子拆了烧个十年八年这话,本身就是为了吓唬这几人。 “赶紧搬, 最好是现在就找地方,要不然,哪天这房子着了, 你们就真的只能睡大街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 兄弟俩也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要问后不后悔? 他们确实有点后悔不该跟着高青山一起欺负高大丫。 但是,如果事情重来一回,他们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既然撕破了脸, 周家姐妹也不想着给木匠们烧茶水了,这么大的事情, 姐妹俩认为, 得请家里的长辈出面。 高大丫不想在成亲之前提这件事情, 就是因为不想应付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她也不后悔, 反正不管谁来,她就一句话:兄弟俩不是她的亲生弟弟,两人必须要搬走,谁来劝都不好使。 兄弟俩无法, 跑去找了出嫁的妹妹。 最小的妹妹高青云就嫁在镇上,对于姐弟几人之间的恩怨, 她早就听说过了。之前高青山搬出,心里很是不甘,就去请高青云帮忙说和。 不过,高青云拒绝了。 她嫁了人,刚刚生下一个儿子,才出月子不久。当初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费心挑选出来的,夫君是家里的独子,即便是她没了娘家,夫家也不会抛弃她。 在这样的情形下,兄弟三人住在哪儿,对她虽然有些影响,但不致命。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和高大丫亲近一些。 不过,看这情形,高青山是将高大丫往死里得罪,既然矛盾不可调和,她也不凑上去讨人厌。 相比起兄弟几个,高青云明显要更会做人。高大丫那些年忙不过来的时候,这个小妹妹偶尔还会帮她的忙,虽然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高大丫也念了这份情,不打算再针对她。 当然了,高大丫被兄妹几人伤够了,也不想再和高青云叙什么姐妹情,以后大家只当是熟悉的陌生人相处就是了。 * 高大丫早就有打算跟兄妹几人撕破脸,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伤感。顾秋实看出来她心情不好,让她回家歇着。 顾秋实没有一直在那儿盯着木匠,闲着无事,他去了铺子里打扫。 正擦着灰呢,高大丫过来了,她手里拿着帕子:“都说了打扫的事情留给我,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又食言。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顾秋实乐了:“你气一个给我看看。” 话出口,成功得到了一个白眼。 高大丫耐心道:“我又不是废物,你非得把我供养起来,咱们夫妻合该共进退。你心疼我,那就你挑水,我浇水,总不可能你辛辛苦苦挑水浇地,我在家里歇着。” “我想让你歇着。”顾秋实张口就来。 高大丫听到这话,手中动作一顿,眼圈忽然就红了:“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好像……好像你已经这样照顾了我很多年。” 顾秋实笑了:“说不定咱们上辈子也是夫妻呢。” 两人有说有笑,落入了路过的众人眼中。 第563节 半下午时,高大丫回去了,顾秋实正在关门,有个大娘提着罐子来打酱油。 这大娘是白玉镇的,和胡大锣也算熟识。 “帮我打满一点哦!” 这酱油是按勺卖的,一勺五文。 大娘眼睛紧紧盯着勺子,生怕顾秋实拿歪了后酱油装少了。 顾秋实倒也不意外,这镇上大部分人都不富裕,过日子精打细算,这很正常。 打好了酱油,大娘却并未离开,笑着问:“大锣,你们这婚期就快到了?” 顾秋实颔首:“就是十五那天,还有四天,大娘那天要是得空,也可以来沾沾喜气。” 大娘乐呵呵:“家里挺多事,可能来不了。我听说你还找木匠给高大丫修房子了?” 高大丫所住的那间屋子不像样,最近这几年,她能赚到的所有银子都被高青山拿走,所以,房子那么破,也不能怪她不打理,实在是有心无力。 谁家有破房子,那都不希望旁人提起。 尤其顾秋实出银子给高大丫修房子这件事,对高大丫而言有些丢脸。而有些人会认为是胡大锣花这份银子,是觉得老家的房子给他丢了人。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当着未婚夫妻的面,都不应该直接问出口。 顾秋实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是呢,大娘住在村里,这消息可真灵通。” 这话中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大娘呵呵:“我就是觉得,大丫太不晓事。这天天在家里待着,屋子破了也不管。还有啊,破就破吧,让你帮忙修,这是拿你当冤大头,想榨干你的银子。大锣,咱们这么多年邻居,我是真的怕你被骗。” 顾秋实接话:“修房子是我自己愿意的,可没有人算计我。” 大娘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香莲那些年和你感情不错,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你们俩分开……实在是太可惜了。” 话说到这里,顾秋实总算是明白了大娘的来意,这是来撮合他和贺香莲的。 当然了,大娘不可能自己跑来说这样一番话,应该是受人所托。 顾秋实似笑非笑:“陈皮都回来了,你还来说这些,不怕被打吗?” “哎呦!”大娘压低了声音,“有件事你不知道,陈皮不见了。回来才住一晚上,第二天人就跑了。我看啊,他肯定是嫌弃香莲改嫁,膈应你和香莲做那么多年夫妻这件事。” 顾秋实扬眉:“你的意思是,贺香莲这是被我给牵连了?” “多半是,我昨天路过陈家,看见香莲眼睛都哭肿了。”大娘摇摇头,“香莲是个挺好的女人,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顾秋实颔首:“贺香莲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嫁人之后,一心一意为了陈家付出,为了自己的儿女,什么都豁得出去。” 大娘听着这话有点不对。 不过细一想,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贺香莲嫁到了陈家,很快生下二子一女,在陈皮离家之后也没想过要改嫁,反而还骗了胡大锣回来把家撑了起来。 这么一算,贺香莲对陈家而言确实是个好媳妇。但于胡大锣,就真的是一场孽缘。 大娘劝不下去了,再劝有点亏心。 她跑这一趟,也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就白得一罐酱油……回头还是把这酱油钱还回去。 大娘勉强挤出一抹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真正的来意,抱着酱油罐子落荒而逃。 顾秋实看着大娘的背影,也知道了陈家接下来的打算。 他的婚期就要到了,在成亲之前,陈家那边应该还有动作。 果然,翌日顾秋实又守铺子时,贺香莲来了。 今日的贺香莲整个人格外狼狈,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 其实大部分的男人并不能分清楚女人到底用了多少脂粉,甚至分不清有没有用脂粉。 但顾秋实不同,他一眼就瞧出贺香莲涂了很薄的脂粉,甚至还用上了口脂。因此,贺香莲狼狈归狼狈,容貌却比往日更胜几分。 “我来打酱油。”贺香莲开口时,声音都有点哑。 顾秋实不接罐子,也不看她:“我不做你的生意。” 贺香莲眼睛一眨,就落下了泪来:“陈皮走了,只回来了一晚上,睡在我身边半个时辰都没有,他就去了屋檐下坐着。我怎么劝他都不回来,等我醒来,他就走了……这几天家里到处寻找,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大锣,他嫌弃我了。” “那是你活该。”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当初咱俩做夫妻,那是因你的算计,可不是我主动找上你。你自己守不住,算计了我多年,如今被陈皮嫌弃……当初你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了会有今日。滚远一点,老子不欠你的!” 贺香莲瞪大眼睛,泪眼汪汪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 好歹咱们同床共枕十载,你当真一点不念旧情?” 顾秋实昨天就知道了陈家人的打算,私底下也打听了一下,他并不知道陈皮确切的落脚地,但却知道陈二妹今天早上到镇上买了四斤肥肉。 胡大锣和陈二妹做了多年亲戚,知道她婆家比较抠,平时买肉都是一斤多点,若是买到二斤往上,绝对是家里有客。 “我知道陈皮在哪?” 贺香莲心跳了跳:“在哪儿?” “在他妹妹家里。”顾秋实摆摆手,“别装了。你们家又想来算计我,别拿我当傻子。昨天有个大娘来夸你是个好女人,当时我挺赞同那话,你确实是陈家的好儿媳妇,也是个好娘。” 贺香莲面色微变。 “大锣,我真的……你是个好人,我真的舍不下你。只怪我们相遇太迟,相遇的时机不好。” 这话贺香莲说得真心实意,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愿意自己是胡大锣的妻子。 顾秋实又舀起了一瓶酱油:“我不想浪费,你不要逼我。滚!” 这一次的盘算又不成了。 一时间,贺香莲心都凉透了,满脑子都是家里要借银子才能办喜事,她眼睛一眨,又落下泪来。这一次的泪水是真的:“大锣,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顾秋实呵呵:“你照照镜子吧,都一把年纪的人,还在这儿装楚楚动人。” 贺香莲:“……” 她哭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离开。 捧着个酱油罐子回到家里,贺香莲一路心不在焉,酱油也没打。 陈婆子看她失魂落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忙问:“事情成了吗?” 贺香莲摇头:“不行,他都知道了孩子他爹的去处,我说找不到人,他让我去二妹家里找。” 陈老头一脸惊讶:“难道是老大没藏好?” 那谁知道呢? 事情被戳穿,胡大锣婚期近在眼前,怕是再骗不到他了。 贺香莲只觉得头疼:“现在怎么办?” 出去借银……这人选得好生斟酌一下。 如果让老两口出去借,多半是借不来的。因为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一蹬腿就没了。陈家的情形比较复杂,万一后辈不认账,这银子都不一定追的回来。 虽然陈家人没想赖账,但只要老两口借银,旁人多半会这样想。 而让陈阿志去借,他肯定不愿意。 陈阿伟倒是可行,但如果他跑去外头开口,难免会让他未婚妻那边多想。 这借银子,一般都是谁借的谁还。 陈阿伟还没有成亲就背上了债,女方那边一进门就要还债,这等于是自己花钱娶自己……那还不如不嫁呢。 最好是让陈皮去借。 但是陈皮这么多年不在家里,又是出了名的不着调,谁会借给他? 陈老头去了女儿家里,直接问女儿借。 陈二妹一脸为难:“阿伟成亲,我肯定是能帮则帮。但不是我当家,爹不要为难我。” 陈老头有些生气,一怒之下,直接去找女婿。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陈二妹拦下来了。 “爹,你别去了。他们家已经商量过,不会借银子给我们家。” 陈老头一脸惊讶:“我们又不是不还。都是姻亲,只为了让你在婆家抬起头过日子,我也不可能赖账。” 陈二妹苦笑:“他们家一直不赞同陈家的做法,听说胡大锣是被大嫂算计着留下,就……其实家里不想收留大哥,是看在我的份上才勉强答应下来。爹,你把大哥带走吧,以后少来找我。” 第571章 继父 十五 陈二妹这番话可不是不想照顾大哥而胡扯, 她的夫家确实不太赞同陈家人的做法。 陈皮都已经回来了,不说养家糊口,反而还想着去算计旁人。 儿媳妇有这种兄长, 他们还怕自己被拖下水呢。 既然胡大锣不接招,只能去借银子。 陈老头带着儿子回家,一路上父子二人都没怎么说话。 陈皮看着沉默的父亲,难免就想多了:“爹, 你是不是想儿子永远都不回来?” “我没这么想。”陈老头叹气,“就是你回来得有点不是时候。要是再晚上半年,会更合适。” 陈皮皱了皱眉:“那我这会儿回城就是了。又去城里住个三两年, 等家里的事情全部办完了再回。” “别!”陈老头一口回绝, 如果儿子一直在家里,他们也不想找胡大锣回来干活。 因为胡大锣帮了家里不少忙,哪怕他一直占儿媳妇的便宜, 老两口也不敢与之计较,反而还要客客气气, 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儿子不在的那些年里, 老两口也受了一些委屈和闲言碎语, 如今人好不容易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儿子离开家。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就留在家里吧。至于那些债……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实在不行,让他们兄弟俩种地来还。” 陈皮感受到了父亲对自己的重视和依赖,心下有些慰贴。 “那我不走,就在家里守着你们。至于银子……我想想办法。” 他回到家里, 重新躺在了贺香莲的床上。 夫妻久别重逢,自然要亲密。 贺香莲长相挺好, 陈皮一开始对她也很满意,但后来觉得她太过温顺,就有些腻烦。这么多年过去,贺香莲在同龄的妇人之中也算是美貌,陈皮并不嫌弃她,就是有点膈应她跟过其他男人。 夜里躺床上,陈皮想起什么,问:“胡大锣去不去镇上乱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贺香莲有些不明白。 第564节 “什么?” 陈皮问得更直白:“胡大锣去不去找那些花娘?有没有扒寡妇门头?” 贺香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摇头:“他很老实,天天都回来睡,也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女的不清不楚。” 陈皮听到她这种语气,心里不爽,好像胡大锣是个绝世好男人似的。 “有些男人看着老实,但特别喜欢找女人消遣。胡大锣家就住在镇上,他回家的时候跑去找了女人你也不知道。” 贺香莲懒得辩解:“你说有,那就有吧。” 其实她心里清楚,胡大锣应该不会干那种事。 陈皮皱眉:“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废话?香莲,你知不知道那些经常和其他男人来往的女人身上都有病,如果胡大锣跑去跟那些女人睡,回来又找你……你也会生病,也会牵连我。” 贺香莲先是一惊,随即道:“他不是那种人。” “我说了,他脸上也没有写字,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陈皮听到她为胡大锣说话,心里就生出了火气,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 贺香莲也不睡了,这十年来,胡大锣一直很敬重她,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人都是会变的,如果一直被欺压着,那胆子会越来越小。但要是当着家说一不二,胆子便会越来越大。 看陈皮再三不依不饶,贺香莲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过去十年,陈皮在城里找了女人吃香喝辣,而贺香莲委屈自己跟一个男人伏小做低,帮陈皮孝敬爹娘养大孩子,如今人回来了,贺香莲也算是熬出了头。 结果这人回来三天两头的找茬,还坏了家里的大事,贺香莲心头一直压着火气,此时她再也忍不住,翻身而起,跳下床后又将被子抱了,质问:“那你什么意思?嫌弃我脏?” 陈皮就是这想法,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贺香莲找其他男人是迫不得已……但她不忠是事实。 “贺香莲,你不脏吗?” 贺香莲气得胸口起伏,夫妻二人时隔多年重逢,她不愿意让人看了笑话,很想与之大吵一架,但又怕被邻居听了去,加上她白天很累,于是伸手一指大门:“既然嫌弃我脏,那你去别的床上睡,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我贺香莲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的女人!” 眼看陈皮不动,贺香莲怒火更甚,将被子往桌上一放,伸手就去扯他:“滚出去!” 陈皮才不要滚。 家里的房子虽然挺多,但孩子们都大了,这会儿刚好是一人一间,多余的没有,他要是出去,就只能和即将成亲的二儿子住。 男人睡觉,打嗝放屁磨牙,还打呼噜说梦话,再说,男人的屋子再怎么也不如女子所住的地方干净。 “这里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 陈皮狠狠抽回自己的胳膊。 贺香莲抓得很紧,被他这么一抽,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两步,一头磕在了床沿上。 这一下磕得挺重,贺香莲脑子轰然一声,又痛又麻,她滑落在地,半晌都没缓过来。 陈皮并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看到她坐在地上摇着头,冷笑道:“少装了,赶紧起来。” 贺香莲头上疼痛,一颗心也拔凉拔凉的。 “陈皮,你有没有良心,过去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村里那么多人都看着。我辛辛苦苦帮你守着这个家,你就这样报答我?” 她越想越伤心,呜呜哭了一场。结果半天了床上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这一次,贺香莲真的特别失望,她霍然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身子都晃了晃,跌跌撞撞开门出去,就要往外走。 夫妻俩的这番吵闹落入了家里其他人的耳朵,兄弟俩没什么反应,陈阿秀却早已站在了屋檐下。 陈婆子也出来了,看到儿媳要走,急忙上前一把将人抓住:“香莲,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贺香莲心灰意冷:“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不想留在陈家了。怪我瞎了眼,像那种没有年轻的混账,早在他当初抛下家离开时,我就该也跟着一起走。” “别说气话。”陈婆子急忙安慰。 贺香莲看了一眼兄弟两人紧闭的房门,心下愈发失望:“当年我没走,估计这几个孩子还小,那么小的孩子没有爹已经很可怜,要是再没了娘……这世道,他娘的一点道理都不讲,谁心软谁就吃亏。我的一番付出,真的就像是喂给了狗。” 她抹着眼泪扭头就走。 陈阿秀上前抱住了她的胳膊,未语泪先流:“娘,你不要走。” 贺香莲养大了三个孩子,女儿是唯一一个心疼她的,她倒是能把人甩开,但又舍不得让女儿受伤:“放开,我要回娘家。你都是大人了,嫁人之后有自己的家,这娘家还是能少回就少回吧,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你记得顾好自己。” 那句“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戳着了陈婆子,她一点不高兴:“别闹,你这么哭着跑走,是好说还是好听?阿秀,带你娘回去睡。” 陈阿秀伸手拽母亲。 陈婆子见儿媳妇还是不肯回头,放软了语气道:“今儿是老大不对,这些年你的付出我们老两口都看着眼里,明儿一定让你爹压着他给你道歉。” 得了这句,贺香莲心里的恨意顿时消了大半。也是因为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人看笑话,娘家那边爹娘已经不在,哥哥虽然会帮她,但是嫂嫂是外人……回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外人。 能不回,还是不回的好。 贺香莲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我要睡自己的床。” 陈婆子也怕丢人,立刻去叫儿子起来。 陈皮不愿意,陈老头叫了两个孙子去把他拖了出来。 见状,贺香莲一句也不劝,回房就把门栓好躺下。 屋子里安静下来,但是贺香莲压根睡不着,她是真的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不值得。比起陈皮这个不负责任抛下妻儿老小说走就走的,胡大锣要有担当得多。 想了一宿,哭了一宿,枕头都是湿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又红又肿。 偏偏这一大家子吃的东西都是贺香莲做的,她比往常起得迟,厨房里冷锅冷灶,愣是没有人去动。 贺香莲一生气,换了身衣裳去了镇上。 爱吃不吃,她不伺候了! 临走前,贺香莲把女儿也带上了。 于是,等到陈家人起身,发现母女俩不在,小叶这两天有了身孕,大夫说让她少做事,她就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干。 看到家里没人做饭,小叶推说是要去娘家拿咸菜开胃,飞快跑了。 * 一转眼,到了顾秋实成亲当日。 顾秋实请了镇上所有的唢呐,这里面的人分成四拨,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凑不到一起。 毕竟不会有谁像顾秋实这般财大气粗,请个一拨就不错了。 这个东家凑在一起,都不想被比下去,全部都使出了拿手绝活儿。 因此,喜事办得特别热闹。 顾秋实办这场喜事,样样都要好的,花费银钱无数。 世人对于过得比自己好,手头比自己宽裕的人都会多几分敬重。所以大喜当日,并没有不长眼的跑来闹事。 顾秋实带着迎亲队伍去高家接了高大丫,这期间高青河与高青海老老实实……其实他们俩有想过把妻子的娘家找过来,在大喜之日和高大丫讲道理。 被顾秋实发现后及时阻止了。 兄弟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倒是嫁出去的高青云对高大丫客客气气,一路从高家送到了胡家,还送上了丰厚的喜礼。 顾秋实心里高兴,喜宴办得特别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包括在镇上有名的酱肉烤鸡包子之类,全部都上了桌。 胡家老两口带着儿孙来了,光他们一家就占了三桌。 顾秋实找就找机会跟他们提过,别拿一家人说事,以后就当是亲戚。如果几个哥哥要上门贺喜,他绝对欢迎,但既然是亲戚,上门就要送贺礼,否则别来! 兄弟四人脸色都不太好,却还是老老实实送了礼物。 自从胡大锣从陈家出来之后,日子是越过越好,一家人早就想与他和好,但胡大锣软硬不吃,兄弟几人也看明白了,以后再想占胡大锣的便宜,几乎不可能。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与胡大锣保持如今关系,如此,以后家里遇上困难了,借钱也有个开口的地方。 顾秋实将一切可能在大喜之日爆发的矛盾全部都摁住,当日果然顺利。 午后,客人们散去,高大丫揭了盖头要去帮忙洗漱,顾秋实给拦住了。 住在镇上的人但凡办红白喜事,都是左邻右舍的妇人帮忙,胡大锣在村里住了那么多年,即便顾秋实回镇上来做生意,且生意做得还不错,认识了不少人,他也不想让她们帮忙。 都说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请人帮忙也是一样。顾秋实不想欠人情,还有,这忙也不是白帮的,那都是互帮互助。今日他有喜,众人忙前忙后,等到别人家有喜,高大丫就得去干活。 这不行! 顾秋实早就请了十来位妇人,明言会给工钱。 所以,高大丫跑到院子里,但凡她摸着什么,手里的活计都会立刻被人抢走。 院子里很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高大娘在昨天就已经搬走,此时只剩下夫妻俩。 新婚之夜,你侬我侬,红烛一夜到天明。 * 新婚夫妻成亲后,三日回门。 高大丫娘家已经没有人了,这门回不回都不要紧,但是,高青河兄弟俩还在,这二人脸皮很厚,看这样子,不开口撵人,两人是不走了。 到了回门那天,顾秋实带着高大丫又去了一趟。 兄弟俩也机灵,这天带着妻儿出门,直接躲了。 没能见上面,他们不搬,高大丫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顾秋实从来都不是个按常理办事的,他回门时,除了带上高大丫外,还带了一群工匠。 这房子建成二十多年,框架只是微微倾斜,将其扶正又可以用至少二三十年,只是框架上用的木头好多已经被虫蛀空了,需要整修一番。 顾秋实让人将所有的木板包括房顶全部拆掉,只留一个框架,然后新买了木头将房子装好。 如此一来,这房子跟重新建造没有多大区别。 顾秋实甚至还把院子规划了一番,那一分菜地直接填掉,厨房柴房和毛房全部扒了重建,不过小半天的功夫,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 躲回了妻子娘家的兄弟二人听说院子里在拆房子……他们的所有家当都还在房子里呢。 原本以为高大丫不敢把东西丢出来,他们能一直赖在院子里住。没想到连房子都拆了,房顶都没有,这还怎么住? 兄弟二人气急败坏地赶回,高大丫除了有点心疼银子,又觉得特别解气。 这银子也不算是白花,重新建了院子嘛,还是按照她的心意来的……并且,房子里的那些家具除了妯娌二人的陪嫁,其他的早已不成样子。等到房子落成,高大丫还可以凭自己的心意重新买了家具将屋子填满,到那时,这院子就彻彻底底属于她了。 高青河还隔着老远,看到房顶已经扒完了,立刻放下怀里的孩子赶过去。 “大姐,你要拆房顶,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呀。屋子里的东西被砸坏了,你赔不赔?” 高大丫面色淡淡:“我早说了让你们搬走,是你们自己不听话。如果东西坏了,那也是你们活该。” 高青河:“……” 第565节 这话好有道理。 “但是我们东西没有搬走,你跟我们说一声能有多难?” “是挺难的,我都找不到你们的人。”顾秋实出声,“你大姐现在是我媳妇,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院子是我要扒了重建的,与她无关。” 高青河哑然。 急匆匆赶过来的高青海气得跺脚:“你们这么干,我们兄弟晚上住哪?大人就算了,孩子怎么办?” 顾秋实呵呵:“你是孩子的爹,孩子没地方住,那是你这个当爹的无能。你的孩子,要我们夫妻来管住处,未免也太可笑。给你们半个时辰,赶紧将东西收拾走,半个时辰之后继续扒房顶,到时,砸着人可不关我的事。” 高家兄弟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不管说什么都不搬,因为他们是真的没有地方去。 可现在这样,房顶都被扒掉了,不搬都不行。 妯娌俩都气哭了。 原本以为嫁进来之后这院子就属于她们,最后是兄弟三人分,谁知道高大丫如此不讲情面,说撵人就撵人。 妯娌俩蹲在门口,哭得呼天抢地。两人悲悲凄凄,众人都觉得可怜,但是,也不觉得高大丫有错。 过去几年高大丫过的是什么日子,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这几个被接回来的高家兄弟简直不像话,把人当畜生一般使唤。 如今被赶出去,纯属活该。 就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长大后变成了白眼狼,用高大娘的话说,早该把这些白眼狼撵出门了才对! 兄弟俩的家当并不多,也就是嫁妆里的那些家具大件比较难搬,根本用不了半个时辰,两刻钟就搬完了。 搬是搬出来了,但兄弟俩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最简单,自然是搬去岳家住一段时间。 可这个世道,谁家都不宽裕,出嫁女拖家带口回娘家住,即便是家里的长辈愿意,嫂嫂和弟媳也不乐意。 高青河脸皮比较厚,带着妻儿和行李去了岳家。 而高青海,把妻儿送到了岳家后,他一个人收拾行李进了城,打算去城里找条出路。 第572章 继父 十六 高大丫本以为兄弟两人还要在门口纠缠许久, 没想到二人碰头商量了一下后就各自带着妻儿离开,就连两人的岳家都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其实周家人不是不想找,而是找不着。 但凡年长一些的人, 都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高家兄妹几人到镇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五年。 如果不是高秀才,几人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高秀才对兄妹四人有恩。 别说是高秀才了,若不是高大丫能干, 在高秀才走了后,兄妹几人都要吃不少苦头。也就是高大丫品行高洁,如果她卑鄙一些, 直接把兄妹四人卖掉, 那他们也只能受着。 眼看兄弟两人不闹了,藏在暗处的高青山坐不住,这天顾秋实又守铺子时, 他磨磨蹭蹭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顾秋实颔首:“你想说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所以, 你不用开口。” 高青山一脸惊讶, 发现面前男人特别冷静, 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因为任何男人遇上这种事,不可能做到平静无波。 “我大姐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她被人欺辱过了……你真能忍?” 顾秋实之前就在柜台里面准备了一根棒子, 原本是拿来敲陈家人的,这会儿高青山跑来说这些,他顺手抽出了棒子狠敲。 高青山吓一跳,急忙侧身要躲, 却已经迟了。 顾秋实的棒子结结实实敲在了他的背上。 高青山惨叫一声:“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 “我看你是想找死。”顾秋实冷笑,“且不说你提的这些事我早就知道, 即便你说出去,旁人根本不会信。” 当然,世人都喜欢议论这些事,高大丫名声多多少少会受影响。 但这不要紧,反正解决了陈家人后,顾秋实就会带着高大丫搬走,此后除了祭奠高秀才之外,都再不会回来。 高青山瞪着他:“我可以帮你保密,但是……” “我这里没有但是,你想说就说。”顾秋实伸手一引,“如果你不怕死,也不怕你的妻儿出事,尽管去说。” 这话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高青山脸色铁青,恰巧又有人过来买东西,他只能灰溜溜离开。 深夜里,顾秋实大半夜起身出门。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吵醒了高大丫。 高大丫拥着被子坐起:“你要去哪?” 顾秋实想了想:“我想问清楚当年欺负你的人是谁,然后给你报仇。” “我不知道是谁。”高大丫垂下眼眸,两人夫妻感情极好,她能感受得到,胡大锣对于她是否清白这件事情并不在乎。 “高青山可能知道是谁,我也问过,但他不说。只说我得罪不起人家,最好是不要知道。” 顾秋实取过她的衣衫:“穿上,我们一起去。” 这会儿外面黑漆漆的,高大丫在天黑之后几乎不出门,尤其是在她出事以后,白天出门她都要找人陪着。 “这大晚上的……” 顾秋实帮她穿衣:“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这倒也是。 高大丫穿好了衣衫,夫妻俩从院墙出去。这对于高大丫而言真的是特别新奇的体验。 高青山如今租房子住,他一开始是借住,但谁也不可能长期免费收留他。于是他租了两间房。 这院子里住了十来口人,顾秋实独自跳入院落中,早在准备抓高青山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听了这院子里的情形。因此,进院之后直奔其中一间厢房。 顾秋实想要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还是很容易的,他都摸到床前了,床上的年轻夫妻还睡得很熟。他直接抬手,敲晕了高青山的妻子,在高青山睁眼之前,同样把人敲晕。 然后,他扛着人跳出院墙。 跳墙时颇费了一番功夫,高大丫看到他平安无事出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 顾秋实低声问她:“当年你出事时在哪儿?” 高大丫心弦一颤,事情过去几年,她很想让自己忘记,而事实证明,她根本忘不了,只稍微一想,当初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她伸手一指镇子后面的山上。 等到高青山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被剥得精光,被人紧紧绑在树上。 顾秋实下手挺重,绳子几乎勒进了高青山的肉里。 月光洒落,但林子里昏暗,高青山耳边全部都是虫鸣声,偶尔远处还传来一声狼嚎。 “什么人?你们为何把我绑在这里?” 顾秋实欺身上前:“记不记得这棵树?” 高青山听出了是胡大锣的声音,顿时心弦一颤:“你想做什么?杀人犯法!” “谁说我要杀你?”顾秋实似笑非笑,“从小我就在这附近的山头里砍柴,哪里有山涧,哪里有山洞,哪里有无底洞,我是一清二楚。消失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 一阵凉风吹来,高青山感觉浑身都冷飕飕的,他听到这儿,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胡大锣……姐夫,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敢……我可以带着妻儿搬离镇上,从此后一辈子都再也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顾秋实呵呵:“我有那么凶么,让你怕成这样?” 高青山:“……” 顾秋实靠近了一些,尖尖的匕首戳到了高青山的肚子上:“我就想知道当初欺负玉宜的人是谁,你老实说了,我就放你回去。” 话音落下,顾秋实发现,刀尖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他若有所思,逼问:“说话,再不开口,我戳死你。” 夜风里有一阵尿骚味传来,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握着匕首的手却很稳:“那个男人是谁?有这么难开口吗?” 高青山哆哆嗦嗦:“我……我不记得了。” 高大丫一直站在旁边的黑暗处,听到这里也觉得有问题,她想到了什么,呼吸越来越重,是被气的。 顾秋实冰凉的匕首放到了高青山的脖颈之上:“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这会儿的高青山都吓破了胆,也不敢再说什么杀人犯法的事,他身子瘫软,如果不是被绑着,真的就落到地上了。 “是……是镇上的无赖……” 顾秋实匕首一紧,直接割破了他的肌肤,瞬间就有血珠滚落。 “撒谎!” 鲜血从脖颈到胸膛,高青山感觉特别烫,他吓得魂飞魄散:“我我我……我说实话……” “那个人是你。”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个畜生!” 高青山浑身抖如筛糠:“不不不,不是我……” 但他这话语气很虚,顾秋实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 高大丫也没想到欺负自己的居然是他,她忍不住质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部都省给你们,你就这样报答我?” 高青山吓得尖叫一声。 他是真的没想到黑暗中还有另一个人。 “跟畜生讲不通道理,不用多说了。玉宜,你先下山,我一会儿来追你。” 高大丫有些不放心:“大锣,不要为了这种人牵连你,打他一顿算了。” “我确实是想打他一顿,只是……太血腥了,我怕吓着你,你先走。”顾秋实语气执拗。 高大丫只能照办,此处离下山的路挺近。 她到了大道上,并没有立刻下山,而是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四下都是虫鸣声,她想到不远处林子里的人,心里倒不怎么怕这份黑暗。 她其实更害怕胡大锣太生气了下手没有分寸,万一真的将高青山弄死了,回头还得替人偿命。 顾秋实并没有直接弄死高青山,他将绳子解了,但却抬脚废了高青山某处。 第566节 高青山痛得喊都喊不出,摔在地上,整个人在枯枝半夜里痛到打滚。 顾秋实没再搭理他,将那些衣裳丢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然后撒了一些粉末,前后不到半刻钟,他就走出了树林。 看到高大丫坐在路旁,他飞快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冷不冷?” 高大丫摇摇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听到他惨叫了?”顾秋实拉着她下山。 高大丫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嚎叫,好像是痛到极致忍耐不了的那种哭喊,但是夜风里她又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身侧男人身上只有很干净的皂味,还有几分枯枝的破败味道,她反正没有闻到血腥味……那应该就没事。 两人回家,换了衣裳倒头就睡。 等到第二天睡醒,天已经过午,两人去厨房里做了饭,吃完后,顾秋实去铺子里开门,高大丫闲着无事,也过去帮忙。 没多久就有客人上门,也是到这个时候,高大丫才知,昨天晚上高青山没回来,他遇上了狼,被那些凶物一路追,他从高处摔下,当场昏迷不醒。 好在今天有人上山砍柴,在山涧里发现了他,据说他当时浑身光裸,什么都没有穿。 众人都说,他多半是找了女人在山上厮混。 这可不是众人胡说,高青山本来就和镇上一个姓廖的寡妇不清不楚,好几次都被人看见两人单独相处。 成年男女经常单独相处,绝对不清白。 高青山被人从山上抬下来,找了大夫查看,才知他变成了瘫子……可能下半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 得了大夫的话,高青山的妻子大哭一场,转头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改嫁。 前后不过三天,他妻子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孩子也叫了其他男人作爹。 这动作快得,让镇上的众人都反应不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廖寡妇也很快改嫁了,为的就是摆脱和他纠缠过的流言。 如今的高青山,那真的是谁都不敢沾。 于是,就在高青山叫嚣着他落到如今下场是被高大丫所害,众人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还有人选高青山善良一点:“大丫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她好不容易嫁人,你就别祸害她了。” 高青山:“……” 他说的是真的啊! 怎么这些人就是不信呢? “真的是高大丫害我,她让胡大锣把我绑去了山里……” 一开始还有人姓,但后来高青山开始胡说,咒骂妻子改嫁,又骂廖寡妇不念旧情,后来甚至还骂上了高秀才,口口声声说如果不是高秀才把他从城里带到了镇上,他绝对会被城里的富家老爷收养。 这不胡扯吗? 城里的富家老爷只会收小厮下人,怎么可能收儿子? 所有人都默认高青山已经疯了。 疯子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没多久,高青山所住房子的租期到了,他身上又没有银子。东家直接把他丢到了街上。 高青山身上又脏又臭,没有人愿意收留,变成了乞丐……还是个挪动不了的乞丐。 * 贺香莲又到了镇上。 她到底是和陈皮和好了。 和好的前提是,王大夫跑去家里给贺香莲把脉,确定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病症。 其实贺香莲并不愿意这么干,是陈婆子听了儿子的话,她也害怕儿媳妇染了病再害了儿子,所以特意跑了一趟,把王大夫请到了家里。 夫妻之间虽然是和好了,但两人心里都有了疙瘩,贺香莲再次到镇上找胡大锣,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和女儿着想。 她到的那天,顾秋实心情很好,因为高大丫月事迟了,心情也不太好。顾秋实照顾她的时候,把出了喜脉。 他的好心情在看到贺香莲出现时,也没有受什么影响。甚至脸上的笑容还更深了几分:“又有什么事?” 贺香莲抿了抿唇,揪着衣摆:“阿伟要成亲,家里的银子不够,你能不能借点银子给我?”说着又急忙补充,“我可以写借据。”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借银子给你?凭你脸皮厚?” 第573章 继父 十七 三合一 贺香莲自认已经很有诚意, 她不是想白拿,只是看想看在曾经的情分上问他借。 之所以厚着脸皮朝胡大锣开口,也有原因。村里和镇上贺香莲认识的时候有亲戚友人中, 胡大锣是最富裕的。 光是他表现出来的铺子和宅子,就已经算是镇上的富户。手头宽裕的人借点银子出去,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要回来,也并不害怕旁人还不上。 贺香莲借归借, 她不希望经常有人催债,更不喜欢债主把这件事情时不时拿出来说。 但是她没想到,胡大锣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 不借就算了, 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明明他们俩在那十年之中感情还不错,胡大锣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简直是说翻脸就翻脸。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香莲想要发脾气, 但又明白发脾气毫无用处,好半晌, 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手头的银子多……” “银子再多, 也不会给你花。”顾秋实呵呵, “你们算计我,两个白眼狼对我态度那么差,装都不愿意装一下。既然他们念着亲爹, 娶妻生子这些事,让他亲爹操心啊!” 贺香莲脸色特别难看:“你当真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没有感情,只有怨恨。”顾秋实摆摆手,“赶紧滚, 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你再不走, 我就跟外人说你勾引我。” 贺香莲:“……” “别人不会信。” 顾秋实嗤笑:“信了最好,不信也没什么,反正我又不吃亏。” 可是当下的人对于风月之事特别热衷,只要这话传出去,肯定有人说贺香莲不要脸。 贺香莲眼睛都气红了,看到有客人来,转身就走。 她到镇上来是为了定几天以后的席面,转身后眼泪根本就止不住,找了个小巷子哭了一场,这才勉强恢复了平静,但是哭过的眼睛红红的,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贺香莲遇上熟人后,就说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睛。为了让人相信,她还特意跑去找人为自己吹眼睛了。 事情办完,贺香莲今日定下的东西都只是交了一点定金,剩下的尾款等着办完婚事以后来结。 无论办红白喜事,都有贺礼可收,办席面的这点银子肯定收得回来。 因此卖肉的也好,卖豆腐的也罢,都愿意赊账。 贺香莲本来想买两斤肉的,到底是没舍得,她也没坐牛车,想着能省则省,一路走回了家中。 一进门就看见公公婆婆在屋檐底下洗豆子,这豆子炖熟了一炒,也算是一盘菜。 看见贺香莲进门,陈婆子忙问:“怎样?” 贺香莲跑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整个人都被晒得有气无力,好在她眼睛已经恢复如常,闻言点点头:“都定好了,不过,我没有借到银子,都是只给了定金。” 陈婆子默了默,问:“胡大锣当真一点旧情都不念?” 贺香莲叹口气:“别说旧情了,他简直恨我入骨。还说我要是再纠缠就对外说我勾引他。” 这是陈家老两口没想到的。 以前年轻的两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陈婆子冷眼看着,总觉得二人感情不错。那时她都害怕贺香莲忘记了儿子。 没想到胡大锣不给家里占便宜就算了,连借银子给他们都不愿意。 “这人可真是绝情。”陈老头语气不满。 陈婆子呵呵冷笑:“还不是怪香莲。” 贺香莲刚舀了一碗冷水来喝,听到这话,怒火上头忍不住呛咳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意,她忍不住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婆子振振有词:“你要是有点本事,把人给勾住了。别说借银,都不用你开口,他就会把所有的积蓄奉上,更不会讹诈你,甚至是镇上的铺子和宅子,那都是虎子兄弟俩的。” 贺香莲:“……” 她心里有些苦涩,原先她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胡大锣活了三十多年,没有谁真正关心他,两人做夫妻那十年,胡大锣时常会感动于她的贴心。她都以为自己把这男人捏到掌心里了,结果……只是她以为的罢了。 “我没那个本事。” 转身之际,她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因为我对他始终有保留,毕竟我得顾着三个孩子,得顾着孩子爹。他不愿意对我掏心掏肺也正常。” “这跟我儿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自己不能抓住男人的心。”陈婆子不愿意承认是家里拖累了儿媳,“你要是有本事抓男人的心,我儿也不会跑出去那么多年。” 贺香莲越想越气。 夫妻之间闹别扭,完全是陈皮的错,是陈皮被外头等狐狸精迷了心智。 她想要与婆婆争辩,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她不知道陈皮在不在家里,夫妻俩始终回不到从前,若是陈皮听到了她的指责,回头又会找她闹。 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贺香莲自认,她为这个家付出得足够多,陈皮再怒,也不可能把她撵出门。 但她不想吵了。 折腾大半天,贺香莲被太阳晒得头晕,还有,又一次被胡大锣拒绝,她心里很乱很闷,就想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 贺香莲一想到陈皮就在屋中躺着,心里格外烦躁,但她也没有别的屋子可以躺,只能忍着。一推门,她瞬间察觉到不对,床上无人,被子乱糟糟的。 她心死瞬间就飘到了别处,转身出门直奔茅房。 看到她去茅房,陈家二老都没有多想。 等到贺香莲确认茅房无人,后院前院都无人后,再回到屋檐下的她,脸色格外难看。 “陈皮呢?” 吵了几架后,贺香莲也不再称呼他为虎子爹,而是直呼名字。 陈老头有些意外:“不在房里吗?” 陈婆子也一脸惊讶:“没看见他出来呀。” 说着,还跑到屋中去查看。确定里面无人,陈婆子急得一拍大腿跑出门四处打听。 “他婶儿,看见我家老大了吗?” 第567节 “刚子媳妇,你可看见我家老大了?” 陈老头也坐不住,跑到村里到处询问。 二老忙成这样,贺香莲再累也只能强撑着一起找人,小叶捧着肚子从屋里出来,站在路旁四处观望。 今日陈家兄弟去了地里拔草,要天黑之后才回。 陈婆子慌得六神无主,好在问到第四个人时就得知了儿子的行踪,听说人是往村里面去了,她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去镇上就好。 这么想着,她回头看向儿媳:“你回来的路上没有碰见老大?” 贺香莲颔首:“我走路回的,他应该没有往镇上去。” 得了准话,二老又放松了几分。 看见陈皮行踪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娘,她一脸欲言又止,明显有话想说又不好说。 陈婆子对儿子的事情格外在意,急忙凑上前:“嫂子,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大娘面色复杂,看了一眼贺香莲,凑近了陈婆子耳边用手挡住嘴低声道:“咱们村的白寡妇在跟他说话,然后我就没看见他人了。” 陈婆子的脑子轰然一声,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她谢过了大娘,还请求大娘帮忙保密,然后转身抓了陈老头回家。 贺香莲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心里有点不安:“娘……” 陈婆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嚎什么?一点点事情大惊小怪,有话回家再说。” 贺香莲总感觉事情和陈皮有关,她又累又烦躁,回家后凑到婆婆面前:“娘,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说。”陈婆子眼睛都气红了,“你知不知道老大去哪儿了?”她知道儿媳妇才刚回来,对儿子的去处一无所知,也不想要儿媳妇回答,直接就骂,“你天天给他甩脸子,现在他又去找那个白寡妇了。” 贺香莲整个人僵住。 “他……他怎么能这么干?阿伟的婚期就在眼前,阿秀的婚事也要开始谈,他做了这种事,会影响儿女的婚事呀!” 陈婆子怒了:“还不是因为你,要是你能温柔一些,拿住了他。他又怎会做这种事?” 贺香莲感觉自己很冤,明明是陈皮自己不干人事,看到寡妇走不动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娘,你太不讲道理了。陈皮干了坏事,你非往我身上赖……” 她一生气,嗓门就大。 陈婆子伸手薅住儿媳的头发,狠狠把人抓进屋中:“你小点声。什么叫老大干了坏事?他干什么了?” 贺香莲折腾这大半天,身体已经很疲乏,被婆婆一扯,险些痛得晕过去。她身子没什么力气,那边一松手,她“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 陈婆子伸手扯她:“别装死,快起来!” 贺香莲不想起身:“你直接拿刀砍死我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一脸生无可恋,陈婆子愈发生气:“少他娘的给我要死要活,想死滚远一点。别在我这院子里闹,晦气!” 贺香莲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陈老头见状,害怕儿媳妇真的跑去寻死,催促道:“赶紧去把人扯回来。” 陈婆子正在气头上:“管她死不死!” “别说气话,还有俩孩子的婚事没办完呢……”这时候家里出了白事,那可不是开玩笑,陈老头推了一把老妻,“快点,这不是置气的时候。” 贺香莲没有想死,她为家里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要去死? 真有人要死,那人也不是她! 贺香莲出门之后,整个人越来越有力气,先是快走,后来是小跑,直奔着白寡妇的门而去。 陈皮果然就在白寡妇的家中。 贺香莲顾及着儿子的婚期就在眼前,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走过去砰砰砰敲门。 “侄媳妇,开开门!我想来问你借点盐。” 白寡妇的门子经常有男人来来去去,住在附近的人都会下意识注意着这边情形,看到贺香莲在敲门,有大娘不怀好意的开玩笑:“我家有盐,可以借给你。” 贺香莲脸上的笑容挂不住,神情都有些扭曲:“多谢大娘,但是侄媳妇前些天借过我的盐,我不提,她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这怎么能行?” 大娘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借盐这件事,闻言笑道:“那没脸没皮的,确实干得出这种事。经常借东西不还,你是该追着点。” 恰在此时,贺香莲面前的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就是陈皮,此刻他脸色阴沉,一伸手就将贺香莲扯进了院子里。 “你来做什么?” 贺香莲看着面前男人,眼神里满是失望,她真的恨不得这男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是跟城里的那个寡妇双宿双栖再也不回家。 “兔子不啃窝边草,你住在村里居然跑来登寡妇门子,是好说还是好听?你自己不要脸,孩子们也不要脸吗?陈皮 ,你还有闺女在议亲,你干这些不要脸的事时,能不能想想他们?” 院子外就有人,贺香莲不敢把嗓门拔高,压低了声音字字泣血,她眼睛都气得通红。 “我为了几个孩子,就差命没豁出去,脸也不要了,甚至还跑去讹诈 ,也就是胡大锣愿意息事宁人,要不然,我现在都去大牢里了。陈皮,这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撑了十年,真的已经很累了,我不求你帮忙,只希望你别拖后腿。” 陈皮丢家舍业跑去城里跟寡妇度日,要说他不心虚是假话,平时也很不喜欢贺香莲将她这些年的付出挂在嘴边。此时她一副恨铁不成钢,好像看赖皮狗一样的眼神,彻底引发了陈皮的怒火。 “我拖后腿?合着在你眼里,我只配天天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妹子家里没个男人,需要我帮忙堆一下柴火,落到你口中成什么了?” 他越想越气,眼看贺香莲还要开口,气得一巴掌甩了过去。 贺香莲本就有些中了暑气,挨了这一下,甚至有些承受不住,狠狠摔倒在地。 见状,白寡妇都看不下去了,她也不希望夫妻俩在这院子里吵架,要是打起来,传了出去又是一轮谈资。 “你们要吵出去吵,这里是我家。” 白寡妇说着,伸手就去扶地上久久未起的贺香莲。 贺香莲却不要她扶,狠狠一推。 白寡妇是蹲着的,本来重心就不稳,被这么一推,摔了个四仰八叉。痛倒是不痛,就是特别狼狈。 她平时就很注意自己的容貌和打扮,在男人面前就不能丑,摔成这样,她人都气哭了:“陈皮,管好你的女人!” 陈皮急忙上前去扶。 白寡妇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招谁惹谁了,你管不好家里,就别来帮我的忙呀。” 她将男人狠狠一推,捂着脸往屋中跑。 陈皮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 贺香莲看在眼里,又气了一场,起身气冲冲回了自家院子。 在别人的地方吵架,吵着都不痛快,真要是人来了外人旁观,那也是陈家丢脸。 陈皮跟着她回家,一进门就对上了母亲的泪眼。 陈婆子是真的有点伤心,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偏要跟着女人跑呢? 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喜欢好颜色,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选了个美貌的儿媳妇。结果,还是不能被儿子放在心上。 “老大,那白寡妇门上的男人很多,谁是跟她染上了关系,就别再想有个清白名声。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呀。” 陈皮满脸不以为然:“我自己的日子都还没过明白呢,哪里顾得上别人?再说我今天只是去帮她搬一下柴火,又不是要做什么。旁人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娘,我是你亲儿子,不是你的仇人,你能不能不要害我?” 他一脸的义正言辞,但陈婆子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根本不相信这话。 “总之在阿伟成亲之前,你少出门。” 陈皮冷哼一声,扭头瞪着贺香莲:“你满意了?” 贺香莲有什么满意的? 今天陈皮去白寡妇门子的事情虽然隐蔽,但至少被两位大娘看在了眼里。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秘密,尤其已经被人看在眼中,此时贺香莲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所有人对着他们家指指点点的情形了。 “陈皮,我不欠你的。你少给我甩脸子,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 陈皮跃跃欲试,还揉了揉手腕:“你要如何?” 贺香莲:“……” 她本来想撂狠话说自己要回娘家,可看到陈皮这模样,她不敢说了。 虽然她在这家里付出许多,陈家人如果要赶她走,一定会被所有人唾骂。 但是陈家人这脸皮厚如城墙,如果陈皮执意要娶一个寡妇进门,说不定这家人真的会将她撵出去。 想到此处,贺香莲脸色阴沉下来。 “在女儿出嫁之前,你不许再闹事。想找女人,那也滚远一点找,或者是直接去城里。” 陈婆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她是真的害怕儿子再去城里。 “胡扯什么?老大什么时候找女人了?他都说了是帮白寡妇的忙,没见过你这种非要把男人往外推的,万一外头真的传出什么流言,丢的也是咱们家的人。你都活了半辈子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开呢?” 贺香莲听着婆婆的指责,心里特别失望。 她都欢迎等到陈皮再住一段时间之后,这家里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夫妻俩这些日子没少吵,但是兄弟俩从来都没有出来劝过。只有女儿偶尔会担心她。 贺香莲越想越心寒。 这些就是她拼了命也要护着的家人? “我累了,要回去睡一会儿。” 贺香莲今天不想再迁就谁,自顾自进了房,砰一声将门甩上。 陈皮很心虚,也没有闹着要进去睡觉,而是坐在了屋檐下的躺椅上。 陈婆子去听了一下儿媳妇房里的动静,没听到什么声音,转身后冲着儿子的肩膀狠狠拍了一下。 “别去找白寡妇。” 陈皮还是那话:“我就是帮帮忙,又没做过什么。” “你最好是!”别看陈婆子一直都护着儿子,其实她也希望儿子儿媳能好好过日子。儿子的心在家里,就不会想着乱跑。还有,外头的女人跟儿子来往,什么爱不爱的,陈婆子是一个字都不相信。那些女人说到底都是为了银子。 儿子但凡沾了她们,肯定要给好处。 问题是家里的银子真的不多,眼瞅着就要欠债了……只要欠了债,那些债主的眼睛就会落到他们一家人身上。 第568节 别说是儿子出去嫖,就是家里多吃一顿肉,债主都会有想法。 “老大,你都回来了,就好好和香莲过日子吧。” 陈皮没再反驳,闭上了眼睛。 又过两日,到了陈阿伟的大喜日子,贺香莲很高兴,只要三个孩子的婚事办完了,她的责任就算了了。 贺香莲头一天就从早忙到晚 ,晚上几乎没有睡,但是她却很高兴。 婚事一切顺利。 但有些事情不可能瞒一辈子,比如陈家为了办这场婚事从外头借了三两银子。 大部分的债务,都承诺说等到喜事办完就还。 偏偏这银子有些是陈老头出面借的,有些是贺香莲开的口。 他们都觉得可要把自己的债主先解决了,导致的结果就是,一群人都眼巴巴的上门讨要银子。 因为陈阿志才成亲,这才没多久,家里又办一场喜事,这样的情形下,亲戚友人都不约而同的缩减了送的礼金和礼物。 总共也才收了一两多点。 新婚第二天,陈阿伟夫妻俩原本还想跟长辈商量这礼钱由自己收着,还没找到机会开口提,债主就一个接一个的上门。 陈安伟的妻子六月气得狠狠掐自家男人:“原本你可是答应好了的,等我进门,就把礼钱给我当做补偿。说话不算话,你不要逼我落胎!” 是的,六月已经怀了身孕。 如果不是婚期在即,六月早就喝落胎药了。 当下的落胎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光要毒孩子,还要毒大人,可能会一尸两命,运气好点一切顺利,也可能会伤着母体,以后生孩子会很艰难。 在这样的情形下,六月当然不想喝药。 要是以后嫁人了生不出孩子,又成了她的错。 但是在婚前就有孕的事情六月和她的家里人都咽不下这口气,陈阿伟就主动承诺给补偿。 六月的家人没想拿女儿卖银子,这礼钱要了也是给女儿自己的小家攒着。 所以,早在办婚事之前,六月就已经惦记上了礼钱。 六月想要让陈阿伟知道自己未婚先孕担了多大的风险,便仔仔细细将落胎的危险说了一遍,主要也是想为自己邀功。 陈阿伟听完了落胎的风险后,决意不让她喝药……这小夫妻成亲了没孩子,会被人笑话。 “娘,我有事情跟你商量。你进来!” 贺香莲看到院子里坐着闲聊的七八个债主,只觉得头疼。听到儿子的话,她心里有些不安,但许多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什么事?” 屋中再没有其他人,陈阿伟也知道自己理亏,有些难以启齿,但眼瞅着外面的人就要把银子拿走,他不敢再矫情。 “娘,六月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发现了有了身孕,当时他们要打我,我就承诺了要补偿六月,这一次的礼钱,不管收多少,都要拿给六月。” 贺香莲一听就觉得头疼。 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虽然未婚先孕的是别人家的姑娘,但六月进的是陈家的门。此事传开,肯定会影响女儿的名声。 至于落胎……贺香莲也不愿意让儿媳担那份风险。 万一不能生了怎么办? 她挺糟糕的心情在听了儿子的话后,心中陡然身体一股怒火,狠狠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让我说你什么好?都要成亲了,那就不能再等等?” 陈阿伟嘀咕:“就是因为要成亲了,所以才没忍住嘛。谁曾想一次就……” 贺香莲:“……” “闭嘴!这次的银子不能给六月,那么多人都盯着呢。” “但是当初我有承诺过,六月的家人都听见了。她拿不到这银子,那边肯定会闹。”陈阿伟叹口气,“娘,你让外面那些叔叔伯伯通融一下……” 贺香莲不耐烦:“咱们刚办喜事,礼钱在那儿摆着呢,他们不是说知道全部,也能猜到个大概。” 这也是她想问胡大锣借银的原因之一。 如果胡大锣是债主,绝对不会在事情办完的第二天就上门讨债。 “那怎么办?我这才刚成亲,都还没回门呢,要是这银子不拿给六月,回头我会被岳家打出来,娘,那也太丢人了,你想想办法。” “我给六月写个借据。”贺香莲也不能真的让儿媳妇跑去喝落胎药,先把人稳住嘛,这家里有了银子,肯定要先还外头的债。拖个三五几年,事情就过去了。 陈阿伟有些不满意,他还是喜欢真金白银,借据……那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一张纸。 家里人互相写的借据,想要拿到银子,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事。 六月就是村里的姑娘,他家的消息很灵通,知道陈家今天来了不少人,一打听说是债主。林家人就坐不住了,也跟着找上了门来。 夫妻俩掠过门口那些受苦的人,直接找到了陈家二老。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这银子里面要是不给,我就带六月去街上抓药。” 陈家二老到了这个年纪,就想要抱重孙子,虽然小叶已经有孕,但谁能保证那肚子里一定就是个男娃? 小叶自从有孕之后,一天要吃四五顿,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肚子也大得快。 这人胖了就不如原先好看,陈婆子冷眼瞧着,感觉孙媳妇肚子里的是个女娃。 她也不是嫌弃女娃,这是第一个重孙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好,反正两个孙媳妇以后还会生,总能生到孙子。 但是,她着急呀。 夫妻俩年纪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能活几天。二老就想在临死之前抱上重孙。 原先只有一个肚子,不怎么保险,现在好了有两个肚子呢。 陈婆子跑出去应付了众人……如果不给个准话,这些人都不会爽快的走。她张口就说一个月之内一定把银子还上。 众人也不差这一个月,主要是怕陈家有了银子之后先还别人的,把自己给落下了……债主们都是这种想法,如今谁都拿不到银子,他们反而没有多纠缠。 送走了众人,陈婆子欢喜的拉着六月的手:“让我看看,哎呀,你该早点说一声的,昨天成亲,就让他们少捉弄你了,这要是伤着孩子可怎么办?” “孩子没事,我没感觉到肚子痛。”六月低着头,“大夫说过有孕之人不能生气,可是阿伟办的事情,实在不厚道,哪有他这样出尔反尔的。如果拿不出来,一开始就别答应啊!答应了又不给,这不是丢我的脸吗?以后我还怎么回娘家?我真的很难不生气……你们做长辈的也评评理。” 林家人都出面了,陈婆子再赖账也不好,于是把这银子交给了六月。 六月和林家人都很满意,林阿伟嘴角微翘,又训斥六月:“我可说到办到了啊,以后你不许生气。好好给我安胎,也不许再说喝药的事!” “我都听你的。”六月满脸羞涩。 林家人满意而归,新婚夫妻二人也回房腻歪去了。 陈阿志面色还好,但是小叶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同样都是才刚进门的新媳妇,同样都有了肚子。凭什么六月就能拿到一两多银子? “这还没分家呢,二弟就把银子往自己的兜里扒拉,做长辈的不光不阻止,反而还纵容着,以后这家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陈老头皱了皱眉,他不想与女流之辈多说,于是看向妻子。 陈婆子很会应付别人耍赖,尤其小叶还是晚辈,她没有丝毫客气:“小叶,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回娘家去。” 这话可把小叶气得够呛:“同样都是陈家的儿媳妇,我还在考虑要怎么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人家已经不管不顾扒拉了家里的银子吃香喝辣。还拿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会生孩子了不起?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她那肚子里有货,难道我这肚子就是假的?我不管,既然是陈家的儿媳妇,那家里的长辈必须要一碗水端平。” 说到后来,小叶开始嚷嚷起来。 陈家二老很好面子,当即就答应下来说回头就给小叶补上,但前提是不能再闹。 小叶并不满意,银子这东西,那都是落袋为安。只要还没到自己手里,这银子就不一定属于自己,兴许眨个眼睛就飞走了。 送走了小叶,一家四个大人面对面坐着发愁。 陈皮昨天喝多了酒,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听到两个儿媳妇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要银子,也生了气。 “要是我的话,我就不给,看他们想怎么办?真要是敢把肚子里的胎落了……如果是自愿,那就让她们滚,若是被逼的,那幕后之人也该付出代价。” “ 你少说两句。”陈老头倒不觉得两个孙媳妇问家里要银子这事不妥当,“这家里想要兴旺,还是得开源,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这银子要怎么赚。” 贺香莲这几天累得厉害,此时眼睛都睁不开,也懒得说要怎么赚钱。 赚钱哪有那么容易? 陈老头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想让儿子出个主意。 等了半天看儿子醉醺醺,陈老头有些失望。 “没办法的话,就只能再去借了。” 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陈家之前欠的银子都还没有还上,这时候再跑出去借银……很不合适。 一时间,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陈皮醉醺醺的,撑着一只眼睛看向贺香莲:“胡大锣手头很是富裕,你想法子从他那里抠一点银子回来。” 贺香莲很是恼怒。 一是因为陈皮对她的轻贱,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二嘛,也因为胡大锣对她的态度。 想要从胡大锣那里拿到银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回去躺着做梦比较快。将心比心,要是你村里那个寡妇先头的男人回来了,寡妇跑来问你要银子,你给不给?” 她很生气,说话的时候口水都喷了出来。 陈皮觉得恶心,伸手抹了一把脸:“既然咱们开口讨要他不给,那就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把银子送上。” 这一回,不光是贺香莲觉得他在做梦。就连陈家二老都是这种想法。 要么是没睡醒,要么就是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陈皮自然察觉到了三人看过来的目光,打了个呵欠道:“之前我听你们说,准备让阿秀给胡大锣泼脏水?其实阿秀现在也可以干这事!要不试试?” 陈家二老心情格外复杂。 他们只有这一个孙女,当然不舍得随便送出去。如果孙女真的跑去和胡大锣不清不楚,进而传出流言,大概名声也要毁了。 庄户人家的姑娘,既要手脚勤快,又要有一个好名声,这才好说亲。陈阿秀不勤快,婚事上本来就挺艰难了,要是还和胡大锣搅和,回头哪里还说得上? 贺香莲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女儿。 陈平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冷笑一声:“现在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有放手一搏,如果事情成了,让胡大锣多给点封口费。到时,不光家里欠的银子能全部还上,还能让胡大锣将以前从家里讹诈的银子带回来。” 剩下的三人都因为他的这番描述而动了心,实在是被债主包围的日子太难过了。 第569节 第574章 继父 十八 三合一 陈婆子的则看向儿媳妇:“去找阿秀来商量。” 贺香莲不愿意让女儿做这种事。 这种事情一出, 不管家里能不能拿到银子,女儿的名声都毁了。 姑娘家名声要紧,这可能会被毁一生。 “家里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就别让阿秀掺和了。” 陈婆子自己也是女人,立刻就明白了儿媳妇的顾虑:“放心,阿秀是我孙女,我不会不顾她的死活, 回头咱们开口要银子的时候多要一点,给阿秀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甚至……咱们就在这房子的后面给阿秀建一个院子,让她招赘婿上门。” 可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人都没什么出息, 大多都是那种不爱干活的懒汉。贺香莲并不想让女儿在家招赘。 不过, 女儿能有自己的院子还是不错的,可以让他先嫁到婆家去,然后回来建房子住。到时, 那边不愿意也只能憋着。 要知道,村里九成九的人家娶儿媳妇, 那都是给自家的儿子腾一间房。 能够像陈家这样正正经经有一间厢房做新房的人家, 已经算是住得很宽裕。女儿出嫁, 贺香莲不觉得她能嫁到一个能有自己院子的男人。 婆家没房子,娘家这边有一整个院子,她就不信女婿不动心。还有, 因为女儿有自己的院子,谈婚论嫁时可以只选人,不用管对方是否贫穷,选择的余地要大上许多。 陈婆子见儿媳不说话, 补充道:“如果家长足够丰厚,兴许还能嫁到镇上去。村里的妇人忙里忙外, 一天没个消停的时候,还是镇上好,最多就是带孩子做饭,都不用种地……” 贺香莲动心了。 不过,劝女儿做这件事情之前,她要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闺女也不是孩子了,可以让她自己选择做不做。 “我先去和阿秀谈谈。” 陈家人没有反对,陈阿秀还是个小姑娘,张口就让她去勾引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她说不定会拒绝。 等知道能拿到多少好处,多半会动心。 陈婆子害怕儿媳故意吓唬孙女,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陈阿秀坐在床边,听着母亲和祖母两人说话。 陈婆子直言:“胡大锣如今手头挺宽裕的,只要事情成了,那肯定是多要银子。如果能要到五十两以上,就分你二十两,若是再多,我们就和你一人一半。” 贺香莲听着婆婆的描述,心里的抵触又少了几分。 “阿秀,如果你不愿意,这事就当我们没有提过。” 陈阿秀低着头:“我要是不做这事,陪嫁……” 陈婆子就怕孙女不愿意,立即接话:“家里还欠着债呢,最多就是把收到的聘礼给你买点东西带回去。还有啊,咱们家欠着债,可能许多人家不愿意与我们结亲。你只需要豁出去一次,下半辈子就好过了。” “那……既然你们都说是挺可行,我去就是了。”陈阿秀揪着袖子,满心的紧张。 * 顾秋实最近和高大丫同进同出,两人一起回家,一起去守铺子。 杂货铺每月盈利大概七八两,对于镇上的而言,这不是一笔小数。 高大丫跟着一起算账,原本还打算将娘家那房子花三五两银子随便整修一下,看到杂货铺的盈利后,她咬咬牙,准备好好修一下,若是舍得花两个月盈利,就能从里到外都用好材料换上一遍。 夫妻俩新婚,当真是蜜里调油。 就是……胡家人挺煞风景。 一家人时不时就想凑上来联络感情,一开始是想到这边的家里,发现经常扑空后,便到铺子里来邀请夫妻俩回家吃饭。 两人也不缺这顿饭,顾秋实是真不觉得有联络感情的必要。 胡大哥那些年里没少针对他……因为他和胡大哥儿子年纪一样大,吃也好,穿也罢,胡大锣占多了,胡大哥儿子得到的就少。 这样的情形下,胡大锣从来都是吃亏的那个。他对自己的大哥,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胡二哥和胡三哥稍微好点,他们不会针对胡大锣,但要说有多疼爱这个弟弟……那绝对是没有的。在年纪小的时候,兄弟俩正忙着给自己娶媳妇,后来又要养自己的儿女,自己都顾不上,且管不了别人。 胡四哥也差不多,那几年他经常在外头干活。兄弟之间没什么感情。 也就是胡四嫂怀了身孕,又不想生这个孩子,胡母想着小儿子三十多了也没个一儿半女,才有了过继的想法。在她看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孙子不用化为一滩血水,小儿子也有个人养老送终。 但前提是,胡大锣要一直留在陈家。 “不去,我已经让酒楼做好了一桌饭菜,今儿是我岳父周年,我们打算祭拜一番。” 胡父得了这话,心里特别失望。 “你这是真的跟家里生分了?我们也不要你的好处,只是……” “要也要不着啊,我不会给。”顾秋实摆摆手,“爹,早点回吧,日头这么高,别中了暑气。” 胡父走时,有些失魂落魄。 高大丫看着,并没有多劝。 “咱们回吧。” 顾秋实关前面的门板时,看到路旁有人在观察自己。 如今陈家欠了一堆债,胡大锣又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手头宽裕的人。顾秋实心里明白,贺香莲上门借不到银子,也并不会轻易放弃,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手段。 “玉宜,不要离开我。” 顾秋实说话时,伸手握住了身侧人的手。 高大丫还有些放不开,下意识打量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松口气:“这还在外头呢,别拉拉扯扯的。” 顾秋实也是知道周围没人才拉她:“你是我媳妇,我不拉你拉谁?” 两人一边贫,一边往回走。 今日确实是高秀才的周年忌日,高大丫那几年都没能认真给父亲祭拜。今年不同,如今高青山已经妻离子散,人也疯了,再也不可能欺负她。 而去,她身边也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都是好事,该告诉父亲。 * 如此过了两个月,夫妻俩感情甚好,还进城了一趟,其他时候都是同进同出。 镇上的人看在眼里,都觉得二人是苦尽甘来,还有人会开玩笑。 大部分人对于夫妻俩感情和睦都抱着善意的态度,就连那些觉得高大丫高攀了胡大锣的人,哪怕心里有点酸,也并没想着要将二人分开。 拆人姻缘,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缺德事。 两人同进同出,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反应,可是这让陈家人急得不行。 债主那边,已经要拖不了了。 胡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快六个月,她不是第一胎,肚子大得很快,还圆滚滚的。有些老人说,肚子这么圆,多半是个闺女。 胡家已经不缺儿子,胡大嫂也希望这是个女儿,如果是个女儿的话,可能也不会被为了儿媳妇讨厌。 但很快就有人打破了她的幻想,最近她正在给大儿子议亲,因为胡家人多,成亲只能辟出一个很小的房间,刚好能摆得下一张床而已。 饶是如此,因为胡家在镇上住,也有不少村里的姑娘愿意相看。甚至胡四嫂的大儿子,一开始还和一个镇上的姑娘看对了眼。 当然了,胡家太挤太穷,姑娘的家里将她养大也不容易,肯定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婚事。 也是因为儿子一开局就是镇上的姑娘,让胡四嫂以为儿子的婚事应该没有多难。镇上的不行,村里的还找不着吗? 她原本想着,去村里选一个家境比较富裕的,不会拖儿子后腿,甚至还能给小两口送点粮食和菜蛋的人家,在她还没有怀孕的时候,想要相看这些姑娘还是很容易的。是她挑剔人家姑娘长相不好,挑剔姑娘家里姐妹多,或者是人丁单薄。 等到她肚子越来越大,原本那些约定好了要见他儿子的人都纷纷找了媒人拒绝相看,有一些还很快就定下了其他的婚事,生怕被胡家粘上似的。 胡四嫂越想越上火,天气太热,睡的那间屋子不大,感觉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几天下来,人就熬瘦了不少。 胡四哥看在眼里,真的怕她出事。这要是一尸两命,孩子没着落,大人留不住,大儿媳妇就更没影儿了。 于是,这天他又过来找顾秋实了。 “小五,你们成亲都两个月了,弟妹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真有。 两人都身康体健,有孩子很正常。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扒我窗户了?要不然,我昨天才知道的事,你这么快就得知了。” 胡四哥只是随口一问,这夫妻之间感情再好,有些人也要等到半年甚至是一两年才会生下孩子。听到这话,他心里一沉。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小五的媳妇不生,到时候就能把那个小孩子塞过来。 婚事谈不拢,那些姑娘不愿意嫁过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媳妇肚子里还有个娃……这一进门就要伺候婆婆月子,谁也不会愿意。 他没想到,高大丫这么快就有孕了。 “真的?” 顾秋实点点头。 胡四哥心情有点复杂:“好事,恭喜恭喜呀!” 闻言,顾秋实看了他一眼。 要说这夫妻俩是多坏的人,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是上辈子胡母承诺了会把孩子给胡大锣,转头胡大锣说什么也不要,那时候孩子都已经七八个月了,还有个把月就要生……夫妻俩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要拿出去。如今别人不要,只能砸自己手里,二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顾秋实来了之后很快戳破了此事,并且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不会抱养这个孩子。所以,胡四哥对他有怨也不深。 归根结底,他们要生这个孩子不是为了给胡大锣留后,而是他们自己舍不得落胎。 胡家人并不是多恶,就是太穷了,都想为自己的小家打算。 后来胡大锣出事,还是胡家老两口带着几个儿子去接了胡大锣回来治,可惜太迟了,没能把人救回来。 “是好事。四嫂就要生了吧?” “还有三个多月。”胡四哥说到这里就有点发愁,“他这两天为了石头的婚事着急上火,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胡大锣点点头:“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让她自己想开。” 胡四哥看了他一眼:“归根结底,都是这孩子闹的。如果一直没这孩子,婚事不会这样艰难。” 他话中意有所指,顾秋实立即道:“我一开始就说了不会抱养这个孩子,是你们自己要留下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还是想得太简单。”胡四哥蹲在地上揪着头发,“我说把孩子抱出去,她又舍不得。” 顾秋实不多言。 第570节 高大丫也在铺子里,兄弟之间谈话,她站在边上,想不听都不行。 说实话,她也不愿意帮胡四哥养孩子,心软得不是地方,会害了自己。 “大锣,我回家做饭,你先聊着。” 至于要不要把人带回来吃饭……高大丫在知道了胡大锣从小到大的经历后,对胡家人就热络不起来。她反正不会主动邀请,若胡大锣愿意与过去和解,愿意带兄弟回来吃饭,那她也愿意接纳。 高大丫走了之后,胡四哥也更自在了些。 恰在此时,周掌柜所在的酒楼里来了一个小伙计,又要了不少土碗……这碗是放在后厨用的,后厨忙忙乱乱,经常都在摔碎碗,因此,每个月至少都要添二三十只。 伙计要了一百只,顾秋实喜欢送东西,只要买上一百只碗,那就白送五只。 在这个所有人卖东西都一板一眼的当下,顾秋实提出要送,算起来确实比别人便宜一点点,那酒楼要么不买,要买都是一百。 顾秋实这一次去城里又带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比如酒,他亲自挑选的这个酒家,不光有平时喝的各种酒酿和烈酒,还有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果酒。 果酒在镇上是个稀罕物件,虽然镇上穷人多,但也有喝得起果酒的富人。 镇上但凡出现了这种看起来就又好又贵的东西,都会得富人们追捧一段时间。更何况,那果酒的味道确实不错。 “每种酒都要十斤,果酒各要二十斤。还有盐……” 这一算,加起来有近百斤东西。 搬都不好搬,得找个板车来拉。像酒楼来买东西,如果要得多,就需要顾秋实亲自去送。 估计还要买其他的,很快匆匆走了。 顾秋实自己准备了板车,又去数碗,又去打酒。胡四哥一开始还蹲门口看着,等到顾秋实数好了碗,他起身就将那些碗往板车上放。 胡四哥这些天一直在镇上做短工,做事还挺麻利,不光放好了碗和酒,还把各种晒物件塞到了缝隙里,又找了绳子捆好。 捆这些东西,确实有个人帮忙要轻松许多。 等到捆完了,胡四哥提议:“你还要守铺子呢,这些卸到酒楼就行了是不是?要是你放心的话,我帮你送过去好了。” 顾秋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酒楼那个账房是东家的儿子,喜欢晚去早归,也就是这个时辰才在,不然,再迟一点,又找不到人了。 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因为有酒的原因,这一车价钱不便宜,东西又多又杂,最好是当时对清楚把账结了,不然,过后发现账目不对,又是一场麻烦。 顾秋实不在乎这点小钱,但是不愿意吃亏:“不行,今儿要结账。你不知道价钱,我得亲自去一趟。” 胡四哥点点头,他也不怎么想帮忙,就是这会儿不太想回家:“那……你走吧,不用关门,我在这儿给你蹲着。放心,我不进去。”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刚好时辰也不早了,顾秋实害怕再耽搁下去堵不着酒楼的账房,便推了板车离开。 胡四哥没想到今天弟弟没有呛自己,还真的把这么大个铺子给他看着。意外之余,忍不住就上心了些。 守铺子可不是小事,东西丢了说不清楚。要是被他拿走了,被怀疑一场也是活该。但他不愿意偷……明明不是自己偷的,但东西在自己手上丢了,那多冤枉? 顾秋实推着板车到了酒楼后门,找来了周掌柜对账,他猜得果然没错,账房先生都锁好了书房门准备离开,再晚一会儿,就见不着人了。 酒楼的账房除了爱偷懒,结账经常找不到人之外,给银子还是很爽快,原本他要讲价,但顾秋实送的东西多,直接就按算下来的账目付了账。 顾秋实拿着银子,推着板车往回走,一路上不甚着急,也是想看看胡四哥会不会偷东西。 结果,他还隔着铺子老远,就看到那边围着一群人,好像是出了事。 顾秋实加快了脚步,推着板车到了跟前,才发现被围在人群里的胡四哥和……陈阿秀。 此时的陈阿秀衣衫不整,衣领被人抢开,露出了脖子上一片白皙的肌肤,隐约能看到肚兜的边缘。 看似什么也没有露,但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婚事上肯定要受影响。 看见顾秋实出现,众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此时陈阿秀站在顾秋实柜台的边上,而胡四哥人站在进柜台的地方,此时他满脸愤怒,还有点……委屈。 “这是怎么了?” 顾秋实询问,他不想听别人转述,只看胡四哥怎么说。 此时的陈阿秀捂着脸,哭得特别伤心。听到这问话后,直接蹲在地上,挡住了露出的肌肤的同时,整个人都特别可怜。 胡四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解释:“刚才我……” “他非礼我!”陈阿秀满脸愤然,“我不活了……”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蒙头往墙上撞去。 这么多人看着,当然不会任由她撞墙,立刻有几个妇人伸手将其拉住。 陈阿秀的头碰到了墙,但因为好几个人拉着,只是碰到了而已,她浑身瘫软,倒在几个妇人的怀中。 “没有活路了……你们就让我去死吧……” 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几个妇人都满脸不忍,其中一个大娘愤然:“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你反应快,衣裳都没有被拉开。不至于寻死!” “对对对,要是有人因为这个说你的不是,那是他不讲理。咱们不跟不讲理的人计较。” “是啊是啊,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了。” …… 众人纷纷安慰。 胡四哥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说了自己是无辜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小五,刚才我闲着无事,就想拿鸡毛掸子帮你扫一下柜台……原本我不打算进去的,可我不小心将你的称给划到了地上,我怕给摔坏了,就进去帮你捡起来……然后我看到你地上有不少豆子,便想一起捡,蹲下去有一会儿,还没站起来呢,她就站在柜台前喊非礼,我都没有碰到她的衣衫……说什么非礼,简直是胡扯。” 就和守这间铺子一样,如果他真干了这种事,被人骂一顿那是活该。可他明明没有做,上来就是一盆脏水,这真的忍不了,他受不了这个委屈。 他很快也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在场只有他和陈阿秀两个人,而他确实没有碰这个丫头,偏偏这丫头的衣衫还真的开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衣衫是陈阿秀自己扯开的,目的就是为了污蔑蹲在柜台后面的他,或者说,是为了讹小五。 也就是说,他难得想帮小五一个忙,结果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这陈阿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守柜台的时候凑了过来。 真的是倒霉! 顾秋实听到这里,也明白了陈阿秀的目的。 大概是因为他们夫妻最近都是同进同出,陈阿秀想使这种招数也始终找不到他单独一个人待着的机会,好不容易看见铺子里只有一个人……因为胡四哥是蹲着的,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又怕事情不成,所以先扯开了衣裳,然后就闹出了这种乌龙。 想明白前因后果,顾秋实压下了想要往上翘的嘴角。 他扭头看向陈阿秀:“你也别光不想活,我四哥可说了,他从头到尾没有碰你一个指头,你也倒是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这衣衫是谁给你扯开的?” 陈阿秀满脸愤怒:“我只是过来买东西,结果他……” 事已至此,赖不着胡大锣了。 不过赖住了胡四哥,应该也能拿到好处。事情已经闹成了这样,陈阿秀这时候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名声已经毁了,能捞一点是一点。 “他伸手就来扯我衣衫,好在我反应快,要不然,衣衫要被剐光……” 说到这里,她又悲悲嘁嘁地哭。 “我知道,他肯定是觉得你在我家那些年受了委屈,想要帮你报仇。” 胡四哥:“……”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是那话,是他干的,他认!这不是他干的,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认。 “我没有碰你,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他满脸愤怒,情绪很激动。轮着拳头就要打人,不过他人还在柜台里,一下子打不着。顾秋实飞快奔进柜台,摁住了他的一双手,扭头问陈阿秀:“你说我四哥扯你衣衫,哪只手扯的?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大部分人都是右手比较方便,要是出一个左撇子,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知道。因此,陈阿秀想也不想就答。 顾秋实张口就来:“但是我四哥右手受伤了,胳膊都抬不起来。你在说谎!” 胡四哥听到前面半句,本来要反驳,听完了话后,立刻闭了嘴。 陈阿秀心里一惊:“是我的右手,那应该是他的左手。” 顾秋实摇摇头:“其实我说错了,四哥受伤的是左手。所以,到底是哪只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胡四哥确确实实没有碰到人,刚才陈安秀奔着把事情闹大,拉开了衣裳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哭嚎,并没有仔细打量胡四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受伤。不过,胡大锣信誓旦旦,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 陈阿秀心里慌乱不已,她弄不清楚胡四哥到底受伤的是哪只手,一时间不能作答,万一说错了,就不是旁人非礼她,而是她污蔑别人。 一个姑娘家扯了自己的衣裳污蔑旁人,可比一个姑娘被人欺负了更难听。 后者失了清白,但却能得旁人的怜惜。若是前者,那真的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心里一着急,陈阿秀干脆耍无赖:“我是个姑娘家,当时出了这种事,人都要被吓死了,哪里还记得是左手右手,你问这些,分明就是为难我!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长辈了,凭什么训斥我?你哥哥欺负了我,如果不给我一个公道,今天我就死在这里。” 她满脸的凶狠。 恰在此时,人群外又有人过来。 来的人是贺香莲和陈婆子,陈老头跌跌撞撞跟在后头。 不是老人就是女人,三人看着挺可怜的。一时间,这种人看像胡四哥的眼神都不对了。 胡四哥感觉自己要冤死了。 他娘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替小五顶了灾! “小五,你要帮我。”胡四哥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收场,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送到公堂,兴许还会有一场牢狱之灾,他真的是满心绝望。 要是坐了牢,妻子怎么办?那个没出事的孩子怎么办?其余几个孩子的婚事又要怎么办? 他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 到这来做什么呀? 明明小五已经成亲,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也早就说过了不会帮他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什么好纠缠的? 胡四哥真的是越想越悔。 早知道,他在家里待着睡觉多好? 这会儿贺香莲已经在问女儿前因后果,三人在得知柜台里的人是胡四哥时,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神情。 不过,他们想法和陈阿秀一样,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能得多少得多少。总不可能吃了这么大的亏,胡四哥什么都不付出。 “胡大锣,我没想到你这么卑鄙。你好歹做了阿秀这么多年的继父,竟然让你哥哥对她……胡大锣,咱们大人之间的恩怨里为何要牵扯到孩子身上?你怎么对我都行,敢欺负我女儿……绝对不成,这件事情没完,今天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就要去衙门里告状!” 第571节 言下之意,胡四哥会这么干,是得了他的授意。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在镇上开铺子已经有半年了,四哥是第一回帮我守铺子,照你的说法,我是知道阿秀今天要来,所以特意安排了他在这里扯阿秀衣裳?” “放屁,我才没有扯别人的衣衫。”胡四哥满脸愤怒,“我再不是东西,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晚辈动手。” 这么大的动静,胡家人听说了消息后,也急匆匆赶了来。 胡四嫂捧着个肚子,赶过来后立刻问众人发生了什么。 顾秋实怕外人胡说八道影响了胡四嫂的判断……她肚子这么大,万一惊着,那可是一尸两命。 “四嫂,没多大的事,四哥是被人给污蔑了。这一家子不要脸的,跑来问我借银子借不到,就想着讹诈。” 陈家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心虚,但这会儿不能服软,陈老头跳着脚问:“谁讹诈了?是你讹我们才对。胡大锣,老子养你十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顾秋实皱眉,忽然抓起桌上的抹布,直接塞到了陈老头的口中。 陈老头的手没有被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立刻将手里的抹布扯了扔在地上,呸呸呸吐了好几口。 “你们都看到了……胡大锣这个没良心的,吃我们家,穿我们家,住我们家,还和我儿媳妇做了十年夫妻。怎么算都是我们成家对他有恩,结果他是怎么对我的?” 陈婆子哭天抢地。 贺香莲抱着女儿呜呜呜的哭。 顾秋实边上有一桶水,是打来擦桌子的,他忽然咬了一瓢水,朝着陈家几人泼了过去。 天气很热,但这桶水一直放在柜台后面阴凉的地方,泼在人身上有些凉。 贺香莲身子抖了抖。 顾秋实板着脸看向几人:“有没有清醒一点?知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他抓住了胡四哥的胳膊:“四哥,只要你真的什么都没干,我保你无事。”说完这话,看向人群,“今天这件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内情如何也不可能全听陈家人一张嘴说,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我和我四哥算计一个小丫头,那就让大人来查,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他目光一转,看向陈阿秀,“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不是说想算计谁,扯了衣裳就能当做被人给欺辱了,然后拿着这所谓的把柄讹诈别人!我胡大锣从小到大经历了不少事,可不是被吓到的。如果大人认定是我有罪,到时候该怎么赔就怎么赔,绝无二话。” 胡四哥特别害怕。 这件事情不是他做的,但是当时这周围也没有别人啊! 很少有那妙龄还没有议亲的姑娘扯了衣衫污蔑别人……反正胡四哥都活了近四十年,今儿才算是开了眼。 但凡听说了这件事,至少有九成的人会认为是他胡四不干人事,欺负了人家姑娘……更惨的是,胡四自己确实有好色过,镇上有个姓刘的寡妇不检点,他经常有摸上门。还有镇上几个接客的女人,他也去过几次。 跟那些同道中人比起来,他去的次数着实不算多,也是因为他手头紧张去不起。 可如果大人问起来,肯定会打听他平时有没有经常找女人……要是得知他经常去和寡妇和花娘谈心,结果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顾秋实感觉到胡四哥靠了过来,安慰:“你别害怕,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胡四哥压低声音:“小五,我这也算是替你扛灾,咱们找了陈家人私底下谈谈,你赔点银子算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万一到了公堂上大人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反而信了陈家人的话,到时哥哥我就是犯人了……” “你要是不想去公堂,那你就自己摆平此事。”顾秋实面色冷沉,“我哪怕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绝不会让陈家人占一个子儿的便宜。” 胡四哥张了张口:“你有气是你的事,别拿你哥哥我的前程开玩笑啊。” 顾秋实面色淡淡:“那你自己解决。” “小五!”胡四哥拔高了声音,“当时我是为了帮你捡豆子才被人讹上的。你别没良心!” “我说了会保你无事,是你不信我。”顾秋实摆摆手,“麻烦你们让一让,这是我的铺子,我还要做生意呢,你们有私事到旁边去谈。” 此话一出,陈家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其实早在众人听了顾秋实那番话之后,再看向胡家人的眼神都有点微妙。 胡四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坏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和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开花花玩笑。 平时不是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突然跑去欺负陈阿秀? 顾秋实又补充道:“因为和陈家的那些恩怨,我虽然得了赔偿,但这心里还怨着呢,如果不是贺氏耽误我十年,我孩子都会跑了……之前我早就说过不做陈家人的生意,这件事情镇上的人应该都有听说过,我也不止一次在陈家人面前强调此事……同为陈家人,陈阿秀又不聋又不哑,我反正想不明白这丫头为何会跑到这里来买东西。” 第575章 继父 十九 三合一 顾秋实说了这番话后, 众人看向陈阿秀的目光都不对了。 人活一张脸,尤其是像这种还没有成亲的小姑娘,那更是胆小又羞涩。 在知道自己上门买东西会被别人拒绝的情况下, 却偏偏厚着脸皮登门,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再说了,胡大锣这里卖的东西便宜,却并不稀奇, 大多数东西都能在别家找到。 反正,大多数人要是和哪个东家结了仇,别说照顾生意了, 平时路过都会绕道。 陈阿秀小脸惨白, 她为了让自己衣裳被撕这件事情看起来逼真一些,是真的将衣衫给撕破了,这会儿想要遮都没法子遮好。 他们不能讹胡大锣, 只能揪着胡四哥不放。 胡四哥倒是愿意赔偿,但是他手头的银子不多, 并且家里处处都要钱, 有银子也不可能拿出来赔给陈家人。 胡四嫂捧着个肚子 , 眼看自家男人摊上了事,而且这件事情很可能是陈家人污蔑,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折这份财, 眼神一转,直接躺倒在地上,捧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唤。 她嗓门特别高,叫声凄厉, 众人都被吓傻了。 反应过来后,胡家人急忙忙活着扶着胡四嫂就要去找大夫。胡母跳着脚的骂陈家人:“一家子缺德货, 害我孙子,不怕遭雷劈吗?要是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拼命。” 她说着,急匆匆就跟了上去。 只剩下陈家人在这里,顾秋实又不沾边,众人没什么好戏看,有急事的退走,没有急事的跟去了医馆,美名其曰帮忙,实则是想看看胡四嫂到底有没有事。 陈家人原本以为是情十拿九稳,没想到弄成这样,名声毁了不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陈阿秀哇一声哭了出来,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哭着跑走了。 陈婆子恨铁不成钢,想要去抓孙女,可惜没来得及,只抓了个空。 哭着跑走算怎么回事? 好处还没拿到呢。 今天要是不让胡四哥赔偿,落在旁人眼里,就真的是他们家讹诈人了。 “香莲,快去把人拽回来。” 陈家只来了四人,兄弟俩觉得这事太丢脸,他们想来,两人的媳妇也不愿意。 而陈皮就更不出面,他这些年一直在城里,因为胡大锣的缘故,几乎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为了一个寡妇抛家舍业。 他当初走的时候认为自己不会后悔,即便被人议论,他也不会在乎。而事情真到了眼前,他发现自己还是在乎,平时都不爱出现这人前,至于镇上……能少去就少去。 事实上他心里还有些怨恨贺香莲,想找一个男人在家里帮忙可以,为何不去那些偏僻的村子里找,偏偏要去镇上? 陈阿秀跑了,这时候站在原地的就只有陈家老两口与贺香莲。 陈家老两口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跑得过年轻的陈阿秀?再说,陈婆子这会儿只想抓紧了胡大锣,无论如何也要从胡家扯下一块肉来。 贺香莲跑出去追人。 顾秋实慢悠悠进了柜台里,看到地上还有十几颗豆子,这确实是他给酒楼装豆子的时候露出来的,反正也没几颗,他想的是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将账结了,回来再捡也不迟。 谁知道就这么巧,刚好胡四哥捡豆子的时候陈阿秀冲了过来。 细想一想,这也不算是巧合,顾秋实为了防止上辈子胡大锣身上的事情再次发生,一直都将高大丫带在身边,夫妻俩形影不离,陈阿秀想要算计他,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看到柜台里的人落了单,谁也不知道高大丫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可不就得抓紧时间么? 顾秋实弯腰将豆子捡起来放回袋子里,抬头就看到了陈婆子复杂的目光。 “且不说我四哥没有欺负你孙女,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在场,你揪着我不放,拿不到任何好处。我还是那话,你们如果非要赖我,那就去衙门告状。或者我找人去告!” 陈婆子恨得咬牙切齿:“你非要这么绝情吗?好歹我们也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十年,我对你不说是当亲生儿子,至少也没有亏待过你。” 顾秋实回忆了一下胡大锣过去十年的经历,两三年会做一身新衣,鞋子一般都是穿到不能再穿了才会有人张罗着去买。至于吃东西……孩子要长身子,吃的都是最好的,然后是二老,他们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需要吃点好的补身子。最后才是他与贺香莲。 而贺香莲要做饭,无论什么时候,厨子都不会被饿着。 这么一算,吃食上被亏待了的就只有胡大锣一个人。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胡大锣期间也倒下过两次,他一养病,陈家二老脸色都不太好,进进出出的给他甩脸子。 也好在他身康体健,生病了也能靠自己扛过来,且好得很快。所以才在陈家顺顺利利过了十年。 胡大锣当然也知道陈家人对他没有多少真心,但却并不在意。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谁会真心对他,也就只有贺香莲会关心他冷了热了饿了。 后来胡大锣发现,这份关心只浮于表面,贺香莲对他……一直都是那么狠。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这心里明明白白。别说那些好听的话,也别再提过去,否则,我要翻脸。”顾秋实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滚!你们与胡家之间的恩怨,不关我事。” 他说不管就不管,也不管陈婆子是个什么脸色,自顾自将所有的门板关上后回家。 陈老头脸色阴沉,眼神凶的像是要吃人,顾秋实轻哼一声:“你还当我是原先寄人篱下的胡大锣呢?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高大丫原本在家里做饭,因为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恰巧看见顾秋实回家。 “怎么回事?” “这事和我没关系。”顾秋实扶着她的胳膊,“回家以后我再细细跟你说。” 他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高大丫面色格外复杂:“其实四哥这也算是帮你顶灾了,你……” 顾秋实立即道:“我不会不管他,只要陈家敢欺负他,我就会出手。”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不过,四哥并不相信我,我不会贸然相帮。若他能自己解决此事,回头我会给他一份礼物,也算是将他拉入此事的赔礼。” 当是给他压惊了。 陈阿秀跑了很远,她平时不怎么干活,跑了一里地后就累了,然后被贺香莲追上。 贺香莲好话说尽,给她分析了半天。今天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让胡家人赔偿,好歹挽回一点名声,不然,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阿秀很听话,也知道母亲说的话有道理,于是又哭哭啼啼回到了镇上。 他们都想要将这件事情赖到胡大锣身上,可惜胡大锣是出事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的,想赖都赖不着。 如今只能去问胡四哥要赔偿。 他们心里也清楚,胡家人过得不太宽裕,一年到头下来能混个温饱,没有欠下外债,就已经算是过得好。 这样的情形下,胡四哥即便是愿意赔偿,也赔不了多少。 胡四嫂为了吓退陈家人,并不去王大夫的医馆,而是去了一个赤脚大夫的家里,央求大夫给了一些药,然后又让胡四哥去找了那种躺椅来抬她回家。 镇子就那么大点,胡四嫂坐着躺椅,被七八个男人抬着回家,这么大的动静,好多人都看见了。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胡四嫂被这件事情给惊得动了胎气。她本来年纪就不小了,最近瘦得厉害,再受了这一场惊吓,说不定会一尸两命。 一时间,众人纷纷都在骂陈家不干人事。 第572节 “为了点银子,简直不顾伦理纲常,脸也不要了。” “可不是么?不想着脚踏实地,就想赚便宜钱的,也难怪陈皮会跟一寡妇跑到城里一住这么多年,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人。” “你小点儿声,陈家人还在呢。” 最开始说话的人呵呵冷笑:“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话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是怕的,毕竟陈家人不讲道理。临走之前,还呸了一口。 此时的陈家人坐在胡家院子里,大门开着……这是胡大嫂故意开着的,借口是院子里小人又多,如果不开门,太憋着了,她喘不过气。 这门敞开着,院子又不大,路过的人都能将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陈婆子能够感觉得到,那些人都看不起陈家,她心里有些发苦,如果不是欠的债太多,他们也不会出这种馊主意。 “都怪你这死丫头。” 她狠狠掐了一把孙女,连人都没认清楚,冲什么? 陈阿秀低着头,脸色青青白白,此时她心里特别后悔自己答应了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她怎么就答应了呢? 要是没做这事,她名声好,不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即便是娘家欠着债,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婆家条件差点……而现在,她都怀疑还有没有人肯娶自己。 贺香莲一把掐住了婆婆的胳膊:“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这还是在外头呢,姑娘大了,好歹给阿秀留点颜面。有什么事咱回去再说。” 陈婆子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是冲动之下才掐了孙女一把。 等了又等,总算是看到胡四哥回来。 刚才胡家人之所以将这一家子请进院子,也是不想让他们在外头叫嚣,如果陈家人又哭又求,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胡家欺负人。 如果可以,胡大嫂还是希望能跟陈家人讲道理,大家不要吵不要闹。事到如今,两家都丢了人,再吵,如果是徒惹笑话。 胡四哥一进门,看到院子里的陈家人,脸色当场就变了:“你们赖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是那话,衣裳是陈安秀自己扯开的 ,当时我吓一跳,也没敢多看。我没有银子赔给你们。” 胡四嫂满脸的虚弱,捧着肚子哎呦哎呦:“阿秀,你个小姑娘怎么……怎么就非得把这事闹大呢?难道你还想进门来做妾?” 陈阿秀:“……” “你胡说!”她眼睛都气红了,“我才没有想给人做妾,是他欺负我……” “我没有碰你,也没有看你,若是我乱说,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胡四哥在弟弟的杂货铺子里时,想要拿钱消灾……当时他想的是让小五出这个银子。 如果这消灾的银子要他自己出,依着陈家人的胃口,他还不如去蹲大牢呢。 陈婆子知道胡四哥不会轻易认下此事,但看到他振振有词,还发这种毒誓。她心知,想要让胡四哥掏银子,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老四,咱们也是多年亲戚,我们家从来就不是讹诈人的无赖,今天这事情是巧合,但我孙女确确实实是因为你没了名声,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胡四哥愤然,“要是早知道我去帮小五会摊上这种事,今儿我绝对不去。你们家可真行,不管出什么事,都让女人冲在前头。当年算计小五是让贺香莲出头,如今银子不够花,又让家里的姑娘干这种事……你们这么干,跟那些让自己的媳妇跑出去勾引男人,然后又捉奸在床讹诈奸夫的人有什么区别?” 胡大嫂呵呵:“区别大概就是人家是让媳妇出手,陈家更不要脸,把自家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舍了出去。姓贺的,我挺佩服你,不光自己豁得出去,又逼着女儿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姑娘叫托生在你的肚子里,那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阿秀听到这话,心有触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泪流满面。 胡四哥觉得,他纯粹是无妄之灾。这件事情,还是要请小五过来。 于是,吃了饭的顾秋实就看到了胡大锣其中一个便宜侄子。 胡大锣侄子和侄孙很多,他平时少回家,都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大部分侄孙的名字。 顾秋实握着高大丫的手:“走,一起过去消消食。” 高大丫去过婆家一次,还没去之前,胡家就已经几次上门盛情相邀,她以为这一趟婆家之行即便没有多愉快,也不会有多大麻烦。 结果,饭桌上众人就吵了起来,更别提孩子的那桌为了抢菜更是大打出手。真的让她狠狠长了一番见识。 不过呢,男人和胡家人的感情不好,平时都少有来往。公公婆婆更是不能对他们夫妻的事情指手画脚……因此,高大丫也能做到面对胡家人时心平气和,反正就当作亲戚,合得来就多走动,合不来就当没这个亲戚。 夫妻俩到了胡家时,院子里的孩子已经被撵走,饶是如此,也挤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有坐的地方。 两人进门,胡二哥和胡三哥立刻让出了凳子。 顾秋实扶着高大丫坐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瞬间就让众人想起来高大丫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的事。 说实话,之前胡大锣跟陈家闹翻之后,跑到镇上很快就买下了院子和铺子,出手很是大方……要说胡家人对那些财物没有点想法绝对是假话。 三十多岁了还没孩子,基本上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要没有后人,等他百年 ,这些侄子侄孙帮他摔盆,就能是顺理成章接收他留下来的东西。 可这还不到一年,胡大锣娶了妻,又即将生子。等高大丫肚子里这个孩子平安落地,那些财物也和胡家没了关系。 众人看向高大丫肚子的眼神是羡慕又嫉妒,当然了,也仅此而已。他们虽然盼着高大丫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但绝对不敢为此动手脚。 院子里一阵沉默,顾秋实坐下之后,看向胡四哥:“听说是找我有事,什么事?” 胡四哥伸手指了指陈家人:“他们问我要赔偿呢。小五,我可是为你挡灾,你不能不管我。” 顾秋实点点头,看向陈家人:“我还是那话,要赔偿没有,如果你们要公道,可以去衙门告状。” 陈家众人:“……” 贺香莲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胡四!你怎么说?” 胡四哥能怎么说? 他当然希望弟弟拿银子摆平这件事,可弟弟明显不愿意。如今他只盼望陈家人的胆子小点,不敢去告状。 只要不告状,他们咬定了不赔,这件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陈老头出声:“姑娘家清白要紧,不管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阿秀总归是在众人面前露了肌肤,知道你们家困难,我也不说要你们赔多少,反正总要给个说法。” 胡四哥皱了皱眉,刚想忍痛说赔一点……如果是二两银子之内能解决此事,他咬咬牙也就给了。 顾秋实抢在他开口之前提醒:“四哥,你可要想好,这银子你赔了。就证明你承认自己有错,你贪财好色,不光是你自己名声尽毁,还会影响家里的其他人。你不要脸,你的儿子也不要脸了吗?到时他们还怎么娶媳妇?” 这话让胡四哥瞬间清醒过来。 对啊! “不赔不赔,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胡四哥耍起横来,简直是滑不溜手。 院子里一时间僵持住了,谁也不肯退让。顾秋实说完那话后就再也不开口,抓着高大丫的手指细瞧,好像她指甲上雕了花似的。 陈家人有些受不了这气氛,尤其是陈阿秀,原本以为事情会顺利,结果出了这种意外。 再说,旁人不知道事情真相,她自己却清楚……真的是越想越心虚,事情闹得越大,她就越丢脸。 她真的很想冲出这个院子,但她也明白,如果今天拿不到赔偿,她名声会更加难听。 在名声难听和更加难听之间,她自然是要厚着脸皮选择前者。 因此,她将自己想象成一枚凳子,蹲在院子里不动,非要让胡家给一个说法不可! 就在胡二嫂鼓起勇气想要催促陈家离开时,门外又有了动静。 胡家的大门一直都没有关,此时有人冲了过来。 “陈大娘,你快回家看看吧,陈皮他……” 陈婆子心头一惊:“我家老大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解释:“他带着寡妇要走,被人堵在了院子里,这会儿正挨打呢。” 老两口对视一眼,贺香莲面色大变,鬼使神差地看向了那边的胡大锣。 可惜,胡大锣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只盯着他那妻子的手。 来人满脸焦急:“你们快回去看看呀!再迟,就要出人命了。” 虽然还债很重要,但是儿子的性命更重要。陈婆子瞬间就分出了轻重缓急:“这事没完,你们家给我等着。” 撂完话,她拖着老头飞快出门。 而贺香莲特别想留在这里要银子,但陈皮出事,她不得不去看看。 陈阿秀尴尬得无地自容,早就想离开了,看到两个老人出门,她逃也似的奔了过去。贺香莲只一迟疑,就落在了最后。 临走之前,她回头问顾秋实:“这件事情是不是你算计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可真会往我身上泼脏水,我都多久没去村里了,也不认识什么寡妇,少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往我身上扯。” 白寡妇的事情,确实不是他算计的。 不过,陈皮特别好色,当年既然能为了寡妇抛家舍业,回来之后又为另一个寡妇女人打架……其实挺正常的。 此时天色还早,刚过午不久,顾秋实想了想,问身边的高大丫:“你要不要去村里看热闹?” 高大丫面色格外复杂:“你要是想去,我陪着你。” 在她看来,胡大锣在村子里经历了那么多,临走时要走了陈家二十两银子……虽然有人可怜他的遭遇,但也会有人认为他绝情。 光胡大锣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只要他出现在村里,就会引起新一波的议论。 顾秋实扶着她起身:“那走吧,我们找个牛车坐着去。” 不光是他们想去村里,镇上有人在得知此事后,也想去村里桥热闹。牛车上挤了满满一车人,其中还有胡二嫂和胡三嫂。 到了村里,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白寡妇家门口。 说是今天中午的时候,陈皮带着白寡妇提着一个包袱要走,但是却被白寡妇夫家的几个堂兄弟给拦住了。 他们说,白寡妇收着了她夫君的积蓄,人要走可以必须要把那些银子留下。还有,需要签一张将她夫君的地交还族里的契书。 白寡妇当然不愿意拿银子出来,也不愿意写这一份契书……她只是出去走走,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说自己只是进城,但是夫家人根本不相信。 陈皮上前想要讲道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将他打倒在地上。他试图还手,立刻就被几个人压在了身下。 顾秋实到的时候,陈皮几乎已经没有个人样,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直喘粗气,满脸鼻青脸肿,也只有陈婆子这个亲娘才认识他。 陈婆子听说儿子挨打,还以为村里的人有分寸,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受伤这么重,当场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没天理呀,你们怎么能下手这么重?这是要把人打坏了呀……什么仇什么怨?” 白寡妇的夫家姓刘。 刘家兄弟几人动手的时候挺畅快,此时看到陈皮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们已经有点后悔了。 要是认了错,肯定要赔偿,这谁赔得起? 陈家如今在村子里可欠着不少债呢,被他们家讹上,别想有安宁日子过。 这错不能认。 第573节 而不认错,就得证明他们是对的,是陈皮该打。 其实刘家兄弟跑来阻止白寡妇离开,并不单纯是为了银子和地,还因为……兄弟里头有白寡妇的相好。 “陈皮欺负我嫂子,还要把人带走 ,他是活该被打。以后他要是敢再干这种事,我们还要打他。”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陈家人也想和他们讲道理,但是陈皮的伤等不得。 陈婆子立刻让人去请了王大夫来,又找人将儿子搬回家里。 刘家兄弟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就站在人群之中数落陈皮的错处。 不光说陈皮勾引白寡妇,还数落陈皮过去干的那些缺德事,就连小时候偷别人的果子都扯出来了。 顾秋实站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高大丫以为众人会议论胡大锣,而事实上,顾秋实东西卖得便宜,原先胡大锣的遭遇就挺得人同情,如今顾秋实又让这种人占了便宜,他们就更觉得陈家过分。 “已经私底下来往了几个月了。” “陈皮很过分,有时候还在这边过夜,有天半夜我起来上茅房,一个人影从那墙头翻出来,险些没把我吓死。” “白寡妇也是,在村里住着还有刘家护着,她要是跟着去了……陈皮在城里混了那么多年,转头把她卖了,她也只能受着。” …… 众人议论纷纷。 顾秋实心满意足往回走,路过陈家院子,看到里面乱糟糟的,王大夫正在给陈皮包扎,陈阿秀坐在旁边,整个人失魂落魄。 不见陈家两个儿媳妇,倒是陈阿志兄弟俩一个在打水,一个在烧火,二人慌慌张张,弄得灰头土脸。 贺香莲守在陈皮旁边,眉头紧皱,满眼的憔悴。她察觉到门口有不少人在看热闹,正想起身去关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 看清楚是胡大锣站在那里,贺香莲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此时的胡大锣一身九成新的长袍,整个人干干净净,胡子也刮了,乍一看,像是个书生,气质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人看着也比当初在陈家的时候年轻了好几岁。 贺香莲还待细看,却见那人已经转身离开。 * 陈皮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他脑子昏昏沉沉,看着窗户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家里,也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可真是……他得知了陈阿秀事情不成,反而还被毁了名声,尤其是听说陈家人要不到赔偿时,他心里就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回到村里,陈皮虽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其实他过得很是压抑。 原先他在城里的时候,三天两头会小酌几杯,那些卤肉也好,烧鸡也罢,十天半月他也能买点回来尝一尝。 可是回到了村里,因为家里如今不宽裕的缘故,天天吃糠咽菜。偶尔有点肉,家里人的手艺也不好,完全比不上城里卖的那些吃食。 镇上也有得卖,但陈皮自觉自己在镇上已经丢尽了颜面,万分不想出现在人前……他要是托人买东西,就会让人知道他家在欠了别人债还没有还的情形下跑去买烧鸡了。 这么干,会有人骂他。也会引得那些债主再次上门讨债。 陈皮再回来不久后就已经萌生了再次离开的想法。 当然了,之前那个家是不能回了。孩子们长大成亲后,根本不愿意尊重他,看他拿家里的银子大吃大喝,虽然只是偶尔一顿,他们也看不惯。 陈皮在得知白寡妇手头有一笔银子时,就想把人带到城里住一段时间。 先把房子租着,大不了他再带着白寡妇去摆摊做生意,运气好点,兴许就能靠着原先学的手艺在城里落脚了。 白寡妇这些年来和不少男人不清不楚,她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不好,也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那些男人走顺了路,根本就不给她从良的机会。 如果跟着陈皮去城里能靠做生意度日,不光能见世面,也能洗清自己的名声。 两人一拍即合,只是之前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今日陈皮去叫她,她没怎么迟疑就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可惜,周围人的眼睛太利,两人刚刚出门就被堵住。 贺香莲看到陈皮醒了,却一直不吭声,大夫说他受伤很重,可能会发高热,让家里人一直拿热帕子给他擦身。 她忙活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结果男人醒了却不说话。 “怎么?你被人打成哑巴了?” 如果说之前贺香莲看在陈皮是孩子他爹的份上还愿意对他客客气气,在得知陈皮又一次想带着另一个寡妇离开时,贺香莲压着的怒火瞬间就升腾起来了。 陈皮张了张口:“疼。” 这个字比不说话更气人,贺香莲将手里的帕子狠狠丢进了水盆里。 水溅了一地,贺香莲余怒未消:“知道疼,为何要去招惹寡妇?要我说,刘家兄弟还是下手太轻了,该直接把你打死。” 陈皮不满:“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贺香莲狠狠瞪着他,眼睛血红,“你不要拿我当傻子。陈皮,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何你非要去外头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你干这些事时,有没有想到我这个给你生儿育女又替你孝敬长辈的女人?你怎么对得起我?” 贺香莲骂完之后,也不想收拾地上的狼藉,趴在床沿上,呜呜呜哭了出来。 陈婆子一直听着儿子屋子里的动静,听到儿媳妇发作,就知儿子醒了。 今天这件事情,确实是儿子的不对。陈婆子忍了忍,没有在儿媳妇骂人时闯进去。但她又是在担心儿子的伤势,听到儿媳妇开始哭了,她立刻推门而入。 “老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刘家人不讲道理,这事没完。” 贺香莲满脸讥讽:“娘,你想多了,陈皮这段时间夜里经常不在家,都是在白寡妇那里。他们今天就是私奔!” 陈婆子张了张口:“老大,真的是这样吗?” “还不是怪你们!”陈皮许久不说话,嗓子都有些哑,“你们干的事情太丢人了,我不想被人笑话,所以才想去城里。原本我是打算去城里做生意……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总要想办法还上。我想带着白兰一起,并不是说想和她做夫妻,而是做生意需要至少两个人……” 贺香莲听着他胡扯,惨笑了一声:“既然你不是私奔,而是去城里做生意,那你为何不与家里人商量?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不配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难道你的亲爹亲娘亲儿子也不配知道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婆子心里也明白,儿子今天就是想又一次丢下他们带着寡妇离开。她心里很是失落,也很失望。 “老大,那个姓白的在你心里比我们还重要吗?” 陈皮叹口气:“不是的,我只是想去城里做生意赚钱还债!” 贺香莲呵呵:“你要是知道攒银子,母猪都会上树了。之前你在城里十年,一个子儿没带回来。那胡大锣在家里十年,临走的时候都问我们要二十两银子,你有情有义,你的父母妻儿就活该受罪,是不是?”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疯魔了一般大吼大叫:“你怎么对得起我?你为何不死在外头,为何还要回来?” “闭嘴!”陈婆子再恨铁不成钢,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儿子死在外头。 “不要吵,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贺香莲一脸惊奇:“你觉得家里还有名声?” 陈婆子:“……” 她抹了一把脸:“老大,事已至此,别想着那个寡妇了。要不然,刘家兄弟不会放过你。” 陈皮身上到处都痛,没什么精神说话,也不喜欢贺香莲这疯癫的模样:“娘,把这女人弄走。疯成这样,我怕她掐死我。” 贺香莲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嘴上说的再毒,心里再恨,也从来没想过对他下毒手。当即气得大骂:“陈皮,你混账!” 第576章 继父 二十 三合一 陈皮说这种话, 分明就是说她狠毒。 可是,贺香莲什么都没有做,他说这种话, 简直就是没良心。 陈皮呵呵,别开了脸。 扭头之前,还冲着贺香莲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 贺香莲被那个白眼刺激地整个人都要疯了,她跳着脚骂:“当初你跟那个寡妇好了, 说走就走。咱们这大的孩子才七岁,最小的孩子也才四岁,你简直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你倒是去外头逍遥了, 可有想过我们母子几人在村子里要怎么度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我也该不管不顾把孩子和两个老人给你抛下!” 她想到那些年受的委屈,眼泪滚滚而落, “心软的人就活该吃亏,活该被欺负吗?” 说到这里, 贺香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事情发展到现在, 贺香莲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她长相挺好, 在成亲之前,也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有些后生在家里不愿意上门提亲情形下, 还会悄悄拿礼物来送给她。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长相好,嫁人之后,陈皮跟她也好过一段,但是后来他就变了, 跟着一个寡妇离开,为这 , 贺香莲经常被人笑话。 就连陈家老两口都说她看不住自己男人,一点本事都没有。 不过,贺香莲并没有泄气,因为在陈皮离开了之后,村里不少男人都冲她示好。后来有了胡大锣,往她身边凑的男人才少了许多。 胡大锣对她百依百顺,村里的那些男人虽然不再往她身边凑,但只要她求上门,就很少会被人拒绝。 贺香莲在男人跑了之后,有情有义的帮他守着家里,养大了孩子,又照顾老人。不止一个人在贺香莲面前夸她是个好女人,说能娶到她是福气。 她在外头被人追捧,偏偏陈皮不这么想。 夫妻之间闹到如今,贺香莲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和陈皮过日子,但是她已经在这个家里奉献了几十年,手头没有什么积蓄,又辛苦将孩子养大,如果现在离开,那就等于过去近二十年的付出全部打了水漂。这让她如何甘心? 可要是不走,她就得继续被陈皮嫌弃。 说真的,贺香莲真不觉得自己比白寡妇差。 首先她比白寡妇长得好,也比白寡妇能干,最要紧的是,她不像白寡妇那样在外头勾三搭四。 贺香莲冲动之下想要走,但理智回归,她心知自己不能离开陈家。 儿女都在这里,她这把年纪的人了,跑回娘家再嫁,男人那边肯定有儿孙。与其跑去伺候别人一家,还不如留在这里伺候自己的儿女呢。至少,儿女是亲生的,以后肯定会孝敬她。 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贺香莲自认为对家里付出良多,至少比陈皮要多,她在陈皮面前,完全硬得起腰杆子。 “陈皮,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一天光吃不干,懒货一个。如果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嫁给你。”贺香莲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自从嫁给你,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你要是想跟寡妇跑,找干嘛去了?为何要等我生下孩子之后你才走?几个孩子捆住了我的手脚,我为了他们,真的什么都干了,辛辛苦苦帮你把孩子养大,帮你伺候二老,现在你居然……你怎么对得起我?你就没有良心吗?” 贺香莲扯这么多,只有一个目的,“既然咱们互相看不上,就别住在一个屋了。” 陈皮无所谓,他实在是太痛了,实在是没有精力跟人吵架,干脆就那么趴着。 陈婆子听到这话,忍不住了。 儿子伤得这么重,必须要有人在旁边伺候,王大夫都说了,最好是少动弹,养上半个月再下地。 都是亲戚,王大夫不会骗她。 也就是说,如果想让儿子不留病根,至少要躺半个月,而在这半个月里,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陈婆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可能随时伺候在儿子身边。 在这个家里,男人不会伺候人,只剩下几个女人。陈婆子精力不够,两个儿媳妇伺候公爹……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至于陈阿秀,她是个姑娘家,女大避父,都不该同处一室,更指望不上。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贺香莲一个人选。 第574节 “我不管你们怎么吵,也不管你们互相看不看得上。就算要分房睡,那也得等老大好转了之后……” 贺香莲当场就气笑了。 她不愿意离开,但是要留在家里,就得有点自己的脾气,要不然,凭着陈皮对她的讨厌,说不定哪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娘,我这些年也算是有情有义吧?当然了,我是自愿留在陈家的,也是自愿为家里付出这么多,说到底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儿女,但是,你们也别太过分了。陈皮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合着他在外头找女人被揍得半死,完了还要我来伺候?” 贺香莲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干。从今往后,陈皮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们别想让我伺候他。” 陈老头都忍不住了:“他是你男人,你不伺候谁伺候?” 贺香莲险些没被气死,那些年陈皮不在家里,老两口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结果她这个亲女儿在亲儿子面前,屁都不是。 “你们要是不怕我三更半夜掐死他,就可以让他和我睡一个屋。” 此话一出,陈家二老面面相觑。 他们一时间弄不明白儿媳是不是开玩笑。 陈皮这会儿有了些精神,抬眼道:“娘,我都说了她是个毒妇。把她弄走。” 陈婆子被儿子气得跺脚:“香莲走了,谁伺候你?” 陈皮张口就来:“去找白氏,给她一点工钱,让她来照顾。” 陈婆子:“……” 儿子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真要是这么干了,陈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看你还是不够痛,自己个儿趴着吧。” * 陈家二老强势的把儿子送回了房里。 贺香莲看他们这么无赖,干脆抱了铺盖搬去了女儿的房间。 想让她照顾陈皮,做梦! 陈皮身边没有人,吃喝拉撒都不太方便。他恨家里没有把白寡妇接来,一天要闹好几场。 贺香莲要去忙地里的活……不是她不想歇着,而且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老两口的一把年纪,肯定指望不上,陈皮跟个废物一样,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如今受着伤还要花银子抓药,等他还债,那简直是做梦。 当下讲究父债子偿,尤其家里欠的这些银子都是为了给兄弟二人办婚事才去借的,在这样的情形下,陈皮还不起这些银子,债主肯定会来找兄弟二人。 与其说贺香莲是帮陈皮干活,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着想。 就在贺香莲带着两个儿媳妇和儿子去地里忙活的这段时间,陈婆子要费心费力照顾儿子,陈老头时不时就坐在儿子床边跟他谈心……夫妻俩希望儿子早日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不要一心想着找女人。 家里的人都忙,谁都没发现,陈阿秀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陈阿秀在镇上丢了人,她知道自己的名声很差,平时都不好意思出门。 但是,她也不可能永远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有时候家里的长辈还要让她去地里送饭。 就在这段时间,有一个年轻的挑货郎经常来村里。 其实村子里离镇上不远,几乎衣食住行用到的东西都可以在镇上买到。而货郎卖的都是比较新奇的东西,比如城里的点心和糖,还有各种新出的绣线。 陈阿秀经常被指使着去买东西,一来二去的,就和货郎熟悉了。她手上多了些铃铛链子,头上多了各种发带,袜子也变成了新的。 这些变化不大,一心忙着去地里干活的贺香莲根本就没发现。 等到某一日她早上起来,发现身边已经空了,被子都是冰凉的。贺香莲摸了一把被子,倒没有多想,以为女儿是去厨房做饭了。 等她起来,发现厨房没有人,贺香莲又去茅房找了找,整个院子都翻遍了,她又喊了几声,还是不见女儿的身影,也没听见女儿应答,她心里渐渐不安,立刻去找了公公婆婆。 “阿秀不见了,都不在家里,咱们家人分开去找找吧。” 老两口听到这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有没有可能是跟小姐妹一起进山了?” 山上有不少野果子,还有不少野花,村里的人闲来无事可以去地里摘些野菜,也会去林子里捡菌子。 “不会,如果进山,她要跟我说。” 贺香莲语气慌乱又笃定。 看到她这模样,陈家老两口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了不对劲。 陈婆子皱眉瞪着儿媳:“那可是你的亲闺女,别乱说话。” “正因为阿秀是我的亲生女儿,所以我发现人不在了之后没有去外头到处询问,而是回来跟你们商量着找人。咱们分几路,一个人去地里,一个人往镇上追,然后再去周围林子附近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贺香莲真心希望女儿不是偷偷跑了,这倒不是她心存侥幸,而是陈阿秀的东西虽然少了一些,但是衣服和被子都在。 如果是私奔,至少衣衫要带吧? 然而,半天过去,村子里没人看见陈阿秀的行踪,地里没有人,今天也没有人进山。 事到如今,陈家人不得不相信,陈阿秀已经被人拐带着离开的事实。 贺香莲很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大,但相比起女儿的名声,她认为女儿的安危更重要。 问的人多了,贺香莲也从其他的妇人口中得知,陈阿秀之前就和那个卖货的货郎聊得火热。反正……已经超出了普通男女之间的距离。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还想提醒一下你,但是阿秀是个大姑娘了,我怕你多想,认为我想毁了阿秀名声……这还没找着机会跟你说呢,就出事了。” 贺香莲面色灰败,脚下僵硬。她跌跌撞撞,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 陈皮根本就趴不住,看着今儿天气不错,干脆就挪到了院子里。这会儿他正趴在阴凉底下睡觉。 看见陈皮这样闲适,贺香莲满腔怒火瞬间就有了发泄处,扑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死命拉扯。 “你还睡得着,陈皮,我跟你拼了!” 贺香莲朝着他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 陈平因为身上有伤不敢有大动作,伸手去捞人又没捞着,气得胸口起伏。 “贺氏,老子又没惹你。你又发什么疯?” 贺香莲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会儿从另一个人那里得知孙女已经和挑货郎离开的陈婆子也赶了回来,她脸色很不好看,一进门看到儿媳妇坐在地上哭,皱眉:“这又是在闹什么?” 陈皮立刻告状:“这个疯女人,简直是脑子有病。阿秀自己跟别人离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回来就冲我发火,说是我害了阿秀……我这天天躺在家里养伤也能害人,简直是胡扯。什么破事都往我身上扯……”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跟着寡妇跑,还不止跑一次。阿秀是你女儿,跟你有样学样不正常吗?你要是不跑,她又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贺香莲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你都去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死在外头?你还回来做什么?除了拖累儿女,你还有什么用处?我要是你,真的就找个绳子吊死了。你是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的?因为你的缘故,我们全家都被人当笑话看。” 她满脸恨铁不成钢,真的是恨不能把陈皮打死了事。 陈皮气笑了:“歪理!要我说,阿秀是被你们逼走的才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眼瞅着就要议亲了,你们却让她勾引一个足以当她爹的男人。偏偏事情还没成,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阿秀以后还怎么见人?她不好意思出门,当然希望找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父女俩有同样的遭遇,陈皮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贺香莲心弦一颤,对于让女儿去做这种事,一开始他的心里就很不安,后来的事情不成,贺香莲就已经特别后悔。 此时猜测女儿可能是因为无法面对镇上和村里的人而离开,贺香莲简直是毁断了肠。 若早知道会害了女儿,当初就是咬着牙自己辛苦把那些银子还上,她也绝对不会答应这种馊主意。 陈婆子也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最要紧的是她不能将孙女失踪这件事情跟儿子扯到一起。本来儿子儿媳之间的感情就已经很不好,要是孙女再因为儿子走了,儿媳怕是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和儿子和好。 他们年纪很大了,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他们走了之后,儿子身边还是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比起外头那些寡妇,老两口当然更喜欢贺香莲。 “香莲,老大的话有道理,可能阿秀就是这么想的。你也别太着急,回头我就让虎子兄弟俩去城里找人,如果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那也是阿秀自己的命。” 贺香莲知道事情只能这么办,可心里还是特别难受,她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傻丫头,有事怎么不跟家里讲?” 她原本可以早发现女儿身上的不对劲,就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地里太忙,所以才忽略了去。 村里男丁多的人家根本就不让家里的女人下地。而她之所以要去地里忙活,说到底,都是因为陈皮这个混账。 如果陈皮不是满心想着寡妇,而是老老实实去地里干活,哪里轮得着她忙活? 如果她不忙,你肯定早就发现了女儿身上的异样,进而把人拦住。 * 顾秋实又去城里进货。 原本他是想带着高大丫一起,但高大丫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大夫说,这时候尽量不要颠簸,否则容易动胎气。 高大丫不想冒险,又觉得家里的铺子需要人看着,主动要留下。 顾秋实也没有勉强 ,他打算拉了货就回。 如果家里准备马车,那还要养马,顾秋实不想折腾,打算搬去城里之前都不养畜生。 家里没有马车,想要进城,就只能去租别人的。顾秋实原本打算找一架马车直接走,奈何今日镇子口没有多余的车夫,有一个车夫,马车里已经装了几个人。 看见顾秋实过来,车夫都已经准备启程,陈家兄弟追了来,贺香莲累得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这银子都送到面前了,车夫是肯定要赚的。于是他让把车里的人挤一挤,给三人腾个位置出来。 顾秋实本来就坐在最外面……其实这车厢里面有里面的好,外面也有外面的益处。 比如冬天坐里面比较暖和,不会被风吹,但是坐门口就会有许多尘土,如果是冬日,门口也不够保暖。所以,坐马车就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到地方不要选位置,该坐哪儿就坐哪儿。 这时顾秋实还不换位置的话,身边就只能做母子三人。 他一脸坦然,并不打算刻意避开。说到底,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他,凭什么他要躲着? 真有人要躲,那也是陈家母子躲着他才对。 最后是陈阿志坐在了他的旁边,母子俩坐到了对面。 马车里有人认识三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几人之间的态度。 贺香莲看到了熟人,也没打招呼,还用手挡住了脸,主要是怕熟人问他们进城做什么。 他们想去打听女儿的行踪……陈阿秀跑了的事情村里和镇上的人都已经听说过,一看他们要进城,就知道他们的目的。 “虎子,你们这是进城去?” 陈阿志真的很不愿意遇上熟人,但人家都主动问了,又是年纪比他大的人,就算不是长辈,他不打招呼也不好。 “是,我们想进城去找点生意来做。” 第575节 换了旁人,听了这话肯定就不会多问了。但坐在马车上的这个人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问:“听说你妹妹不见了,找着了吗?” 天大地大,上哪儿找去? 陈阿秀走的时候又没有说自己的行踪,那个挑货郎来村里也没几次 ,都没人知道他家住哪儿。 一家人完全跟没头苍蝇一样。 陈阿志一开始还挺担心妹妹,如今就变成了厌烦。 说起来,陈阿秀也不是三岁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又天天跟亲娘睡在一起。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真喜欢那个挑货郎,非要跟人一起离开,也可以跟家里人商量呀。 他们都知道陈阿秀出了那种事,名声已毁,想要在这附近找个好人家不容易,如果挑货郎家境不错,人又机灵的话,这门婚事也不是不可以谈,怎么就非得悄悄跑呢? 现在好了,全家都沦为镇上人的笑柄。 顾秋实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实在是昨晚上睡得太好,这会儿一点都不困。 贺香莲忍不住问:“胡大锣,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们家有什么笑话值得我费心看?我和你早就分开,现在我都已经娶妻即将做爹,你清醒一点,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贺香莲羞愤不已。 陈阿伟性情比较冲动,看到母亲受辱,立刻出声:“胡大锣,你他娘的……” 顾秋实抬脚就踹。 陈阿伟坐在最边上,顾秋实出脚迅速,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这一下,又因为偷懒没有抓紧马车边缘,一个跟头就栽到了马车底下。 贺香莲都吓傻了,反应过来后,急忙让车夫停一下。 从正在走到马车里摔到地上,多半会受伤。要是运气不好摔到了脖子,可能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马车里的其他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此时马车停下,车夫从前面跳了下来,顾秋实不紧不慢也下了马车。 马车上的其他人纷纷奔过去查看陈阿伟身上的伤。 陈阿伟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陈阿志急忙过去扶弟弟,贺香莲害怕儿子受伤很重,心里一慌,腿就有些软,她回过头,满脸悲愤地质问:“胡大锣,你凭什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他。”顾秋实振振有词,“老子在你们家当牛做马十年,虽然拿到了工钱,但我对他们是真心疼爱,他们兄弟的婚事我也帮忙张罗了,结果这个混账还骂我娘……不知感恩的东西,难道我还要对他客气?” 工钱是工钱,但胡大锣付出的可不是十年的人工,他在发现贺香莲对他不错之后,加上贺香莲平时话里话外的暗示,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留在陈家。 后来贺香莲一直没有身孕,又说真心换真心,胡大锣原本也不是什么狠辣的人,他对这三个孩子,不说是当成如自己亲生的一般,也是掏心掏肺。 反正,他对家里的侄子和侄孙,都没有对陈家兄弟这么热心。 陈阿伟一条胳膊有些不方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夫提议去城里治伤。 一行人回到马车上,马车重新启程。陈阿志真的是越想越不甘心:“你故意把我弟弟踹到马车底下害他受伤,我们可以不告你,但是你必须要帮他治伤。” 顾秋实呵呵:“不治!有本事你们就去告我。” 就凭着陈家兄弟对胡大锣的算计,这一脚是陈阿伟应得的。 接下来的一路,马车里气氛格外沉闷。 到了城里,众人立刻四散开来。顾秋实当然是去进货,而陈家母子没有去找女儿,而是先去了医馆。 陈阿伟的胳膊受伤不重,只是有些被扯着,需要养一段时间。 顾秋实很快就进好了货物,第二天押送了货物回镇上。 至于陈阿秀的行踪,他懒得打听。 都说人离乡贱,但凡是在家乡日子难过,都不会跑去做挑货郎。 换句话说,做挑货郎的人手头或许有点本钱,但家境好不到哪儿去。陈阿秀跟着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有好日子过。 * 顾秋实回到镇上十天后,陈家人才从城里回来,忙活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兄弟二人认为,他们对陈阿秀已经仁至义尽。陈阿秀自己作死,他们找也找了,对得起这份兄妹之情。 但是贺香莲特别自责,如果她不是专心忙地理的事,而是抽空关心一下女儿,或许就不会弄丢了女儿了。 母子三人回到家里,陈皮已经能行动自如。 陈家二老还是希望儿子儿媳和好,于是,看见贺香莲回来了,陈婆的一盆水泼到了孙女睡的那张床上。 在陈阿秀走了后,那间屋子就是贺香莲一个人睡。如今床铺连同被褥全部湿透,根本就没法再睡人。 除非贺香莲愿意睡地上,或者是跑出去借宿在别人家,否则就只能去和陈皮一起睡。 在城里忙活了这么多天,吃不好,住也住不好。贺香莲整个人疲惫不堪,再加上担忧女儿,她甚至急出了病来,到家后就想好生睡一觉。 再说,她始终认为,在这个家里,她的功劳很大。除了两个老人之外,家里的人都得让着她。 于是,贺香莲坦然回了屋子,躺在了陈皮身边。 她实在太过疲惫,根本不管陈皮的推攘,扯了被子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贺香莲是第二天中午才醒的,外面日头很高,贺香莲还是很困倦,翻了个身继续睡,发现身边陈皮不在,她也没有多想。 一直睡到夕阳西下,贺香莲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这才起床出门去找吃的。 陈婆子心情很好,看到儿媳出门,立刻就送上了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两个菜,还有两碗粥,也有一大碗馍馍。 乍一看,就知这是两个人的饭菜。 贺香莲有些疑惑,顺手接了过来:“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陈婆子白了她一眼:“老大也辛苦,你不能光让人干活,不让人吃饭呀。” 贺香莲听了这话,又看到婆婆眼神里的笑意,瞬间察觉到了不对:“陈皮辛苦什么?他到现在还没吃饭吗?” 陈婆子:“……” 她想到了什么,立刻奔到房里,看到床上空空如也。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陈婆子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整个人往下滑落,软软瘫坐在地上。 贺香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皮又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你还好意思问,这么大一坨人躺在你身边,人都不见了你也不知道问一问。”陈婆子情绪很是激动,她立刻翻身而起,扑过去揪住儿媳妇的衣领,“都怪你!光长一张好脸,没长勾引男人的手段,你要是对老大上心一些,他又怎么会离开?” 陈婆子越想越愤怒,狠狠摇晃着儿媳妇。 贺香莲好几次想要扯开婆婆,她的力气已经很大了,但却根本就扯不开。 婆媳两人纠缠在一起,还是兄弟二人来将她们分开的。 陈婆子瘫软在地,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贺香莲眉头紧皱,听到婆婆又在那里骂狐狸精……这是骂外头的女人。但随即又骂儿媳妇不争气,勾不住儿子。 对于这话,贺香莲是真的很冤枉。她活了半辈子,都是即将做祖母的人了,亲眼看过身边不少夫妻。就没有哪一对是因为妻子会勾引人,所以男人才一心一意留在家里的。 说到底,是陈皮自己花心好色,不愿意担起养家责任,妻儿对他而言就是个屁。 别说是妻儿了,就是亲爹亲娘,陈皮也不看在眼里。 眼瞅着陈婆子越骂越过分,贺香莲受不了了,她扑上前去:“你再说一句?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是画舫上的花娘,你总让我勾住你儿子,当我是什么?” 她同样很生气,伸手抓住陈婆子使劲摇晃。 “没你们这么欺负人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们家?辛辛苦苦一场,为了几个孩子,我甚至还跑去诈了个男人回来干活。那时候你们夸我懂事,陈皮因为这事嫌弃我了,你们又说是我的不是。做你们家的儿媳妇可真难!” 贺香莲吼完了,自己也瘫软在地。 陈老头站在院子里,将这一场闹剧看在眼中,他是个男人,遇事要冷静一些。 “小叶,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白寡妇还在不在家。 小叶跑了一趟,得知白寡妇已经不在,顿觉胆战心惊。 要知道,刘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堂兄弟几人从来就不想让白寡妇离开,上次为了这事,还把陈皮打的半死。 如今白寡妇已经不在,如果刘家兄弟知道是陈皮把人给拐走了,哪里还会放过陈家人? 小叶反应也快,她回家后,宁可收拾了行李,扶着肚子出了家门。 陈家人也想到了此处,陈婆子面色灰败。 一家人都想着白寡妇已经走了,刘家兄弟可能不会上门来找麻烦……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赶在天黑之前,刘家兄弟六人都到了,个个凶神恶煞,撸着袖子准备揍人。 其实早上的时候,刘家兄弟就已经发现白寡妇不在院子里,他们立刻出门寻找。想要打听一下陈皮还在不在,可是陈家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特别安宁。 既然没吵没闹,那陈皮应该还在,白寡妇很可能是自己走的。 刘家兄弟也不可能直接打上门去问陈皮是不是把人给藏起来了……上次他们打人就差点被陈家告了,这次得稳重一些。 反正,先把人找到再说。 找了半天毫无所获,回家却得知陈家院子里又哭又喊,好像是陈皮不在了。 “把我嫂嫂交出来!” 刘家其中一人大声叫嚣。 即便陈家人猜测白寡妇是跟陈皮一起走的,看到刘家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承认这件事。 再说,他们确实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在一起。 陈老头上前:“这院子里只有我们自己家的人,你有你的嫂嫂。” “少废话!陈皮都已经不在,刚好我嫂嫂也走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俩肯定是一起走了。”另一人站上前,“你们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事没完。” 他们也不说告状,眼神凶狠的在屋中到处搜寻,看那样子,好像一言不合就要砸东西。 陈婆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话好好说。我还想找我儿子呢,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城里找人?” “找个屁!你给盘缠吗?”刘家老大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身板子很硬,一点都不见老态,“我只知道是你们陈家把人骗走了,只问你们陈家要人。” 陈婆子牙一咬:“我还说是白寡妇勾引我儿子呢,你们把我儿子叫出来。” 第577章 继父 二十四 第576节 这是要耍无赖了。 不过, 陈婆子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陈老头反应飞快,顺着这思路道:“对,我儿子好不容易从城里回来了, 原本都打算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就因为你们家那寡妇 ,现在他又抛家舍业的跑了。是你们家的媳妇不安分勾引了我儿,你们赔!” 陈阿志立即道:“不是你们打上门,你们就有理。今天你们要是敢碰我这院子里的东西, 这事就没完。” 陈家和刘家在村里都是大户,说不清哪边的人更多一点。也因为此,刘家上门时没有叫上族人, 只是找了他们一房的兄弟。 白寡妇不安分, 这是整个村子里都知道的事情,姓刘的自家人知道得更清楚。甚至是这里面有两个男人都和白寡妇不清不楚。 他们跑来这里并不是想把人找回去,事实上, 白寡妇跑了对他们还更有好处。 白寡妇嫁的男人,这一房子剩下他一个, 如果白寡妇不在了, 房子和地都会分给最亲近的那一房, 也就是面前的这几个。 当然了,因为兄弟太多,属于白寡妇的地又没有多少, 到他们手里,一人大概能得三分。 三分也不少,种菜肯定是吃不完的。反正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几人来这里, 主要是想榨一下陈家,不管拿到多少好处, 那都是白得的。 刘家大哥都气笑了:“照你们这么说,我那弟妹守寡好几年了,一直都安安分分的。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从来没有说要跟谁一起走过。也就是陈皮回来了……陈皮回来这才几天,就把人给带走了。弟妹肯定是被他带去卖掉了!” 他语气笃定,边上几人满脸义愤填膺,口口声声叫着让交出人来。 “姓白的不是我儿子带走的。”不管是不是,陈家都绝对不能承认,陈婆子振振有词,“他们俩是在同一天不见了,但谁能证明他们就是一起离开的?有谁看见了?你把人证找出来,若找不出人证,你们却跑到我家里来闹事……你们必须要道歉,还要赔偿我们家的损失!”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谁也不肯相让,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想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贺香莲一开始还帮着争辩几句,后来就沉默下来,主要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真的是越想越不值得。 她为陈家人付出了这么多,原本以为陈皮不是东西不记她的好。陈家二老应该会善待她,结果……辛苦这么多年,她依旧是个外人。 这么想着,就觉意兴阑珊,有什么好吵的呢? 赢了输了的,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是的,贺香莲原本还在为一双儿子打算,想着家里的银子欠太多了,他们兄弟会很辛苦。但看到为家里据理力争的二老,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不想让兄弟俩吃亏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她一个女流之辈,完全没必要事事冲在前头。等二老都扛不住了,她再出面也不迟。 万一迟了,那就迟了吧。 这一次母子三人结伴去城里,也让贺香莲认清了一些事。比如,兄弟二人都只顾自己,很少能想得到她这个娘。 以小见大,这时候吃穿时想不到她,等她老了,同样也不会被兄弟二人放在心上。亲儿子都指望不上,儿媳妇就更指不上了。 想到这些,贺香莲的那口心气散得更快了,活了半辈子,和娘家来往稀少,被公公婆婆不喜,被男人嫌弃,如今连亲儿子都不爱管她,唯一一个还算贴心的女儿,如今又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奔波了半辈子,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刘家人不依不饶,哪怕知道得不到好处,也不愿意就此离开,一直都在院子里吵闹,惹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陈阿志兄弟俩只会成勇斗很,不会与人吵架,陈家二老倒是会吵,但他们只有两张嘴,根本吵不过那么多人。 眼瞅着陈家越来越势微,刘家的气焰愈发嚣张,刘老大说话也更难听。 先是陈家人说白寡妇不检点,到处勾引人。 这是事实,刘家人没法反驳,但这是在吵架,谁也不愿意认输。边上站着的刘家大嫂满脸嘲讽:“我那弟妹确实水性杨花,村里人都知道,我们也没想掩饰。但你们家可不一样,明明男盗女娼,还非要装自家清白。呸!不要脸!”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贺香莲跑去算计胡大锣在家干活的事,如今村里和镇上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事儿很缺德,陈家人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们平时都装作不知道外人在议论,都说做人留一线,也没人把这件事情说到他们面前。 刘家大少的那种语气特别刺人,再配上那种神情。陈阿志瞬间就受不了了:“你说谁男盗女娼?把话说清楚。” “哎呦,这还不清楚吗?”刘家大嫂看向围观众人,“贺香莲干的事情谁不知道呀?大家都听说过吧?” 刘家来助阵的人很多,还真有人点头。 “陈家人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话中贬低的意思太明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陈家人踩到了泥里,若是不给刘家一个教训,回头众人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议论陈家那些事。 陈阿志怒火上头,捡了一块青砖就冲了上去。 他冲着刘家大嫂的头狠狠拍了一下。 如果是抡着拳头,那他肯定打不到人,毕竟刘家兄弟几个也不是摆设,肯定会上前阻止。但是那砖头是飞出去的,去势极快,众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刘家大嫂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众人纷纷围上前,刘家大哥隔着人群,只看到自己妻子头破血流,怀中的孙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他轮着拳头就朝着陈阿志冲了过去。 原本刘家人就觉得自己占着理,如今家里还有人被打伤……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兄弟好几个纷纷上前,陈阿志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抵抗了两下后,很快被人打倒在地。 又因为刘家兄弟好几个,围成一个圈还有多的,有两人插不上手,转头就去抓了陈阿伟暴揍。 兄弟几人都不想对老两口动手,本身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万一他们往下一倒,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阿伟媳妇想要救人,却根本不敢上前,害怕自己也被卷进去挨打,只敢站在旁边喊众人不要打了。 这时候为观众人群中,姓陈的开始讨伐姓刘的,说他们太过分。 姓刘的出声辩解……两边越吵声音越大,好在大家都还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出手打人。 院子内外吵吵闹闹,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有人听阿伟媳妇的话。 陈家二老想要上前去救自己的孙。却被一把推开,陈婆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陈老头又去门口找人帮忙。 但是,是陈阿志先出手打人,所以才挨了打,再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陈皮的不对。如果他没有跟白寡妇勾三搭四,甚至把人带走,刘家人也不会找上门来。 “要出人命了啊!” 陈婆子大吼,“老天爷,你看看呀,你怎么不把这些大人的凶手给收走?” 打人虽然爽快,刘家人也有分寸,眼看兄弟二人都受了重伤……这人即便要死,也不能死在他们的手底下。等到明后天,或者是痛上半个月之后再死,那和他们也没关系。 于是,在刘家大哥一声令下后,兄弟几人纷纷退开。 陈婆子顾不上和众人计较,扑上去查看两个孙子的伤势,此时陈阿志已经昏迷不醒,身上到处都有淤青,头还被打破了,流了不少血。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如果我孙子出了事,你们谁也别想跑。” 刘家人下手确实有点重,谁也不知道陈阿志头上那伤是怎么来的,如果真出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 刘家大哥反应也快:“是他先动的手,也是你儿子先勾引了我弟妹,如今还把人骗到外地卖掉了。到了公堂上我也不怕你。有本事你去告,刚好也让大人知道一下你们家干的那些龌龊事。” 陈婆子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陈五可是亲口承认他与儿媳一起算计了胡大锣,直到现在,那混账偶遇了他们一家子都不打招呼,明显心里还有怨气。如果被请到公堂上,绝对不会帮着儿媳隐瞒。 到时,陈家里子面子都没了,还要把这脸丢到城里去。 不能报官! 刘家人撂完狠话,扬长而去。 * 另一边,陈皮发现自己被骗了。 原本他和白寡妇说好了两人一起到城里做生意,又是谈情又是谈银,两人憧憬着未来。本来一切都挺顺利,陈皮都出去打听摊位,还想着拿银子去贿赂了地头蛇,省得开张之后被那些混混找麻烦。 这在外头混的人,都爱喝几杯小酒。只要喝满意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所以,陈皮花了半两银子,陪着那小混混头子喝了半宿,好不容易把事情谈成,已经是后半夜。他心满意足的回了两人租住的院子,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白氏。 结果,屋子里没有人。 两人手头的银子不多,白寡妇说她这些年一个女人单独度日,手头没有积蓄。 如今他们花的这些银子,还是陈皮到了城里之后豁出去找先头的女人要的。 为了这三两银子,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原先的情谊不复存在。 其实陈皮心里清楚,白寡妇不可能一点钱都没有,她跟那么多男人来往,不可能让人白白占便宜。就他去找白寡妇那几次,都在她身上花了近一两银子。 是的,陈皮回家的时候,不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他手里是有二两银子的,这是从寡妇家里离开时,两人约定了好聚好散拿到的。 陈皮没有逼着白寡妇非要把那些积蓄拿出来,两人满打满算也没有认识多久,互相之间不信任也是有的。他相信等日子久了,白寡妇肯定会不再隐瞒,主动把那些银子拿出来。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白寡妇会悄悄离开。 确定院子里无人,陈皮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就吓醒了,他奔到了外面去,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门。 大半夜扰人清梦,邻居却并没有生气。事实上,睡觉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会被吵醒。因为白寡妇离开时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甚至还找了几个大娘带话,让陈皮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找她。 陈皮得了邻居带的话 ,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为什么呀? 白寡妇能在村里招惹那么多的男人,除了她年轻之外,还因为她长相不错。 她确实想要换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但……陈皮也是认识她的。并且这个男人的脾气性格都不算好,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肯定会以此来拿捏她。 思来想去,白寡妇逃了。 也怪陈皮租房子置办东西时一直都将人带在身边,白寡妇原先是不敢一个人离开村里,如今眼看着到了城里过日子也不是特别难……都到城里了,她当然要找个城里人。 陈皮受不了这个打击,在女人身上,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原先那想要到了城里好好过日子的心气瞬间就没了,他开始疯狂的找人,想要给白寡妇一个教训。 跑了好几天,人没找到,他还被不少人笑话,心里烦躁之下,就跑去了酒馆。 他手头的银子本来就不多,没几天就花完了。 无银寸步难行,陈皮只好张罗着回家。 至于要怎么跟刘家人交代……反正白寡妇又没跟他在一起,他打定了主意说自己是一个人离开的,刘家人也拿他无法。 若是刘家人因为白寡妇离开这件事情找了家里人的麻烦,他还能问刘家讨要赔偿。 抱着这种想法,陈皮归心似箭。 他要脸面,不好意思白天回镇上和村里。想也知道他和白寡妇离开的事情肯定已经传开了……于是他做了隔壁镇的马车,走路回白玉镇。 进了镇子后专挑小路走,到了回村的路上,刚好天也快黑了,他找了个林子窝着,入夜了才回家。 陈皮鬼鬼祟祟摸进了自家院子,原本以为这么晚,一家人都睡了。结果,刚进门就听到了母亲的哭声,还听到了父亲在责备贺香莲。 “你恶毒!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我们家当初就不该娶你过门。” 陈皮皱了皱眉,靠了过去。 陈家老两口看到儿子回来,又惊又喜。 贺香莲满脸漠然,她也特别担心大儿子的伤,人都已经受伤三四天了,王大夫每天都来,也说了实话,只要人醒过来就没事。但要是没醒……那就说不清楚了,有可能以后都会一直这么躺着。 这边出了事,却始终不见小叶的身影,贺香莲还让二儿媳妇去叫,结果那边说小叶动了胎气,孩子不一定保得住,这时候不能挪动。 贺香莲不敢再强迫。 第577节 儿子已经变成了这样,如果小叶再把肚子里的孩子落了,那儿子就会断子绝孙。 说实话,陈皮回来了,贺香莲是松了一口气的。刚才吵架,是因为陈阿志受伤之后一直都是贺香莲守着,她特别疲惫,想让婆婆帮忙顶一晚上,结果老两口不肯,还把她臭骂一顿。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跟姓白的一起走的?” 陈皮摇摇头:“我就是心情烦躁,去城里走走……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我想打牙祭都不行,嘴都要淡出鸟来了。” 听到这话,一家人放松之余,又怒火冲天。 原本他们以为白寡妇真的是和陈皮一起走的,心里理亏,并不敢和刘家人太过计较。 如今既然是误会,那刘家就必须要赔偿。 陈皮心里有些欢喜,这完全是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发展,他从城里回来,还走了十几里路,此时身上特别疲惫,特别想睡上一觉。他打了个呵欠:“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吵闹,明天一早,我们全家去找刘老大算账。把我两个儿子都伤成这样,必须要给我们家一个满意的说法。” 陈家二老没有多想,以为儿子真的是想要给孙子讨公道。 “那你赶紧回去睡,明早上……” 陈皮眼神一转,目光落在床上的大儿子身上:“我来守吧,这几天你们辛苦了。” 陈婆子感动得眼泪汪汪,在他看来,儿子这是终于懂事了。 父子俩这些年很少凑在一起,感情并不深。之前陈婆子瞧着孙子不怎么爱搭理儿子,心里还挺担心……这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回头等孙子醒了,知道父亲守了他几日,一定会感动。 “要是人醒了,你就过来喊我们。” 陈皮答应了下来,送走了所有人后,将门给关上了。 他看着床上的大儿子,心情有点复杂,方才他就有了一个念头。家里欠着这么多的债,以后怕是再也没有寡妇愿意跟他一起跑,原先的那家又回不去了,他以后大概真的要在村子里过完下半辈子。 在村子里过日子不要紧,要紧的是家里欠着一堆的债,如果他留在家里,债主肯定会来找他。 三天两头有债主上门,日子还怎么过? 如果能想法子赚一笔银子将所有的债还上,最好还能有点积蓄。到时想吃就吃,不想干就可以不干活,也没人会指指点点。 陈皮想着这些,手里抓着被子角捂住了陈阿志的脸。 陈阿志昏迷不醒,也不挣扎,很快连呼吸都没有了。 * 顾秋实接了一单生意,是白玉村里有人要办寿宴。老人九十高寿,有儿女六人,重孙子高达三十多人。 老人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了,一家人就想办个寿宴冲一冲。 这家人很舍得花银子,打算给送你的宾客送一个寿碗,也就是白瓷碗。 顾秋实东西便宜,还喜欢赠送,老人最大的儿子找上门来,问他买了寿宴需要用的油盐酱醋,还有三百只碗。 东西这么多,顾秋实主动表示可以送。 也是因为他好久没有去看陈家人,想去瞅一瞅。 顾秋实也没想到,还没隔几天,陈家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陈阿志都被打死了。 早在陈家兄弟挨打时,他就得到了消息,只听说兄弟两人受伤挺重,陈阿志昏迷不醒。 没想到隔了三四天,人突然就死了。 他推着板车进村时,刚好看到刘家院子外站着许多人,就连跟他买东西的寿宴主家也在那里看热闹。 “朱叔,东西到了,现在就回家卸吗?” 叫朱叔的男人今年已经快七十,头发花白,身子硬朗,只是父在不蓄须,他没有留胡子。看到顾秋实,他没有继续留,飞快迎上前:“走走走,卸东西。” 顾秋实看了一眼围观人群:“出什么事了?我听说虎子死了,是被刘家人打的吗?” 朱叔就是不想让他掺和,所以才把人带走,闻言压低声音:“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可别主动凑过去,虎子受伤好几天,一直都有大夫来治伤,都说伤得重,没想到这人突然就没了……”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顾秋实也不追问,只不着痕迹地道:“我数碗的时候,发现还多了十只,也全部拿来了。叔照顾我生意,这是十只碗就当是我送的。” 朱叔惊讶:“那怎么好意思,你已经送了不少了。” “小事,就是少赚一点,大不了不赚嘛。”顾秋实语气豁达。 朱叔面色愈发复杂:“虎子受伤几天,昨天晚上他爹回来了。然后今天早上人就没了命。” 顾秋实一愣,诧异地看了过去。不明白朱叔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朱叔面色淡淡:“陈皮从小就被宠坏了,向来不会为别人考虑,我记得他十七岁那一年,因为手头没有银子花,跑去偷了家里的银子。但是又怕被发现,所以找了许多柴草堆在房屋后面,想要烧房子。”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在当下,十七岁可不是孩子了。 是为了掩盖自己偷银子的事实,居然想烧房子……村里的人,所有的财物和粮食都在房子里。 如果房子没了,等于几代人的积累也没了。往后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缓过来。 “我怀疑虎子的死没那么简单。”朱叔把话说得更加明白,“当然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出去乱说。出了这个门,我可是不认的。” 第578章 继父 二十五 顾秋实若有所思:“他烧房子的事情, 知道的人多吗?” 至少胡大锣在村里住了十年,就没有听说过关于陈皮烧房子的事。 “就我一人看见,当时我极力阻止。还特意找了陈家人说这件事。”事情过去了很多年, 朱叔笑着摇摇头,“他们怕我把这件事往外说,当时求了我好久。转头却又对着村里人说我看不惯陈皮,故意污蔑他名声。其实, 陈皮离家多年,回来之后又几乎不出门,好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他当年在村里有多荒唐。” 说到这里, 朱叔顿了顿, “倒也不是荒唐倒毫无人性,反正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顾秋实一边听着,动作迅速地将板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朱叔也帮了忙, 两个人卸得很快,顾秋实推着板车:“我想去瞧瞧热闹。朱叔, 你去不去?” “合着我说了半天, 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朱叔一脸惊奇, 不过,他不打算多拦着。 “我还要去,一起吧。” 顾秋实在去刘家的路上低声解释:“我就是闲得无聊去看热闹, 不会掺和进去。” 原本陈皮以为,白寡妇自己离开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到村里,他完全可以说他是自己一个人走的。至于白寡妇离开……他完全不知情。 结果到了刘家, 他才知道这一家子有多难缠。 “你把人卖掉了,都卖到了外地, 如今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她。除非是白氏回来,亲口说她是自己逃的,我们就相信你。” 陈皮:“……” “有谁看见他和我一起走了?你们说我拐带了白氏,分明就是借着这个理由伤害我的家人,向着我儿子都没了命了,你们必须要给个说法。” 刘家人也没想到陈阿志这么不经打。 不管白寡妇是怎么走的,陈阿志死了是事实,这牵扯上了人命,不管刘家人之前占不占理,如今都只能老老实实赔偿。否则,很可能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刘老大纠缠了半天,后来还是赔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村里人而言可不是小数目,刘老大不光要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连棺材本都没保住,还跑去外头借了三两银子,这才打发了陈皮。 陈家老两口特别伤心,儿子那些年不在家里,完全是两个孙子撑着他们走到现在。如今小孙子伤重到下不来床,大孙子居然还没了……他们是很喜欢银子,但和孙子比起来,银子又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拿到了银子,陈皮当场就分了一半给陈婆子。 “先把家里欠的债还了,别让人再对我们家的日子指手画脚。” 他说这话时很不客气,当初借钱给陈家的那些人听到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关于对陈家过日子指手画脚……其实债主们也不愿意多管闲事。不过是因为陈家人老是不还债,偏偏日子又过得宽裕,搁了哪个债主都不高兴,难免就会多嘴几句。 这银子能这么快拿回来,大家还是高兴的。但因为陈皮的这番话,以后大概也没人会借钱给陈家。 陈家二老觉得儿子的话不太合适,心里有点慌。 但是陈皮不以为然,他手头还有好几两呢,家里的地每年都有收成,儿媳妇也进了门,以后也没有大宗的开销,怎么也不至于再跑去问人借银子。 陈婆子想要跟儿子讲道理,可是看到孙子尸身,她完全没有心情。回过头来想,儿子都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该懂的都懂。她说得再多,儿子不听,那完全是白费唇舌。 贺香莲一路跌跌撞撞,她到现在也接受不了儿子已经离世的事实。 前面陈家人抬着陈阿志的尸身,贺香莲被挤到了人群最后。顾秋实推着板车过去:“好好的年轻人,几个月之前还咋咋呼呼不肯朝我下跪,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阴阳两隔。” 两人做了十年夫妻,贺香莲对胡大锣的声音格外熟悉,顾秋实一说话,她就扭头望来。 “你会为了虎子的离世伤心?” 如果胡大锣没有被这一家子弄死的话 ,这一直在他眼前长大的孩子没了,他肯定多少会有点伤心。 而胡大锣都死过一次了,知道陈阿志心肠毒辣,自然不会为他的离世而难受。 “不会,就是觉得世事无常。” 顾秋实笑了笑:“我听说,陈皮昨天晚上回来,是他守的夜?虎子算是为家里付出了不少,他这一死,你们家所有的债都能还清,还能剩下点积蓄。 ” 贺香莲从来没有深想过儿子的死因,她真的以为是儿子伤势太重,但此时她却不敢确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就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哪里有其他的意思?” 贺香莲看着他推着板车离开,快步回了家。 此时院子里已经挂上了白布,陈婆子坐在灵堂前,整个人恍恍惚惚,默默流着眼泪。 理智告诉贺香莲,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要再探究。 但是,她偏偏忍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就想试探一下,趁着陈皮正在让村里人帮忙准备后事,她凑了过去:“把银子拿给我。” 陈皮回过头:“我才是一家之主。家里有银子也该放在我这里,你拿来做什么?咱们俩之前吵成那样,万一你卷着我儿子用命换来的银子跑了怎么办?” 贺香莲一听到儿子的死,胸口就像是被人破开了一个大洞,又凉又疼,呼吸都不敢大喘气。她眼睛都气红了:“你以为谁都是那个姓白的寡妇吗?十年前你说走就走,是我养大了你的孩子,也是我在照顾你的爹娘。陈皮,我不指望你感激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尊重一点。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是我当家,银子都在我这里,拿来!” 她伸出手,一脸的势在必得。 两人站的地方比较偏,周围没几个人。但因为他们是办白事的主家,有不少人偷偷往这边观望。 陈皮觉得,这种事情不好当着太多人的面商量,最好是单独谈谈。两人距离最近的是陈阿伟所住的屋子,这会儿的屋檐下已经摆上了东西,不方便过路。 于是,把人拖进了儿子的房里。 第578节 “这银子是我儿子拿命换来的,你少打这些银子的主意。” 贺香莲听到这番警告,只觉得格外讽刺:“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也是我费心费力养大的。你最多就是爽了一把,这银子……怎么算都该给我。” 陈皮被嘲讽,瞬间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 两人都不想让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说话时距离很近,贺香莲察觉到他抬手要打人,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 “啪”一声,贺香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她怒火冲天,也不去捂脸,猛然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男人。 “你打人!你凭什么打我?” 动静一大,院子里帮忙的人就看了过来。陈老头急忙过来阻止:“你们在闹什么?这么多人来帮忙,赶紧忙正事。” 贺香莲满面悲愤:“爹,虎子是被他害死的,他都承认了。” 陈皮并没有承认。 贺香莲说他害死儿子,其实只是心里怀疑。之所以把这件事情叫破,她也有一些自己的打算。 事到如今,她也看明白了,只要陈皮在这个家里,她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不管儿子是怎么死的,从这一刻起,他都是陈皮害死的。 陈老头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但是,陈皮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一看儿子那躲躲藏藏的眼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瞬间只觉得周身冰凉,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厉声训斥:“香莲,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对老大再怨恨,也不能这么毁他呀!万一让刘家的人当真了,他们肯定会再次上门来找麻烦,也会把那些给出来的银子讨要回去。可是虎子是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刘家人打成重伤,然后不治身亡。这本就是刘家应该给的赔偿!” 那些银子可已经拿来还债了,不管孙子到底是怎么没的,他都必须得是刘家老大下手太重打死的。 “儿子是我生的,那些赔偿应该给我。”贺香莲看着公公的眼神格外严肃。 陈老头瞬间就明白了儿媳的意思,她这是在威胁他们。如果不按照她所说的做,她就不会改口,再多说几次,刘家人肯定要上来讨要银子。 “给她!” 陈皮才不给呢,转身就走。 贺香莲再次拔高声音嚷嚷:“陈皮,昨天王大夫都说虎子病情有所好转,还说虎子很快就会醒,结果……” 陈皮急得头都要炸了,你可掏出了身上所有的因子全部递了过去。 “闭嘴!” 贺香莲拿着那银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如果可以,她希望儿子好好活着,至于家里的这些债,完全可以慢慢的还。 而现在活生生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尸首,根本就由不得她来选。 贺香莲蹲在儿子的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陈老头不是杞人忧天,夫妻俩吵架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出去了,贺香莲那番话也已经被刘家听见了。 刘家当然不愿意认这个哑巴亏,当天就涌入了陈家讨要银子。 两家吵吵闹闹,这场丧事办得特别“热闹”。 顾秋实的那番话,对贺香莲的影响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大,丧事办完吼的当天夜里,她跑去了陈皮的院子里。 “你给我说实话,虎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陈皮折腾了一场,什么都没得到,似笑非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贺香莲:“……” 她身子都晃了晃,整个人一头栽倒。 第579章 继父 二十六 三合一 贺香莲只是晕了一下, 很快就清醒过来。 陈皮从头到尾都没有扶她,看她睁开眼睛,道:“人生难得糊涂, 你就不该问。” 贺香莲:“……” “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疯了吗?” “但现在我们家日子好过了啊。”陈皮呵呵,“我就不信把那些债还清之后你没有放松。把你手头的那些银子拿点给我。” 贺香莲垂下眼眸:“那是要留着养家的,不能给你乱花。” 陈皮不满:“你怎么就非得认为我是乱花银子?在你眼里, 我就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在贺香莲眼中,陈皮就是不靠谱。 她也不再说给不给,反正就站在原地不动。 陈皮这些天在家里可没有老老实实, 见状立刻起身冲进了夫妻二人的房里。 贺香莲心道不好, 急忙追了上去,可已经迟了。 门被关上,只听得到里面噼里啪啦。 没多久, 再次出来的陈皮满脸自得意满,冲着门口的贺香莲冷笑了一声:“我想把这赚的银子, 凭什么给你花?” 贺香莲很是愤怒:“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乱花过一个子儿, 这些银子放在我这里, 也是给家里人花。” “银子赚来就是用来花的。”陈皮摆摆手,直接出门走了。 之前因为胡大锣和陈家闹翻了的缘故,陈皮不太好意思出现在镇上, 也是因为那时候家里的债还没还完,他要是敢去镇上花钱,会被许多人看着眼里。 如今不同了,债还清楚了。 至于名声……在他和白寡妇跑了, 然后又和刘家人吵了一架,连儿子都没了之后, 陈家想要不被人议论已经很难。 都说债多不愁……债多了还是愁的,但是名声毁到一定程度,陈皮就不想在乎那么多了。 他跑到了镇上的酒楼里大吃大喝,喝完了之后又去找了个花娘过夜。 * 贺香莲跑进自己的房里,翻找了她藏银子的几处地方。 早在拿到银子的时候,她就猜到了陈皮可能会来偷。所以她将银子分成了四份,藏在了她认为隐秘的地方。 结果,全部都被陈皮翻到了。 找了半天,贺香莲只找到了几个铜板。 小儿子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等着治,只拿着这几个铜板……难道还指望小儿媳妇回娘家去要银子来治伤? 大儿媳妇说走就走,昨天回来奔丧,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很虚弱。贺香莲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一问之下,得知大儿媳乍然得知儿子的死讯,接受不了这件事,大受打击之下动了胎气,孩子没能保住。 小叶一家说的都是动胎气是意外,是孩子自己不愿意来这世上。但是贺香莲很怀疑这是小叶的家人为了不让女儿拖着个孩子改嫁,故意落了胎。 无论真相如何,小叶都不愿意回来,如今正在娘家坐小月子。看那样子,早晚都会改嫁。 贺香莲原本还打算买点东西上门探望,问一问落胎的真正原因……如今银子没有了,这一趟大概再去不成。 其实不管孩子是自己落的,还是被小叶喝了药,结果都是一样。大儿子在这个世上很快就会没了痕迹。 生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没了,连个孩子都没能留住,小女儿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只剩下二儿子,偏偏还身受重伤躺在床上等着治。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如果不好好喝药,很容易会落下病根,以后身子变得特别虚弱。 一个男人身子太弱,别说外人了,就是家里人都会嫌弃。尤其是儿媳妇,说不定哪天就跑了。 想到这些,贺香莲焦虑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现在陈皮还把家里的银子拿走……贺香莲越想越生气,气的把本就翻得乱糟糟的屋子全部都砸了一遍。 屋子里噼里啪啦,陈家老两口因为孙子的死大受打击,这会儿没什么精神,都躺在床上补眠。被着动静吵醒 ,两人怕出事,强撑着起身。 “香莲,你在做什么?” 贺香莲一把拉开门,恶狠狠道:“你们养的好儿子,杀了虎子讹钱就算了,如今还把家里所有的银子拿走。他这是想害阿伟……” 陈老头听到这话,胸口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捂住,整个人还是直挺挺倒了下去。 虽然这家是给贺香莲当着,但家里有多少积蓄,银子都花在了哪里,老两口心里门清。 从刘家拿到的银子是家里最后的积蓄,就指着那些银子救治如今唯一的孙子。 银子没有了,孙子大概也……想要救人,只得去外头借债,当时孙子的身子毁了,家里还欠着一堆的债,这日子怎么过? 陈婆子急忙去扶老头:“他爹,你不要吓我呀!你怎么样?” 她抬起头:“快点去请大夫。” 陈老头之前身子骨不错,但痛失大孙子,加上儿子干的这些事情让他丢了脸面,他面上没露,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受了这个打击,他直直往下倒,浑身都僵硬着抽搐,看着特别吓人。没多久,唇边还吐出了血来。 贺香莲大惊失色,无论对这二老有多失望,她留在陈家这么多年,照顾二老已经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习惯,当即来不及多想,急忙奔到了院子外去请大夫。 王大夫还没到,陈老头就已经没了,临终前紧紧握着陈婆子的手。 “老大……老大被宠坏了……” 是啊,陈皮变成现在这样,纯粹是夫妻俩人宠出来的。 王大夫赶到时,院子里的白布又重新挂了起来,于是,治病变成了奔丧。 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陈皮才睡醒。 倒也不是他不孝顺,知道亲爹的死还只顾着睡女人……而是镇上的花娘为了避免花税,住处极为隐蔽,平时也不与人来往,不出门就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陈皮是睡醒了出门后吃午饭,才听说自己的亲爹没了。 这人生老病死都很正常,原本村里的人死了,镇上的人不会多议论。但是陈老头不同……老两口先是算计了胡大锣,后来陈皮又闹出了那么多的事,这两天陈阿志又被人打死才入土为安。 之前才办丧事,如今陈老头又没了,众人听说了这件事,很难忍住不问。 陈皮得到消息,买了个包子急匆匆赶回。 院子里有不少来帮忙的邻居和亲戚,看到陈皮,陈婆子哇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当着人前,她什么都没有说。 老头子都已经死了,这时候打骂儿子,只会让人看笑话。这养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是什么风光的事,如果闹大了,还不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议论。 “跪下,给你爹磕头。” 陈皮不知父亲的死因,老老实实跪下守灵。 等到夜深人静,帮忙的亲戚和邻居散去,贺香莲凑了过来:“拿银子。” 第579节 陈皮皱眉:“做什么?” “给爹办丧事。”如果说原先贺香莲对待陈皮是厌恶的话,如今就只剩下了恨。 “如果不是你把银子偷走,爹也不会死。” 陈皮心头咯噔一声,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有错,冷笑道:“你不知道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吗?合着我爹是被你气死的,贱妇!”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贺香莲扑倒在灵堂前,看着面前的棺木,心中格外讽刺。她自问对得起陈家,却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陈婆子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看到儿子打人,总算是回过了神:“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贺香莲垂下眼眸,不光怨恨陈皮,对婆婆也生出了怨。她为家里付出了这么多,都被陈皮打趴在地上了,也不见婆婆为她讨公道,只是短短一句“不要动手”。 合着她的打就白挨了? 陈皮出声:“丧事是由我一力操办,你不用多管。” 贺香莲原本也不想管,只是不想丢人而已……这丧事要是办不好,别人笑话陈皮,也会笑话陈阿伟,她完全是替自己儿子考虑。 村里有那种专门帮别人家主理红白喜事的管事,只要请了他们帮忙,不说能把红白喜事办得有多面面俱到,至少不会出大事。 丧事一切顺利,三日后,陈老头下葬。 陈皮跪灵累着了,老实了几天。 贺香莲经历此事,也大病一场。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陈阿伟身上的伤势有所好转,如今已经能下地行走。不过,王大夫也说了,他受伤严重,无论怎么治,无论怎么养,都不可能恢复的如同常人。 还有外人不知道的是,陈阿伟那处明明没有受伤,但是他……不行了。 阿伟媳妇在送走了陈老头后,借口要回娘家散散心,结果一去就不回来。 半个月之后,贺香莲儿子去接人,却得知人家已经定亲,再过几天就是婚期。 陈家人很不满意,上门闹了一场,只拿回来了一两银子。 无论怎么劝,陈阿伟的媳都再也不愿意回来。 陈阿伟受不了外人异样的目光,伤势还没痊愈,又病了,躺在床上咳咳咳,一两银子全部都拿来买了药。 贺香莲不在乎陈家的其他人,只在乎儿子。她守在儿子的床边照顾,累得心力交瘁。 陈婆子有时候会做饭,但大多数还是贺香莲在伺候一家子。 之前家里的人挺多,吃饭时整张桌子都要坐满。如今……陈阿伟躺在床上养病,吃饭的就只剩下三个人。 这天下午,贺香莲做好了饭,喊了婆婆出来。左等右等不见陈皮露面。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家里有了不少空余的屋子,夫妻俩不管白天黑夜,除了吃饭之外都不怎么碰面。 贺香莲不想再等,她一天累死累活,晚上还要熬夜照顾儿子,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不想在吃饭上多耽搁时间。 陈婆子看她开吃,也不好阻止。实在是家里的运势越来越低,气氛越来越差,她不想和儿媳吵架,于是起身去催促儿子。 她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屋中有动静。陈婆子忽然想到儿子跑到那两次,顿时心中惶恐不已,狠狠推开了门。 门并没有栓上,陈婆子用了很大力,险些一头栽进房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抬眼一瞧,屋中哪里还有人? “老大?” 她跑出去屋里屋外的寻找,一想到儿子会再次消失,这一次不知道又要多久才会回来。 关键是她年纪很大了,可能再也等不到儿子回家。一想到这些,陈婆子就满心惶恐,她跌跌撞撞跑去后院找,没有看到人影,她又奔去了茅房里,因为太过慌张,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踢到了脚下一块木板,整个人飞扑出去。 茅房里垫脚的木头已经很多年,最近家里接连办了两场丧事,来上茅房的人很多。木头更烂了。 陈婆子这一摔倒,直接落到了茅坑里。 贺香莲看到婆婆慌慌张张到处找人,就猜到陈皮已经不在家里,她心中一片麻木,并不想多管,只认真吃饭。 结果,没多久听到茅房里传来的动静不太对,贺香莲正在吃饭,不想去那地方,又过了一会儿,她填饱了肚子,还不见婆婆回来,便想过去瞧一瞧。 还没有到茅坑,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这味道很不对劲,好像是挑粪时候搅动了茅坑才有的味道。 值得一提的是,村里大多数人家的茅房都不是旱厕,而是在茅房底下挖了很大一个坑,所有的东西都装在里面攒着,主要是用来浇地。 此时茅房上的木板已经翻了,突出了一个大洞,贺香莲见状,瞬间吓得六神无主。 这茅坑很深,真的会淹死人。 “快来人啊!” 陈阿伟没什么力气,听到母亲语气慌乱,他强撑着出门,软手软脚奔到茅房,听到动静赶过来帮忙的邻居都已经到了。 人多力量大,但是陈婆子掉到茅坑里……那地方腌臜,味道很重,有些人不愿意帮忙。 村里还是好人多,到底还是有人不怕脏不怕累,上前把陈婆子拖了出来。 其实这茅坑没有多深,只是陈婆子比较矮,发现得又迟。等到被救出来时,人已经没有气了。 原本被水淹了的人救出来后,很短的时间内赶紧将人放到牛背或者马背上,再让牛儿或者马儿小跑,能把肚子里的水控出来,兴许就能把人救回。 但是陈婆子太脏了,又那么臭,加上村里人养牛人家少,养马的人家一户都没有,这时候再回去牵牲畜,有点太迟了。 还有,贺香莲也没有求着家里有牛的人家帮忙……人命关天,人家儿媳妇都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太热心。 母子二人跪在陈婆子面前,管事的人上前,准备帮陈家人办第三场丧事。 贺香莲面色灰败,她当然知道牵牛来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她没有开口求人。 她凭什么要为了陈婆子求人? 过去那么多年里,她为陈家已经付出了许多,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反而是对不起她的陈皮,无论做了什么都能得到老两口的原谅。 陈皮才是老婆子的亲生儿子,老婆子危在旦夕,应该也由亲儿子来救。 溺水之人想要救回,必须要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有动作。贺香莲不开口,众人也不主动,陈婆子躺在地上渐渐凉了。 这时候众人想起来了陈皮,自从出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看见人。 贺香莲听到有人问,摇头道:“我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是突然走的,娘也是发现人不见了,吓得到处找人,太过慌张,一不小心才跌了进去。” 众人都一脸唏嘘。 有人提议去镇上找人。 其实上一次陈皮从花娘的床上下来回家给父亲办丧事……这件事情虽然挺隐秘,但还是被人知道了。 当然了,这种事情不好乱说,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这会儿看到陈皮又不见,知道内情的人就思量开了。 而事实上,知道陈皮去找花娘的人,本身也不那么干净。当然不会主动提。 众人又准备着办丧事……和前两次不同的是,陈婆子身上的衣裳没法换。 一般人在过世后,家人都会赶紧把寿衣给换上,因为越往后身子越僵硬,越是不好穿。 但是陈婆子身上那么脏,一两盆水都洗不干净,不是亲人,都不愿意伸这个手。 陈二妹哭着回来,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必须要有至少两个人在边上帮忙。 她希望嫂嫂能主动,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反应,无奈,陈二妹只能开口喊:“嫂嫂,我们俩动手,让村里的大娘帮忙打水。” 贺香莲用手撑着额头:“我头很痛,站都站不稳,实在是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帮忙吧。” 陈二妹听着这话不太对劲。 什么叫帮不了你? 这是她亲娘,是嫂嫂的亲婆婆。两人穿衣本就是分内之事。 怎么能算是帮她? “嫂嫂,你……” 贺香莲抬眼,冷然道:“我说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你不要勉强我。” 陈二妹哑然。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多荒唐,也知道爹娘在哥哥和嫂嫂之间,肯定会护着自己的儿子。 如今嫂嫂和母亲离心,多半也是因哥哥而起。 “嫂嫂,这不是置气的时候。” 贺香莲呵呵:“那是你亲娘,你照顾她是应该的。” “可这也是你亲婆婆。”陈二妹有些恼了,老人在过世之后,要是因为这些事情一家子互相推诿,会被人笑话的。 母亲都已经不在了,不管她之前是什么样的性子,陈二妹都希望母亲能顺顺利利的走。 “是啊,这是我婆婆。但是我这些年的为这个家付出已经足够多,你不要再勉强我。”贺香莲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坐在了椅子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村里人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身还是不想送婆婆最后一程。当然了,他们也不想把人往坏了猜,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贺香莲多半是扛不住了。 村里人倒也不是不愿意帮着送老人最后一程,但是陈婆子这情况特殊啊。不是真正和陈家亲近的人,都不愿意沾手。 其实陈家之前还是有几个实在亲戚,在陈家遇上困难的时候还慷慨解囊。但因为陈皮还银子时说的话实在太难听,把众人给得罪了。 陈二妹又哭又求,找了两个本家的长辈帮忙,一直折腾到快天亮了,才勉勉强强换上了衣裳。 而这个时候,陈皮还没有回来。 之前那个猜测陈皮在花娘那里的人到底是说漏了嘴,其实这种话不好说。旁人听见了也不敢闹出来,但这件事情传入了刘家人的耳中。 两家大打一场,看似刘家赢了,但是刘老大可是付出了十两银子的代价才逃脱了牢狱之灾,如今心里窝火着呢。 得知陈皮又去找花娘,别人不好说,刘老大可没有这个顾虑,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嚷嚷了出来。 别人听说了陈皮在花娘处,只是觉得荒唐。但陈二妹得知后,立刻就让自家男人悄悄去找人。 陈二妹的男人真心觉得岳家的这些事情很丢脸,但谁让他摊上了呢?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几个,他也不可能把妻子休了。 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悄悄去找人。 刘老大说了花娘所住的地方,陈二妹的男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敲开了门。 陈皮还睡眼惺忪,浑身一股脂粉气,听说亲娘没了,他困意瞬间就消失了。 “娘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第580节 “回家再说吧。”对着这个大舅子,陈妹夫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看到陈皮回来,众人都挤眉弄眼。 陈二妹看到哥哥,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但碍于众人在,她还得给自己哥哥留一分面子,没有当场把事情闹开,只是等人凑过来磕头时,狠狠在哥哥的腰上掐了几把。 陈皮被掐疼了,也不敢有太大的反应。 他跪在灵堂前时,心中一片茫然。他才回来没多久,先是送了大儿子走,后来送走了爹,如今又送走了娘。偌大的一家人,竟然只剩下了三人。 一大早,顾秋实还去了村里一趟。 他说是去吊唁的。 陈家院子敞开着,接所有的亲戚和邻居前来奔丧,看见顾秋实出现,周围的议论声都大了一点。 顾秋实不管众人是个什么反应,给送上了一堆纸钱。 “哎呦,之前我离开的时候,二老的身子骨那么硬朗,还跟我跳着脚吵架,没想到这么快就……” 陈皮不忍,站起来质问:“你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 顾秋实扬眉:“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陈皮:“……” “滚,这个家里不欢迎你。” 顾秋实呵呵:“这话轮不着你说,我在这家里可住了十年呢。” 贺香莲没有像以前那样对胡大锣恨之入骨,此时她的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陈皮没有回来,如果她当初对胡大锣好一点,是不是虎子就不会死?是不是两个儿媳妇就不会跑? “多谢你能来。” 顾秋实摆摆手:“我就是想来劝一劝老人家,下辈子不要再做这么缺德的事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贺香莲问的。 贺香莲心肝直颤。 可不就是报应么? 本来一家人好好的,就是陈皮回来之后,这些日子没一件好事。一家子又吵又闹,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说不定老天真的有眼。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 人在做,天在看,还是不能做坏事啊。 陈婆子在众人的议论纷纷张中下葬。 陈皮知道许多人在私底下说自己的闲话,他又不能跳出去捂住别人的嘴,哪怕知道是谁在说,也不敢上门去找茬。 他都不愿意待着村里,更喜欢去镇上。 陈阿伟的病更严重了,甚至都没能亲自送陈婆子最后一程。 贺香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辛辛苦苦半生,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只得了这一个儿子,她必须要让儿子好转起来。 王大夫说,他治不好陈阿伟。如果能去城里找高明大夫买到高明的药,兴许能让陈阿伟恢复得更好。 贺香莲不想让儿子一辈子都这么颓废,于是找到了陈皮商量卖地的事。 陈皮满脸惊讶:“你居然想卖地?老子这个败家子都不敢有这种想法,你他娘的可真敢想。” 贺香莲一脸冷漠:“我要救阿伟。镇上的大夫看不好他,我要带他去城里。” 陈皮听到这里,道:“地是庄稼人的根,爹娘尸骨未寒,你就要卖地。不行不行。” 陈平这些天又在悄悄往镇上去,真的是这孝期都不老实。贺香莲知道这个男人没救了,也不再指望他。 她也想明白了,这家里的地再不卖,以后多半也会被陈皮卖掉。 与其让陈皮败了,还不如拿来给儿子治伤。 “你的意思是以后可以卖?”贺香莲越说越气,“可是阿伟等不得。那是你的亲生儿子,我都不知道你这脑子一天在想什么,外面的女人就那么重要吗?你不管我的死活就算了,连你的亲爹娘都不管……” 亲爹娘都没管,也不指望他能为儿子付出多少。 想到此,贺香莲意兴阑珊,深觉自己命苦。 “我怎么没管了?”陈皮满脸愤怒,跳起来狠狠甩了贺香莲一巴掌,“如果不是你,我爹娘都不会出事。是你害了他们。” 贺香莲险些没被气疯了:“我又没有出去乱来,又没有偷家里的银子,又没有不打招呼跑出去。我就是想害人,也没那个本事。” 陈皮愈发心虚,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恼羞成怒:“分明就是你故意吓唬他们,所以他们才出了事。看在你在这家里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才没有跟你计较,否则,非把你送进大牢里不可。” 贺香莲气到浑身颤抖:“陈皮,你不要脸。” 她太过生气,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按照当下律法,在陈家的长辈都走了之后,陈皮就是一家之主。这家里的房子和地都是他的,如果他不答应卖,这地就卖不了。 除非陈皮不在了,这家里的房子和地就能落到唯一的男丁陈阿伟头上。 陈皮不管她,也不想留在家里吵,再次出了门。 陈阿伟身上的病情有所好转,伤势趋于稳定,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用王大夫的话说,如果不去城里找高明大夫的话,下半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贺香莲想要救人! 既然陈皮不愿意卖地,她就自己想法子。 这天,顾秋实正在柜台里理货,就看到贺香莲过来了。 “我不做你们家的生意。” 贺香莲苦笑:“大锣,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过去我一直在家等着陈皮有多傻。早知道,我就该跟你一起走。” 顾秋实抬手止住她的话:“你少胡扯了。如果不是你找人算计我,我也不会跑到陈家去住十年。贺香莲,咱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愿意照顾你,但问题是我知道了你的那些算计,现在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会恨我自己当年太蠢。” 贺香莲眼泪汪汪:“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恰在此时,顾秋实听到铺子的后门有响动,一般能从后门进来的,也只有高大丫一人而已。他立刻转身去扶人。 “你怎么来了?” 高大丫没想到贺香莲就站在柜台之外,有些疑惑:“你又来做什么?” 贺香莲找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与胡大锣和好,而是有事求他。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顾秋实问也不问就一口回绝:“不帮!” 贺香莲:“……” “我想要教训陈皮。” 她以为胡大锣肯定不喜欢陈皮,能顺手教训人绝对不会拒绝。 顾秋实扬眉:“祝你成功!现在你能离开了吗?我要关铺子了。” 贺香莲失魂落魄离开。 找不到人帮忙,她就自己上。 贺香莲在镇上跑了几天,就想打听一个身上带病的花娘……这事儿很容易,花娘接客太多,生病太正常了。 陈皮特别好色,最近不喜欢住村里,经常在镇上过夜。他还经常换人,今天东家住,明天西家住,很快就出了事。 他发现自己病了。 得知自己生病,陈皮倒没有怀疑有人算计他,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找个高明大夫给自己治病。 如今他手头的银子不多,想要去城里求医,这点银子可不够。于是,他准备卖地。 但这地还是陈父的地契,他要卖,得找几个人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且,还得是家里人。 陈二妹算一个,贺香莲也算一个。 贺香莲在他商量时,强调:“卖地可以,银子我们平分。” 陈皮怒了:“给你脸了是吧?” 第580章 继父(完)三合一 其实陈皮本质上不是个好人, 贺香莲原先对他诸多容忍,一是看长辈的面,二是看孩子的面上。三来, 她已经嫁他为妻,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陈家 ,只要能凑合过,她就愿意忍耐。 如今她……长辈已经不在人世, 并且两位长辈离世之前成功耗尽了她所有的孺慕。至于孩子,只剩下一个病歪歪的阿伟。 而陈阿伟也早已经看清楚了父亲的真面目。 兄妹三人对父亲满心期待,说起来也是她的不是。 那些年陈皮不在家里, 老两口害怕孙子孙女不管亲爹, 总是在他们面前说陈皮是不得已,强调陈皮是个好人,还说陈皮很疼他们兄妹。 也因为此, 兄妹三人一直拿胡大锣当外人。对于陈皮的归来并不抵触,甚至还觉得本该如此。 但是兄妹三人如今长大了, 又都不是傻子, 陈皮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陈阿伟对父亲很是失望, 都不愿意喊他做爹。 父子之间再无感情,贺香莲也再没了顾虑,她理了一下额头的乱发:“反正, 我就这一个条件,你如果答应,咱们就去卖地。要是不答应,耗着吧, 若是因此延误了阿伟的病情,那也是他的命。谁让他倒霉, 有一个不管他死活的父亲呢。” 陈皮咬牙:“我会给阿伟治病,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原本你不止这一个儿子。”贺香莲情绪激动不已,不知不觉间泪水滚滚而落,大吼:“你有两个儿子,被你害死了一个。” 陈皮抹了一把脸,他很忧心自己的病情,很想现在就找个大夫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尚存几分理智,得了这种病,绝对不能在镇上治。 治不好就不说了,传了出去,他更没脸见人。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也不想让虎子年纪轻轻就……我可以分你三成银子。” 贺香莲寸步不让:“一半!” 她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陈皮到底还是答应了,实在是身上的病耽搁不起。 夫妻俩跑去镇上,陈皮的意思是,先把田地过到他名下再卖。 虽然他急着要钱,但还是不想贱卖了家里的地,拖个三五天,他还是拖得起。 但是贺香莲这些年一个女人当着家,虽然是每一笔银子都要经过陈家二老的眼睛,但也算是独当一面,她不愿意节外生枝:“直接卖了吧,省得麻烦。看你这么急,应该是想尽快换到银子,是不是?” 第581节 陈皮看了一眼旁边镇上管着契书的两个师爷。镇上有中人,但是大多数的人买卖田地都会经这两个师爷的手,让人知道了他急于脱手,买主肯定会拼命压价。 “我不急,急的人是你。不过呢,阿伟的伤需要好好养,在养好伤之前,也不适合吃太杂的药。这地还是慢慢卖吧,如果价钱不合适,咱就不考虑。” 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师爷听的。 两人走出师爷的家,陈皮当场就翻了脸,一把揪住贺香莲的衣领:“你是不是疯了?再怎么跟我过作对,也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卖地的银子你也有一半,要是卖得少了,你分到的就少,你是不是蠢?” 他越说越怒,把人狠狠推了出去。 贺香莲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推,她狠狠摔倒在地。 摔下去之前,隐约察觉到身旁有人没有扶住她,而是选择避开。 这谁呀? 大多数人在看到有人即将摔倒时,即便顾及着男女有别,也会在拉开距离的前提下扶人一把。 贺香莲摔倒在地,余光撇见了一个熟人。 是胡大锣。 周围除了胡大锣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 顾秋实推着个板车,看到坐倒在地的贺香莲:“这……你们俩打架呢?” 贺香莲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扶我?” 顾秋实振振有词:“夫妻打架,那是家事。我一个外人可不好掺和,万一帮你把陈皮教训了一顿,回头你怪我打坏了你男人,又跑来问我要赔偿怎么办? ” 陈皮不想承认自己不如胡大锣,偏偏这又是事实。男人打女人本就上不得台面,结果他动手时又刚好被这个冤家看在眼中,他顿时恼羞成怒:“你也说了是家事,麻烦你站远一点。” 顾秋实点点头,推着板车挪开了身子,但却并没有走远,而是放下板车,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甚至还掏出了瓜子分给周围的人。 五香瓜子不是谁都炒得出来,这东西一般都需要花银子买。如今可以免费吃,众人都纷纷道谢。 陈皮:“……” 这些人看戏呢? 他丢不起这人,转身就走。 贺香莲坐起身,抱膝哭得浑身颤抖,看着就特别可怜。 当然了,关于贺香莲干的那些缺德事,因为顾秋实长期住在镇上,也没有帮着陈家遮掩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好人。 众人都怕被讹上,可怜归可怜,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她,甚至无人上前去劝说。 贺香莲一开始哭得小声,后来是嚎啕大哭,哭累了才回家。 五天后,陈家的十多亩地换了三十多两银子,贺香莲提前就找了村里那些族老一起。 陈皮特别想将这笔银子吞掉……可他之前气死了爹,又连累死了娘,要是还不管儿子,族老会将他除族。 被除族后,死了不能被埋入族地,只能葬到荒山上,逢年过节无人祭拜,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铲平了。 一半也有十七两银子,不少了。 再说,这些银子花完了,贺香莲手里还有,大不了回头再问她要。如果她不给,想想办法就是了。 反正,她总不可能不管儿子的死活。 想到这里,陈皮不再纠缠,拿了银子就进城。 贺香莲紧接着也带着儿子去了城里。 父子二人都需要找高明大夫。 * 高大丫身怀有孕,虽然夫妻两人感情不错,但外头关于高大丫的传言一直都有。 顾秋实打算在她生孩子之前在城里安顿下来。 到了城里,无人认识他们夫妻,关于高大丫的传言自然就没了。 他手头的银子还不算多,可以选一个不错的两进院子,但他去的时候没有合适的,只有一个破败的三进大院。 自己整修的院子住着比较舒心,在中人保证能找到合适的工匠,能在半年之内把院子修好后,顾秋实就将其买了下来。 陈皮生的那种病很不好治。 以当下的医术,最多就是延长他的寿命。至于能延长多久,全看他自己手头的银子。 可是陈皮只有十几两,用大夫的那种治法,只能管一个多月。 他不想死,迫切地想要找更多的银子来延长自己的命。他很自然的把主意打到了贺香莲母子俩身上。 贺香莲要这笔银子是为了救自己儿子,不管儿子的身子能不能恢复康健,至少那处要治好。好歹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要不然,儿子年轻的时候还能靠她,等她没了时,儿子年纪又大了,那时候又能靠谁? 如果有个孩子,等到孩子长大,肯定不会撂下亲爹不管。 比较巧合的是,父子二人找的是同一家医馆,只是里面好几个大夫,各自擅长的病症不同,陈皮又一次去抓药时,看见了贺香莲。 这让本来以为要回家才能找到贺香莲要银子的陈皮惊喜不已:“香莲,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妻子手里的药,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忙问:“你们现在住在哪儿?若是给阿伟治病,一两天可治不好,需要在城里租房子,要不然我们住一起吧?” 贺香莲原本不想和这个男人多牵扯,但是城里住着花销很大。男人那处受伤很不好治,且大夫说了,如果真的是那处受了很重的伤,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偏偏陈阿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受伤,似乎是莫名其妙地不行了。 想要治好,得慢慢试,兴许还要针灸。 普通大夫可不敢对人下针,必须得是学有所成的老大夫,想要请动老大夫出手,价钱不便宜。 贺香莲手头的那十几两银子,大概花不了多久。此时听到陈皮的提议,原本想要拒绝的她想到了儿子的病情,立刻改口答应下来。 “好啊。不过,我不想和你同住,咱们分床睡。” 陈皮:“……” 也行吧。 他如今生了那种病,已经没有多少找女人的心思。不能同住,不方便他找银子……但只要两人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要银子在院子里,就不怕找不出来。 “行!” 夫妻二人出了医馆,陈皮得知母子俩已经租了个院子……他不想多花心思在衣食住行上,进城后就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住了进去。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客栈收拾行李,你也帮我收拾一下我住的屋子,行不行?” 贺香莲冷哼:“你爱住就住,别指望我帮你做事。” 陈皮无奈:“我们到底还是夫妻,你说翻脸就翻脸,当真是绝情。” 一听这话,贺香莲就想发火,不过,这男人不讲道理,跟她掰扯不清,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你想要同住,就别再恶心我。” 陈皮闭嘴了。 院子不大,刚好三间房,其中一间还是用来吃饭的堂屋。陈皮想要过来住,要么和儿子挤,要么就只能在堂屋打地铺。 他愿意陪儿子睡床,但是贺香莲不答应。 陈皮可是得了那种病的,跟儿子同床,万一染给了儿子怎么办? “你只能打地铺,没得商量。” 陈皮有些恼,但想要偷银子,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三人一起住,那肯定是要一起吃。 陈皮吃着晚饭,若有所思,他发现一件事。 两人在城里的医馆遇上,且搬到这院子里后他还跑到厨房熬药,而贺香莲从头到尾就没有问他是否生病,也不管他生的什么病。 要么就是这女人对他已经绝情到不管他的死活……但这不像,如果真的不想管,也不会把他请到这院子里住。 要么就是……她根本就知道他生的是什么病。 “香莲,我生病了,最近这段时间,大哥要麻烦你照顾我。” 贺香莲看他一眼:“我可以帮你做饭,但是你要给我银子买菜。” 陈皮答应了下来。 * 深夜里,贺香莲悄悄起身,摸到了堂屋。 她一路很小心,尽量不弄出动静,好不容易摸到了包袱,黑暗中斜刺里伸出来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贺香莲吓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陈皮阴森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香莲,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贺香莲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可惜太黑了,她笑了陈皮也看不见。 “我怕你着凉,过来给你盖被子。” 陈皮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实话告诉你,我是来偷银子的,阿伟的病很严重。想要治好,就是个无底洞,你是孩子的爹,你不能不管他。”贺香莲拍掉了他的手,“你拿十两银子,剩下的你想怎么花都行。” 陈皮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回用的力道很大,掐得贺香莲直皱眉。 “你抓疼我了,放手。”贺香莲想要挣扎,可根本抽不回手。 陈皮靠近她耳边:“香莲,你是不是知道我生病了?” 他语气越来越阴森,“我从来就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现在回想起来,你好像笃定了我急着卖地……香莲,让我染上病的翠红是主动凑上来的,她有刻意勾引我。我这病,是你算计的,是不是?” 贺香莲特别心虚,好在黑暗里旁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她使劲儿挣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放开我。我要回去睡了,明天还要做饭呢。” “我们俩是夫妻,你这样拒绝我,不合适。”陈皮一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贺香莲察觉到他的意图,吓得魂飞魄散:“你放开我!你要是敢碰我,回头就收拾行李滚出去……” 陈皮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衣裳。 贺香莲拼了命的挣扎,可她哪里敌得过一个大男人的力气。 陈皮察觉到她的抗拒……那根本就不是单纯讨厌他而有的力气,他心中戾气横生:“贱人,果然是你害我。” 他怒火冲天,反手扇了贺香莲几巴掌。 贺香莲被打晕过去。 第582节 等她悠悠转醒,两人已经成事。 贺香莲满心绝望,再次开始挣扎。这一回,陈皮没再强迫她,而是翻身躺了回去。 “如今咱们谁也不嫌弃谁,你也别想着拿我的银子治阿伟了,想法子救你自己吧。” 贺香莲满心绝望,扑到陈皮身上又哭又咬。 陈皮烦不胜烦,反手一挥,把人狠狠掀飞出去。他原本以为那女人还要发疯,谁知道她撞到墙角之后再也不动。 他懒得过去查看,起身去了隔壁的床上睡觉。 贺香莲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已蒙蒙亮。想到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 她大哭了一场,还记得起床给儿子做早饭,伺候负责两人吃了早饭,她又负责替二人熬药。 陈皮之前满心绝望,除了怕死,还怕自己得病的事情传出去。如今倒霉的不是他一个人,他心情好了不少:“把我的药也熬了,其实你可以分着吃点,早点喝药,病情会轻一些。” 贺香莲心中恨极,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当下也不骂人,只嗯了一声。 看她老实了,陈皮很满意。 贺香莲借口说要出去买菜,然后去买了些毒耗子的药。 买药的时候,卖药的东家再三强调这东西要收好,不能给孩子误食,否则会出人命。 贺香莲要的就是出人命。 耗子药没有多重的药味,反而带着些粮食的香甜之气。她在熬药的时候加了进去。 陈皮做梦也想不到在他离开家之后还愿意帮他养大孩子伺候老人的妻子居然会想毒死他……杀人触犯律法,那可是要偿命的。 反正,别看他得了这种病,命不久矣,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同归于尽。 他没这种想法,自然想不到贺香莲的做法,他喝药的时候一点迟疑都没有,还不满道:“下次买菜,记得多买点肉。” 贺香莲看他咕嘟咕嘟喝完了药,心下格外畅快,眼神也有些癫狂。若不是怕暴露了会让陈皮催吐,她会得意到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到了唇边的笑意,顺口抱怨:“城里的东西都很贵,所有的肉都得从乡下运来,我那时候才出门,哪里还买得到肉?” 陈皮不高兴:“那麻烦你明天早点去买菜,我们父子俩都生着病,需要吃好的补身体。你不想管我的死活,总不能不管阿伟。” 贺香莲再次嗯了一声。 她的这份乖巧,成功取悦了陈皮。 陈皮躺回到床上,想着再眯一觉,但他发现今儿有些睡不着,并且肚子还越来越痛。 那种疼痛,和想要上茅房的疼痛完全不同。陈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回想了一遍,发现没有吃什么太特别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的菜色。 他并不是个蠢人,在喷出了一口黑血后,瞬间就想到了贺香莲今日的乖巧。 合着她不是被自己吓着,而是暗戳戳要取他姓名。 “是你?” 贺香莲微微仰着下巴:“是我!把银子拿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否则,我剁掉你所有的手脚,再把它们东南西北各扔一边。 ” 陈皮捂着疼痛不已的肚子:“解药!” 耗子药哪来的解药? 贺香莲眼神一闪:“我要银子。” 陈皮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指了指自己的腰带。 事实上,贺香莲找在他补眠的时候就把他的行李都翻了一遍,只找到了一把铜板,没看见银子。 如果是陈皮藏在了腰带里,那她确实找不到。 贺香莲将腰带取了过来,确实摸到了里面有一堆散碎银子,好像还有银票。她找来了剪刀将腰带拆开。 里面掉出来了两张银票,都是十两银子。 其中一张特别眼熟,就连上面的折痕都和贺香莲分到的那张一模一样。她微微一愣,再跑去翻自己藏银子的地方,哪里还有东西? 合着陈皮趁她出门,偷了她的银子? 贺香莲越想越气,踹了陈皮一脚。 陈皮咬牙切齿:“你拿到了银子,给我解药。否则,你说话不算话,会被天打雷劈!” “本来我也不得好死。”贺香莲说这话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一边擦泪,一边控诉,“我被你爹娘给害了。当初你抛家舍业说走就走,他们非说你是不得已,说你是个好人。天长日久在我耳边这么念叨,我也真的以为你是不得已才离开了我们,事实上,你就是个烂人。” 她越说越气,冲着陈皮的脸狠狠甩了两巴掌。 “你死就算了,居然还要拖我一起下水。阿伟的身子都弱成那样了,我要是死了,他以后怎么办?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呀,你为何就不心疼他?为何不能替他考虑一下?” 陈皮又吐了两口血,整个人越来越虚弱:“我要……我要……告你……” “告!”贺香莲冷笑连连,“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在哪儿死都一样。” 陈皮确实想要让这个女人替自己偿命,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报官,又吐了两口血后,整个人奄奄一息。 而贺香莲已经开始打水清扫屋子。 买药的时候,她做好了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想法子把这个男人送到郊外埋了……虽然很可能被人发现,但万一她运气好,无人知道此事呢? * 那边贺香莲运陈皮出城,顾秋实就听说了,他没有多管闲事,反正陈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香莲花银子买下了一架马车,把陈皮送到郊外后,她为了将银子取回,把马车清洗干净重新卖掉。 和夫妻俩同住一个院子的陈阿伟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身子很弱,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最近很不爱说话。 等到贺香莲卖掉了马车回来,正坐在院子里数银子时,他突然道:“娘,我后悔了。” 贺香莲动作微顿,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儿子,陈皮是没机会告她的状了,但如果儿子要告……她肯定逃脱不了。 她不怕坐牢,也不怕死。虽然身上的病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她和陈皮睡了,生病是早晚的事。 只是,她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阿伟,如果最后是阿伟送她去死,她心里会很失望。 “你后悔什么?” 陈阿伟满脸黯然:“胡大锣是个好人。至少,比爹要靠谱。当初我们该留下他,把陈皮这个混账赶走!” 贺香莲想到那个在镇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听说还要来城里买院子的男人,心里也很后悔。 但是,胡大锣对她特别狠,一直都在看她笑话,从不会心疼她。更不可能与她和好。 “不要说了,以后你安心养病,等养好了身子,再娶个媳妇生孩子。娘这辈子就值了。” * 几个月后,胡四嫂临盆。 年纪大了生孩子果真很危险,胡四哥找了稳婆,又请了大夫。 就这,胡四嫂也折腾了三天三夜,流了许多的血,才生下来了一个六斤重的儿子。 虽然稳婆说是母子平安,但大夫说胡四嫂失了许多血,以后必须要好好养着,最好是卧床休养半年,再买点党参人参等等补气血的好药来吃。否则,兴许会影响寿数。 因为这个孩子,胡四哥的儿子一直都没有选到合适的姑娘。 此时高大丫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近五个月,她肚子大得有些不同寻常,镇上的大夫说,有九成的可能是双生子。 原本胡家二老想的是让小五把这个孩子接过去养上一段时间,但是小儿媳肚子里都有了双身子,老两口哪里还开得了口? 胡四哥心里也清楚,在小五有亲生孩子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再帮他养儿子。可是,他真的很不想放弃。 胡四嫂听说是个儿子,特别伤心,生下孩子后就不想说话。 关于胡四嫂老来得子,不光影响了他们儿子的婚事,就连胡家其他适龄都年轻人也不好说亲。 都说树大分枝,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子里矛盾不少。 如今胡四嫂又生了个娃娃,胡大哥借着此事提出分家。 他都已经做祖父 ,再过几年又要曾祖父,院子里太挤,根本住不下。他提分家,按照当下规矩,长子要给双亲养老,也会接收家里留下来的大部分房子。 说是分家,主要是想把剩下的三兄弟分出去。 但是其余几个又怎么可能老实? 为了分家这事,吵吵闹闹两三个月。胡四嫂月子根本就做不好,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她年纪大,奶水又不多,生下来还有点肉的孩子,满月后变得小脸蜡黄,身上还越来越瘦。 就是这个时候,顾秋实要带着高大丫搬家了。 城里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一进院子,如今陈皮已死,贺香莲母子俩都在城里,他也不想再留在镇上。 城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重新置办,夫妻俩要带走的就是用着的被褥,还有高大丫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林林总总装了两马车。 夫妻俩都要走了,胡家人才得到消息。 一群人急匆匆赶来,在镇子口在顾秋实的马车拦下。 胡四哥站在最前,一脸的痛心疾首:“小五,你要搬去城里住这件跟谁商量了?爹娘都还在,你怎么能跑那么远?” 家里闹着分家,二三四几人想要平分院子,但是胡大哥不愿意,他倒也不是不给兄弟留活路,而是想出银子把他们住的那几间房买下来。 当然了,分出去的房子越少,买回来所花的银子就越少。 兄弟几人为了那点房子吵吵闹闹,二老为了此事都病了。 顾秋实点头道:“你们说得对,爹娘还在,我确实不应该跑太远……” 胡大锣对着从小就放养他的双亲,心里虽然有些情分,但并不多。至少,没有大包大揽的把人接过来养老的想法。 “这样吧,让二老跟我走。如今我也不差养他们的银子。” 二三四一喜,胡大哥却不愿意:“不行!” 顾秋实说这话之前就猜到了胡大哥不会放人。 当下的规矩,兄弟之中谁给老人养老送终,谁就能拿到大部分的家业。胡大哥早已经将照顾二老能得到的东西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又怎么可能将这已经到兜里的好处送出去? “你想走就走,我会照顾爹娘。你要是有孝心,多回来几趟,也没人说你的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我在城里有爹娘住的地方,什么时候他们愿意来了,而你们也愿意放人……只管给我传消息。到时我来接人。” 他这话说得特别敞亮,听到的人都夸赞胡大锣做事大气。 胡大锣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那真的是受了不少的委屈,顶着一个小叔叔的名头,处处让着底下的侄子,小小年纪就出门独自讨生活,稍微大一点,在家里连个落脚地都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跟了一个有夫之妇蹉跎十年。 第583节 好在他运气不错,人到中年还翻了身。要不然,这辈子大概会凄凄惨惨。他有这样的过往,居然还愿意管自己的爹娘,真的是大气又善良。 顾秋实搬到了城里,不掺和分家的事。 剩下的兄弟几人那是寸瓦必争,为了分家,天天都在吵,几乎变成了镇上的一景。 半年之后,分家之事落下帷幕。 主要是胡家二老经不起几个儿子的折腾,已经先后去了。 夫妻俩的丧事是兄弟几人一起办的,顾秋实当时也回去奔丧了。 兄弟几人跪在灵堂前,个个都做足了孝子的模样,顾秋实该跪就跪,该磕头就磕头,并没有像兄弟几人那般悲痛欲绝。 即便是真正的胡大锣在这里,大概也没有多悲伤。 既然是兄弟几人一起伺候二老,又是一起安排了二老的丧事,最后院子平分。 他们害怕小五跑回来掺一脚,在顾秋实离开了之后才提分家的事。 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手头的银子多,胡大锣确实是他们的亲弟弟,双亲也对他多有亏欠,如果要分家,也该分给胡大锣一份。 顾秋实没打算回去争。只看在他们帮胡大锣收尸的份上,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那一份。但是,他也不会再照顾胡家兄弟,以前大家是亲戚,在二老没了之后……大家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胡家人虽然分家了,除了二老死了之后多留了一间房之外,还是跟原先一样住。 他们也试图到城里来找顾秋实,但是顾秋实根本就不见他们,多来几趟,顾秋实干脆放狗咬人。 眼看得不到好处,兄弟几人也只能放弃。实在是他们身后有一大串小尾巴需要养,得干活养家,没时间天天赖在顾秋实门口。 也是因为顾秋实实在是冷漠,不给他们任何好脸色,也不给他们任何一丁点好处。 镇上的人到城里一趟不容易,要花费不少盘缠。眼看顾秋实一副要断亲的架势,兄弟几人便不再来了。 * 高大丫生一双孩子时,顾秋实亲自守在床边,甚至是亲自接生,挺顺利的。 家中有喜,顾秋实并未往镇上报喜,关于那些兄弟,他不打算再与之来往。 而高大丫也不打算再和那几个弟弟妹妹来往。 高家在镇上的房子修建好了,但一直空着,周家姐妹二人想要使手段,但就和胡家兄弟一样,他们来一趟不容易,来了都见不到人,只能放弃。 * 贺香莲是在发病半年后去的,原本可以多熬一段时间,但是她手头没有多少银子。 母子俩的那些银子全部都紧着陈阿伟。 直到所有的银子花完,陈阿伟只是养好了伤,身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虚弱,隐疾更是毫无好转的迹象。这时候,贺香莲也到了强弩之末。 手头没有银子了,母子俩付不起租金,只能想法子回乡。 贺香莲离开城里时,恍惚间看到了郊外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不远处坐着一双夫妻。 “那是你胡叔?” 陈阿伟也看到了那边的夫妻二人:“我听说胡叔得了一对龙凤胎,娘,别想了。” 贺香莲此时已经很虚弱,她躺在车厢之中,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是我对不起他,你去给他道个歉吧。” 陈阿伟不想去,他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关在房里想了许多,认清楚父亲是个很不堪的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可能不想听。” 贺香莲想要催促儿子,但又不忍心勉强他。 “回吧!” 几日后,贺香莲在陈家的院子里去了。 她这一生,为陈家父子几人付出良多,很顺利的葬入了陈家族地。 在她走了之后,陈家就只剩下了陈阿伟一人。只是,他没有地,只有一个房子,但这人光有住的地方过不了日子,必须得有吃的。 陈阿伟生着病没,什么力气干活,也找不到活计养活自己,后来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村里的房子不值钱,也没什么人愿意接手。几乎算得上是半卖半送,陈阿伟拿着剩下的银子住进了村尾的破屋。 就是那间贺香莲拿来算计胡大锣的屋子,冬天漏风,陈阿伟身子本就不太好,又没能好好养着,甚至没有多余的柴火烤。他在那个房子里,没能熬过第二年的冬天。 第581章 独子难教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胡大锣看着挺狼狈, 浑身都是浮肿,他脸上带着笑容,看着有几分渗人。 此时胡大锣似乎心情不错:“两个孩子挺好, 儿女双全,我又能照顾得过来。小时候我那样苦,就是因为爹娘生得太多,平时为了养孩子忙得脚不沾地, 哪里有空管我的死活。还有,我最高兴的还是有了孩子,不然, 赚再多银子, 都要被那些侄子惦记。” 他越说越兴奋:“你真的很懂我,可能你会觉得我不对那些哥哥下手是优柔寡断,但他们和我一母同胞, 虽然更疼自己儿子,但也不是没有照顾过我, 我对他们的感情很复杂。大家各过各的就挺好。” 他话特别多, 喋喋不休着缓缓消散。 * 顾秋实再次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入目的料子细滑,绣工精湛, 应该价值不菲。 他垂眸,看到自己袖口上精巧的竹叶绣花,余光也瞥见鞋子上同样有竹叶,衣摆处的竹子和这些竹叶相得益彰。 像这么配一套, 价钱可不便宜。 顾秋实刚想要换个姿势,手一抬就看到了小手指上的玉戒, 还有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 这次,应该是个豪富。 而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容貌端庄,保养得宜,脸上薄施脂粉,只有眼角的浅浅皱纹表示她你已经不再年轻。 大概是察觉到了顾秋实的视线,贵妇人抬眼望来:“大爷,你看着我做甚?” 顾秋实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情,干脆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你又想睡?”妇人眼中满身怒火,“一天天的早出晚归,好不容易坐在一起,你却连话都不想说,只想睡觉。在你眼中,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顾秋实叹口气:“我困。” 原身是真的很困,眼皮干涩,脑子也有些昏沉,明显是睡得不够。 对面的妇人气得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小几上,然后别开了脸。 “明月在我们身边长大,如今她……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 顾秋实没有接话,他还没记忆,都不知道明月是谁。 原身梁昌平,出身中南府。 梁家算是中南府最富裕的商户之一,梁昌平是家中长子,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十四五岁就已经帮着跑货接货,等到成亲,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十八岁成亲,原本是打算和与梁家门当户对的周家议亲,但定亲前夕出了意外,梁昌平喝多了酒,唐突了同为富商的白家女儿白水灵。 虽然当时两人没有夫妻之实,但梁昌平确确实实撞见了正在换衣裳的白水灵。 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梁家只好放弃了周家,转儿同白家结亲。 夫妻俩成亲后,梁父去接货时着凉,又为了给儿子准备婚事累得不轻,那之后大病一场,大夫说让其静养,否则就会影响了寿数。 于是,梁家夫妻避往郊外养身,梁昌平接了生意,他还年轻,难免被人小瞧,为了站稳脚跟,他大半的心思都放到了生意上。 成亲半年后,夫人白水灵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来了两人的长子。 但是,白水灵生孩子时很是凶险,险些一命呜呼,好在梁家和白家都对这一胎很是重视,请了两个大高明大夫守着,用了不少好药,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命是捡回来了,但两个大夫都说,白水灵以后再也不能生,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梁昌平感念与妻子为自己的付出,又有白家的长辈旁敲侧击问他要保证。他看着康健的长子,便主动承诺,此生只白水灵一人,以后再也不会纳妾生子。 男人当世,该信守承诺。梁昌平真的做到了自己承诺的那样,再也没有纳妾,甚至连妻子安排的通房丫鬟都拒了。 也是因为他平时太忙,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生意上,无心与女子纠缠。 这一过就是多年,两人的长子平安长大,值得一提的是,白水灵总说膝下空虚,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闺女。但她自己不能生了,于是就把娘家弟弟的女儿白明月接了来养在身边。 白明月来的时候才两岁,那之后就很少再回白家,如果说长子梁玉是家中唯一的公子,那白明月就是家里唯一的姑娘。 事情就要从这白明月身上说起。 这姑娘在梁家长大,被白水灵宠得厉害,还有意撮合她和儿子的婚事,但是,白明月不喜欢梁玉,还谁都看不上,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直到白明月十五岁那一年,白水灵都在张罗着给两个年轻人定亲了,白明月却在外头认识了一位公子,一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白水灵没发觉不对。等得到消息,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按理来说,这养在身边的姑娘再亲,那也只是个侄女,她既然非要嫁,备上丰厚的嫁妆送出门就是了。 但是,白水灵死活不答应这门婚事,非要棒打鸳,还拖着梁昌平一起。 那个和白明月好上的年轻人家世一般,将娶白明月当成了自己翻身的机会,梁家越是不答应,他越抓得紧。 后来,两人不光无媒苟合有了夫妻之实。 白水灵得到消息,险些没气死,怒气冲冲地拉了梁昌平一起去阻止。 “大爷,你还真睡得着。” 顾秋实被吵醒,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白水灵。 两人这时候就是在去接白明月的路上,梁昌平平时很忙,只管着儿子,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借居在府上的小丫头身上。 倒是白明月经常熬汤送给他,也有经常给他请安。 不过,对于梁昌平而言,这就是一个亲戚而已。尤其是这姑娘年纪大点之后,男女有别,亲爹都要避着,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姑父。 “我已经接连两宿没睡,你能不能让我眯会儿?” 白水灵眼泪刷就下来了:“明月对你那么好,一直拿你当最亲近的长辈敬重,如今她……她被人给骗了,眼瞅着就要被毁了一生,你竟然丝毫都不着急。” “我这不是来了吗?真要是不急,我就在府里睡了。”顾秋实一把掀开帘子,此处还是内城,大街上干干净净,来往的行人衣着体面,一副繁华盛况。 没多久,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白水灵想了想后,吩咐马车去了后门。 马车站后门停下,顾秋实也没有提出异议,两人有着一个小伙计带着上楼,直接到了顶楼角落的那间房门口,伙计行礼:“就在此处。” 白水灵摆摆手:“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上来。” 她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穿衣衫的声音,还有女子的惊呼:“怎会……” 第584节 白水灵一着急,直接把门踹开。 这是一处雅间,外面是用膳的地方,摆着一大张圆桌。屏风后有一张床。此时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两个人正在整理衣衫。看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白水灵直接绕过屏风,一眼看到了正在整理衣裙的白明月,她气的上前狠狠甩了白明月一巴掌:“我是这么教你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们还没有定亲啊,以后你还怎么见人?” 她一脸痛心疾首,一边骂,眼泪落得很厉害,整个人哭到浑身发抖。 白明月捂着脸,半晌后继续沉默着整理衣裙。 “伯母,您别生气。今天这件事情是意外,晚辈和明月都喝醉了,要不然也不会……” “你闭嘴!”白水灵气得胸口起伏,“你最好是把今天的事情忘了,你跟明月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头你也别再来找他,否则,你为了她可以不要命……你的家人呢?你的弟弟妹妹呢?” 这话中满是威胁之意,丁繁华低下头:“是!” 他绕出了屏风往外走,看到外面站着的顾秋实,微微欠身行礼。 “伯父。” 顾秋实眯起眼,知道真相的他方才心中就生出了不少戾气,这会儿看到丁繁华,再不压抑怒气,抬手狠狠一拳。 丁繁华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痛叫了一声,捂着嘴后退好几步。 顾秋实却并未收手,追上去很踹了两脚。直到把人踹倒在地,还不觉得解气,又冲着他的肚子踩了几脚。 丁繁华一开始还惨叫两声,后来叫都叫不出来了,满脸紫胀,大口大口喘着出气,仿佛随时会晕厥。 “伯父,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喝醉了……” “喝醉?”顾秋实呵呵两声,抬脚就去踩他的胃,又是几脚下去,直到把人踩得吐出来,这才质问:“还醉不醉?清醒了没有?” 丁繁华被打得喘不过气,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急忙摆摆手,又慌张点头。 “来人,把他给我捆了,带回府里!”顾秋实厉声吩咐。 梁昌平在生意上说一不二,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进来给丁繁华堵了嘴,又把人捆得跟粽子一样准备拖走。 这么半天的功夫,屏风后面的白明月终于整理好了衣裙。她不太敢出来面对姑父,倒是白水灵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立刻窜了出来。 “大爷,你这是想做什么?” 因为梁父还在,梁昌平即便是做了家主,府内外的人大多都称呼他为大爷。 顾秋实漠然看她:“这人敢把主意打到明月头上,那是没将本老爷放在眼里。我要把人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夫人放心,即便是闹出了人命,也不会对梁府有影响,我会处理好此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白水灵脸色发白。 而丁繁华听到这话,眼神里露出几分惊恐之意,但此时他的嘴已经被堵住了,想要求情都开不了口。 跟在梁昌平身边的人动作很快,以防被人看见他们捆了人,有人找来了麻袋,直接将丁繁华套了进去,然后两三个人抬着他噔噔噔下楼。 有人问起,就说是抬的货物。 白明月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姑父,我……” 顾秋实看她那惊恐的模样:“别害怕,有我在呢。” “我不是故意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刚才不知怎的就晕了,然后就……” 梁昌平太忙了,他除了做生意之外,剩下的那点心思都用在了妻儿身上。对着这个借住在府里的姑娘,从来都只是把人当做亲戚,并没有多上心。 “回头我会好好审问,一定弄清真相。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姑娘。” 白明月听到这话,泪水滚滚而落。 她这会儿还浑身手软脚软,没什么力气。 白水灵面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抬头:“大爷,还是把那姓丁的放了吧。今日之事,虽然是意外,但也是因明月自己不检点之故,如果她知道与男子保持距离,没有来赴约,也不会发生这种。” 此话一出,白明月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忽然白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顾秋实离她最近,看到人要倒,这周围又没有丫鬟,下意识上前将人扶住。 白水灵皱了皱眉,一把将人抢过:“大爷,男女有别,还是由妾身来扶人吧。” 顾秋实没有和她争,叫了丫鬟进来,一行人这才下楼往回走。 白明月的丫鬟在马车里,马车停在后院,回去的路上,白水灵想要陪着侄女儿一起,被顾秋实喊了过来。 “夫人,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白水灵看了一眼侄女所在的马车,到底还是回了顾秋实所在的车厢。 回去的路上,顾秋实没再开口,再次靠在车壁上打瞌睡。 而白水灵也没有说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入了梁府,在后院才停下。 白明月已经醒了,这会儿脸色煞白,顾秋实吩咐:“送表姑娘回房歇着,谁都不要去打扰。” 闻言,白明月眼圈通红,冲着顾秋实一礼,然后扶着丫鬟的手冲匆离开。 顾秋实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白水灵伸手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大爷,你在看什么?” 顾秋实推开了她:“不要拉拉扯扯。” 白水灵有些不满,但两人多年夫妻,梁昌平又是出了名的端方守礼,她也不好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如今明月也回来了,大爷既然疲惫,不如回房歇会儿?” 顾秋实负手就往偏院而去:“我要去看一下那个姓丁的,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欺负我梁府的人。” 白水灵面色微微一变:“老爷,不如这些事情交给妾身?妾身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绝对不让姓丁的好过。” “本老爷已经太久没有教训人,有些手生了。刚好练一练。”顾秋实说着,脚下走得飞快。 身后白水灵跟了上来。 顾秋实心下冷笑,到了偏院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一坨。 丁繁华被捆得很紧,又装在麻袋里,丝毫动弹不得,乍一看,只看得到麻袋有轻微的起伏。 “把麻袋打开,将他嘴上的布团子取了。对了,取我的鞭子取来。 立刻有人上前动作。 丁繁华口中的布被拿掉,腮帮子特别酸软,他一眼认出这是梁府,主要是入目都是院落,听不到有闲杂人等说话的声音,他原本要喊,这会儿也闭了嘴。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谁让你去欺负我侄女的?” 丁繁华眼神闪躲:“没……没谁……是我对白姑娘一往情深,情难自禁,求梁老爷成全。” 闻言,顾秋实抬手就是一鞭子。 这一鞭直接抽在了丁繁华胸膛上,瞬间皮开肉绽,又因为他身上捆着绳子,于是伤口就变成了一截截。 丁繁华家中不如梁府豪富,但也没吃过这种苦,当场惨叫出声。 第582章 独子难教 二 丁繁华浑身被捆得严实, 动弹不得。但他因为受不了这样的疼痛,整个人在地上打滚,试图躲开顾秋实的毒打。 白水灵在边上看得胆战心惊, 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眼看大爷还要动手,急忙上前阻止:“大爷,你下手要有分寸, 千万别把人打坏了,万一闹出了人命,那可不是小事, 丁家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您不要为了这种烂人毁了咱们梁府的名声。要是他死了, 您也要沾染上麻烦。” 顾秋实拍开了她的手:“这人欺负明月,那就是没将我梁府放在眼里。我怀疑他后面有人,今日不问出幕后主使, 他是这种算计还会发生。” 他一边说,又是一鞭子。 丁繁华尖叫一声, 整个人痛晕了过去。 “废物!”顾秋实满眼鄙视, 抬手又是一鞭。 刚刚才痛晕过去的丁繁华睡梦中也承受不起这种疼痛, 再次被抽醒过来,他浑身都在哆嗦。 恍惚间抬眼看向面前男人,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片墨黑。丁繁华突然就很害怕, 这人下手这么重,好像杀人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不不不……伯父不要再打了,我说就是了。” 丁繁华身上太痛,说这些话时, 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他愿意主动坦白,顾秋实不再动手, 但眼角余光却发现站在身边的白水灵浑身都紧绷起来。 顾秋实再次质问:“谁让你这么干的?” 问着话,手里的鞭子作势又要抬起。 丁繁华尖叫一声,忙道:“杀人要偿命。”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偿命的前提是有人愿意到衙门去告状。回头我给足了丁家好处……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拢的生意。” 丁繁华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如果梁昌平拿着大把银子往家里砸,那时他又已经没了命,家中的爹娘肯定会答应和解。 爹娘不去告状,他死了也白死。 “是……这府上大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他说完这话,还怕顾秋实不信,强调:“是真的。” 顾秋实没有看地上的丁繁华,而是看向身侧白水灵。 白水灵眼神很慌,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冲着他摇头:“我不相信玉儿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污蔑。” 丁繁华急了:“真的是梁公子让我干的,否则我也不敢啊!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和梁公子当面对质。” 话说到这个份上,此事肯定有梁玉的份。 顾秋实沉声吩咐:“去把梁玉给我找来。”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去。 白水灵浑身紧绷:“大爷,您要相信玉儿啊,千万别信了外人的挑拨。” 丁繁华浑身哆嗦着:“伯父……” 顾秋实忽然抬手,又抽了他一鞭子。 丁繁华几乎崩溃,大吼道:“我都已经说了实话了,你怎么还……真的是大公子让我去接近白姑娘,他还承诺,这门婚事成了,会给白姑娘准备丰厚的嫁妆。如果我说的话有半字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怕顾秋实又动手,他还补充,“我全家都不得好死。伯……” 第585节 顾秋实手腕一抖,再次一鞭:“你再喊,我抽死你。” 到了此刻,丁繁华总算是明白自己后面又挨打不是因为梁昌平怀疑他说的话,而是不喜欢他的称呼。 想明白这些,丁繁华简直要疯。 不喜欢这称呼直说呀,非得让他猜。 “梁老爷,好痛……真的是梁公子让我这么干的,这些说到底都是你们一家人之间的恩怨,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顾秋实面色冷漠。 白水灵心里没底,她不知道儿子能不能扛过大爷的审问。忍不住道:“大爷,您别生气。这件事情即便是和玉儿有关,他肯定也是被人给算计了。” 梁玉还真的就在府里,来得也快,到了偏院看见浑身是伤的丁繁华,他面色微微一变。 “爹,有事?这个人是谁?” “跪下!”顾秋实厉声训斥。 梁昌平是个很严肃的人,不是他想对人甩脸子,而是他太忙了,加上他当家时才二十岁不到,怕别人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总想着严肃一些,旁人总能对他的吩咐重视几分。久而久之,遇上正事,梁昌平就会下意识绷紧了眉眼。 梁玉咽了咽口水,跪得特别利落。 梁昌平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弄清楚了做生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七八岁开始管事,除了面嫩一些,他做生意的手段很是娴熟。 他自己是这么过来的,便以为儿子也能跟他一样能干。结果,只是他以为而已。 独子难教,这话一点都不假。 白水灵很疼这个唯一的儿子,而梁昌平不然,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把家业交到这孩子手上,难免严厉几分。 但是,大概人的性格真的是天生的。梁玉从四岁起被他带到前院,开始那几年还学得像模像样,等到了十来岁,就开始学着偷懒,让身边的下人帮忙做功课时常事,还喜欢出去乱转,十二三岁,就已经将身边的丫鬟拉上了床。 梁昌平得知儿子这样不成器,狠狠教训过几次。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他稍稍放松,梁玉总能干一些人他厌恶的事。 梁昌平对这个儿子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但这是亲生的,他再不喜也只能教训一顿后又苦口婆心地重新教。 “丁繁华今日算计了你表妹,他说是受了你的指使。你怎么说?” 梁玉眼神咕噜噜地转:“儿子没有做这种事,他是胡说的。” 丁繁华急了,梁玉不承认,那就算是他撒了谎。梁昌平下手这么重,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打死在这里。事关自己的小命,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 “梁公子,这件事情是你和我密谋的,当时咱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还承诺过是承诺会给我一千两银票来着……” “你闭嘴!”梁玉怒火冲天,“我虽然平时混账了些,但绝对不可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算计一个女子,更何况那还是我的表妹。你自己干的破事,不要往我身上扯。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 丁繁华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之意,一时间心中泛苦。 不说实话吧,梁昌平不会放过他。而说了实话,梁玉又会教训他。 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眼神交会,顾秋实用鞭子点着自己的手心。 白水灵在边上看的胆战心惊,万一大爷对梁玉动手,那可不是小事。 “大爷,我相信玉儿不会做这种事。” 顾秋实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抬手,一鞭子朝着梁玉抽去。 死过一回的梁昌平知道了许多事。 比如,梁玉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当年白水灵生下来的是一个闺女,因为她当时难产,生得很是艰难。孩子还没有落地,她就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生。 其实早在生孩子之前,她就做了两手准备,娘家那边,刚好一个跟她肚子里孩子相仿的孕妇……就是那么巧,有孕的人是她弟弟的通房。 之所以把白明月接到身边,就是因为白明月才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而白明月在白家的身份很是尴尬,只是一个庶女,偏偏换子之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把明月留在白家,就绝对不会有任何优待,庶女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所以,白水灵把人接到了身边,在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尽力促成二人之间的婚事。 奈何梁玉很不成气,白明月和他每次见面都要吵架,两人是互相看不惯。 不是那种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而是真的两看两相厌。 白明月看不上梁玉,而梁玉……讨厌母亲给他定的这个未婚妻。 梁玉想要躲。 从小到大,父亲经常教训他,大多数的时候他都要躲。 躲了就躲掉了一次教训,当然了,也有被揪回来继续挨打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顾秋实不允许他躲。 梁玉身子刚一动,就察觉到背上一阵疼痛,还听到了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梁玉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如死狗一般:“娘,救我,救我呀……” 白水灵心疼不已,冲上前想要扶儿子,又及时反应过来这不是解决之法,回过头就要来抓顾秋实手里的鞭子。 顾秋实抬手一让,冲着梁玉又是一鞭子:“还不说实话,我抽死你。” 梁玉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被教训,也从来没有伤得这么重过。他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事情会暴露,也想过父亲知道真相之后他要如何辩解。 所以,这会儿身上一痛,他有些扛不住,便承认了。 “我……我不想娶表妹,所以才给表妹选了一门婚事。丁繁华是个好人,他娶了表妹一定会善待她……” 白水灵面色大变,她急忙抓住顾秋实的手:“大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阿玉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他原本也是好意。都怪我,我不该乱点鸳鸯谱,若不是我非要将他和明月送作堆,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她慌慌张张解释,抓着顾秋实的手特别用力。 顾秋实一把推开了她,再次冲着梁玉狠抽了几下,直到把人抽晕过去,才将手里的鞭子狠狠一扔。 “慈母多败儿,他长歪成这样,以后如何能接手家业?” 白水灵听到这话,心中一惊。 顾秋实深深看她一眼:“好在本老爷还年轻,回头你张罗一下,纳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妾室进门。” 语罢,扬长而去。 白水灵惊呆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成亲多年,梁昌平从来不在外头乱来,即便是为了陪客人需要到那些风月楼,他也只是让花娘倒酒而已,哪怕过夜,也只是单纯的睡觉,从来不叫人作陪。 之前她也吩咐过丫鬟去伺候,都被梁昌平拒绝了。 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纳妾,还明摆着说了是为了生孩子……白水灵根本就接受不了此事。 “大爷,你把话说清楚。” 白水灵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顾秋实脚下走得飞快,一路去了外书房,路上还吩咐管事:“以后每月给梁玉十两银子的月银,也别再接其他铺子的账目,他有本事欠,就让他自己还。” 管事满脸意外,梁玉可是家主唯一的儿子,对外以少东家自居,无论走到哪儿,旁人都会给几分薄面。 当然了,人家是给梁府面子。 大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再恨铁不成钢,对外也经常让人照顾着。 顾秋实脚下一顿:“放出消息,就说梁玉犯了大错,已经被本家主厌恶。” 有了这话,梁昌平在外行走时,那些身为梁府少东家的优待,以后是别想享受了。 白水灵一路追来,也听到了这样一番吩咐,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大爷,玉儿是您唯一的儿子,他还小,要是做错了事,您耐心教一教,千万别轻易放弃了他呀。” 白水灵脚下跑得飞快:“大爷,刚才你说要纳妾,是为了生孩子吗?” 顾秋实反问:“怎么,夫人如今不愿意了?” 白水灵当然不愿意。 若是梁昌平真的生出了其他的儿子,那肯定不会把家业交到梁玉手中,如果让庶子当家做主,以后她年老了之后岂不是要看庶子的脸色度日? “大爷,再给玉儿一个机会,求您了。” 她满眼哀求,整个人都楚楚可怜。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是当家主母,不要做出这种姿态,丑!” 白水灵:“……” 第583章 独子难教 三 白水灵也不想求人。 她这些年是梁府的当家主母, 大爷一直对她敬重有加,相对的,她在府里的身份就高, 从来就不用放低姿态求谁。 可今日这事,必须再求梁昌平给梁玉一个机会。 “玉儿只是一时想岔才做错了事。再说,一切都是因为我乱点鸳鸯谱而起,这事不能怪他。大爷, 明月在我们跟前长大,她会理解,不会计较玉儿的算计。” 顾秋实面色沉沉:“不是明月不计较, 就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你知不知道梁玉在做什么?他在找一个男人算计一个女子, 你也是女子,姑娘家被算计,那可要被毁了一生。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如此作为,实在太过卑鄙, 也太过恶毒, 实不配做家主, 如果把家业交给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胡作非为呢。” 白水灵还要求情,顾秋实抬手止住:“你不用再强调玉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他长成这样, 我是绝对不会考虑让他做少东家的。” “大爷,你就笃定自己一定能生?”白水灵忧心忡忡,“虽然你还年轻,但子嗣讲究缘分, 万一……” 顾秋实接话:“万一我生不出来,回头我就出去收养几个聪慧的孩子。” 白水灵面色惨白, 看着他转身离去,她浑身脱力,瘫软在了丫鬟身上。 宁愿去过去外头的野孩子,都不愿意将家业交给梁玉,可见梁昌平有多失望。 “夫人,公子身上的伤势挺重,他不让大夫碰……” 白水灵压下心头的烦乱,赶去了儿子的院子里。 梁玉受伤挺重,背上皮开肉绽,这样大的伤口必须要好好处理。上药之前得用烈酒清洗,否则,人很容易发高热。 “万一起了热,那就是九死一生。” 白水灵看着趴在床上的梁玉,劝道:“玉儿,忍一忍。” 梁玉愤然:“痛在我身上,你当然可以忍。刚才你为何不拦着?你是不是故意的?” 白水灵皱了皱眉:“来两个人,把他摁住。” 第586节 梁玉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自然也不会老师地由大夫清洗伤口。其实不管劝不劝,最后都是一个结果,如果无人按住他,这伤口肯定是洗不成的。 屋中一阵鬼哭狼嚎,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公子最好是少动或者不动,等前三天过了再说。” 白水灵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以后会不会留疤?” 大夫颇为无语:“这么深的伤,很难不留疤。不过,公子是男人,又伤在背上,有疤也不要紧。” 梁玉的嘴从来就不服输,听到大夫这话,立即道:“这疤留在我背上,你当然不要紧了。” 大夫没有接话,低头收拾药箱。他是家里大爷请来的大夫,并不是梁府的下人。就连大爷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如果大爷要护着这对母子训斥他,那他也不干了。 大夫板着脸离开,梁玉又疼又愤怒,一怒之下,把面前的杯子都砸了。 白水灵一脸严肃,吩咐所有的下人退下,等到屋中只剩下母子二人,她才道:“你不要再发脾气了,以后学乖一点。能下地了赶紧去找你爹道个歉认错,方才我去求情,他可是打定了主意要纳妾生子承继家业!” 梁玉胸口起伏不止:“无论我怎么讨好他,他都始终看不上我,早晚都有这一日。” “放屁!” 白水灵气得爆了粗口,“是因为你算计明月,他觉得你性情恶毒,以后还会闯更大的祸,所以才改了主意。今日之前,他有跟我抱怨过你的不成器,但从来没想过将家业交给别人。” 梁玉冷哼一声。 “即便要认错,那也得是我伤好转之后,这会儿我想睡觉,出去!” 白水灵没心情跟他吵架,本来也打算回去准备一桌饭菜,好生哄一哄人,起身离开时嘱咐:“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他可说了,即便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过继外面的孩子回来承继家业也不考虑交给你。你自己争口气,别让他太失望,兴许还有点机会。” * 顾秋实不打算回正房睡,原先梁昌平就经常在书房留宿。因此,书房隔壁那间厢房的摆设和正房比也不差什么了。 他先是看了一会儿账本,然后出门,去了白明月的院子。 白明月住在竹林里,这院子里夏日很是凉快。但冬天住在这儿,就显得特别湿冷。 原先梁昌平从来不管白明月的住处,家里不差这一张嘴,至于住……在他看来,白水灵愿意养这个侄女多年,又经常在他面前念叨说拿白明月当亲生女儿。既然是亲生女儿,白水灵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此时顾秋实走进这竹林,感觉特别阴寒,姑娘家住在这种地方对身子没好处。 “去将南院收拾出来,越快越好,回头让表姑娘搬进去。” 梁昌平手底下最信任的管事有四个,其中三个帮他管着生意,无论大小掌柜,想要见他都得先禀过三位管事。 第四位是胡林,管着他身边大大小小的杂事。 胡林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主子这是想弥补白姑娘吗?” 顾秋实点头:“算是,这里面的事情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总之,以后在这府里,除了我和明月之外,其他的人你都可以不管。” 胡林满脸惊讶:“是。” 白明月受了很大惊吓,回来之后就让人准备了热水泡澡。一连泡了两桶水,她感觉自己身上那种黏腻的触感还是洗不干净,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在桶里哭了出来。 顾秋实到的时候,她才从通里出来,头发都还是湿的。 男女有别,顾秋实得知她在洗漱,便没有进去,而是就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 有丫鬟送来了茶水点心,顾秋实有注意到这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规矩还有些懒散。 也是,如果伺候她的丫鬟得力,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或者说,因为梁昌平很看重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这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敢违逆梁玉。 半个时辰之后,白明月才搅干了头发出门,即便是洗漱过,她的眼圈还是红的。 “姑父。” 白明月站在顾秋实面前,大概是刚泡过热水,只是肌肤白里透红,整个人有种洗尽铅华的素净,容貌较以往更胜三分。 梁昌平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她,顾秋实瞅了一眼,也没有多看,问:“可还害怕?” 白明月心里很怕,但是当着一个不熟悉的姑父,她不敢说实话,只摇摇头。 顾秋实没有说太多,只道:“一会儿我会换掉你身边所有伺候的人,新送来的那些人中,你要是不喜欢谁,直接找胡林挪换,还有,你住的这个院子不行,太阴冷了,我已让人准备了南院,回头你搬过去住。” 听到这样一番话,白明月没有喜只有惊:“姑父,我……” 她有些胆战心惊,从来都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的姑父突然对她这样上心,为什么? “让你搬你就搬,觉得哪里不合适,直接就让人改。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不用这么拘束。” 顾秋实没有多留,父女之间同处一屋檐下却相见不相识,之前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今日做了不少,白明月明显被吓着了。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他起身回了外书房。 而关于竹林里发生的事,白水灵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她面色几度变化,又见去请梁昌平的人被打发了回来,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赶往竹林。 胡林动作很快,顾秋实前脚吩咐,后脚他就开始办事。此时白明月身边的人已经换过,白水灵想要见人,在门口就被拦住了。 并且,那些人还很快禀到了胡林面前。 顾秋实这会儿正在用晚膳,梁昌平虽然辛苦,但赚了很多银子,衣食住行都用最好的东西。甚至有一些宫里都拿不到的吃食,他这里也有。 倒不是说比贡品还要好的东西很好买,而是梁昌平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尤其是吃食,他府里养着十几个厨子,擅长各色菜系,他经常轮番换着吃。 才刚开始吃,就得知了这个消息。顾秋实不想影响自己的胃口,吩咐:“胡林,你去一趟,把白水灵拦在院子之外。” 胡林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惊涛骇浪。 主子一向对夫人尊重有加,从未直呼其名过……看来,以后这府里真的要变天了。 白明月当然不会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姑母拦在外面,只不过白水灵刚刚进院子后不久,胡林就赶到了。 “夫人,主子让您去书房一趟。” 白水灵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和白明月计较,转身就往书房走。 走到一半,又回头:“明月,你也跟着一起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白明月立刻放下碗筷出门。 走在路上,因为有胡林跟着,白水灵许多话都不好劝,只嘱咐道:“明月,如果不是我把你接来梁府,你这些年绝对不会过的这样优渥,之前我也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看,真心想要将你聘为儿媳妇。只是我没想到玉儿会这样反感,进而跑来算计你……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想请你在大爷面前求求情。” 白明月才不想求情呢。 不过,姑母对她恩重如山,嫡母不是个好人,如果她留在白家,兴许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是。但姑父不一定听我的。” “只要你尽力求了,我就不会怪你。”白水灵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明月,这一次委屈你了。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和玉儿在一起,但我是你姑母,亲手养你长大,我不会亏待了你。回头我就找城里的大媒人来帮你相看,一定帮你选个四角俱全的亲事……” 胡林已经发现了主子如今心境上的变化,夫人想要给表姑娘定亲,得先过主子那关。 所以,说什么四角俱全,夫人说了不算,得主子点头才行。 其实到了这会儿,胡林也没有想明白主子对待表姑娘的态度。 要说一个男人突然对一个妙龄女子好,多半是因为心动了,但是他伺候主子多年,主子从来就不是个好色之人,今天那神态……也不像是对表姑娘生出了非分之想,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要好生照顾一下这个晚辈。 胡林咳嗽了一声,阻止了白明月的回答:“夫人,主子还等着呢。” 别磨蹭,也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白水灵笑容微僵,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她敬重无比,也就是梁昌平身边这四个得力的管事是个例外。 姑侄二人到了书房时,顾秋实晚膳已经用完,他让人收拾了碗筷,又有人送上茶水点心。他亲自把点心送到了白明月面前。 “还没吃晚膳吧?吃点!” 白明月瞬间就感觉到了姑母看过来的凌厉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如坐针毡,也不敢多看面前的点心,只低头道:“多谢姑父,我不饿。” 白水灵心头怒火冲天:“大爷,我听说你要把明月挪到南院去?” 顾秋实颔首:“是有这回事。你如果不满,尽管来问我,不要为难明月。” “可是南院是我准备了给玉儿成亲以后住的院子,那里也最靠近正院。不管是哪户人家,这种院子非嫡出子女不能住,明月只是借住在府里的表姑娘,这不合适。 ”白水灵一脸严肃,“大爷不要坏了规矩。” “我觉得挺合适的。反正我也没几个孩子,至于梁玉……这次的事情他简直是大错特错,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成亲之事暂时不要再议,以后再说。”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这时候把人家姑娘跟梁玉绑在一起,那是害了人家。 姑娘家名声要紧,只要一定亲,再退亲名声就不好听了。 白水灵哑然:“如果明月和玉儿定亲,那地方给她住倒也得宜,要不,我再去劝劝玉儿?” 顾秋实正准备喝茶,闻言直接将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 茶杯落到白水灵身上,痛倒是没有多痛,只是打翻的茶水很烫。 白水灵烫得站了起来,花容失色地赶紧扯开贴着肌肤的衣裳:“大爷,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做什么?” “这门婚事不成,以后不要再提了。你觉得是明月高攀的玉儿,在我看来,玉儿那个畜生根本就配不上明月。”顾秋实说话刻薄,“他就不配有妻子。” 白水灵心都跳了跳:“大爷,玉儿是你唯一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你为何要这样贬低他?” 顾秋实冷笑:“他配不配娶明月,你心里最清楚。” 闻言,白水灵吓一跳,她下意识抬头,想要看清男人脸上神情。但是男人冷冷淡淡,什么神情都没有,她都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饶是如此 ,白水灵也吓得够呛,接下来都心慌得不行,完全不敢开口,就怕泄露了自己的慌张。 白明月看了一眼姑母,她万分不愿意为梁玉求情,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看在照顾她多年的份上,也不能真的让梁玉被姑父厌弃。 “姑父,我听说您打表哥了?” 顾秋实颔首:“他该打!你不用为这个混账求情,我心里有数。” 白明月低下头:“这事……其实也不怪表哥。之前姑母撮合我们二人,那时我没有拒绝,表哥不喜我,又拒绝不了这门亲事,一怒之下做了错事,我不怪他,还请姑父不要过于苛责表哥。回头……回头姑母会帮我说亲,我很快就会嫁出去。” 她说到这里,直接跪下了:“姑父,明月能得您和姑母照拂多年,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表哥针对我的事,我虽然失望,却也能理解。还请姑父原谅表哥一次。” “我原不原谅他,都不关你的事。”顾秋实面色缓和,“此次你受了委屈,怎么也轮不到你跪在这里,你不用自责,挨打受骂那都是他活该。” 白明月哑然。 她求也求了……其实她早已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在这梁府,不管是姑母也好,梁玉也罢,她谁都影响不了。何况梁昌平还是一家之主,更不可能听她的话。 顾秋实上前去虚扶:“起来。” 男女有别,他不可能真的碰到白明月。 而白明月也识相,并不敢一直跪着,看到他来扶,立刻起身。 “我觉得竹林那边挺好,就不搬了……” 第587节 顾秋实打断她:“客随主便,我怎么安排你就怎么住。” 白水灵看看侄女,又看看男人,心里像是长了一汪野草,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等到白明月起身告辞,白水灵也跟着出门。 “明月,你站住。” 顾秋实听到她的呼喝声,立即追出门。然后,刚好看到白水灵一巴掌狠狠甩在白明月脸上。 “贱人,你不要脸!” 见状,顾秋实几步上前,一把揪住白水灵的手腕,将人狠狠推了出去。 白水灵受不住力,后退好几步,歪倒在丫鬟身上。她满脸不可置信:“大爷,你为了别的女人打我?” 她再次看向白明月,眼神几乎要吃人:“来人,送表姑娘回白府。” 伺候白水灵的婆子立即应声,顾秋实厉声呵斥:“我看谁敢动!” 婆子吓一跳,一时间进退两难。 白水灵瞪着他:“梁昌平,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即便是你真的不要脸,兔子还不肯窝边草呢,明月是我侄女,你看中谁不好,为何偏偏……” 顾秋实厉声道:“掌嘴!” 胡林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站着旁边都吓呆了,听到主子的吩咐,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向伺候在这院子里的粗使婆子。 “快!” 婆子不敢耽搁,一人控住白水灵,另一人真的就对她甩了两个巴掌。 粗使婆子力道很大,两个巴掌下来,白水灵脸颊都已经肿了。 她又惊又怒:“梁昌平,我是你的妻子!” 顾秋实冷笑:“你该庆幸自己是我的妻子。否则,我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你。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看上你侄女的烂人?方才你的那番话,不光侮辱了明月,也侮辱了我。下次你再这么胡说,就拿着休书滚!” 这张休书是肯定要给的。 白水灵挨了打,心中怒火冲天,不过,得了梁昌平这话,倒也安稳了几分。 “你还说没有看上明月,又是换院子,又是对她呵护有加……” 顾秋实冷笑:“那是因为我怀疑了一些事,白氏,你最好是没有乱来,否则,你别想好好死。” 白水灵面色瞬间变成了惨白,她不敢再多问,可要是不问个明白,她我心里就安稳不下来,今天晚上也别想睡。 “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看向胡林:“送表姑娘去南院。” 白明月不敢再拒绝,她吓得胆战心惊,也不敢再胡乱劝和,飞快跟着下人走了。 白水灵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心里更慌了,难道梁昌平真的知道了? 事实上,顾秋实并不打算跟白水灵打哑谜,他已经派人去了白府,借口说白明月想念姨娘,让白府的少东家,也就是白水灵的弟弟把人送过来。 不止如此,他还派人去白府打听当年那位媚姨娘生孩子的细节。 最迟今天晚上,顾秋实就会将当年的真相全部查清。 “来人,抓了江婆子母女,本大爷要亲自审问!” 白水灵吓得尖叫:“不行!他们是我的陪嫁,不是梁府的人,你无权审问!” “我就要审,你待如何?”顾秋实侧头吩咐,“一个时辰之后,等白家人到了,将表姑娘也请过来。” 白水灵心中再无侥幸之意。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梁昌平一定是知道了她当年换掉孩子的事,所以才会对玉儿下那么重的手,才会突然将明月换到南院来住。 她心里特别慌乱,理智告诉她,慌乱没有用,如今要赶紧想好说辞。或者,让江婆子母女俩彻底闭嘴。 但是事情发生得太急,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这会儿才准备灭口,已经太迟了。 江婆子很快被押到了顾秋实面前。 “打!”顾秋实轻飘飘道:“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如果她不肯说,那就直接杖毙,什么时候肯说了,再带到我面前来。” 胡林一挥手,被堵了嘴的江婆子母女就被拖到了院子之外。 很快,沉闷的板子声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被堵住了嘴的惨叫声。 白水灵浑身发软,靠在丫鬟身上,听着这动静,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584章 独子难教 四 此时白水灵实在打不起精神说话。 但不说又不行, 她必须要想法子自救:“大爷,你这是在屈打成招。” 顾秋实扬眉:“我又没说让她们招什么,只要招了就行。” 白水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爷想知道什么, 直接问我就行,不用拷打我身边的人。” 顾秋实不接着话茬,扭头看向胡林:“去把梁玉接来。” 胡林将主子今日的变化从头看到尾,能够成为主子身边最信任的管事之一, 都敢大胆猜测,再小心求证。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换做往常, 他会对梁玉格外小心, 甚至是大着胆子求主子不要折腾已经受伤的公子。 现在嘛,完全没有那个顾虑了。 胡林知道梁玉不是善茬,而且其他的下人知道得不多, 如果梁玉执意不来,大概没人敢强行请人, 于是, 他带着几个护卫亲自跑了一趟。 梁玉趴在床上养伤, 他从来没有伤过这么重,痛得根本睡不着,一直都在哼哼唧唧。 胡林到了门口, 被梁玉的随从拦住:“胡管事,容小的通禀一声。” 随从还没有进门,屋中的梁玉已经听到了这话。他想到父亲对自己的凶狠,这会儿也不想去见人, 再说,他都伤得这么重了, 父亲竟然一点都不体谅。 “不用禀了,本公子身上有伤,身子不适,不见人。” 胡林直接闯了进去。 而他带着的那些护卫已经将梁玉的随从制住,又有两个跟在他身后到了床边。 梁玉惊呆了。 “大胆!放肆!” 胡林似笑非笑:“小的胆子不大,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如果不是主子有吩咐,小的也不敢强闯。主子有命,让公子去一趟外书房。” 梁玉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 其实下人的态度就代表了主子的想法,胡林如此胆大妄为,多半是父亲纵容的。 一时间,梁玉心里七上八下,简直细思极恐。 “去外书房做什么?” 胡林并不想帮他解惑,卖了个关子:“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又想试探一下,又道:“夫人也在,这会儿江婆子母女俩正在挨板子。” 梁玉面色惨白:“我不去,本公子受伤了,大夫说要静养,我哪里也不去,你滚!” 胡林摇摇头:“抬走!” 四个护卫上前,抬着梁玉出门。 他们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扯着梁玉的伤。 梁玉痛得呲牙咧嘴,又想要父亲心疼自己。于是一路惨叫连连,越是靠近外书房,他惨叫的声音越大。 外书房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此时拱门之外,还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隐约还有女子的惨叫声。那声音又低又闷,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梁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都不敢看江婆子母女俩的下场,但又忍不住,入目一片血红。 明明江婆子都呜呜呜表示要招了,但是动手的人却并未停下来。 顾秋实翻了把躺椅坐在院子里,如今正值秋日,秋高气爽,今日并不热。他摇啊摇的,姿态还算悠闲。 但是他满脸严肃,此时外面还在打人,院子里站着十多个人,没有任何一人敢发出声音,气氛沉闷无比。 胡林进门行礼:“主子,公子到了,您看将公子安顿在何处?” 顾秋实伸手一指:“就扔地上吧。” 他从头到尾没有往梁玉那边看一眼,语气随意得不像是安排自己的儿子,倒像是扔一块抹布。 梁玉心中惶恐不已,试探着唤:“爹?” 顾秋实扭头看他,然后收回目光。 梁玉被那一眼看得浑身冰凉,老老实实趴地上:“爹,出什么事了?是娘身边的小人做错了事吗?” 此时江婆子已经奄奄一息,被下人拖到了顾秋实面前,他抬抬手指,立刻有人拿掉了江婆子口中的布。 “说吧,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如果不老实,那就直接丢乱葬岗。” 如果说江婆子一开始还想糊弄,且打算好了糊弄不过去就将此事应下,但挨了一顿板子只剩下一口气的她是真的生不出其他心思了,颤颤巍巍道:“是……当年夫人生下来的是一个姑娘,生孩子当天就将姑娘送走,然后从白府……” 白水灵头皮一炸:“你胡说!” 江婆子已经没有力气反驳,继续道:“从白府……抱……抱来了公子……” 说到这里,她喉咙一甜,张嘴就喷出了一口血。她努力睁大眼睛,“救……救……救我……” 顾秋实瞅着她,忽然问:“当年这件事情是谁安排的。” 江婆子为了保得一条小命,也为了保住自己女儿,忙不迭道:“是……是我……”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真正的女儿流落在外?就在白府?” 江婆子点头:“是……是明月……表……姑娘……” 她受伤很重,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说话算话,快救我娘!”说话的是外头挨板子的江六月。 她年纪和白水灵相仿,一直没有嫁人,可以说是对主子忠心耿耿。 第588节 顾秋实挥手:“丢去乱站岗。” 江婆子瞪大了眼睛,但她已经无力为自己争取。 江六月听到这话,简直要疯了,激动地道:“我娘都已经招了,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顾秋实扬眉反问:“我可没有承诺过得知真相就放你们生路。只凭她将我亲生女儿换出门这一件事,她就死不足惜!” 梁玉心中再无侥幸,趴在地上装死。 而被人请过来的白明月,此时站在拱门处,她过来时刚好将江婆子的招认听在耳中,顿时心神俱震。 她又不傻,此时许多过往浮上心头。 比如姑母对她的耐心和偏爱,不提那些难听的谩骂和平时逼着她学各种技艺时的严厉,姑母对她的疼爱已经隐隐能和梁玉持平,这本身就很不寻常,毕竟白家不止她一个女儿,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庶女。 还有最重要的,姑母经常炖了汤让她送去给姑父,还经常在夫妻俩吃饭时刻意留下她一起吃。 原先她只以为是姑母想让她讨好姑父……毕竟她住在梁府算是寄人篱下,一家之主对他疼爱几分,她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但是,方才江婆子的那番话让她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姑母当年生的是一个女儿,但她想要儿子,所以把女儿送我娘家,又从娘家抱了一个男娃过来。抱过来的男娃是梁玉,那当年送走的姑娘是谁? 白明月明白,那个姑娘就是她。 姑母根本不是她姑母,而是她的亲娘。姑父是亲爹,直到今日,姑父隐约怀疑了她的身世,所以才有了给她搬院子,又对她嘘寒问暖之事。 原来,她不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想到这些年的战战兢兢,白明月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姑母,当年你送回娘家的女儿在哪?” 白水灵瞪了她一眼:“反正不是你。” 话出口,白水灵惊觉自己失言,这话等于她承认当年真的送走了一个孩子,忙找补道:“我没有换过孩子,这些都是污蔑。明月,你姓白,不是我的女儿。” 顾秋实忽然道:“胡林,准备笔墨纸砚,一会儿我要写休书。” 他情绪不是特别激动,白水灵却怕到了极致。 “大爷,你不能只听信下人的一面之词,我没有换孩子……即便孩子真的被换,那也是他们私底下替我做的决定,是他们背着我干的,我不知情啊……” 顾秋实不耐道:“白氏,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一会儿老老实实拿了休书滚蛋。” “我不要!”白水灵几乎是尖叫,“我是梁府的当家主母,你不能仅凭这几句似是而非的污蔑就这样对我。大爷,想要撵我走,必须拿出人证物证。” 顾秋实扬眉:“你可以不走,以后梁夫人就疯了,必须要到庄子上静养。” 白水灵:“……” 这是让她在去庄子上静养和被休之间二选一呢。 选择被休,忒丢脸,她以后也不好意思出现在人前。 但是,如果选去庄子上……听说庄子上每年都要病死好多人,如果她病死了,白府又理亏,绝对不敢为他讨公道,到时她死了也白死,还会死得无声无息。 顾秋实又补充:“这病重了不治身亡,本也是情理之中。” 白水灵:“……” 要么死,要么被休! 她哪个都不想选,当即哭着道:“大爷,我给你生了唯一的孩子,当年我险些就死了……” 第585章 独子难教 五 “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顾秋实一步步上前, 用手勾住她的下巴,“你想害我断子绝孙。还拿我赚的银子来伤害我的女儿,谁给你的胆子?” “我没有做过!”白水灵浑身都在哆嗦, 颤抖着声音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明月一定是你的女儿?当年的事情你确定查清楚了?” 她到底是不想承认换过孩子,或者说,她不想承认换孩子是自己所为。 即便真有人换,那个人也不能是她。 她希望梁昌平将这件事情扯开了查, 最好有她参与。 白明月和白水灵有几分相似,原先梁昌平以为,姑侄二人之间长相相似也正常, 从来没想过两人是亲生母女。 而白水灵娘家侄女不少, 和她最相似的只有白明月。如果说那些侄女中有一个是她的亲生女儿,那绝对是明月。 还有,白水灵都回娘家去抱侄女来养了, 没道理不抱亲生的孩子。 “用不着查,你既然是回娘家去抱养侄女, 不可能不抱亲生的, 这些年, 你对明月还算疼爱,她绝对是你生的。” 白水灵呵呵:“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确定清楚?” “白水灵, 不要拿我当傻子。”顾秋实狠狠丢开她。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顾秋实转身就去写休书。 白水灵被吓着了。 这些年来,白府一直在走下坡路。事实上,当年她嫁入梁府时, 白府就已经大不如前,也是因为这些年来有梁昌平带着, 才败落得没那么快。 “大爷,你不能休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做错过事。” 另一个怕白水灵被休的人是梁玉。 “爹,事关重大,还是查清楚为好。” 如果白水灵被休回娘家,就证明她当年确实是用女儿换了一男娃回来。 如此,他就不是梁家血脉,而是白家人。 当年和白水灵一起生孩子的人只是白府公子的一个姨娘,也就是说,他要是回到白府,就只是一个庶子。 其实梁玉早在去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事情要从母亲撮合他与表妹说起,他不愿意娶表妹,认为白家一个庶女配不上他。因为这些年来母子感情一直很好,母亲也处处为他打算。所以,他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于母亲提的这门婚事,他从来都是拒绝,后来眼看母亲都要张罗着给两人定亲了,他干脆就说了心里话。 不提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只看两人的身份,那确实是不太相配。即便是要亲上加亲,应该也是娶白家接嫡女过来,而不是配一个庶女给他。 母亲那时左右为难,见他对这门婚事抵触得厉害,所以就跟他说了实话。 白明月是她的亲生女儿,是梁昌平唯一的嫡女。而他只是白家一个庶子,不过是运气好的刚好与白明月一起出生,才有了这样一番运道。 不过,当时母亲就嘱咐他,这件事情不能往外说,不然母子俩都要倒大霉。 梁玉做了十多年的梁家公子,当然不愿意回到白府,因为两家是亲戚的缘故,他这些年也经常去白府,那府里真的是乱七八糟,和他同辈的公子加起来有十一人,年纪比他大的有三人,比他小的有八人,他一个庶子,夹在中间……实在是几头不靠。回去了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没想过老老实实娶了表妹,生下一个有梁家血脉的孩子,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要白明月。 母亲知道真相,到时他就是上门女婿,但凡他做出对了不起白明月的事情,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便不对他做什么,肯定要在他耳边念叨。 他不想下半辈子都被两个女人管着,所以才大着胆子找了丁繁华帮忙。 谁知功亏一篑,事情弄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早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让父亲知道真相,他说什么也不干这种蠢事。 顾秋实很快写了一封休书,上面写明了白水灵善妒,不想让夫君纳妾,在生下女儿之后混淆血脉,害得梁昌平养一个野种多年。 无论是哪家的媳妇做出这种事,婆家都绝对容不下。 又是欺骗又是混淆血脉,从律法上来讲,梁昌平休她一点毛病都没有。 “胡林,送去衙门。” 当下的律法,如果要休妻,需要有充足的理由,再给出了理由后,只要符合律法,衙门那边不光会将当初二人的婚书作废,还会给出一纸文书与女方。 胡林打算亲自去办这件事。 白水灵见状,目眦欲裂:“梁昌平,我九死一生为你生了孩子的呀。当初如果不是为你生孩子,我也不会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若不是怕你辜负我,我不会铤而走险。” 顾秋实面色冷漠:“少胡扯!白水灵,自从你怀有身孕,我请了几个大夫在家里守着你。生孩子之前,谁都不知道你会难产,包括你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却在生了女儿之后立刻换了一个儿子回来,高门大宅中想要把此事做成还要瞒住我并不容易。若不是你早有算计,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早在生孩子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生下来的这个一定是男丁。所以,说什么怕我辜负你都是假话,你从一开始就想让白府的孩子接手我梁家的生意!” “不是这样的。”白水灵哭着否认,“你不要污蔑我。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先查一查……” “不管查出什么,在我眼中,明月都是我的女儿,你就是想用白家的孩子替代我的亲生孩子接手梁家生意。”顾秋实目光落到梁玉身上,“这些年来,我在你身上付出了许多心血,无论怎么教,你都始终骄奢淫逸,小小年纪就想法子糊弄功课,糊弄我。让我一度怀疑我不会教孩子。现在回头去看,你从根子上就是歪的,无论我怎么扶,都扶不正。” 梁玉张了张口:“爹,我……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顾秋实怒极反笑,忽然扯了鞭子就朝着梁玉抽了过去。 伺候在梁玉身边的下人原本就是梁府的人,两人得知这样的真相,都吓傻了。看到鞭子飞来,也再没有了拼命护主的心思,下意识就躲开了去。 于是,梁玉又一次皮开肉绽。 他惨叫连连,也知道不能再求梁昌平,于是转而看向白水灵:“娘,救我,救我啊……这件事情跟我又没关系,不管当初你们谁换的孩子,当时我只有几天大,什么都不懂……” 言下之意,他是无辜的。 白水灵嘴唇颤抖,当年把梁玉抱回来,她知道这孩子不是亲生,一开始还有点抵触。可是这孩子天天在眼前长大,看着特别可爱,再说她为了不让人怀疑,装也要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 装得久了,她渐渐地也将梁玉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只是看到梁玉受伤,那真的就跟抽在她身上没区别。 “大爷……” 顾秋实抽了三鞭子,此时梁玉已经在大口大口喘气,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他收了手,看向白水灵:“你也觉得他是无辜的?” 白水灵浑身哆嗦,却还是强撑着为梁玉求情:“当年他确实不知情嘛。” “但他害了明月是事实。还有,他替明月享受了我多年的疼爱也是事实。即便他是无辜的,那我今天就迁怒了,你待如何?” 说着,顾秋实手腕狠狠一甩,鞭子再次飞出,狠狠打在了梁玉身上,又带出了一片裂帛之声,末了还有几滴血珠。 梁玉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白水灵身子一抖:“既然你确定他是白家的人,那你把人打成这样,就不怕白家追究吗?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滥用私刑,会被入罪。” 顾秋实冷笑:“你把白家的孩子抱到家里来养了这么多年,我不信白府的人不知情。他们伙同你混淆梁府血脉,你这些年还约束着不让我纳妾生子,分明就是谋夺我梁府几辈人攒下来的钱财。若是他们要报官,那我刚好也算一算这笔账。看看到底是谁会有牢狱之灾。” 白水灵哑口无言。 “咱们多年夫妻,你真要这么绝情?” “我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顾秋实强调,“你都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说难听点,比偷人恶劣多了。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提多年夫妻情分的?你在乎情分,就是让我们父女相见不相识?” 白水灵以前只觉得大爷很是冷肃,今儿才知道,他口舌这样利落。 第589节 顾秋实冲着那边昏迷的梁玉又抽了一鞭子。 明明已经晕过去的人,因为疼痛,再次醒了过来。梁玉特别难受,他知道求情无用,但真的很害怕被打死在这里,鼓起勇气道:“爹,我知道错了……你别打了……求您……” 顾秋实抓着鞭子一步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拿着我的银子收买那些混账来欺负我女儿,谁给你的胆子?” 越说越怒,他一脚就把人踹飞了出去。 梁玉在地上滚了几滚,当场喷出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白水灵被吓着了。 她以为梁昌平只是甩几鞭子泄愤,没想到下脚这么重,刚才那一下,梁玉不死也要重伤。 白明月都吓得身子一抖,顾秋实看在眼里,扬声吩咐:“给姑娘看座!” 不再是表姑娘,只是姑娘。 白明月心情格外复杂,坐在了下人送来的凳子上。 白水灵扭头看着侄女,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明月,你帮帮我……用你爹的话说,我是你的亲娘。你不能不管我。” 顾秋实接话:“没什么不能的。她没有做到一个母亲该做的,你身为女儿就不用孝顺她。” 他说话间,目光又落到白水灵身上:“你以后要是再敢为难明月,别怪我下手狠辣。” 白水灵心中恐惧不已,但她实在不想被休回娘家……如果她真的回了白家,那么,两个孩子的身世就瞒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白家的女儿出嫁之后谋算夫家的家业。 到那时,白家的姑娘都没了名声,还怎么嫁人? 不说白家的姑娘们了,就是白府的名声,都会受影响。 “大爷,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办到。” 顾秋实呵呵:“除非你没有混淆血脉,没有纵容着这个孽障算计明月。”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回到从前。 白水灵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是泪。 白明月心里很乱,她此时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虽然姑父说她是梁家的女儿,但这些话没有人证物证,都还只是猜测,她并不敢奢望自己是梁家女。 小半个时辰之后,胡林急匆匆赶回,手里拿着的除了婚书作废的文书,还有衙门盖上了印章的休妻缘由。 顾秋实将那张纸丢到了白水灵面前:“拿着,我送你回白府。” 白水灵一把抢过来就要撕。 而顾秋实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是敢撕,一会儿我就找个嗓门大的人站在白府门外将这些全部读三遍。” 闻言,白水灵要撕纸的动作顿住。 她直到现在也感觉自己在做梦,梁昌平真的查也不查就认定了她的罪名。 其实过去那些年她也有设想过真相大白的可能,原本都打算好了死不承认,让身边的婆子顶罪,就连细节都准备好了。 结果,梁昌平不按常理,直接笃定了是她的错,还说即便是查出来与她无关,也算在她头上。这让她很是无力。 另一边,胡林已经去准备马车了。 梁玉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回白家,但他更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又要挨揍。 顾秋实将手里的鞭子丢开,缓步走到了白明月面前,温声问:“你要不要去白家?” 白明月一脸茫然。 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白水灵安排好了,只管按照白水灵的吩咐做事就行。 没有人问她要不要,想不想。 “还是去吧,早晚都要面对。”顾秋实伸手帮她理了一下前面的碎发,“不要怕,爹陪着你,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梁昌平死前,特别庆幸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也庆幸自己因为敬重嫡妻,连带地也愿意善待白家人。因为此,白明月在府上养了多年,他虽然不怎么与这个晚辈亲近,却从来没有针对她,也没有对她甩过脸子 ,凡是白明月送的汤汤水水,他即便是不喝,也从来没拒绝过。 白明月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从小到大,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有福气。明明只是白家庶女,也可以被接到梁府如嫡女一般教养长大。就连白家的那些姐妹都特别羡慕她。 所有的人都说姑母对她恩重如山,要她心存感激,要她孝敬姑母。 但是,她真的不觉得自己过得好。 虽说日子优渥,身边有不少人伺候。但白水灵真不是个脾气好的人,或者说,她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梁家父子身上,对待她,张口就是骂她不检点,说她不知感恩,说她蠢,说她笨。 白明月也以为自己辜负了她的期待,一度特别自厌,有段时间都不想活了,甚至都想过要怎么死。 原先她有看过姑父为了梁玉苦口婆心,心里还挺羡慕。没想到,姑父居然是父亲。 而如今,父亲说以后会护着她。 “爹。” 一个字出,她满脸是泪,声音哽咽。 顾秋实摸了摸她的头:“挺好。来人,送姑娘回去梳妆,打扮喜庆一些,今儿是个好日子。” 才安排给白明月的丫鬟立即上前扶主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被捆的跟粽子一样的梁玉已经丢在了马车里,白水灵也哭哭啼啼上了马车。 而马车迟迟没有动,因为白明月还没来。 顾秋实耐心十足,手里抓着鞭子,就坐在白水灵所在的马车之外。 白水灵掀着帘子,看着他拿鞭子敲手的动作,还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大爷……” 顾秋实头也不回:“白水灵,别逼我抽你。” 想到梁玉身上那些皮开肉绽的伤,白水灵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会留疤的,男人身上有点疤不要紧,但她是女子,且已经不年轻,原本就已经不太能抓住男人的心,要是有疤了,想要得宠就更难了。 说话间,白明月带着四个丫鬟过来,她穿一身粉色衣裙,外罩白狐裘披风 ,头上戴着步摇。 不管是白狐裘还是步摇都价值不菲,衬得她肌肤如玉,八分的容貌有了十分。原本就是正值妙龄的美人,如今更添几分姿色,让人不敢多瞧。 顾秋实看了,颇为满意,嘲讽地瞅一眼白水灵:“这才像是养闺女。你以前……呵呵……养自己女儿还一脸施舍的模样,都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想的。” 语罢,他招呼人送白明月上原先白水灵的马车。那马车舒适华贵,白水灵只有去别家赴宴时才会坐,平时出门都舍不得折腾它,就怕旧了。 白水灵看着自己精心让人打造的马车,眼睛气红了。 “那是我的马车。” 顾秋实强调:“这府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我梁府,我休你,那可是过了衙门明路的。当初你的那些嫁妆就当是给我的赔偿,我能让你全须全尾回白家,已经是我大度,你该感激,不要贪图更多。” 白水灵气得胸口起伏。 白府原先是富贵过的,即便是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悄悄卖了不少铺子,但祖宅却没卖,还因为白府的人多,几乎所有的院子都有人走动,并不显得荒凉。 顾秋实今日不是来做客,一行三架马车,身边还带着不少下人,浩浩荡荡到了白府的大门之外。他没打算给白家人留脸面,直接站在了马车上,居高临下扬声道:“你们白府的女儿我梁昌平娶不起,今日特来送回去。” 说着,又将衙门还回来的休书给了胡林:“读一读吧。也好让人知道,不是我梁昌平要抛弃糟糠之妻,而是白水灵不干人事,白府女儿活该被休!” 胡林轻咳了一声,当真大声念起来。 白氏混淆梁府血脉,在临盆之前就早有预谋,伙同白家算计梁府多年基业…… 衙门里的师爷短短一张纸就将白水灵所作所为写了个清清楚楚。 胡林一连读了三遍,白家人得到消息赶出来时,他还在读第三遍。 这周围没有多少百姓,走动的都是各家的下人,但凡不急着复命的,都站在路旁观望。 如今当家的人是白水灵的父亲,已经快六十的人,看着老态龙钟,头发几乎全白。听到胡林念了两句,他就忍不住打断。 “昌平,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秋实一直等到胡林念完了,才吩咐:“把这带着衙门公章的纸送到白老爷面前,让他好生看一看。这上面所言,全部属实,如果你们愿意,就自己去查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知道当年有多少人参与了此事。今儿把白氏送回,以后你们最好别再来找我的麻烦,要是再敢上来纠缠,我非把你们白家人送进大牢不可。” 语罢,他用眼神示意胡林。 胡林秒懂,跑到后面的马车上将梁玉扯了下来。 动作粗鲁,一点都不像是对待主子。 梁玉半睡半醒,摔在地上后,惨叫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他已经伤得跟血人似的,白老爷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外孙子。 “玉儿!” 白老爷快步上前,想要亲自去扶。 可是梁玉身受重伤,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白老爷养尊处优多年,哪里扶得动? 第586章 独子难教 六 白老爷伸手去拉人, 没能把人拉起来,反而还险些把自己也带得摔倒在地。 好在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急忙上前, 这才没让他一头栽倒。年纪大了的人经不起大动作,白老爷站起身来,脑子晕得厉害,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顾秋实冷笑一声, 又把磨磨蹭蹭的白水灵一把推了下去,也不管她能不能站稳,扬声道:“回府。” “等等!” 说话的是才从府里赶出来的白水青, 也是梁玉的亲爹, 他是白水灵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梁昌平,明月呢?” 顾秋实回头:“明月是我女儿,以后她不会再回来。” “她即便不是我女儿, 也是我外甥女。”白水青一脸严肃,“让她过来!” 兄妹两人还没有单独凑在一起说话, 所以, 白水青以为梁昌平动作这么大, 肯定是姐姐已经承认了换孩子的事。 顾秋实听到这些话,似笑非笑地瞅一眼白水灵:“反正商户人家没规矩,你们家的这一群长辈, 以后我不打算让明月回来认。说起来,你们这些年瞒得我真苦,梁玉也是个没良心的,明明多年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在我面前却一字不提。” 其实梁昌平到死都不知道梁玉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上辈子白明月出了事,回来之后被白水灵教训了一顿, 她很想不通,那之后还寻死,不过被丫鬟拦下来了。 后来白水灵作主,让白明月给梁玉做了贵妾。 原本白水灵是想要让梁玉娶她,结果白明月不愿意,梁昌平那时候不知道两个孩子真正的身世,自然也不想让儿子娶一个庶女,何况还是一个跟其他男人滚上了床的姑娘。 第590节 虽说白明月当时和丁繁华没有真正圆房,但衣衫不整是事实,这还是梁昌平亲眼所见。人都有私心,他也一样,他不愿意给儿子娶这样一个儿媳妇。 父子两人都不愿意,结果白明月不知怎的出现在梁玉床上。 梁昌平敬重妻子,也愿意给白府脸面,且白水灵还主动退一步,让白明月做妾……梁昌平再不答应,就不合适了。 结果没多久,白明月自尽了。 好好的一个人在府里没了,白水灵说是她自己想不开,但梁昌平没有信她的一面之词,让胡林查了查。 然后,他得知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紧接着他就病了,病情来势汹汹,他知道自己中招了,原本想让身边的几个管事想法子告知一声郊外养身的二老,结果,下一步传来了二老的死讯。 梁昌平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受了打击,当场一命呜呼。 顾秋实说完那样一番话后,一直盯着白水青的神情,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结果,白水青没反驳。 也就是说,梁玉真的是在多年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顾秋实手又有点痒痒,感觉方才下手不够重。 这梁昌平早就认清了自己只有梁玉这一个儿子的事实,即便是梁玉不成器,他想的也是好好教。还打算好,如果实在教不好这孩子,那就让身边的几个管事扶持他,再说,梁昌平还年轻,都打算等孙子出世,再教一个能干的孙子出来了。 可以说,梁昌平为了这孩子真的是掏心掏肺,结果呢,梁玉明明知道身世却一字不提。 如果说换孩子的时候梁玉是无辜的,那他在知道自己身世后却不告知养父真相,反而还坦然享受梁府给的一切,甚至是花银子算计梁昌平真正的女儿,这都不是他不知感恩,而是人品败坏,畜生不如了! 见顾秋实脸色不好,白水青咽了咽口水:“这不能怪玉儿,他知道这事的时候才七岁,当时他吓坏了,我安慰他好久,才……” 白水灵霍然抬头:“可是我去年告诉他真相,他当时很惊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边的梁玉身上。 梁玉正在喊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他低下头:“我以为舅舅是开玩笑。去年娘又说了一遍,逼着我娶明月,说等到明月生了孩子,同样是梁家血脉,她也不算是骗了爹,那时我才知道舅舅不是开玩笑。” 顾秋实满脸厌恶:“麻烦你改个口,喊我梁东家,别再喊爹,我恶心!” 谁也不知道梁玉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梁玉不想娶白明月,不从白水灵那里争取,却找个男人算计她是事实。 白明月也从马车里下来了:“我并不想搭理丁繁华,哪天会出现在酒楼,是丁繁华派人跟我说,梁玉被人算计了,在酒楼等着我去救,还再三强调说不许我告诉任何人,否则梁玉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才冒险去了一趟,结果……进门之后丁繁华让我喝酒,我才喝一杯就倒下了。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现在我可能已经……已经……” “别再说了。”顾秋实打断她,“他有心算无心,这不是你蠢,也不是你的错。如果介意这件事情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嫁。” 白明月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从出了事,她知道自己毁了名声,并且害怕因此牵连了姑母声誉,也怕影响了家中姐妹的婚事。 如今好了,她不是白府的姑娘,唯一的亲人也说这不是她的错……心疼那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总算是去了大半。 顾秋实带着白明月要走,而白水灵不敢相信梁玉会骗自己,还在追问:“你老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在我面前从来不提,你……玉儿,你太让我失望了。如果你老老实实娶了明月,即便是你身世暴露,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倒是事实。 打鼠怕碰坏玉瓶,如果白明月和梁玉之间婚事已成,那梁昌平再生气,也不可能把女婿往死里整。这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梁昌平再不甘愿,为了女儿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白明月再也不肯多看梁玉一眼,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顾秋实让她的马车先走,留在后面的他,对着梁玉又踹了一脚:“忘恩负义的东西,死不足惜!” 梁玉又吐了血。 这是在白家大门之外,站在此处的都是白家的人。 顾秋实当着白家人打白家的孩子,白老爷哪里能忍? “住手!” 顾秋实呵呵:“老东西,我留这个孽障一条命,不是看你们白家的面子,而是因为我不想为了这种畜生搭上自己的命。” 白老爷气了个倒仰:“你喊我什么?” “老不死的,老东西,老畜生。”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看着要气晕的白老爷,“你敢说这件事情你不知情?你们全家都算计我,难道我还要对你客气?” 顾秋实冷哼一声,转身上马车:“别再来纠缠,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 关于白家大门之外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 这事情挺稀奇,传得很快。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白明月的名声因此受了一些影响,而白家……名声更是臭不可闻。有那嫉恶如仇的,从白家门口路过都会吐一口唾沫。 白明月搬进了新院子,当天晚上还起了热。 顾秋实第二天一大早过去探望。 白明月强撑着起身,对他客客气气行礼。 父女之前这么多年并不热络,如今白明月已经长成,不再是需要父亲呵护的小姑娘了。 “不用这么多礼。”顾秋实让人送上了早膳,问:“你会不会怪我把这件事情闹大?” 白明月一脸惊讶。 顾秋实耐心解释:“关于你和姓丁的之间发生的那点事,想要捂住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让丁繁华闭了嘴,再满足了白家人的胃口,你就还有清白名声。”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明月苦笑,“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有好几个人,但凡有一个人嘴漏,就不可能瞒得住。” “我和你想法一样。”顾秋实一脸正色,“若是选择遮掩,你这一生就被人拿住了把柄,即便是你认祖归宗,最后嫁的多半也是白家人,以后那一家子就是趴在你身上的蚂蝗,想甩甩不掉,不把你吸成人干都不罢休。除非你敢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白明月当然不可能杀人,听了这番话,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件事情能被彻底捂住。” 顾秋实颔首:“对,我们坦然一些,无惧人言,日子是自己的,我不希望你被这么点小事裹挟后半生都不得自在。比如现在,咱们可以光明正大报复白家人,直接把梁玉打个半死,得一个畅快。” 白明月其实是心病,被开解一番后,脸颊红扑扑的,病情瞬间好了大半。 “爹,我明白了。” 顾秋实笑吟吟:“想通了就好。回头你要是愿意,就来外书房找我,我教你学做生意。” 白明月一脸惊讶:“我可以吗?原先姑母说……” 话出口,才想起来那位不是姑母,而是亲娘。她沉默了下来。 原先看见梁玉天天被押在外书房,那时候她也想学着看账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被白水灵一口回绝。 她说姑娘家要相夫教子,做生意是男人的事情,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特丢人。 “她脑子有病……糟蹋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换一个野种回来真心疼爱,还各种打压亲生的闺女,不是有病是什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脑子有病的人想法怪异,咱们是正常人,别听她的话。你是我梁昌平唯一的女儿,做生意而已,想学就学。” 第587章 独子难教 七 白明月满脸惊喜。 她猜到了自己变成梁家女之后处境会大有变化, 却也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愿意教她做生意。 “谢谢爹,我一定好好学。” 顾秋实摆摆手:“咱们父女之间,说谢就见外了。好好睡, 不要多想,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是想换什么摆件,直接让管是开库房。” 白明月点点头。 当日夜里, 白明月睡得特别踏实,一晚上都没有做梦。 顾秋实又去看了丁繁华。 丁繁华浑身都是伤,发着高热, 整个人奄奄一息。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白明月是梁昌平的女儿, 看见顾秋实后,脑子烧得昏昏沉沉,也还没忘了为自己求情。 “梁家主, 这一切都是梁公子让我干的呀!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顾秋实居高临下:“你还不知道,明月是我的女儿。梁玉正是怕她威胁到他的身份, 所以才打算弄死她。” 丁繁华愣住了, 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顾秋实不是来教训他的, 已经把人打成了这样,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直言:“你出去之后,应该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要是我从外人口中得知我女儿的名声有损,到时我不会放过你。” 丁繁华没想到自己还能出去,他以为自己会无声无息死在这个院子里来着,当即喜出望外。也就是爬不起来, 否则高低得磕两个。 胡林亲自将他送回了丁府,又嘱咐了一番。 不管是丁家人, 还是丁繁华都再三保证不会将酒楼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 另一边的白家看到送回来的梁玉,真觉得天都塌了。 梁玉身受重伤,看了大夫后很快昏睡过去,白家人想要询问细节,也只能先憋着。 翌日中午,梁玉终于醒来。 白家这些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但是却从来没有发卖下人,福利所有人的吃穿用度也没有缩减。因此,送到梁玉面前的饭菜挺像样子,不比在梁家的时候差。 梁玉看着满桌饭菜,心情格外复杂。 梁府的厨子有十几个,个个都有自己擅长的菜色,而家里也时常备着那些稀有的食材。之所以如此奢华,是因为梁昌平喜欢吃。 因为梁家主子少,这部分花销并不多。 而白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主子,个个都这么吃,那每个月光是采买食材这一部分的开销就不少。 他坐不住,只能趴着,有丫鬟过来帮他布菜。 正吃着呢,白老爷就来了。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梁玉以前没少到白家来,但那时他都是贵客,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会捧着他,就连白老爷,对他也是客客气气。 “没什么好说的。” 白老爷险些没被气死,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居然还吃得下去?” 梁玉昨天昏迷到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恨不能吃下一头牛,怎么会吃不下去? 第591节 “这件事情不能怪我,不想梁昌平和白府断绝往来,当年就不该让娘做那种事。” 白老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初把女儿嫁去梁府,白家占了不少便宜,这些年跟着后头喝汤,白止住了大半败落的趋势。 “她安排你娶了明月,你为何不愿意?要是你们俩成了亲,即便只是定亲,梁昌平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情。” 听到这话,梁玉面色复杂。 “我不想被拿捏!” 白老爷皱眉:“你们俩有同样的秘密,一损俱损,她怎么会拿捏你?” “大家都是男人,你可能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吗?白明月看着挺乖巧,其实脾气很倔强。我亲耳听到她想要嫁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男人,我做不到。”梁玉压低声音,“她和我娘又不是真正的婆媳,人家是亲生母女。到时候,我就会被约束着不能纳妾。那丁繁华是个不错的男人,所以我才想着帮二人牵线搭桥,她能得男人一心一意,我也能过得自由自在。” “胡扯!”白老爷怒气冲冲,“你个蠢货!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如果不是你算计明月,梁昌平又怎么可能会知道真相?” 他是无意之中发现外孙子的身世,昨天在门口装作不知,不过是为了糊弄梁昌平而已。 “你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梁昌平这些年的尽心尽力教导你,你是一点都没学会他做生意的手段。”白老爷一脸恨铁不成钢,“看你这样子,是丝毫不知自己有错。来人,把他挪去庶子住的偏院!” 语罢,扬长而去。 梁玉……也就是白玉看着自己所住的这间屋子,比起他在梁府的院子,这都不能称作朴素,简直比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 就这还不是最差的,听老头子那意思,似乎还有更破的院子。 “我不搬!” 白玉训斥那些要来挪他的人。 但是,他不再是一人之下可以使唤所有下人的娘府少东家,如今只是一个庶子,还是给家里闯了大祸的孽障,府里的人根本不会听他的吩咐。 白玉被人抬到了偏远的一处院落,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院子里住着另外一个庶子白清。 也就是说,他甚至没有单独的院子,需要和人同住。 白玉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落差,他被挪到了房中后,仔细回想了一下白家的情形。认为自己还是得争一争。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家里这么多的兄弟,他要是一点不露头,那就只有被人踩在脚底的份。 说实话,白玉还是怀念自己做梁家少东家时候的日子,那真的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 当然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梁昌平对他下手这么重,毫无父子情分,他也不指望自己还能回到过去。 * 白水灵回府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她回来之前没有受什么伤,但是丢了人。 关于她做的那些事情,被梁昌平找了人宣扬开去。白水灵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不敢出门。 她想过寻死,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既然要活,那就要活得体面。 于是,白水灵颓废了一天后,第三天就出了门。出门前,让身边的人送了消息去梁府。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梁夫人,自然有几个死忠。 然后白明月得了消息,说是亲娘要见她。 过去那些年里,母女二人也算是互相陪伴。毕竟,梁昌平做生意很忙,天天早出晚归,而梁玉呢,稍微大点之后就被叫到了外书房,除了学做生意,还要忙着玩耍。 母女俩这些年来相处的时间很多,但是,白明月对这个亲娘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所有的人都说白水灵对她恩重如山,她也经常拿这话来说服自己听从白水灵的吩咐。 但如今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顾秋实正在外书房里看账本呢,白明月就来了。 “明月,有事吗?进来说话。” 白明月站在书房门口,并不打算进去。往日白水灵说过,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许进。再重要的事情,都只站在门口说。 哪怕得了父亲的话,白明月也没往里闯,试探着道:“姑母……白家的姑奶奶约我在酒楼见面。” 她都不愿意叫白水灵做娘,顾秋实心里有了底:“你要是不想去,就当不知道。对了,把那个传信的丫鬟给打一顿丢出去。” 顾秋实没有将白水灵的嫁妆归还,但是她的那些陪嫁他一个都没留,通通给送归了白府。 如今府里所有的下人,那都是梁家的人。端着梁家的碗却帮白水灵做事,那是背主,必须要好生教训。不然,下人们有样学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算计了主子。 白明月迟疑了下:“我想见见她。” 顾秋实起身:“我陪你去吧。” 见状,白明月心里特别暖心,父亲真的很尊重她,也很宠她。 她心里感动,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顾秋实察觉到她的呼吸不对,笑着问:“怎么哭鼻子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我也不想哭的,就是有点忍不住。”白明月说着,拿帕子在眼角压了压,笑着道:“我能和父亲相认,真的是天大的喜事。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说到这里,她有些迟疑,顿住脚步问:“爹,你都没有查当年的真相,怎么就能确定我是你女儿?万一不是,你真正的女儿还在外头受苦呢。” 大夫讲究望闻问切,高明的大夫特别会擅长观察旁人的脸色和神情,总之,大夫在看别人的脸时,要比旁人细致不少。 白明月的容貌和白水灵有四分相似,细看,还能从白明月的脸上找出几分梁昌平的轮廓。 两人绝对是亲生父女,不会有假! 父女二人坐了马车一前一后出门,直奔白水灵是所在的酒楼。 白明月这些年来都不怎么出门,她不太习惯面对众人的打量,下马车之前,就带上了一个帷帽。 顾秋实跟着她上楼,伙计在前带路,白水灵已经在客栈里等着了。 她看到女儿,心情格外复杂,谁知一晃神,梁昌平也来了。 霎时,白水灵脸色阴沉下来:“明月,我说了要和你单独见面。你为何叫了……” 白明月不惯着她:“那是我爹。他不会害我。” 白水灵听了这话,气得胸口起伏:“你的意思是我会害你?” “那可不一定哦。”顾秋实自顾自进门,将所有的下人留在门外,他将门关上,“白玉害人的银子是从你那里拿来的,拿我赚的银子害我女儿。你们母子好得很。” 白水灵艰难地辩解:“他不是我儿子。” 顾秋实呵呵:“你为了那个野种,各种贬低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害我们父女相见不相识,怎么现在不要他了?还是……在你的眼中,只有梁府承认的孩子才配做你的儿女?” 原先一心疼白玉,如今一心想要和白明月拉近关系。顾秋实这话可没有冤枉了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水灵有些焦急,“我看着明月长大,这些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今日见她,也是怕她受不了这大变故想不开……” 顾秋实一脸惊讶:“看来你还是不够忙啊,居然还有心情管闲事。” “明月对于我而言不是闲事。”白水灵大声强调,“我希望她一辈子平安顺遂。” “这话你自己信吗?”顾秋实满脸嘲讽,“如果你真的疼她,就不会任凭一个野种占了她的身份。白水灵,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只是想警告你,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别把主意打到明月身上。否则……我就是衙门撞告白家谋算我梁府家财,人证物证都有,只看你受不受得住?” 白水灵当然受不住。 没有了梁府,白府又日见败落……白水灵这时候想要再嫁一个好人家并不容易。 但是,白府再败落,好歹还有那么大一个府底撑着。若是白府没了,她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明月,我……” 白明月面色淡淡,从头到尾没有反驳父亲的话。 白水灵看着女儿那副冷淡的模样,突然就恼了:“明月,过去那些年,虽然我没有与你相认,但我能给的都给了。我要是绝情一点,直接把你放在白家,你肯定也会受不少委屈。” “照你这么算,我还要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了?”白明月偏着头,“但是这些年养我长大的是梁府给的银子,也就是说,是我爹辛辛苦苦赚钱将我养大的。” “可我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你。”白水灵眼看女儿对自己这样绝情,忍不住泪流满面,“是你不争气呀!你要是个男娃,我还折腾这些做什么?谁让你是个姑娘家呢……当时我难产伤了身子,大夫都说以后再也不能生,如果你是个姑娘,你爹肯定要纳妾,到时候我们母女都得看那个庶子的脸色度日。我这么做,确实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但只有我好了,你才能好啊。” “白水灵,你当我是死人吗?”顾秋实眼神凌厉,“明月也是我的女儿,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她是个闺女。” “你放屁!”白水灵爆了粗口,“也就是我当年将玉儿抱了回来,所以你才会守着我过了半辈子,要是我生下的是个女儿,且以后再也不能生,你可能早就纳妾了。” “所以你就算计我,让我养白家的孩子?”顾秋实摇摇头,“你们这些人的脑子简直有病。还有,别拿我当傻子。孩子都还没落地,白家那边就准备好了替换的男娃,你们家从一开始就想算计我梁业……不管你承不承认,在我这儿,这就是事实。” 白明月刚才听了那话,心神惧震,也开始怀疑如果自己是个男娃,可能就不会被如此对待。 但听了父亲的话,她心里就明白,一切都是白水灵的诡辩。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让人来给我传信,今早上的那个丫鬟已经被发卖了。你还是少造孽吧。” 白水灵接受不了女儿对待自己这样冷淡,顿时恼羞成怒:“白明月,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要不是我,你都长不大,我是你亲娘,生了你养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就这样对你了,我就是白眼狼。”白明月破罐子破摔,“你总说我不检点,总说我不要脸,这根本就不是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 白水灵哑然:“我还不是为你好?我那是怕你走错了路,所以才格外严厉。你不要不分好赖。” 顾秋实不想再听她吵闹,像白水灵这样的人,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讲感情,你跟她讲感情,她有跟你扯其他的。 “胡林,去一趟衙门,好生写一张状纸,请大人帮我查一查当年的真相,无论是谁害了我们父女分别多年,都必须给我一个公道。” 胡林在外面应声。 白水灵吓一跳。 她今日没有找梁昌平,只是想跟女儿好生谈一谈。主要是想让明月撮合夫妻俩和好。 结果,梁昌平赶了来,且他要把这件事情闹到公堂上。 白水灵一直以为两个孩子各归各家之后,事情就告一段落,梁昌平不会再追究。 没想到,梁昌平如此不讲武德。 “你不能这么干。” 顾秋实似笑非笑:“原先我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听你的话,现在你做出那些事,都已经被我休出门了。却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想教我做事。白氏,你别太自视甚高,别拿自己太当一回事了。我劝你趁着衙门的人来之前,赶紧安排一下身边的事,也告知白家一声,省得被抓个措手不及。” 第588章 独子难教 八 要说白水灵不知道自己干的事情足以去大牢里蹲几年是假话, 只是她以为事情万无一失,梁昌平绝对不会知道真相。 因为但凡知道内情的,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事实上, 白水灵想法也没有错。 这么多年来,梁昌平一直被蒙在鼓里。愣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孩子的身世。 第592节 不是梁昌平不够敏锐,而是白家瞒得太好,他没有找出丝毫端倪, 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怀疑自己儿子不是亲生。 白水灵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沦为阶下囚,眼看梁昌平一脸冷漠,她顿时慌乱起来, 这会儿跑出去阻止胡林……她哪怕追得上, 胡林也不会听她的吩咐。 唯一可解目前困境的法子,就是让梁昌平不告状。 白水灵心中焦灼万分,着急之下, 一咬牙掀了裙摆跪在顾秋实面前。 “大爷,不管你想要什么赔偿, 我们都可以商量。但家丑不可外扬, 这件事情不能闹上公堂。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顾秋实看着她那满脸悲愤又委屈的模样, 嗤笑一声:“你的膝盖是金子做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跪下就是不行!” 白水灵满脸都是泪水,眼看梁昌平不肯松口,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女儿身上。 “明月……明月……这些年我是对你格外严厉, 但我那是想望女成凤。我除了说话难听一些,衣食住行上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平时也对你诸多照顾,生怕你被人欺负。若不是亲娘, 谁也不会在你身上用这么多的心思。”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当年我冲动之下将你和玉儿换了身份,后来我后悔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这些年我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连梦话都不敢说。别看我表面光鲜,其实我过得很是艰难,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明月,我是你娘呀!我名声要是不好,我要是过得不好,对你毫无益处,只为你自己考虑,你也不能有一个做阶下囚的娘呀。” 这倒是事实。 顾秋实说告状,就是为了吓唬白水灵的。 白明月的亲娘是白水灵,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白水灵越是不堪,白明月的名声也会受些影响。 顾秋实不在乎名声那东西,但人活一张脸,很少有人能如同他一般洒脱。 “来人,去告诉白老爷,让他管好自己的女儿。从今日起,我不希望再看见白水灵。” 白水灵面色微变:“你这是想逼死我。” 顾秋实并不否认:“你这样的母亲会拖累明月,还不如死了呢。” 他态度冷淡,语气漠然。白水灵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 白老爷得了这话,丝毫不敢怠慢,当天就派人将白水灵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并且,他不许任何人照顾白水灵,也不送任何米粮,就将白水灵关在那院子里。 院子里有两分地,地里有不少绿油油的青菜……光吃菜也饿不死人。 办好了这件事,白老爷还主动登了梁府的门。 顾秋实不想让白家人进门。 白老爷又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还赖在门口不走,一副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架势,顾秋实想了想,约了第二天在梁府的茶楼相见。 翁婿二人时隔几日再见,顾秋实意气风发,这两天理顺了手头的生意,他不如梁昌平那么忙碌。 这间茶楼里大多数的点心都是梁昌平喜欢吃,花了心思搜罗来的方子。 顾秋实要了一桌点心,这才看向对面的老头。白老爷憔悴了许多,精神大不如前,屋中除了他之外,旁边还站着一个妙龄姑娘。 梁昌平经常和白府有来往,但是和白府的女眷一点都不熟,只隐约知道这好像是白水灵其中一个妹妹,至于行几,他不太清楚。 “水芳,快来见过你姐夫。” 白水芳今年十七岁,和白水灵几乎是两代人,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亲生的姐妹。白家的男人都不太讲究……在当下,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十三四岁时身边就会有通房丫鬟。 当然了,未娶嫡妻生下嫡子之前,这些丫鬟都会用药避子。等有了妻子和嫡子,妾室和丫鬟有了身孕,都会留下来。 白老爷今年快六十,白水芳并不是他最后一个孩子,底下还有俩才十四岁的儿子。 顾秋实看着面前行李的白水芳,福身时,动作优美,白皙的脖梗上还有淡淡粉色,一股馨香袭人。 瞧着这架势,顾秋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家这是想和他再续前缘,既然白水灵不行,那就换一个姑娘。 白老爷一直都在悄悄偷瞄着女婿的神情,这个最小的女儿长相随了她那花魁娘,白老爷一直没有给她定下婚事,就是想让她给家里换一门强有力的姻亲。 挑来挑去都不满意,结果就出了事。 如果能用这个女儿稳住梁昌平,让白家继续像以前那样跟在梁家后面喝汤,也是值得的。 可惜,白老爷从女婿的脸上找不出丝毫心动的神情。 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有些男人面上不好色,但却还是会收下别人送的美人。 “这是水芳,原先你们也见过,你还记得吗?” 顾秋实摇头,伸手一指:“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还请二位先离开。” 白老爷心里一沉。 说有事商量那都是托词,他主要是想献女儿。原本还想着两家重新结亲,此时听到梁昌平的话,他不敢再有此奢望,试探着道:“如今你身边无人伺候起居,水芳从小就懂事,长得也还行。你把她带回去吧。” 别说妻了,连妾室的名分都不敢强求。 也是因为不用求。 凭着白府的地位,梁昌平怎么也不会只将白家女儿当做一个丫鬟放在身边,总要给个名分。 “如今梁府之中只剩下我们父女二人,但下人却有近一百,怎么可能缺人伺候?”顾秋实似笑非笑,“白府都不缺人,我们就更不会缺了。” 白水芳从小长得好,又会讨巧卖乖,很得父亲宠爱,父亲提出让她来见梁昌平时,她心里是抵触的。这男人长相再好,气质再佳,年纪上也可以做他的爹了。 她不想来,但是父亲说府里最近很是艰难……她以为只要梁昌平看到了她的容貌,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原本以为见面后,晚上会住到梁府去,结果只是她以为,梁昌平压根看不上她。 白水芳有些受不了这个打击,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但是她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脸哭着跑走。 白老爷没有去追,女儿身边有人伺候,不会让她出事,更何况,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昌平,如今周陈两家都在追讨货款,府里实在周转不开。你能不能帮忙打个招呼?” 其实这些债一直都在,白老爷都是半年一结,只是梁昌平如今翻了脸,对白府没个好脸色。其他的人家也跟着落井下石,供货的人断了货物,还问他追讨货款,而下家又死活不愿意结账。 白老爷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带着女儿来见梁昌平。 顾秋实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发展,扬声吩咐:“胡林,送客!” 白老爷心里特别慌,梁昌平这里是他最后的退路,如果梁昌平不肯帮忙,白府要完。 之前就卖了不少铺子,这次……大概要卖祖宅了。 “昌平,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只要你提,我一定尽力办到。水灵对不起你,你不想再看见她,我跟你保证,她这一辈子都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你信我!她已经病了,就要不行了……” 顾秋实讶然:“真的?” 白老爷忙不迭点头。 顾秋实暗自咋舌,这可真是绝情。白水灵对不起梁昌平,对不起亲生的女儿,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白家,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梁府的家产变成白家所有。 白水灵从来没有对不起白家,没有对不起白老爷。但是,白老爷这话里话外,居然要送她去死。 顾秋实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不管她生不生病,如今都与我无关。出去!” 白老爷不想出门,被胡林给拖走了。 * 白水芳回家的这一路上,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她很不甘心被一个自己不想嫁的男人给嫌弃了,回府后越想越气。于是起身去了偏院。 白玉在梁府多年,同辈人中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即便是长辈,也只有当家的祖父和父亲知道内情。 那些年他每次回白府,在府里的地位都很超然。同辈人中无人敢对他不敬,就连长辈,也对他客气有加。所以,他几乎没有与白水芳说过话,看到人过来,他满脸的意外。 “我是你爹的妹妹。”白水芳开门见山,“府里最近遇上了大麻烦,如果解决不好,咱们家连这祖宅都要留不住了。” 白玉只觉莫名其妙,他如今被梁昌平厌弃,又因为身上有伤只能窝在这个院子里。家里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有帮不上忙,你跟我说这些,一点用都没有。” “有用!”白水芳咬牙切齿,“过去那些年里,因为姐姐嫁给了梁昌平,府里也跟着得了不少的生意。但现在两家不再是姻亲,一群人搁这落井下石。这姻亲必须要重新结上,白府才有一线生机。你必须要告诉我,梁昌平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玉也知道了府里的打算。 “没用的。” 白水芳并不是多喜欢梁昌平,只是被拒绝后心有不甘:“我不相信这天底下有不好颜色的男人。” 白玉呵呵:“不是我要泼冷水,梁昌平和这世上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是真的不喜欢美人。他对娘的忠贞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从来不将别的女人看在眼里。我觉着,他是太忙了,没有心思风花雪月。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吧,省得自荐枕席被拒绝后要死要活……” 越说越不像话,白水芳打断他:“你只管告诉我,其他的不关你事。” 白玉心知希望渺茫,但也期待着白水芳的成功:“他不喜欢女人,最喜欢做生意,也喜欢吃东西。” 白水芳:“……” 这还是男人吗? * 顾秋实有了点空闲,于是将白明月叫到了外书房,亲自教她看账本。 气氛正温馨呢,听说梁家二老回来了。 二老常年住在郊外的庄子上,身子骨比以前好了不少。 上辈子两人被身边伺候的人算计,顾秋实来了之后立刻将那些人调走,重新换了一批。 也因为此,二老都知道府里出了事。 躲在庄子上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好,但二老也放不下唯一的儿子,所以决定回来看看。 关于府里发生的事,二老已经听说过了,看到白明月,两人是越看越欢喜。 梁父提议:“选个良辰吉日,把明月的族谱给上了。名字可以不用改,但这姓必须要改回来。” 族谱肯定要上,顾秋实不急着办这事,就是怕折腾了老人。 二老年纪都大了,住在庄子上没有哪里不适,但要是折腾着回家忙这些,那可说不好。既然两人提了,顾秋实就没拒绝:“行。” 梁母头发花白,赶了半天的路,精力有些不济,却又不肯回去歇着,而是抓了顾秋实的胳膊。 “昌平,苦了你了。只怪我和你爹眼神不好,给你定了这样荒唐的婚事。” 说到这里,梁母有些迟疑,试探着道:“你还这么年轻,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梁昌平前岳父才催了他成亲,转头亲娘都催上了。 “不娶。”顾秋实一口回绝。 第593节 梁母颇有些无奈:“我都还没说是谁呢,你就拒了。” 顾秋实看她满脸疲惫却不肯回去休息,明显是有话还没说完呢,他随口问:“那你说的是谁家的姑娘?我都一把年纪了,女儿都要嫁人了,可不好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我知道。”梁母叹口气,“我说的是周氏。当年你们俩要定亲,后来你和白氏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才舍了她。” 梁昌平记忆中,没有这个险些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人的下落。 周氏好像没有嫁人?梁昌平记忆中没有她定亲成亲的印象。 “她如今在哪儿?” 梁母再次叹气:“可怜见的,当初你定亲后,她那边重新开始相看,相看的时候挺顺利,就在再次要定亲时,她出去合八字,结果马车坏在路上,她和她娘遇上了歹人。说是没有发生什么,但周府家风严谨,将母女二人都送到了郊外的庵堂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第589章 独子难教 九 顾秋实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他看向梁母,问:“是被人算计了吗?” 梁母摇头:“不知道呢。她当年再议的那门亲事,是朱家次子。” 朱家如今还是老爷子当家, 朱二爷与梁昌平年纪相仿,娶的是白家的姑娘,算起来是梁昌平的妹夫。 不过,那位是白家庶女, 白水灵想来不喜欢跟庶出的姐妹来往,这些年两家虽是亲戚,私底下没什么来往。 梁母见儿子若有所思, 道:“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你不愿意就算了,不用勉强自己,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 你也救不完。” 比起外人,她当然是更心疼自己的儿子。 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姑娘跟儿子闹翻……哪怕那姑娘再可怜也不行。 梁昌平确实还年轻, 如果府里有个当家主母, 对顾秋实而言会轻松许多。 “等得空的时候, 我去瞧瞧。” 梁母听到这话,有些纠结:“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自己。娘到底还是希望你过得自在舒心。” 顾秋实点点头。 老两口回来的时候, 还怕儿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变得颓废不堪。 见儿子精神不错,还准备在郊外买一下山头做工坊,说是得了一个不错的方子。 有心思操持这些, 那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豁达。 二老还是更喜欢住在郊外的山上,他们陪着孙女玩耍了几天, 送了不少东西给明月,半个月后,二人启程回庄子上。 白明月这些年来关在梁府,她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从来不敢肆意,长这么大,总共也没出过几次门,郊外更是一次没去过。 梁母准备带着孙女去一趟。 顾秋实主动提出陪同。 毕竟,白明月第一回出远门,回来的路上二老肯定不放心,到时还得送她回来。 二人年纪大了,这送来送去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我也去一趟郊外,顺便把明月带回来,你们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白明月很是听话懂事,梁家二老心里怜惜,私底下已经跟顾秋实嘱咐过,这两三年之内最好都别帮她议亲,她喜欢学做生意,那就让她好生学,若是真的不想再娶了,以后把家业交到她的手里也行。 顾秋实意外于二老的豁达。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在稍微有点儿家底后,都希望这份家底能长长久久的传下去,若是能更上一层楼就最好了。 梁父早已不管事,直言这人享多少富贵,梁府家业能传承多久,那都全看天意。老天不愿意看梁家兴旺发达,再怎么折腾都没用。 他从来不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纠结,以后虽然后悔当年娶了白水灵……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除了娶白水灵,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去郊外的马车上,梁父都还在劝儿子:“白氏不是个好的,咱们一开始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如今你却阴差阳错知道了她是个怎样的人,其实这同样也是天意。天意认为咱们梁府不应该被外姓人夺走家业,也认为你不应该被她欺骗一辈子,所以就有了这些安排。” 顾秋实颇为无语。梁昌平可是被害到家破人亡,最后眼睁睁看着偌大家业落到梁玉手中的。 不过,老头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他愿意这么想,也行吧。 梁父还在说着自己的见解:“你人到中年,只有明月这一个女儿,这可能也是天意。以后明月要是能做生意,就证明我们梁府该继续传下去,若是不能,她真把家业败了,那也是我们梁府的命。” 顾秋实有些恍惚,如果是梁父遭遇了梁昌平身上发生的事,可能也不会有怨,这也太佛了。 “嗯,儿子记住了。” 梁父见儿子似乎真的听进去了,心下松口气。人到中年碰上这种事,若不是足够坚强的人,说不定想死的心都有。只希望儿子能想得开……比起家业,他更想让儿子好好活着。 * 梁府的庄子占据了半个山头,山腰上有个庵堂,而再往上,山顶上有一个寺庙。 来都来了,明月就想去山顶上走一走。 寺庙中有一大片枫叶林,每到秋日,景致不错。 如今是夏日,枫叶林里特别凉爽。就连二老,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去林子里走走。 顾秋实陪着明月去了山上。 父女二人之间,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相处。 山顶的寺庙离山庄后门不远。 而这个山庄不像是别人家的那样大多数是用来种植蔬菜瓜果,因为梁家二老在此长住,这里更像是一个别院,前前后后修了十年,假山鱼池,小桥流水,样样齐全。 明月第一回来这里,一路赏着景上山,父女俩一前一后走着。 到了山顶,看着底下的云海,明月心情很好:“爹,你对我真好。” 顾秋实轻咳了一声,倒也不是单纯陪明月过来,而是他自己也想来走走。 下山时,明月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顾秋实跟在身后,手中抓着一把折扇摇着。 再有几天,寺庙中有灯会,好多想要来求神拜佛的人都会等着灯会的时候一起来,下山时,路旁几乎没有人。 忽然,就在前面的明月哎呦一声,然后就让身边的丫鬟去救人。 顾秋实听到动静,快走几步,一眼看到有个带发修行的师太,背着个篓子,摔得头破血流,人都昏迷不醒。 明月身边的两个丫鬟已经上前去扶人,她们没什么力气,男女有别,胡林他们也帮不上忙。 不过,顾秋实认为,在小命面前,名声是小事,他刚想上前,明月已经跳了下去。 “爹,人还有气,呼吸还算平稳,让胡叔去喊人帮忙。” 此处离庵堂还有三里地,但离梁家的庄子后门只有半里。胡林估算了一下距离,去了庄子。 大夫和婆子来得很快,彼时明月已经带着两个丫鬟将人抬到了路上躺着,顾秋实也已认出了昏迷的人,正是周氏。 大概是因为没生过孩子的缘故,周氏肌肤白皙,看着不显老,只是一双手很粗糙。 也是,那脑子里装着不少草……既然都跑到这里来割草了,多半是因为庵堂附近的草已经割完。 当初两人相看过,还没到问名,梁昌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大夫赶到,把脉过后表示她伤得挺重,虽然发现得及时,呼吸平稳,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也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明月有些为难:“爹,咱们是把人送回庵堂,还是带回庄子上?” “带去庄子。”顾秋实看了一眼周氏那那是老茧的手,想也知道回了庵堂多半得不到好的照顾。 一行人浩浩荡荡将周氏抬进了庄子,顾秋实没有吩咐人去庵堂报信。 周氏当日没醒,倒是晚上的时候,庵堂那边来了人。 来的人是周夫人,也是周是的母亲。 周夫人比梁母要年轻两岁,但看着却很是苍老,脸上皱纹深深,手上也有不少茧子。当初还在城里时,两人就认识了,周夫人进门之后,对着梁母纳头就跪。 梁母惊了,急忙上前把人拦住:“不必如此,你这是做什么呀?” 周夫人未语泪先流:“若不是你们出手搭救,我女儿怕是……我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大恩不言谢,我也拿不出像样的谢礼,唯有一拜,以表心意。” 梁母不允,愣是将年近五旬的周夫人扶了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周姑娘经此一难,后半生一定会平安顺遂。” 周夫人擦着眼泪。 她们母女这些年在安堂一日日熬着,看不到翻身的希望。平安顺遂……不过是奢望罢了。 “先别回庵堂了,就在这里住下吧,等周姑娘好转了再说。”梁母都摸到了周夫人手上的老茧,猜到母女俩在庵堂里的日子不好过。 周夫人不怕吃苦,但她不想折腾女儿。 “那我就厚颜留下,梁夫人大恩大德,我……” “不说这种话。”梁母起身,“我带你过去。” 顾秋实也站在旁边,跟着一起去探望周氏。 周夫人看到头上包着布,满脸苍白,连唇上都毫无血色的女儿,心痛得无以复加,扑到床前握着女儿的手:“玉宜……玉宜……你千万不要有事,我……我……要是你出事……娘还怎么活啊?” 她哭得伤心至极,顾秋实听到她喊出的名字,心都跳了跳。 他侧头吩咐:“胡林,这屋子有点闷,床上的帐子都旧了,一会儿找些鲜亮的颜色来换上。” 胡林愕然。 说实话,这屋子里的摆设和床上的帐子确实需要换,因为周家母女这么多年住在庵堂,身上也穿着师太独有的素袍。 她们虽然不是方外之人,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不应该用这些鲜亮的颜色。 胡林得知周氏要留在庄子里养伤,都让人去库房里翻素帐子了。 结果主子居然嫌弃帐子不鲜亮……按理说,主子那么忙,应该不会想着给客人安排一个什么帐子,尤其这还是女眷。难道……他不敢多想,立刻答应了下来。 明月才知道周家母女这些年的遭遇,颇为唏嘘。 因为梁昌平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缘故,夫妻俩在城里是出了名的恩爱,好多人都说白水灵运气好……而关于两人当初定亲的原因,也总有知情人。 有不少人怀疑两人的这门婚事是白水灵算计得来的,明月身为白水灵的侄女,也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传言。 她不知道白水灵有没有算计,只知若不是当年的意外,如今梁府的家主夫人就是周氏。凭着梁昌平对妻子的一心一意,周氏的日子绝对会很好过。 果真是命。 周夫人不肯去客房,只愿意守着女儿。 男女有别,顾秋实想要多看看周姑娘,也不好进去。只能等人醒了再说。 好在周姑娘醒得很快,翌日顾秋实用过早膳,就听说人醒了,还喝了半碗粥。 第594节 在当下,所有人都认为,这人不管是受伤也好,生病也罢,只要能吃下东西,就会慢慢好转。 没过多久,又有丫鬟来报,说是周家母女想要见他和明月,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母女俩想来亲自道谢。 顾秋实立刻过去了一趟。 胡林有发现,主子跑去探望周姑娘时,走路比以往快了些。 周玉宜清醒过后,只是勉强能下地而已,由丫鬟扶着才能走上几步路。她头受了伤,躺着都昏昏沉沉的,站起来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不过,她还是执意起身去给恩人道谢。 母女俩才折腾到院子门口,还没有出拱门,顾秋实就到了。 他先看了一眼周玉宜,对上她感激的眼神,他忽然就不慌了,笑吟吟道:“周姑娘可好些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该在床上好好躺着,道谢的事情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嘛。” 周夫人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周玉宜苦笑:“什么姑娘,梁家主太客气了,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哪里还配称姑娘?” 她今年三十有二,换别人家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 当然了,周玉宜心里也清楚,她这年纪还没嫁人,旁人确实不好称呼。 “称呼静心吧,这是师父给我取的。” 顾秋实一本正经:“那不行,我知道你住在庵堂是不得已,并不是真心想要出家。事实上,半个月之前,母亲心疼我孤身一人,就在我面前提过你。” 他目光落在周夫人身上:“伯母,周姑娘摔倒在山崖下,刚好被我们父女碰上,这如何能不算是缘分呢?若是伯母放心,我愿意照顾周姑娘下半辈子。” 周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她下手太重,眼泪瞬间滚滚而落。她想要说话,可张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好半晌,她才泣声道:“你……你这是真心的?” “当然,婚姻大事该慎重,不可草率。”顾秋实说到这里,冲着周夫人一礼,“今日是晚辈孟浪,夫人勿怪。我会尽快找人帮着上门提亲,还请夫人不要怪我唐突。” 周玉宜惊呆了,此时才回过神来:“梁家主,你看中我什么?我不需要你可怜。” 周夫人一把摁住女儿:“胡说什么?” 周玉宜低下了头。 母女俩在过去那些年里,特别希望周府的人来接她们回家。等了又等,母女俩想了许多办法求情,结果府里一直没有动静。 后来,周夫人就想着,若是有人看中了女儿上门求娶,女儿也不用留在庵堂受苦。 其实周玉宜也这样想,她不怕吃苦,不怕被人奚落嘲笑,但是母亲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当年的歹人是冲她来的,母亲当场就被歹人打晕了,却受了她的牵连,在庵堂中受苦多年。 若是有人愿意娶她……只为了让母亲脱离庵堂,她可能也会嫁。 城里的那些贵公子看不上她,几乎遗忘了她这个适龄的大家闺秀,山脚下的那些庄户倒是愿意娶,甚至有几次还刻意在路上堵着她。 可嫁给那些庄户,跟留在庵堂里没什么区别。再说,那时常等待路旁,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的恶心的男人,也不值得托付终身,就算她愿意,母亲也不愿意。 后来,周玉宜发狠,在一个老光棍来欺负她时,她弄瞎了他的眼睛……这件事情被周府解决了。 周府不希望她被欺负的事情传出,花了重金让庄户闭嘴。 也因为有瞎眼的老光棍在,山下村里的人知道她不好惹,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梁昌平这样的郎君,是周玉宜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说起来,两人议过亲,险些就成了未婚夫妻呢。 周玉宜的脸颊渐渐地越来越烫。 顾秋实温声道:“我不是可怜你,是……心疼你,也是心悦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你好好在这里住着,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昨天晚上,胡林将这院子里又添了四个丫鬟。此时听到主子的话,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转头又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将屋子重新布置一遍。 如今的周家母女可不再是借住在府上的客人,而是以后的主子。 顾秋实去了梁家二老所在的院子,说了自己要求娶周玉宜的事。 当天他又见了一次周玉宜,确定她不抵触嫁给自己后,立刻赶回城,请了媒人去周家提亲。 周老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跟谁提亲?”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要求娶周大姑娘。” 周老爷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特别心虚,又有些后悔。当年他觉得母女俩丢人,将人放到郊外以正家风来着。 第590章 独子难教 十 周老爷从来就没想过毁了名声的大女儿还能嫁出去。 开始那两年, 母女俩还时不时折腾点动静试图回府。后来,那边渐渐没了动静,周老爷也忘了她们。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在三十岁之后还能捞着梁昌平这样的夫婿。 顾秋实看他不说话, 问:“周伯父是不答应这门婚事吗?” 当然要答应。 当年让两个年轻人相看,周老爷就存了要结亲的心思,只不过被白家抢先一步,没能抢过罢了。 尤其梁昌平对待妻子一心一意, 这么多年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出了名的敬重妻子。白家因为这门姻亲都止住了败落的趋势,女儿要是嫁给了他, 对周家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答应!”周老爷丝毫没有嫁女儿的矜持,生怕回答晚了梁昌平就改变了主意。 “礼物我收下了。至于玉宜……一会儿我就派人去接,你们见过面了是吗?” 顾秋实颔首:“伯父不知道玉宜摔下山崖险些没命的事吗?” 周老爷还真不知道。 之前他有派人盯着母女二人, 后来母女俩不折腾了,盯梢的人被调到了别处, 原本是想派个人去补上, 后来拖啊拖的就忘了。 想到女儿即将嫁入梁府, 周老爷急忙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是怎么摔的?伤得重不重?” “伤得挺重。”顾秋实叹口气,“我看周姑娘的手上有不少茧子,堂堂周府的女儿, 居然需要割草……周伯父教导女儿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周老爷特别尴尬。 “我不知道这些事,稍后我派人去查。” 顾秋实颔首:“我想知道周姑娘什么时候能回府?” 周老爷想也不想就道:“最迟明天。” “他们母女如今住在我们家的庄子上,其实那边挺安静的, 很适合养伤。周姑娘如今伤势未愈,也不好过于折腾。”顾秋实提议, “还是就让她们住在郊外吧,等周姑娘伤势痊愈,庵堂那边也给了说法。再把人接回来不迟。” 周老爷都不知道母女俩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只能答应下来,送走了未来女婿,他立刻让人请来了府上的金姨娘。 这些年周夫人不在,后宅都是由金姨娘管着。 “这么回事?玉宜从山崖上摔下,伤得还挺重,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金姨娘面色微变:“方才我听说梁家主来了,还是来上门提亲?” 提起此事,周老爷面色缓和下来:“是。玉宜摔下山崖就是他救的,两人因此结缘。我也没想到,玉宜还能有这样的运道。” “是啊是啊。”金姨娘嘴上附和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要把人接回来吗?” 周老爷点头:“当然要接。” 金姨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老爷,妾身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夫妻,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啊。”周老爷心里欢喜之余,只觉得跟做梦似的,感觉特别的不真实。 金姨娘试探着道:“当年你也不是平白无故将夫人和玉宜送到郊外的庵堂。当时为了家中名声着想,她们母女的遭遇一直对外瞒得挺好,玉宜……其实挺厉害的,三十多岁的人还能让梁家主亲自登门求娶。但无论她有多会哄人,当年的事情实实在在发生过,而梁家主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过往,你说要是以后梁家主知道了……” 周老爷眉头紧皱:“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玉宜又不傻,难道还会主动说出来?知情人都已经被处理了,梁昌平不可能知道。” 金姨娘努力镇定着:“他是娶过妻的男人,虽然经历的女人少,但一个女人是不是清白之身,他肯定分辨得出来。玉宜口口声声说她被拖到树林里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您觉得,歹人会放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么?” 正是周老爷认为歹人拖了女儿进树林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才将母女二人丢到了庵堂。 可是,周老爷实在舍不得这门好亲事,他负手在屋中踱了几圈,咬牙道:“想点办法糊弄过去。等到新婚那天,多找几个人灌梁昌平喝酒,让他醉到不省人事,应该可行。” 金姨娘承认,这确实是个法子。 但是,她根本不想让母女俩翻身。 若是周玉宜真的嫁给了梁昌平,多半会报复她。 “老爷,我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就此放弃实在可惜 。但是,咱们要担不小的风险,若是梁昌平得知了真相,那我们两家不是结亲,而是结上了仇怨。平白无故的,咱们没必要招惹这么厉害的仇家啊!” 周老爷被劝得心里意动。 不过,想到白家这些年得到的好处,他一咬牙道:“总要试一试。玉宜不是说她没有被欺负么?到时东窗事发,我就说不知情。咱们不想招惹强有力的仇家,难道梁昌平就想和我们周府作对?”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吩咐道:“去给她们母女收拾两个院子……对了,你收拾个院子搬出去,正房空出来。玉宜出嫁前,就委屈你了。” 金姨娘都住了十几年的正房,无论府内府外,她就是正经的周夫人,也就是当下律法规定妾不能扶正,否则,她早就是妻了。 得了周老爷这话,金姨娘心里特别烦躁,不过,在男人心里,她是个顾全大局的温柔女子。这种时候不能闹,想要阻止这门婚事,得从其他的地方入手。 * 梁昌平要再娶了。 这一次求娶的是当年险些就定下亲事的周姑娘。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定亲了。 也是到了此时,众人才知道周姑娘这些年都住在庵堂之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群里人都在夸赞周姑娘重情重义,在心上人被人算计另娶她人后,她没有再相看,而是跑到郊外的庵堂里为心上人守节。 她嫁不到心上人,就宁愿终身不嫁人。 一时间,众人纷纷夸赞周姑娘的情深和刚烈。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只觉离谱。 其实,但凡是和周家相熟的,都知道这传言是假的。 周玉宜并没有要为心上人守节,她和还年轻的梁昌平确实相看过,也确实只差一步就定亲。但两人并没有到山盟海誓难解难分的地步。她在梁昌平定亲后,还和旁人相看,也就差一步就定亲。只是出了意外,才被家里人打发到了庵堂。 顾秋实知道是有人刻意传扬,一打听,发现这传言最开始是从周府中来的。 他瞬间明白,这是周老爷故意的。 传言明显就在掩盖周玉宜当年险些被人欺辱之事,对她的名声有好处。因此,尽管顾秋实也觉得传言离谱,却从未阻止。 第595节 大部分的人就当是闲事,谈过就忘,但是,这消息落在白水灵耳中,险些没把她气死。 她被关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后来还生病了,病的越来越重,只剩下一口气时,白水灵猛然发现自己的病是被人下了毒。 在白府的庄子上,有人要毒死她……白水灵知道是父亲出了手。 如果她还想活下去,就不能留在白家。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她放了一把火,趁乱跑出了庄子。 这些日子,白水灵躲藏在附近的农户家中。她手头没有银子,但是身上的穿戴对于普通装户人家而言不便宜。她只给了一双翠玉耳坠,庄户人家就愿意收留她半年。 白水灵一直没有冒头,她运气不太好,逃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崴着了脚,无论想做什么,都得先养腿伤。还有,白府她回不去,梁昌平又不肯原谅,她若是冒头,很可能被父亲捉回去弄死。 但是,梁昌平即将定亲的消息一出,她再也坐不住。 因为周玉宜住在郊外的庄子上,顾秋实这几天也喜欢往郊外跑。 对此,不管是周夫人还是梁家二老都乐见其成。 明月原本是去郊外赏景,最多住个三五天就要回城。得知父亲即将再娶,她也懒得回了,主要是父亲也经常往郊外跑,她回去了,也只有自己在府里。 还有,她得和未来继母亲近一下。 周玉宜是个很温柔的人,许亲后,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也想与之好好相处。 两人都有意,一时间打得火热。明月小的时候是以亲戚的身份住在梁府,白水灵也不是特别懂待人接物和各种规矩。但周玉宜懂啊,明月在认祖归宗之后还是很少出门,其实就是露怯。 规矩她懂,福身行礼这些不需要人教,但她不太听得懂别人的潜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拿捏与人来往的分寸,被人阴阳怪气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骂回去自己委屈,骂回去了又太过粗鲁。 身为周家嫡女的周玉宜,以前是认认真真学过这些的,指点明月就是信手拈来。 两人相处得不错,顾秋实闲来无事,还会出去跑马。 这天他出去跑马回来的路上,在距离庄子不远处,看到了路旁鬼鬼祟祟的白水灵。 白水灵穿着一身布衣,头发用布包着,整个人特别朴素,再也没有了原先做梁夫人时的风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水灵来这里是想找梁昌平和好,但她知道希望渺茫,到了门口也不敢有所动作,实在是不敢面对梁昌平的拒绝。 也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便是露面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梁昌平。 没想到不过在门口磨蹭一会儿,就遇到了人。听到梁昌平居高临下的声音,她硬着头皮道:“听说你定亲了。” “是!”顾秋实想要试探一下当年梁昌平闯进她房里的事情是不是意外,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兜兜转转,我和周姑娘还是要结为夫妻。这么一看,当初我和你定亲就是个错误,耽误了这么多年,还生出了明月……害明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我们俩弄成这样,对孩子也不好。我只后悔当年贪杯喝醉酒,否则,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白水灵听到这样一番话,面色都有些扭曲:“当年咱们刚成亲的时候感情不错,你不能因为咱俩没有过到头就否认过去的所有感情。” “你从一开始就是欺骗,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没有发现你的真面目。”顾秋实话锋一转,“明明白老爷都跟我保证过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又来了?” 白水灵:“……” “我听说你定亲,特意来恭喜你。” 顾秋实呵呵:“我不信你是真心的。” 白水灵确实不是真心,她面露哀求之意:“求你不要把遇见我的事情告诉父亲,就当我没来过,行不行?” 顾秋实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脾气特好,好到无论你怎么招惹,我都不会生气?” 白水灵当然不这么想,梁昌平可是提着鞭子将丁繁华和白玉抽到重伤都面不改色的狠人。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律法规定杀人要偿命,梁昌平绝对会抽死人。 “求你放过我。” 顾秋实眼神一转:“放过你也行。你得说实话,当年我醉酒后会闯进你房中,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你爹的安排?” 白水灵张了张口:“当年的事情是意外。” 顾秋实呵呵:“胡林,去告诉白老爷,说话要算话。这都要藏起来的人却还在外头跑,他到底什么意思?别逼我真的去衙门告白府谋夺我梁府钱财!” 胡林立刻吩咐人跑了一趟。 白水灵顿时就急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又没有伤害你,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梁昌平,你放过我一次好不好?” “赶尽杀绝?”顾秋实嚼着这几个字,“我给过你机会的。” 白水灵哭着道:“我说了当年的事情是意外嘛,自己喝醉了酒,怎么能怪我?梁昌平,明明就是你的错,你这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说过,别拿我当傻子。”顾秋实手腕一抖,鞭子飞出,朝着白水灵身上狠狠抽去。 白水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痛得直哆嗦,胳膊上的料子被抽破,她想伸手去捂伤,又不敢碰伤口。 她压根儿受不住这样的疼痛,看到鞭子再次飞来,眼神惊恐不已:“我说!” 鞭子从她脸颊边上扫过,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了一大片灰尘。 白水灵又是一抖,生怕他又抽人,脱口道:“是我爹,都是我爹让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怨恨,找他报仇去呀。” 顾秋实猜得没错,梁昌平还真是被算计了。 “一家子都是骗子!” 第591章 独子难教 十一 “把她捆上。” 胡林立刻带着几个人上前把白水灵捆成了粽子一般。 白水灵养尊处优多年, 只是一个弱女子,捆得有点紧,她整个人动弹不得。被几个人抬着往庄子上去时, 她有些紧张:“大爷,你还是放了我吧,你让我出现在庄子里,姓周的那个女人会多想。到时影响了你们未婚夫妻之间的感情, 就是我的罪过了。” 顾秋实骑在马上,溜溜达达走在前头,闻言头也不回:“我不会放你走的, 死了这条心吧。” 白水灵:“……” “难道你还放不下我?” 顾秋实回头, 眼神意味深长:“一会儿我进城一趟,顺便把你交到白老爷的手中。我再问一问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算计的我……对了,当年的事情不好查证, 我得回去找一找证据,如果人证物证都在, 我会请大人为我讨一个公道。” 白水灵终于害怕了。 她在庄子里发现父亲要杀自己, 所以才逃走, 隐姓埋名住在庄户人家。这时候被交回到父亲手中,那是自投罗网,说不定今天回家, 都活不过今晚。 她想要求情,可是马儿已经跑走了。 顾秋实回去换了一身衣衫,又去见了周玉宜。 周玉宜伤势好转了不少,下人伺候得好, 又有高明大夫守在一旁,她头上淤血散得很快, 脑子也不怎么晕了。 “我听说你抓到了白水灵?” 顾秋实颔首:“她听说我们定亲,忍不住跳了出来。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她。” 周玉宜面色格外复杂。 顾秋实解释:“她已经承认,当初我喝醉酒走错房是白家的算计。” 闻言,周玉宜倒没有露出什么愤怒的神色。 如果是她还没有翻身,此时还在庵堂中受苦,肯定会又怨又恨。但此时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周府那边也有了反应,方才让人送来了不少料子和衣物,此外还有一笔银。 虽然她们母女还没回府,但这些东西已经肯定了她们在府里的地位。 只要这门婚事不出意外,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 “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城里转转?” 闻言,周玉宜微愣了一下。 她这十多年一直被关在庵堂之中,每天睁开眼睛就有干不完的活,已经忘记了城里的繁华。也就是最近几天穿得鲜亮,她才恍惚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个出身富贵的大家闺秀。 “我可以去吗?” 顾秋实看了一眼她头上的伤:“你要是不晕的话,我让马车走慢一点,应该是可以的。” 周玉宜尚存几分理智,这时候她的伤还没痊愈,现在不宜进城。 “还是过几天吧。”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期待:“想走就走,来,完扶你!” 按理说,两人是未婚夫妻,坐在一个车厢里有些太亲密,但周玉宜前半生为声名所累,明明没有被欺负,偏偏所有人都一盆又一盆的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忽然就不想顾及名声了。 未婚夫妻同住一个马车,虽是亲密了点,但也不至于被人议论不检点。 周夫人看着女儿远去,心里特别欢喜。 马车早已备好了,值得一提的是,白水灵被放在了后面的一个下人所坐的马车之中,没有人给她松绑,甚至丫鬟上来时看到她身上绳子还有一节,又重新给她缠了两圈。 白水灵一路上都想要找机会跟梁昌平求情,奈何他护着未婚妻头也不回。 此时天色不早,进城后多半就出不来了。 进了城门,周玉宜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繁华和热闹,只觉得恍如隔世。 “昌平,谢谢你。” 顾秋实笑了:“谢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 马车直奔白府。 到了白府门外,天色已晚。 门房看到顾秋实出现,立刻紧张起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接待:“梁家主,有事吗?” “我要见你们家老爷。”顾秋实负手而立。 周玉宜身体不好,一路颠簸,她头有点晕,这会儿已经睡了。 这些年,周玉宜住在郊外不光是要辛苦干活,平时丝毫荤腥都不见,全素还不是每顿都能吃得饱。她身子亏损有点严重,大夫给她安排了一天六餐膳食。 今儿还有两顿没吃,顾秋实打算把这边安排好后,带着她去逛夜里最繁华的那两条街。 白老爷来得很快,他很害怕梁昌平跑去告状。关于白府谋夺梁府家业之事,虽然有不少辩解的余地,但真的到了公堂上,即便能脱身,名声也毁了。 此事能不闹大最好。 “梁家主,咱们进去说吧。” 顾秋实摆摆手:“我忙着呢,没空进门。”他似笑非笑,“再说,也不能让人以为我们两家还有往来。如今的我可是很讨厌白府的。” 白老爷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天天喝得烂醉,就想将那些债主给安抚好。奈何收效甚微,只得了推迟几天的承诺,并不能像原先那样等到宽裕的时候再还债。 其实白老爷心里也很清楚,原先那些债主不催他,都是看在梁昌平的份上。毕竟,白府垮了,还有梁昌平兜底。 第596节 如今情形不同,梁昌平恨上了他,债主们一是怕回不了款,二来也是为了替梁昌平出气。 白老爷愁得都睡不着觉。此时见梁昌平不肯再与自家亲近,虽然在意料之中,他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顾秋实伸手一指身后的青棚马车:“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 胡林掀开帘子,白老爷一眼就看到了被捆得动弹不得的女子。 说实话,白老爷险些认不出来面前的人,一身布衣灰扑扑的,浑身上下特别朴素,也就是比普通的村妇肌肤白点。 女儿变成了这样,难怪他遍寻不着。 “你答应过我,说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白老爷立即道歉:“回头我就把她安顿好,送远一点。” 他没有说要杀了白水灵。 顾秋实没有多问。 等到丫鬟将白水灵拖了扔在地上,顾秋实才问:“她刚才亲口承认,说当年我会喝醉了闯进白水灵的屋子,是被白老爷给算计了。有这事吗?” 白老爷笑都笑不出来:“她胡说。实不相瞒,之前我对她做了一些过分的事,她对我心有怨恨。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挑拨你对付我。” 顾秋实扬眉:“这么说,你不承认自己有做过?” 白老爷干笑了两声:“这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没法承认啊。当年那件事情确实是意外,若不是意外,也与我无关。那时候我和梁府都不熟,怎么可能算计得到你?” “嘴这么硬,希望你到了公堂上也别改口。”顾秋实语罢,转身就走。 白老爷也不知道他到底找到了多少证据,若是人证物证都齐全,加上两家之前的那些恩怨,真到了公堂上……白府表面的光鲜再也留不住不说,他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这其中有误会,我去查一查,回头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顾秋实呵呵,看着白老爷额头上的汗,转身上了马车:“你运气不错,今日我有事做,所以没空跟你计较。你最好是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再没有做其他的,否则,我早晚把你送到大牢里去。” 马车都走了好远,白老爷还僵立在原地。 身边的管事上前提醒:“老爷?” 白老爷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她带进去。” 白水灵身上的绳子已解,但她浑身狼狈,还不如一个丫鬟穿得鲜亮,跟这富丽堂皇的白府格格不入。 “爹!” 此时的白水灵心里很害怕,父亲之前就试图把她毒死,如今她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让梁昌平对白府的怨恨更深……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白水灵身上有伤,加上保持僵硬的姿势,在马车里躺了很久,这会儿腿脚酸软根本就站不住,旁边的丫鬟一松手,她直接就往地上倒。 白老爷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心里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狠狠一脚踹出。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白水灵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半晌缓不过来。 也因为白老爷养尊处优多年,从来没有练过武,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否则,凭着他的怒气,白水灵被踢死在当场都有可能。 “爹……女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别打了……求您……” 白水灵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白老爷在对女儿起了杀心,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毒手,他冷笑一声:“把这人给我关到偏院里去,冒充我白府的姑娘,简直是找死。” 正捂着肚子痛得直叫唤的白水灵瞬间呆住。 “爹?” 白老爷面色铁青:“拖走!” 立刻有人来拖白水灵。 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白老爷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对白水灵太过温柔,粗鲁地拖了就走。 一路上,白水灵的头不停地站在路旁的假山和花盆上,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周围黑乎乎一片,身下是冰凉的地,耳边是各种虫鸣声。大概是地上太硬,她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这会儿浑身都痛,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白水灵这些日子住在庄户人家,对于这种虫鸣声很是熟悉,她一听就知道这会儿自己位于府里很偏僻的地方。 偏僻到这草丛里都有蛇虫鼠蚁了。她刚想要和安,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一瞧,只见黑暗中一抹像绳子一样的黑影扭曲着爬了过来。 白水灵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尖叫连连。 * 府城内有两条特别繁华的街道,街上所有的房子从上到下都点着不少灯笼,整条街亮如白昼。 此处就是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 周玉宜就是十几年前还做周府闺秀时,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只感觉特别新奇,原本是坐在马车上的她,都想要下去走动。 街上摆着不少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周玉宜感觉特别新奇,顾秋实在旁边护着她,但凡什么东西她多看了一眼,他就会让胡林买下。 在这期间,顾秋实还看到了一些不值钱但却有趣的小玩意,也让胡林买了下来,打算拿回去送给明月可是梁昌平唯一的女儿,她性子和善温柔,顾秋实当然要尽心尽力照顾。 周玉宜还吃了烤肉,自从她受伤搬进了梁府的庄子,也开始吃各种荤菜,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喝汤。 烤肉的味道不错,闻着就特别香,周玉宜很喜欢吃,却也知道克制,吃了三串就放下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停,身后胡林带着几个护卫和丫鬟一起。 走了一会儿,周玉宜额头上有汗,面色有些发白,顾秋实拉着她就近找了一间茶楼。 这些茶楼不光是喝茶,一楼每天都唱戏,2楼,三楼还可以赏景。 这里不是梁家的生意,算起来……是周家的祖产。 周玉宜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热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我十几岁的时候常来,那时母亲喜欢听戏……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戏台子都变了样,唱戏的人更是不知道换了几拨。” 顾秋实正想安慰几句,有敲门声传来。紧接着就传来了胡林的声音。 “主子,孔夫人来了,说是要找周姑娘叙旧。” 周玉宜微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孔夫人是谁。 “是我二妹。” 这位二妹是金姨娘所出,年纪和周玉宜相仿,两人从小掐到大,互相看不顺眼。 “好久不见二妹,我可能都不认识她了。” 顾秋实握了握她的手:“别害怕,我陪着你。” 周玉宜顿时乐了:“我从来也没有怕过她!” 门被推开,孔夫人周玉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站在门口不往里进,上下打量着周玉宜:“刚才我在底下看见姐姐,一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姐姐一点都没变,还是姑娘的模样。瞧我……为了生两个孩子,胖了不少,这身条大不如前。” 这话……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她脸上笑容亲切,眼神柔和。 但顾秋实就是从这一番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周玉宜已经不年轻,今年三十有二,这个年纪换到旁人身上,都是要做祖母的人。她却还没有孩子,确实挺凄凉。 “二妹,你还是这样。不喜欢就不要装,偏偏装作一副亲切的模样扎人心窝子,少装姐妹情深,我恶心。” 周玉兰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分别多年,姐姐也变了。变得伶牙俐齿,不给人留脸面,这规矩也粗漏了不少。” “庵堂那样的地方,天天都有人欺负我们母女,不高兴了就骂,甚至是对我们动手。久而久之,我这性子也变得直白起来。”周玉宜垂下眼眸,“我在家里过了十五年,但是去庵堂已经有十七年了……规矩学得再好,这么多年过去,都早已忘了。不过,我未婚夫不介意就行。” 周玉兰这才将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面色都有些扭曲。 “梁家主,别来无恙。” 梁昌平跟她也不熟,虽然这些年偶尔也见过面。但两人特别生疏,见面都不会打招呼。 “孔夫人,你说完了吗?” 周玉兰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顾秋实一脸认真:“看你也不像是想跟我未婚妻好好叙旧的模样,我们俩想单独相处一会儿。” 周玉兰惊讶道:“你这是在赶我走?你和我姐姐成亲以后,大家都不是外人,你……” “我就算娶了你姐姐,也不会将你视做内人。”顾秋实冷哼一声,“一进门就阴阳怪气的嘲讽我未婚妻,还炫耀你生了两个孩子,当谁听不出来?孔夫人,不要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若是我没猜错,她们母女这些年在安堂里的遭遇有你的手笔吧?” 周玉兰当然不会承认此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不明白的,我心里有数就行。”顾秋实眼神一转,笑道:“听说孔三公子最近很喜欢去桃花巷,那里有一处幽静的小院,里面似乎有美景……都说孔三公子是去赏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景能让他如此流连忘返。” 周玉兰面色难看至极。 桃花巷就如名字那般,里面养着不少美人。 那些美人大多都是两三人合住,平时接待各种客人,据说里面的女子很会伺候人,无论男人有什么样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据说,几乎天天都在办喜事……跟那些男人玩拜堂成亲的戏码呢。 第592章 独子难教 十二 这天底下的男人, 大多都好色。除了穷苦人家那些娶不起二房的,还真没几个愿意守着妻子一心一意。 周玉兰很想讽刺几句。 可是面前的梁昌平不同,他是那少有的不好色的男人之一, 原先跟白水灵做夫妻,他就洁身自好……不是装出来的伪君子,而是真的不将其他女人看在眼里。 周玉兰那时候就很羡慕白水灵命好。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险些成为自己姐夫的男人。在有妻有儿之后, 还会跑来娶她的姐姐。 心里难受,面上也带出了几分。但是周玉兰不想服输,她眼神一转:“桃花巷里的美景可不止我夫君一人喜欢, 之前他就说, 这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是正常的,都不可能不喜欢桃花巷。梁姐夫这些年一直没去过, 该不会是……”不正常吧? 她说最后一句时,目光有意的扫向顾秋实全身。 言下之意, 梁昌平是身子不正常, 才不喜欢流年烟花之地。 顾秋实笑了:“这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呢, 就是人会控制自己的欲望,而不是随时随地逮着个母的就发情。” 周玉兰:“……” 往日和梁昌平几乎没有相处过,今日她才算领教了这个男人的毒舌。真的是每一句话都扎人心窝。 这是骂她男人是畜生呢。 “那你最好别去桃花巷!” 第597节 顾秋实扬眉:“我当然不会去。” 周玉兰气冲冲瞪了一眼周玉宜:“姐姐,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只会躲在男人后面。” 这话周玉宜可不服,她说是毁了清白名声,实则到现在只有梁昌平这一个未婚夫。什么时候躲在男人身后了? “我未婚夫愿意护着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难道你的未婚夫不护着你?” 周玉兰确定了,这周玉宜真的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姐姐, 你什么时候回府?” 周玉宜还没想过这事:“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赶紧滚。 周玉兰怒气冲冲,心知自己今天是怎么都吵不过二人。主要也是她放不开,父亲那边已经打了招呼,不许再惹周玉宜。 所以,周玉兰从来不敢细谈当初周玉宜身上发生了哪些事,就怕梁昌平退亲。 她私心里巴不得周玉宜遇人不淑或者是干脆遇不上男人,但却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 婆家很不像样子,她和孔三夫妻感情不好,孔家这一代好几个儿媳妇,她夹杂在里面并不显眼,也不得长辈喜欢。因为管不住孔三,还时常被准备训斥。 若不是有娘家在,她日子会更惨。 所以,周玉兰不能失了父亲的庇护。哪怕再想搅和周玉宜的婚事,她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等人走了,周玉宜偏头看着坐在窗边的男人:“桃花巷里藏着什么美景?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顾秋实握住她桌上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周玉宜的脸颊霎时红成了一片,从耳根到脖颈都是粉色。 “你做什么?我们还不是夫妻呢。” “这里又没旁人,我做了什么别人也不知道。”顾秋实振振有词,“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对你情难自禁,也正常吧。” 周玉宜的脸更红了,想抽抽不回。 “桃花巷里的事,是我打听针对你们母女的人都有谁,无意中发现的。”顾秋实强调,“原先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梁昌平不与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乱来,但他谈生意时投其所好,也会将客人约在花楼。不过,他自己从来不会找女人过夜,桃花巷那边讲究个安静雅致,他还真没去过。 周玉宜脸颊更红,她一颗心怦怦跳,抬起另一只手灌了半杯茶,脸上的热意消退几分:“我想买点礼物送给万家夫人。过去那些年若不是她时常去探望我,敲打庵堂里的那些疯子,说不定我们母女早已没了。” 顾秋实自然有打听到此事,万家的夫人何娉婷,原先和周玉宜是手帕交,两人在闺中时感情很好,这些年来,何娉婷一直都有照拂住在庵堂中的母女俩。 周玉宜头上还有伤,难得来城里一趟,此次回到郊外之后,大概会等到伤势痊愈才会再次进城。她好不容易翻身,就想告诉小姐妹这个好消息。 “我们走吧。” 两人出门下楼,就如其他的未婚夫妻一样,不过很亲密,但也不会特生疏。 顾秋实处处照顾着她,临走时,还吩咐胡林多准备一些点心送回郊外的庄子上。 梁昌平名下有首饰铺子,生意还不错。顾秋实特意带了周玉宜过去,然后让人将最近新打成的首饰送过来。 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周玉宜这些年在郊外素净够了,看着这个也喜欢,那个也爱不释手,一样一样摸过去,又找了掌柜来问价钱。 掌柜在未来的当家夫人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说的都是底价。 周玉宜今日带出了三百多两银子,已经能买到很像样的首饰。但奈何好看的首饰太多,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顾秋实看了,笑道:“把这全部都包起来。” 掌柜答应下来,吩咐女伙计将首饰带下去。 周玉宜皱了皱眉:“我的银子不够。再说,我闲着没事买这么多首饰做什么?” 有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 “这些首饰很是精巧,应该会很好卖……” 顾秋实笑了:“这些首饰是独一份,全部都属于你。” 周玉宜低下头:“我……感觉像做梦似的。” 她没有拒绝这些首饰,对于梁府而已,这些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而她本身是周家的嫡长女,原先在家拥有的也不止这些,若是要出嫁,嫁妆里也会添上许多,倒不至于觉得太过贵重了不好意思收。 她感动的是梁昌平这份不计一切讨她欢喜的心意。 这些首饰一看就是才出的新样式,对于生意人而已,东西卖的就是新奇。他完全可以把这一批卖掉,再给她重新做。而如今,他不卖了,全部送给她,只因为她喜欢。 “这不是梦。”顾秋实握住她的手。 * 白玉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和他同住一个院子的白力,没有和他报团取暖,反而还欺负他。 抢他的饭食和衣物就算了,居然连送过来的药也抢。 白玉身上的鞭伤很重,好好治都会留疤,若是不及时上药,伤口会变得又红又肿,别说痊愈,拖下去因此丢命都有可能。 饭菜衣物被抢,白玉可以忍耐,毕竟他现在被家主厌恶,闹事会惹的白老爷更加讨厌他。万一白老爷生气了,不给他派大夫,那他能不能活命,就真的只看天意。 可药是他的底线,药没有了,他就没活路了。 要么说这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白玉养尊处优多年,按理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挪都挪不动,只能趴在床上养伤。但是,这个院子里只有一人伺候他们两人。 此处偏僻,那人还喜欢偷懒,不管去取什么,一去就是半天。若是白玉不动弹,被饿死都是可能的。 因此,他拖着这么重的伤,竟然也能行动自如。一开始是爬来爬去,这两天已经能扶着墙走了。 “白力,把药还我。” 好在这院子小,白玉走不了多远。 白力呵呵,眼神不屑:“什么药?我没看见你的药,少攀扯我。” “你……”白玉以前从梁府回来,那都是家里的贵客,像白力这样的庶子,都不配出现在他的面前,连讨好他的资格都没有。 “你再是庶子,也是白府的公子,眼皮子怎么就浅成这样?偷人东西那是贼,你也不怕毁了名声?”白玉满脸愤怒,“你如此作为,会给白府蒙羞。” “羞什么?”白力满脸嘲讽,“论拖后腿,谁比得过你?咱们白府在这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结果你干的那些事,直接拖累得府里连祖宅都要保不住,也就是你被关在这院子里不能见人。否则,其他兄弟早就来弄死你了。” 白玉有些心虚,辩解道:“那些事情又不是我想做的,当初我被换走的时候还是这个襁褓里的婴儿,谁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现在东窗事发,所有人都来怪我……你们应该怪当年促成此事的人。” “可是明明不会事发!”白力情绪激动不已,他是个庶子,分家时得不到多少家财,但只要白府还在,哪怕只是虚假繁荣,他也很可能配得上城里那些数一数二的富商家中庶女。 出身富商家中,哪怕是庶女也会有大把的嫁妆。当下律法规定,出嫁女的嫁妆夫家不得挪用。也就是说,他妻子的嫁妆都是他们这个小家的。 现在好了,白府祖宅不在,虚假的繁荣都维持不住。等到搬出这院子,他大概不是和人共住一院,运气好点也自己的屋子,运气差点,可能都不能单独住一个房。 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能娶一个商户女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妄想娶到富商的女儿? 想到此,白力心中满腹怨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原本你的身份不会暴露。都是你贪得无厌,不愿意娶梁家主的女儿,才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堂堂梁府的嫡女,哪里配不上你了?我们想娶还娶不着呢。白玉,你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着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却贪图更多。你不光害了自己,还害了我们。若我是贼,你更是偷了整个白府荣光的畜生!” 他情绪激动不已,骂得口水都喷了出来。 白玉愤然:“你天天窝在这院子里,能知道什么?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白力声音比他更大,“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你干的那些事情,早已在府内传开了!都怪你一意孤行不肯娶明月,若不然,梁家主看在女儿的份上,都不会对你和白府赶尽杀绝!” “这不是我的错。”白玉否认,“如果有错,当年两家结亲就是错的,如果没有那些算计,白府不会变成这样。” “若是没有当年姑母嫁给梁家主,白府早完了!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就是因你上进明月,那些真相才被翻了出来。”白力越说越生气,又见白玉死不认错,气冲冲上前,狠狠将他推了一把。 白玉身上有伤,本就是勉强站着,哪里经得起这一推? 他受不住力,整个人摔倒在地,又压着了身上的伤,痛到满脸狰狞。最近这些天他已经学会了忍耐,痛到惨叫根本就不会有人心疼他,还会被人讨厌……之前帮他上药的那个大夫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收买了,他越是叫,大夫下手越重。 躺在地上的白玉心中一片绝望,他真的感觉自己留在白府没有活路。可要是离开……他又能去哪儿呢? 从记事起,他就是梁府的少东家。认识的那些友人亲戚,全都是因为他少东家的身份才和他来往。 如今他不再是梁府少东家了,那些人也跟消失了一样……想也知道,即便是他求上门去,也不会有人帮他的忙。 “白水灵回来了,就在隔壁!”白力冷笑,“你想不想知道她的下场?” 白玉讶然:“她不是去庄子上了吗?” 之前他还挺羡慕来着。 留在府里会被人针对欺负,如果去了庄子上,里面全部都是下人,只有他一个主子,恶奴再过分也有限。总不可能和白力一样抢他的药。 白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她逃了,因为……庄子上有人要杀她。” 白玉吓一跳:“他们怎么敢?再是管事,甚至是庄头,那都只是下人而已。” “是啊,下人又怎么会敢谋害主子呢?”白力嗤笑,“你太天真了。白水灵被人下毒,是因为府里有人想让她死。她逃掉了之后又跑去见梁家主,以为能求得庇护,结果……梁家主转头就把她送来了府里。” 他眼神意味深长,“祖父可是跟梁家主亲口保证,不会再让白水灵出现在梁家主面前了的。你以为她还能活几天?”说到这里,他弯腰轻佻地拍了拍白玉的脸,“你最好乖一些,不然,你以为谁会在乎你的死活?真死了,说不定祖父还省事了呢。” 闻言,白玉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杀人触犯律法,我可不是有卖身契的下人。”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大,既是告诉白力,也是宽慰自己。 白力哈哈大笑。 恰在此时,有管事进来,脸色阴沉无比:“二位,主子有令,明儿搬家。” 白力笑不出来了,忙追问:“搬去哪里?那边院子多大?” 第593章 独子难教 十三 这白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太多了。 衣食住行都需要争抢才能得到好的, 哪怕只是比旁人好一线,那也值得争取。 白力顾不上白玉,围着管事多番打听, 后来还递出了一张银票。 管事心满意足离去。 白玉都看着眼里,他也知道此时自己该跑去找门路打点以后的住处,至少要和白力分开……在白府这么大的宅子里都需要兄弟两人合住,搬家之后院子肯定没有这里大, 当时不知道又要和哪些人挤在一起。 到了此刻,白玉真的是毁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他早知道不娶明月会被梁昌平得知换子的真相,他就不折腾了。 到了搬家那日, 白玉看到了病得奄奄一息的白水灵。 第598节 两人的马车挨着, 上马车时,因为东西太多,人也多, 耽搁了不少时间。 白水灵没什么力气,脸色苍白, 眼底青黑, 躺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白玉想了想, 扶着马车过去,看到虚弱成这样的白水灵,他简直不敢相信。此时他脑子里又想起来了白力的话。 白水灵变成这样, 分明是被祖父给害的。 他动了动唇,都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 他该喊她姑母,但是过去他已经喊了十几年的娘,一时间真的不好改口。 白水灵微微侧头, 看到面前的白玉:“救……救我……” 白玉哑然,他如今自身难保, 又救得了谁? “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白水灵哼笑一声:“你自小就聪明,应该……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白玉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跑这一趟,本就是想证实一下白力话中的真伪。 他从心底里希望那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岂不是表明白府为了讨好梁昌平什么都愿意做? 祖父连亲生的嫡女都杀,他一个庶出孙子,下起手来更不会手软。 回到马车里,白玉浑身瘫软,身上又热又凉。等下马车时,已经发起了高热。 那天他到底是没把自己的伤药抢回来,听说他跟那个送药的下人说了不少好话,希望他先去大夫那边美言几句,重新另拿一份伤药来,下人答应了,但是一直没出现。他一直在等药,等不到药,被迫熬到了现在。 等到下马车时,白玉已经浑身滚烫。 有人报到了白老爷面前……如果换做其他时候,白老爷可能会顾及这是自己孙子而让大夫尽心一些。 但是今天搬家,他被迫放弃了祖宅,搬到了这个小两进院子里……从今往后,白家就已经败落了。 白老爷一直以为,他这么多年都勉强稳住了,应该能够保得住祖宅,即便是到儿子手上保不住,那跟他也没有关系了,这败家子不是他! 可现在,祖宅在他手上丢了。 他成了那个败家子。 如果不是白玉乱来,让梁昌平知道了真相后对白府一再逼迫,即便是最后还是保不住祖宅,也至少可以在风光几年。 也许在这几年里就找到了生机呢。 白老爷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败掉了祖宅,听说是罪魁祸首生病,他当场就发了脾气:“今日搬家,到处忙忙乱乱,正事都忙不过来,你怎么什么都往这边报?滚下去干活!” 他这样的态度一出,即便是白玉昏昏沉沉间清醒几分,还顺利拉到了下人帮自己报信,下人也不肯帮忙。 报信后,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骂一顿,说不定从此就丢了好差事。开玩笑,这瘟神谁敢沾呀? 白府搬院子的事,顾秋实转头就知道了。 因为那买下白府宅子的富商,事前还跑来找他试探过……怕他迁怒住在那个宅子里的人。 顾秋实明确表示不会迁怒。 事实上,关于梁昌平和白府之间的恩怨,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眼看梁昌平没有去报官,一开始众人还以为他对白水灵有几分旧情。后来白水灵消失在城里,再后来白府处境越来越艰难,众人就明白,梁昌平并没有忘记了这份仇恨,不过是不想干脆利落地将一家子送进大牢而已。 如今白府保不住祖宅,也佐证了众人的想法。 当然了,白府落到如今地步,纯属活该,并且,但凡是和白家有生意往来,都知道他们已到了强弩之末,不过是强撑着那份表面上的风光。 有了梁昌平的刻意为难,这份表面风光瞬间就被戳破了。 * 不说白家的人搬了院子之后吵吵闹闹,闹出了不少是非。 一转眼过去了一个月,此时顾秋实已经和周家走六礼了。 周玉宜伤势痊愈,脑子不再晕,但大夫说还是需要喝点药,她这些年身子亏空严重,需要好好补养。 周府那边,三番几次派人来接,想要将母女俩接回府。 周玉宜无所谓住在哪里,但周夫人却想回去,母女两人这些年在庵堂中过的很不好,除了庵堂里的那些人本事就是疯子,还因为有金姨娘的为难。 原先周夫人没法子报复,只能被动承受。如今不一样,她好不容易翻了身,当然要回去找补回来。 夫妻分别这么多年,她已经没了周老爷的宠爱,周夫人也不想仗着女儿的婚事乱来。 但她相信,只要她出现在府里,金夫人的心里就会不好受。 她当然可以一辈子躲在郊外,但是凭什么? 从头到尾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躲着? 周夫人想要回府,周玉宜自然要陪同。 顾秋实没有挽留,特意抽出时间去接人。 这些日子,明月和周玉宜相处得不错,说是两辈人,其实更像是手帕交。 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也是有缘由。明月这些年在城里,名义上是白府的庶女……愿意和白府庶女来往的,都是些富商庶女。偏偏明月又一直借住在梁府,偶尔出门做客,也是陪在白水灵身边。 白水灵身为嫡女,看不上那些庶女。她虽然不能明言女儿的身份,但也不愿意看到女儿与一堆庶女来往。 明月小的时候想要几个小姐妹,但她很快发现白水灵不喜欢,她回了白府后日子不好过,也想要留在梁府……不是说要刻意讨好谁,只是不与旁人来往而已,这一点都不难。 所以,明月都十六七了,愣是一个交心的小姐妹都没有。 回城的路上,周玉宜和明月一架马车。 用梁母的话说,明月一个年轻小姑娘,不该在郊外陪着即将腐朽的两个老人家,应该回城里……姑娘家到了议亲的年纪可不能耽搁。 把适龄待嫁的女儿留在家里,那可不是疼爱。不需要当个几年,只需要一两年,适龄的好后生就会被别人抢走。 原本二老还想着要不要劝劝儿子,让他有了新欢也不要冷落明月,万万不可因为白水灵而迁怒亲生女儿。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已经看明白了,儿子没有迁怒明月,反而还很上心,似乎是想要弥补明月这些年受的苦。 如此一来,二老也放心了。 顾秋实坐马车里,直接把人送到了周府。 他如今是周府的未来女婿,也算是府上的贵客,周老爷早就得知妻女会在今日回府,特意留出了时间在府里等。 从早上等到下午,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马车到了门口,他原本还想着等妻女安顿下来之后再见面,顺便摆一桌接风,再说一下当年的事。 结果,得知未来女婿也来了,周老爷坐不住,立刻到了院子里。 母女俩去后宅安顿,顾秋实被请到了待客的大堂。 “周伯父。” 周老爷看这个女婿,那真的是越看越满意:“你这是去郊外接人了?” 顾秋实颔首:“我不放心,特意跑了一趟。” 周老爷并没有觉得羞愧,他和周夫人早在当初分别时感情就已经不太好,得知周夫人险些遇上歹人,他心里更是生出了隔阂。 哪怕这人已经回来了,他也没想过要和周夫人圆房……那是周家的当家主母,让人敬着就是了。 “今晚上为她们母女俩接风,你也留下来嘛。” 顾秋实颔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周老爷很满意,认为自家和女婿又亲近了一层。 后院之中,金姨娘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的帕子都揪成了麻花。 “有什么好得意的?一个失了贞洁的贱人而已,若不是周玉宜走了狗屎运被梁昌平看上……想回来,那是痴人说梦。那梁昌平也是,简直是瞎了眼,居然会看上一个老女人。有病!” 她身边的丫鬟急忙上前安抚:“夫人也就是空有名头而已,老爷一颗心都在您身上,您才是老爷的知心人。她……就是个摆设。” 听了这话,金姨娘的脸色好看很多,又有些自伤:“我也想做个摆设,至少对外风光。你看我这么多年来管着内宅,对内对外都只差一个名头。结果,她一回来,谁都知道周夫人是她,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丫鬟不太好劝了。 妾不能扶正,这可是律法规定了的。 谁要是敢这么干,得先去衙门挨三十大板。 明月没有留下,坐着马车回了府。 原本接风宴是摆在晚上,因为顾秋实留了下来,所以,天黑之前就吃上了晚膳。 周家的主子挺多,周老爷的几个弟弟都还没有被分出去,加上他自己生了六个孩子,为了表示对周玉宜的看重,外面忙着的儿子也好,嫁出去的女儿也罢,都通通回来为周玉宜接风。 男宾一桌,女眷一桌,孩子还摆了两桌,每张桌子都很大,坐二十来人都还很宽松,桌子和桌子中间隔着屏风,一片热闹非凡。 周夫人一身华贵,坐在周老爷身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第594章 独子难教 十四 坐在这里的都是周家的人, 最远就是周家女婿。 顾秋实是未来女婿,梁昌平生意做得很大,最近顾秋实又有了一些动作, 有眼光的人已经看出,梁家日后会更上一层楼。 因此不管是周家的人,还是周府女婿,都很乐意与他结交, 纷纷端着酒过来找他一起喝。 顾秋实被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 其他的人还好,周玉兰心里颇不是滋味,金姨娘也是, 气得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 梁昌平越是风光, 周玉宜就越是得府里看中。周玉宜身份水涨船高,周夫人即便没有男人的宠爱,她的地位也无可动摇。 周夫人稳稳当当, 还有她一个姨娘什么事? 周老爷一直挺介意当年母女俩遇上歹人的事……是,母女俩回来后指天发誓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他看来, 女子贞洁特别要紧, 夫人本来就为了金姨娘的事情时常与他吵闹, 即便是真的被歹人欺辱了,也不可能告知他真相。 至于女儿……女儿也是女子,那时候还正谈婚论嫁, 出了这种事,哪里还嫁得出去?还有,她们母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夫人被人欺辱, 女儿的名声也保不住。 所以,周老爷认为, 母女俩落到歹人手中,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心里认定了妻子被人欺辱,便不怎么想碰她,母女俩回来之前,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与夫人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就可,更多的……他不想委屈自己。 可是,看见梁昌平被几个女婿围在中间,就连那些侄女婿也不放过他,期间周老爷还听说梁昌平在郊外的工坊中染了各种渐变色的料子。 在此之前,渐变色的料子从未出现过,如果真的染成功了,只要能从他手里拿到货,转手一卖,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599节 甚至都不用卖货,有人想通过周府跟他搭上线,就会给他们送不少的好处。 周老爷重新评估了一下未来女婿的价值,心里盘算着今日夫人归家,该给夫人一个面子,晚上还是去夫人院子里住。 刚好他也有些话想跟夫人谈一谈,本来该在进门时就说的,只是未来女婿留了下来,他得陪客,没找着机会。 顾秋实已经很久不会喝醉,今儿也是,虽然灌了不少,但脑子是清醒的。当然了,他不会傻到说自己没醉,临走的时候,整个人摇摇晃晃。 周老爷立刻起身吩咐:“送昌平去客房。” 顾秋实才不要在这里住,周府那么多的主子,各有各的心思。万一有人算计他……他不怕招惹麻烦,但不想在成亲之前与周府撕破脸。 “胡林!” 胡林立刻进门扶起他。 顾秋实往他身上一靠:“咱们回府。” 他不喜欢周老爷的处事,装作醉了,连招呼都没打,抬步就走。 周老爷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至于跟一个醉鬼计较,想来梁昌平那样在乎他女儿,如果不是喝醉了,绝不会对他不敬。 顾秋实在送周玉宜回来的时候,给她配了两个丫鬟。 那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学过武的女护卫。 他亲自去挑的,当时挑了六人,分别给了周玉宜和明月,还留了两个在庄子上照顾梁母。 虽然梁母不一定用得上……但顾秋实得让老人家知道,梁昌平这个儿子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周玉宜身边有护卫,顾秋实也能放心些。 他回到府里之后,就没有在周府表现出来的那么醉,还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等着下人备水的时间里,他闲着无事在院子转悠。 原先白水灵留下的痕迹已经被他全部抹去,不光是屋子里的摆设,连院子里的景致也让人重新修改过。自从定亲后,他又让人修缮了另外的院子,将对面两院合成一院,以后他和周玉宜住那边去。 正转着呢,明月来了。 大晚上的,明月裹着披风,满脸的担忧在顾秋实时消散了大半:“爹,我听说你喝醉了,没事吧?” “没事,我千杯不醉。”顾秋实笑着道:“我也不会傻到在周府喝醉。放心吧,天不早了,赶紧回去睡。” 明月看着面前含笑的父亲,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要学多少年,才能和父亲一样遇事宠辱不惊,万事都心中有数。 * 周老爷深夜回了主院。 夫妻分别多年,如果说刚到庵堂那两年周夫人对这个男人还有几分期待的话,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看到周老爷进来,周夫人心里有些嫌弃。 “老爷不去陪金姨娘吗?听说我不在的这些年里,金姨娘住在这个院子,老爷这该不会只是走顺的路吧?” 周老爷只当她在吃醋,笑着上前解释:“我又没有糊涂,怎么可能会走错路?夫人,过去那些年是我误会了你,害你们母女吃了这许多苦。还请你原谅则个。” 看着他脸上的嬉皮笑脸,周夫人恨不得拿簪子将他的脸戳花。 母女俩这些年来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干不完的活,此外还要被人辱骂欺负,好几次绝望透顶。结果,他轻飘飘一句就想求原谅。 “没走错就好。”周夫人到底是忍住了,女儿出嫁之前,家里还是少出事为好。 “不过,我这些年都是跟女儿睡一张床,实在不习惯身边躺个男人。老爷还是去陪金姨娘吧。” 周老爷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夫人,这女人吃醋使小性子正常,但也别太过分了,过分了就讨人厌。” 周夫人啪一声放下梳子:“老爷,我这些年在郊外早已经忘了规矩,只会干割草喂猪这些粗活,老爷想让我说好听的话,那是在为难我。” 她原先对这男人温柔小意,处处体贴,结果这死男人一点都不珍惜,将她放在郊外多年。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女儿搭上了梁昌平,可能她这一辈子都再也回不来。 既然小心翼翼讨好男人也过不了好日子,那她何必委屈自己? 以后她就是这脾气了! 看在女儿的份上,男人必须得对她客客气气。 当然,女儿靠梁昌平,不一定能靠得住。 这男人的心思难猜,前脚还在跟你海誓山盟,转头就能搂着另外一个女人相亲相爱。如果女儿失宠,老爷要收拾她……她也不会白白受着就是了。如果斗不过,她甘愿赴死。 周老爷见状,也歇了和她和好的心思,反正对着外人的时候夫妻俩互相尊重就行了。 “夫人!既然你不想与我多说,那我便开门见山。今日我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周夫人冷哼一声:“我就知道,若你无事,也不会来找我。” 周老爷知道她是因为受了多年的苦心里委屈所以才满腹怨气,他可以放低身段哄……但他不想这么干。整日府内府外这么多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腾出点空闲和精力,他不想用来委曲求全。 “我想说的是当年你们母女被歹人掳走……当时你们回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些年,那件事情因为我刻意遮掩,始终没有传开。我希望你们母女以后谨言慎行,不要把这件事情露了出去。否则,让梁昌平得知玉宜不再是清白之身,那……” 周夫人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转身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周老爷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夫人惊呆了,她看着自己通红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打了人。 周老爷也惊住,痛倒是没有多痛,就是特别丢脸。此时屋子里还有几个丫鬟,他的随从也在。 “夫人,你疯了吗?” “我看是你疯了才对。”周夫人一激动,浑身就开始发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相信,我活了半辈子了,没见过你这种往自己亲生女儿身上泼脏水的父亲。你根本就不配当爹!” 周老爷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忽然抬手,一把揪住了周夫人刚刚洗干净的头发,抓起她的头就往窗台上磕。 连磕两下,周夫人头痛欲裂,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坐以待毙的柔弱女子,头上受伤,她伸手就在妆台上薅。 周老爷为表对妻女的重视,在母女俩回来之前,就给二人置办了不少首饰。 周夫人很快就抓到了一把钗,她想也不想朝着身旁男人身上很戳,也不管戳着哪儿,反正戳到了就行。 养尊处优的周老爷受不住痛,很快就撒了手往后退。 周夫人抢回自己的头发,伸手往边上一撩,瞪着面前男人冷笑连连:“老爷,你口口声声说过去那些年委屈了我们母女,但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弥补,否则,也不会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周老爷有些气喘,他真的很想转身就走。但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你跟我争辩没用,玉宜到底有没有碰上歹人,不是你在这里争着说没有就真的没有。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接受了此事。但是,梁昌平不一定能接受。” 周夫人从女儿那里得知,梁昌平已经知道了当年母女俩遇上歹人之事。 一个女子遇上这种事,最好是到死都不要让枕边人知道。她就是个前车之鉴,明明自身清清白白,任你磨破了嘴皮子指天发誓,但男人说不信你就不信你。 梁昌平可是知道这些事情还对女儿一往情深……如果不是情深,也不会正经上门求娶,还处处为她们母女撑腰了。 凭着梁昌平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这样的情形下,他却只固执的想要娶到女儿。在周夫人看来,女儿不大可能因为曾经遇上歹人而被休回家。 周夫人冲动之下想要喷回去,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让老爷知道内情,也是给他套一个枷锁。 “老爷就不怕我明天主动去找梁昌平坦白吗?” 周老爷闻言,气得胸口起伏:“梁昌平要是退亲,可怜的是你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周夫人霍然起身,一步步靠近他,“老爷不让我舒心过日子,我想要报复,但没有其他的本事,只有将真相告知梁昌平才能给老爷添堵。这都是你逼我的。” 周老爷瞪着她,见她满脸癫狂,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是为了威胁他还是真的这么想。 他确实不能失去梁昌平这个女婿。 好不容易搭上了关系……梁昌平此人不好色,又知道进退,一点都不贪心。真的很难被讨好,想要与之交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疯子!” 周夫人声音比他更大:“道歉!今夜你必须给我道歉,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 周老爷:“……” 他垂下眼眸:“对不住,刚才我太冲动了。” 周夫人听到他道歉,满脸悲凉,越想越气愤,抬手狠狠又甩了他两个巴掌:“滚!本夫人不想再看见你!” 夫妻之间闹成这样,也不可能再做到相敬如宾。周老爷是彻底打消了和她圆房的念头,闻言丝毫留恋都没有转身就走。 “玉宜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在庵堂里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了。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疼她的亲娘,可别一时意气坏了她的好事。” 周夫人气到直接拿茶杯砸了过去:“明天早上让那个姓金的和你那些女人来请安,要是不来……你知道后果。” 周老爷挨了砸,跑得更快了。 至于让女人们来请安,这就是一点小事。 门重新关上,有丫鬟进来问周夫人需不需要伺候,被她撵出去了。然后,她趴在妆台上狠狠哭了一场。 回来之前,她想了许多。 女儿定了这样好的亲事,给她从府里又争回了一席之地。她也想过回来之后好好讨好老爷,夫妻感情好了,女儿有娘家可靠,日子会轻松许多。 可是看到周老爷她就忍不住发火。 过去那么多年受的苦楚,岂是短短几句话就能抹平的? 周老爷跑出门后就去了金姨娘的院子。 金姨娘新搬到这边才几天,周老爷却已经走习惯了。 他脸色阴沉,一进门,金姨娘立刻凑上前:“老爷可头晕?方才您喝了不少,已经让厨房备了醒酒汤。老爷?” 周老爷回神,才发现自己手里已经端着了一杯热茶,鼻息间还满是雅致的清香。这屋中点着的熏香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有些感动:“你不是不喜欢点熏香吗?我都说了不来,你怎么还点呢?” 金姨娘浅浅一笑:“妾都习惯了。老爷不在,有香陪着我,就仿佛您还在妾身边。” 周老爷叹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要是夫人也像你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 金姨娘好奇:“夫人又惹您生气了?” 若不然,这说好了要去过夜的男人也不至于大半夜跑过来。 “不提她了,扫兴。”周老爷喝了醒酒汤,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天天跟男人吵。” 金姨娘窝在他的怀中:“大概……夫人心里有怨吧?毕竟,您让她在庵堂住了那么久,夫人才回来,肯定有些不习惯,日子久了就好了。” 周老爷昏昏欲睡,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吩咐道:“明天你带着后宅的那些女人去请安,省得她又闹。” 黑暗之中,金姨娘听到这话后,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好在烛火已灭,才没有让男人看见她的神情。 第600节 “妾室通房给夫人请安是应该的,老爷不说,妾也要去。” 周老爷摸着她的发:“还是你善解人意。” 金姨娘小声道:“可是……就怕夫人心里对妾有怨,到时在当着人前做出不恰当的事情,妾不怕被为难,就怕让人看笑话。要不,老爷去盯着?” 周老爷想到第二天早上没什么要紧事,便答应了下来。 周夫人起了个大早,盛装打扮一番。 等妾室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她才从内室出来,屋里站着十来个女人,大多数都是生面孔。 周夫人一露面,众人纷纷跪下请安。还有好些人等着敬茶。 当初她们过明路时,也敬过茶,不过那茶水是净给金姨娘的,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一点都不合规矩。想要坐实了妾实的身份,这茶还是得进个正经的夫人。 周老爷贪花好色,一把年纪了还找了好几个妙龄女子。周夫人都气不起来了,比起金姨娘,她对这些女人并没有什么恶感,说到底,都是男人造的孽。 她没有为难这些年轻的妾室,还让人送来了茶水。 妾室们心里欢喜,之前金姨娘管着后院,没少拿捏她们。 这边喝了好几杯茶,金姨娘和周老爷姗姗来迟。二人携手进门,金姨娘人未至声先到:“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周夫人喝了最后一杯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抬眼看向金姨娘,厉声呵斥:“没规矩!跪下!” 她出身大家,不过是因为双亲已经不在,当家的弟弟和她不亲密,不愿意帮她出头,等于没了娘家。但她当年正经做过十多年的当家主母,颇有几分威势,这一怒喝,屋中所有的妾室都有些被吓着,胆小的更是流了泪。 金姨娘下不来台:“夫人……” “我让你跪。”周夫人冷笑一声,“掌嘴!” 周玉宜知道母亲才回来,不一定能压得住底下那些恃宠生娇的妾室,她主要是害怕母亲吃亏。所以将自己身边的女护卫分了一个过来。 那女护卫看着纤弱,动作全利落。周夫人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已经奔到了金姨娘面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她下手重,金姨娘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脸上疼痛传来,金姨娘满脸不可置信,她扭头看向身侧怒火冲天的男人,眼泪滚滚而落:“老爷,妾都一把年纪了,这……以后哪里还抬得起头来?夫人打我的脸,也是在打玉兰玉潘的脸啊!” 周夫人一手扶着桌子,斜眼看着门口的二人:“你就是七老八十,头发掉光,你还只是妾。本夫人想打你就打你,你待如何?” 周老爷面色微沉:“夫人,你才回来,不要乱发脾气。” “老爷确定要阻止我教导规矩?”周夫人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本夫人是周家长辈亲自上门求娶,由你周府请了八台大轿亲自迎娶进门,管理府内后宅众人的规矩本就是分内之事,老爷真要阻止?” 周老爷:“……” 他转身就走。 为了梁昌平这个女婿,当着人前,他必须要给夫人留足面子。 金姨娘心都凉了。 她知道会被清算,想方设法让男人陪自己过来请安,一是有人护着,周夫人想要发疯也只能忍耐。二来,她也可以让府里的众人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值得他们巴结的女主子。 结果就这? 今日过后,谁还会拿她当一回事? 气氛紧绷之际,有管事匆匆而来:“夫人,梁府给大姑娘送了不少礼物。” 周夫人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吩咐道:“来人,把金姨娘拖下去打十板子,其他人都散了吧。” 她拎着裙摆就要走,而门外的粗使婆子当真来拉扯金姨娘,真要将其拖出去打。 金姨娘怒斥:“大胆!” 周夫人瞅了她一眼,并未训斥,只淡淡道:“打!” 她缓步出门,路过被摁在地上的金姨娘时,不疾不徐道:“金氏,你干的那些好事,我这心里一笔一笔都记着呢。等着吧,咱们慢慢来。” 金姨娘面色难看:“你打了我,就不怕老爷……” 周夫人一乐,哈哈大笑,复又压低声音:“昨晚上我甩了他几个耳光,你不知道吗?我连他都照打,还会怕你告状?” 第595章 独子难教 十五 金姨娘瞪大了眼。 在她的眼里, 周老爷就是在府里的天。所有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他宠谁,那谁就得势。 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跟老爷感情深厚还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那几个婆子已经开始动手,啪一声,板子狠狠落在金姨娘的背上。 也就是这些婆子手上没什么力气,要是换了府里专门的护卫来动手, 一棒子就能直接将金姨娘给打成残废。 金姨娘惨叫出声,等到十板子打完,她的嗓子都已经哑了。 挨打是一回事, 此时她心里特别绝望。 老爷才是这府里的家主, 他身边遍布眼线,哪怕是他人不在了,府里发生的事情也不容易瞒过他的眼睛。 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的打她……肯定已经有人报到了老爷面前, 换做往常,要是谁敢这么对她, 府里的管事早已跳出来阻止。 但今日那些姥爷身边得你的管是一个都不见, 她不信自己这么倒霉, 恰巧所有的管事都已经出了门。 如果管事还在,看到她受欺负,却不跳出来阻止……她真的失宠了, 身份大不如前。那些管事效忠的是周家的夫人。 打完了十板子,周夫人的心情特别好,此时她已经走到了拱门处,扭头看到凄凄惨惨的金姨娘, 她冷笑一声,起身去了女儿的院子。 周玉宜知道主院发生的事, 却没有出面。长辈之间的恩怨,她一个待嫁的姑娘不好多过问,反正,有忍冬在,母亲怎么都不可能吃亏就行了。 “我是来跟你商量嫁妆的。”周夫人开门见山,“你爹从头到尾都不提这件事,但你是家里的嫡长女,你的嫁妆该是同辈姑娘中的头一份,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周玉宜原先在庵堂的时候什么都缺,就连洗漱用的青盐都不易得。 如今回到了府里,还有一个大方的未婚夫,她又什么都不缺了。但凡是喜欢的东西,只要多看一眼,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来。 “你看着安排,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周夫人看着面前一身红裙的女儿,本来肌肤就白,这么一衬,瞬间年轻了好几岁,看着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不知不觉间,周夫人的眼中满是泪水:“我没想过还能送你出嫁,也没想过你还能嫁得这么好。” 更没有奢望过女儿的未婚夫还是个一心一意的“老实人”。 梁昌平可不老实,能将长辈手里的生意接到手中稳稳端着,这些年还更上一层楼。最近又折腾出了染料……如果事成,真的会财源滚滚来。 他守着妻子一人,不过是愿意而已。 母女俩坐在床边,互相安慰打气。 当日午后,周老爷特意挑了时间回家,他觉得有必要跟女儿好好谈一谈。 面对父亲,周玉宜心里有怨,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爹。” 周老爷看着面前的女儿:“玉宜,这些年你在郊外受苦了。” 周玉宜没有吭声。 她确实受苦了嘛,也做梦都想要脱离那样的烂泥潭。如今的日子好过了,她也没有忘记那些年受的罪。 周老爷有点尴尬,却还是道:“你娘的脾气越来越怪,如今是一点名声都不要,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教训金姨娘……我不是说金姨娘就一点错都没有,但她好歹帮为父生下了一双儿女,如今玉潘还是对外的少东家。不管金姨娘做错了什么,总该给玉潘几分面子,不能当众责打他姨娘。” 周玉宜不接话茬。 “我还年轻,这些年在郊外,也忘了当初学的规矩。这个人能不能打,想来母亲心里有数。” 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 周老爷面色难看:“玉宜,你娘要是再这么一意孤行,弄得人憎狗嫌,别怪我出手管教于她。” 周玉宜呵呵:“我娘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打了你的心肝吗?金姨娘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当年我们母女去郊外的行踪可没有几个人知道,偏偏的歹徒就等在了我们回家的路上,爹,每年去郊外祈福的女眷不少,人家都没出事,我们母女真有这么倒霉?” “你这话是何意?”周老爷浑身都紧绷起来,“金姨娘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府里伺候我的起居,很少出门,她善解人意,人又特别善良,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这话可真好笑,难道金姨娘的脸上还刻了我不是坏人几个字?”周玉宜摆摆手,“想要我约束母亲,不可能!” 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周玉宜心情不好,也不想继续留在府里,刚好她最近在采买嫁妆,也可以出去走走,于是给梁府那边下了帖子。 顾秋实收到了帖子,第二天中午去周府接人。 过了一晚上,周玉宜心情好转了许多,她不想在未婚夫面前说自己父亲很不堪,但一点都不提,心里实在憋屈。 “我娘怀疑当初我们俩去郊外遇上歹人是金姨娘指使,但是我爹根本就不信我们,还在我面前夸金姨娘温柔善良。” 她一脸郁闷。 当时她想骂回去,名声这个东西,早在十几年前她就没有了。 但是,她不想牵连了梁府。 “正常啊。”顾秋实毫不客气的戳穿她的幻想,“他的眼里心里都没有你们母女,不要指望他。不然你会难受。” 周玉宜笑了笑:“我也知道不能多看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忍不住。” “别想她了,咱们去买首饰。”顾秋实牵着她下马车。 周玉宜很是害羞,下马车后就不要他扶了。 “我有了不少首饰,还是不要买了,浪费银子。” 顾秋实率先走在前面:“这是我名下的生意,你喜欢什么,直接拿就是了,不用花银子买。” 周玉宜看这铺子里的人来人往,其中不乏大家夫人,她心下格外羡慕。 原本周家女出嫁,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这里面就该有庄子和铺子。但是,都到现在了,家里谁也没有提过要给她准备嫁妆,也难怪母亲要跟着着急上火。 就是这么寸,两人又遇上了周玉兰。 其实也不算是巧合,周玉兰回娘家的时候看见了周玉宜头上的步摇,她特别喜欢这种样式,跑遍了城里的铺子,愣是没有找到相似的。后来听说这些东西是梁昌平送的,她才找到了梁府名下的铺子。 铺子里的掌柜表示不能做得一模一样,只能做出类似的。周玉兰答应了下来。 今日是匠人已经在定样式,掌柜的派人给周玉兰送了消息,让她亲自来一趟……如果不喜欢,会特别麻烦。 周玉兰确定了步摇的样式,想到再过几天,新首饰就能带到头上,她的心情就特别好,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熟人。 “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601节 周玉宜都懒得搭理她。 顾秋实好笑地道:“这里是我梁府的铺子,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周玉兰脸色不太好:“姐,你们还只是未婚夫妻,天天这么招摇过市,不太好吧?” “碍你事了?”周玉宜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遇上了糟心的人,脸色就更差了。 “周玉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们母女干的好事,我心里早就有数了。对了,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金姨娘受伤了呢,被打了十板子,如今还趴在床上养伤,你不回去探望一下吗?” 这是周玉兰不知道的。 也是金姨娘看她性子冲动,怕她知道了之后闹事,刻意让人瞒着。 周玉兰脸色当场就变了:“谁打的?” “我打的。”周玉宜微微仰着下巴,“你们做了初一,别怪我做十五。父亲好像不觉得是我们母女俩的错,在金姨娘挨打的时候没有阻止,后来也没有找我们母女谈话。这做人呢,就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起你们母女干的那些好事,这才哪到哪儿?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周玉兰气得脸色铁青,妻妾有别,夫人要教训她姨娘,那姨娘就只能受着。 更何况,如今周玉宜搭上了一门强有力的亲事,父亲轻易不会责罚她。 难道他们母子三人就要一直背着母女二人辖制? 不! 她得想出一个破局之法。 周玉兰是个聪明人,眼是一转,目光就落在了顾秋实身上:“梁家主,我姐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顾秋实点点头:“我就喜欢她脾气不好。” 周玉兰:“……”这是个疯子吧? 如果没疯,也说不出这种疯话。 第596章 独子难教 十六 面前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但莫名就让人感觉二人很是亲密,再插不进旁人。 周玉兰也感受到了梁昌平对周玉宜那种无脑的维护。 好像周玉宜无论做什么,他都会纵容着。 之前周玉兰就听说过梁昌平对妻子一心一意, 即便是白水灵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他都从来不生气。城里很多女人都很羡慕白水灵的好运,她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这份好运会落到已经被踩到烂泥里的周玉宜。 “我姐姐那些年受了很多的苦, 当年会被送去庵堂,都是因为……” 这里是梁府的铺子,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家的女眷和下人, 在此处放一个消息, 不用半日,各家府邸就会得知。 周玉宜当年被送往庵堂的原因实在是好说不好听,虽然她没有真的被歹人欺辱, 但这世上有许多人喜欢捕风捉影,如今她和梁昌平的婚事也算是个新鲜的传言, 若此时传出她当年被困庵堂的缘由, 众人一定会胡乱猜测。 那时她再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 也不会有人信,毕竟她是真的在庵堂里被关了十七年。 别人会说,如果她没有被欺负, 周府又怎么会把她关着不嫁人? “玉兰!”周玉宜声音又急又厉,“你说话之前,最好是先想好后果。或者,你在孔府彻底已然站稳脚跟, 不再需要娘家了!” 周玉兰面色微变,心里一阵阵后怕。父亲肯定不希望破坏了这门婚事, 她当着众人的面胡说八道,若是梁昌平因此一怒之下退亲……回头父亲一定会责罚她,说不定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管她了。 哪怕她很想让周玉宜被退亲,这些话也不能由她说出来。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的去看边上梁昌平的神情。 然后……他什么神情都没有,还帮着整理了一下周玉宜挂在腰间不小心翻转了的玉佩,神情温柔,明显一点都没把她那未尽的话放在心上,她那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不傻,就肯定能察觉到周玉宜可能已经被歹人欺辱。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或者他是信了周玉宜的话,认定了当年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不都是小气的么?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也没有丝毫怀疑,周玉宜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妹妹,你已经不是三岁孩子,记得谨言慎行。” 周玉兰不甘心,想起孔三还让她和周玉宜拉近关系,如果以后能多和梁府来往就更好……孔三不是家中长子,等到长辈不在以后,会被分出去单独立府,虽说孔府也算有头有脸,但如果他们单独住,那就是小门小户,背靠着孔府日子能过,但想要得人尊重,还得靠自身立起来。 多一门姻亲帮忙,爬得自然会高些,尤其梁昌平可是凭一己之力拉住了白府的倾颓之势。 只看梁昌平一和白府翻脸,白府连祖宅都保不住,只能灰溜溜搬到一个靠近外城的小院子,就知道白府从他身上得了多少好处。 周玉兰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嫉妒,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周玉宜没脸。 姐妹之间争吵很正常,但是,此事若是传入孔三的耳中,他那边多半会生气。 “姐姐,我记下了。”周玉兰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又因为心中不甘,面色都有几分狰狞。 她怕再留下来会忍不住和周玉宜吵起来,拎着裙摆抬步就走。 周玉宜着实松了口气。 “对不住。” 此时两人已经在雅间之中,即便是卖首饰的铺子,也在楼上准备了各种雅间,就是方便富家夫人歇脚,当然了,能被领进来的,都是城里的贵客。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跟我道什么歉?” “如果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当年的事,我丢脸,你也会跟着丢脸。”周玉宜叹口气,“要不这亲事还是退了吧。” 顾秋实笑了,把玩着一块鸳鸯玉佩,道:“于我而言,即便是那件事情被所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失了清白。甚至……即便你真的失了清白,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 周玉宜听着这话,只觉特别暖心,她以为自己会意外他说类似的话,但……好像他对自己的感情就应该这么深。 她忍不住为自己心里的这份理所当然而羞愧。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顾秋实将合二为一的鸳鸯配分开,取了一半戴在她的腰上:“好看。”然后才答,“大概是前世的缘分。” 周玉宜的脸红了。 * 顾秋实抽了时间陪未婚妻,但也没忘了做生意。 郊外的工坊已经建成,最多下个月,就会有料子染出,他早已对外放出了消息,众人对这种新奇的料子议论纷纷,好几个富商都朝他靠拢打探,明显对此很有兴趣。 只要能够将料子染出来,就不愁销路。 不过,他打算将那一片山头都买下来,但隔壁有一个小山头被人买走了。 普通百姓想要买大片山头没有那么容易,必须得保证是拿来耕种或是拿来做工坊,不管是做哪一种,都不能荒废,只要荒废三年以上,就会被衙门强行收回。 这么大片的山头,价钱不菲,也没什么人敢接手,所以才留到了现在。 顾秋实想将那个夹在中间的山头也买过来,不然,好好的一片地,中间有一块是别人家的,做事不太方便。 那是城里的王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这样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是凑个数。从这山头就可以看出王家对这个女儿的态度是可有可无。 不过,王氏嫁人之后,夫妻感情和睦,在婆家的地位还不错。她夫君是赵家次子,花费了不少银子将那片山头开了出来……不然,早已被衙门收回了。 顾秋实约了赵家的二公子见面。 赵家大概算是城里的三流富商,算是有头有脸,但远远比不上梁府。 顾秋实送出了帖子,那边很快接了,约定好了见面的时辰和地点。 看见地点时,顾秋实颇为意外。 他打听到的消息,这个姓赵的娶了王氏之后,对其特别尊重,赵家生意做得不大,赵二公子平时要与许多富商来往……都是他求着人家。 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些富商给他送美,他应该接着才对,但他通通都拒绝了。 夫妻成亲四年,赵二公子到现在也没有妾室,平时若不是需要跟人谈生意,也绝对不会踏入烟花之地,身边只有两个王氏安排的通房丫鬟,在当下,这已经算是特别的洁身自好了。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和他约在了花楼见面。 顾秋实心下觉得奇怪,但也懒得改,到了日子,带着胡林赴约。 他到的时候,赵二公子已经在了,身边站着一位妙龄美人,手里抱着琵琶。 看见顾秋实出现,赵二立即起身:“梁家主来了,快过来坐。” 两人相差了十来岁,顾秋实年长,再者,顾秋实是一家之主,而赵二还没分家,平时做事也是听从长辈吩咐,在赵府的地位,跟个管事差不多。也不怪他对梁昌平如此殷勤。 顾秋实坐下,那边赵二给了那美人一个眼神。 美人福身,捧着琵琶款款走到边上的独凳上开始弹奏。 女子容貌不算绝美,也是难得的美人,肌肤白皙透明,头发松松垮垮挽着,打扮素净到底,更衬得冰肌雪肤。纤纤玉指拨动,清悦的琵琶声响在小小的雅间。 顾秋实用手撑着下巴,多瞅了一眼,问:“赵公子,我是有正事与你谈,能不能让她先下去。” 赵公子不知他的来意,但接到梁家主的帖子后,他不敢擅自处置,将此事告知了家中兄长与父亲。 赵家主立刻想到了郊外的那个小山头,猜到梁昌平应该是想买下连成一片……做生意的人都清楚,捏在手中的货物值不值钱,全看客人需不需要。 这事,赵家肯定有便宜占。 赵家主已经得了消息,梁昌平新染出了一批布料,是这市面上从来没有过的。他们用那片山头换一批布料回来,肯定能赚! 其实赵公子一直都在注意着面前人的神情,见其对那个弹琵琶的美人没什么兴趣,他也松了口气。 事关家里的生意,不可能让一个外人旁听,赵公子一摆手,那女子手里的琵琶声停,她眼神有些不甘,却还是款款起身退走,路过顾秋实时,又是一礼:“奴家海棠,见过梁家主。” 她福身行礼,脖颈修长,肌肤白得透明,眼神带着几分媚意。 顾秋实端着茶杯,只冷淡的点点头。 海棠讶然,一时间没动弹。 赵公子已然不耐:“你先下去!” 等到海棠离开,门重新关上,赵公子讪笑着道:“梁家主别生气。” 顾秋实开门见山:“你夫人名下的那个山头卖吗?我说了请赵夫人一起,她今日不出现,难道是不卖?” 夫家不能处置女子的嫁妆,得赵夫人自己愿意拿出来才行。 赵公子一脸歉然:“内子胆小,怕怠慢贵客,山头的契书在此,内子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决定。” 说着,掏出了一张契书。 顾秋实看了一眼契书,问:“你们夫妻愿意卖了山头吗?当然,我是很有诚意的,你们可以开个价。” 他不会仗着家大业大就强买强卖,买下山头只是图一个圆满。若是赵家不卖……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如果有,那就是好处给得不够多。当然,如果赵家狮子大开口,那他不买了也行,反正也不是非要不可。 第602节 赵公子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试探着说了一个价钱:“三百两?” 当初这个山头只买成八十两,地方不大,全是顽石,赵公子为了不让其被衙门收回,花费了近二十两才收拾平整,每年都种上各种作物,等三四年下来,几乎年年亏损,收到的粮食连工钱都不够。 这山头是嫁妆,哪怕贴着银子,夫妻俩还是每年都种上了粮食。当然了,不是没有想过卖,实在是不好脱手。 如今有人接手,自然是好事。 赵公子敢这么开价,是家中父亲出的主意。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这价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顾秋实手指在桌上轻敲:“一百五十两。” 赵公子心中一喜。 一百五十两可以在城内买个很像样的铺子了,原本血亏的东西,如今每年还能往家里赚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好!” 赵公子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家中父亲说了问梁家讨要新料子,买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此以后,多了一条货源,家中也有源源不断的进账。但他有自己的打算,这是妻子的嫁妆,如果与家里的生意搅和在一起,日后想分也不好分。 与其因为这点好处闹得兄弟不合,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了根源。 顾秋实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问我要新料子。” 赵公子挠挠头,这个动作显得他特别憨厚:“可以么?” 顾秋实看出他是个老实人,方才拉皮条的那事也做得粗糙,颔首道:“当然可以,以后等我的新料子成了,你去拉一百五十两的货物,先供给你。” 赵公子瞬间欢喜不已。 这新出来的料子,没有看到实物,谁也不知道染得好不好,成不成。不过,只凭着梁府的这块招牌,它的第一批料子绝对卖得掉。 “那就这么说定了?” 顾秋实颔首:“写契书之前,我有个疑问。那个海棠……是叫海棠吧?” 赵公子点头,一脸惊奇:“海棠姑娘容貌绝世,一首琵琶艳惊整个府城。梁家主竟然没听说过?” 梁昌平要做生意,他自己不喜欢美色,但这世上许多男人都逃不过美人关,城里这几个有名的清倌人容貌如何,擅长什么,他心里都有数。自然也知道一手琵琶冠绝府城的海棠。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喜欢美色,从不在乎这些所谓绝色美人。日子久了,自然就没有人往他面前送美人了。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赵公子如此作为,显得我像是个色中恶鬼。 ” 闻言,赵公子苦了脸:“这……这是我父亲的吩咐。也不是他老人家误会您,而是受人之托,推不掉。” 顾秋实扬眉:“哦?受谁所托?” “是……是何家四公子。”赵公子说到这里,见面前的人一脸茫然,便提醒道:“何四公子比我年长好几岁,年轻的时候对周府二公子求而不得。您听说过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已经明白了。 这位海棠,是周玉兰托了人辗转送到他面前来的。 顾秋实摇头:“以前不知,不过,今日听说了。胡林,准备笔墨。” 他笑着道:“看着你这样坦诚的份上,我额外送你二十匹料子。” 赵公子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他也没有傻到不要……要知道,他如今还是靠府里发的月钱过活,之前为了给妻子开垦那个荒山,几乎花掉了她一半私房钱,成亲之后花销更大,这笔亏空到现在也没补上。 他连连道谢:“梁家主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顾秋实喜欢他的坦诚。 换了别人,他可能还要费些心思才能查到那个海棠是周玉兰安排。 两人去了一趟衙门,换了契书。 顾秋实在回府的马车上,让胡林派人跑了一趟周府,告知了此事。 周玉宜得知后,顿时就气笑了。 彼时周夫人也在,她脸色格外难看:“玉兰这么做,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肯定会训斥她!我去说!” 周玉宜没有阻拦母亲,实则她不太赞同母亲的做法。 告状有什么用? 从小到大,金姨娘母子三人针对她们母女的事还少? 不提那些查不出来的,光查出来的都不是小事。偏偏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母子三人根本就没有真正受到责罚。 因为父亲一次次轻拿轻放,母子三人的胆子越来越大。 当初一定亲,周老爷就派人给他们母女送了一笔银子,如今都由周玉宜收着。 她找来了身边丫鬟,吩咐道:“给那海棠一笔银子,让她去桃花巷门口多转一转,如果能得孔三追捧,我给二百两做谢礼。” 既然周玉兰拿这种事情来恶心她,她自然要还手。 想来,梁昌平告知她此事,也有让她自己报复回去的意思。 * 周玉兰因为娘家势大的缘故,在婆家几个儿媳妇中,几乎无人敢得罪她。 因此,她平时行事很是嚣张,就连孔家大儿媳妇,对她也是客客气气。 当然了,妯娌们面上对她和气,心里怎么想的,大概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就比如这一日,孔家大儿媳妇在大家一起去给婆婆请安回来的路上欲言又止。 “三弟妹,有件事情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玉兰最近心情不太好,冷着个脸:“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想要往前走,但孔何氏动作飞快,一把扯住了她:“事关三弟,若是不告知你,我这心里难安呀。” 周玉兰看她遮遮掩掩又满脸兴奋,一副要看自己笑话的神情,又事关孔三那个好色之徒,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大嫂,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氏欲言又止:“三弟最近在内城买了个小院子,为此还问你大哥借了八百两银子……原本你大哥手头也紧张,不想借的,但是他不愿意委屈了外头的佳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向周玉兰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倒也不是妯娌们性情恶劣,见不得她好。而是周玉兰平时很不会做人,常常逮着一点小事笑话旁人,经常在人前让几人下不来台,偏偏因为她娘家势大,众人只能忍着。 二嫂立即出声:“大嫂,三弟又在外头养外室了?这一次是谁?” 周玉兰听着这话不对,立即追问:“什么叫又?他以前养过吗?二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要是胡乱编造故意让我们夫妻吵架,我可不饶你。” “哎呦,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前两年,三弟养了一个名角儿在城里,当时父亲让他把人处理了,他却只是把人挪一个地方,又瞒了一年半。此时他们兄弟几人都知道,但你脾气大,三弟怕你知道了生气,央求他们帮着隐瞒。”二嫂用帕子捂着嘴,一脸的后悔,“完了,让我保密来着。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语罢,往后退了两步,并没有离去。 她明显是想留下看戏。 周玉兰感觉到了几人戏谑的眼神,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从来都不肯服输,这所有的妯娌之中,数她这里的娘家父亲宠爱,衣食住行也好,待人接物也罢,妯娌中谁都比不上她。 偏偏她嫁了一个拖后腿的男人,孔三特别好色! 孔家的四媳妇适时接话:“名角儿?我记得戏台子上好多都是男人反串,这位……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二嫂知道吗?” 周玉兰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紧紧盯着二嫂神情。 二嫂摆摆手:“哎呦,别问我。” 这话……看似不肯透露,其实什么都说了。 如果是女人,那肯定要反驳呀,断袖之癖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们再讨厌孔三,也不敢往他身上泼这种脏水。 既然没反驳,那……名角儿多半是个男人。 想到此,周玉兰只觉得特别恶心,比她得知孔三又在外头养外室还要生气。 何氏压低声音:“三弟妹,咱们都是女人,你遇上这种事,实在是……你最好还是赶紧把那女人打发了,我可听说,那是城内有名的清倌人,一首琵琶俘获了不少男人。” 听到琵琶,周玉兰心中一动:“名气这样大,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吗?” “据说叫海棠?”何氏一挥手,“我没注意听,只知道是个会弹琵琶的绝色。也可能是叫牡丹。” 何氏并非不知道海棠,只是刻意装得不经意而已。堂堂大家夫人,如果对一个清倌人如临大敌,显得太跌份。 听到是海棠,周玉兰心中预感成真。她脸色奇差,好几天没回娘家的她立刻吩咐身边丫鬟准备马车。 “我要回府!” 周玉兰风风火火跑走,走远了还能听到身后几位妯娌的欢笑声。 她心中恨急,怒火又添了一层,跑回府里直奔周玉宜的院子,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是不是你干的?” 第597章 独子难教 十七 周玉宜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 站在那里头上的步摇动得厉害,顿时就笑了:“是。” 她这样爽快的承认,倒是让周玉兰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大怒:“你是疯了不成?那是你的亲妹夫,你往妹夫身边送美人,不要名声了吗?”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名声呀。”周玉宜一脸坦然。 周玉兰:“……” “你不要脸。” “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周玉宜一脸惊奇,“我都没生气, 你气什么?” 周玉兰愤然:“梁昌平又没有要那个女人。” “那我也只是把人送到妹夫面前,又没有压着他把那女人养着。”周玉宜说到这里,恍然, “我还不知道海棠有没有成功, 看你这样子,是成功了吧?” 周玉兰越想越怒,反手就是一巴掌。 周玉宜想要拦, 但是忍冬比她更快,飞快上前一步, 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伸手就抓住了周玉兰的手腕。 “孔三夫人, 主子说了,这是我梁府的未来夫人。您确定要对她动手?” 态度和语气都很尊敬,但是抓着周玉兰的手特别紧, 说出来的话也很不客气。 周玉兰面色奇差,忽而转身就走,她要去找姨娘告状。 但是金姨娘自身难保,常年养尊处优的人, 挨了板子后这伤很难养,哪怕身边有高明的大夫守着, 也有不少丫鬟愿意扶着她,但一点点疼痛他都站不起来。 周玉兰赶到姨娘的院子里时,刚好听到姨娘正在发脾气。 第603节 “姨娘,您可好些了?” 金姨娘看见女儿,颇为欣慰:“你回来了?可有见到你爹?” 周玉兰摇头,气鼓鼓道:“你不知道周玉宜干了什么,她居然找了城里有名的清倌人在夫君面前晃悠,现在的女人已经被夫君买了宅子安顿在外头了。” 金姨娘又怒又惊:“她怎么敢?不行,这件事情得告诉老爷,让老爷去教训她。品行如此之差,最好还是透露给梁家主知道……”顿了顿,补充道:“你爹如今魔怔了,就想促成这门婚事。告诉梁家这事,不能让你爹知道。” 她扬声吩咐:“去看看老爷在不在府里,请老爷务必过来一趟。” 周玉兰还在迟疑要不要告诉母亲真相,就见她雷厉风行吩咐了此事,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不过,一会儿不说就是了。 于是,她让所有的丫鬟退走,将门关上,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时,道:“娘,这件事情不能告诉爹。” “为何?”金姨娘一脸不解。 在母亲面前,周玉兰不觉得需要隐瞒:“那个女人是我先找人送到梁昌平面前……结果他没收,转头那女人就被父亲给安排在外头了。” 在这件事情上,周玉兰很是委屈,说到这里眼泪滚滚而落:“只怪孔三那个贱男人不检点,人家梁昌平都知道不养美人,他简直是一点都不争气,丢尽了我的脸。当初我要嫁给孔三,你为何不拦着?” 金姨娘哑然。 和孔家谈的这门婚事,算起来是周玉兰占了便宜。 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而周玉兰只是一个庶女,当然了,孔山虽是嫡出,但不是嫡长子,以后当不了家,两人身份虽有悬殊,但悬殊也不大。 可是,换了别人家的嫡子,不会愿意娶一个庶女做正妻。 不管金姨娘在周府之内地位有多高,妾就是妾,不过是平时风光一下而已。真到了儿女的婚事上,她生的孩子到底是不如周玉宜。 这个世道,出身决定一切。她感觉自己无论怎么讨好周老爷,身份都是她们母女俩跨越不了的鸿沟。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姥爷最看重她生的儿子,等到玉潘做了家主,她就是老夫人。直白点说,夫人在风光也是暂时的,笑到最后的人一定是她。 她从一个青楼里不起眼的女子一步步走到如今,最会的就是忍耐。 “一会儿你爹来了,不要提这件事。” 周玉兰用帕子擦擦眼泪:“娘,我好苦啊!孔斌简直一点良心都没有,我拼了命的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从来不把我看在眼里,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有几分姿色,他就不会放过……当年你怎么没有想法子让我嫁给梁昌平?” 金姨娘颇有些无奈。 梁昌平是家中独子,妥妥的家主,当初两家议亲,母女俩自然动过心思。可惜,周玉兰几次主动凑上前去刻意勾引,梁昌平愣是把她当做路旁的花花草草,从不多给一个眼神。 她得不到的,也不让周玉宜得到,还没出手呢,梁昌平那边就出了事。 听说梁昌平只是进错了房,撞见了衣衫不整的白水灵就主动上门提亲。周玉兰肠子都悔青了,她那时候就不该矜持,想法子算计一下,或者直白点扑到他怀中,这婚事就可成。 梁昌平定亲了,周玉兰心气高,不愿意与人为妾,这才将目光落到了孔斌身上。 她愿意嫁给孔斌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孔斌是心甘情愿上门求娶,当时信誓旦旦说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后来周玉兰心里不平,眼看周玉宜议定的第二门亲事也不错,她很不高兴,金姨娘筹谋了一番,才有了周玉宜母女俩郊外遇上歹人一事。如此,彻底断绝了周玉宜嫁得比她好的可能。 周老爷来得很快,金姨娘挨这一顿打,他心里歉疚,如果不是还要做生意,恨不能天天守在这儿。 进门看到女儿也在,眼睛红红的,周老爷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 周玉兰别开眼:“孔斌又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这也不是第一次,周玉兰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回来哭,周老爷皱了皱眉:“不用管,只要他没把人带到你面前来,只要他对你足够尊重就行。男人嘛,都是这样的。不管外头的女人有多美,始终是你为他生下了一双嫡出子女,再说,还有周府在,他不敢对你如何。” “这一次不一样。”周玉兰眼泪再次落下,“他养的那个女人叫海棠,爹知不知道海棠的名声?” 闻言,周老爷颇不自在:“真是海棠?” 周玉兰没发现父亲的不对,点点头。 而金姨娘察觉到了周老爷提及海棠时的不自然……那是个有名的清倌,说是卖艺不卖身,但私底下谁知道呢? 周老爷常年在外头谈生意,偶尔也不回来过夜,如果真和海棠有什么,也不让人意外。 寻根究底对她没好处,她只装作不知道。 “海棠那种女人,不会为某一个男人停留,应该很快就会另寻别家栖身,你也别太紧张了。”周老爷说到这里,顿了顿,“玉兰,别针对海棠。这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不管你看不看得上她,都对她客气一点。” 周玉兰听到父亲让她别针对海棠,瞬间就要气炸,不过,听了父亲后面的话后,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爹,麻烦你找孔斌谈一谈,让他别太过分。” 周老爷点头。 “今儿感觉如何?” 他这话是问金姨娘。 刚才金姨娘派人来找他,进门后女儿就哭诉孔斌外头有了人。他想当然的认为,金姨娘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金姨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虚弱地道:“无事……”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吵闹之声,好像是丫鬟在拦着什么人。 哪怕是周夫人回来了,金姨娘在这府里的地位也并没有低到哪儿去,一般人可不敢强闯她的院子。 周玉兰正想训斥几句,就见门被推开,周玉宜走了进来。 看见周玉宜,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姐姐,你来做什么?” 周玉宜似笑非笑:“这里是周府,我是周府的嫡长女。这府里我哪里去不得?” 她目光落在周老爷身上,随便一福身:“爹,女儿是来告罪的。” 周玉兰暗叫不好,刚要出声阻止,就见周玉宜已经道:“是我让海棠在桃花巷门口转悠,故意和妹夫偶遇的。” 周老爷:“……” 他一脸严肃:“玉宜,玉兰是你的亲妹妹,你……” “是她先不顾姐妹情分,我都还没有嫁入梁府,她就容忍不得,转了几道手将海棠送到了我未婚夫面前。”周玉宜冷笑一声,“我气不过,就想还击一下。没想到妹夫这么花心,居然把海棠接过去养着了。都是我的错,还请妹妹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这道歉一点都不诚心。 周玉兰脸色奇差,特别害怕父亲发怒,根本不敢抬眼去看。 周老爷确实很生气,他做梦都想要促成这门婚事,生怕出了一点意外。结果倒好,外头还没人出手破坏呢,亲女儿先开始拖后腿。 他转身,看着泫然欲泣的二女儿。 周玉兰察觉到了父亲的眼神,立刻解释:“爹,不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周老爷反手一巴掌挥了过来。 “啪”一声。 床上的金姨娘吓一跳,顾不得身上疼痛,立刻就要起身去扶女儿:“老爷,有话好好说呀。这事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就责罚玉兰……打人不打脸,玉兰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好歹给她留点面子。” 她说完这话,腿一软就摔倒在地上。 只不过她摔倒的动作缓慢,是缓缓坐下去的,倒在地上后身子还扭着,动作一点都不丑,还带着几分雅致,恰当的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纤腰。 如果说十几岁的周玉宜不懂得这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已经三十多岁的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见状冷笑一声:“二妹,瞧瞧你姨娘的手段,这么好用,你怎么不学呢?” 周玉兰捂着脸,瞪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周玉宜怡然不惧,抬步就走。她心情不错,到了拱门处,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在那里,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大姐。” 这是周老爷的另一个儿子周挺,生母是个丫鬟,在周夫人被关到庵堂后的第二年,他的姨娘就“病逝”了。 周挺没能从玉,这名字里的玉字,必须得是嫡出才能用,当然了,周玉兰姐弟是例外。 最近周挺老是往母女俩身边凑,周玉宜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只点点头就要走。 “大姐,弟弟可以帮你。”周挺急切地上前一步,“无论大姐有什么吩咐,弟弟都愿意听从。” 周玉宜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道:“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求人不如求己,想要请人帮忙,就要付出酬劳,我这个人吝啬,舍不得付出。请回吧。” 第598章 独子难教 十八 周玉宜快走几步, 周挺不甘心,一路小跑追上。 “大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周玉宜有些不耐。 周挺知道周玉宜身边有两个特别厉害的丫鬟, 这二人很得信任,也没想过周玉宜会挥退所有人单独见他,压低声音道:“大姐,您就要出嫁了, 以后这府里终究要有人照顾母亲,而且,周府偌大家业总要有人接手, 您嫁得那样好, 总要有娘家人扶持啊。若您不闻不问,那这家最后肯定会落到周玉潘手中,他……对母亲可不友好, 到那时,您也没有了娘家人。” 闻言, 周玉宜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周挺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眼神, 又紧张起来。他再三保证:“大姐?我生母已经不在,只要您扶持我,日后母亲就是我亲娘。” 周玉宜眼神里情绪翻涌, 最后归于平静:“容我考虑一下,别再追上来了。” 周挺躬身一礼。 到了主院中,周夫人正在插花,心情不错, 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堂堂当家主母,是不应该哼这个的……母女俩在庵堂里足足十七年, 那些金立已经将她们腌入味儿了。 见女儿进门后不说话,只坐在旁边发呆,周夫人放下手里的剪刀,将擦好的花瓶搬到女儿面前:“如何?” 周玉宜回神,满口夸赞:“很好看!” 周夫人好奇:“看你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 接下来,周玉宜毫无隐瞒,将金姨娘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周夫人眉头微皱:“她们母女还是过得太好了。来人,以后金姨娘院子里的份例缩减一半,撤掉她的小厨房,让他们院子的人按时到大厨房里取吃的。如果不去,那就别吃了。若是老爷问及,实话实说就是。” 她从来都不怕惹恼了那个男人。 过去那么多年已经让她明白,无论费了多少心思讨好那个男人,她都会说翻脸就翻脸,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趁着自己能得势的时候嚣张一些,真倒霉了,再坦然赴死就是。 周玉宜用手撑着额头:“刚才周挺找我,想要我们扶持他。” 周夫人冷笑一声:“他倒是真敢想。” 金姨娘对她们母女不友好,周挺的生母当初活着的时候,也没少给周夫人添堵。周挺那时候还能和周玉潘分庭抗礼,该学的都学了。 “明儿我会叫他来谈一谈。” 周玉宜微微蹙眉:“娘,他们没安好心,压根靠不住。” “互相利用而已。”周夫人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第604节 * 日子缓慢划过,对于周府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周玉宜的婚事。 金姨娘那边被缩减了开支,撤掉了小厨房后,金姨娘只感觉处处不便,于是找到了周老爷哭诉。 周老爷想要恢复小厨房,周夫人不愿。夫妻俩僵持不下,但周玉宜婚期在即,周老爷心里再不满,也不得不给母女俩这个面子。 见状,周夫人更进一步,将金姨娘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全部换过一遍,换下来的那些,直接送到了庄子上……送到庄子的路上,一群人被拉下马车,都被打了二十板子,不至于要人命,但几乎所有的人腿都残了。 金姨娘在身边的人被拉走的时候又惊又怒,想着等老爷回来,再把那些人要回来。 结果,周老爷还没回,下午时就传来消息,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残了。 也就是说,即便是把这些人捞回来,也再也不得用。 此时周夫人正在跟女儿解释:“他们母子三人的手段有多脏你也知道,能得他们母子信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据我所知,里面的洒扫婆子,曾经都害死过老爷宠幸的丫鬟。” 周玉宜有些被吓着。 主要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母亲这样激烈的手段。 “您心里有数就行。” 周夫人笑了:“放心,我不会主动害人性命。” 但如果有人敢伤害她,她是一定要还击的。之所以会有这手笔,就是因为前两日她回来后喝的补身药居然被人动了手脚。 也就是周夫人回来得势后悄悄找了两个会医术的丫鬟放在身边,不然,还真不一定躲得开这其中的算计。 如今府里除她之外,最得老爷看中的就是金姨娘。 金姨娘在众人眼中是二夫人,甚至比她这个夫人还要风光,平时称得上是一呼百应,只要是金姨娘的吩咐,多的是人前赴后继为其拼命。 周夫人挨了欺负,没把那药给她灌回去,但也要拔掉她的毒牙。 周玉宜还不知道这件事,听了这话后,很不放心,强行将忍冬留了下来。 “娘,以后忍冬就跟着你。” 周夫人失笑:“等你去了梁府,再将忍冬派回来,到那时,我不会再拒绝。因为梁府那边,还会给你安排更多。” 她眼眶含泪,给女儿整理头发:“你比娘的福气好,以后和昌平好好过。” 梁昌平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么多年都只守着妻子。如今将这份心思放在了周玉宜身上,凡事都想到了前头,周夫人冷眼看着,女儿嫁过去以后,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 到了大喜之日,此时周夫人已经拔掉了那些不听话的管事和下人,婚事办得挺顺利。 周玉宜三十二岁了才嫁人,还是初嫁,算是挺新鲜的事。还有梁昌平前面那传奇的半生,两人的婚事引得不少人侧目。 如今顾秋实是家主,家境又好,婚事自然是极尽奢华,聘礼算是城内的头一份,花轿嫁衣还有迎亲是所用的东西,全部都是请老工匠精心所制,因为赶时间,这期间又多花费了工钱。 周玉宜的嫁衣华美异常,当然,两家都只是商户,不可逾制,顾秋实在类似的事情上向来很小心,从来不落人把柄。 他带着迎亲队伍去了周府,不管周老爷最近有多恼母女俩,看见女婿,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玉宜先是拜别父亲,周老爷轻咳一声,正准备长篇大论说一番让女儿好生为人妇为人母之类的训诫,喜婆婆却很快把人扶了起来,然后跪到了周夫人面前。 这喜婆婆是顾秋实安排的,周夫人本来挺不舍的,看到这情形,险些没笑出来。她也没有多言,只道:“去吧,别回头。” 盖头下的周玉宜瞬间落下了泪。 值得一提的是,金姨娘病了,昨晚上突发急症,上吐下泻,压根起不来身。 周夫人故意的,在金姨娘身边的人都被她换掉后,想要让金姨娘生病,不过是信手拈来。 一双新人在城里转了两圈,赶在吉时前到了梁府。 梁家二老从郊外赶回,坐在高堂之上,二人都挺兴奋,红光满面的。 他们最担心的是怕儿子人到中年被白水灵的所作所为打击得一蹶不振……如今儿子这么快又要娶妻,且周玉宜和梁母熟悉,对于这个儿媳妇,夫妻俩都很满意,也很感激她的及时出现,将儿子带离了白家所造成的烂泥坑里。 梁府有喜,城里特别热闹,尤其是需要路过的那几条街道,一大早就有不少百姓围观。他们听说梁昌平很在乎这门亲事,没有摆流水席,但是却准备了好几箱铜钱,打算在路旁抛洒。 占到好位置的人果然大有收获,运气好的能捡到近百个铜板,运气不好不会挤的也没有空手而归。 听着大街上的热闹,白水灵恍恍惚惚,如今她已然只剩下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玉也在她旁边。 白府喜好奢靡,虽由奢入俭难,但搬家之后,上门要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如果白家不给,那些人会有各种手段。 白老爷手脚不干净,好多人都有他的把柄,当然了,那些人只求拿到自己的货款,也不是非要与之为难。 想要脱身也简单,把银子还上就行。 无奈,白老爷只得先还债。 白家原本败落了也不愿意失了体面,衣食住行都和原先一样。但……如今实在是维持不住了,白老爷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不止,为了还债,卖了一切能卖的东西,后来连伺候的下人都发卖光了。 留下来的那几个下人,能有人贴身伺候的只剩下他们夫妻,其他的人都是谁有需要就喊……当然了,人手严重不够,肯定是伺候不过来的,那些庶子庶女,大部分时候需要亲自动手。 这样的情形下,生病了的白水灵自然无人照顾,白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儿媳妇。 白大少夫人自然不认为家里变成现在的模样是因为本身不会做生意而败落,她只觉得是白水灵拖累了家中。 心里一有偏见,别说是派人照顾了,根本就不想管那边的事。但是这人在家里,不管又不行,于是,她直接派了白玉过去。理由都是现成的,两人以母子相称过了十多年,白水灵对白玉那可是掏心掏肺。虽为姑侄,但比亲生的母子也不差什么,甚至因为不是母子白水灵却付出了一片慈母心,白玉更应该感恩,进而报答这份养育之情。 但是白玉心里对这个姑姑却没什么感恩之心,甚至还很厌烦。 如今白府上下所有的人都在怪他做错了事才害得全家落到这种境地,所有的人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当初把他抱去梁府的时候,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他只是不想娶一个自己不愿意娶的女人而已,哪里错了? 所有的人都说他该感激白水灵,这份恩情太过厚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有时候午夜梦回,他都宁愿自己是在白家长大,哪怕是作为一个庶子被人欺负,他也不愿意将满府的兴衰背负在自己身上。 看见白水灵醒过来,白玉坏心眼地道:“今日是梁家主娶妻,据说换了十多箱铜钱,就是为了让拿到铜钱的百姓给他们夫妻送上一份祝福。姑母,当初你出嫁时,有这样风光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 梁昌平当初娶她,是因为唐突了她,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感情。 并且,那时候还是梁老爷当家,由他们夫妻给儿子操办婚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给足了白府脸面,但也仅此而已。 整场婚事从头到尾办下来,白水灵没有感觉到梁昌平那种迫切想要娶她的心情。 “贱人!” 她已经几天不说话,突然说了两个字,竟然是骂人。白玉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可真好笑,这婚事原本就是属于人家的。是你抢了过来,你做了十几年的贼,如今反而还要骂被你害了的女人。不要脸!我被你这种女人养大,又怎么可能正直无私?白家是被我给拖累了,但是,归根结底是你没把我教好。” 这简直是胡扯。 白水灵对这个侄子,那真的是掏心掏肺,连亲生女儿都得在他之后。 他说这话,完全就是没良心。 这几天姑侄二人相处,说是让白玉照顾她,可白玉本身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的肉都开始溃烂,自己照顾自己都难,又哪里顾得上她? 倾力付出了这么多,却一点回报都没有,反而还要被他怨怪,白水灵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像是扯风箱,瞪着白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渐渐地,她脸色发青,大口大口呼吸着,身子僵硬无比。 白玉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当即有些被吓着,看到面前的人不动了,他才敢慢慢挪上前。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爬了过去,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鼻息,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摸了半天什么都摸不到。但是死人和活人的脸色不一样,眼看着白水灵面色一寸寸灰败,他越想越害怕,惨叫着往后挪。 “快来人啊,来人……” 白水灵死了。 白家人自从搬到这小院子里之后就暮气沉沉,偶尔有人吵架,才会有几分鲜活气。 听说白水灵死了,许多人对此没兴趣,白家大少夫人派了两个下人过来,直接把白水灵抬上了家里采买的马车,一路把人拉到了郊外去。 原本大少夫人吩咐的是买一副便宜的薄棺将人下葬,好歹是白府的人,家里再穷,也不缺这一副棺材钱。 她给了五两银子……即便败落了,办丧事也算是一件大事。 但是,抬着白水灵出城的两人对视一眼,压根儿就没往棺材铺子去,直接把人带到郊外,随便找个坑埋了。 出嫁女不能入族地,更何况,白家如今的族地都没能保住,已经葬进去的那些老祖宗若是不及时迁出,就会被新主人夷为平地。 白老爷最近就在忙着这个事,对于女儿的离世,他是松了一口气。 白水灵很会搅事,很不老实,如今梁昌平没有再针对白家,家里的日子都很不好过,要是再惹了梁昌平的厌恶,这一大家子怕是只有搬到乡下去住了。 * 洞房花烛夜,自是亲密非常。 梁家二老为了儿子成亲,特意从郊外赶回。他们不打算在家常住,准备喝完媳妇茶就走。 顾秋实原本想让周玉宜多睡一会儿,但她念着有长辈在,说什么也不肯。天才蒙蒙亮就开始起身,掐着恰当的时间去给长辈请安。 梁家夫妻还挺不习惯,要说两人出身大家,自少就早起早睡,但这些年住在宗旨上,不用遵守任何规矩,人年纪大了骨头懒,两人都喜欢睡懒觉。 儿媳妇都来请安了,两人不可能还睡着……吃完早饭,二老一刻也不停歇,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城里。 顾秋实送到上马车的院子里,颇为无奈。 明月也站在旁边,今日她穿着一身粉红色衣裙,看着挺喜庆。 她也喜欢郊外,但只限于去游玩,并不想在那儿常住:“祖母,过段时间我就来陪你呀。” 梁夫人笑眯眯答应下来。 家中没了长辈,也就没了约束。周玉宜将自己的嫁妆归置了一番后,彻底闲了下来。 说起她的嫁妆,比当初周玉兰的还要多一点,当然了,原本她也该多,不说身份,只梁府给了那么多聘礼,也该多给她准备一些。 * 周玉兰回娘家送嫁了,看到周玉宜风风光光出嫁,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着人前,她不敢表露分毫。回家去的马车上,她一进车厢就沉下了脸。 周玉宜出嫁,嫁的是梁昌平,孔斌肯定是要来贺喜的,他还多喝了几杯,睁眼看见周玉兰冷着一张脸,皱眉道:“你们是亲姐妹,就该互相扶持,她过得越好,对你也有好处,你甩着个脸子给谁看?人要豁达一些,不要嫉妒人家……” 这话算是戳着了周玉兰的肺管子。 嫉妒旁人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孔斌当面戳穿,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气量狭小了。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哪只眼睛看到我嫉妒周玉宜了?” 孔斌喝得有点多,闻言呵呵:“那是你大姐,你要是不嫉妒人家,就该好生称呼人家姐姐,而不是直呼其名。咱们夫妻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你?” 第605节 周玉兰原本不想跟他多谈海棠的事,她也确实因为这件事情这些天都没给孔斌好脸色,此时听到他这番话,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了解我。相比起来,我就蠢多了,夫妻十几载,愣是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孔斌,我就想不明白了,外头的女人就那么好吗?那个海棠,一双玉臂千人枕,那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贱妇,旁人都只是跟她逢场作戏,你可倒好,直接把人养着,还跟她玩拜堂成亲的戏码。” 孔斌的酒瞬间就醒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什么拜堂成亲,没有的事。” 周玉兰见他矢口否认,气笑了:“敢说不敢认,你也算男人?” 孔斌见她怒极,急忙安抚:“我们那就是玩闹,不作数的。” 夫妻成亲多年,孔斌知道她性情冲动,吃软不吃硬。要是敢和她对着干,她就敢把所有人都折腾出来闹得天翻地覆。 周玉兰面色缓和了几分:“既然是玩闹,那你把她送走。养一个勾搭了许多男人的花娘,你也不怕得病。你不怕我还怕呢。” 这话很难听,孔斌皱眉:“海棠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身上也没病。” 周玉兰懒得跟他掰扯:“我说让你把她送走。” 她怒目圆睁,语气不容反驳。 换做其他的事情,孔斌可能就答应了,但送海棠离开……不行! “玉兰,海棠不能走。” 周玉兰怒极:“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一个吧。” 孔斌皱了皱眉:“玉兰,你别这么极端,海棠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了。” 第599章 独子难教 三合一 周玉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孔斌有庶子庶女, 但都比她的孩子小五六岁。那个庶子病歪歪的,勉强用药吊着命而已,读不了书。 两个庶女身子康健, 周玉兰留着姐弟三人,是为了显摆她的贤惠。若不然,她一个庶出也容不下。 她越想越怒,一巴掌扇了过去。 孔斌知道她要发脾气, 早有防备,见状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你怎么能在外头弄出孩子来?”周玉兰怒极, 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海棠跟许多男人都有来往,你怎么就能确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孔斌,你被她当成冤大头了!” 她又没说错, 海棠确实不贞不洁嘛。 至于海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那都不重要, 反正周玉兰绝对不会认, 也绝对不会接纳。 孔斌脸色不太好:“我又不傻, 不会帮别人养孩子的。你不用管,若你接纳不了,那就让她们母子一直在外头。以后我不会让她们出现在你面前。” 周玉兰:“……” 不出现, 这孩子就不存在了吗? 再花心滥情的男人,对于给自己生下孩子的女人,总归是有几分不一样的。更何况,海棠知情识趣, 才情容貌都很不错。 还听说有好些男人想要纳她为妾,只是她不愿意, 想要为人正妻,这才耽搁了下来。 “我可听说,她不为妾。” 孔斌挠挠头:“她愿意留在我身边,这就行了。如果她受不了这个委屈,等孩子生下来,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怎么就非得要这个孩子?”周玉兰愤然,“我们已经有儿子了,是你的嫡子。” 孔斌皱眉:“夫人,多子才能多福,我多几个孩子,显得人丁兴旺,对你也有好处。那些庶出的孩子哪个敢对你不敬?我不需要你操心,他们长大了还要孝敬你,这么好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拒绝。” 这是什么糊涂话? 周玉兰险些没被气死:“照你这么说,我也去外头多找几个长得俊俏的男人回来生孩子,最好是那种会读书的,生下来的孩子聪明伶俐,个个都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即便是不能科举,也能凭借长相得一门好亲事,你觉得呢?” “这怎么能一样?”孔斌脱口道。 “哪里不一样?”周玉兰语气咄咄逼人,“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也叫你做爹,这都不要你费一点劲,回头你就能有一串聪明伶俐又好看的儿女,这对你有利无害,你为何不答应?” “泼妇,我懒得跟你扯。”孔斌发了脾气,“停下!” 马车停下,他跳了下去。 周玉兰气得直接把茶杯都扔了过去,刚好砸到孔斌的头。 孔斌头上挨一下,痛倒是没有多痛,就是有点丢人。好在这周围没有多少人,还都不认识他,他若是回头计较,才真的要被人看了笑话。他恨恨瞪了一眼:“妒妇!” 语罢,扬长而去。 周玉兰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又添了一层怒火,干脆跟孔斌杠上了:“追上去,今天他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此时天都快黑了,孔斌自然是去找海棠。 海棠一身浅绿色衣裙,冰肌雪肤,有孕并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她向来不怎么爱上妆,素净到底的她面色有些苍白,更添几分柔弱。 孔斌绕过照壁,就看到了躺在椅子上的海棠,她就那么斜斜靠着,一举一动颇具美感。 “海棠,外头风大,你怎么坐在这儿?小心着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丫鬟,“拿披风来。” 海棠朝他伸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臂:“抱我!” 两人熟识后,海棠在他面前向来大胆,孔斌特别喜欢她的豪放,当即上前将人拦腰抱起,头靠在她的脖颈之间深吸一口。 “好香啊!” 海棠咯咯笑开了。 恰在此时,怒气冲冲的周玉兰带着所有的下人闯了进来,今日她身边总共有五个人伺候,进门时浩浩荡荡。 听到身后的动静,孔斌回头看到是周玉兰,顿时皱起了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周玉兰振振有词:“这是你名下的院子,我凭什么不能来?”她已经看到了窝在孔斌怀里的海棠,冷笑一声,“下来!这成何体统?” 海棠缓缓滑落,动作优美,用手指勾了一下孔斌的下巴:“孔郎,我说了不入府的,你赶紧把她打发了。好烦啊,忒扫人兴致。” 语罢,腰肢一扭,款款进了屋子,还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周玉兰看到这情形,险些没被气死,这个院子是孔斌买下来的,夫妻一体,也就是说,她才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海棠只是借住,现在倒好,这借住的人把主人家拦在外头。 更何况,妾室面对主母,本来就该恭敬一些。 这是个什么态度? “孔斌,我让你把她赶走。” 孔斌一脸无奈:“你说你追过来做什么?海棠肚子里都有我的孩子了,我是个男人,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周玉兰愤然:“我要去告诉爹。” “岳父那里,回头我会去跟他老人家说清楚。”孔斌就没想过这件事情能瞒过周府,如果只是养着海棠,那事情不大。可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孩子,就不是小事了,周府一定会过问,躲是躲不掉的。 周玉兰气得又甩一巴掌。 当然了,同样没打到,孔斌可不是站着挨打的性子。他抓住她的手腕,脸色阴沉:“别太过分!打人不打脸,我是你夫君,不是你手底下的狗。” 女人跟男人打,除非男人心甘情愿挨打,否则,是一定打不过的。周玉兰扭头就走,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门口。 她越想越伤心,上了马车后扭头又回了周府。 金姨娘上吐下泻,身子很是虚弱,有丫鬟伺候的她已经懒得下床了。她拉了一天不见好转,都是在屋里解决三急,再怎么收拾,再点熏香,屋子里也有股怪味。 周玉兰此时却顾不得,进门后坐在母亲床前哭:“娘,你都不知道那个孔斌有多过分,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要让海棠的孩子生下来,只肯保证以后不让海棠母子出现在我面前……可是这孩子生都生了,不出现,便不存在了吗?” 金姨娘手软脚软,浑身没什么力气,也没有精神,看到女儿哭得这样伤心,无奈地道:“不过是一个还没有成型的孩子而已,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即便是能母子平安,那么小的孩子,随便生点病就夭折了,小事而已,也值得你流这么多泪?” 周玉兰听到这里,哭声一顿,狐疑地看向母亲。 金姨娘面色淡淡:“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回干,不过是海棠长得格外好,孔斌非要把人养在外头,你不好下手而已。玉兰,再不好下手,也总有机会。收了泪,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好身子,活到最后就是赢!” 这些道理周玉兰何尝不明白? 她也没说不对海棠动手,只是孔斌护着海棠,让她伤心了而已。以前家里的那些女人,她想训就训,想要让那些女人落胎,那都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让丫鬟送一碗药……只瞒着家里的长辈就行。 不过,母亲病着,确实不该拿这些事情来打扰。 周玉兰从小就不肯受委屈,回家的路上就让身边的丫鬟去接触伺候海棠的人。 与此同时,孔斌也知道妻子的脾气,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必须要去与岳父通气。 “海棠跟我说,这个孩子是梁昌平的。”孔斌叹气,“玉兰误会了。我怕影响了姐姐和姐夫之间的婚事,就把人养在了外头。” 周老爷听到这话,愣了愣。 “听你这意思,你是要帮着梁昌平留下这孩子?” 孔斌颔首:“岳父,咱们得为以后打算,虽然梁昌平是姐夫,看在姐姐的份上,不应该让他留下其他血脉,但是,姐姐已经三十出头,换了别人,都是快要做祖母的人。这年纪很可能已经生不出了。而姐夫那边,现在只得一个女儿,那姑娘原先还只是梁府的客人,没有学过做生意,连规矩都差。虽开始学了,可生意之道博大精深,那可不是三五年就能学成的。再说,姑娘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终归不太合适。姐夫最后肯定还是会有自己的儿子,与其让其他女人生孩子,不如让海棠生……这个孩子生下来,咱们把他养大,到时他天然就会亲近我们,日后做了家主,定然会扶持我与周府。姐夫不费心就多了个儿子,日后也会念我们的情。您觉得呢?” 周老爷面色有些古怪:“那梁昌平会认这个孩子吗?海棠……和那么多的男人来往。万一梁昌平不认呢?” 孔斌眼神意味深长:“姐夫是个情种,看他对姐姐那样上心,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这三五年之内肯定不会找别的女人。而等三五年后,孩子已经长成,他那边要找女人生孩子,咱们把这孩子一送……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认?” 周老爷负手在屋中转了两圈。 见岳父迟疑,孔斌再接再厉:“岳父,此事有利无害,咱们只是养着海棠而已,若是我们不管海棠,她即刻就去找姐夫。到时,姐姐肯定要生气,他们夫妻才刚刚成亲,这一吵架,定然影响二人感情。” 在孔斌看来,岳父不想留下那个孩子,肯定是为了自己女儿考虑,不想让大女儿伤心。 “岳父,留下这孩子,对咱们只有好处。姐姐那边……她自己又生不出来,早晚都要接受外头的孩子,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生,咱们养大的孩子肯定是天然就亲近姐姐的。” 周老爷顿住:“我不是说不留孩子。这样,你照顾好她们母子,务必让海棠母子平安!” 孔斌松了一口气:“玉兰那边……” 周老爷立即道:“她那里我去说。” 当即书信一封,让人送到二女儿手上。 金姨娘原本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喝了大夫配的药后,最多三五天就有好转。结果,拉到了第三天,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命都要没了。 此时她慌慌张张让丫鬟去请外头的大夫,结果无论正门偏门,大夫就是进不来。 到了此刻,金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分明就是管着后宅的夫人不让大夫进门,也就是说,夫人要她死。 金姨娘害怕起来,因为屋中有怪味,周老爷又不愿意委屈自己,这两日都是歇在别的妾室院中。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求救,可丫鬟根本就出不了院子门。 换句话说,如果周老爷不主动想起她,主动来探望,她院子里的消息压根就送不出去。 第606节 她只能等死。 * 周玉宜三朝回门,顾秋实自然是要陪同的。 夫妻二人感情好,同坐一驾马车,早早就到了周府门外。 周老爷很重视这个女婿,特意腾出时间,还带着周夫人一起亲自去门口接人。 周玉宜看到母亲,眼圈忍不住红了。虽才分别三日,可在此之前,母女俩日日都要相处。乍然分开,两人都很不习惯。 见女儿红光满面,身上衣着华贵,周夫人泪中带笑:“回来就好,咱们快进屋。” 嫁出去的女儿回门,新姑爷是贵客。娘家为表重视,一般会让家里其他女儿和女婿回来作陪。 周玉兰和孔斌也是这时候到的。 今日的周玉兰心情不错,脸上笑容始终没有落下过,扶着孔斌的胳膊,看见周玉宜时,笑容更深了几分:“姐姐,你和姐夫感情真好,实在让人羡慕。” 她眼神意味深长,似乎话里有话。 周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这个妹妹对她没安好心,我也不可能真心说类似的话。 “你和妹夫感情才好呢,成亲十多年,走在外头还这样恩爱。” 姐妹俩互相寒暄,一路往里走。 到了正院之中,周玉兰发现金姨娘不在,心下有些担忧:“爹,我姨娘好点了吗?” 周老爷之前忙着准备婚事,好不容易忙完,生意上的事情都积攒到了一起,他这两日早出晚归,原本是打算回来后去探望一下,可每每走到路上,就会遇上妾室小意温柔地请他去坐坐。 本来就是晚上,坐一会儿就更晚,再想去探望金姨娘,就会打扰她休息。 因此,周老爷也就是婚事办完那天去了一次,之后再未去过。 “应该好些了吧?底下的人没来报,肯定有所好转。” 周夫人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讥讽之意,那些拦路的妾室都是她安排的……甚至她为此还给那些妾室特意准备了胭脂水粉和新衣。 姓金的下手狠辣,她们母女吃那么多苦,全都拜这一双狗男女所赐,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周玉兰有些不满:“姨娘病了几日,您没去探望?” 周老爷有些不自在:“我忙嘛,一会儿就去!” 此时周玉兰心里特别优越,因为她知道了梁昌平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看重周玉宜,他的那些深情,在海棠肚子里那个孩子面前,简直讽刺至极。 还装君子呢,当场不收海棠,对其不假辞色,一转头孩子都整出来了。 想到这里,周玉兰险些要笑出声来。 “姐姐,你这两日过得如何?姐夫是不是天天陪着你?” 周玉宜有些惊奇,她们姐妹俩两看两相厌,即便是讽刺对方都嫌费唇舌,今儿周玉兰的话好像格外多。这种问题对于新婚夫妻而言本就不好回答,她低下头做羞涩状。 没有等到周玉宜回答,周玉兰不甘心,再次夸赞道:“姐夫可是城里出了名的有心人,对原配是这样,对姐姐也是这样……” 顾秋实不想再听她的阴阳怪气,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玉兰笑容一僵,她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冷笑一声:“姐夫,旁人不知你的深情,我却是清楚的。说什么一心一意,都是假的,不过一个伪君子而已。男人好色很正常,可恨的是明明好色却要装作专情,不要脸!” “住口!”孔斌训斥,“别乱说话,给姐夫道歉。” “我又没说错。”周玉兰本也不打算再忍,她接到了父亲的信,知道海棠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孔斌,而是梁昌平的血脉。当时心中狂喜,但……哪怕留下这个孩子会让周玉宜伤心,她也不愿意。 孩子就跟狗似的,有奶就是娘。周玉宜自己不能生,肯定要养别人生的孩子。 海棠肚子里的孩子留下,周玉宜固然会伤心,却也能省不少事 ,回头难过一场,把孩子抱回来养着就行。 而这个孩子没了,周玉宜肯定还要想法子让别人生,她人到中年才嫁出去,梁昌平表面上又对她那样好……回头亲自给自己的男人选女人生孩子,说不定还要亲自给安排两人欢好的时间,其中煎熬和难受,谁干谁知道。 周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 梁昌平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她都看在眼中,那些付出和用心,怎么可能是装的? 顾秋实直接质问:“你这话是何意?” 周玉兰知道留下海棠肚子里的孩子对孔家和周家都有好处,但她就是不想看海棠得意,那女人还挑衅她,当面给她甩脸子。若是让海棠生下梁昌平的孩子,这辈子就不用再奴颜婢膝讨好其他男人也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周玉兰还是让人给海棠下了药,一是不想让海棠如愿,二来,周玉宜得知孩子的存在肯定会伤心难过,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她不想等了。选在回门这一日戳穿,就是打破周玉宜的甜蜜,让她彻底看清楚,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对周玉宜有真心。 那边的周老爷没想到二女儿会突然发难,整个人跟疯了似的,眼看梁昌平问出口,他急忙阻止:“玉兰,闭嘴!今儿是你姐姐的好日子,不管什么事,都改天再议。” 周玉兰都决定好了的事,谁也不能改变,她冷笑一声:“我的好姐夫,妹妹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就是海棠……那个特别擅长弹琴的美人,她有了你的孩子了。”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周夫人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 周玉宜满脸惊讶,侧头瞅一眼自己的新婚夫君,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她就是相信梁昌平不会干这种事。再说了,如果梁昌平真的是那种人,当日初见海棠,就会把人带走养起来,更不会告知海棠接近她的真正缘由。 顾秋实心下惊讶,面上不露分毫,目光在屋中所有人脸上扫过。 周夫人满面担忧,孔斌怒火冲天,周老爷脸色阴沉。 “玉兰,凡事要讲证据。我相信昌平不是那种人。” 顾秋实接话:“多谢岳父信任,我和海棠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孩子之事,纯属无稽之谈。” “你不承认?”周玉兰哈哈大笑,“怕是你一会儿就要去将海棠寻那养起来吧?毕竟,你人到中年,也只有一个女儿,到现在也没有可以传继家业的儿子。” 她越想越高兴,“姐姐,妹妹我还是心疼你的。不忍心看你被欺骗,也怕你抢不过正值妙龄且容貌才情都比你好得多的海棠,就在今日出门前,妹妹已经让人给那海棠下药,此时那孩子已经变成一滩血水了……哈哈哈哈……姐姐不用谢我,只是千万不要太过相信姐夫。哪怕那个孩子没有生下来,也确确实实到这世上来过……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姐姐也别太伤心了……” 她笑得癫狂,周老爷面色阴沉如水,大踏步过去,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啪”一声。 周玉兰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感受着脸上的疼痛,用手捂着脸,不敢相信自己挨了父亲的打。 打人不打脸,父亲一直很疼她,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这还是她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挨父亲的巴掌。 “爹?” “你疯够了没有?”周老爷满脸愤怒,“我嘱咐过你,让你不要针对海棠,为此还特意写信告知了你缘由。结果你还是听不进去,非要一意孤行!那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孔斌的,你瞎操的什么心?” 周玉兰别开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也难得辩解。 活了三十多岁,周玉兰早就发现,男人天生就很难共情女人的想法,哪怕是亲爹也一样。他们眼中只有大局,只有生意。 顾秋实出声:“顺便解释一句,海棠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没有关系。我与她只正式见过一面,之后别说单独相处,连见都没见过。” 他扭头看向周玉宜,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夫人,你要信我,他们这是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见他如此搞怪,周玉宜笑容憋都憋不住,点头道:“我信你。” 孔斌不太想说话,若孩子已经没了,梁昌平绝不会承认他和海棠有过关系。 周玉兰却不服:“你说不是就不是?海棠亲口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那就把人接来当面对质啊!”顾秋实语气轻飘飘的,“我知道海棠有不少入幕之宾,但那里面不包括我。” 说到“入幕之宾”时,他目光有意无意从周老爷还有孔斌身上扫过。 周夫人一直注意着女婿神情,猜测着女婿是否撒谎,刚好将女婿这一番扫视看在眼中,心下咯噔一声……不会吧? 翁婿二人同睡一个女人,这可真是。 她对周老爷已经再无期待,心下只是厌恶,听到周玉兰爆料的一瞬间,她确实有怀疑女婿,但很快想到女儿女婿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就不觉得女婿会和那个海棠扯上关系。 想到自己的猜测,她低头忍笑,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不行,大喜的日子,对质什么对质。”周老爷阴沉着一张脸,“让人摆膳。” “正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所以才要澄清呀。不然,夫人会不高兴的。”顾秋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握着周玉宜的手,“夫人,你信不信我?” 周玉宜点点头,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摇头。 顾秋实眨眨眼:“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名声可不能毁了。胡林,你亲自跑一趟,把海棠姑娘接来。” 胡林应声而去。 孔斌恍恍惚惚,眼看胡林不见了,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你知道海棠的住处么?” “知道啊。”顾秋实扭头看他,“妹夫,你最近老往海棠那儿跑,我想不知道都难。” 看梁昌平如此云淡风轻,周玉兰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这孩子真不是他的? 孩子不是梁昌平的,那是谁的? 周玉兰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多想,但还是忍不住,她靠近孔斌:“你是不是骗了爹?海棠的孩子根本就是你的!” 孔斌摇头:“肯定不是!” 周玉兰见他不像是撒谎,松了口气。 周老爷率先入坐,沉声道:“那种女人不配进我们周府的门,你们要问也是去外头问,别把人带到我面前来。” 已经猜到了某些真相的周夫人闻言笑道:“老爷,事关咱们的女儿,就该弄个清楚明白。海棠进了院子,又不是彻底在这儿住下来,我记得,她似乎也去别家府邸弹过琵琶吧?到时候就说请她来卖艺的就行。” 她说着,还吩咐自己的管事,“你去门口守着,看到胡林和海棠,不用禀报,直接带过来。这一趟可不近呢,等他们赶到,咱们也差不多吃好了。” 周老爷气得胸口起伏,也吩咐:“去拦住,不许海棠进门!” 周夫人扬眉:“老爷,海棠进门一趟,不会丢咱们府邸的脸面,你却非要把人拒之门外,到底在怕什么?还是,海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你的!” 对于男人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周夫人年轻的时候会伤心难过,但也只有接受的份。如今嘛,她已经能坦然地坐在旁边看周老爷的笑话了。 周老爷瞪着她:“夫人,你在乱扯什么?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能让女人有孕?” “哎呦,老来得子,这证明老爷你身强体健呢。”周夫人似笑非笑,“若那孩子真是你的,许多人都会羡慕老爷的康健。多好的事。” 夫妻俩吵了起来,孔斌也在和周玉兰闹别扭。 其他人不好插嘴,周挺在这样的场合大多数都是沉默的。 而周玉潘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头,他最近跟着忙家里的生意,生怕父亲因为周夫人的回归对他们母子生了嫌隙。算起来,他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姨娘,心里有些担忧。若不是因为有贵客在,真就亲自去探望了。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 顾秋实在来之前就和周玉宜商量好了,吃过饭他先走,让周玉宜在家里陪母亲,天黑之前他回府时再过来接她。 这会儿出了事,顾秋实也不急着走了。 用完膳,丫鬟送上点心茶水,期间还有不少香瓜子,顾秋实磕着瓜子等,特别闲适。 周老爷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审海棠,但又不好对女婿太过强硬,用商量的语气道:“昌平,还是不要让海棠进来了,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爹是谁,回头你派人查一查就是……” 第607节 “岳父!”顾秋实加重了语气,一脸的严肃,“今日是二妹污蔑于我。虽然二妹已经出嫁,但她也是周府的姑娘,此事若是不弄个清楚,我会怀疑是你们周府不给我脸面,故意选在我们夫妻回门之日给我难堪。若二妹所作所为真是父亲指使,那我们两府也没有再来往的必要。女子出嫁从夫,想来夫人也愿意为了我和娘家断绝关系!” 周玉宜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但是,父亲这么多年把他们母女丢在郊外的庵堂里不管不问,她心里有怨。 身为儿女,不好报复父亲,但顺手就能给父亲添堵的事,她是很愿意做的。既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怨气,也是为了让母亲高兴。 顾秋实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老爷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指使了二女儿……他还指着跟梁家合伙做生意呢。 女婿郊外的料子已经染出,动作快的夫人已经上了身,真的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工艺。这批料子,无论染出多少都不愁卖,且因为这种料子从未出现过……女婿想怎么定价全凭他高兴,绝对稳赚不赔。 胡林态度有些强势,主子说要把海棠带进周府,那他定然要办到。且还有周夫人的管事从旁协助,周老爷的人到底是没能把人拦下。主要是周府不敢往死里得罪梁昌平,还真就让胡林进了待客的大堂。 海棠是被人抬来的,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一朵雨中的玉兰花,特别娇弱,仿佛随时会凋零。 她刚刚落了胎,这会儿身下一股股的鲜血直冒,根本止不住。又因为一路过来有些距离,走了足足三刻钟,此时她身下的白裙已经染成了暗红色。 胡林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但也没有刻意虐待,特意寻了躺椅抬她。因此,她看着凄惨,却没遭罪。 可一路奔波和落胎比起来,压根不算事。 海棠扶着肚子,痛到浑身发抖,看到周老爷后,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不过,她在城里摸爬滚打多年,也没有立刻扑上去哭求,只偶尔用哀怨的目光看着周老爷。 周夫人看她这副作态,心知自己的猜测成真。不管海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只要不是女婿的,那就必须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幽幽出声:“可怜见的,被折腾成这样了。海棠,你实话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如果是我孔家三公子,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我会帮你做主,让孔家赔偿你一笔银子。就三千两吧!” 孔斌是家中嫡次子,也得父亲重用,但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他背不起这口大锅。关键是他平时贪花好色,没少在外头招惹女人,摆不平的时候也求过父亲帮忙。 父亲对他找女人这件事深痛恶绝,早已强调过,如果他再敢闯祸,就会把他扫地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孔斌如果真的在外头找了女人,得这样的下场是活该。可他没有干过,要是因此被父亲责罚,也太冤枉了。 他特别着急地解释:“岳母,孩子不是我的。” 如果事情由周府告到父亲那里……他之前在女色上干过不少糊涂事,他说孩子和自己无关,父亲不一定会信。 想到此,孔斌都要哭出来了。 “岳母,真不是我的,我可以对天发毒誓。您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我爹。” 周夫人面色淡淡:“不告诉你爹,你拿的出来三千两吗?” 海棠落了孩子确实很可怜,但想要补偿,不用给这么多。给一千两都顶天了。周夫人是故意的。 孔斌无奈,看向妻子:“夫人,你相信我,孩子不是我的。” 周玉兰看向海棠:“你说实话,孩子是谁的?” 海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孔斌明显拿不出这样一笔银子。而提出补偿三千两的是周夫人……这些大户人家的夫人都讲究一言九鼎,说了又做不到,会被人笑话。 她垂下眼眸:“是……周老爷的。” 孩子已经没了,最要紧是拿到足够的好处。周夫人自己说的让孩子他爹赔偿她三千两,总不会出尔反尔。 此言一出,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周玉兰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放不下来。 第600章 独子难教 二十 三合一 周夫人像是被吓着了一般, 厉声道:“海棠,胡乱攀老爷,你可想过后果?” 海棠也不是吓大的, 她惧怕大户人家,怕的是他们背后的手段,并不怕这些大家夫人。 “桃花巷里,周老爷有个院子, 后门直通转角一间铺子,那铺子是卖古董的,里面大部分都是假货。据我所知, 那些古董是周老爷安排……他每次去视察铺子, 就会从铺子的后门去那院子。”海棠眼泪汪汪,“夫人,我是身不由己啊, 名声太甚,并不是什么好事。旁人让我伺候周老爷, 我……我要是不愿, 会倒大霉。” 她说这话, 把周老爷也摘了出来。 不是周老爷想要她,而是别人将她送给了周老爷。 周夫人用手捂着胸口,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至于海棠话中是真是假,她无意追究,像海棠这样的女人,满口谎话连篇, 不过这是人家的求生之道,她不会多过问。 “银子我会给你, 但是,从此以后……” 海棠立即道:“以后我会和周老爷断了来往,再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一次得了三千两,省着点这辈子都花不完。前些年海棠也接了不少客人,但她卖身契,花楼那边根本不放人。 不是说有多少银子能赎身,而是直接没有赎身的可能。 后来海棠学精了……想要让一个男人喜欢不太容易,但如果想要让男人讨厌她,还是很容易的。当然了,不能做得太明显,若是被东家发现,她会倒大霉。 于是她“减少”了自己身上的魅力,一时间,来找她的人骤减。 一个很红火的清倌人突然就没人追捧了,那些客人转而捧起了别人,这事本就很正常。至于原因……说不清的。东家果然没有怀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 也就是这时候,海棠表示自己要赎身。 东家不知道海棠失宠的原因,开出了一个海棠不可能达成的价钱。三万两! 这两年海棠拼了命的接客,又找了个有头有脸的老爷帮忙说和,也就是周老爷。 就在半年前,她刚刚还清了三万两,这些银子,她足足攒了七年。 十二岁起,今年十九,总算得以脱身。 她怀了周老爷的孩子,原本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后求一份安稳。如今孩子没了,如果能够拿到三千两银子,她打算离开府城,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海棠承诺离开周老爷,并不是撒谎。 周夫人看向自己的管事:“去账房支取银票。” 周老爷还在可惜那个未能来到世上的孩子,等他回过神,海棠已经拿着银票离开。 顾秋实出声:“我就说孩子与我无关吧……还非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岳母,我对玉宜一心一意,此生绝不会辜负了她。” 周夫人很满意女婿的态度,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吧,好好过日子。别总惦记我,我这边好着呢。” 周玉宜高兴,周玉兰整个人恍恍惚惚。 那个孩子居然是父亲的。 对这种女人和孩子下手,周玉兰并不后悔。但是,这孩子是父亲的血脉,偏偏在她的手里化为了一滩血水……看父亲那模样,分明是想护住海棠母子,回头多半要找她算账。 两人是亲生父女,父亲再怎么生气,应该也不会对她下杀手,只是……会疏远她。 偏偏她最怕的就是父亲的厌恶。 如果父亲不再给她撑腰,她在婆家的日子绝对不会有这样自在。也绝不敢对孔斌的女人指手画脚。 就像这一次,她以为海棠肚子里的孩子是孔斌的,杀了也就杀了,孔斌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但如果没有父亲做靠山,她不敢这样肆意。 “爹,您一定是被海棠那个女人给骗了。赶紧把她叫回来问清楚,她肚子里孩子,一定不是您的。” 但周老爷又不傻。 他帮助海棠从花楼脱身,条件是海棠陪他半年。在这半年之内,海棠不许见任何外人,只在桃花巷里乖乖等着他。 海棠从搬进巷子到发现有孕,已经是第五个月……当然了,发现有孕时,海棠已经被他赶出门。 这期间,伺候在海棠身边的人都是他安排的。这孩子,只可能是他的。 后来海棠悄悄跑出去见梁昌平,周老爷知道后大怒。海棠当时也解释了,是周玉兰通过原先花楼里的那些小姐妹找到她……她以为都是周家人,所以才出手帮忙。 周老爷不信她。 明明就是这个女人不安分,想要勾搭上梁昌平,被发现了又胡乱狡辩。他才不要做一个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蠢货,一怒之下,直接把人赶走。 紧接着,海棠就接了周玉宜的吩咐,勾搭上了孔斌,被他养到了另一个院子里。 然后,她发现自己有孕,特意告知了周老爷。 这才是周老爷听了孔斌乱七八糟的算计之后愿意留下孩子的真正原因。 孩子不是梁昌平的,而是他的。 其实周老爷在发现海棠有孕的时候就可以把人接过来亲自照顾,但他讨厌海棠的隐瞒,不想再要海棠……只想要孩子。 再说,海棠在孔斌面前口口声声说孩子的爹是梁昌平,万一真能让梁昌平认下这个孩子,那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梁府的家财。 千算万算,没想到梁昌平根本就与海棠没有丝毫关系,海棠是又一次骗了他们。 周老爷气得胸口起伏,暗暗盘算着一会儿去收拾海棠。 “玉兰,滚回去,以后无事少回门。” 顾秋实并没有急着告辞离开,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周玉宜的袖子,仿佛袖子上的绣花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周老爷没有明说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血脉,这种时候,越描越黑。不提才是对的。 恰在此时,外面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赶来的人是府里的二管事。 “老爷,金姨娘出事了。” 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的周玉潘霍然起身:“出什么事了?把话说清楚。” 二管事腿一软,整个人往下跌,好在他反应快,没有往下坐,而是直接跪趴在地上:“金姨娘她……她……早上到现在一直没精神,刚才小的才得知,她……她突然精神了不少,还闹着要吃东西。” 闹着要吃东西算什么精神? 除非是在此之前金姨娘不肯吃。 除了周夫人之外,谁都不知道金姨娘竟然已经病重到了这个地步。 周玉潘厉声质问:“姨娘病重成这样,之前为何不来报?” 这府里所有的主子,自然是以周老爷为尊。 周玉潘没有少东家的名分,却是所有下人心目中少东家的人选。没有人敢得罪他,在这府里,他的地位仅次于周老爷之下。 所以,周玉潘一问,二管事就苦了脸,换了别人,或许还能插科打混糊弄。对着周玉潘,二管事压根不敢,他偷瞄了好几眼坐在那儿把玩蔻丹的周夫人。 周玉潘看见管事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必须要为母亲讨个公道,当即厉喝:“哑巴了吗?说话!” 二管事几乎都要哭了,眼看周夫人那边没什么表示,姿态还挺闲适,他只能实话实说,眼一闭道:“是夫人不让下人们报信,小的刚刚才得到消息,是金姨娘人要不行了,底下的人不敢再拖,这才大着胆子报了上来。” 话音落下,二管事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敢再抬头。 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玉宜特别惊讶,她不知道此事,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 她怕母亲被愤怒的父亲给报复。关键是她已经嫁了人,不可能留在这里守着。 周玉潘心中格外愤怒,但他以后要接手家业,就不能对长辈不敬。不管心里如何恨毒了周夫人,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此时他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大踏步往外奔去。 第608节 而周玉兰就没有这个顾虑,她对周玉宜母女的厌恶几乎是摆到了明面上,刚刚才被海棠耍弄了一番,她此时心里是又怕又怒,得知母亲病重,她怒火又添了一层:“贱人!娘要是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周夫人呵呵:“玉兰 ,这是我与你姨娘之间的恩怨。你气什么呀?当初我在庵堂里被你姨娘几番算计,被下毒可不是一两次,包括玉宜遇上昌平那一次,她也是被有心人推下了山崖,若不是昌平父女俩刚好路过,她哪里还有命在?我们母女几次险死还生,这都是拜金姨娘所赐,怎么,只许她一次次是毒害我们母女,就不许我还手?” 本来要出言质问的周老爷听了这话,也心虚起来。要说金姨娘的那些手段他一点都不知,那是假话。 想要请人动手害人,必须得付足够丰厚的酬劳。金姨娘只是妾,在府里所有的花销都需要从账房支取,那些特别不正常的大笔开销,就是拿来害母女俩的。 他当初觉得周夫人贞洁不在,默认了金姨娘对其下手。这会儿金姨娘受了委屈,他要是敢帮忙……周夫人满不满意他无所谓,他怕大女儿不高兴,进而吹了枕边风,然后女婿跟自家疏远了去。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厉害的女婿,周老爷不愿意亲手把人推开,于是,他沉默下来。 周玉潘不能质问周夫人,急匆匆赶出门,奔去了金姨娘的院子。 周玉兰也不放心,也追了上去。 周夫人整理了一下袖子:“玉宜,要是不急,一起瞧瞧去吧。” 孔斌怕周玉兰冲动之下说了难听的话再与娘家生分,不敢放她一个人,也飞快撵出门,临走时,还和顾秋实谦让:“姐夫先请。” 顾秋实没动,而是冲着周夫人一礼:“岳母先走。” 周夫人走在最前:“昌平,这些恶毒的事都是我做的,与玉宜无关。金姨娘对我们母女下了许多次毒手,她不死,我难消心头之恨。你要是觉得我狠毒,以后不来见我都行。但千万不要迁怒了玉宜。” 周玉宜眼泪唰就下来了:“娘,你这样……以后我不放心放你一个人在周府。” 过去那些年,周老爷有多疼金姨娘,所有人都看着眼里,周玉潘在府里的地位那么高,可全都是周老爷纵容出来的。还有周玉兰,在一众女儿中,就数她最得宠。 一行人到了金姨娘的院子时,里面站着的下人一个比一个乖巧,全部都站在路旁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缩到墙里去,就怕被主子给单拎了出来。 周玉潘跪在金姨娘的床前,他满眼通红,握住金姨娘的手,心里默默发狠:“娘,儿子一定为您报仇。以后……一定让您和父亲合葬!” 金姨娘面色青灰,已经说不出话。只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她目光柔柔的落到周老爷身上,没有怨恨,只有哀求。 周夫人一步踏入:“呦,可真难杀,怎么还没去呢?” 金姨娘瞪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然后又看向周老爷。 周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不紧不慢地道:“别看了。你只是一个妾而已,本夫人直接把你当众打死,也没人能说本夫人的不是。” 这话太嚣张了。 周老爷忍无可忍:“夫人,你怎么如此狠毒?同为女人,你为何……” “这话你怎么不对着金姨娘说呢?”周夫人打断了他,态度强势地一步步逼近,“先狠毒的人是她,一个妾室,算计主母和嫡出子女,即便告到衙门,她也是不得好死的下场!也就是本夫人顾全大局,不愿家丑外扬,顾着你的脸面,所以才私底下教训一二。” 周老爷哑口无言,却还是强行辩解:“那些都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人证物证,你也不怕害错了人。” “想要人证物证?”周夫人目光落在周玉潘身上,此时这个年轻人看似乖顺,他偶尔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周夫人活了半辈子的人了,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简单啊,派个人去衙门报官,请大人去查。这天底下就没有衙门查不出来的事情,你们要去么?” 没有人回答。 周玉潘低下了头。 顾秋实出声:“周公子当然是不会去查了,他从来没有害过人,那是因为有人替他做!等到衙门查出来金姨娘的那些所作所为,到时他哪里还有脸面做周府的家主?羞也要羞死了。” 这话堪称羞辱,周玉潘脸色很难看:“梁家主,这是我们周府的家事。” “哎呦,这是没把我当一家人呐。”顾秋实扭头看向身侧的周玉宜,“也没把你当亲姐姐。不然,说不出这么生分的话。” 周玉宜颔首:“夫君说得对。” 顾秋实不笑了:“我这个人呢,其实不太讲道理。我不管你们周家怎么闹,总之不能让我夫人伤心,若是岳母出事,我夫人肯定也要跟着挂心,谁对付她们母女,那就是与我作对。” 他语气森然,周玉潘满脸不忿:“难道我姨娘就白死了?” 此话一出,顾秋实满脸的嘲讽。 周夫人冷笑一声,满眼鄙视。 周玉宜一脸惊奇:“金姨娘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要报仇,行啊!你来,我们母女接着!” 周老爷一脸不悦:“别吵了,像什么样子?过去的事情不许再提,金姨娘确实不无辜,就这样吧。” 顾秋实:“……” 床上的金姨娘还没死呢,周老爷就已经表明了不让兄妹俩帮她报仇。 不管他是真的不让,还是只是为了糊弄顾秋实,金姨娘临终前听到这样一番话,怕是要受打击。 果不其然,那边金姨娘大口喘息两声,整个人绷直,然后软软瘫着。 人已经去了。 周玉兰哭喊一声,扑上前去。 “娘!” 周玉潘往前膝行两步,头靠在床沿上,也嘶扯着嗓子喊娘。 周夫人对这母子三人没有丝毫怜悯,冷笑道:“老爷,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少东家,连称呼都会喊错。一个妾室而已,口口声声喊娘,传了出去,周府还有脸面?” 周老爷闻言,就要出声。 周夫人率先道:“我知道,老爷肯定要说他们兄妹骤然失母,我不该计较这些小事。但……如果不是老爷的纵容,他们又怎么会如此没规矩?大家子弟,规矩该刻进骨子里,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礼数。张口就对着嫡母放狠话……老爷,恕我直言,这样的人,你居然是拿来当做家主培养的,实在是……教养孩子,孩子不聪明不能干都不要紧,最要紧是正直懂事。瞧瞧,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简直伤眼睛!” “那是我娘。”周玉兰扭头大吼,“要是你娘死了,你也能云淡风轻?” “那我也没像你这样逮着别人发疯。”周夫人面色淡淡,“还有,我娘做事正直,她老人家是寿终正寝。当年她活着的时候我有经常回去探望,后来不在了……人都有生老病死,我足够孝顺,她离世我虽然伤心,但也算是早有预料。” 而金姨娘呢,她是主动害人,然后被人反击,死得太突然,以至于让兄妹两人没有孝敬她的机会。 周老爷不想再吵,人都已经死了,怎么吵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来人,准备后事。” 周夫人再次出声:“老爷,我有一个要求。像金姨娘这种恶毒之人,不配出现在周家列祖列宗面前,我的意思是,别让她进族地。” 周府有族地,因为家中兴旺,那边常年有四五个人守着,府里正经主子有专门的墓穴,而妾氏……全部挤在背山的一面。 周玉潘让母亲葬进妾室所在的那一片都觉得委屈,如今更是连族地都进不去……如果没有妥善的地方安置母亲,他们兄妹在的时候还好,经常过去探望祭拜,但若是他们不经常去,那坟包放在那儿,什么时候被人铲平了都不知道。 “夫人!”他声音高亢,眼神凶狠。 周夫人嗤笑一声:“我说的是实话。” 反正,有她在,金姨娘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别想安生过日子。 周玉兰越想越怒,她知道自己吵不过周夫人,并且,凭她的身份跟周夫人吵架,那只有吃亏的份。 “爹!” 周老爷揉了揉额头:“夫人,人都没了,你又何必……” “老爷若是非要将金姨娘葬入族地,那我就只好请大人帮忙查一查当年发生的那些事了。庵堂里的那几个经常欺负我们母女的师太如今还好好活着,等到了公堂上,她们应该会说实话。”周夫人煞有介事,“忍冬,麻烦你跑一趟。” 忍冬是周玉宜身边那几个会武的丫头之一,闻言立即转身。 周老爷可以管束自己府里的下人,但管不了忍冬,见状只能妥协:“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最要紧是让姨娘入土为安。” 先一句是对着周夫人,后面是对着兄妹俩说的。 他上前去拍儿子的肩,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先把你娘葬下,以后的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周玉潘心弦一颤。 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少东家,那是从他平时帮周老爷做不少要紧事,还有周老爷对他的态度判断出来的。 以前周老爷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他是少东家,以后会把家中生意交给他之类的话。 这还是第一次表态。 虽然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得知,却也让周玉潘因为母亲离世日后没有人在父亲身边帮他说好话而提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好,我都听爹的。” 周老爷满意。 周夫人又道:“一切从简,别弄得人尽皆知,一个妾室而已,又死得不体面,传出去让人笑话。” 周玉潘忍了下来。 但是周玉兰忍不了,母亲原先在这府内那么风光,没有主母的名分但却有主母的实权,住的也是正院。 这才过去多久,小半年不到,死了居然连个灵堂都没有。 “夫人,你别欺人太甚。”周玉兰很生气,她霍然然起身,双拳放在身侧,眼睛血红,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 即便是没动手,对着嫡母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冒犯。 周夫人摆摆手:“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没把你教好……说起来也不关我的事。你小的时候是在金氏身边长大的,后来去了孔家,就该有孔家的长辈教导。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不与你计较。” 她转身,“玉宜,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一个不喜欢的人没了而已,不值得你们多费心神。” 周玉宜立刻上前扶着母亲的胳膊离开,母女俩在庵堂里受了多少苦,只有她们俩最清楚。如今金姨娘离世,旁人不能理解母亲的做法,她却是明白的。 无所谓,不理解就算了。 “娘,你跟我一起去梁府吧。”周玉宜说这话时,询问的目光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颔首:“我们府里人特别少,我平时又忙,岳母要是能去陪着玉宜,也是帮了我大忙。” 这话说得贴心,周夫人忍不住笑:“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她又补充,“如果我遇上难处,会派人来求助的。” 天色确实不早了,回门的当日,出嫁女不能在娘家过夜。 * 金姨娘的丧事特别办得低调。 周老爷封了口,外面甚至都不知道金姨娘已经不在人世。 周玉兰经此一事,大受打击。 而周老爷在此后和孔斌严肃地谈了谈,让孔斌多管束一下妻子。 他到底还是恼怒女儿不听话,还有,确确实实是女儿害死了海棠肚子里的孩子。 海棠长得那样好,她生出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会丑,如果是个姑娘就更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家里的大忙。 还有,这个孩子如果平安降世,能证明周老爷宝刀未老……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孩子能顺利出生,周老爷都不用跟人强调,外人就会知道他身康体健。 之前周老爷真心期待过这个孩子的降生,骤然没了,他心里特别难受,偏偏还不能在外面表现出自己的这份难受。他不好过,便不想让别人好过。 孔斌明白了岳父的意思,他还指着岳父照顾自己呢,于是,回去就把周玉兰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美名其曰,让她在那儿给金姨娘祈福。 第609节 周玉兰不愿意,大吵大闹,但她抗不过孔斌安排的下人,当日就被送出了城。 周老爷和金姨娘多年感情,在周夫人没回来之前,他身边虽有不少女人,但都越不过金姨娘。 金姨娘没了,他心里难受,也觉得亏欠了儿子。 在他看来,亏欠了就要补偿。于是,对待少东家位置一向模棱两可的他,这两天将周玉潘带在了身边,就差亲口指认说这是以后的家主了。 以前周老爷没有这么急,他感觉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干很多年。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一个比周玉潘更得他欢心的儿子,如果那儿子年纪小些就更好了。 金姨娘之死,让周老爷淡了另找其他孩子培养的想法。 周玉潘得重用,颇有几分春风得意。 周挺忍不住了,又一次约了周玉宜。周玉宜不愿意单独与他见面,问顾秋实得不得空。 其实周玉宜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但是,她怕母亲在府里孤立无援。有周挺在,好歹出事了有个报信的人。 万一哪天母亲也像金姨娘那样被困在院子里送不出消息,她好及时赶过去救人。所以,还是有必要见一见。 顾秋实当然愿意,再忙,这点时间还是抽得出来的。 周挺满脸慌张,看到二人进门,他立刻站起身:“大姐,近来可好?” 周玉宜出嫁后过得挺好,闻言点点头:“找我什么事?” 周挺很着急,立即道:“最近几天已经有那些大管事请周玉潘喝酒了,他俨然就是少东家。大姐,不瞒你说,我心里很怕,如果真的让他做了家主,不管我要倒霉,夫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您快想想办法吧。” 比起周挺的慌张,周玉宜倒是还好,她的底气都是梁昌平给的。 大不了,把母亲接出来放在外头安顿,时不时接到府里住一段时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际上母亲遇人不淑,碰到了父亲这种宠妾灭妻的混账了呢。 “我没办法。”周玉宜直言,“今日来见你,也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周挺立即道:“您说,能帮我一定帮。” “帮我照顾一下母亲,如果发现她被人针对,或者是快要被人所害,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周玉宜顿了顿,补充道:“到时会有厚礼相谢。” 周挺很失望,他来这一趟,是为了让周玉宜支持自己做家主。周玉宜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她如果愿意帮忙,他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行!” 帮了母亲,也能得到好处,反正好处不要白不要。更重要的是,这只是顺便盯着,然后派人报个消息而已,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和代价。 周挺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周玉宜帮自己在父亲那里多争取一些好处呢,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三人在这屋中商谈一些比较隐秘的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都知道,此时几人的下人都守在门口。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会敲门打扰。 周挺来找大姐帮忙这事,他下了很大决心,也特别心虚。听到敲门声,先是吓一跳,然后问:“何事?” 他以为是自己身边的人没规矩,没想到外面敲门的是胡林。 “主子,刚才得到消息,周老爷和周大公子昨天晚上一起在花楼待客,喝多了酒,今日才散场,就在方才,周老爷马上风,已经要不行了。” 周挺霍然起身:“真的假的?为何我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他一个不怎么得周老爷看中的公子,平时的花销都由管事给,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府里安排,再怎么会收拢人心,消息肯定也不如顾秋实这个家主灵通。 “我们看看去吧。” 顾秋实起身,扶着周玉宜的胳膊,担忧问:“你没事吧?” 周玉宜有些懵,没多少伤心之意,还有点……丢脸。 父亲在花楼里出事,本身又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名人,回头此事肯定会传的满城皆知,周府的名声……哪里还能有什么名声? 家主都这么干,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次,周府肯定要变成别人口中的谈资了。 上马车时,周玉宜反应了过来,歉然道:“夫君,这一次大概要连累你了。” 顾秋实一乐:“我像是那在乎名声的人?之前我也被城里的人笑话,不也过来了?你别想太多,这又不是你的错。” 他们三人的马车赶到时,花楼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夫人一身素色,头发是最简单的发髻,不带任何首饰,脂粉未施,她之前在郊外辛苦干活多年,看起来要比同龄人老上几岁。整个人苍老又苍白,特别憔悴。 周玉宜看到这样的母亲,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娘。” 周夫人像是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女儿的喊声,她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别安慰我,不伤心。前些天我就知道他会出事。” 闻言,周玉宜满肚子安慰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呆了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忙低下头去擦脸上的泪。 周老爷已经没了,顾秋实赶到那间房里时,人都僵了。 边上一个衣着单薄的花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那种特别精致的长相。边上的老鸨颇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意思,看见顾秋实后,立即道:“梁家主,奴家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 说到这里,老鸨都要哭出来了:“这是瓶儿,你们把人带走,怎么处置都行。这……我这小本生意,昨晚上是尽心尽力伺候几位贵客,这真的是意外。若早知道会出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接待……” 这话是真心的,她宁愿拼着得罪周老爷不接待这一波客人,也不愿意花楼里出人命。 男人马上风……也不算是稀奇。这一条街的花楼也有几家碰上过,但她没想过自己也会碰上这倒霉事。 “不追究你们的过错。”周夫人一身素净地上楼来,“谁都不想出这种事,老爷也不想。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鸨:“……” 这根本就是为难她,不说是花楼里这几十号人。就是大街上围着的都不止一百人,这里面有贩夫走卒,也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想要让他们闭嘴,做梦比较快。 “夫人,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呀。” 周夫人随口道:“你尽量不让人谈论就行。” 老鸨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周夫人的意思。好像……周夫人对于周老爷的离世不怎么伤心。 也是,周老爷死得忒不光彩,谁家男人这样的死法,女人都会不高兴。还有,老鸨又想起来了周夫人带着女儿在庵堂里一住十几年的事,甚至连女儿的婚事都耽误了。 这夫妻俩,那都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互相怨恨才对。 想到此,老鸨立即顺杆爬,满脸感激地道:“多谢夫人。” 周夫人来时带了不少的下人,将浑身光裸着的周老爷从楼上抬到了马车上。这一路,遮都没遮一下。 众人一片哗然。 至于周玉潘,已经被周夫人训斥了一通,派人先将其送回了家中。 周老爷的灵堂上,顾秋实身为女婿,也需要在场,不过,他冷眼瞧着,好像没几个人是真的伤心,那个周挺……甚至还一脸兴奋,虽然极力掩饰,但他时不时地用不屑的眼神扫视周玉潘,动作和眼神都很明显,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第601章 独子难教(完) 周玉潘能被所有下人高看一眼, 纯粹是因为老爷看重他们母子三人。 如今金姨娘不在人世,老爷突发急症……马上风实在太难听了,外人怎么议论都可, 身为府里的下人,可不敢乱说,最好是一口咬定老爷是突发急症而亡。 但话又说回来,周玉潘和府里其他的庶子也没什么不同, 如今周老爷一去,没有人再扶持他,夫人可对他们母子三人恨之入骨。 虽说做生意是男人的事, 女人一般插不上手。可周老爷不在, 去得这样急,下一任家主是谁,夫人决定不了, 但也能参言几句。至少,夫人讨厌的儿子, 绝对做不了家主。 周挺认为, 府里所有的庶子中, 就数他和夫人最亲近……他的希望最大。 当然了,周玉潘最近跟父亲一起同进同出,与不少大管事一起喝酒, 那些大管事可能会支持他。 如今只看夫人那边给不给力了。 不过,周挺真觉得明面上看似周玉潘希望很大,但那不过是虚假的繁荣,夫人肯定不愿扶他上位, 还有大姐……嫁得最好还在新婚的周玉宜,一定会尽力阻止周玉潘。 周玉潘又不傻, 父亲去世他满心害怕和茫然,但回过神来,很快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灵堂上的他特别乖巧,一副至孝的模样,哪怕是被夫人叫去休息,他也跪在灵堂之外不肯回房。 周夫人见状,跪在灵堂外好说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拦着周玉潘尽孝。于是,又把人叫回灵堂跪着。 周玉潘几次在灵堂里哭晕过去,表明自己对父亲的不舍之余,又对周夫人特别孝顺,经常过去嘘寒问暖,态度和语气都很恭敬。 周夫人心下呵呵,过去那些年,周玉潘是没有对她们母女动过手,但不是他不想动手,而是他想做的已经有金姨娘母女俩代劳了。 无论周玉潘在她面前多卑微,她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始终是那么冷淡。 是的,周夫人对周玉潘特别冷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比如,周玉潘辛辛苦苦让人从外头买的点心,周夫人不肯接,实在推辞不过,拿过去就赏给了身边的下人,任由下人随便处置。 等到周老爷下葬,周夫人更是指定了由一个不显眼的庶子端牌位。 那庶子不过十三岁,生母早逝,跟小可怜似的,堂堂一个主子,衣着单薄破旧,身形瘦弱。 之前周夫人回府后并非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在虐待某些势孤的的小主子……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都是周老爷亲生,他自己都不管他们的死活,她又何必操心? 如今周老爷不在了,周夫人不管也要管。 见状,不说周玉潘,就是周挺,都咬碎了后槽牙。 周挺就不明白了,只要母女俩转而支持他,他一定会像亲儿子一样侍奉周夫人,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周夫人和周玉宜。结果,母女俩愣是不知好歹,非要去选那些从来没有学过做生意的小孩子扶持……要是母女俩会做生意,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但她们母女实实在在不会,搞这一出,这根本就是不拿周府的生意当一回事。 周老爷下葬,填土之际,所有的儿女都要上前添一把土,周玉潘领着一众弟弟妹妹,当仁不让就要上前,周夫人出声:“老爷是和玉潘一起出的事,虽然此事和玉潘没有多大的关系,但他身为儿子,不知道劝说父亲,反而还跟着一起……我这心里对这件事情始终不能释怀。添土一事,玉潘不配!” 周玉潘最怕人提及这件事,他一脸悲愤:“母亲,还请你让儿子送父亲最后一程。至于其他的事,等丧事办完了,儿子会解释。” 周夫人摆摆手:“拖下去!” 顾秋实这两天又往周府送了三十个下人,就是怕有人对周夫人下手。 这些人只听周夫人一人的吩咐,她一声令下,一群人立刻上前将周玉潘摁倒在地。 周夫人看也不看,带着众人上前添土。 没有人帮忙求情。 原先周玉潘得势,从来就看不起这些弟弟妹妹,态度也不好。众人都不傻,他和周夫人之间可是夹着许多恩怨,没谁会为了他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周玉潘被摁在众人最后,那一群前来送主子最后一程的管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于管事而言,他们即便心中不忿主子生前最看重的儿子被这样对待。但这说到底是主子的家事,他们可以管生意上的事,却绝对不能跑去教周夫人要如何对待几个儿子。 因此,管事们只看着,没有一个人为周玉潘出头。 周玉潘难免就想多了。 周夫人肯定不愿意让他做下一任家主,他如今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这些管事的支持,可看这样子,管事们似乎也靠不住。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如今他还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但等到丧事办完,夫人那边在指定了其他的弟弟出面掌管生意,他那时跳出来争……简直是跌份。 他绝对不要落到那样的地步。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夫人阻挠,那管事们一定会奉他为主。 * 第610节 丧事办完,周府上下都很疲累。 周夫人不知是太过悲伤还是太过劳累,办完丧事的当天就请了大夫配药。 大夫说她太过悲伤,已经伤及五脏六腑,必须要喝药调理。 于是,周夫人开始了一天三顿药的日子。 这一日,周玉宜忽然收到消息,说是母亲病重,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周玉宜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最近母亲院子里大部分的下人都已经换过……原本伺候她们母女的老人在他们到庵堂里那么多年后,早已经卖的卖死的死。所以,母亲回来后,院子里的人都是周老爷安排的,有没有被人收买,谁也说不好。 在周玉宜看来,哪怕只是有一丁点怀疑,那些人也绝对不能用。 于是,母女俩从刚回来就开始换人,后来在她出嫁后,已经将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部换过。 这些都是梁昌平安排的,一心只伺候周夫人……有他们在,应该不会有人能将手伸到母亲身上。 也就是说,管事说母亲病重,就是真的生病了。 周玉宜立刻就要回府,想请上夫君一起,一问之下,得知人不在城内。她只好先赶过去。 顾秋实确实不在城内,他去见了白玉。 白玉自从挨了板子后,就从来没有直起身子走路,后来白水灵去了,他的伤势也不见好转,因为伺候的人少,请医问药也不如原先那么大方。 加上白老爷最近想方设法要让府里恢复以前的荣光,但所有的门路都似乎已被人堵死,他觉得自家还在被梁昌平针对,所以……他刻意让人虐待白玉。 他觉得,白玉没了,家里的小生意应该就会有起色。 而事实上,顾秋实早已没有针对他们了。 做生意这件事,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要有好处,身边就会有许多好人。而白府……已经日落西山,旁人在白老爷身上得不到好处,又怎么可能帮忙?说难听点,赊他一笔货,都可能收不回货款。 白玉病重的只剩下一口气时,被白老爷吩咐人丢到了郊外的山上等死。 顾秋实得到消息后,特意去了一趟。 这混账害死了梁昌平,顾秋实当然要送他最后一程。 “感觉如何?” 白玉正在闭着眼睛等死,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有野物过来了,吓得险些哭出来。 他宁愿病死,也不要上身也野物口中。听到有人说话,他瞬间大喜,睁眼看见是梁昌平,那份喜气瞬间就消了大半。 “爹?” 顾秋实似笑非笑:“改了称呼吧,我可没有那个福气得你这种儿子。” 白玉不抱什么希望,却还是哀求道:“爹,救我……” 顾秋实上下打量一番:“你亲爹都不管你的死活,我一个外人,可管不了。看你挺惨的,这我就放心了。” 他说走就走。 白玉惊呆了。 合着这人跑这么远来,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爹……舅舅……” 无论他怎么喊,那人带着两个下人,始终没有回头。 白玉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声音沙哑难听,用尽全身力气,也吼不出多大的声音,很快,他就找不着人了。 紧接着,他忽然听到有野兽的吼声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当今吓得魂飞魄散。此时他已经没在奢望着还能活下去,只希望能好好死。 白玉没能熬过第二天。 * 顾秋实坐着马车回城,刚刚到府门口,就听说周玉宜回了娘家,好像是周夫人出了事。 得知这个消息,顾秋实有些意外。 那些下人都是他安排的,如果说周夫人被人所害,总不可能全部的下人都被人收买……好几十口人,不至于连个消息都送不出。 他没得到消息,此时挺蹊跷。 周夫人不是什么坏人,对金姨娘下毒手时,顾秋实还挺意外,后来周老爷之死……也是和她有关。 只要经常吃某些药物,一激动就很容易发急症,熬不过去也正常。 顾秋实立刻让马车掉头去周府。 周夫人确实病重了,她躺在床上,未施脂粉,脸色特别难看,眼底青黑,脸色青灰,一看就知是中了毒。 周玉宜又是难受又是愤怒,顾秋实到的时候,她正在审问贴身伺候周夫人的几个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很快就招认……这个丫鬟不是顾秋实安排的,是周夫人回府后向她投诚的丫鬟之一。 丫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不得已,说她不是想背主,而是家人被抓住,有人威胁她。 威胁她的人,就是周玉潘。 周玉宜又顺藤摸瓜,还找出了帮周玉潘换药之人,甚至那个治病的大夫,都是得了周玉潘的好处,特意给换了药。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大夫和周玉潘约定好下的是另一种药,只是大夫那种药刚好缺药材配不出来。周玉潘又催得紧,他就拿了差不多的替代。巧合的是,周夫人这两天睡得不好,点了熏香,熏香里有和药材相克的药物,这才让她的毒提前发作。 因为发现得早,有了几分挽救的机会,不至于被毒死。但是,这也暴露了周玉潘毒害嫡母之事。 周夫人气得当场吐了一口血,然后让身边的人立刻去报官。 周玉潘当日就被下了大狱。 人证物证据在,他想要辩解都不难。 周玉潘回过了味儿来,口口声声说大夫和周夫人一起陷害他。 周夫人骂他倒打一耙,因为她中毒之后,无论如何解读毒,都不可能痊愈,往后半辈子身子都会特别虚,兴许还会影响寿数。 哪个嫡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对付一个庶子? 而大夫那边,无论大人如何盘问,都说是恰巧没有了周玉潘想要的见血封喉又不太能被人看出的药,无奈之下才换了另一种药。 然后,周玉潘又说起金姨娘之死。 他甚至不惜开棺验尸。 但是金姨娘是拉肚子没的,不是中毒。大人开棺后,没有找出丝毫中毒的疑点,审问伺候金姨娘的下人时,反而还得知了不少金姨娘迫害庵堂中母女俩的人证物证。 金姨娘已经不在人世,人死债消,大人没有定她的罪,不过,到底还是昭告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周老爷纵容姨娘谋害嫡妻,已经死了的人,又被众人翻出来议论了一遍。 当今以孝治天下,身为庶子谋害嫡母,判绞刑,且是查明之后立即行刑。 周玉潘没了。 周挺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其他的那些庶子也压不住野心,个个往主院里钻。 这时候,周夫人做了一样决定,她将周府所有的家业拿出来,一半捐给衙门,让衙门帮忙做善事,说是为了给金姨娘母子赎罪。另一半,则让所有的庶子庶女平分。 是的,庶女也有一份,并且,还比庶子们多了一份嫁妆。 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希望将自家的荣光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因此,都是长子得家里的祖产和大半家业,次子得少部分,庶子得到的就更少。 周夫人这么一分,只剩下一个祖宅了,往后城里哪里还有周府? 周府之内不得长辈看中的庶子庶女自然是欢欣鼓舞,现在就能拿着一份家业出府自己当家做主,比上头的兄长做了家主后分给他们的还要多,傻子才不干,他们都对周夫人很是感激。虽然要搬走,却也说了以后会时常回来拜见孝敬。 庶女们就更感激了,捏着这么丰厚的嫁妆,完全可以自己准备一个院子,日后在夫家过得不自在,完全可以回自己的院子住。 并且,她们还可以住在周府直至出嫁,有周玉宜这么个大姐姐,日后上门提亲的人家不会差到哪儿去……之后一个个都变成了孝女,不管周夫人愿不愿意,每天都会到主院之外请安。 但也有人不满,比如周挺,他要的可不是分到一小份家业……所有的兄弟姐妹之中,在父亲心里,他只排在周玉潘之后,若是父亲还在,他得到的也不比现在少。 原本以为周玉潘出事后他能做一家之主呢,没想到满府的华贵均分给了众人。 不过,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如果要闹,很可能手头的这些都留不住……最后,他压下心里的不甘,拿着分套的宅子和铺子,带着妻儿搬走了。 周玉潘还没有娶妻,依着他的年纪,确实已经很晚很晚,但是,他总想做了少东家之后娶一个大家闺秀。他自己是庶子,却总想娶一个嫡女,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耽搁到了现在。这倒是方便了周夫人,家产不用分他一份。 从周挺离开后,其他的庶子带着自己姨娘纷纷离府,偌大周府,短短不到半月就清静了下来,变得萧条又落寞。 周夫人自己握有嫁妆,又住在周府,还把庶子庶女都打发走了,原本可以安逸地度过下半生,但她没有,将半个周府改成了佛堂,还出家了。 周玉宜跑去劝过,她只说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赎罪,执意要用下半生陪伴佛祖。 * 梁明月后来没有出嫁,她招了赘婿,但不愿意住在梁府,又在外头重新买了一个五进大宅子。 顾秋实划了不少宅子铺子在她名下,几乎抵得上梁府原本的家财。 梁明月和父亲不亲近,但收着这些礼物,也能感觉到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她没有急着出嫁,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才成亲。 有顾秋实这个爱重妻子的榜样,女婿不敢不对梁明月好,夫妻俩恩恩爱爱,二人之间几十年都没有第三人插足,生养了一子两女。 第602章 卖身为奴 一 梁昌平只得一个女儿, 就是明月。又因为他平时做生意太忙,不怎么在意这个住在府上的亲戚,父女之间感情很是生疏。 “你会把所有的家业留给她, 是我没想到的。” 顾秋实失笑:“钱财于我而言就是身外物。”再说,他也不是一下子将梁府全部交给明月,而是有了积蓄再给她置产。 所以,别看梁明月得到了与梁府同等的家业, 顾秋实手里握着的生意并不少,甚至比梁明月得到的更多。 梁昌平有些恍惚:“爹娘能够寿终正寝,明月没有怨恨于我, 那对母子遭了报应, 被亲人算计针对,挺好的。” 顾秋实听到这话,心知在梁昌平心里, 比起报仇,他更看重家人。 梁父活到了九十二, 梁母活到了九十三, 都算是喜丧。梁明月自从认祖归宗后, 只吃了学做生意的苦,日子一直过得挺舒心。 “谢谢你。”梁昌平再次一礼,然后渐渐消散。 * 顾秋实睁开眼睛时, 身上正挨着板子,似乎还有人在叫嚣,只听声音就感觉来人很愤怒。 “太不像话了,居然带坏主子, 打!给我狠狠的打!” 随着这话音落下,落在顾秋实身上的板子更重了些。 第611节 顾秋实睁眼, 面前一片富丽堂皇,他正趴在青石板的地砖上,周围的景色怡人,不比梁府差。不过,他有注意到自己的衣物,穿的是很普通的那种绸缎衣裳,又是青色。 这种料子是绸缎里最差的,很不透气。并且,他从上到下一点配饰都没有,就连被人扯下来丢在地上的荷包,也是最差的料子配着蹩脚的针线。 看来,原身的身份不高啊。 又是几板子下去,顾秋实喉咙一阵腥甜,他没有强压着,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然后,他强迫自己晕了过去。 一般大户人家,很少会杖毙下人……因为这会显得主子不够慈悲。 再怎么恼怒,将下人打个半死,然后丢到一旁不闻不问。最后的结果也是个死,但外人提起来时,主子就会显得特别大度……哪怕犯了天大的错,不也没有被杖毙嘛。 果然,顾秋实头一低趴在地上后,身上的板子立刻就停了。 “带下去,让他好好反省。若是不知错,直接发卖了去。” 顾秋实被人像死狗一样拖出了园子,然后被丢入一间昏暗的房间。 那些人只是将他丢到带着霉味的小床上就离开了,临走时,甚至没有帮他带上门。 身下的床铺很硬,似乎连稻草都没有多铺。 顾秋实正准备接收记忆,又有人来了,来人很不客气的扯开了他背上的衣裳,期间好几次碰着了他的伤。 身上的伤很重很痛,痛到几乎让人晕厥。也就是顾秋实意志力非同常人,否则,早就晕了。 那人动作粗鲁地往他伤口上洒药粉,顾秋实趴在床上,看不到身后的动作,只是从那药粉泛出来的味道,闻出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 “唉,主子赐的药,你好好养着吧。” 说着,又有一轮动静传来。 这一次,来人离开时带上了房门。 等人走了,屋中只剩下顾秋实自己,他才睁开眼睛。刚才那动静就响在他趴着的头旁边,原来是那人放了一壶茶,还有一碗药在哪儿。 只有茶壶和那碗黑漆漆的药,连个茶杯都没有。此时那药连热气都没有,顾秋实伸手去摸茶壶,入手一片冰凉。 很好,冷茶冷药,原身受了这么重的伤,连个大夫都没看,就只是粗糙地上了药,顾秋实已经闻出来,身上的那些伤药并不高明……用的药材很普通,都没有经过精心炮制,兴许这药粉里连泥土都有,药效虽有,但很有限。 此时顾秋实背上和身下因为上药的缘故,都是光着的。不过,这倒怨不着来人,受伤那么重,也不敢给他盖。 顾秋实将那碗药接过来闻了闻,并不是治跌打损伤的药,只是一些提气养神的,一点儿也不对症,闻着还有一股霉味。他把药碗放了回去,拎起茶壶灌了半肚子的茶水……不喝不行,胃都饿得抽痛,也不知道原身是多久没吃食物了。 喝完茶,顾秋实闭上了眼。 原身谭二,出身在河东府,谭家祖上是很有名的生意人,只是在祖父那一辈就败落了。他的父亲谭利民,都是借助在亲戚家中看人眼色长大的。 谭利明十八岁那年,被借住的亲戚蒋家赶了出来。 不知道是他本身有心眼,在亲戚家里时使劲捞了不少银子,还是谭家给他留了一笔银子。从蒋家出来后,他很快就买下了一个带着两间铺子的宅子,家里做着生意,日子倒也能过,很快娶妻生子。 谭二头上有个哥哥,底下有两个妹妹。从他记事起,父亲母亲之间感情不太好,不过,却并没有争吵。 确切地说,谭利民喝醉了酒喜欢动手,谭母但凡一反抗,兄妹几人就要遭殃,为了儿女,她学会了忍耐。整个人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乖巧。如此,倒是少挨了不少打骂。 按理来讲,只要兄妹几人长大,谭母也就算熬出了头。 可是,就在谭二八岁那年,家里出了事。 谭利民说他在外头得罪了人,有人要强买谭家的铺子,家里的积蓄被他输了。想要摆平此事,必须要找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说和,而想要请动这样的人帮忙,至少要付三十两银子。 家里拿不出来这笔银子,当然了,可以卖铺子。但是,谭利民认为,这是一家子的安身立命之本,如果没了铺子,一家子只能睡大街上。 一家子无家可归,男人不要紧,家里的女人一定会遭殃。 谭利民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那就是卖掉一双儿女。 当下卖人,若是签死契,长得周正些,一人能换到十五两银。 谭利民将一家人叫在一起,他的意思是,长子大海年纪太大了,卖不到多少银子,最好是卖两个女儿。 才八岁的谭二对两个妹妹感情很深,铺子里的事情很多很杂,一家子都没空,两个妹妹几乎是他一手养大。 这男娃被卖之后,最多就是到别人家做下人,但是长相可人的小姑娘就不一定了,很可能会流落到烟花之地,一辈子就毁了。即便是去了大户人家,想要单纯做个丫鬟直至赎身,都是一件艰难的事,如果被主子看上做了房里人,那也不比流落花楼好多少。 谭二主动站了出来,换下了才五岁的四妹。 八岁的他和六岁的三妹当天就被谭利民拎到了中人那里,摁了卖身契。 谭利民临走时,很惊喜的说发现了一个熟人,可以给兄妹俩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不至于流落到别人家被磋磨被欺负。 这算是意外之喜。 兄妹俩被安排到了一个显眼的地方,被城里首富魏府来的管事挑上。去了魏府,大户人家都讲究脸面,不会刻意磋磨下人,怎么也比流落到那种小门小户或者是烟花之地要好得多。 大户人家的下人分工明确,而小户人家要干府里府外所有的杂事。更别提花楼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而他们也清楚,父亲的人脉多半只能到这里,至于进了魏府之后两人会有什么样的造化,全凭他们自己的运道。 入府后,谭二被挑到了二老爷的嫡长子身边。三妹去了二老爷的嫡女院子里。 这位嫡出公子生来金尊玉贵,同样八岁的年纪,单独住一个院子,整个院子足有二十多人伺候。 谭二进门,先是给花匠做徒弟,搬土施水浇肥,甚至是院子里的假山都需要他搬。才八岁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头。 他那时候想不到赎身,只希望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半年之后,某一次他在干活累得直不起腰时,一抬头就看见了来探望公子的二夫人。 二夫人当时对他的勤快很是赞赏,将他提成了公子身边的三等小厮。 前面还有四个二等,两个一等,而三等足足有八个。 虽然人多,但都是些跑腿传话的活计,公子住的院子离膳房很远,一日五六餐都需要有专门的人去取膳,这个活计很不好办,夏天还好,到了冬日,天气太冷,一不小心取回来的饭菜就凉了,到时免不了一顿责罚。 谭二一开始也被罚过,后来跑得越来越快,渐渐的也入了公子的眼,身为二等,等到他十四那年,被升为一等。 而三妹那边的处境和谭二差不多,大概是兄妹两人都很老实的缘故,一开始都吃了不少苦,后来也渐渐被主子看着眼里,三妹十四岁,被选为了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 在这几年里,谭利民偶尔也会来探望兄妹二人,他并不怎么问兄妹二人讨要月钱,只说让他们好好伺候主子,千万要忠心,不能背主……要是敢背主,无论以后混得多好,都别再叫他爹。 谭二也不敢啊。 他兢兢业业伺候主子,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概是他的忠心被公子看在了眼中,等到公子开始学做生意,无论去到哪儿,身边都带着他。 但是,公子在满了十四岁尝了女色之后,就特别喜欢美人。他还有个癖好,喜欢和年轻小妇人。 要说花楼里的女子都不是清白之身,也特别会伺候人。公子魏启民瞒着长辈去了几次之后觉得还不够,用他的话说,花楼里的女子风尘气太重,不如良家女子。 魏启民手里有足够多的银子,大多数时候他和良家女子春风一度,即便是被堵在被窝里,只要给了足够的银子,都能平安脱身。 对于许多人而言,事情已经发生了,得了实惠就行。但是,也总有人认为清白比银子更重要,魏启民十七岁这一年,出事了。 他在街上勾搭了一个美貌的小媳妇之后,将人带去了他准备好的院落,那天他高兴,两人喝了几杯……不知怎的,原本说好了两个时辰就出门,结果谭二去请了几次,魏启民都没反应,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那个妇人放走。 女子夜不归宿,头天夜里又喝了酒,两人还折腾了大半宿,傻子才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于是,那小媳妇的男人找上了门来,非要讨一个说法。 魏府出了这种丑闻,下意识想要遮盖,先把人请进了门来。 主子不爱见这种普通小百姓,当时交代了管事去处理此事。 不知道管事是怎么说,那个年轻男人愤然离去,转头就去衙门告状,说魏启民欺辱民妇,请大人做主。 衙门那边得到消息,立刻就告知了魏府。 这件事情彻底闹大了,府里的几重长辈先后把魏启民狠狠责骂了一番,然后又将其禁足。 紧接着就开始问罪。 魏启民口口声声说是被谭二引诱。 于是,谭二被揪到了众位长辈面前,根本没有人听他解释,直接就被堵嘴后打了三十大板。 彼时谭二已经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只等着找机会就出府。他确确实实没有引诱主子。 当然了,他知道辩解无用,只老实认错,希望能捡回一条小命回家。 一转头,那个和魏启民悄悄来往的小媳妇就会休出了门,人家找上门来要死要活。魏启民直接推出了谭二,说是与小媳妇苟且的人是谭二,他还要做主给二人成亲。 简直离谱。 喜欢有夫之妇的是魏启民啊,谭二可从来没想过娶一个这种女人回家。他心里不愿,主要是娶了这个女人之后,大概就和主子再也分不开。 因为魏启民说了,他和那小媳妇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许谭二欺负人家。 谭二更不愿意,但拗不过,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后来小媳妇有了身孕,谭二也没说什么,都已经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再来一名义上的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件事情被魏启民的新婚妻子发现了。 谭二帮着主子隐瞒女人,落在新夫人眼中,那是十恶不赦。 转过头来,谭二莫名其妙就偷了新夫人的嫁妆,与此同时,已经被定为姑娘陪嫁的三妹也被查出偷了东西。 府里所有的人都说他们兄妹偷东西是家学渊源,没有任何一个人可怜他们。 兄妹二人后来被乱棍打到只剩下一口气,一起被丢在了郊外的乱葬岗中,檀儿才从妹妹那里知道了一些隐秘。 原本他们兄妹不用卖身为奴,一切都是谭利民的私心作祟。 天黑后,四周黑暗一片,门又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人身影很是纤细,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劲儿。 “哥?” 第603章 卖身为奴 二 顾秋实听到这动静是妹妹三冬, 立即出声:“在。” 黑暗中,三冬看不清床上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 这才松了口气,她飞快靠近,也不敢点亮烛火,只是隐约摸到了床上人的脸, 然后将怀里的油纸包一股脑塞了过去。 “哥,包子,还是温的, 你趁热吃。” 话说到最后, 已经带上了哭腔。 哪怕是一片漆黑,顾秋实也听到她在吸鼻子,笑问:“你哭了?我没多大的事。” 三冬很不满意, 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动作并不重:“你还笑得出来,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 险些没吓死。” 不过, 哥哥的笑声也真的让她放松了几分。 还能笑,这条小命应该能保住。 她吸了吸鼻子问:“你上的是什么药?明儿你别让大夫上药了,那大夫是府里的, 最会看人下菜碟。如今你得罪了主子,他舍得给你用好药才怪。我已经托了人帮你买药,最迟中午,一定把药送来。” 魏府富贵, 下人们忠心之余,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比如负责采买的小管事, 就不可能不捞好处。 第612节 大夫只负责看病,最多就是得点赏银,或者是给下人看病时能得一些好处。但是医术难学,几岁起就开始学辩药,被师父和上面的师兄使唤得团团转,真的是把师父当亲爹来伺候,甚至比对亲爹还要孝顺,最快也要学个十来年才能把脉开方……这还是遇上心地善良的师父,要不然,得朝着二三十年往上学。 学医这样辛苦,会医术的大夫难得,到头来赚得还不如一个小管事,哪个大夫能愿意? 府里的这一位,想了许多开源的法子,比如悄悄换掉药房里的药拿去卖掉,然后买次一等的回来补上。当然了,主子用的药是不敢使手段的,遭殃的就只剩下了府里的下人。 像谭二这样被主子厌弃,前途未明的下人,大夫绝对不会用好药。 顾秋实也不跟这个妹妹客气,摸黑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两个包子,他取出其中一个,借着昏暗的光,直接塞到了三冬的口中。 三冬还在张口说话,唇边就碰到了温热的包子。她气急:“我听说你陪着四公子跪了一整天,这期间连口水都没喝。四公子那边正吃香喝辣,你不饿吗?” “一起吃。”顾秋实态度执拗,“若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三冬眼泪唰就下来了,她知道哥哥倔强,一向说到做到,结果包子猛啃,哽咽着道:“哥,我好想回家啊。” 顾秋实伸出手去帮她擦泪,入手一片濡湿,他心下叹了口气:“会有机会的。” 原本三冬也满怀希望,但是哥哥突然出事,非说是带坏了主子……魏启民那个混账天生坏种,从小就喜欢捉弄下人,五岁时就放狗咬死过一个小丫鬟。 这样的一个人,本身就坏得流脓,哪里还需要哥哥去带才能坏? “哥,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好怕。” “我不会有事。”顾秋实一脸郑重,“你那边也要小心一些,凡事不要强出头,等我的伤好了,就找机会给你赎身。” 这话说的,好像赎身就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似的。 兄妹俩从来的第一天就想离开,这些年私底下没少打听。这越是打听,就越是让人绝望。 原先他们兄妹刚来时,做梦都想要伺候在主子身边……那样兄妹俩的日子能好过点, 但是,美梦成真之后,这也成了他们身上的枷锁。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姑娘,为了不让自身秘密被旁人得知,就会让那些知道秘密的下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想要走,除非去死。 所以,三冬一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哥哥是安慰自己。 “哥,我找了一个叫秋至的来照顾你,他一会儿回来陪你睡。你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使唤他。” 顾秋实心下暗暗叹气。 兄妹两人都是主子身边得力之人,所以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但是,这魏府的下人胃口都很大,想请人帮忙,那都是好几两银子起。 三冬找人照顾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要知道,谭二是被主子厌弃,顾秋实到这屋中已经有两三个时辰,这期间除了那个来送茶水的,其余一个人都没见着。 如果不付大价钱,不会有人愿意靠近他。 “三冬,你花钱找了人,以后赎身怎么办?” 其实三冬也不舍得啊,付这笔酬劳,真的是心都在滴血。但是,如果哥哥身边因为无人照顾进而伤势加重最后……她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哥哥的命。 “哎呀,没花多少,你就别管了。” 每个下人住哪儿,那都是有规矩的。谭二住的这一片都是男仆,三冬一个丫鬟跑过来的时间太长,如果被人抓住,她绝对要倒大霉。 若不是谭二受伤太重,三冬不会冒这个风险,“哥,你好好养着,要是有话要传给我,就吩咐秋至。” 说完后,她起身,鬼鬼祟祟出门。 在三冬走了半个时辰后,屋子里又来了人。来人端着一个托盘,站到门口时轻声喊:“耳朵?” 谭二生下来,并不怎么得父亲看重,一直都被家里人叫做二子,后来到了府里,原本该让主子赐名,但是魏启民没有这个心思,一直唤他谭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口,耳朵耳朵的喊他。 上行下效,主子这样喊,底下的人有样学样。 这应该就是秋至了,顾秋实出声:“在呢。” 秋至松了一口气,将托盘放在顾秋实床头边上的小柜子上,然后掏出火折子点亮了烛火,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一圈,先是倒了一碗热茶给顾秋实。 “你先喝,我去找帕子把这屋子打扫一下。” “不用麻烦了。”谭二是个很勤快的人,平时干的又是伺候人的活,从来不会让自己邋遢。不光穿得干净,屋子里也会每天打扫。也就是今天受了伤才歇了一日。 “把烛火吹了,睡吧,别节外生枝。” 秋至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倒也没有反驳。 谁都知道谭二引诱主子做坏事挨了板子,以后如何且不好说,因此,这周围看似安静,实则有不少人暗地里注意着,这大晚上的一直点着烛火,如果有人告到了主子那里,说不定二人都要倒霉。 他吹灭了烛火,然后靠在椅子上:“我就在这儿陪你,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或者是想方便,只管告诉我。” 顾秋实好奇:“我妹给了你多少好处?” “呃,陪你三个晚上,八两银子。”秋至说到这里,有些不自在,“我老娘生病了,吃药花了不少钱,我手头实在是紧,不然,我也不会接这个活。” “睡吧。”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翌日,等他醒来,秋至已经不在,不过床头上放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已经温了的粥,还有一小撮咸菜。 下人永远都不如主子精致,甚至是特别粗糙。那咸菜都没有碟子装,就那么放在托盘的边缘。 顾秋实也不嫌弃,捡了一根咸菜放进嘴里,又把那碗粥喝了。他身上的伤实在太重,又喝了一碗凉茶后,再次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反正天很亮,日头很高。这一次枕头边上有个白瓷瓶,顾秋实打开闻了闻,确实是伤药无疑。并且,这药还不错。 就三冬这种花法,怕是赎身的银子都搭了进去。 大夫又一次进来,想要给顾秋实上药。 顾秋实一把抓住他的手,递过去五两银子:“麻烦大夫多费心。” 大夫秒懂,冲他一笑,收回了准备倒药的瓶子,重新从药箱里摸了另一个较精致的:“这可是上好的伤药,也是看你伺候四公子多年,换了旁人,我还舍不得呢。” 顾秋实垂下眼眸,感觉到大夫今日上药的手法也轻柔许多,临走时,还留下了一包药。 这大夫……也还算舍得。 秋至午后回来,顾秋实把药包递过去。他一脸为难,到底还是一咬牙接了过去,鬼鬼祟祟摸出了门,小半个时辰后就端了个熬药的砂锅来。 “只开了一刻钟,凑合喝吧。我帮你干这事,那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刚才险些就被人发现了。” 顾秋实喝了药,再次睡去。 如此过了三日,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好转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也是这个时候,小屋又来了人。 来人是魏启民身边另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名随金,原先和谭二有些不合,此时他一脸嫌弃:“主子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如果没死,赶紧去复命。” 顾秋实呵呵,谭二受的伤倒是没有伤筋动骨,但从后背到大腿那一片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去复命? 上辈子也有这事,不是魏启民念着他帮忙背黑锅了想要补偿他,而是那个小媳妇被婆家休了,这会儿已经找上了门。 虽然那小媳妇口口声声说只是想要让魏启民安排一个住处,实则是威胁魏府,如果不把她妥善安置好,她就会让魏启民付出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 不管是她跑去告状,还是真的一根绳子吊死,对刚刚将此事压下的魏启民而言,都绝对会让他再次惹上大麻烦。 既然勾引有夫之妇的人是谭二,此时那有夫之妇被婆家休出门,谭二就该给人给一个说法。比如……娶了她! “我实在起不来,没法去复命,你帮我想个办法吧。” 随金一脸嫌弃:“我能有什么办法?” 语罢,扭身就走。 稍晚一些的时候,魏启民亲自来了。 对于富家公子而言,下人住的地方实在是逼仄破败,魏启民都不愿意进门,站在门口看到床上趴着的顾秋实,他手里的扇子都扇得快了些,好像这屋中有他难以忍受的味道。 此时顾秋实这间屋子的味儿确实不太好闻,除了血腥味,还有药味。 “耳朵,你没事吧?” 谭二对这个主子很是恭敬,顾秋实就没那么客气了:“还没死。” 魏启民皱了皱眉:“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都只剩一口气了,怕是帮不上公子。”顾秋实张口就来,“公子找别人吧。” 魏启民一脸不悦:“听你这话中之意,你对我很不满?” 顾秋实随口道:“不敢。” 不是没有不满,是不敢。 魏启民听出来了他的话中之意,当即大怒:“放肆!耳朵,我对你那么好,只是让你帮个忙而已,又不会让你白干,你再不识相,休怪本公子无情!” 随金急忙劝:“耳朵,你赶紧答应下来呀!别让公子再动怒了。” 如果主子心情不好,伺候在身边的下人一定会遭罪。即便不被罚,光是那压抑的气氛,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 “耳朵,主子找你是好事,要给你说亲事。” 顾秋实抬眼:“想要让我成亲?娶谁?” 魏启民颇有些不自在,看向了随金。 要说魏启民干的那些事谁最清楚,除了谭二,就是随金。 随金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主子的的打算,这会儿他是真的害怕。因为这件事情只有谭二答应下来,才有可能妥善解决。要不然,主子会有大麻烦。 若主子被为难,他的日子会更难。 他几步奔到床边,压低声音:“耳朵,你别犯傻,不说主子给你说亲是大好事。咱是下人,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你怎么敢的呀?赶紧答应下来,再给主子认错。” 顾秋实不说话了。 魏启民以为他答应了,道:“耳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很信任你。这亲事说给别人我不放心,毕竟,芬芳是个长相不错的女子,这样的一个人躺在枕边,别说碰,连看都不能多看。换了旁人,我不相信。” 言下之意,两人以后只是假夫妻。 这些事谭二经历过一遍,若是不答应,身上的伤别想养好,这条命就交代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我有个条件。” 魏启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随金急得直跺脚:“耳朵,你别找死。” 顾秋实不管他,自顾自道:“我要公子想法子为我妹妹赎身,然后给她安排一个院子,院子的房契必须在她名下。” 第613节 魏启民只觉得离谱,忍不住气笑了:“本公子什么身份?若是给你妹妹安排院子,外面的人要怎么看这件事?还有,若是没记错,你妹妹是本公子妹妹身边伺候的人,本公子再不成器,也不能碰妹妹身边的丫鬟。你这都不是想帮本公子的忙,是想害死本公子。”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就这要求,若是做不到……反正我们兄妹都是贱命,既不能好好活着,还不如死了。” 竟然是宁死不从。 随金惊讶无比:“耳朵,你疯了吗?” 主子一生气,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多了去。 魏启民呵呵,拂袖就走:“你最好别后悔。念着妹妹是吧?本公子这就给你个交代。” 他满脸怒火,明显是要去为难三冬。 顾秋实看着他的背影:“公子,我最近才得知了一件事,事关公子和二夫人,你要不要听一听?” 魏启民半信半疑:“何事?” 原本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对一个下人实在没有多少耐心。但是谭二身份不同,几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还有,母亲跟他说过,谭二可以信任。 也因为此,在来之前,魏启民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顾秋实又不说了,道:“如果三冬出了事,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绝对会为她讨个公道。公子,安排三冬于你而言并不难,你好好考虑一下。” 关于娶那个小媳妇,非谭二不可。 除非魏启民愿意节外生枝,否则,就只有妥协的份。 果不其然,天黑的时候,随金又来了一趟,这一次只有他自己。 “耳朵,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你是真不怕公子生气吗?” 顾秋实垂下眼眸:“再跟着公子混,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命,我只是想在死之前给我妹妹求一个出路而已。” 随金面色复杂。 他以前没少为难谭二,但……主子只有一个,想要过得好,就得成为主子身边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所以,他必须要争,必须要抢。 “可是,你妹妹即便是出了府,也不一定就能逃脱主子的手掌心,只要主子愿意,她也随时会有危险。” 顾秋实垂下眼眸,饭要一口一口吃,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先拿到了良籍,其他的以后再说。 随金掏出了三冬的卖身契。 “呐,别怪我没提醒你,主子真的很生气。” 顾秋实伸手接过:“麻烦你请我妹妹来一趟。” 随金:“……” “你可真会打蛇随棍上,我也不欠你的,凭什么要听你的使唤?” 顾秋实不答话。 随金跺脚,飞快跑走。 一刻钟后,三冬来了。 顾秋实将那张卖身契递给她:“妹妹,这是你的身契,把这东西拿到衙门消了,就能换回你的良籍。” 三冬原先不识字,后来做了大丫鬟后跟着学了一段时间,如今也识得几个字。 “这是公子给的补偿吗?” 别人不知谭二有没有勾引有夫之妇,三冬却是清楚的。她哥哥整天守在公子身边,哪有心思干这种事? 还有,哥哥所有的银子都攒着用来赎身,从来也不愿和府里的丫鬟亲近……自己赎身都难,还得顾着她这个妹妹,哪儿有余力再帮其他人赎身? 第604章 卖身为奴 三 谭二是魏启民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 只凭着这个身份,有不少丫鬟都愿意嫁给他。 平时朝他示好的丫鬟不少,其中不乏长相不错的, 他通通都拒绝了。 “不是。”顾秋实提醒,“在主子的心里,我们这些下人生来就该为他们掏心掏肺,宁死也要效忠。三妹, 这是我想法子得到的,这段时间你别有太多的动作,最多半个月, 你就能离开了。” 光有卖身契还不行, 得魏府主子这边派个管事去衙门证明三冬确实有被赎身。不然,三冬自己拿着一张卖身去衙门,回头魏府一追究, 她还得背上一个逃奴的名声……卖身契是偷的! 魏启民的意思是,必须得把婚事办完了, 他才派出这个管事。 顾秋实当然不愿意, 婚事都办成了, 黄花菜都凉了,那还谈什么? 所以,两边各退一步, 成亲的头一日,也就是这个月的十七那天,放三冬自由。 “我要成亲了。” 三冬心里正欢喜呢,听到这话, 微微一愣:“娶谁?” 顾秋实没打算瞒着她:“娶芬芳,就是那个有夫之妇。” 话说到这个份上, 三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气到浑身发抖:“她已经嫁人了,好像都二十多岁了。你才十七,哪里相配?公子怎能这样糟蹋人?” 说到后来,语气里都带上了怨气。 顾秋实笑道:“此事已经找上了我,只能我来收尾。你先脱身,我才好想办法。” “你还笑。”三冬气得捶床,“回头你要是一辈子都离不开魏府怎么办?”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手背:“疼不疼?” 这手砸得确实有点疼,但三冬却不想管:“比起你的伤,我这点痛算什么?哥,我……我……” 她想说兄妹两人一起离开,但她知道这不可能。她也不可能推了哥哥的好意,兄妹俩早年不得重用时,攒银子很难,那时两人就已经约定过,只要能走,谁方便谁走。不能拖拖拉拉,省得错失良机。出去的那个,再想法子搭救府里的人。 “我懂你的心意,回去安心等待。” 三冬眼圈血红:“哥哥,谢谢你。” “我是哥哥,该照顾妹妹。”顾秋实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记住,沉稳一点,别露了行迹。” 之所以提前说,就是怕三冬得知他要娶那个芬芳后再干糊涂事。 婚期定在十八。 翌日,就有人过来给顾秋实安排了一个院子。 凡是在府里伺候的下人,成家之后都能分到一个小院。至于这院子有多大,全看成亲的那人在主子跟前的脸面。 谭二算是魏启民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安排的院子自然又大又宽敞,并且,是离主院这边最近的院落。 因为要成亲,大夫再来上药时,不用顾秋实给好处,大夫就会用上好的伤药。 十来天后,顾秋实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不过,顾秋实也没回去伺候,还是天天待在房里养伤,得空就在房子外面的廊下走一走。 这一日,顾秋实正斜靠着柱子晒太阳,就有个十二三岁的下人跑过来报信:“东边角门那儿有人找你,说是你爹。” 有人想要找府里的下人,可以去魏府的几个小角门处,只需要给守门的一点好处,一般是十几个铜板……只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下人,守门的人就会想法子报信。 “多谢。”顾秋实随口道了谢,慢腾腾往角门去。 这是顾秋实来了之后第一回走在魏府的园子里,景致确实不错。 他四处溜达,耳朵又灵,会在对面有人时及时避开,一路上倒没有遇上麻烦。等他到角门处时,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谭利民早已等得不耐烦:“怎么这么久才来?” 顾秋实张口就来:“主子身边需要人,我走不开。” 谭利民怒道:“我都打听过了,你没伺候好主子,挨了一顿板子。主子大人大量原谅了你,还让你安心在屋子里养伤,老子是你亲爹,你居然骗老子。 ” 他说话间,伸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顾秋实可不纵着他,抬手就打,直接把他的手打了回去。 “别动手!” 谭利民一愣,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瞬间勃然大怒:“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居然敢还手?”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不知道吗?我就要成亲了,大概还有四五天。这时候脸上受了伤,那我要顶着个巴掌印去迎亲?” 谭利民眼神一闪:“我听说了,是你主子帮你说的亲。瞧瞧,你多有福气,顺利到了公子身边,如今连婚姻大事都帮忙解决了,做人要知道感恩,以后好好伺候主子,挨打这事,不许对主子生出怨怼。” 顾秋实颔首:“还有吗?” 谭利民有些意外于他的乖巧:“就这些,总之,对主子的事情上心一点。你想啊,要不是你们当年运气好进了魏府,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苦就算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二子,爹不会骗你。跟着主子有肉吃,家里因为你在魏府当差,好多人都羡慕我呢。” 他说到这里,似乎没了耐心,摆摆手道:“回去歇着吧。尽快养好伤,好生伺候主子。” 顾秋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爹,当年我们家真的到非要卖儿卖女不可的地步了吗?” 谭利民听到这话,身子微僵,半晌回过头来,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儿子:“你这话是何意?还是你听谁说了什么胡话?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谁会舍得卖掉自己的儿女?” 语罢,他再次转身,“别胡思乱想。” 看着他背影消失,顾秋实到底是没有挑明,如今的谭二还只是一个下人,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 顾秋实虽然不会死,但也不想再给自己增添难度。 一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头一日。 三冬太想要赎回自由身,这些日子她压着兴奋数日子,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一大早,她如往常一般到了姑娘身边伺候,心里盘算着哥哥要派谁来叫自己。 她伺候的主子是府里的三姑娘 。 魏府的小主子,男女不排在一起序齿。 三姑娘魏姝儿,因为是府里这辈的第一个嫡女,颇得长辈看重,她的习惯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特别喜欢奢华艳丽的摆设,素日的穿戴,也都是大红大紫。不过,她从母亲那里得了好样貌,无论穿的有多艳俗,都压不过她的长相,反而衬得她国色天香。 二夫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她这个闺女就是被出身给拖累了,若是运气好,生在官家得以选秀,绝对是个宠妃。 不过,伺候了魏姝儿多年的三冬却认为,这个主子除了长相好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比如今儿,三姑娘因为头花褪色,在屋中大发脾气,梳头丫鬟的头都被砸破了。 往日遇上这种情形,众人都是能躲则躲,三冬也一样,她今儿就要离开了,那个丫鬟虽然可怜,但这机会是哥哥用下半生为她换来的,她绝对不能辜负哥哥的一番心意。 日头渐渐升高,三冬没有等来哥哥或是哥哥的人,反而等来了二夫人。 二夫人蒋氏进门,看到女儿在发脾气,笑着道:“又是谁惹你了?” 第614节 魏姝儿一脸不满:“还不是那些丫鬟,粗手笨脚的,没有收好我的珠花,都褪色了。” 蒋氏笑着摇头:“再买一朵就是了。” “那个不一样嘛,怀哥哥送给我的。过两天他们家有喜,我想带着珠花去赴宴.。”魏姝儿摇着蒋氏的胳膊,“我都要气死了,那个珠花现在拿去炸,也来不及了。” 蒋氏笑着安抚:“多大点事,一会儿让人送去巧玉阁,请里面的大师傅连夜给你翻新。大不了,多给点酬劳。” 魏姝儿这才高兴起来。 三冬松了口气,随即她察觉到了蒋氏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当即将头垂得更低,姿态也更恭顺了些。 “三冬,你哥哥早在半个月之前就从我这儿求了恩典,想让我放你归家,你可舍得你家姑娘?” 当然舍得。 这么个臭脾气的野蛮姑娘,三冬早就伺候得够够得了。 说来也怪,三冬都不明白自己哪个地方被魏姝儿看重,以至于能在她身边一待多年。别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三冬的位置始终都没有动。 三冬立刻跪了下去:“哥哥一直想让奴婢回家嫁人,安稳地过完下半生。奴婢不忍心辜负哥哥的心意,求夫人成全。” 魏姝儿此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些恼:“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告诉本姑娘?” 三冬低下头:“哥哥提过这事,但奴婢没得准信,哪里敢说?姑娘别生气,奴婢粗手笨脚的,早该离了您跟前……” “我想要谁伺候,那是我的事。”魏姝儿语气霸道,“你是我的人,要走了居然不告诉我。三冬,你是这些年从来没把我当过主子吧?” 这话对于一个丫鬟来说是很重的责备。 三冬立即否认:“不不不,奴婢不敢。” 蒋氏捧着茶杯,冷眼看着女儿为难一个丫鬟。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到的,明儿他是新郎,因为婚事定下,关于魏启民身上的那些荒唐事渐渐就没人再提了。 此时母子俩绝对不愿意再出风波,顾秋实掐准了他们的心思,一口咬定要亲自送三冬去衙门改户籍。 魏启民很生气,但也只能妥协。 “小的见过三姑娘。”顾秋实微微欠身,不等人叫起,自己就站直了,“小的奉公子之命,前来接三冬去衙门。” 关于三冬过去那些年受的委屈,慢慢讨回来不迟,如今最要紧是赶紧将她送走。 蒋氏上下打量他:“耳朵,府里不好吗?你为和一门心思想送妹妹离开?” “府里当然好,能够吃饱穿暖。”顾秋实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原本兄妹俩在家也能吃饱穿暖,不用在这儿为奴为婢。不过是的私心作祟,才让兄妹俩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魏姝儿满脸愤怒:“那你还让她走?都进了我的院子还想离开,做梦!” 顾秋实欠身:“那小的告退。关于三冬的去留,还请夫人和公子好生商量一下。” 如今可不是他求着母子俩,是母子俩求他帮忙! 顾秋实不习惯对人卑躬屈膝,自然不会纵容他们为难自己。他真的说走就走。 蒋氏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放他就这样离开,忙道:“三冬,去吧!” 三冬原本以为事情要出变故,心里正紧张呢,就得了这样一句。顿觉如天籁一般,她立刻跪下磕头。 “奴婢多谢姑娘多年来的照顾,希望姑娘以后平安顺遂。” 她已经发现了哥哥态度的强势,凭着哥哥的性子,如果不是有底气,绝不敢这样嚣张。因此,她磕完头,立刻起身回房拿包袱。 兄妹二人离开了魏姝儿的院子,往前院而去。 而屋中的魏姝儿很是愤怒:“娘,您怎么能放她走?女儿脾气不太好,往日发作了不少下人,三冬都看在眼里,万一她出去乱说怎么办?您不是说女儿可以信任她,可以在她面前毫无保留,这又是怎么回事?” 蒋氏眼神里一片冷意,收回目光看向女儿时,又重新变得温暖起来:“放心,她没有机会乱说话。” 魏姝儿嘟着嘴,很不高兴:“以前你还说让三冬跟我一起出嫁,以后帮衬我呢。她那样老实,绝对不敢生花花心思,换一个人,可没这么乖巧。” 这“帮衬”,可不只是伺候她,还要伺候她日后的夫君。 第605章 卖身为奴 四 魏启民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了母亲, 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止他一个儿子, 如果他出了事,夫妻俩都有退路,而他没有! 这次的事情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以后要做类似的事, 一定要更加小心。 如今魏启民只想将这件事情处理好,所以,顾秋实带着三冬到了上马车的地方, 站在那里的是府里的孔管事。 偌大的魏府, 十多个管事,别人不知,谭二却知道, 这位孔管事往日里就对魏启民的事情特别殷勤。 这么说吧,等上头的长辈没了, 兄弟分家, 二老爷要带着一整房的人搬出去住, 但等他年老之后,又会选择让自己的嫡长子成绩家业。也就是说,魏启民以后同样会是一家之主。只不过他以后掌的家远远比不上魏府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了, 大房势弱,大老爷不太成器,长房嫡公子又爱生病,一到冬天都不敢出门, 但凡吹了冷风,又要养上好久。 如果二老爷踩了狗屎运得了魏府家主之位, 那魏启民的前程就大了去了。 “麻烦孔管事了。”顾秋实看到孔管事,心知事情稳了九成。 三冬是个姑娘家,最好别与两个大男人挤一个车厢……农家出生的姑娘没有这些避讳,但大户人家,这就是不成,哪怕三冬只是个丫鬟,真一起坐了,对三冬的名声有影响。 于是,顾秋实又掏了银子,给三冬另找了马车。 为这耽误了一点时间,不过,也在半个时辰之内到了衙门。 孔管事还带着一个二夫人的小章,当初就是她作主买的兄妹俩,加上管事作证,前后不过一刻钟,三冬的卖身契被废,衙门那边,给她恢复了良籍。 按照规矩,被卖身的姑娘恢复良籍后,若是没有特别的要求,会将户籍挂回亲生父亲那里。 顾秋实当然不会再任由谭利民拿捏三冬,主动提出三冬即将有院子,到时会挂在她自己的院子名下。 “最多半月之内,这户籍的事必须要落实,否则,就会主动归回谭家。” 出门后,顾秋实心里有点怒,他不喜欢繁琐,魏启民明明答应了会给院子,今天却不给孔管事带来,在顾秋实看来,这就是在刻意为难。如果带上房契,一起就办完了,多好? 心里不高兴,顾秋实面上却没显露,不急着回府,先是带着三冬去酒楼里吃了一顿庆祝,然后又给她开了个雅间。 “三妹,你就在这里等我,这期间哪儿也别去。最多明日,我就会带着房契来找你。” 三冬能够恢复良籍,心里已经很满意。看到哥哥这样,她莫名开始心慌:“哥,我这边不着急,如果不行就算了,千万千万别把主子逼急了。” “放心吧!”顾秋实找了马车赶回府里,直接去魏启民的院子求见。 此时魏启民也很不耐烦,因为随金正在问他关于谭二成亲后的住处要怎么安排,是直接给个院子让谭二自己准备,还是由他们的人将院子里的红绸挂好。如果他们准备,那还得开库房。 因为芬芳,魏启民险些倒了大霉,他虽喜欢这个女人,但……心里有点膈应。 他在每个女人身上都不愿意太费心思,最好是给银子就行。 但再烦躁,就差临门一脚就能解决这个麻烦……谭二实在太不懂事,既然答应了要成亲,总该拿出个新郎官的态度,结果,什么都不管,明儿就是喜日子了,连院子都不去看,更别提装扮了。魏启民再怒,也只能妥协:“你们去收拾,别弄得太差,好歹让人看得过眼。在别人眼里,耳朵可是不顾她有夫之妇的身份也要与之苟且,得让外人认为,耳朵对这门婚事很上心。” 随金立刻答应下来,一转身,就看到了谭二站在门口。他瞬间头皮一麻,不是怎的,在谭二出事后,每一次谭二和主子见面,他都提着一颗心。 主要是,谭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小心翼翼讨好主子,也不怕惹主子生气。 主子生气了,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耳朵,你妹妹的事办完了吗?” 顾秋实颔首:“恢复了良籍,但因为没有住处,这户籍要落回谭家去……我那亲爹是个畜生,再让我妹妹回去,那和留在魏府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想来问问公子,您承诺过的宅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名。我这边很着急……三冬的事情办不好,我大概没有心思成亲,明儿要是有什么不妥当,还请公子多担待。” 这是威胁! 魏启民脸色都气青了:“谭二!你找死!” “反正活着也过不好,让我死了也行。”顾秋实一脸的无所谓。 魏启民:“……” 他越想越气,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 随金看得胆战心惊,想要劝谭二赶紧说句软话,却又明白谭二不会听他的。 “主子息怒!” 魏启民冷笑一声,到底还是进屋去掏出了一张契书:“给!” 契书是落在一个叫张江的人名下,顾秋实隐约记得,这似乎是个卖点心的东家,和魏启民的关系……大概就是张江的妻子经常去魏启民安排好的院子过夜。 顾秋实提醒:“那我可去找这位张江了啊。若是不成,让我白跑一趟,明儿就真的不会有新郎出现。” 魏启民大怒:“你跟谁你啊我的?你的规矩呢?” 顾秋实转身就走。 身后的屋中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随金小心翼翼的说话声。 顾秋实当真去找了那个东家,张江明显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脸的不高兴,却还是跟着去了衙门一趟。 去衙门的路上,顾秋实接上了三冬一起。 事情很顺利办了下来。 律法规定,卖身为奴者不得有自己的私产,谭二如今还是魏府的下人,他是不能有宅子和铺子的。 三冬没想到哥哥真的办成了,她心里其实很怕。在魏府十多年,就没见过哪个下人跑去威胁主子后还能得以善终。 改契书时,三冬没有丝毫高兴,还险些哭了出来。走出衙门与张江分别后,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好半晌才能颤着声音说话。 “哥,你要是没能赎身出来,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一定帮你讨个公道。还有……我在家里等你,以后我出嫁了,你就在这院子里成亲……我不相信那个叫芬芳的能得公子宠爱一辈子。” 只要芬芳失宠,哥哥就有了摆脱这个女人的机会。 当然了,这很难,魏启民勾搭了那么多的有夫之妇,芬芳是第一个敢把这事闹到公堂上的女人,也是第一个闹了事还能得魏启民另眼相待的女子。 这种人,失宠之后除非她自己愿意放弃纠缠魏启民主动离开,否则,哥哥都很难脱身。 顾秋实看她哭成这样,笑着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他并不是把人送到地方就离开,还跑去中人那里买了一对母女,此外还有俩会武的丫鬟,让她们陪着三冬,这才回了魏府。 等他回到府里,天色已晚,魏府的夜晚不是漆黑一片,至少几条大路上都亮如白昼。 顾秋实回到他来时睡的那间小屋,刚进门不久,随金就来了。 “耳朵欸,你可算是回来了。主子问了你好几次了,再不回来,主子又要发脾气。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真敢啊!” 顾秋实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有话赶紧说。” 第615节 他一脸不耐烦,换做往日,随金一定会冷嘲热讽几句,但最近他不太敢:“主子的意思是,让你去新院子那边住,省得明早上手忙脚乱,万一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我都躺下了,不想动。”顾秋实随口道:“主子让我如了愿,我不会乱来。做下人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迟到过?放心吧。” 随金不太放心,他不想违背主子的意思,只能尽力说服谭二:“那你总要看看明天的新房在哪儿,万一你接了新嫁娘回来,连新房都找不到,岂不是会闹笑话?” “那别人笑话的也是我,跟你没有多大关系,用不着你操心。”顾秋实摆摆手,“你再说,明天我就不去迎亲了,出去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上门。” 随金:“……” 比起新郎官不知道新房在哪儿,自然是新郎官从头到尾不出现更要命。随金还真的不敢再惹他:“那我明天找个人来叫你起床,带你到那边去,你别磨蹭啊,主子的耐心有限,你想找死,也别带上我。” 门关上,顾秋实好生睡了一觉。 果然天还不亮的时候就有人敲门了,顾秋实也没为难人家,穿衣起身去了新院子。 分给他的院子都是属于府里的管事才能住,左右两边的邻居其中一个还是孔管事。 只是院子里众人忙忙碌碌,厨房那边还搭了好几个木板,看样子在准备喜宴。 顾秋实看得新奇,还问带自己过来的人:“今天摆几桌?” 带他的人最近才提拔到魏启民身边的,原先叫什么不知道,魏启民赐名端午……因为选他来的那天是端午,他今年十五,脸圆圆的,一团稚气,像是个半大孩子。 端午颇为无语,身为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之一,他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事实上,魏启民安排芬芳和谭二成亲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没让几个人沾手。 但凡沾手的,都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好像是十二桌,除了所有管事,认识你的人都会来贺喜。公子也会来。” 顾秋实点点头,跟着端午一起进了厢房,厢房的屏风内,床上铺着的是浅绿色的被子,边上挂着一套新郎吉服。 这间应该不是新房。 换好了衣裳,迎亲队伍也到了,魏启民甚至还给他准备了马。 无论男女,成亲的大多都是头一回。即便什么都不懂,有喜婆带着,都不会闹笑话,哪怕有点纰漏,喜婆也会想法子圆回来。 顾秋实少言寡语,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骑在马上还绕城转了半圈,他脸上没什么喜意,笑也不笑,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奔丧。 在这期间,端午看不过眼,好几次悄悄过来提醒。顾秋实只当是没听见。 值得一提的是,芬芳已经回了娘家,今儿她的家人又给准备了嫁妆,院子里热热闹闹站着不少亲戚友人再次送她出嫁。 喜婆一路上早就看出来了新郎官不高兴,她得了端午的吩咐,一点都不敢为难新郎官。 当下新郎官上门迎亲,有可能会被新嫁娘的堂兄弟为难……对于这一切,喜婆通通都挡了回去,只说是吉时在早上,不能耽搁。 芬芳的家人看出来了顾秋实的不高兴,当即很是不悦。不过,这大喜的日子,也不能真的吵起来。 这么多亲戚友人在呢,要是真的和新郎官吵架,大概往后好几年都会有人笑话他们家。 回程比来时更快,赶在中午之前,顾秋实把新嫁娘接到了院子里,然后,他捂着头直接往端午身上一倒:“我醉了。” 端午:“……” 新嫁娘刚进门,礼未成,饭菜都没上桌,酒还没开封呢,他上哪儿喝醉的? 这也太假了点。 不过,端午早已得了随金的吩咐,不能让谭二在人前闹起来。 醉就醉了吧,赶紧把这人送回房,这婚事就算成了,反正那个芬芳也是二嫁,礼节不周到也不要紧。 客人们听说新郎官喝醉了,不知内情的人也没多想,以为是在岳家那边被灌醉的。 顾秋实被扶回了房……就是早上他换衣裳的那一间。 于客人而言,别人成亲就那么回事,反正送了礼金后吃吃喝喝,完了散席回家,事情就算了了。 有喝醉了的人想让新郎官出来陪着喝一杯,但都被旁人挡回去了。大部分人都还是有分寸的,没谁闹着要找新郎。 外人不找,有些“内人”要来找。 顾秋实早在进院子的时候就发现谭利民也在,好像还被安排在了主桌的位置。 谭二身为下人,能够得主子安排婚事已经是莫大殊荣。如果还能得主子将家里的亲人邀请过来,那真的是很得脸的一件事。 顾秋实起太早了,又折腾半日,这会儿有点困,就靠着床头假寐。听到推门声,他睁开眼睛,哪怕还隔着屏风,也认出来进来的那个身影是谭利民。 谭利民很快绕过屏风:“二子,你分明就没醉,为何不出去陪客?” 顾秋实抬眼看他,半晌后忽然一笑。 “有些事情不能告诉外人,但你是我爹,告诉你应该有无妨。今天我娶的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公子给你安排婚事,你还挑拣上了。你一个卖了身的下人,别说有自己的房子和银子,就连小命都在别人手上。你这样的人能娶到妻已经是运气好,你也配挑拣人家?如果不是公子,你连有夫之妇都娶不上,少特么不知足。”谭利民说着话,伸手就要拍顾秋实的脸。 他拍过来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这动作本身就很侮辱人,顾秋实侧头避开了:“别碰我!” 谭利民呵呵:“你是我儿子,我还摸不得你了?少拉着一张脸,公子对你这样看重,以后你安心当差,不许心存怨怼。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不用公子出手,我先收拾了你。” 顾秋实呵呵:“那个有夫之妇是公子喜欢的女人,两人之前苟且,公子必须要给那女人一个妥善的去处,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在成亲之前就已经警告过,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事,你看,我喝醉了也只是到厢房来住,并没有去正房。” 谭利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瞧瞧你这话。公子需要你帮忙,你顶上就是了,反正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说难听点,如果不是公子看重你,这好事还轮不到你头上呢。二子,你要珍惜这份福气。” 顾秋实忍无可忍:“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胡扯!”谭利民恼怒不已,“我听说你妹妹已经离开了魏府,还是你要求的,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府里以后给姑娘做陪嫁,等到了姑娘的岳家,再给姑爷生个一儿半女,她虽是奴才命,但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大家主子了。好好的前程不要,居然想着离府……你胆子大得很,做这么大的事之前,居然不跟我商量。” 他得到消息时已经气了一场,原本看到儿子就要发作的,但又不想影响了今儿的大喜,所以才压到了现在。 顾秋实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忽然伸手去揪谭利民的脸。 谭利民狠狠扭头,甩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顾秋实满脸讥讽:“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人皮是不是假的?瞧瞧你说的这些话,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哪个好爹会觉得送女儿做通房丫鬟是大好出路?还有,让亲生儿子做活王八……”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谭利民眼看说服不了儿子,板起脸道:“你给我好好伺候公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有外心,敢对公子不利……老子就没你这个儿子。” “这话说的,好像有你这个爹是天大的福气似的。”顾秋实呵呵,“这福气我不要,谁爱要谁要。兴许,公子想要呢。” 最后一句,他声音不大。 可落到谭利民耳中,简直如惊雷炸响,他瞬间变了脸色,又害怕是自己听错,当即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第606章 卖身为奴 五 谭利民满脸狰狞, 眼神凶狠,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吃人。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爹,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随口一说, 你怎么气成这样?” 谭利民冷冷盯着他的脸:“有些话不能乱说。公子是什么身份?我只是一个小商户,你说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咱们父子都讨不了好。” 说到这里,他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 轻咳一声,放缓了面色和语气道:“你都入府这么多年了,早该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 ” 顾秋实随口道:“你又不是外人。” 谭利民心里有点憋屈, 他是来劝儿子对主子忠心不二的,东拉西扯半天,儿子大概没听进去。 “反正, 你老实点,跟着公子有肉吃。既然那个女人是公子的, 我也不拿她当儿媳妇。回头你离她远一点, 别让公子误会。” 顾秋实似笑非笑:“离她远一点可以, 一个势利眼,我还看不上呢。不过,既然我是在院子里的主人, 那我得住正房!” 谭利民眉头紧皱:“你别找死。公子给你操办婚事,连我们这些家人都请来了,这就是看重你。你在府里有这份脸面,以后的日子会很好过……” “好不好过的, 反正也牵扯不到你。”顾秋实摆摆手,“我头疼。” 他闭上了眼睛, 不打算再多说。 谭利民很生气:“我是你亲爹,绝对不会害你。你得听我的话呀。” 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谭母的声音:“他爹,我能进来吗?” 谭二自从入府,这近十年来,母子俩只见了一次。 “进!”顾秋实飞快起身过去开门。 谭母今年三十有六,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脸上皱纹很深,今儿特意上了妆,又因为脸上有皱纹,且没有保养,这会儿脸上的粉都变成了一条条。 顾秋实心下叹了口气,关上门,端午方才为他准备了水和干净的帕子,这会儿刚好用上,他将帕子递给了谭母:“娘,你洗把脸。” 谭母平时在铺子里从早忙到晚……谭家做的是吃食生意,原本夜宵和早餐只能卖一样,谭利民为了多挣钱,晚上卖各种下酒的小菜,铺子里还摆了好几种价格不一的酒。早上卖汤面和包子,中午下午还要卖炒菜。 他自己虽然也在铺子里帮忙,但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天卖得少了,他还要发脾气。 归根结底,苦的都是谭母和兄妹俩。 谭母看着面前的帕子和水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顾秋实握住了她干瘦的手腕:“娘,我是您亲儿子,在儿子面前,您不用怕丢人。” 谭母很不自在,急忙弯腰洗脸。 顾秋实又去桌上给她倒茶,还把点心盘子也端到了她面前。 谭利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很是不满,儿子方才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哪有这会儿的殷勤? “二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怨?” 顾秋实扬眉:“你看出来了?如果不是你无能,我们兄妹何至于此?生而不养,你就是个畜生,养不起孩子,你倒是别生啊。我们兄妹又不欠你的!” 谭利民厉声道:“你们是我的儿女,命都是我给的,我也不是没管你们,当初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 “我也是男人,小时候我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呀。我的命根本就不是你给的,是我娘十月怀胎,又九死一生才换我出生。你付出了什么呢?”顾秋实语气刻薄,“就是爽了一把而已。” “闭嘴!”谭利民气得胸口起伏。 谭母脸色羞红,很不自在。 顾秋实伸手一指门口:“这里是我的地方,你要是不爱听我说话,现在就滚出去。少在这儿来教训我!” “这明明是你主子赏给你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地方了?”谭利民气急败坏。 顾秋实看着他叫嚣,忽然笑了:“知道的,知道这是公子赏给我的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给的呢。爹,这地方是你安排给我的吗?” 谭利民心弦一颤,他霍然起身:“疯子,我懒得跟你多说,你非要往死路上奔,老子反正是已经劝过了,你爱听不听。”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门。 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谭母看着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二子,你们父子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你不要惹恼他。这些年你爹手头积攒了一些银子,帮你们兄妹赎身应该是够了,回头你好好哄哄他。这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再怎么得势,再怎么威风,那都只是暂时的。如果哪天运气不好惹恼了主子,很可能连命都留不住。如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们兄妹回家,如果还能看到你们成家就更好了……” 她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哽咽着道:“看你过得这样好,这样的主子看重,我这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以前我经常半夜惊醒,怕你们兄妹俩被人欺负。二子,娘想说的是,不管你们在哪儿,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小命,受点委屈不要紧。” 第616节 她擦了擦眼睛,转身往外走,“我去劝劝你爹,让他再进来一趟。一会儿你抓住机会好生求一求,务必让他给银子帮你赎身。” 顾秋实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娘,别去了,没有用的。” 谭母哑然:“你是他亲儿子,他不会不管你。” “他会!”顾秋实语气笃定,“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妻儿的存在。你说他是有了足够把我们兄妹俩赎身的银子,但就在方才,他还让我好好伺候主子,还因为我将妹妹放出去了而生气,说我阻拦了的妹妹的青云路。他从头到尾就想让我们兄妹留在魏家兄妹身边当牛做马!” 谭母愕然:“真的?”想到儿子某句话,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急问,“你妹妹已经赎身了?” “你看,这么大的事情,他明明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在你面前却一句都不提。”顾秋实看着谭母希冀的眼神,点头道:“我娶的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这婚事是公子安排的,他也不管我愿不愿,直接安排了这个院子,给我换上这身吉服,让我跟喜婆一起去迎亲。且在此之前就已经警告过我,这门婚事有名无实。” 谭母皱了皱眉:“他图什么?这不是瞎折腾吗?万一走漏了消息,于他名声也不好啊。” 顾秋实不打算瞒着她:“因为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他看上了那个女人。” 谭母愈发想不通:“像魏公子这样的身份,清白又长相好的姑娘大把,只要他愿意,还怕没女人伺候?” 那家世好长相又好的姑娘不好找,那就只找长相好的,因为身份低,还不用给名分。 顾秋实接话:“所以他有病嘛。像这种主子,他还让我好好伺候,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谭母沉默下来,她双手紧紧握着,手指几乎扭成了麻花,走了几圈后突然停下:“看来指望不上你爹了。这样,你先安心当差,回去我想办法把家里的银子拿到,最多几个月,我就把赎身的银子送到你手上,然后你再找机会跟主子求情。二子,你别着急,再等等。” “娘!”顾秋实打断她,“如今我想要赎身,单纯给赎身银子是不行了。” 谭母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光要炒菜,还要招呼客人,她不是个傻人,从儿子说的这些话里,她已经猜到儿子想要脱身不容易。 此时得了儿子的准话,她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大不了,我们翻倍给银子。三妹已经离开了魏府,用赎两人的钱来赎你一人,魏府又不亏本,说起来,你还帮他们家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呢。” 顾秋实摇头:“你就算是给赎十人的银子,他们也不会放了我。娘,你可以想法子拿到银子,但别给我,自己好生收着。大哥今年都十八岁多,想法子帮他说门亲事,越往后拖,越不好说。” 谭母张了张口。 这些年,她带着一双儿女拼了命的干活,四妹小小年纪就很懂事,跟着一起熬夜。 一家人都一门心思想把兄妹二人赎回来……后来她发现男人好像没那么想接一双儿女回来,但她看清楚此事,已经是近两年的事。 也就是这两年她才悄悄攒私房钱,但……谭利民很精明,采买一直都是他。之前谭母对他毫无防备,一心想着积攒银子救儿女,平时能省则省。十斤油要用多久,一斤菜能炒多少盘,她都告诉了谭利民。 所以,哪怕谭利民不在铺子里,他只凭着买到的菜,就知道家里有多少盈利。 大儿子到了年纪,谭母也想过先说亲事……虽然给一双儿女赎身很要紧,但说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花不了多少银子,还有,家里多个人,他们也能轻松点。说不定还能问未来亲家借点银子,先把一双儿女救出来! 当然了,谭母也知道自己自私,家里抱着这样的心思,进门来的儿媳妇简直是倒了血霉才会遇上他们这样的婆家。所以,在男人提出先救一双儿女,等兄妹俩回来之后再给大儿子说亲时,她没有激烈反对。 因为家里已经有三十多两银子的积蓄,赎一双儿女回来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可现在她发现,虽然银子够了,但想要接儿子回家却很艰难。 “娘,日子总要往下过,我这都娶妻了,大哥还没娶,不像话嘛。”顾秋实握紧她的手臂,“我会好好的,您别惦记我。我早发现了爹的不对劲,三妹赎身后立了女户,也有自己的院子……这是我用婚事换来的,也是三妹辛苦这么多年应得的。你别想着把她的院子分给家里的哥哥和妹妹,那就是她一个人的。” 谭母眼泪汪汪点头。 “这是公子自己愿意给,还是你讨要的?” 顾秋实并没隐瞒自己的艰难:“魏府再富贵,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可能主动给?” 谭母眼泪落得更凶:“你傻啊!谁让你争取这些了,先脱身不行吗?” “我知道了太多隐秘,三妹那边,说不定都还有人针对她。你最好是防一下枕边人。我知道,你对我们是疼到了骨子里,但那个男人可不一定。”顾秋实意有所指,“在他的心里,魏家兄妹比他的亲生儿女更重要,好像那才是他亲生的一样。” 谭母听了这话,没有多大的反应。 很明显,她没有怀疑此事。 顾秋实对此并不意外,一个是开着小吃食铺子的破落户,一个是首富家中的儿媳妇,说他们俩互相有情,谁会信呢? 想都不敢这么想啊。 “娘,你回吧。天不早了,擦擦眼泪,没有多大的事。儿子不会死的,那些隐秘虽然会要了儿子的命,但只要我不死,我知道的那些就是他们的把柄。” 谭母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没多久,院子里的客人散去,随金和端午带着一群下人在院子里收拾。 大户人家专门伺候人的下人,干活都特别麻利。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院子里已经干干净净,只剩下了魏启民。 魏启民喝醉了,当时不愿意离开,非要去厢房醒酒。 顾秋实却知道,醒酒是假,他想过洞房花烛夜是真。 自从芬芳事发,这些日子里魏启民为了重新赢得长辈的疼爱,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平时都很少出门。出门也是老实办事,从不逗留。 人都走了,顾秋实出门,看到随金坐在凳子上,时不时看一眼正房的门。 顾秋实冲了过去,不顾随金阻拦,一脚将门踹开。 随金:“……”简直了。 这不是找死吗? 第607章 卖身为奴 六 ?屋子里的两人正热火朝天, 踹门的动静很大,门板弹在墙上又弹回来。魏启民吓得身子一抖,完事了。 他害怕来的人是府里其他的主子, 若是父亲或者母亲,少不了又要被责罚。当即心都跳了跳,当他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是谭二时,气得直接把枕头砸到地上。 “你想死吗?还杵在那儿, 给我滚出去。” 随金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拉扯顾秋实。 顾秋实抬手一让,避开了随金的手, 一步步踏入内室。 因为这是下人所住的院子, 哪怕是正房屋子也没有多大,外间可以摆一张桌子,还有待客的椅子。屏风之内, 就是床铺。 刚才魏启民扔枕头,直接将屏风打倒。此时床上情形一览无余。 芬芳没想到魏启民会突然动手, 这会儿他浑身还光裸着呢, 好在扔出去的是枕头, 不是被子,否则,她这一时半会儿连遮羞的东西都没有。 魏启民看见谭二不退反进, 瞬间勃然大怒:“本公子让你滚!” 顾秋实一步步从芬芳脱下来的大红色吉服上踩过去:“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我的新房,滚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魏启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谭二这是疯了吗? 顾秋实却已经上前,一把抓起光溜溜的魏启民, 用了点力气把人往外拖。 大户人家都讲究个体面,魏启民这会儿哪能见人呢? 他拼了命的挣扎,但是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如铁钳一般,无论他怎么甩,都甩不开。 “谭二,你再不撒手,本公子弄死你。”魏启民气急败坏,语气里都带上了几次惊慌。 床上的芬芳都傻住了,她下意识想要去将魏启民拉回来……这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被人这样对待,回头说不定会迁怒她。 可她一动作,立刻露出了胸前白皙的肌肤,只能收住势头,先护好自己。 “谭二,你快放开公子!你想死吗?” 顾秋实把人拖出来狠狠一推。 魏启民脚下很滑,有些踩不稳,脚趾头撞上门槛,痛得他呲牙咧嘴,被这么一推,咕噜噜滚了出去。 一直滚到院子里,魏启民才停住,他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满脑子都是让谭二付出代价,大吼:“来人,给我拖了他,杖毙!” 顾秋实扬眉:“今天是我新婚大喜,你尽管让人打死我。好叫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张罗这门婚事,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霸占有夫之妇!” 最后几个字,振聋发聩。 魏启民总算是冷静了几分,扭头去看随金。 随金和端午原本就想帮谭二求情,随金一向和谭二不对付,虽然也希望看见谭二倒霉……但杖毙,还是太惨烈了,大家都是下人,都是伺候魏启民的,如果谭二死得凄惨,说不定哪天他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他打算先求情,实在不行带去叫人,求情的话还在口中,就见公子已经反悔了。 只是……谭二真的是奔着往死路上走。这样的话说出来,今天不会有事,可公子肯定记住他了啊,等这个风头过去,谭二哪里还能有命在? 随金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他反应也快,不能让主子知道自己害怕,于是顺势跪好:“公子,您消消气,耳朵他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一次。” 魏启民不原谅又能如何? 他干的这些事情可不敢闹大,即便是府里的长辈知道为何会有这样一门亲事,也不能由着谭二闹翻了天。 如今最要紧是压下这件事情,让外人忘记他曾经欺负了一个有夫之妇。若是谭二被杖毙,事情压不下,长辈那边可不会觉得他是遇上了小人被算计,只会觉得他没有能力,连一个下人都能逼得他方寸大乱。 哪怕再恨谭二,今儿也不能对他出手。 端午反应飞快,已经跑进屋子里去给主子取衣衫。 原本院子里就只有贴身伺候的两人,魏启民是不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裸着,一开始的不适应后,发现这里没外人,他也放松下来,慢条斯理地由端午伺候着将衣衫穿好。 这期间,他脸色阴沉。 随金和端午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老老实实做事,做事时还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顾秋实慢悠悠道:“让那个女人滚出来,然后找人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给我收拾干净,今天晚上我要住进去。” 魏启民怒而抬头。 顾秋实坦然回望:“这是公子给我的院子,我才是这里面的主人。怎么,主人不住主院住厢房?这是哪家的规矩?一个不要脸嫁人了还和奸夫苟且的女人,我凭什么要让着她?” 他毫不掩饰话语里对芬芳的鄙视。 魏启民是欺负了不少女人,但像芬芳这样乐在其中,都已经被魏启民放弃了还锲而不舍贴上来的,这还是第一个。 其他的女人不管愿不愿意,都从来没想过要与魏启民暗地里来往多久,更像是露水姻缘一般,睡一次就拿一次的好处,每次都当做是最后一回。 当然了,有些女子不愿,被魏启民强迫后,多数也是拿银子忍下这件事,闹又闹不过,不忍能怎么办? 知道的人一多,活都要活不下去了。 真正聪明的女子回家后不会提这样一番经历,要是说了,即便是将得到的好处交了出来,遇上厚道的婆家还好,要是遇上的男人不厚道,一辈子都会因为这件事被婆家拿捏。 魏启民到底是妥协了,侧头看向随金。 端午时才到他身边的,虽然机灵,但偶尔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而随金不一样,两人一起长大,魏启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怎么做。 “端午,去找两个嘴紧的丫鬟来收拾屋子。” 顾秋实补充:“那屋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不要,把床也换掉。” 魏启民又怒,谭二这样做,分明就是嫌弃他。 “公子,你还是别生气了。你再气,又不能咬我一口。” 第617节 魏启民:“……” 他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带着随金走了。 端午留了下来,盯着那些丫鬟收拾屋子。 这一会儿的功夫,床上的芬芳已经穿好了衣裙,魏启民承诺过给她的小丫鬟还没到,她只能自己穿,甚至都没有人给她其他的衣裙,她只能将脱下来的新娘吉服重新穿上。 新嫁娘的衣裳都会用很厚重的料子,好上绣线,也不容易皱。 芬芳其实很喜欢这身衣裳,她长这么大,第一回穿宽袍大袖,挺直了脊背后,她感觉自己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让她换,她还舍不得呢。 “耳朵,你……” 顾秋实眼神冷淡地看过去:“你什么人?也配这样喊我?” 在这偌大魏府,也只有几个主子这样称呼他,下人里面,就随金这样喊。 往日谭二身为魏启民身边贴身伺候之人,其他下人知道他有这个名字,也没人敢大喇喇的叫出口。 芬芳脸色难看:“我跟你之间没有恩怨,以后大家同住一个院子,我也想和你好好相处。” 刚才她在穿衣裙的时候就想过了,吉服繁复,她穿了好半天,也想了许久。 魏启民这种出身的人,吃不了什么苦。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苦,平时就不愿意让自己迁就谁。 这间正房已经很小,魏启民今儿愿意找她,纯粹是因为今日这特殊的日子让他有了兴致。 如果把她换到厢房,再想让魏启民过来,怕是有点难。 而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魏启民捧着,他都不愿意见她了,那还有什么盼头?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芬芳还是想住正房。 “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顾秋实用手指着她:“没得商量,离我远点。省得让公子误会。” 芬芳无奈,只得去厢房。 她出身不太好,不管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突然到了魏府这样富贵的地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鄙视她。 因此,她不爱出现在人前。 两个丫鬟动作很是麻利,小半个时辰后,新房已经焕然一新,再找不到一丝喜庆的痕迹。 顾秋实进门,他从原先的屋子搬到这里,没有带自己的行李,此时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丝毫衣物和配饰。他扭头看向端午:“去帮我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 端午刚刚被提拔上来,特别勤快,倒不是想偷懒,只是觉得为难,府里的下人不管什么身份,一年做了四次衣裳。 因为每次做的衣裳款式只有季节之分,除非换活计,比如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穿着不一样,洒扫的人又不一样,如果不换活计,几乎每年穿的衣裳都是那个样式。所以,即便是衣裳坏了,也不至于就找不到的替换的。 其他的下人换了活计,去了管事那里一般都能找到几套压下来的新衣。但是谭二不同,能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多,人员一年也没什么变动。所以,这衣裳是一套多的都没有,端午被提到主子身边,也是新做的衣裳。 也就是说,要给谭二找衣,得找管事开了库房,再腾出个绣娘来给他做。 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瞒着公子干。 关键是这会儿公子正在气头上,谁去找,谁就要倒霉。 “二哥,您原先的衣裳呢?” 端午原本想喊耳朵的,可想到方才谭二为了这称呼还发脾气,便不敢喊了。 顾秋实抬眼看他:“要是你这就觉得为难,我会让你更为难。” 端午弯腰一礼,飞快溜了。 他实在是顶不住,挨骂就挨骂吧,还是留给主子烦心。 魏启民得知此事,果然大怒,但也不敢不让谭二如愿,他憋着一口气让端午去准备,想了想,起身去了母亲的院子。 二老爷所住的院子就在正院的斜对面,对面就是大老爷所住。 这院子的位置也体现了他们在府里的地位。 魏启民进母亲的院子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大房院子的拱门,心下冷哼一声。大伯是个不成器的,这一代的嫡长孙身子又弱,要是操作得好,下一任家主说不准是他亲爹。 如果是他亲爹做家主,那他也有了八成的可能登顶。 做一个富家公子有什么意思? 等坐在了家主的位置上,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就连衙门里的大人,在遇上天灾需要商户们捐钱捐物时,也会对他客客气气。 魏启民想到这些,心情很是激动。 二夫人蒋氏正在屋檐下喂鸟,看到儿子进来,冷哼一声,气呼呼将手里的鸟食丢给了丫鬟:“你给我进来。” 魏启民顺势进门,蒋氏不耐烦地一挥手,管事立刻带着丫鬟退下,还顺手关上了门。 蒋氏正准备出声质问,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发出砰一声,而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丫鬟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一路低着头,从头到尾不敢看二人。放下茶壶茶杯后,飞快退走。 有丫鬟这么一打岔,蒋氏积攒的怒气散了一些,质问道:“我听说你今天去贺那个耳朵成亲?” 魏启民一本正经:“是,儿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打消旁人的疑心。” “别把你娘当瞎子!”蒋氏这些年在府里一直和大房互别苗头,私底下没少收买下人盯梢,以前她从来没想过要盯自己儿子,不过,再得知儿子有了那样的癖好后,那是不敢不盯着。 魏启民那边前脚进了新房的门,转头蒋氏就得知了消息。当时险些没把她气死,要不是怕被人看了笑话,要不是怕儿子的事又掀出来,她真的会跑去谭二的院子里抓奸。 “你怎么就这样不成器?人家成亲,你去当新郎,不觉得过分吗?”蒋氏越想越怒,“没你这么糟践人的。还有,那个叫芬芳的到底哪里好?这天底下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启民,你干这种事,那真的是在自毁前程。别说你祖父祖母得知会觉得你不成器,不值得扶持,就连你爹知道了,也一定会罚你。罚你还好了,怕的是他们都不再约束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魏启民今天是喝了些酒,临走时又看到芬芳在门口穿着一身红嫁衣,周身红艳艳地冲着他笑,他当时脑子一热,想着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只要约束好了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下人,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此时被母亲训斥,他也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 “儿子知错。”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蒋氏有些疲惫,“你祖父身子不太好,最近很要紧,你不要再闹。要是因此坏了你爹的大事,谁也保不住你。” 魏启民慎重答应了下来。 看到儿子这态度,蒋氏满意了些,也不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说到底,芬芳出身寒微,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只要让芬芳和谭二闭嘴,外人就不会知道。 “你特意过来,是有事吗?” 魏启民再次上前一步,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问:“娘,您不是说那个谭二会老老实实效忠于我么?怎么他胆子越来越大,今天还把我从屋子里丢了出来,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正在……” 蒋氏板起脸:“活该!” 魏启民不说话了。 蒋氏嘴上是这么训斥,心里却真心觉得谭二过分:“回头我会找他好好谈一谈,你不用问了,他会老实的。” 闻言,魏启民有些不放心:“娘,你凭什么笃定谭二一定会听我的?是因为他那个爹吗?我听说原先谭二的父亲是在蒋家长大,后来突然被撵了出去……” 蒋氏面色紧绷,厉声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启民看到母亲这模样,不确定她是不是被猜中了过往而恼羞成怒。 “娘,这世上的许多关系看似牢固,其实就如空中楼阁,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我不管你凭什么看中谭二,就凭他干的这些事,儿子不会留着他。回头找着机会,就会将他摁死。” 语罢,他不想听母亲求情,转身就走。 蒋氏皱了皱眉:“你教训他可以,留一条命给他吧。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怎么?”魏启民回头漠然问,“娘是舍不得你的老情人痛失爱子?” 蒋氏瞬间怒火冲天,捡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闭嘴!” 魏启民没有躲,被茶水砸了满头,瞬间狼狈不堪。 蒋氏看到儿子这样,立即起身掏出帕子给他擦脸,眉头蹙着:“你怎么不知道躲?” 刚才扔茶杯的时候魏启民没躲,这会儿看到母亲的帕子,他扭头躲开了:“所以,那个姓谭的真的跟你……” “没有!”蒋氏情绪激动,“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魏启民松了口气:“没有最好,要不然,父亲不会放过你。” 蒋氏别开脸,警告道:“启民,我好了你才能好。我和谭二他爹相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多年,你爹那边是不知道的,他知道有这个人,但不知道是谭二的爹。我希望你将这件事情藏在肚子里谁也别说,否则,若是被你爹知道了,我会倒霉。等我倒了,你也好不了。” 魏启民怕的就是这个。 “爹对你不好吗?魏府如此富贵,哪里比不上那个姓谭的?” 蒋氏有些不自在:“我那时年轻,想事情简单。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启明,每个人都会犯错,你也一样。你干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我都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魏启民垂下眼眸:“我不原谅又能怎么办?” 蒋氏:“……” 第608章 卖身为奴 七 魏启民这话说得憋屈。 正如母亲所言, 他们母子算是一荣俱荣,如果母亲出了事,父亲绝对会迁怒。 关键是父亲还年轻, 四十岁不到的人,现在找女人生孩子也不迟,只要他愿意,还能生出一堆儿女。 屋子里气氛沉闷, 魏启民有些受不了,转身就走:“我不会刻意留谭二性命,如果他自己能寻得一条生路, 且能保证不把我的那些秘密外传, 我不会赶尽杀绝。再多的,你不要勉强我,省得伤了母子情分。” 看见儿子开门要走, 蒋氏一咬牙:“其实,你的身世……” 已经摸到了门的魏启民瞬间就炸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回头, 拔高声音质问:“你什么意思?” 他想问我的身世怎么了? 但又怕隔墙有耳, 因为这会儿的他,实在压不住自己的声音。 蒋氏含含糊糊:“就是你猜的那样。” 魏启民整个人都要炸了,他跳了起来……真的跳了起来。 “你怎么能……”外头有人, 魏启民很快反应了过来,几步奔到母亲面前,低声狠狠数落,“你怎么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你是魏府的二少夫人啊, 你疯了吗?” 蒋氏别开脸:“所以,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让你爹知道。否则我们母子都会死, 临死前还会被万人唾骂!” 魏启民气得胸口起伏,瞪着蒋氏的眼神不像是看母亲,而像是看仇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指责母亲吗? 第618节 若是母亲做的事情不对,他也没有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 越想越气,越想越憋闷,魏启民沉着脸转身就走。 蒋氏看到他出门,身子都有些软,扶着桌子滑住在椅子上,丫鬟们看见她这模样,纷纷赶进来伺候。 “夫人,您怎么了?” 身为主子,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盯着。院子里伺候的这些人,蒋氏已经梳理过很多遍,但也保不齐里面就有其他几房收买的钉子。 所以,她不能有事。 至少不能在和儿子见面之后请大夫。 要是儿子前脚走,她后脚就生了病,外人又会有诸多猜测,儿子和芬芳的事情刚发生不久,这时不能再让人往儿子身上泼脏水,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是儿子干了坏事气坏了她。 “我没事。”蒋氏气血翻涌,脸色涨红,语气却稳,“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沐浴是她一个人泡着,能寻得丝毫喘息。 魏启民回去后,那真的是坐立难安,都不敢让身边的人看出端倪,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甚至还想着干脆找人将姓谭的弄死算了。 又想着要不要和姓谭的当面对质……脑子刚有这个念头,立刻就打消了。 魏启民在屋子里转圈,想到什么,叫来了随金:“耳朵的爹叫什么名儿?” 原先下人们说过,只是他没有记,一直都以为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就是最近谭利民和谭二见面频繁,他隐约发现,谭二之所以效忠于他,是因为谭二的爹有吩咐。 大家都不认识,谭二爹凭什么这么护着他?结果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当初蒋府收养了一个破落户多年,就是姓谭。 刚才在母亲那里,他被训得跟个孙子似的,当时真的是灵光一闪随口而问……现在他只恨自己嘴快。 一直不问,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该有多好。 随金见主子神情不对,以为主子是被长辈训斥了心情不好,也不明白主子为何会突然打听谭二的爹,想了想道:“好像是谭什么民?要不小的去打听一下?” “别!”魏启民对这事特别敏感,万一就在随金打听这件事情的时候被外人生了疑心,他这辈子就完了。 随金有些疑惑于主子对这件事情的忌讳,说难听点,主子从小到大,除了事关府里其他几位长辈,还真没有怕过。 真要是胆子小,也不敢在外头和那么多的有夫之妇苟且。 不过,身为下人,就要有为主子分忧的能力,否则就会被旁人抢先,随金想了想,试探着道:“要不小的去跟耳朵打听一下,旁敲侧击,绝对不让他知道是您想知道?” 魏启民心弦一跳:“我就是随口一问,他知不知道是我打听都不要紧。只是……我打听这事儿显得奇怪了些,你别让他知道,也别告诉外人。” 随金愈发笃定了这里面有事,他和主子一天至少有七八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主子是什么样的脾气,遇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就连二老爷和二夫人,大概都不如他了解魏启民。 “是,您放心。” * 顾秋实正在查看端午让人送过来的新衣,都是按照谭二的尺寸做的,也是属于府里公子身边一等下人所穿的料子。 值得一提的是,府里下人的衣裳,大部分都是规定好的颜色。也只有管事和一等下人,才有两种颜色可穿,可以每样颜色做一套,也可以两套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为了怕他挑刺,端午送过来有四套衣裳。 这前前后后才不到两个时辰,新衣就送过来了,这应该不是一个绣娘的手艺,而是好几个人一起赶出来的。 衣裳没什么问题,顾秋实打算洗洗再穿。原先谭二没有受罚之前,手底下有十来个人听他的吩咐。当然了,那些人都是在魏启民院子里伺候的,谭二上工的时候可以随意使唤他们……明面上都是关于魏启民的事,而实则上,那些人为了求谭二多提拔,私底下会讨好他,送钱送物是常事,还有人谄媚到帮谭二洗衣打水。 大户人家当差,闲着是好,但太闲了也不行,不得主子看重,手里的活儿会越来越重,还会被人排挤。 自从魏启民被罚,那些人瞬间就消失了,没有人再来讨好顾秋实,今日办喜事,顾秋实刚才一眼看见了好几个熟人,但他们都左看右看,假装没有看见他。 顾秋实还在想着去府里哪个井口洗衣裳,随金就到了。 普通人家,但凡手头宽裕一些,都会想法子在院子里打一口井,为的就是自家用水方便。 但大户人家可不管这么多,本来就有下人伺候,这水井打在哪里,主子们都不会多操心。若是井口出现在主子们时常看见的地方,还会被封掉,挪个位置重新打。 这边院子外面就有几口井,为的就是这些管事家眷用水方便。顾秋实正准备找个盆,就看见随金进来了。 “有事?” 随金打了个哈哈,既然是想无意中打探,那就不能目的性太强。他笑了笑问:“你刚搬到这边,有没有哪里不方便?” 顾秋实颔首:“都挺方便的。你真没事?以前你对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态度。” 随金有些尴尬,他是府里的家生子,有个叔叔是府里的大管事,因为这层关系,他才得已到了魏启民身边做书童,进而和主子一起长大,简直是心腹中的心腹。 可以说,他这辈子只要不作死,只要不背叛主子,就能荣养一生。 他识字,人又聪明,等主子再大一点,手里有了铺子,他说不定还能管外头铺子的掌柜,到那时,他可就是府里的大管事了。无论怎么看,前途都一片大好。 结果突然杀出一个谭二,一来就得主子看重,并且,谭二还有个爹在外头……随金真的很害怕自己以后大管事的位置被人抢走,所以才处处针对。 当然了,他只敢私底下使绊子,从来不敢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主子面前。 “哈哈,咱俩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以前我是有点看不惯你,一点根基都没有,居然也能得主子重用。但说到底,咱俩都是一样的身份,这次你受伤,我这心里拔凉拔凉的,你的今日说不定就是我的明日,我这心里呀,真的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随金说到这里,看他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木盆,好奇问:“你这是要做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顾秋实看出来他是有事,当即也不拆穿:“我要把这些衣裳洗了。” 随金撸袖子:“我帮你。也好让人知道,你没有被主子厌弃。”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住在这一片的人都有头有脸,要是我不表个态,回头不定怎么欺负你呢。” “那就谢谢你了。”顾秋实从善如流。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走在前面的随金还端着个盆子。 府里的主子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了。这主子之间,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因为大老爷不成器,长房嫡出公子爱生病的缘故,二房在府里的地位隐隐与大房持平,而在孙辈之中,魏启民又要比大房那个病秧子更得看重。 身为魏启民身边的人,走出去遇到其他下人,也能得几分尊重。 两人走在路上,众人纷纷打着招呼。大多数都是跟随金说话,对着顾秋实说话只是顺便。 到了井边,那儿还有好几个妇人,都是管事家眷。 随金有话不能说,打了水在旁边吭哧吭哧地洗,隔了一会儿,想着也不能直接问人家亲爹叫什么名字,那太明显了,干脆扯自己家里的闲事。 “我那妹妹,真的是眼高手低,叔叔安排她做绣娘……你说这活儿多好,又不用经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着,一年也熬不了几次夜,即便熬夜,也是那么多人一起分担。这么好的活计,她不好好干,非要奔着去园子里修剪花草,说是喜欢……我看她就是没有吃过苦。” 他说的是那个管事叔叔的女儿,两人说是堂兄妹,随金心里记挂着叔叔的提拔之恩,时常跑去孝敬,加上他亲爹已经不在,堂兄妹处成了亲兄妹一般。 “我妹妹要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我叔叔能省不少心。” 顾秋实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随口道:“谁不想随心所欲呢?我们兄妹命苦,不得亲爹疼爱。原本他当年可以卖铺子将那个窟窿堵上,偏偏要卖儿卖女,这些年我们兄妹吃了多少苦,他是一点都不知道。我也不管孝道不孝道,在我这儿,休想我这辈子孝敬他。” 随金有些心酸,谭二有多苦,他都看在眼里,这一次挨了板子,真的就险些没命了。方才他说看见谭二受伤自己感觉两人同病相怜,这不是假话。 “你爹确实不像样。”恰在此时,其他的几个妇人也感觉跟两个年轻男人在一起洗衣裳不自在,纷纷端着盆子离开。 周围没有其他的人了,随金试探着问:“听说你家有个食肆,叫什么名儿啊?” “谭家食铺。”顾秋实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金眼皮一跳,只差临门一脚,若是不问出来,再想把话题扯过来可不容易,他硬着头皮道:“我记得你说过,这间食肆是你爹开的,怎么没有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这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讲究独一无二,是不是你爹的名字不好当成食铺取名?” 顾秋实若有所悟:“我爹的名字很好取名啊,他叫利民。至于为什么不用他的名字来命名,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上哪儿知道这事?” 随金一脸疑惑:“利民食铺,多好听啊!” 顾秋实心知,随金如果不是带着主子的吩咐,不会跑到这里来跟他扯闲篇。更何况,这还蹲在那儿帮他洗衣裳,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谭二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随金,是公子让你来的吧?他打听我爹的名字,是想知道我爹是不是当年那个在蒋府寄人篱下的破落户?” 随金傻了眼。 他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主子从二夫人那里出来后的失魂落魄。 天啊,这是他能知道的事吗? 第609章 卖身为奴 八 随金跑到这里来, 确实有替主子打听这些隐秘之事的想法。 别看主子握着下人的卖身契,可以随意把人打杀,而事实上, 如非必要,主子都不会这么做。 多一个知道主子秘密的人,主子身边就会多一个信任的人,其实伺候主子真没有多少事, 还有那么多的吓人跑腿,随金主动请缨,是不想让主子身边再添人。 他把这事办得漂亮, 主子就会更信重他。相比起主子的倚重, 得到的赏银就不算什么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谭二居然这么直白地把那些不能说出来的隐秘告诉了他。 下人知道主子一些秘密可以得到信任,但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知道的……事关魏启民的身世, 魏启民母子俩都绝对不会留活口。 随金跳了起来。 他往后跳了两步,左右看了看, 确定四下无人, 周围也挺空旷, 不存在有隔墙有耳的可能,这才松了口气。 “耳朵,你……” 顾秋实直言:“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爹当年在蒋府长大,突然又被蒋府撵走,然后……我八岁那一年,他原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是家里闯了大祸纯粹是乱扯,他目的就是想把我们兄妹卖掉。当时很顺利就将我们送进了魏府, 后来我和妹妹同时得到公子和姑娘的重用……那时觉得是运气好,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兄妹好像都是夫人提拔上来的。” 随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耳朵,你不要再说了。” “这怎么能不说呢?”顾秋实一步步靠近,“我爹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让我们兄妹好好伺候主子。上次我被一顿板子险些打没了命,他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只说让我对主子忠心,还说我能到魏府伺候,是托了主子的福,说我有福气才有这样一场境遇。我看他啊,压根儿没把我这亲儿子当儿子,倒是对公子满腔父爱。” 随金都要哭了:“耳朵,你别再说了,我求你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两天我还特意打听过,咱们公子名字里的那个“民”,是夫人一力争取的。” 随金脸色发青,再次后退几步,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样的隐秘,他一个下人怎么能听? “你要害死我了。”随金都要哭出来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忠心,在主子面前没有秘密。既然知道了这事,如果告诉了主子,说不定他明早上就醒不过来了。 但要是不说,主子哪天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会饶了他。 这事就像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狠狠砍过来。 “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这么害我。”随金说到这里,抹了一把泪。 顾秋实伸手拉他起来:“你以为公子不知道吗?他如果一点都不知,也不会派你来打探。” 随金特别后悔自己多事:“该让端午来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原先两人共事,也会将麻烦的事情推给对方。 第619节 顾秋实失笑:“洗完了,回吧。” 随金哭丧着脸,端着洗衣服的盆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他如今只希望谭二能帮着隐瞒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耳朵,你能不能别跟公子说我已经知道了……算我求你,只要你答应帮忙隐瞒,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顾秋实侧头看他,其实谭二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随金并没有什么恶感。虽然随金给他添了不少堵,但他也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随金也在他手里吃过亏。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闻言,随金长长吐出一口气。 “耳朵,我好后悔以前针对你。” 顾秋实失笑:“少胡扯!当初你害我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以后再也不会了。”随金抬手,“我可以对天发誓。” 顾秋实接过盆:“回去吧!” 随金看着面前的大门关上,换做往常他还要发脾气,觉得谭二看不起人不尊重他。这会儿他是一点怨气都没有,转身就往回走。 回到院子里,魏启民已经等着了,迫不及待地问:“可打听到了?” 身为主子身边贴身伺候之人,就要懂得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要不然让别的主子一眼就看穿了,那即便是到了主子身边也伺候不了多久。 他低着头,木着一张脸:“我问耳朵他们家的食肆叫什么名儿?他说谭家食铺,我问他为何不用他爹的名字命名,是不是名字不好用,他说好用,说他爹叫“利民”,至于为何没有用名字,他也不知道。” 之所以原原本本复述这段话,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打消魏启民怀疑他已经知道真相的可能。 魏启民没注意到随金的面色,听到“利民”二字,他整个人呆愣愣的。 他还记得父亲说过,他名儿里的“民”字是母亲取的。当时他没有多想,只当是闲事一般听了就放下,万万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半晌,魏启民才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下打量随金:“还说别的了吗?” 随金心弦颤了颤,低下头道:“没有,耳朵脾气很不好,我帮他洗衣裳,故意跟他闲聊,他才说了这几句话。后来我再问,他就不肯出声了。” “你下去吧,守住门口,别让人进来。”魏启民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这么大的事,他……他怎么就是那个破落户的儿子呢? 魏府可是城里的首富,他姓十几年的魏!怎么能是谭利民的儿子? 魏启民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情不能露出行迹,还有,他必须得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最好是哪天身份被拆穿了,他也还能留在魏府。 越想越慌,他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急匆匆出门又去了母亲的院子。 随金也比较好奇主子接下来的应对……不是他不怕死的还要跑去打探,而是忍不住。 还有,他不希望主子因为这件事情零落成泥,身为下人,主子好了他才能好。主子要是倒霉了,他绝对也要跟着一起倒霉。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伺候了魏启民这么多年,出了名的忠心好用。如果魏启民被扔了出去,他即便还是魏府的下人,也绝对再也得不到别的主子的重用。 至于背叛魏启民投诚别的主子,这个念头刚一起,他就飞快压下了。 他伺候了魏启民这么多年,说背叛就背叛,别的主子虽然想要他给的消息,但不会信任他。 事到如今,怪只怪当年叔叔没给他选对主子……这也不能怪叔叔,特么谁知道魏府的二少夫人会跑出去偷人啊! 随金面上一脸麻木,心里早已哭了几场了。 魏启民急匆匆进了母亲的院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但真的一刻也等不了。 “娘,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蒋氏面色平淡,将所有的丫鬟挥退后才道:“说吧!” 她端着一杯茶,动作慢慢悠悠。 魏启民真的很想上前一把将茶杯夺过来甩到地上,这女人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怎么还能做到如此云淡风轻? 她害了他的一生啊。 这会儿吵架无济于事,只会伤害母子感情。如今他们母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拧成一股绳,才有可能挣出一条生路。 “我想定亲了。” 蒋氏暗暗吐了口气,儿子早在前两年就可以议亲,但这小子不愿意。有了未婚妻,就多了几个长辈管束,魏启民在外头干那些事肯定不如没定亲的时候方便。 “回头我就帮你相看。” 魏启民吐了口气:“不要光选长相规矩,还是得看对方的嫁妆和家世。娘,亲事定下,最好在半年之内完婚。” 只要娶了妻,以后即便是他身世暴露,妻子那边也不可能不管他。真不管他,也不至于一点好处都不给……他这也是为自己寻一条退路。 蒋氏见儿子终于开窍,心里轻松不少,之前跟儿子谈婚事,不是这个瘦了,就是那个胖了,又说人家五官不端正,如今总算是懂事:“我知道了,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你这几天别乱跑,不要再跟那个芬芳乱来。” 魏启民很烦躁,始终静不下心,忍不住问:“爹到底哪里不好?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做对不起爹的事,你这好好的日子过着,非得把这么一座大山压在心上,我不信你晚上真能睡得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事情暴露,我们母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蒋氏无奈:“事情已经发生,又不可能回到从前。我能怎么办嘛?” 魏启民听着这话,只觉得特别耳熟。 原先他好像就是这么说的,那会儿把母亲气得够呛,如今轮到了他,总算是明白了母亲的心情。 “那个谭二好像知道我的身世了。” 蒋氏面色大变。 魏启民就是故意的,他坐卧难安,看母亲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实在是不平衡。 “不可能!”蒋氏语气笃定,“他年纪小,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 魏启民不耐烦:“但是他已经知道你和谭利民是旧识,由此猜出你们俩有私情很难吗?既然都有私情了,有个儿子也不稀奇。或者,连妹妹都是谭家人?” “闭嘴!”蒋氏面色发青,身子都有些抖了,“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魏启民见母亲气成这样,也不再多言,真把人气出病来,又是一场风波。万一惹人怀疑,他就真的完蛋了。 他越想越憋屈,不想再多留 ,起身气冲冲走了。 出门时他还满脸怒气,走了两三步后,脸上的神情就已经调整好了,还有兴致跟身边的随金说笑:“新婚有三天假,回头你告诉耳朵,让他按时来上工。” 又走两步,他心里实在不安稳,吩咐,“让端午去守着他,就是伺候他起居的意思。反正,耳朵在哪儿,端午就在哪儿。” 随金低头答应了下来。 端午得到这个吩咐,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是伺候公子的人,那谭二凭什么? 他不愿意去谭二身边。守在公子这儿,大多数下人都要对他恭恭敬敬,跑去伺候一个随从,那他算什么?下人的下人吗? “你陷害我。”端午怒极。 随金无奈:“真不是,这是主子的意思。”他含含糊糊道:“反正,你把谭二守好了,别让他出了门,就是帮了主子大忙。” 端午若有所思。 顾秋实才不愿意老老实实在院子待着呢,那院子里有芬芳,偏偏这女人还不消停,故意在他面前扭腰摆臀。 翌日早上,顾秋实要出门,刚走没几步,就碰上了赶过来的端午。 “何事?” 端午只觉得屈辱,低下头道:“公子让我来守着你。” 随金不是这么说的。 端午不想承认自己是下人的下人,守着谭二这种说法,能为他挽尊。 顾秋实似笑非笑:“是公子让你这么说的?” 对上他的笑容,听着这种语气,端午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是个聪明人,否则也到不了主子面前,立即改口:“公子说,你身上还有伤,需要人照顾,让我来陪你。你这是要去哪儿?” “闲着无事,出门走走。”顾秋实越过他,“我要是一直在院子里守着那个女人,公子也不放心啊。” 端午虽然不如随金那么得重用,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谭二,公子没许你出门。” “你可以去问。”顾秋实摆摆手,“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吧。再说,我一个下人,身边配个伺候公子的贴身随从像什么样子?” 他直接从最近的角门出了府。 魏府并不限制一等下人出门。谭二贴身伺候魏启民已经有几年了,好多人都认识他。因此,都不用他掏证明身份的月牌,婆子就放了行。 顾秋实出门后,直奔三冬是所在的院子。 院子大门紧闭,顾秋实跑去敲门,里面半晌都没有动静。 顾秋实耐心十足,不敲开这门就不罢休。 没多久,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谁呀?” 三冬的声音。 顾秋实立即出声:“三妹,开门。”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口就有了动静。大门打开,三冬双眼通红,看见他后泪水滚滚而落。 “哥,你来了……” 短短几个字,说到后来已经带上了哭腔,难受得再也发不了声。 顾秋实进门,又把门关上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伺候三冬是四个人站在门口不远处,满脸的不知所措。三冬说不出话,顾秋实是看着那几个问的。 最年长的妇人上前一礼:“昨天有人来了,说是姑娘的爹,姑娘不想见他,他在外头骂得很难听的。一直闹到今天早上才走。” 顾秋实一脸不悦:“他从何处得知的你的住处?” 三冬摇摇头。 知道三冬住在这里的人不多,他应该是从魏启民那里打听来的。 “别哭了,多大点事。这么高的院墙,他又翻不进来。即便翻进来了,这院子落在你名下,你可以直接报官,不用给谁留脸面。” 三冬特别伤心,她当初也是为了给父亲填窟窿才卖身为奴,辛苦这么多年,不说得父亲的感激,竟然连句好话都没有。 父亲不顾着她,她身为女儿,却不敢真的和父亲闹起来。 真要是吵了,落在外人眼中,又是她的不对。 “哥,你什么时候出来呀?” 要是哥哥也住在这里,她有了主心骨,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昨天晚上她都睡不着觉。 第620节 “快了。”顾秋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不把魏启民折腾完事,他是不会出来的。 说话间,外面又有人敲门。 三冬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顾秋实若有所思:“又来了吗?”他几步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谭利民,他一脸凶狠,瞪着顾秋实道:“你们兄妹好得很。” 顾秋实扭头:“三妹,你带着这些下人进后院去。” 这里不止一进院子,顾秋实侧身让谭利民进门:“有话进来说吧,咱们父子好好谈一谈,也省得你老是来打扰三妹。” 谭利民冷哼一声:“别说你要告发老子,除非你不想活了。” “我就是不想活了呢。”顾秋实乐呵呵道:“有件事情爹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魏启民身边的贴身随从跑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儿,想来我那位主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谭利民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他说是不怕儿子告状,其实心里还是怕儿子真豁出去不要命拉他下水。 “你在胡说什么?我姓谭,跟公子没有关系。即便我和二少夫人是旧识,也……”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留着跟魏二爷解释吧。” 谭利民面色难看至极:“你当真不怕死?” “上次我挨了一顿板子,险些就没了命,等于都死过一回了,如今多活一天就赚一天。”顾秋实冷笑,“谁不想活着?我也想啊,但谁让我倒霉摊上了一个畜生爹呢。谭利民,既然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对母子,你还娶什么妻?生什么子?我们母子几人又不是欠了你的,瞧瞧你干的这些事,你不觉得自己缺德吗?” 他一字一句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干这些龌龊事,一定会得报应!我把话撂在这儿,若你再来打扰三妹一次,我就让你们一家骨肉相认。” 谭利民狠狠瞪着他:“逆子!”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我知道你没把我们兄弟当亲生儿子,你最疼的儿子是魏启民嘛。” 第610章 卖身为奴 九 谭利民怕的就是有人提及这件事。 虽说这四下无人, 但万一隔墙有耳,他们一家都要完蛋。 “你给我闭嘴!” “想让我不说话,当初别生我呀。”顾秋实嘲讽道:“生我的是我娘, 养我的是魏府,你算个什么东西?” 谭利民瞪大了眼,他没想到亲生儿子对他居然是这样的态度。 “逆子!” 顾秋实掏了掏耳朵:“不愧是出身大家,连骂人都不会。要不要我教你几句?比如……老畜生?” 谭利民大怒, 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才不由着他,一把拍回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 抬起膝盖狠狠一顶。 谭利民毫无防备, 痛得将身子弯成了虾米状,喉咙一腥甜,张口竟然吐了血。 他看着地上的血, 捂着肚子回头去看儿子:“你居然打亲爹?如此不孝,老天爷一定会收了你。” “就你这种虐待法, 根本等不到老天收我们。”顾秋实缓缓上前。 人是血肉之躯, 都很怕痛。谭利民看到他靠近, 只觉肚子痛得厉害,厉声呵斥:“你别过来!” 顾秋实站定:“滚出去!记得把家里的银子都交给娘和大哥,别再打四妹的主意, 否则,我一定会送你们一家相认。” 谭利民狠狠瞪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找不到! 他不敢多留,跌跌撞撞往外走。 人一出门, 顾秋实立刻将门板摔上。 谭利民听着身后的动静,气得杀人的心都有。偏偏谭二如今不住在家里, 他的手伸不到魏府……多花点银子应该能行,但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没了。主子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查到他身上,再顺藤摸瓜找出了当年之事……那是自寻死路。 不行,这件事情得传入魏府去。不然,真的有可能会出事。 * 顾秋实安抚了三冬,又在院子里用了午膳,尝了厨娘的手艺,这才往回走。 原本谭利民是魏启民亲爹这件事情很是隐秘。凭着谭二和三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得知内情。 上辈子是三冬无意中偷听到了蒋氏的话,才知道兄妹俩不是家里走投无路被卖,纯粹是谭利民想要送他们兄妹来扶持魏启民兄妹。而这一切,都是蒋氏的要求。 她知道这件事情后不敢往外说,也只敢告诉谭二。可惜谭二只剩下一口气,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报仇了。 顾秋实回到府里,端午已经等着了。 端午早上跟着一起出去,结果,出门后不久就把人跟丢了,他四处找了找,确定找不到后就赶紧回到了院子里。 心惊胆战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人。看到人出现的那一刹那,端午霍然起身:“谭二,我都说了是主子让我来的,你怎么还悄悄溜呢?若是主子生气,你担待得起吗?” “你只管去告状就是!”顾秋实语气轻飘飘。 端午险些没气死,他要是敢告状,又怎么可能还坐在这儿? 真告了状,主子一定会怪他办事不力。 “我是伺候你的人,你不要把我甩开,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顾秋实反问:“不是主子让你来盯着我?” 端午:“……” 他就不该占这点口头上的便宜。 “不是不是,让我来伺候你呢。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能有。”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依我看,你是来盯着我和芬芳的吧?你告诉主子,让他放心,不提芬芳的身份,平时我就不会看上芬芳这种女人,不是谁都如公子那般是色中饿鬼。” 这话好难听! 端午哪里敢说? “你真的误会了,公子让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伺候你,不是让我盯其他的事。” 顾秋实进屋:“既如此,那你帮我打点热水,我想洗漱。” 值得一提的是管事所住的院子这边,想要打热水的话,来回需要两刻钟,除非是打水的人多,要不然,只请一个人去打水……第二桶还没打回来,第一桶已经凉透了。 所以,住在这边的人都是自己在小厨房里烧水。 端午两年前就已经是二等下人,二等下人已经不用烧水,他听了这话,心里憋气无比。无论有多不想干,都只能捏着鼻子去厨房。 顾秋实洗漱一番,浑身清爽,躺着睡了个午觉,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天已近黄昏。 芬芳大概是察觉到了他对她的厌恶,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傍晚时,端午去大厨房取了饭菜。 属于一等下人的饭菜是三菜一汤,一荤三素,馒头和米饭都可选择。 这份伙食,已经比这世上九成的人要好。 顾秋实看着面前的饭菜,尤其是那碗乌鸡汤,里面放了些药材的缘故,这会儿又黑又香,还带着点药味。 那药味儿特别冲人,顾秋实闻见了后,随口招呼道:“一起吃吧。” 端午也没客气,他今儿先是担惊受怕半日,后来有烧水,完了还把脏水倒掉,说实话,比他伺候在公子身边还要累。 虽然伺候在公子身边的时间很长,要从早上忙到夜里睡觉之前。但是,大多数的时候都不需要他亲自跑腿,无论是大小事情,只管吩咐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办得妥妥贴贴。 他坐在了顾秋实对面的椅子上:“也省得我再跑一趟大厨房取饭了。” 顾秋实看他先是夹了一块肥肉,然后猛刨几口饭,大口大口嚼了后就咽了下去。 “你也不怕噎着,喝点汤啊。” 端午嘿嘿一笑:“跟你说,你今天能喝着这乌鸡汤,纯粹是沾了我的光。这都有肥肉了,原本乌鸡汤就拿不到,据说是四房的姨娘刚刚小产,这汤是熬给她补血的,只是那边一直不过来取,小爷我找了我厨房里的相好……嘿嘿,还不手到擒来?” 他说着话,猛喝了一大口,咕咚咕咚分三次才咽下,然后又开始埋头猛吃。 顾秋实让他喝汤,本就是试探,谁知道他动作这么快? “你……” 端午看他欲言又止,就是不忙着吃饭,挥挥手道:“听说你到公子身边已经好几年……由俭入奢易,这话一点都不假呀。我不相信你原先做花匠徒弟的时候没有跟人抢过饭。现在你都没有要抢饭的机敏了。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你叫我吃的……” 顾秋实颇为无语,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端午大快朵颐,肥肉一块接着一块,瞅了他一眼后继续埋头猛吃。 顾秋实自顾自继续:“我的意思是那汤有问题,里面的药不对劲,我劝你赶紧吐出来。千万别死在我这儿。” 闻言,端午僵住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人手边的汤碗,确实一口没动,他有些不太确定,试探着问:“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人命关天,这种事哪能玩笑?”顾秋实催促,“快点吐,用手抠喉咙。要是下不去手,我就只好叫两个人给你灌金汁了!” 端午:“……” 他半信半疑,不太相信谭二的话。 不过,人命关天,一点风险都不能冒。万一是真的呢? 他扭过头,用筷子使劲在喉咙捅。 顾秋实急忙提醒:“出去再捅。” 端午白他一眼:“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这都要被堵死了,你还让我出去再吐……” 顾秋实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扯到了院子里的茅房边:“去茅房里吐吧,刚好那味道还能催吐,你也能轻松点。” 端午:“……” 他冲进茅房,吐了个昏天暗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吐得太凶,他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眼前到处都是小星星一闪一闪。 他想要出门一起身,感觉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完蛋! 如果不是中毒,绝对晕不了这么严重。 端午软手软脚,扶着茅房求助:“你去帮我请个大夫,我不差钱。” 第621节 在这府里,想要让大夫配好药,必须得重新付一份药费。 顾秋实不想跑到了院子外后,伸手拦了个半大孩子请他帮忙。当然了,不能白跑,他付了一把铜板。 端午到了院子里,忍不住又吐了好几下。这会儿他肚里空空,什么都没有。等待的时间于他而言格外漫长,等着等着,他忽然就哭了。 “我要是活不下去了,那……那我赚的银子还没花完。厨房里的小香还在等我……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他哭了一会儿,又开始骂:“绝对是随金算计我,明明知道你身边危险,还把我送到这儿来。” 顾秋实:“……” 随金总体来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恶毒到这个份上。 “是你自己要坐下吃饭的。” 听到这句提醒,端午更怒:“你早就发现了鸡汤有问题了是不是?有毒的鸡汤你叫我喝?你也太恶毒了。” 顾秋实再次提醒:“鸡汤是你提来的,一上桌就给我盛了一大碗,我怀疑你很正常啊。公子那么讨厌我,想要毒死我本就在我意料之内。” 端午:“……” 他往地上一瘫,打算在大夫来之前都不再开口说话。 不知道是听谁说过,中毒的人情绪不能激动,最好也别挪动。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延迟毒发时间。 顾秋实出声:“刚才我看你喝下了鸡汤,就猜到了你不知道汤有问题。本来想提醒来着,你好几次打断了我的话。还有,你吃饭的速度真的太快了,要是你不抢着吃,也不会这么倒霉。” 他蹲在了端午旁边,好奇问:“你说这毒是谁下的?” 端午不想搭理他,可是他的话太密了。 “你招惹了什么仇人,自己心里该清楚才对。”端午闭上了眼睛,“明明是针对你,结果我却死了……这世道,简直是没天理。” 端午不会死。 很快,大夫赶到,听说端午是发觉自己中了毒,又及时跑到茅房里吐了。他仔仔细细把脉:“确实是毒,不过,吐得及时,没有性命之忧,老夫配两副药你喝了清清余毒就好了。” 听到这话,端午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也有心思猜测幕后黑手是谁了。 要说府里谁最恨谭二,那一定是魏启民这个主子。 可魏启民本来就是谭二的主子啊,他要是豁得出去,直接让人将谭二打死,虽然名声上不好听了一些,可能也会让人再次怀疑起主子和芬芳之间的关系,但是,这绝对能让谭二死得透透的。 麻烦只是暂时的,名声也还可以挽回,公子为何要悄悄下毒呢? 顾秋实在端午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出了门。 这会儿天色已晚,偌大的魏府到处都点着灯笼,谭二是魏启民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这府里大部分的地方他都可以去,且不会被人盘问。 虽说谭二之前险些被主子打死,但是公子给他安排了婚事,还处处照应……这明显就是在弥补谭二之前受的那些苦。 既然主子愿意补偿,就证明他还是很信重谭二。 正因为众人都抱着这种念头,所以顾秋实白日出门才会那么顺利,这会儿走在园子里也无人管束。 谭二在府里多年,顾秋实捡了人烟稀少的路,直奔二夫人所在的院落。 院子门口站着二夫人的守门婆子,看见顾秋实后,立刻上前阻拦。 因为夫人已经吩咐过,不许谭二进门。 “夫人,我求你做主来了。我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居然也有人在我的吃食里下毒,这是不弄死我不罢休啊。府里里的人这样胆大,夫人就不管一管吗?” 正房之中,蒋氏杀人的心都有。因为……老爷也在这里。 魏二爷听到外头的话,眉头紧皱,吩咐:“叫进来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11章 卖身为奴 十 顾秋实今天一定要闯进去。 他身为魏启民身边的贴身随从, 因为被人下毒而跑到夫人这里来求做主,这件事肯定会在府内传开。 眼看守门的婆子不肯让,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今天的饭菜是端午从大厨房里拿来的, 万一这饭菜要是落到了主子口中,怎么得了?” 此话一出,守门的婆子嘴角都抽了抽。 “你觉得人家是针对你呢?还是你被误伤了?” 这府里等级分明,各位主子自然身份贵重, 下来就是各个管事,然后就是各主子身边的贴身随从,然后才是二等三等下人, 之后是各个院子里的人, 最后是各处的做杂事的下人。 凭着守门婆子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这样质问顾秋实。 之所以有这个胆子,一来是想为主子分忧, 打探一下事情虚实,二来, 多半是知道谭二已经得罪了母子俩, 如今没出事, 是他不能出事。等过了这个风头,谭二绝对要倒霉。 知道内情的人,都不认为谭二还能继续好好活着。 魏二爷的人飞快到了门口:“二爷让你进去说话。” 听说魏二爷也在, 顾秋实并不意外,之所以一刻也不停歇的往这边跑,是因为今儿十五。 府里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逢五逢十, 府里的主子会一起用午膳,而这一日, 男主子们一般都会给自己的夫人一个体面,再想要宠谁,都会回正房过夜。 顾秋实进门之后,对着魏二爷跪下。 “求老爷为小的做主。” 他抬起头来时,看到桌子底下蒋氏的手指尖泛白。心下一笑,面上一脸严肃,将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中午毫不犹豫就喝了那汤,我就知道这是和他无关,应该是厨房那边有人下手,只是不知道这毒是下给四老爷的姨娘,还是下给其他主子……如果不是端午有几分关系,这乌鸡汤轮不到我们两个吓人入口。” 乌鸡不好买,这世上的富人又多,各家夫人想要买来补身子,管事还得费心思到处寻找。 也就是在魏府的大厨房,才显得乌鸡不那么难得。 魏二爷的脸色很差:“去把四爷叫来。” 既然事关四老爷的妾室,那就得让他一起来查……也许这件事情只是针对那个姨娘。 蒋氏面色微变。 “二爷,这就不麻烦四弟了吧?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审问一番,如果真的针对四房,到时再告诉四弟也不迟。” 她目光又落到了顾秋实身上:“你回去吧,我们会彻查的。” 顾秋实当然不走,特意这时候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的,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只差临门一脚,他才不会放弃呢。 “老爷,这鸡汤险些入了我的口,小的想留在这里旁听,如果小的只是被误伤,那……出门之后,小的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他态度和语气都很谦卑,满脸的委屈。没有丝毫在魏启民面前的嚣张。 魏二爷没有多想,他眼中的谭二,是儿子干了坏事之后帮儿子背黑锅的人,刚挨了三十板子,伤才养好。儿子为了脱身,还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塞给了谭二。 都说打一巴掌要给个甜枣,谭二帮了这么大的忙,本就该好好安抚。再说,谭二知道了那么多的隐秘,也不差这一件事。 所以,魏二爷摆了摆手,示意他站在边上。 顾秋实不顾蒋氏的欲言又止,飞快挪到了旁边乖觉占好。 这前辈叫过来的人是端午和他的相好小香。 小香在厨房里拜了个管出菜的管事做干粮,有时候管事忙不过来,会让她帮着盯出菜,所以,小香才能做主将这一份已经熬了大半天即将要过味了的鸡汤送给端午。 她知道自己违了规矩,进门就跪。 端午反应很快,眼瞅着撵不上谭二,他立刻派人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小香。 所以,跪在地上的小香知道前因后果,她心里很慌,不说她掺和进了下毒这件事,光是把这主子喝的鸡汤做主给下人,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奴婢有罪,请主子责罚。”小香一边哭一边磕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两位主子的神情。 魏二爷有些烦躁,伸手揉了揉眉心,今儿为了回来用午膳,几乎没有做到什么正事,一想到生意上那么多事他心里就特别烦。这都天黑了,还要管这些麻烦事。 “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药?” 小香一脸迷茫。 即便知道前因后果,这会儿她也不该知道。 魏二爷伸手一指端午:“你来说。” 端午慌慌张张把事情说了一遍:“那鸡汤小的喝了,还喝了几大碗。小香和小的已经好了三年,只等着到了年纪就求主子做主成亲,如果她知道汤不对劲,肯定不会给小人。下毒之事,和我们二人无关,求主子明察。” 两人确实好了三年,这次的事情过后,小香即便没有下毒,也会被狠狠惩罚。兴许会被调出厨房去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且一辈子都再也得不到主子的重用。 端午舍不得抛下她,不说两人几年感情,只这一次小香完全是因为他才陷入了这场风波,他要是撒手不管,那他成什么人了? 不够重情重义,那也是断自己前程。让主子知道了,绝对不会再要他。 想到这些,端午深深磕下头去,满脸诚恳。 小香也慌慌张张为自己辩解:“今日张管事告病,又逢五,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奴婢记得那碗乌鸡汤是四房姨娘的,但等到忙完,鸡汤还在。都已经有点酸了,如果不给人喝,最后也是倒掉,刚好端午来了……奴婢承认自己有私心,求主子责罚。” 话都说清楚了,如果四房的姨娘早点来把汤端走,也就不会有这些事。 魏二爷手指敲着桌子,他也不确定这毒到底是冲谁,乍一看,好像是有人要害老四的姨娘。 “有多少人接触过这汤?” 小香立即道:“奴婢管出菜,熬汤在另一个角落,奴婢的位置看不到那边。” 想要知道谁下毒,这得问熬汤的人。 有人专门管用砂锅熬汤熬药,是三个人轮十二个时辰。这汤放的时间长,至少经手了两个人。 魏二爷看了一眼随从:“去叫!” 恰在此时,给端午把脉的大夫到了,证实了那汤中有剧毒。 “若是不及时催吐解毒,只需半碗,就活不过今晚。” 魏二爷脸色格外差。 蒋氏拍了拍他的胳膊,试探着道:“老爷,您整日忙碌也累,要不您歇着,妾身帮你查?” 还别说,魏二爷还真有点动心。 顾秋实低下头:“不太方便吧?夫人是女眷,大厨房里好多都是男仆,据我所知,那几个管着熬汤药的就都是男人。这又是晚上……” 蒋氏大怒:“闭嘴!我和二爷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顾秋实深深看了魏二爷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魏二爷忽然就看懂了他的眼神,他不想让夫人来查这件事……为何? 第622节 难道夫人会包庇凶手? 凶手是谁,值得夫人如此? 魏二爷忽然就想到了儿子,难道是儿子认为谭二知道得太多,想要杀人灭口? 儿子不会这么蠢吧?这也不是灭口的时机呀,谭二这时候死了,等于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儿子和那个芬芳之间不是误会,而是真的有事。 想到这里,本来要起身的他又重新坐了回去,心里对儿子又生出了几分怒火来。 一天天的不干正事,让他最近老实点,耳机面命好几次,答应得好好的,看着挺乖巧,结果转头又干这种事。 真的,如果儿子当时不按他说的做,和他据理力争,魏二爷都不会这么生气。 “去把那三个人叫过来,还有今日厨房在轮值的所有人……这会儿大厨房不用那么多人了,把他们通通请过来!”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气。 蒋氏就很慌,她仗着自己二夫人的身份,事情做得并不隐秘。帮他下毒的人大概只愿意瞒着谭二等下人,对着主子,不会有多硬的骨头。 说到底,魏二爷于她而言也不是外人。夫妻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二爷知道了也没什么。或许,在下人的眼中,她该亲自告诉魏二爷真相才对。 此时的蒋氏心里已经动摇了……与其被查出来,还不如自己说呢。 她主动说了,二爷不会有多生气,兴许还愿意听她辩解几句。可要是二爷从别人的口中查出真相,大概不会有耐心听她解释。 “二爷,我有话说。” 魏二爷方才就从谭二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本就对蒋氏有所怀疑,听到这话,扭头看她:“说吧。” 蒋氏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其他下人都试图起身,蒋氏身边的丫鬟和婆子更是毫不犹豫福身后退。 一直没有动的除了顾秋实外,就只剩下魏二爷身边的两个随从了。 端午和小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往外跑。 魏二爷没有让自己的人下去,道:“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这会儿最要紧是查出下毒的凶手,家有家规,魏府内不能出现这种龌龊的手段。今日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这些话时,没有看身侧的蒋氏。 蒋氏慌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老爷?” 当着下人的面,她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关于她让人下毒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只愿意告诉自己的枕边人。 魏二爷推开了她的手,动作毫不留情。 蒋氏起身:“老爷!” 她泪眼汪汪,“是急事,事关咱们的儿子。” 魏二爷气笑了,一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顾秋实这才往外走。 反正,总要给他一个说法。 屋内,夫妻俩一坐一站,魏二爷心不在焉地端着茶杯准备喝水。 “说吧!” 蒋氏深吸一口气,不说是不行了,不能让姥爷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再说,这件事情最好别往深了查,影响越小越好,最好是让院子里的这几个人封了口,再不要折腾其他人,事情就能最大限度的控制在小范围之内。 “那毒是妾身让人下的。” 只一句话,就让魏二爷变了脸色,他狠狠将手里的茶杯掷在地上。 “你越来越糊涂了!我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你们母子讲了好几遍,为何你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在外头拼了命的为你们争取,你们倒好,反过来拆我的台。就为了一个谭二?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闹开之后对我们二房的影响有多坏?” 蒋氏吓得软倒在地:“老爷,那个谭二不识抬举,仗着有启民的把柄,屡屡对启民不敬,更是将浑身光裸着的启民直接从屋子里揪了出来。这像什么话?妾身实在气不过,加上他知道得那么多,所以才铤而走险。” 魏二爷气笑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合着我还要谢你一片慈母之心?” 蒋氏低下头:“为母则刚,为了启民好,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次,魏二爷气的把茶壶都砸了。 茶壶比茶杯大多了,也比较容易碎,砸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有不少溅到了蒋氏的身上,吓得她身子抖了抖。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妾身不得好死!之所以没有事前与您商量,也是看您劳累,不想用这些小事打扰您。” 她平时对待魏二爷没有这么客气,也是今儿犯了错,才用了敬称。 魏二爷满脸嘲讽,呵呵冷笑两声:“少说得冠冕堂皇。我只问你,谭二会冲到启民的院子里将他浑身光裸的扯出来丢到外头?” 一句话,问得蒋氏哑口无言。 见她不说话,魏二爷笑容更冷:“谭二成亲,满打满算不超过五日。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你们现在是把人打得半死,又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塞给他做妻子,塞就塞吧,居然还在新婚时就跑去睡了人家的妻子……让我算一算,启民这几日好像都没有往管事所在的院子去,只是新婚那日去了一趟……好!” 他用比方才更大的力道狠狠拍在桌上,“你们母子好得很!作主给人家娶妻,结果新婚当日是你儿子去帮忙入洞房。谭二只是把人丢出来,已经很客气了。换一个人,捅死他的心都有。慈母多败儿,你把亲生儿子养的如此不知廉耻,不懂信义,为了个女人毫无底线,居然还说要为了他付出什么都愿意?本老爷简直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遇上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贱妇!你过去几十年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气的破口大骂,口水喷得满地都是。 蒋氏这时候才发现,她为了给自己推脱说漏了嘴。 儿子在谭二新婚当天,在谭二的新房里和新嫁娘那什么,确实挺过分的。她得知这件事情也很不赞同,在二爷这里,更是显得儿子人品败坏。 蒋氏满头满脸的汗:“那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他年纪还小,咱们身为父母,不可能在他做错了之后就不要他了,孩子不懂事,咱们得费点心思教……” “你教儿子可以,为何要因为这件事情对人家下毒手?”魏二爷越想越气,压低声音恨恨道:“既然要下手,为何不利落一些?人都告到面前了,方才这院子里那么大的动静,旁人都看在眼里,你说这件事情如何收场?” 蒋氏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一松。 她猜得没错,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二爷为了自己的名声,都不可能撂下他们母子不管。 “让他们闭嘴,过段时间找机会将人送到外头。谭二先留着……” 也只能如此了。 站在院子里的人隐隐听见了夫妻二人在争执,当然了守在门口的都是夫妻俩的一等下人,顾秋实一行人被拦在了几丈开外,根本听不见夫妻俩在吵什么。 没多久,大门打开,魏二爷的人过来,强行将端午和小香带走,就连大夫也被拖走了。 跟下毒这件事情有关的人,眨眼间就只剩下了顾秋实。 然后,顾秋实被叫进了房中。 蒋氏先出声:“我和二爷商量过了,下毒这件事情不宜再深查下去,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回头会补偿你!你新婚燕而,合该在家多歇几日,歇够十日再去上工吧。或者,你愿不愿意去外面的铺子里做一个小管事?”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之意,“谭二,你能有今日,全靠启名提拔。身为下人,就没有不受委屈的,你受的那些委屈我们都看在眼里。”她掏出了一叠银票,“这是给你的补偿。” 顾秋实看着那叠银票,问:“老爷,夫人这是……承认她对我下手了?” “闭嘴!”蒋氏厉喝,“说话要讲人证物证,否则就是污蔑!” “不需要人证物证,我知道内情。”顾秋实忽然抬手,拍掉了那一把银票,“夫人少用这些银子来收买我,我怕拿了也没命花。老爷,夫人是不是说因为小的对主子不敬,所以她才怒而下手?其实不是这样的……” 蒋氏目眦欲裂:“谭二,有些话你要想好了再说,别找死!” 她顾不得老爷会不会怀疑了,若是让谭二开口,她就真的完了。 “来人,把谭二堵住嘴拉下去。”然后,她扭头看向身侧男人,“老爷,谭二对于受罚之事一直心存怨怼,他恨上了我们母子,想要害死我们。所以,他的胡言乱语绝对不能信!” 顾秋实呵地笑了:“夫人,有些事情可不是我胡言乱语就能编造出来的,就您原先干那些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蒋氏:“……” 第612章 卖身为奴 十一 其实蒋氏早就打定了主意, 绝对不让谭二出现在二爷面前,可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谭二会夜里过来? 魏二爷因为兄长不成器,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学做生意, 揣摩人心看人脸色的本事都学了不少。 谭二一说不是因为对主子不敬才被下药,边上的夫人如此激动,生怕他信了谭二的话……如果夫人真的没有做过,不至于怕成这样。 这一瞬间, 魏二爷的脑子里想了许多。他是真心希望夫人不要再捅其他的篓子。 “说来听听。” “不要!” 说不要的是蒋氏,两人几乎是一气出声,她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老爷, 关于他要说的哪些事, 妾身可以亲自告诉您。您先让他出去好不好?” 她扭头怒瞪着谭二,“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不光你们兄妹, 你们谭家人都会不得好死。” 如果是真正的谭二在这里,大概就被吓住了。毕竟, 不管蒋氏做的事情有多荒唐, 她也还是蒋家的女儿, 只看在蒋府的面上,魏二爷再恨,最多是把她休了, 不可能杀了她。 哪怕是被休弃的蒋氏,想要为难他一个下人和谭家兄妹,那都是一句话的事。 他自己是不怕死,但却怕牵连了兄弟姐妹和母亲。 顾秋实就没有这个顾虑, 直言:“老爷,我是因为知道了夫人的秘密, 所以才会被夫人灭口。” 魏二爷沉着脸,他心情很差:“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这事要从我们兄妹卖身入府开始讲。”顾秋实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 魏二爷哪有这个耐心? 他只想知道妻子又闯了什么祸,凭他如今的身份,到底能不能摆平,能摆平最好,如果扛不下来,那才要糟。 “长话短说。” 蒋氏又要出声,魏二爷心情糟透了,扭头瞪着她:“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不管谭二说出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原谅你。” 闻言,蒋氏泪眼汪汪,却不敢再惹他烦心。只狠狠瞪着顾秋实。 顾秋实像是察觉不到她的眼神:“夫人,你做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过分,如今也不该怕我们告状才对。”他看向很不耐烦的魏二爷,“大概就是我爹当年在蒋府寄居时,和夫人有了旧情。后来他们各自成亲后,我爹还要是我们兄妹来照顾夫人的孩子!当然了,关于二公子的名字和我爹的名字有一个字一模一样这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大概只有夫人和我爹知道。” “砰”一声! 魏二爷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与旁人苟且,魏二爷以前还笑话过别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 “蒋氏,你好得很!” 他霍然起身,越想越气,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出。 “贱妇!你怎么对得起我?我要休了你!再问问你们蒋府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还是蒋府的姑娘都如此水性杨花……” “不是这样的。”蒋氏本就提着一颗心,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解释,结果魏二爷张口就将水性杨花的帽子扣在了蒋家姑娘的头上,这怎么承受得起? 第623节 若是让魏二爷真的去蒋府问出了口,以后蒋家的姑娘不管是出嫁的还是没出嫁的,名声都要被毁个干净……她都不知道会被逼死多少人。 “老爷,只我一人,和她们无关。您不要迁怒!” 蒋氏越想越害怕,声音颤抖,浑身都在抖。 “总是你们蒋家教出了不知廉耻的女儿吧?”魏二爷气得跳脚,“当初我明明想娶的是你三妹,你们……” 他狠狠踹了一脚边上的椅子,余光瞥见站在堂中谭二。 这么丢脸的事被别人知道了,魏二爷的心情更糟了。 “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别往外说。” 顾秋实转身就走,都走了老远,还能察觉到蒋氏杀人一般的目光。 关于二老爷院子里发生的事,府里消息灵通的人都注意到了。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在暗地里观望,但是魏启民知道,谭二跑到母亲院子里,绝对是要做对他们母子不利的事,更惨的事,其实这日子,如无意外,父亲也在。 他不敢过去,这大晚上的,凑过去岂不是表明他有派人盯着自己双亲的院子? 不能这么干! 明早上去请安的时候问问母亲,然后就能顺理成章知道夫妻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想是这样想,可魏启民心里就是静不下来,他怀疑自己不弄个明白,今天晚上都别想睡觉。思来想去,又叫来了随金。 随金这会儿才知道今天谭二院子里出了那么多事,听到主子有吩咐,他飞快进门,一路上脑子里盘算开了……说肯定是要说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还不说,回头一定会被主子厌弃。 “公子,今儿耳朵那边出事了。”随金医生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至于他怀疑谭二故意把事情闹到二老爷面前不光是为了查找凶手这想法就不敢提了。 毕竟,公子眼里,他是不知道那些隐秘之事的。 魏启民用手揉了揉眉心,这事不是他干的,那么,想来应该就是母亲的手笔了,至于母亲为何要动手……肯定是因为谭二知道得太多。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希望谭二识相一些,不要把那些不该说的事情告诉父亲。 否则,他们母子俩都要倒大霉。 他一会儿想着谭二那么恨他,逮着能让他倒霉的机会就一定不会错过。一会儿又想,谭二即便是自己不想活了,愿意豁出命去拉他同归于尽,也会顾念三冬。 谭二可是愿意为了妹妹威胁他主子的。 只为三冬好好活着,谭二应该也不会自己把路走绝。 想是这样想,可事关重大,魏启民这心里实在是安稳不下来。 他霍然起身,打算让人去问一问。 吩咐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又觉得不合适。这件事情必须要隐秘,不管是随金还是端午都不成,否则,弄死一个谭二还不行,还得再弄死另一个才能真正灭口。 “随金,你进来。” 随金偷看到主子的脸色,只觉胆战心惊,当即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上前,躬身等着吩咐。 半晌,魏启民才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然后去床上躺着。让端午守在外面,我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记着,我没回来之前,别让人知道我不在屋里。” 随金吓傻了。 “公子,你想去哪儿?带上小的吧,要不然,小的心里不放心……” 万一魏启民这一去就回不来,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逃不掉。 “闭嘴!我就在府里走走,不会有事。快去躺着。” 魏启民穿上了随金的衣衫,鬼鬼祟祟选阴暗的路往管事所在的那一片院子而去。 * 顾秋实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还心情不好的烧水洗漱了一番,他正惬意地泡在桶里,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这院子里只有他和芬芳,此外再无他人。 芬芳身边没有丫鬟伺候,但是,魏启民不希望她出现在府里,让端午出面,以谭二的名义请了一个管事家中的小姑娘帮忙取饭。 那姑娘只有七八岁,脑子有点愣,她眼里就是谭二请她帮的忙。无论谁问,她都这么说。 这样的情形下,旁人倒没有怀疑是魏启民在照顾芬芳。 顾秋实不想管外头的人是谁,眼皮都没动一下,他才刚刚坐下来不久,出去就不想泡了,好不容易烧一锅水,可不能浪费。 然后,他就听到了开门声,紧接着那门又关上。 光听那关门的急切动静,这上门来的人绝对没干好事。 接下来,两人在低声说话,然后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耳朵,你睡了吗?开门,我有话问你。” 顾秋实听出了是魏启民的声音,还是不打算动弹,又泡了半刻钟,外面的人已经很不耐烦了,桶里的水也凉了,他才从桶中出来穿衣。 大晚上的,即将睡觉,顾秋实只穿了中衣中裤。他不想和魏启民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外乎就是魏启民问他今天晚上在二老爷的院子里都说了些什么话,然后再威胁他一番。 顾秋实先是取了银票……方才散落一地的银票,他临走的时候捡起来了。 魏二爷看在眼里,没阻止。 如今顾秋实手头有三百多两银票,他先将银票揣好,然后去了这屋子里大大小小八个烛台,将里面的灯油全部洒落在帐子和床上……最后放了一把火。 天干物燥,帐幔本就易燃,再加上有烛油,纯粹是见风就燃,不过眨眼之间,屋中就慢起了滚滚浓烟。 守在外面的魏启民闻着味道不对,察觉到里面起了火,他往后退了几步……如果谭二烧死在里面就更好了。 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屋内谭二扯着嗓门大喊:“快来人啊,走水啊!主子睡的屋子着火了,救主救主……” 这一声在深夜里划破长空,几乎传遍了周边的几个院子。已经暗下来的各处院子瞬间就有了动静,很快亮起了烛火,然后门打开,纷纷往这边院子赶了过来。 前后不到几息,院子门被踹开,一群人拿着水漂水桶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往那间着火的屋子闯了过去。 顾秋实已经出了门。 “公子,你没事就太好了。” 他惊喜的声音顺便传遍了整个院子。 那屋中的火不大,只是烧了一张床,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把火扑灭了。 后赶过来的人,包括方才救火中忙里偷闲的众人,都看见了院子里一身下人打扮的魏启民。 还有方才众人可没有忘记,谭二屋子着火了之后喊了走水,然后又喊他们来救主子。 魏启民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院子里来做什么? 其实,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住在这一片的人,都是很多主子看重的那一批管事,谭二还是这里面身份最低的人。 也就是说,住在这边的人都消息灵通。谭二挨的那一顿打是为什么来,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还有那个芬芳,私底下勾搭的人到底是谭二还是魏启民,众人心里也有数。 那时候看着谭二成亲,众人心思各异,不过,大部分人都以为谭二以后会和芬芳好好过日子,而魏启民……那样的贵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芬芳这样的,那是一抓一大把。他们都不认为芬芳给魏启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之后还能得宠。 可事实摆在眼前,哪怕芬芳已经嫁给了谭二,魏启民还是穿着这一身随从的衣裳鬼鬼祟祟来与之相会。 魏启民察觉到众人暗地里打量的目光,他又不傻,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瞬间气得跳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众人:“……”他们想什么了? 如果魏启民不是与芬芳私底下相会,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顾秋实好奇:“公子,他们想哪样了?这院子走水,您没事实在太好了。天色不早,您快回去睡吧。” 魏启民:“……”还睡个屁。 想也知道,都不用天亮,这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他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谭二的院子里来私会芬芳。 不说芬芳以前和他的关系,只芬芳是谭二妻子,他干这种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如果让家里的长辈得知,他少不了要被一顿责罚。更惨的是,长辈可能会因此觉得他是个不靠谱的纨绔,那才要命。 “耳朵,我深夜前来,是有事情找你商量。” 顾秋实点头:“是是是。大家可都听见了啊,公子不是来找芬芳的,只是来找我。” 魏启民:“……” 这个混账,分明就是越描越黑! 第613章 卖身为奴 十二 魏启民穿着一身下人的衣裳鬼鬼祟祟在半夜赶到这个院子里, 说他不适合芬芳私会,大概也没人信。 他越想越怒,吼道:“既然火已经灭了, 那就都回去睡。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本公子要是在外面听见一句,在场所有的人都别想好好活。” 语罢,怒气冲冲远走。 对于一般的下人而言, 魏启民这一番威胁很有用。 但他也不看看在场的都是哪些人……除了少数一部分没有在府里当差的女眷,站在这里的都是管事。 这些管事绝对是各房的死忠,才有资格住在这一片。 府里四位老爷, 这些管事即便是私底下没有投靠谁, 也总有交好的,这消息一露,纯纯就是卖好。 众人对视一眼, 很快各自散开。 稍晚一些的时候,这一片院子有不少人影在黑暗中来来去去。 不光是四位老爷都得了消息, 就连魏老爷, 也听说了魏启民干的荒唐事。 因为当时才二更天, 说早不早,但说晚也还不算晚。至少还在看账本的魏老爷就没睡,他一怒之下, 冲着门口嚷:“去把二爷叫过来。” 于是,刚刚才从下人那里得知儿子又干了荒唐事的魏二爷还在发脾气呢,就得到了父亲的召见。 他心头都是怒火,偏偏在父亲面前不敢表露, 只得深呼吸几口气压下。 “爹,您找我。” 魏老爷狠狠盯着面前的儿子:“修身齐家平天下, 咱们生意人,没有这平天下的志气,至少也要做到修身齐家。我教导你们兄弟长大,自觉这个称职的父亲,为何你没有学到一点为父的称职?你知道方才为父得知了个什么消息吗?” 魏二爷知道,肯定是有人悄悄来告状。 实在是谭二住的那个院子位置不合适,十来位管事都是要紧厉害的人物,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和魏启民作对,私底下告个状还是不怕的。 第624节 反正,做错事情的人是魏启民,他们还可以说是为了魏启民才禀告。 只要他们禀告的主子愿意护着,魏启民就拿他们无法。 魏二爷心里清楚,但面上不敢表露,低下头道:“不知!” “呵呵,我说错了,看来我这个做爹的也同样没有教好儿子。明明你知道真相,却在我面前装憨,为父可还没有老糊涂。”魏老爷很生气,砰砰砰拍着桌子,“为父对你寄予厚望,你就这么哄我?” 听到这话,魏二爷眼皮一跳。 魏府的大爷不成器,已经长成的嫡长孙又虚弱,大房的庶子要么年纪还小,要么就不像样子。魏二爷知道自己做家主的希望很大,但父亲一直没表态,他也只敢在心里暗暗奢望,不敢表露分毫。这算是父亲第一次正面回应众人的猜测。 一时间,魏二爷心中狂喜。 “爹,您是一家之主,儿子不太会教孩子,这小树不修不直溜,你要是觉着启民哪里做得不好,尽管训斥。” 魏老爷脸色不太好:“你可真心疼你爹!为父都已经这把年纪,忙生意已然力不从心,你还让我帮你教儿子?一辈不管二辈事,儿子你自己教,启民跟有夫之妇来往的事,为父早已听说过。以前没有闹出大事,原本还指望着你教导儿子,后来都出了事,他还敢夜会有夫之妇……关键是,那是下人的妻子,如果府里的主子有样学样,那我们魏府成什么了?淫窟吗?” 这话很重,魏二爷吓得跪在地上。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了许多,都想要跟父亲明言儿子的身世……他知道妻子和那个姓谭的有过旧情,但儿子是谁的血脉,他还没有查出来。 原本打算今晚上过了再查,谁知魏启民这个不成器的又惹出了麻烦来。 如果可以,他还是不希望蒋氏不忠,若是他帮别人养了多年儿子……这显得他很蠢。 一个蠢货,想要做一家之主,大概也只能想一想了。 “爹,儿子觉得这其中有误会。要不,叫启民过来问一问?” 魏老爷都气笑了:“喊!今晚上,本老爷非问清楚不可。” 另一边,蒋氏身边的心腹告诉了她谭二院子里发生的事。 她刚刚应付魏二爷,只觉得心力交瘁,人被叫走时,她心里还挺庆幸。 走了好,走了她也能喘口气。要不然,这心都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人走了,蒋氏这怦怦跳的心还没有彻底安静,又想着要怎么样应付魏二爷接下来的盘问……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特别小心眼,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结果,一杯茶还没喝完,管事匆匆进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蒋氏惊得手里的杯子都落了:“你是说,谭二院子里走水,刚好启民也在?” “是,当时咱们公子穿了一身下人的衣物,看着很是慌张,也不解释清楚,只让这种人闭嘴。这……这哪里是闭得住的?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吧,刚才二爷被老爷叫走,说不定就是为了此事。” 蒋氏脑子里轰然一声,她坐都坐不稳,努力抓住桌子才控制自己不往下滑。 管事见主子不说话,催促:“夫人,这到底要怎么办,您给个章程啊。” “别吵!”蒋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努力让自己冷静,沉声吩咐,“去叫启民。” 管事飞快跑了一趟,结果扑了个空。 魏启民已经被书房那边叫走了。 蒋氏得到消息,又急又怒,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了满脸。 “我要去看看。” 家中女眷不得去外书房,尤其这还是夜里。管事婆子觉得不太妥当:“夫人,您三思,咱们公子也算有几分急智,应该能在长辈面前解释清楚。这时候您不能出门,否则……岂不是更坐实了咱们在府里消息灵通的事?” 蒋氏知道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但她真的做不到如旁观者一般不管儿子的死活。 “那我去外头散步。” 她只在外书房那一片走动,如此,能尽快得知里面的消息。如果发现事情不对,还能赶过去救人。 管事拗不过她,这大晚上的又是准备大毛衣裳,又是安排出行的人,一刻钟后,一行人悄悄去了园子里。 * 魏启民看到父亲的人来请自己去外书房,心知不好,但他还是努力镇定下来。 去书房的一路上,魏启民心里很慌,根本就做不到静下心来想应对之策。 原本这一路很长,平时要走半刻钟,可今日这一段路程似乎特别短,好像眨眼间就到了。 “爹,祖父。” 魏启民进屋后,老老实实给二人行礼。 魏老爷是家主,在外头做生意的时候会与人虚与委蛇各种试探,在家面对晚辈时就没有这份耐心,直接开门见山:“刚才有管事来报,说你大晚上的跑去了谭二的院子里,还穿着下人的衣裳。原先你和芬芳的那些事,外人不知道,我是知情的。我以为你会改好,结果呢,得寸进尺,愈发不知廉耻!” 说到这里,已然大怒,捡起手边的砚台就丢了出去。 砚台没有砸到人,但里面飞出来的墨汁泼了魏启民一脸,他吓得跪在了地上。 进门前他还心存侥幸,想着他到底是府里的公子,有他威胁在先,那些下人应该不敢告发他。结果,这前后两刻钟不到,爹和祖父就已然清清楚楚。 如果他真是去找芬芳的,训也就训了。偏偏今天晚上不是,他真的是去找自己的随从。 “孙儿是去找谭二商量一些事。” 魏老爷呵呵:“果然不愧是父子,都拿我当老糊涂呢。什么时候府里的主子跟下人商量事情,不是把下人叫到面前说话,而是亲自在半夜里换了一身下人的衣裳找上门去?” 魏启民张了张口:“孙儿敢对天发誓,真的是商量事情……” 话没说完,被身后的父亲给踹了一脚。 在魏二爷看来,老人家都已经动了怒,不管是不是,都先答应下来嘛,这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当然了,他和魏老爷想法一样,儿子这一趟,找人谈事是假,找芬芳苟且才是真。 魏启民感受到了父亲给自己的警告,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魏老爷很不满意:“错就是错。错了还要狡辩,这就是你这些年受到的教养?” 魏启民看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辩解:“祖父息怒,孙儿确实是去找谭二商量事……” 魏二爷:“……”还说! 这混账是不是缺心眼? 魏老爷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孙子是个不知廉耻的色鬼,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和谭二商量什么事?” 魏启民被问住了。 他方才只想解释自己最近没有荒唐到继续和芬芳苟且,不想被长辈误会,省得长辈认为他知错还不改,烂泥扶不上墙。 魏老爷见他不说话,心里失望:“既然你说不清楚,那我就让谭二来回话。” 他扬声吩咐,“去叫!” 这吩咐犹如晴天霹雳,还直接劈在了魏启民头上。劈得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阻止:“不行!” 他太过害怕,声音又急又厉。 在魏老爷看来,这个孙子是撒了谎怕被戳穿,所以才不许谭二来回话。 换做往常,或者是发现孙子初犯,他就懒得戳穿,姑且信了他的话,以观后效。若是还不改,再想法子教训。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他知道的,魏启民这个孙子找了至少四个妇人……还有一些他没听说的。找就找啊,人学聪明一点,不被旁人发现也好。他呢,险些被一个小妇人送进大牢。 吃了这么大的教训还不长记性,居然还要半夜里去找那个小妇人,被抓住了还死不承认。魏老爷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必须得戳穿他的谎言,好生将其教训一番,让他彻底长长教训,以后再不敢做类似的事。 “去!我看谁敢拦着。” 魏老爷这话是冲着父子二人说的。 魏二爷原本也不想让谭二出现在父亲面前,毕竟,妻子偷人不是什么好名声。也算是他治家不全,显得他不够聪明,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这对于他以后接手府里的生意有害无益。 不过,既然拦不住,那也不拦了。 魏二爷并不这么害怕谭二将真相告知父亲,说到底,他只是丢脸,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回过头来讲,还是当初父亲和母亲没给他选到好姑娘。他是无辜受害。 眼看魏启民起身就要去外面拦人,魏二爷抬脚将他绊住。 魏启民跑得慌乱,没注意脚下,狠狠摔了一跤,痛得他半晌爬不起来。 “爹,不能……” 魏二爷语气严厉:“父亲年纪大了,这么晚了还在忙你的事,你该觉得羞愧。这会儿不要再阻拦,等真相大白,你该认错认错,该受罚受罚,不要再惹你祖父生气。” 对于顾秋实而言,他院子里这件事情竟然惊动了魏老爷查问,这算是意外之喜。 魏二爷可能会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会对蒋氏母子如何,但属于让二爷做家主的魏老爷一定会把事情查的水落石。 身为一家之主,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血脉被人混淆而不闻不问。 所以,顾秋实睡得迷迷糊糊被打扰,他也不生气,利落地穿好衣裳起身。 这边距离书房挺远,超近路也要走一刻钟以上。前来请顾秋实的下人也算是魏老爷的心腹之一,知道这会儿主子正着急上火,肯定没什么耐心等人,等久了绝对要生气,一路上脚下匆忙。 顾秋实也不要他催促,走得比他还快。 见状,那人来了兴致,好奇问:“老爷是因为四公子大晚上在你院子里的事生气,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公子真的……” “不是为了芬芳。”顾秋实没隐瞒,“公子有事情和我商量,只是不小心走了水,被人误会了。” 随从愈发好奇:“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公子亲自来跟你说?要是你不懂事,可能会被罚哦。” “反正倒霉的不是我。”顾秋实说完这句,脚下更快了几分。 随从眼皮一跳,谭二不会倒霉,那倒霉的就是……公子? 还有,谭二身为四公子身边的下人,这么迫不及待送主子倒霉真的好吗?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了谭二这段时间的遭遇,不光被打了三十板子险些没命,还被塞了一个有夫之妇……他刚才若是没看错的话,芬芳是住在另一间厢房里的。 也就是说,谭二被逼着娶了有夫之妇,还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两人只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实? 若真是如此,也不怪谭二要怨恨了。 * 魏启民希望谭二识相一些,不要跟着下人过来。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但这是她如今唯一的生路了。 好像才没过去多久,外面传了敲门声,紧接着就是随从的声音。 “老爷,谭二到了。” 顾秋实进门,也不行礼,低着头道:“老爷。” 魏老爷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这会儿他满心又想着要怎么教导孙子,便也没太在意。谭二规矩不好,回头吩咐一句,自有管事去教。 事实上,魏老爷不赞成谭二继续在府里伺候……放出去也不行,最好是把人发卖到外地。 第625节 “你家公子大晚上的跑到你的院子里,到底为了商量什么事?” 顾秋实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洗漱,隐约听到外头有敲门声,正想着起来呢,屋子就着火了。等众人来救火,我才知道公子也在。好在有芬芳从旁照顾着,要不然,也太失礼了。” 最后一句话引人遐思。 父子二人瞬间就想多了。知道内情的魏启民大怒:“你胡扯!我不是去找芬芳的。” 顾秋实装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难道真是找我?为了……” 他脱口而出“为了”两个字后,及时住了嘴。目光落到魏二爷身上。 这幅欲言又止,有些话想说又不能说的模样,落在魏老爷的眼中,只觉一头雾水。 “为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魏二爷好几次想要阻止,可看谭二说话故意留钩子,故意等父亲询问。他心知大势已去。 既然瞒不住,那就不瞒了。 反正不要脸的事情蒋氏做的,连他也被蒙在了鼓里,这又不是他的错。但如果他知情不报,继续帮父子俩隐瞒,回头父亲责问起来,他怕是要被牵连。 当然了,蒋氏成亲前与人不清不楚,他即便是被牵连,也有限得很。 所以魏二爷其实不太在乎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被翻出来,他当然希望一辈子也不被翻出来说,但这明显不可能。 顾秋实把今天晚上对魏二爷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魏老爷都呆了。 如果不是做了多年生意,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绝对是一脸呆滞。 他缓缓将目光放在了魏启民身上,想要找出他和魏家人的相似之处……说实话,好像有些神似,但要说哪里像,似乎又找不出来。 “蒋氏怎么说?” 正如顾秋实猜测的那般,魏老爷绝对不允许魏家的血脉被人混淆。尤其魏启民身份特殊,长子那样不成器,家业交到他的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个干净,他还是更属意自二子。但如果二子做了家主,启民就是少东家。 他不可能将家业拱手送给奸夫的儿子,真要是那般,魏府的列祖列宗怕是要被气活过来。 “把蒋氏叫来。” 一听这话,魏二爷就知道父亲动了真怒。 要知道,父亲对他们这些晚辈一直都很客气,但凡是对主子,那都用的是“请”。 第614章 卖身为奴 十三 如今气得都让下人去叫了, 魏二爷心里清楚。如果蒋氏不好好回答,说不定就只有被休回娘家的命。 夫妻这么多年,夫妻俩只能算是相敬如宾, 感情实在一般。但因为蒋氏进门生了二子一女,魏二爷从来就没想过休妻另娶。 魏启民跪在了地上,盯着顾秋实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 顾秋实可不惯着他,扭头问:“公子, 你这么瞪我没用。当年的事情咱们俩都还没出生,你我说了也不算呀。那些事情,有就是有, 没有就是没有, 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改变不了这已经发生了多年的事。” 蒋氏本就在园子里溜达,看到书房里的人进进出出请人, 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本来她也收买了一个放在外书房的人, 让他有消息赶紧来报。 那人知道她没有在房里, 老爷有请, 他立刻把这事接了过来,跑出拱门后,没有往二房夫妻的院子去, 而是往蒋氏藏身的小花园请人。 “二夫人,老爷让请您去呢。” 听到这话,二夫人腿一软。哪怕是有管事婆子扶着,她也差点站不稳。 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 深呼吸好几口气,但收效甚微, 心怦怦直跳,五脏六腑都被人给攥紧了一般,让她呼吸艰难。 她知道自己这样紧张到了公公面前绝对要出事,但却真的放松不下来。 几乎是同手同脚进了书房,蒋氏福身行礼,因为太过紧张,动作很是僵硬。 魏老爷身为公爹,对几个儿媳妇都不熟,但再怎么不熟,到底一个府里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看儿媳妇这态度,就知道她已经知情,并且……谭二所讲的那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谭二说,你和他父亲是旧识,正是有这份渊源,谭家才会将他们兄妹送进府里?” 蒋氏知道瞒不过,小声道:“谭利民当初是府上的客人,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男女有别,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过不少次。儿媳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却控制不了他的心。他……那时候对儿媳几番纠缠,被父亲一怒之下赶出了门。” 魏二爷垂下眼眸,对于蒋氏能不能留下,他其实无所谓。 当然了,蒋氏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让他心里生出了隔阂,即便以后二人还是夫妻,他回了正房过夜,也绝对再不会与蒋氏同床共枕。 魏老爷岂是轻易可以糊弄的? 蒋氏这般轻描淡写,魏老爷并不相信:“如果只是这点关系,他又怎么会把一双儿女送到你手上?如果不是确定了你会接收谭二兄妹,他怎会把儿女卖出来?蒋氏,这大晚上的,本老爷明儿还有很多正事要办,麻烦你说实话。如果你还在这儿糊弄,我就只好让人去请姓谭的过来问话了。” 他扭头看向魏启民,“我还想知道,你生的这几个孩子……” 蒋氏心头一惊:“兄妹几人绝对是魏家血脉,若有半句虚言,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秋实呵呵:“你给公子取的名字都和我爹一样。我爹谭利民,公子也带了“民”字,好巧啊!” 魏启民的“民”是当初蒋氏执意加上的,这件事情魏老爷和魏二爷都知道,听到这话,二人眼眸中都瞬间染上了怒气。 且不说魏启民身世如何,总归是蒋氏还没有放下那个男人才会以此取名字。 “这是巧合。”蒋氏解释起来,语气有些无力。因为她心里清楚,巧合二字并不足以说服祖孙三人。 是的,就连魏启民自己都不相信。 魏二爷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事情都铺垫到这里了,他如果认下这件事,不光父亲会失望,以后他再想要休息和赶走野种,怕是不容易。 “滴血认亲吧,是不是亲生,总要试一试。” 蒋氏眼睛都气红了:“二爷!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不能这么对我。夫妻之间,该有最基本的信任,你要是真的滴血认亲,将我置于何地?” “本来我对你很信任,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生下不属于我血脉的儿子,如今滴血认亲,是你自找的。”魏二爷对她的眼泪没有丝毫心软。 当初他相看上的是蒋府另一个姑娘,只是蒋氏嫡出,又占长,将这门婚事抢了过来。当然了,魏府的长辈也觉得娶嫡女比较好听,两家不顾他的不愿意,强行定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魏二爷拗不过长辈,他认了。 他那时想要从大哥手中抢过家主之位,不敢跟家中长辈犟。他听从长辈的意思娶了妻,哪怕娶的不是属意之人,他却从来没有迁怒过妻子。虽二人人感情一般,却也给了妻子足够的尊重。 这么多年来,二房的庶子只剩下俩,一个病歪歪的,另一个才五六岁,其余全部都是庶女。魏二爷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但蒋氏他发妻,他警告了几句,一次次给她机会,说到底都是尊重她。 结果,他得到了什么? 连她伤害自己的儿女他都认了,回头却发现这女人生下的三个康健的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这特么也太恶毒了吧? 魏二爷刚才对于母子俩的去留还不太放在心上,这会儿要滴血认亲了,忽然就察觉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爹,让大夫准备吧。” 魏老爷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正如蒋氏所言,滴血认亲的事情一出,他们夫妻之间终究会落下裂痕。当然了,这一切都是蒋氏自找的。 如今的问题是,如果魏启民不是魏府的血脉,接下来是不是要休妻? “你确定?” 魏二爷跪了下去:“儿子已经被人蒙骗了半辈子,不想被人骗一辈子。不管启民是不是儿子亲生,儿子都想要弄个清楚明白。请父亲成全。” 魏老爷也想弄清楚,于是让人去请大夫。 大晚上的,大夫被折腾起来,到了主院之后听说是要滴血认亲,顿时满脸惊讶。 当下的滴血认清并不是用清水,里面要加一点药材,这种药材不算难得,但也只有大夫才会准备。 大夫知道,在这种大户人家伺候,就得装成聋子瞎子,也不多问,埋头准备了水。 魏启民心里很是紧张,在大夫准备水的这段时间里,他时不时就偷看一眼母亲,想要从母亲脸上看出结果来。 蒋氏始终垂着头,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水备好了。 魏二爷催促:“启民!过来滴血。” 魏启民眼神里带着几分哀求:“爹,儿子从小到大都只有一个爹,那就说您。至于什么姓谭的,儿子到现在也才见过一次,连话都没有说过。” 他想说的是,不管父子二人是不是亲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但他说不出口,在没有滴血验亲确定他的身份之前,他压根就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是魏府公子。 如果真的不是……谭二卖身为奴多年,下人的日子有难过,魏启民不太清楚。但仅凭他看到的这些,就知道日子艰难,他接受不了。 “快点!”魏二爷没什么耐心。 魏启民知道磨不过去,只好慢慢挪过去。 魏二爷在戳手指之前,看了一眼蒋氏。 蒋氏都不看碗,只顾着着。 见状,魏二爷心里一狠,挤了一滴血落下。祖孙三人都不错眼的盯着。 两滴血慢慢靠在一起,并不相容。 魏启民心里一沉,脸色都变了:“爹,这水一定有问题,您就是我亲爹,我只认您这个爹!” 蒋氏惊讶,大叫:“不可能!” 顾秋实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也是个大夫,知道这水没问题。 魏启民实实在在不是魏府血脉,他亲爹甚至和魏二爷一点关系都没有。加了这种药,如果他父亲是魏家人,不至于一点都不容。 魏二爷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这些年一直将魏启民当成亲生儿子处处照顾,恨不能对其掏心掏肺……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怒火冲天,反手就是一巴掌。 巴掌落在蒋氏脸上,“啪”一声。 蒋氏捂着脸,狠狠瞪着那个碗:“这不可能,不可能。” 魏启民也大叫着不可能。 魏老爷皱了皱眉,这是最差的结果。不管蒋氏留不留,他绝对不会留下魏启民……如果没有滴血认亲,魏启民身份不明,他只会让其不做家主,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分他一些钱财,当他是个庶子打发了,就当是全了这份祖孙情分。 可魏启民已经确定了不是魏家的人,留下他就是个麻烦。 在魏老爷看来,魏启民这个人野心很大。如果这是他的亲孙子,有几分野心也不要紧。真要是什么都等着长辈送到手里……他可不敢将家业交给太老实的人。 如今发现魏启民不是他的亲孙子,再留下,谁也不知道魏启民到底会做什么。万一他不甘心,想法子给全家投毒,那可不是玩笑。 魏老爷扬声吩咐:“去请姓谭的来。从今日起,咱们府上的四公子突发恶疾暴毙!明儿起灵堂,法事做三天,四公子临终前说过,不愿意入族地,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记得让道长给他选个好地方。” 一番话,定下来了魏启民以后的处境。 第626节 不光是活着的时候不能认亲,死了也不再是魏府的人。 魏启民扑通一声跪下:“祖父,不要!孙儿眼中,只有魏府的人是亲人,其他都是外人。只看这么多年感情,孙儿也舍不得你们啊……还有,这水一定有问题,我绝对是魏府的人。” 他疯了一样跳起,伸手指着顾秋实质问:“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动的手脚,一定是。” 第615章 卖身为奴 十四 在场众人都清楚, 谭二没有换水的本事。 顾秋实叹口气:“公子,你还是这样,什么都往我身上推。这……总不可能是我害得你不是二爷亲生吧?” 魏启民大怒:“谭二, 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顾秋实早就不惯着他了:“什么态度?你还当自己是魏府公子呢,论出身,我好歹家世清白,知道父亲是谁, 母亲是谁。你呢?你爹父不祥……方才老爷说让我姓谭的来领人,你以为我愿意有你这种兄弟?要我说,一会儿我爹来了, 领你离开之前还是麻烦大夫再滴血认亲一遍, 省得认错了人,替旁人背了黑锅!”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蒋氏的奸夫不是谭利民,或者说, 奸夫不止谭利民一人。 有夫之妇有了奸夫,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若奸夫不止一人, 那名声更是被毁个彻底。严重到大概路过的狗都要吐她一口唾沫。 蒋氏愤然:“闭嘴!” 顾秋实对她这样的态度倒也不意外。 在这屋中所有人的眼中, 谭二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魏启民瘫软在地上,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只看父亲和祖父的态度, 似乎不打算留着他。 此时他已经不再想做家主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够留在魏府,保留如今这份魏府公子的身份。 “祖父,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时候从记事起,我就是这府里的孩子, 爹在这里,娘在这里,祖父在这里。你们那么疼我,我这心里都记着……”魏启民膝行上前,伸手去抓魏老爷的衣摆,“祖父,我只有你们这些亲人,我也只认你们。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通通与我无关,我不认!” 魏老爷心情有点复杂,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嫡出的孙子里,魏启民是年纪最大也最聪明的。往日魏老爷真的对他寄予后望,知道他和有夫之妇暗地里苟且,魏老爷还很不高兴,想着给他两年时间,如果再不改……到时再说。 也是他真的喜欢这个孙子,要不然,在知道这孙子做下错事时,就不会再给魏启民机会。 “等姓谭的来了,看看他怎么说。” 魏启民很不甘心。 顾秋实老老实实待在旁边,闲闲道:“公子的想法我能理解。如果我在魏府长大,大概也舍不得这场富贵。” “你闭嘴!我舍不得的是人,割舍不下这份亲情,不是为了富贵!”魏启民大吼大叫。 顾秋实点点头:“你说是就是咯。老爷和二爷都是老狐狸了,你心里怎么想的,他们一眼就知道。” 这话很直白,将有些舍不下魏启民的魏老爷和魏二爷瞬间就敲醒了。 其实父子俩都清楚,魏启民舍不得他们是,但舍不得魏府这场富贵也是真的。 不过,即便他们父子舍不得将魏启民赶走,也还是不会将人留下。 魏启民有野心,又在府里多年,私底下还在拉拢管事。往日里魏二爷对此乐见其成,如今却不能再纵容下去。 这外头的孩子,再怎么养得亲,也不可能真的把家业交给他。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决断,魏二爷更是提议:“爹,我想把姝儿还有启华又嫁过来滴血认亲。” 蒋氏听到这话,险些气死:“三个孩子都是你亲生的。滴血认亲不是亲生,肯定是哪里出了毛病,我不相信。二爷,事关重大,不能如此草率就认定他们兄妹不是你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在仔细想一想!” “贱妇!”魏二爷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他人到中年,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这两年父亲的精力不济,他插手的生意越来越多。照这情形下去,再加上父亲刚才的那番话,他真的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家主。 在这紧要关头,儿女不是自己亲生。他也不可能为了家主之位而不顾及儿孙,万一真把家主这位抢了过来又后继无人……那还不如不折腾呢。 一想到这些麻烦都是蒋氏带来的,他越想越气,一巴掌扇完,追过去又踹了一脚。 蒋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二爷!” 书房里闹得不可开交,魏老爷只觉得头疼,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别闹了。” 他还是听进去了儿子的话,是魏家的孩子,那肯定要养着。若不是,还是撵出去的好。 于是,已经睡下了的魏姝儿和才十二岁的魏启华被叫了过来。 两人睡得迷迷糊糊,却也知道在书房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这大半夜的将他们叫过来,肯定是出了大事。 大夫又送上了几碗水,几人再次滴血认亲。 同样不相容。 魏二爷都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怎么可能呢?他和蒋氏也算恩爱,该给正房的体面一点没少,逢五逢十都在正房睡觉。 结果,居然一个亲生的嫡出都没有。 他身子晃了晃,都有些站不稳。 魏老爷看着儿子这样,心头也不好受。此时再看向儿媳的目光中就带上了几分凌厉。 原本他想着,若儿子能接受蒋氏的荒唐,看在蒋府的份上,这儿媳也不是非休不可,两家都要脸面,干脆把这人送到郊外养着,眼不见心不烦。 可讲是一连生三个孩子都不是魏家血脉,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去蒋府请人,能主事的,都给我请来。” 也不指定请谁了,最好是都来,也省得以后以后还要跟其他人解释。一次把话说清楚,将蒋氏领走。 顾秋实此时上前:“老爷,我有话要说。” 魏老爷看着这个年轻人,心情格外复杂。如果不是谭二,他们一家子到现在也被蒙在鼓里,说不定哪天真的就把这家主之位交到了魏启民手中,将这偌大家业拱手送了谭家。 但是,这件事情又实在丢脸。 如果可以,魏老爷希望府里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不过,总的来说,魏老爷还是宁愿知道真相,不想被旁人将家业算计了去。 “你想说什么?” 顾秋实直言:“我和妹妹是无辜的,当初我父亲卖掉我们兄妹俩时,并没有真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当时只是单纯的想把我们兄妹送进来照顾公子。时隔多年,我也不想知道是谁的主意害了我们兄妹十多年,只想恢复自由身。求魏老爷成全。” 不提谭利民做了什么,只从谭二兄妹俩的立场来看,他们确实是无辜的,摊上谭利民这个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魏老爷若有所思。 说实话,他不希望自家的丑事被外人知道。 但如果要休了蒋氏,并且将三个孩子撵出门,旁人再傻,也能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并且,谭利民在蒋家借住又突然被撵出门的事虽已经过去了多年,也经不起细查。聪明一些的人,很快就能猜到这几个孩子的亲爹是谁。 那边魏老爷没有表态,魏姝儿到了此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居然不是父亲亲生。 “我不相信。”魏姝儿从小受宠,性子又霸道,当即大吼大叫,“这水绝对有问题。” 她忽然抓住蒋氏的手指,动作利落地扎了一下,“我总是娘亲生的吧,如果我们母女的血都不容,那这水……” 因为她动作很快,扎了蒋氏又扎自己,前后不过眨眼间,她话还没说完呢。碗里的血已经溶到了一起。 屋中一片安静,魏姝儿呆住了。 顾秋实探头看了一眼:“那这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魏姝儿:“……” 她勃然大怒,转身就冲着顾秋实踹了两脚。 “要你多嘴。” 顾秋实当然不会任由她踹,飞快躲开了。 两人一个要踹,一个要躲,书房里站了这么多的人,原本就有点挤,这追追打打,难免就会在魏老爷面前跑跑跳跳。 魏老爷心情本来就烦,看到孙女张牙舞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温婉,心里对其又厌烦几分。 “姓谭的什么时候到?还有蒋家那边,派人再去催一催。” 蒋氏滑落在地上,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骨头,她面色黯然憔悴,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魏二爷。 魏二爷根本就不搭理她。 魏姝儿咋咋呼呼,魏启华十二岁,该懂的都懂,不过,往日里这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二爷都有意将他养得天真烂漫,所以这会儿魏启华即便是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只蹲在母亲旁边不吭声。 顾秋实提醒:“老爷,可否放我自由?” 魏老爷家里的大事都操心不过来,根本就不想应付一个下人。 “你的事待会儿再说。” 顾秋实认真道:“老爷如果不放我,除非真的将我弄死。否则,回头我就去状告父亲与人通奸,甚至还将亲生儿女送给奸生子女糟践。如果我倒霉,突然出了意外没了,我妹妹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会去衙门告状,老爷如果不信,尽可以试一试!” 如果真的告到衙门,蒋氏本就不堪的名声会更烂。她尖叫:“不行!” “我说行就行。”顾秋实看了蒋氏一眼,“我们兄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所求不过是恢复自由身好好活着罢了。若是达不成目的,那……谁也别想好过。即便我死了,我妹妹也会帮我报仇!” 蒋氏原本无精打采,希望魏二爷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休了她……到了此刻,她已经不希望夫妻俩能恢复之前的相敬如宾,只希望魏二爷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给蒋氏女明面上的尊重。 只要她还是魏二夫人,不管外头的传言如何离谱,对蒋家女的影响都能降到最低,反正,怎么都比被休了要好。 她倒是想留下,但魏府不一定愿意留她。 如今谭二还要跑到衙门去闹,到时候,她和蒋氏女的名声肯定要被毁个干净。 身为有夫之妇,跟一个有妇之夫暗地里苟且。苟且就算了,还把人家的儿女叫到身边来磋磨多年……做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可要是这些事情传出去,她真的会被万人唾骂,走出去就如那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父亲,还请你放过谭二。” 蒋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她求不下情,回头就让父亲出面,无论如何也要先安抚住谭二,即便是要弄死兄妹而灭口,也绝对不是现在。 不能把人逼急了,除非在弄死谭二的同时,也能让三冬闭嘴。 但就蒋氏知道的,这兄妹俩感情很好,谭二大着胆子威胁主子也要为妹妹求自由身和一个容身之处,感情都是相互的,三冬得了他的好,绝对会为他拼命。 三冬多半不能被收买,那就只能……让她彻底闭嘴。可问题是,三冬如今是自由身,如果她死得不明不白,衙门那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当然了,蒋氏可以让谭利民出面,只是她如今出了事,想要见他怕是不太容易。 魏老爷不吭声,蒋氏好几次开口求情,都没能让他松口。 书房里气氛静谧,夜越来越深。 没有人提出要吃东西,甚至也没谁开口要茶。比起众人一脸沉重,顾秋实心情不错。 第627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蒋府众人到了。 来的人是蒋氏的亲哥哥,也是如今的蒋家主。 蒋老爷已经不在人世,老夫人还在,只是身子不太好。蒋家主得到消息,见来人一脸慎重,又是这个时辰相请,他对妹妹的所作所为不说一清二楚,也是知情的。当时就生了不好的预感,眼瞅着入了魏府后被领到书房,进门又看到妹妹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伯父,出了何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下人催得急,我这心里怪怕的。” 他语气诙谐。 但是屋中的魏府众人谁也没笑。 见状,蒋家主心里一沉,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三妹,出什么事了?” 蒋氏眼泪汪汪:“大哥,我……二爷因为当年我和谭利民来往过的事情生气。” 魏二爷忍无可忍,夫妻多载,又看在二子一女的份上,如果蒋氏只是在成亲前和人来往,甚至过分一些已经失了清白,他都可以忍着不休妻。但是,蒋氏过分到生的几个孩子全部不是他亲生,哪怕他是圣人也忍不了啊。 “蒋家主。” 蒋家大哥要比蒋氏大好几岁,这些年魏二爷一直都尊称他为大哥,这会儿一脸严肃地改了口,他心里也知道,妹夫肯定是动了真怒,且已经有了休妻的想法。 “妹夫,有话好好说。家有家规,三妹既然是魏府的人,做错了事就当受罚。只要你们理由充分,我绝不会阻拦。” “这不是一点错。”魏二爷语气里满是愤怒。“她真的这几个孩子全部不是我亲生,这些年一直和谭利民私底下往来,还把谭利民一双亲生儿女叫到身边磋磨虐待,你说这……” 蒋家主当然知道妹妹当年干下的荒唐事,因为这,父亲和他决定将谭利民赶走,又狠狠教训了妹妹一通,逼得她发誓再不与谭利民来往。 后来两人没断干净。蒋家主还私底下警告过,只是那是妹妹已经是魏家妇,他只能严厉地教训几句,不好出手罚她。当时蒋氏也保证了会听他的话,说两人只是见面叙旧,还是偶遇上的,并未做出格的事。 蒋家主不太信,可不信也得信啊。他平时那么忙,难得和妹妹见一面……再说,兄妹两人各自成家了,就要维持两家之间的关系,可不能一见面就训斥人家。 他以为妹妹都已经成家的人,做事自有分寸,结果……还是高估了她。 “三妹,你怎么说?” 哪怕知道狡辩无用,蒋氏也不能就这么认了呀,她咬牙道:“我不知道大夫是怎么准备的水,也不知道大夫是不是被人收买。关于三个孩子的身世,我问心无愧,他们绝对是魏府血脉。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发毒誓。” 蒋家主:“……” 毒誓这种东西,听多了也就那样。妹妹在他面前发誓,不算这也至少有两次。 当初她发誓会和谭利民断了来往,结果成亲之后,他都亲眼撞见过两人见面,那次她也发誓了,可现在……谭利民的亲生儿女居然到魏府伺候了十多年。 算算时间,两人被他逮住之后,绝对又见面了! 哪怕知道妹妹不靠谱,蒋家主也只能护着,哪怕是为了他的女儿没有一个嫁人了还和情郎苟且的姑姑,妹妹做的这些事能狡辩就要狡辩。 “滴血认亲这事,其实不太准。” 魏二爷听到这话,人都要气炸了:“那你说什么是准?” “这捉奸要拿双……我这三妹自小就知礼懂事,绝不会如此荒唐。” “非得把人摁在床上才叫拿双吗?”魏二爷怒不可遏,伸手一指顾秋实,“如果她和谭利民没有私情,谭利民又怎么可能故意编造谎言也要儿女卖出来送到她身边?” 他说到这里,冷笑连连:“蒋氏拿捏人心厉害得很,我打听过谭利民,他妻子可是为其生了两子两女,结果,被他送了一半到府里让这女人随意虐待。” “我没有虐待他们。”蒋氏辩解,“我们是旧相识,他养不起几个儿女……” “这纯粹就是胡扯了。”顾秋实打断她,“破船还能找出三斤钉呢,我爹好歹是谭府血脉,谭府败落也才二三十年。这些年家里的食肆虽然不说大赚特赚,养活我们兄妹几人绝对没问题。” 蒋氏气得恨不能杀人:“你能不能闭嘴?” 第616章 卖身为奴 十五 蒋氏打算将方才的一切全部推倒不认账。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人跟她唱反调, 应付魏家父子的质问已经很艰难了,实在没有余力再和谭二争辩。 这年轻人口舌伶俐,一开口就能说到点上。蒋氏心里有点怵他。 “谭二, 我会保住你的命。其他人可不一定,你到底能不能分清好歹?” 顾秋实呵呵:“我又不怕死,有本事你们把我弄死。算起来,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多活一天都是赚。” 这分明就是耍无赖。 蒋氏恶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帮你!除我之外,没有人会管你的死活。” 顾秋实眨眨眼:“你保我的命是, 为了我爹吗?” 当然不是了。 蒋氏这时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哪里还顾得上谭利民? 不过,这话于她而言简直是致命的。哪怕她心里不是这么想,但魏家人一定会怀疑她。 蒋氏气急:“谭二!” 顾秋实掏了掏耳朵:“我上次被打伤的是腰臀和大腿, 没有伤着耳朵。你小声一点,我一样也听得见。” 蒋氏:“……” 跟这人扯, 简直是浪费唇舌。 谭利民住在靠近内城的那一片, 虽然这一路挺远, 但是他衣着打扮简单,出门也方便,说走就能走。 所以, 他在蒋家人到了后不久,也到了魏府大门外。 值得一提的是,谭利民得到消息时,谭母也在旁边, 听说大晚上魏府有请,她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一路上还被骂了好几次。也是谭利民猜到出了事,没什么心情搭理她,不然,还会骂得更凶。 夫妻俩被带到书房里时……说实话,两人站在一起真的不太相配,明明是同龄人。谭利民莫名就要年轻好几岁,且他穿着绫罗,身边的妻子却只穿着布衣,头发也是用布条包着,脸上和手上都有不少皱纹。 “娘!” 顾秋实先喊了人。 谭母第一回来这种富贵的地方,都不敢多看,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打量屋中情形,又不敢看的太明显,听到儿子的唤声,扭头望去,看见儿子浑身完好无损,顿时大松一口气。 “二子,你没事吧?” 顾秋实摇头:“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他们呢,娘,放心吧,一会儿我就跟你回家。” 如果能回家,那自然是大喜事,谭母却不敢欢喜,她又不傻,已经察觉到屋中众人的脸色不太好。 想问出了什么事,又不太敢。于是,大着胆子往儿子那边靠了靠,不打算多问。 谭利民一眼母子几人凄惨的模样,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 “这是怎么了?” 话问出口,察觉到蒋氏戒备的眼神。谭利民顿时如梦初醒,看向了魏老爷:“可是我儿子犯了什么错?论起来,他如今是魏府的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他做错了,老爷尽管责罚。” 旁的父亲得知自己儿子做错了事情,不管到底是不是儿子的错,肯定都是下意识求情。 尤其谭二在魏府这个庞然大物面前,那就跟可以被随意捏死的蚂蚁一般。打死了都不会触犯律法,这样的情形下,谭利民好不容易见到了主子,不说帮儿子求情,甚至还请求主子责罚儿子。 他对谭二,真的没有丁点父子亲情。 他越是如此,众人越是笃定他与蒋氏之间有私情。 “我问你,你这些年与蒋氏在哪儿幽会?” 问话的人说魏二爷,他就没有与谭利民正经见过面,方才谭利民他进来的一瞬间,他还暗暗打量了一番。 说实话,长相不如他,家世不如他,也不知道蒋氏到底看中了谭利民哪里,让她多年来念念不忘,成亲了还要与之苟且。 谭利民听到这话,面色微变:“二爷,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与二夫人……是旧相识,这些年也见过几次面。但绝对不是幽会!” “如果没有幽会,这几个孽障哪里来的?”魏二爷彻底怒了,这对奸夫□□,都已经被问到了脸上,居然还在这里狡辩。 “还是你想跟我说,蒋氏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奸夫?” 谭利民目光落到了魏启民身上。 顾秋实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方才二爷有滴血认亲,兄妹三人都不是他亲生。” 谭利民一脸惊讶,随即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喜色。 “这……我不知道啊。” 这哪儿能随便承认呢? 如果他承认,不光母子几人要倒大霉,他也绝对讨不了好。 “我们之间是清白的!”蒋氏泣不成声。 魏家父子满脸严肃。 蒋家主伸手抹了一把脸,暗暗佩服这两人的厚脸皮。 魏老爷真的很暴躁,他明儿还有正事要办,这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时间,他没得睡就算了,还要在这里处理这些恶心的事。 “再次滴血验亲,所有人都看看。如果这一次血再不相溶,我也不管他们兄妹几人到底是谁的血脉,反正我魏府是绝对不会再收留他们。回头你们两家把他们母子四人领走,爱去哪儿去哪儿。” 言下之意,他也不想管真相了,只希望将水性扬花的儿媳和几个不是自家的孙子孙女赶走。 蒋氏顿时就慌了。 母子几人要真被撵出了魏府,旁人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重新端了几碗水来,几人滴血,期间魏家兄妹不愿意,被魏二爷强行拖了过去。 结果和方才一样。 兄妹几人和魏二爷不是亲生。 蒋家主从头看到尾,摆摆手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蒋府绝对不接受被休回家的姑娘,三妹,以后你好自为之。 ” 语罢,转身就走。 顾秋实出声:“蒋家主留步,我这有点小事要和你商量。” 蒋家主从来就没有把这个缩在角落的谭利民的亲生儿子看着眼里,听到这话,也不太想回头。大晚上的,他想回去睡了,亲妹妹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明天消息一传开,家里的生意会受影响,到时还得他出面解决。 不光要管生意上的事情,还要和蒋家女的那些夫婿见见面,让他们别因为这点事休了蒋氏女,或者因此事是影响了与蒋府之间的关系。 眼看蒋家主脚下不停,顾秋实扬声道:“还请蒋家主帮我要一份卖身契,如果我不能赎身,肯定不能活着走出魏府,到时候我妹妹就会去衙门状告谭利民为了外头的姘头而虐待原配嫡出子女。” 此话一出,蒋家主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不想管关于妹妹的破事,但也不能让谭利民几个儿女跑去告状。 真要是告了,蒋家的名声会更差。 第628节 如果只是帮谭二赎身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蒋家主很愿意出手相助。 他回过头,看向魏老爷:“伯父,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姻亲,生意上也有不少往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谭二!说起来是我妹妹的错,但是谭家兄妹这些年被虐待,那都是你们教子无方!” 他说这话时很不客气。 魏老爷恼怒非常:“做错事的到底是谁?蒋家主,年轻人莽撞,但你是一家之主!” “我只是陈述事实。”蒋家主似笑非笑,“还是你真的希望他们兄妹去告状?或者,你敢动手将他们兄妹灭口?” 魏老爷确实不希望此事闹大,至于灭口嘛……他还真有这种想法。 不过,要做这种事,最好连枕边人都别说。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想要杀了人不偿命,就得动手时不留丝毫痕迹。 “蒋家主说笑了,我给你这个面子就是。不过,谭二得保证以后绝对不告状!” 这也是蒋家主想要的,生意人嘛,都喜欢白纸黑字落字为据。 但是这种事情写了字据也不管用。如果谭二要反悔,那字据反而还会成为他们威逼着谭二不得为兄妹两人讨公道的证据。 蒋家主左思右想,想不出稳妥的法子,道:“你对天发誓。发誓你出去之后再也不跟任何人提此事。” 顾秋实摇头:“我做不到。” 魏老爷:“……” 蒋家主:“……” 饶是如此,两人也只能妥协。 正如蒋氏所想,除非他们能一击必杀,还能再杀死谭二的同时让三冬死得不惹人怀疑。否则,就只能先忍着谭二。 魏老爷是万分不愿意放谭二自由。 如果谭二是府里的下人,打死也就打死了。 但问题是,如果不放谭二出去了,这个不要命又不怕死,外头的三冬转头就要去衙门告状。 似乎除了将谭二放走这一条路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魏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做事也算果断。只要谭二先不告状,回头总能找着机会教训兄妹二人。 “那你发誓不去衙门。” 顾秋实颔首:“这个可行,我要是去衙门告谭利民虐待儿女,我和我爹就不得好死。” 谭利民:“……” 这是把他也诅咒上了。 魏老爷决定了都要放人,倒也爽快,直接看向蒋氏:“拿卖身契来。” 蒋氏很愿意放谭二一条生路,让身边的婆子回去取。 顾秋实拿到了那张有些泛黄的纸张,心情有点复杂,谭二一辈子也没能摆脱卖身契。如今,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身。 “那么,明早上我在衙门等魏府的管事,如果中午之前不出现,刚好我也在衙门门口,告状方便。” 众人:“……” 顾秋实转身扶起谭母:“娘,儿子终于可以回家了。你高兴吗?” 谭母高兴不起来。 儿子为了拿这张卖身契,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主子都得罪了,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但以后的日子多半不好过。 尤其谭家小门小户,像魏蒋两家这样的门楣想要对付他们,那都不用亲自出手,只吩咐一声,多的是人为难谭家。 “二子,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我们这就走。” 蒋家主率先走在前头,母子俩互相搀扶着紧随其后。 而魏家父子早已经不想折腾这些破事,魏二爷如今看蒋氏一眼都嫌烦,在他将自己与谭利民全方位对比了一番后,对蒋氏偷人这件事上再也没有了不甘心。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蒋氏眼睛瞎,非要抛了他这个西瓜去捡那地上的黑芝麻。 魏二爷沉声吩咐:“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丢出去。” 想了想又补充,“剥掉他们身上的华贵衣裳,摘掉配饰。” 这就有点过了,堂堂主子,在下人面前只着中衣,这像什么样子? 尤其魏姝儿还是个姑娘家呢。 “不要,不要!爹,我只是你的女儿,只有你这一个爹,你不能不要我。”她哭哭啼啼,拼了命的推据前来拉她的丫鬟。 “我不走,你们要是敢抓我,我就去死。你们要是把我逼死了,回头就得替我偿命。” 她张口闭口就说自己要死,却也只是嘴上说说。不说是魏家父子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就是那些拉她的丫鬟,也不觉得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会舍得去死。 魏姝儿不愿意出门,被几个丫鬟强行拖了丢了出去。 兄妹三人都很是狼狈,魏启民也不愿出门,在魏家父子看得到的地方,他拼了命的挣扎,离了父子俩的眼前后,他浑身瘫软,犹如死狗一般被人拖着扔出了大门。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外面黑漆漆一片,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魏府大门前的两盏灯笼亮着微光。 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看见魏启民摔在路上,笑道:“原来你是我哥哥呀!” 只一句话,彻底惹怒了魏启民,他像是个炮仗似的瞬间就炸了:“你闭嘴!你什么东西?也配做我兄弟?” 顾秋实伸手捅了捅谭利民:“瞧瞧,你这掏心掏肺,人家可不打算认你这个爹。” 谭利民:“……” 第617章 卖身为奴 十六 魏启民确实没打算认谭利民这个爹。 他爹是魏府二爷, 在这城内有头有脸。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魏府家主,谭利民是个什么玩意儿? 此时他的心里很是暴躁,听到谭二这挑拨离间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原本他就没想和谭利民维持什么父子亲情, 或者说,他不屑于和名义上的父亲拉近关系。 谭利民听到这话,却有些伤心。 “启民,咱们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吧。天都快亮了, 你饿不饿?” 魏姝儿也很暴躁,扭头瞪着谭利民大吼:“你什么东西?离我们远一点。” 谭利民:“……” 蒋氏却看得分明,他们母子这会儿只能求助于谭利民。 方才被丢出来时, 母子几人身上华丽的外衫都被剥掉, 首饰更是一样没带。虽说当下律法规定夫家不得侵占家中妻子的嫁妆,她也确实有一笔很丰厚的财物,但……她哪里有脸去向魏府讨要? 蒋府那边已经很烦她了, 大概不愿意接纳她……不管接不接纳,都不能这么贸然闯上去。 能够进门还好, 万一不能, 母子几人就要丢脸了。 “姝儿, 对人要有礼貌,不要大喊大叫。你是大家闺秀,不是泼妇。” 魏姝儿心里很不服气, 不过,刚才她那样喊,确实显得没规矩,当即不再吭声,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抹泪的动作有些粗鲁,谭利民看在眼中, 心里却不太气。 原本也是怪他没本事,不能让几个孩子过上优渥的日子。 “咱们先回家。” 魏启民张了张口,但到底将那句“回哪个家”咽了回去。 一家子没去处,身上又没银子。他这会儿去那些酒楼赊账倒是可以住下,但他已经不是魏府的公子,魏府不会帮他付账,若是看到母子几人赊账,很可能会主动与他们撇清关系。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如今情形已经最坏,但魏启民可没想破罐子破摔,他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种翻身之法。 最快的就是辈靠府,趁着众人还不知道他们母子的处境,用魏府公子的身份尽快敛财。 但这些事都得白天做,并且得有个好脑子,今晚到现在他连眼睛都没闭,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不太清明,这不是考虑事情的时候。先回去睡一觉,明儿吃饱了,再好好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大晚上的,没有马车呀。” 谭利民见他不抵触跟自己一起回家,瞬间大喜:“我这就去借。” 说完这话,他目光落到了顾秋实身上:“二子,你在这附近住了十多年,肯定也和其他的车夫交好,你去找几架马车来。” 顾秋实扬眉:“好啊!” 母子几人身上没有银子,顾秋实可把那几百两银票随身带着。不过,这是为一家子找马车,他即便出得起这个银子,也不打算出。 “让人帮忙可以,但这大晚上的你把人从被窝里叫出来跑一趟外城……不给好处,大概请不动人家。” 谭利民摸出了一把银子:“快点!” 谭母一直没有说话,她做梦也没想到蒋氏这样的富家夫人居然会给自家男人生下了二子一女。在蒋氏面前,她特别自卑。 别说是跟蒋氏比,她和蒋氏乍一看完全就是两辈人。 她不太敢说话,可看到男人使唤儿子去找马车,她忍不住了:“二子,这么多的人,比你能干的多的是,不用你强出头。” 言下之意,这马车谁想坐谁去找。 她是心疼儿子,过去儿子过得那么苦,一天跪啊跪的,动不动就要受罚,前些日子挨了一顿板子险些命都没了。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怎么还要去求人呢? 顾秋实一笑,拉了谭母一起。 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不同,有些人家的规矩就是要宽松一些。比如魏府下人,从上到下个个都钻到了钱眼里,只要给足了银子,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 “娘,放心吧!”顾秋实主动揽过这事儿,可不是为了那一家子。 两人去了魏府的马房,顾秋实敲开了门,开门的人看到是他,有些惊讶:“谭二?大晚上不睡,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秋实言简意赅:“说来话长。我要用马车,去外城,有没有空的?” 魏府排场很大,最多的时候,府里二十多架马车一起出门。平时哪儿用得了这么多?大多数都是闲置着的,车夫也很多,有好些是平时做着其他的活计,需要赶车的时候再过来。 “十两!” 顾秋实立刻付了银子。 车夫还以为要还价,见他这样爽快,笑道:“得嘞,等我半刻钟。” 谭母张了张口,等人走了,才压低声音问:“咱们只要一架马车呀?” 顾秋实顿时就乐了:“娘,这做人呢,不能太周到了,别管人家会不会受委屈,咱们自己过得好就行。” 第629节 车夫将马车牵了出来,是一个七八成新的青棚马车,这些车夫拉私活儿,自然不敢动用主子的车厢。 顾秋实满意,拉着谭母上去。 到了几人所在的地方,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等母子几人开口,谭利民先出声质问:“你只找了一架马车?” 顾秋实笑了:“你给的银子只够一架马车呀!” 车夫此时才看到门口那几个身着中衣的人,他先是觉得眼熟,随即面色大变,立刻跳下马车上前请安。 魏启民厉声道:“你接私活儿?” 车夫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顾秋实提醒:“王哥,你不用害怕。他们几人已经不是魏府的人了,要不然,也不会大晚上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这里。” 魏启民还想利用自己魏府公子的身份敛一笔钱财做本钱呢,结果这才在门口就被人戳穿,他当时就怒了:“谭二,你给我闭嘴!” 顾秋实呵呵:“别以为你是我哥就可以训我。告诉你,老子不认你这种哥哥!王哥,你来不来?不来我可走了。” 他牵起了马儿的绳子。 这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没有蠢的,车夫眼看顾秋实敢和主子呛声,加上母子几人这会儿真的衣衫不整,看着特别狼狈,身上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就猜到府里今天夜里肯定是出了他不知道的大事。 马儿和车厢可不便宜,若是在他手上弄丢,赔偿倒是小事,但是家中的主子不会要他赔,而是会狠狠责罚他不守规矩。 王哥也管不上母子几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厚着脸皮上了马车,一拉缰绳,飞快跑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了这几人后,赶紧问谭二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 马车一走,身后的几人又叫又喊。 顾秋实没有回头,谭母满脸担忧:“你爹会生气的。” “娘,你太迁就他了。他是人会生气,你也是人呀,你就不会生气吗?就他干的那些事,你暴打他一顿,再把他休了都是该的。”顾秋实随口安抚完,又嘱咐,“你也看见了,那母子几人才是他的心尖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母子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将我和三妹送到府里磋磨虐待。娘,你要好好想想以后。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们兄妹被那母子当畜生使唤过后发卖掉?” 谭母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儿子说的是事实。 事情发生得太快,谭母到现在也觉得难以接受,犹如做梦一般,脑子飘飘乎乎,始终落不到实处。她确实得好好想一想以后。 恰在此时,马车停下,车夫探进头来,责备道:“好你个谭二,你害我。” 顾秋实呵呵笑:“这大晚上的,我家住在外城,要是腿着回去,天亮了也走不到。咱住的那一片又没有马车可以租……你真不用担心,那几位已经不是主子,再也翻不起风浪了。” 车夫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秋实也没隐瞒,将蒋氏和谭利民苟且的事情说了。 车夫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都放不下来。 “这怎么可能呢?二夫人她……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谭母也想问这话。 “赶紧走,我还想回去睡呢。” 车夫心里已经信了,但事关前程和小命,不能有丝毫闪失,他再次确认:“你没骗我?” “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明天早上你一打听就知道了。”顾秋实摆摆手,“走走走。” 一路无话。 谭母很沉默,神情麻木。马车停在了谭家的铺子外时,她都还没有回过神。 “娘,到家了。” 他们的车夫走得不快,这一路又远,母子两人下马车时,又有两架马车过来停了。 来的两个车夫都是魏府的下人。不过呢,他们同样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大晚上的跑这一趟,完全是被唬过来的,一点好处都没拿到。 所有人在谭家门外聚集,谭母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虽然还不确定以后要怎么办,但能确定的是她不能再与谭利民谈什么夫妻感情。 夫妻两人有了情分,就得帮他的忙。谭利民带来的这一群人都不是能吃苦的,平时连洗脸都得有人伺候,以后没下人了,难道要家里的两个儿女伺候他们? 谭母转头看向顾秋实,已然满脸是泪:“二子,你这么多年没回,还记不记得家里?咱们快去告诉你大哥这个好消息吧,今晚上我来不及给你铺床,一会儿跟你大哥睡。” 顾秋实颔首。 谭二的哥哥叫谭大海,谭利民给这几个孩子取名字敷衍至极,大儿子他随口叫了大海,到了谭二这里,干脆连名字都没取,从小就叫儿子。三妹生在冬天,干脆就叫了三冬,四妹嘛,从小就喊了幺妹。 谭大海已经睡了,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还以为是闹贼开门,看到门口黑压压一片人,险些就叫了出来。好在他在喊出声之前看到了爹娘,这才及时住了口。 “娘,魏府那边什么事?” 他说话时,目光落到了顾秋实身上,兄弟俩已经十多年不见,他一时间不敢认,从上往下扫视了好几遍,才试探着问:“这是二子?” 顾秋实笑了:“大哥。” 谭大海肌肤黝黑,还特别粗糙,兄弟两只相差一岁多,但只看面相,他要苍老五六岁。 说实话,兄弟俩这些年都过得不太好,谭大海在家里也是从早忙到深夜,若说有什么比谭二好的,大概就是他没有性命之忧,不会平白无故受罚。 谭利民再想要教训大儿子,也不可能把人往死里打。 “真是二弟啊,你回来了?”谭大海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裂开了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那你以后还回魏府吗?” 顾秋实看到他笑成这样,心里有点暖:“明早上去衙门消卖身契,以后就不回了。” 谭母不想多说,儿子一日没有消契,她这心里就安稳不下来:“别在门口聊,咱们进去说。以后二子哪也不去,你们兄弟俩有多少话聊不完?” 兄弟两人往里走,谭母紧随着进门,准备去厨房给儿子打点水洗漱了好睡觉。从头到尾,她没有管身后的那几个人。 家里地方就这么大,要说挤这几个客人,那肯定是挤得下的。但母子几人从小到大就没跟人同住过,那……压根没法儿安排。 去后院的路上,谭母跟大儿子说了兄弟俩要一起睡。谭大海很欢喜,拉着弟弟就去自己的房,路上又歉然道:“家里太忙了,我那屋子都是十天八天了才擦一次,可能有点脏,你别嫌弃。不过你放心,我有常洗被子,前天才换得干净的,有味儿应该也不重。” 顾秋实顿时乐了:“好。” 谭大海见无论自己说什么,弟弟都乐呵呵的,有些紧张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看弟弟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他真的很害怕被弟弟嫌弃。 两人进屋不久,谭母就打了热水来。 今天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算算时辰,已经到了母子三人要起来蒸包子的时候。若是再迟,包子就要蒸不熟了。 众人该吃早饭的时候包子没熟,那客人肯定会去其他的地方吃。那时谭家的包子再熟,想卖也卖不掉了。 谭母原本还想着说让二子早点洗漱,兄弟俩好好睡一下,看看时辰,她知道母子俩肯定是睡不成了。 “面已经发了,要是不蒸包子,明儿就得扔,大海,你别睡了,也少和你弟弟聊两句,来日方长嘛。” 幺妹被吵醒,推开窗户还在打哈欠,看到大哥门口几个人在说话,只是烛光不亮,她认出了娘,认出了大哥,另一个人却看不清,她立即问:“娘,谁来了?” “是你二哥。”谭母声音比往日高了不少。 谭二离家的时候幺妹还小。 幺妹只知道哥哥和姐姐是为了大哥和自己被卖掉的,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前些天被娘带着去内城见了三姐,今儿总算是看见了二哥。 夜色昏暗,又离得远,幺妹看不清楚自家二哥的长相。不过,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要起来干活,干脆也不睡了,披着衣裳起身。 结果刚一出门又看到院子里多了一群人。 她同样不认识。 但是这几个人那眼神……就好像前两年有一位夫人经常派下人来买家里的包子,结果某天心血来潮亲自到了铺子里,当时那种眼神,就和眼前这几人一模一样。 嫌弃谁呀? 不爱吃别吃。 家里又没有强买强卖,那都是什么眼神? 幺妹懒得搭理他们,绕过几人想去见见自己的二哥。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听到父亲的吩咐。 “幺妹,去打点热水。对了,把那盆好洗干净,烧水的锅也洗干净。” 幺妹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满,她正想看一眼二哥就去厨房,就听母亲开口:“幺妹是我女儿,这一群是你的儿女,你想怎么伺候他们那是你的事。想拿我的儿女当丫鬟使唤,做梦!” 谭母这些年来很少和男人争执,这会儿能说这样一番话,不知道在心里打了多久的腹稿。顾秋实离她很近,哪怕烛光昏暗,也看得到她身子在微微颤抖。 话是说出来了,但很难克制心里的恐惧。 谭利民从来没有被妻子拒绝过,这会儿还是当着母子四人的面,他瞬间觉得面上无光,顿时恼怒不已:“幺妹,干活。” 谭母上前一步,声音比他还大:“幺妹,不许去,你要是去干了活,就别再叫我这个娘。” 幺妹就是再傻,也知道出了大事。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依着她的想法,如果干点活能让爹娘不吵架,能让母亲不挨打,她很乐意去厨房忙活。但是,母亲说了那样的话,这还是母亲这么多年头一次反抗父亲,她总感觉如果自己去厨房干活了,会惹得母亲伤心。 谭利民大怒,扑过来就要扇谭母的脸。 谭大海上前一步试图挡住母亲,与此同时,顾秋实也动了。 屋檐底下有个小板凳,似乎是放在那儿坐着歇脚的,他弯腰一捞,顺手就朝着谭父扔了过去。 “砰”一声。 凳子砸到了谭利民的鼻子,瞬间撞得他鼻血直流。 谭利民痛得眼前直冒金星,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在魏家母子面前丢了人,当即勃然大怒:“我打死你个逆子。” 他捞起板凳就砸了回来。 顾秋实抬脚一踹,把板凳踹飞,这一次,凳子朝着蒋氏的方向飞去。 蒋氏反应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同样鼻血直流。 魏姝儿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娘,你有没有事?” 谭利民很是担忧,也想要上前查看。 魏启民担忧自己母亲,不想让母亲被谭利民靠近,当即伸手一拨。 谭利民噔噔噔后退好几步,坐倒在地。 第618章 卖身为奴 十七 魏启民是情急之下才下了重手, 看到人摔倒,他愣了愣。 他也不是故意。 或者说,在他的心里, 始终接受不了谭利民是自己父亲这件事。好像看不见谭利民和母亲亲近,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不是谭利民的儿子。 第630节 谭利民摔倒在地,痛倒是不怎么痛,就是特别狼狈。他有些不相信自己是被魏启民给推倒了。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顿时就笑了:“爹,你对人家一腔父爱,人家怕是不……” 谭利民扭头大吼:“你给我闭嘴!” 顾秋实耸耸肩, 端了谭母送过来的热水进房洗漱, 又问谭大海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得急,他只带了银票,没带行李。 谭大海的衣裳都是穿着干活用, 以方便为主,好在没有补丁……这在城里做吃食生意, 身上带着补丁也不像样子。 顾秋实换了一身出来, 母子几人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值得一提的是, 蒋氏受了伤,原本她不想在这院子里多留……真的是每待一刻都觉得恶心,这会儿脑子嗡嗡的, 必须得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所以,不打算进门的她还是被女儿扶着进了幺妹的屋子。 幺妹的屋子挺干净,只是到处灰扑扑的, 没几样鲜亮的颜色。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母子几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 说难听点,就跟府里最低等的下人住的屋子差不多, 甚至这房子还要更旧一点。 母子几人都不想在这儿住,年纪最小的魏启华眼泪汪汪,险些哭出来。 顾秋实换了衣裳后也去厨房,他撸起袖子要帮忙,母子几人都拒绝。 幺妹手上全是面粉,不好推他,只催促道:“你又不会包包子,在这儿也是添乱。” “谁说我不会?”顾秋实捡起分好的面团,又看了谭大海分肉,很快就包了一个出来.。 他动作麻利,不比谭母慢。 母子三人之中,幺妹分面团,谭大海和谭母包,如果有打杂的事,都让谭大海去干。因为包包子速度最快的是谭母,耽搁谁也不能耽搁了她。 母子三人都很意外,随即谭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就红了。 而就在这时,谭利民又进来了。 “让你们烧水。” 谭母头也不抬:“我要做生意。今天早上张家的库房那边要了八十个包子,得在辰时之前送到。赚钱要紧,实在耽误不起,烧水的事……你有手有脚,自己烧吧。我还是那话,你想把那母子几人放在供桌上供着都行,别想使唤我和几个孩子。” 谭利民怒火冲天:“你是不是想翻天?” 顾秋实顺手抓起了菜刀。 谭利民最怕这个儿子,不知道是不是这儿子没在身边长大的缘故,他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都不太敢认。 “你……你要做什么?” 顾秋实冷笑:“放心,我不对亲爹动手。我这么年轻,还得娶媳妇,要为自己的名声打算。可不能被人传我不孝,但你要再这么不知分寸,我也不是那能忍气的!总之一句话,你再找我们母子的麻烦,我就去找那母子几人的不痛快。” 说话间,他拿着刀上前,一把推开了谭利民,朝着幺妹的房屋冲了过去。 谭利民吓得魂飞魄散:“你疯了,那是你伺候多年的主子呀。” 顾秋实听到这话身子顿住,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原本我只是因为你跑去为难我娘,所以才来找他们的麻烦。你要是提过去,呵呵!” 他直接冲进了房里,因为屋子不大,实在影响他发挥。他一把揪住了魏启民的衣领,将人拖到了门外面,然后狠狠把人往地上一砸。 魏启民摔倒在地,痛叫出声。 他原本就有些伤,这会儿伤上加伤,半天爬不起来。 鼻子还在流血的蒋氏见状,大喊:“住手!” 那语气和气势,还当自己是魏府的二夫人呢。 顾秋实对着地上的魏启民狠踩了两脚。 魏启民叫得像杀猪似的凄惨,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顾秋实这一系列动作很快,谭利民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前阻止。 “别打了。” 顾秋实便也顺势收了手:“别再跟我提曾经,这几个姓魏的也别再像以前那样使唤我。还有,姓谭的,你记得别再找我们母子的麻烦。否则,我还揍他。除了他还有魏启华呢,我也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把我逼急了,我连魏姝儿一起打。过去那些年,三妹在魏姝儿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这些我可都记着。” 魏启民这会儿痛得爬不起来,谭利民也来不及细想儿子说了什么,急忙上前去扶人。 院子里一阵忙乱。顾秋实拎着菜刀慢悠悠回了厨房。 母子三人一直在门口偷瞧,谭大海原本要出去帮忙。见弟弟没吃亏,这才收了想要冲出去的脚。 “二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是魏府的主子,你把人打了,不会有事吧?” 谭大海早就有些憋不住了。 刚才娘就说了,那兄妹几人是父亲的儿女。说实话,他不太相信,但当时父亲没反驳,那几位主子一样的人也没解释一句。 他不信也得信。 但是这期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谭大海到现在还一头雾水。想问吧?又怕触及母亲的伤心事,思来想去,只有问二弟。但兄弟俩别后多年重逢,一见面就说这些也不太合适,这会儿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顾秋实也不隐瞒,将蒋氏干的事儿说了,又着重强调了魏启民兄妹俩虐待谭二和三冬的事。 谭大海知道兄妹俩在魏府很苦,只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更不知道兄妹两人伺候的那两个主子居然也是父亲的血脉。 他气得眼睛血红:“我们也是爹的儿女,他为何就……” 为何要把他们兄妹踩进泥里去伺候那两位? “他就不配做父亲,反正我是不认他的。”顾秋实说话时手指翻飞,他干活特别快,原本母子三人要包一个时辰的包子,因为有他帮忙,半个时辰就干完了。 锅里蒸着包子,味道越来越香。顾秋实看着外面天渐渐亮了,已经想找马车往衙门赶。 谭母更是出言催促:“你先去衙门把正事办了,要是嫌家里烦,就去三妹那儿住几天。那院子……本来也是你的。” “那是三妹的!”顾秋实语气加重,“三妹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得一个院子做赔偿本就是应该的。” 家里谁也别想打那个院子的主意。 虽然谭大海看着不像那种人,但财帛动人心,三妹那个院子的价值,已经超过了这间食铺。如果谭大海起了念头想要霸占,本也在情理之中。 “二弟不想去,那就不去,只是三妹一个人住,会不会有危险?”谭大海提议,“要不让三妹搬回来?她今年都十五了,眼瞅着就要谈婚论嫁,再不回来一家团聚,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回家住一段,回头成亲了再搬过去……” 顾秋实听到这里,又见谭大海眉眼间坦荡,便知他没有想占那个院子的意思。 “回头我问一下三妹,看她愿不愿意回来,如果愿意,一会儿我带她一起来。” 谭大海听到这话,先是欢喜,随即顺理成章地准备给三妹安排屋子。 这院子其实挺大,兄妹几人各有各的房,只是这些年家里少了谭二和三冬,又因为做吃食生意要堆很多东西,两个人的屋子都用来当了库房。 腾也腾得出来,把那些东西搬到柴房,怕漏雨的话再把柴房修缮一下……只是如此一来,一家三口大概在这事上要忙活大半天。家里生意做着,昨晚上就已经备好了今天要用的食材,今天肯定抽不出空,不然那些肉和菜都要烂掉。今儿下午少买食材,明儿歇一天,应该能腾出来。 “今天还是不要去接了,我们把屋子腾出来了再说。” 顾秋实随口道:“那我一会儿顺路先问一问她。” “今天先别去问。”谭大海煞有介事,“这家里原本就应该有三妹的屋子。咱们房子还没腾出来就先去问,三妹会以为我们不想她回来。先把屋子腾了,床铺好,她回来就能睡,也显得咱们是真心接人。” 顾秋实听到这话,多瞅了谭大海一眼。 谭大海感受到他的眼神,忍不住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想到大哥看着粗糙,还挺细心。”顾秋实笑着道:“你把屋子腾了,我保证把三妹接回来。” 谭大海却不太乐观:“之前幺妹去过,说那边还有好几个下人伺候。即便三妹回来,多半也不习惯。” 顾秋实接话:“那几个人是我找的。三妹这些年在府里过得不好,一直都是她伺候别人,我怕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被人给盯上,这才特意找了几个人陪着她。” 闻言,谭大海放松下来:“我是真心希望三妹能回来……当年我到底是不如你,本来被卖的应该是我才对。” 当年谭利民也没打算把长子卖掉,他想的是将两个女儿送去。 后来谭二主动替下了幺妹,谭利民当时没阻止……可能他那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让儿子去伺候魏启民,毕竟,对于大家公子来说,贴身伺候的丫鬟多数都会变成通房,谭利民应该也不想看见兄妹俩……送儿子过去就正正好。 几人在厨房里边干活边商量,幺妹的房中众人也在商量对策。 虽然这屋子已经很干净了,但蒋氏还是不愿意住在这灰扑扑的地方。 “我们还是去住客栈吧,你帮我们找一间干净些的。谭二对我们恨之入骨,若是住在这里,我们母自己人怕是连饭都不敢吃。不说谭二会不会往里面放药,只往里面吐口水,那东西也没法儿吃。” 谭利民叹口气:“是我连累你了。”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蒋氏心里清楚,她落到如今地步,并不能全怪谭利民。 事实上,如果她没有虐待谭二兄妹二人,即便是她与谭利民之间暗地里来往的事情闹出来,她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毕竟,若不是谭二咋咋呼呼,魏府也想不到要滴血认亲。 当然了,她这会儿没说是自己的错,谭利民对他们母子几人越是愧疚,就越是会真心帮助几人。 魏启民出声:“我想进内城一趟。” 他打算去赚点银子,如果赚不到,趁着这魏府公子的名头还能用,赶紧去找相熟的那些人借点银子过来……他死赖着不还,魏府那边丢不起这个人,绝对会帮他还。 蒋氏没有阻拦。 无论儿子去做什么,他们母子的处境都不会比现在更糟。关于她的所作所为,关于兄妹几人的身世,这些桩桩件件传开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姝儿接话:“哥,我不要住在这院子里,好臭啊!” 其实一点都不臭,卖吃食的地方怎么能臭? 只是她习惯了干净,觉得这院子里哪儿哪儿都脏,真的是走路都怕脏了鞋底。 “让我住在这儿,还不如让我去死!还有,我都有丫鬟伺候,要不然,我头发没发梳,衣裙都穿不利落,到时像什么话?” 蒋氏期待的目光落到了谭利民身上。 谭利民对上她的眼,心里沉甸甸的。他手头原本有三十多两银子,是家里这么多年来的所有积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谭母老是找借口问他要银,他给出去了七八两,剩下的那些,昨天晚上全部给了二子让其去请马车。 结果只请了一架马车,银子也再看不着了。 如今谭利民能找到的,就是落在家里的那些铜板了。 真安排这几个人去住客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凑出一天的房费。 第619章 卖身为奴 十八 谭利民不打算送这几个人去住客栈。 他们也没有跟人同住一屋的习惯, 真去了客栈里,还是各自住一间房,谭利民即便是从儿子那里把那些银子讨回来了, 也压根儿供不起几天。 这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说母子几人还有翻身的机会,谭利民咬牙供一供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魏府不可能再接纳他们, 蒋府那边希望也不大。 谭利民想到这里,心里很是歉疚,蒋氏如果不是因为和他暗地里来往, 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第631节 “我让他们给你们收拾屋子, 客栈那边……我的意思是,那些消息很快就会在城里传开,我怕你听了不高兴。” 谭利民说这话时, 语气温柔。 蒋氏低下头。 两人当年确实有了私情,也是因为有了首尾, 才会被当年的老家主一怒之下将谭利民赶出门。 在那之后, 两人每次见面都来去匆匆, 体己话都说不了几句。后来这些年两人再次相见,也不在如以前那般干柴烈火,有时还只是单纯的见一面。 “这种地方我能住, 但是他们兄妹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种苦,这院子真的是比魏府的柴房都不如。你放心,我只是让你先垫着房费,回头一定会想办法还你。 ” “你说到哪里去了?”谭利民叹了口气, 他确实是因为手头紧张才不好送几人去客栈住,但不能说实话。并且, 即便是母子几人真的还他房钱,他也不好意思要啊。 “我是为你们考虑。” 魏姝儿这个暴躁脾气,今晚一宿没睡,还被迫认了一个新爹,此时站在这个院子里,她感觉自己都馊了,又感觉浑身都在发痒,总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她宁愿到大街上站着,也不想再这院子里多待。 “我想去住客栈,不要你为我好。我不出门就什么也听不见,再说了,魏府也要脸面,这种事他们绝对不会主动往外说,即便是传开,应该也不会传到这偏远地方来。退一步讲,就算是传来了,他们也不认识我们啊。” 这话有几分道理。 魏启民不想住在这儿,一来是因为此处环境太差,二来,过去那么多年谭二被他使唤得团团转,如今换他寄人篱下,反过来看谭二的脸色过日子,他这心里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对,我也想先去住客栈,明儿天亮了,我还想去联络旧友。总之我们不会差你的银子。” 魏启华不说话,但他用自己的动作表明了对这地方的嫌弃,站在那儿都是垫着脚的。 母子几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谭利民即便是想让他们在这院子里住,也得是他们认清了现实之后,至少这三五天之内,得把他们送去住客栈。 谭利民手头实在拿不出钱来,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去跟别人借,于是,他进了厨房,凑到包完了包子正在洗手的二儿子身边。 “二子,我给你的那些银子呢?” 顾秋实头也不抬:“花完了。刚才全部给那个车夫……我早就跟你说过的,魏府的下人胃口很大,想要使唤他们做事容易,但必须得给出大价钱。” 谭利民满脸不可置信:“一点儿都没剩下?” “我全给他了。”顾秋实摆摆手,“你能不能让一让,厨房本来就不大,你又不干活,这么大一坨人杵在这里,我都没法干活了,你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呀。” 谭利民找不出二儿子撒谎的迹象,又看向了烧火的谭母:“之前你从我这里拿的那些银子……” “花完了。”谭母面色冷淡,“我想要打听二子在魏府的情形,也知道你不会拿银子买消息,所以我才找借口问你拿银子。魏府的人给消息倒是爽快,但要钱也狠,其实……有件事情我没敢跟你说,我还在娘家去借了三两银子,原本还打算问你要呢。没想到今晚上会突然出这事,接下来一段时间赚到的银子,得先紧着把我娘家的债还了。” 谭利民大怒:“二子这不是好好的吗?谁让你去打探了?” “可是在今日之前,我也不知道儿子好好的呀。”谭母说到这里就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一流泪,根本止不住,抽泣着道:“我一天从晚上忙到晚上,都没仔细看过白天的太阳。这么累了,夜里居然还睡不着,一闭上眼我就看到二子浑身血肉模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也是,这几个孩子是我生的,你从来就没把他们当做亲生儿女,在你眼中,只有外面那一群才是你的亲生孩子。” 谭母满腹怨气,一抬头看到谭利民满眼怒火,多年以来这个男人给她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她吓得缩了缩脖子,“我这没有银子。” 谭利民要的是银子,可不是跟她吵架,眼看拿不到银子,也没耐心多留,飞快出门带着几人走了。 他打算在这附近找一个客栈,最好是人家听说过他。有这一间食铺作保,先让母子几人住进去应该不难。 等明儿天亮了,再找人借银子给房费……如今也只能这样办。 几人一走,谭母擦干了脸上的泪,他是真的害怕看到儿子血肉模糊的身体,失眠也是真的。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儿子好好在这儿,她真的特别欢喜。 谭大海面色复杂:“娘,您别难受,男人靠不住,您还可以靠儿女。以后儿子孝敬您。” 他是长子! 当下所有人家都默认长子奉养双亲。 尤其谭家当初卖儿卖女时,从来没有考虑过卖掉他,当年他已经九岁快十岁,那些事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留下他的最大原因,就是要留他在身边养老。 如果不是需要他养老,被卖掉险些丢命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弟弟替他受了罪,他就该将奉养双亲的事情接过来,不能什么好处都占。 谭母三十多岁,养老的事还早着呢。几个儿女的婚事都还没办,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但听到儿子这话,还是觉得特别慰贴。 “你爹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母子几人,我们也确实比不上他们命贵,以后你别指望他。自己多留个心眼,别对他掏心掏肺。还有,我是他的原配嫡妻,这铺子应该是我们的,回头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要搬。还有,最多腾一间房给他们住!” 谭大海答应了下来,想到腾房住,他摇摇头:“你看到那几个人没有,走在这院子里都嫌弃这地脏了他们的脚,多半不会来住。” “那可不一定哦。”顾秋实提醒,“他们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蒋氏嫁妆全部留在了魏家。蒋府那边嫌她丢人,已经说了不会接她回去,她们暂时能住在客栈,但全靠着姓谭的,根本就住不了几天。回头没地方住,也只能回来。” 谭母眉头紧皱:“那我们怎么办?” 她是万分不愿意和谭利民对着干,也不觉得自己能争得过这个男人。 “这食铺的房契还是你爹的名儿,把他惹恼了,他若是将我们母子几人赶出门……”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谭母越想越焦灼,儿女们都还没有定亲,如果没有了住处,谁会乐意和他们谈婚论嫁? 此刻谭母只觉得过去那些年自己错得离谱,为何会认定只要攒够了银子那个男人就会愿意接一双儿女回家? 要是她自己藏着银子,不说重新买一个院子,租个落脚地安顿下来肯定不难。哪怕是租的地方,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我们不走。”谭大海直言,“谁都知道我们是他的儿女,就赖着不走他能怎地?” 幺妹一直挺沉默,偶尔还掉几滴泪。她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在外有儿女,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父亲是不怎么管家里,脾气还不好,但……她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虽然这些年干活是辛苦,但平时的吃穿用度在周围一片姑娘里已经算是不错。 她想着没有父亲疼爱,至少还有母亲陪着。 结果,一眨眼之间,父亲从外头找了三个儿女回来。这加起来兄弟姐妹有七个……原本她还以为自己的嫁妆能多点,如今瞅着,不被卖掉供养那几人就是好的了。 顾秋实注意到了幺妹低落的情绪,兄妹多年不见,顾秋实看得出来这丫头性子不错,对于流落在外的哥哥姐姐一直都存着感恩的心。 “幺妹,你在想什么?” 幺妹抬头:“我……二哥,爹会不会卖了我?” 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上一次卖了二哥和三姐 ,轮也该轮到她了。 谭母气得胸口起伏:“他要是敢卖你,我跟他拼命。” 幺妹相信母亲会拼了命的护着自己,但是,母亲即便豁出命去,也是护不住她的。 谭大海脱口道:“要卖就先卖了我。” 顾秋实叹气,揉了揉她有些枯黄的发:“小小年纪,想什么呢,有我在,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闻言,谭大海有些不自在:“二弟,我不如你有本事,但只要能护住幺妹,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这家里还要卖一个人,尽管让爹卖了我。” 谭母训斥:“别胡说!” 早上的谭家铺子很忙,几人说着话,手上一直没有停下。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谭母催促,“二子,你先去衙门办正事。对了,要不要你大哥陪着?” “不用,你们忙吧。”顾秋实说着就往外走,都到门口了,又被追上来的幺妹塞了几个包子。 “哥,你也尝尝加你的手艺。我们家包子卖得很不错,很好吃的。” 顾秋实笑着答应了下来,取出一个塞到她的口中:“你也吃。” 他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到了街上,拦了一架空马车直奔衙门。 在马车上他啃了几个包子,到了衙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没法子,谭家住得实在偏远。可能也正因为谭利民住得这么远,所以这些年私底下和蒋氏来往之事才没有被人发现。 天已大亮,衙门外来来往往,有好些都是到衙门里上工的人。 没等多久,魏府的管事就到了。 顾秋实知道他们会来。毕竟,想要在短短一夜之内灭了他们兄妹两人的口不太容易,更何况昨天晚上还有谭家夫妻一起。 谭利民可能不会为了谭二在此事上多纠缠,但谭母为了一双儿女,绝对会豁出命去。 来人是魏老爷手底下的一位得力管事。 “我们家老爷说了,你和我们魏府其实没什么恩怨,你身上所有的苦难都是魏启民给的,而事实上,他会为难你,那是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所以,老爷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后不要针对魏府。当然了,老爷只是怕麻烦,并不是怕了你,你心头要有数。” 一番话,恩威并施。 “老爷太高看我了,我家就是卖包子的,哪儿有本事和堂堂魏府作对?” 管事有些自得:“你清楚就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到了办契书的地方。很快,谭二的身契就废除了。 顾秋实心头的压力陡然一松,看来,谭二对于自己到死都没有恢复自由身这件事看得很重。 走出衙门,天色还早,顾秋实也不急着回谭家,而是先去了三冬的院子。 三冬紧门闭户,都不和周围的邻居来往。 不过呢,她一个姑娘家,谨慎一些也没错。 看见顾秋实,三冬很是高兴,飞快迎上前来:“二哥,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好怕……” 她这心里很不安稳,真的很怕二哥出事。 不说别的事情,光是二哥为了让她赎身跑去威胁主子……自古以来,敢威胁主子的下人都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府里出了些事,我特意来说给你听。”顾秋实没有隐瞒,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三冬简直惊呆了。 “四公子居然是爹的儿子?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魏老爷是这么认为的,已经把他们母子几人赶出门。现在那些人都在家里,又嫌弃咱家屋子不好,非要闹着去住客栈。”顾秋实安慰她,“刚刚我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不再是下人了。” 三冬刚才就听到了这话,此时她的心里特别欢喜,如果不是父亲又多出了几个儿女,她怕是早就欢喜得跳起来了。 “真好。”三冬捂着脸,泪水滚滚而落。 “别哭了,难道你不高兴?”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肩,“大哥的意思是,让你过两天回家住一段时间。当然了,他只是想接你回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人会强迫你。” “我当然要回去住。”三冬擦了擦泪,她这些年做梦都想回家,至于这个院子……她住了这些天,却始终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在她看来,这院子是二哥为她争取的。她以后要嫁人,可以不用有自己的地方,但是二哥要娶妻,必须得有自己的院子,才好谈婚论嫁。 “二哥,你来住这个院子吧。” 顾秋实摆摆手:“这地方是你的。我即便来住,最多就是借住个两三日。” 三冬张了张口:“可是……” “没有可是。”顾秋实摆摆手,“我能为你争取一个院子,又怎么可能落下我自己的?” 事实上,昨天离开魏府,顾秋实没有开口要东西,他如今手头只有四百多两银子。如果拿来买院子的话,可能只能买比这院子大一点点的地方。 但于他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三冬一脸不相信。 第632节 “主子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 顾秋实笑了:“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你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落了单。魏府怕咱们兄妹去告状,说不定会灭口。当然了,如果我们乖一点,他们多半也不会动手。” 毕竟,两人如今可不是随意可打杀的下人,而是正经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横死街头,衙门那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魏老爷好好的日子过着,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都不会像这种狠手。 而且正如方才管事说的那样,对于魏老爷而言,谭二兄妹俩的仇人是那母子几人,以后应该不会再针对魏府。 三冬一刻也待不住,立刻就要收拾东西跟顾秋实回家。 回就回吧,三冬带上了那两个会武的丫鬟,至于照顾她起居的母女二人,就留在这里看着院子。 兄妹俩一起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是饭点,铺子里客人很多,母子三人忙得脚不沾地。 顾秋实飞快上去帮忙,三冬也不闲着,她不愿意见外人,跑到厨房里帮着切菜配菜。 谭母看到女儿,又哭了一场。如果不是还要忙着炒菜,真的会丢下锅铲抱着女儿痛哭。 忙了半个时辰,总算是空闲下来。但这空闲也只是相对于方才的忙碌而言,此时可以稍微喘口气,毕竟,客人走后,大堂里一片狼藉。这些全部都得收拾,还有客人留下来的碗盘碟子一个都没洗。 谭母不炒菜了,握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 “挺好的,长大了。” 三冬扑进了母亲怀里。 幺妹窝在旁边洗碗,比起白皙的三冬,她又黑又瘦,头发枯黄,只是容貌上有些相似,气质完全不同。面对这个姐姐,幺妹真的只敢远观,都不好意思凑上前去打招呼。 三冬是自己不愿意见外人,并不是害怕。没多久,就凑到了妹妹那里说笑。谭大海和谭母也过去帮忙洗碗,一时间,后院中有说有笑。 顾秋实则是坐在前面的铺子里。 哪怕过了饭点,说不定也会有客人来,前面没人招呼着可不行。 他不太在乎这点生意,但是谭母在乎,她手头紧张,还有四个儿女的婚事要操办,一个子儿都不愿意错过。 等了半天,没等来客人,反而等来了谭利民。 此时的谭利民垂头丧气的,进门看到是二二子,他脸色更差了几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生意呀!”顾秋实上下打量,“你安顿好了那母子几人?” 谭利民点点头:“跟你娘商量一下,咱们家的人挤一挤,腾出两间房来。” 真要是腾屋子,也不是腾不出来。 兄弟俩睡一间,姐妹俩睡一间。那两间堆着杂物的房子收拾出来,就可以留给魏家几人。 但是凭什么? “我才刚回来,哪儿做得了家里的主?你自己去找他们商量吧。” 谭利民之所以找上二儿子,就是因为他看出来这是母子几人中最难缠的人,没有之一。 他跟那母子几人商量得再好,只要谭二不答应,那就什么都干不成。 “二子,我这个做爹的事对不起你。但我是你爹……” 顾秋实呵呵:“别让那几人进门,除非……你不怕他们受伤。” 言下之意,只要那几人敢搬回来,他就会对其动手。 谭利民顿时就怒了:“这是我买的铺子,我买的房子,是我的地盘。把老子逼急了,你们全部给我滚!”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你是一家之主没错,如果你不要脸面,确实可以赶我们离开。但是,如果你在赶我们离开之前受伤了,受了重伤,再也做不了家里的主,这家就应该交给大哥来当。你说是不是?” 谭利民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顾秋实振振有词,“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你看着是年轻,但万一过门槛的时候脚没踩稳摔了一跤,或者是夜里起来上茅房不小心掉到了茅坑里,也有可能这房顶的瓦掉下来刚好砸到你头上……甚至更倒霉一点,喝口水都会被噎晕,这些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 “你威胁老子。”谭利民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你给我滚!” 他怒火冲天,气得有些失了理智,嗓门特别高,引得路人都看了过来。 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的母子几人自然听到了,谭母早就不想忍这个男人了,儿女全部回家,都说为母则刚,这会儿她要是敢软弱,几个儿女绝对要被人欺负。她听到那个男人又在耍威风,气的起身就往外跑,跑到一半折返,去了厨房抓了一把菜刀。 她气势汹汹,但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却又沉又稳:“你又在嚎什么?想伤害二子先问过我。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只要我不死,你休想再卖掉几个孩子。” 谭利民看着她这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人从嫁给他起就特别乖顺,如今居然胆子变得这样大。他气急败坏大吼: “你拿刀来,是想做什么?有本事你砍我试试?” 谭母气急,真的拿刀朝他猛扑过去。 第620章 卖身为奴 十九 谭母常年干活, 身上有几分力气。 但是,到底是敌不过一个大男人,谭利民伸手就要去推人, 还想夺刀反杀。 顾秋实见状,捡起坐着的板凳砸了过去。 谭利民膝弯被砸,身子顿了顿,谭母站在气头上, 也想不到太多的事。狠狠一刀朝着他的肩膀劈下。 其实原本看的是胸口,是谭利民自己整个人往下跪,刚好将肩膀露了出来。 谭母这会儿怒火冲天, 用了很大力气。这一刀劈出, 刀刃撞到骨头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刀是切菜用的,不算是特别快。砍到了骨头后就顿住了。 谭母没想到自己真的能伤着人,反应过来后, 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好几步。 谭利民从小是在蒋府长大, 那时候还有人伺候, 后来被撵出来, 没多久就成亲生子,虽然没有专人伺候他起居,但他平时不干活, 长这么大,受伤还是当年从蒋府出来的时候挨的那几巴掌。 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见血,当场险些没痛晕过去。 顾秋实也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他不砸那个板凳出去,受伤的一定是谭母, 若是让谭利民顺利拿到了刀,谭母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谭母吓坏了, 可一见儿子也吓着了,急忙上前安抚:“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下意识扔了板凳,谁知道就刚好砸到了他……二子,不怕啊!” 地上的谭利民听到妻子安慰儿子,险些气得吐血,他被砍得血流成河,那边动手的两人却只顾着互相安慰,也不说帮他请个大夫,是真不怕他血流而亡?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顾秋实一直盯着谭利民,见他愤恨地瞪了过来,振振有词:“如果不是你要对我娘动手,我也不会冲你砸板凳。” 谭利民:“……” 他这会儿已经不想计较谁对谁错,只想赶紧看上大夫,赶紧把这伤包扎好。 这也不是要害之处,但血再流一会儿,他这条小命也要交代了。 “大夫!” 谭母恍然:“对对对!” 恰在此时,院子里的几人听到外头的动静赶了过来,看到地上半边肩膀都是血的谭利民时,纷纷呆住。 “大海,你去请个大夫。” 谭母这些年在家里,无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习惯了使唤大儿子,这会儿也是下意识让大儿子跑一趟。 谭大海反应了过来,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看他背影,特别急切。 但几人都不知道的是,谭大海离开众人视线后,立刻一瘸一拐,明明隔一条街就有医馆,他愣是走了一刻钟才到。 大夫听说肩膀受伤,流了不少血,立刻准备伤药,还让药童赶了马车。于是,谭大海也得以搭着马车回来。 他下马车时,也没忘了自己脚受伤的事,一步一挪。 顾秋实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立刻迎上前:“大哥,你受伤了?” 谭大海摆摆手:“刚才我太着急,跑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崴了脚。放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他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跑了几步后想起父亲给家里添的乱子,真的恨不得他就此流血而亡。当然了,这念头只是一瞬,那是亲爹,谭大海做不到见死不救。 回过头又想,反正受伤的是肩膀,流血也不是太多。干脆请大夫迟一点,让他多受点罪! 大夫蹲在地上给谭利民包扎,嘱咐:“流了这么多的血,多吃点肉补一补。最近这段时间别干活,这条胳膊要吊着,睡觉的时候小心一些。” 谭利民都答应了下来。 谭母满脸担忧的站在旁边,闻言急忙问:“大夫,这有没有性命之忧?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前头周家那个大娘,就是胳膊上受了伤,结果伤口太大,最后就因为那点伤整个人都没了……” 大夫忙宽慰:“她那个是舍不得看大夫,自己找一些不知名的草药乱包。伤口没好之前都不能碰水,她偏偏不信。你们这不一样,我包扎好了的,以后每天过来我帮忙换一次药,伤口别碰水,这只胳膊别干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身为大夫,一般不会把病人的伤势往轻了说。 既然大夫都说没太大问题,那应该是真的不要紧。 谭母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大海,带着幺妹一起,咱们赶紧去后院洗碗。二子,你和三妹在这儿守着。”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钻入了后院。 大夫已经在收拾药箱。 这个时候,求诊的人家就该主动送上诊费。顾秋实看了一眼通往后院处还在晃动的帘子,瞬间明白,谭母的活儿并没有那么急,之所以慌慌张张带着一双儿女去忙,就是不想付诊费。 而他和三妹身份不同,两人是被这个亲生父亲卖过一次的,说好听点是为了给谭利民填窟窿,说难听点,那是送一双儿女去给他的姘头发泄怨气。 虽然后者还没传开,但只谭利民卖了一双儿女这一件事,这已经回来的儿女不再孝顺他,就说得过去。 大夫救死扶伤,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肯付诊费的无赖,眼看几人没有动静,他直接开口:“反正天天都要换药,要不你们先给五天的药费吧?咱们住得这么近,大家也都认识,诊费就算了。” 谭利民不接话茬。 三冬不缺这点银子,但她那么小就去了魏府,一晃十多年了,她就是再蠢,也看得懂几分眉高眼低。还有,她这是一向朝哥哥看齐,娘带着哥哥和妹妹走了,二哥又不接话茬,她后知后觉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即便给得出这份银子,她也不能给。 谭利民看到一双儿女这样的态度,心下气急,也知道兄妹两人对自己怨气很深,便也不再强求他们付账,问:“大夫,五日药费是多少?” “我给你用的是上好的金创药,只要你不沾水不干活,这伤口就不会烂。所以,这药粉的价钱有点高,五日……你给一两银子吧。” 谭利民昨天晚上安顿好了母子几人,天亮后就去借银子了,他这么多年在外行走,倒也认识几个交心的友人,先借到了十两银子,他觉得不太够,于是把所有人都借了一遍。 这会儿他手里还有十七八两,看着是很多,其实经不起母子几人挥霍。不过,比起供养母子几人,自然是他自己的伤更要紧。 第633节 大夫拿到了药费,问:“那你明天自己来一下,我那边太忙了,这都不是出诊费的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谭利民这会儿痛得半边身子都不敢动,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爬起来。 “明儿我要是来不了,到时候请你务必来一趟。” 大夫颔首。 谭利民感觉那疼痛像是钻入了骨头里,眼看大夫要走,又急忙问:“可有止痛或者是安神的药材?” 喝了安神药,睡着了就没这么痛了。 大夫皱了皱眉:“你最好是醒着,我怕你睡太熟了,到时弄到了伤口都不知道。如今是痛一点,但也并非不能忍耐……你的伤口是深了些,但比起那些断骨的还是差得远。” 谭利民咬牙:“我又不是不给药费。” 大夫不爱听这种话:“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不会为了多赚银子而滥用药材。药材这东西,那都是留着救命用的,你忍忍吧。如果实在忍不了,再让人过来拿药。” 话音落下,大夫也不管谭利民的喊声,抓着药箱跑了。 大夫治病,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尤其在收药费这件事上,那心里都有一杆秤。 这安神药不是不能开,但那得看对谁。确实也有不想浪费药材的想法,可如果是对着富贵一点的伤患,完全可以开呀,到时多收点银子。 而对着附近这一片,那就不能收太高的药费……这伤口和伤口差不多,人不一样,收费就得一样,不然,大夫的名声要受损。 不够富贵的人受伤了,该痛就痛点,反正最后都能好,还能少花点银子。 大夫的马车消失了,谭利民还不肯收回视线。顾秋实上前去扶他,三冬快走一步,也去扶父亲。 三冬学的就是伺候人,但这会儿却毛手毛脚,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张了,她眼睛都看不清,一双手直接朝着大夫才包扎好的伤口上抓了过去。 紧接着,谭利民惨叫一声。 而三冬也叫了一声,还往后退了两步:“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长这么大,她没少挨饿。魏姝儿是个特别暴躁的性子,跟在她身边的人,那就没有不挨罚不挨骂的。 其他的丫鬟来来去去,魏姝儿却每次都留着三冬,三天两头就找理由罚一下,还都是伤她很重但又不会废了她的边缘。 三冬没少挨饿,现在也经常胃痛。离开了魏府后,她还特意出门去看大夫。结果,大夫说了,她这胃已经落下了病根,得好好养着……大概这辈子都养不好,那胃痛会伴随她一生。且还很严厉地嘱咐让她以后一日三四餐规律一些,否则,光这胃上的毛病就能要了她的命。 如果说家里真的是遇上了难处,三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明明家中没到那份上,亲生父亲去找着借口的送他们兄妹去吃苦受罪。 这哪是亲爹? 仇人还差不多! 三冬再次上前去扶人。 谭利民看到她的动作,就感觉伤口又痛了几分,他面色狰狞扭曲,厉声呵斥:“你别过来了!离我远点!” 第621章 卖身为奴 二十 三冬再也不靠近, 还有些委屈。 “爹,我不是故意的。” 谭利民也懒得纠结他她是不是故意,这会儿他痛得直吸气, 恨不能昏死过去。 并且,一个小姑娘的力气也根本不可能把他扶起来,最好是有三四个大男人过来抬他,如此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不碰着他的伤。 谭利民目光落到了旁边坐着等客的二儿子身上。 顾秋实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不打算多过问。 谭利民见儿子不管自己,忍着疼痛出声喊:“二子,去叫你大哥来。” “大哥忙着呢。”顾秋实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不是还有俩儿子吗?为了他们你可是掏心掏肺, 连亲生儿女都舍出去了,这时候你需要人帮忙,叫他们来孝敬呀。” 谭利民就是再傻, 也听得出这话中的讥讽之意。 “你也是我生的。” 顾秋实豁然起身,眼神凶狠:“你不要逼我。” 谭利民有些被吓着了, 主要是这会儿他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惹恼了谭二, 倒霉的还是他。 他起不来身, 也没个人来扶,干脆破罐子破摔,整个人趴在地上如死狗一般。 后来还是谭大海怕影响了铺子里的生意, 把人拖到了后院的床上。 他没有叫顾秋实帮忙,一个人拖的,这期间,谭利民叫得像是待宰的猪一般凄惨。不过, 谭大海只当听不见。 “回头你就别去外头添乱了,再受了伤, 还是我伺候你。爹啊,咱们家所有的银子都败完了,我要娶妻,二弟要娶妻,三妹四妹要嫁人,这些可都要银子。做爹的不管我们死活,我这个做大哥的得撑起来呀……只要你不出门,不给我添乱,就已经是帮了大忙。” 谭利民靠在床上,感觉半边身子又麻又痛,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气看伤。只见包扎伤口的料子又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怀疑里面伤口没有长好,反而还伤得更厉害了。 “孽障!” 已经走到门口的谭大海听到这话,身子顿了顿:“我好歹知道爱护弟弟妹妹,知道孝敬长辈。如果我是孽障,那你是什么?” 语罢,他带上门,去院子里忙了。 到了傍晚,准备好的所有食材都卖得差不多了,后来的两桌客人再来点菜,谭母不再接待。家里确实还有些菜,但……一家子时隔十多年重新团聚在一起,她想要好好庆祝一下。 舍掉这些生意确实很可惜,但谭母就是想任性一次。 夜里,谭家食铺早早关门,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色。谭大海还打出了三斤好酒……肯定是喝不完的,反正往多了准备总没错。 “二子,三妹,过去这些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对,害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也不说请你们原谅的话,若以后你们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拼尽全力。” 三冬眼圈微红。 “爹原本就打算卖掉我,我没有怪谁,只怪我自己没摊上一个好爹。” 幺妹尽量活跃气氛,桌上很快又欢喜起来。过去众人的日子虽苦,但如今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卖身为奴的兄妹二人再也不怕哪天被主子拖过去杖毙。 这日夜里,谭大海喝醉了。顾秋实喝得醉醺醺,但脑子很清明,他回到了原先谭二独自居住的屋子,倒头就睡。 一晚上,隔壁墙都被敲得砰砰的。顾秋实醒过来好几次,第一回他原本想起身查看,都要坐起身了,忽然想起睡在那里面的人是谭利民。 自从谭母发现谭利民在外头有女人有儿女后,她就不愿意再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昨儿夜里用谭利民肩膀有伤的借口与之分房,她跑去陪了幺妹住。 后来,三冬也挤了过去,母女三人回忆往昔,又说起经历的那些趣事,聊到快天亮才睡下。 谭母昨天就和前来吃饭的客人说了今儿歇一日,倒也不急着起身。 一家人都睡到了中午。 谭家人难得悠闲,一年到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能歇会儿,谁都不想动。 谭大海恨不得在床上躺一天,但是,父亲太闹腾了。一整个晚上都在敲墙,这会儿更是吵着饿了,扯着嗓子在那大喊。 他忍无可忍,翻身而起,一脚踹开父亲的房门。 “我记得你断的是手,不是脚。你做不了饭,出去买来吃也不行吗?” 可买吃食要花银子啊。 谭利民养着母子俩,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他手头的那点钱都经不起折腾,哪里有闲钱跑出去买来吃? 再说,他肩膀上的这伤很痛,昨夜折磨得他根本睡不着。这会儿他都没什么精神,疼痛比昨天也没减轻多少,起倒是能起,但他不想折腾自己。 “不孝子!” 起床洗漱的顾秋实听到这句咒骂,想了想道:“大哥,你去准备马车,咱们把他给孝子送过去。咱爹多了两子一女,附近的人还不知道呢,正好咱们也告诉一声,让这些邻居也照顾一下出来乍到的几人。省得不认识,再闹了误会。” 谭大海也不想忍着父亲了,闻言真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亲生儿子把已经受伤的父亲往外撵,这话确实不好听。 可父亲又不只他这一个儿子,他不愿意伺候,非要把人送到客栈,虽然过分,但众人也能理解。并且,父亲可是让母子几人住客栈呢,都说有舍才有得。父亲舍了这么多钱才给母子几人,总不可能那边光拿好处不付出吧? 姓魏的要是敢把父亲扔出来,谭大海一定会帮他好好宣扬一番。 谭利民听到兄弟两人商量这些话,前些没气死过去:“我不去客栈。 ” “这可由不得你。”顾秋实上前一把抓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我劝你别挣扎,要不然,一会儿你这是有伤的肩膀在门框或者地上再撞两下,痛得还是你自己。我身为儿子,顶天了就是帮你出点药费。” 谭利民:“……” 他真的受不了那钻心一般的疼痛,当真不敢再乱动,只口中强调:“家里有我住的房子,住客栈是浪费银子。” “你就不要推脱了,住到那边去,刚好让你们父子几人好生培养一下感情。”顾秋实把人扛到了马车上,和谭大海一起,亲自将他送去了最近的客栈。 这间客栈不大,甚至都没舍得请人,全是自家人在干。谭利民跟这家人经常来往,两家还有意结亲来着。 只是,开客栈的夫妻俩虽然儿女双全,但那个儿子脑子不正常,十几岁了还能在大街上随意撒尿,就是旁人口中的憨子。 也就是夫妻俩有耐心,把儿子照顾得挺好,乍一看干干净净,如果不仔细打量,都不知道他家儿子有毛病。 他家的姑娘叫小翠,长相不错,小翠也喜欢谭大海。 谭大海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对于感情之事,从来都不在乎喜不喜欢。只看合不合适,在他看来,他和小翠之间是不合适的。毕竟,他还有弟弟妹妹要救,回头要奉养家中二老……那时候谭大海也不知道父亲居然会荒唐到在外头生几个孩子,他是一心一意念着给二老养老送终的。 如果娶了小翠,他得照顾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大舅子,以后还要奉养岳父岳母,谭大海觉得,这真的很不合适。不是他不愿意为了以后的妻子和岳家付出,而是他自己拖着一串麻烦,若他和小翠真的成亲了,两人这辈子都是一眼看到头的累。 小翠看到谭大海过来,顿时眼睛一亮:“大海哥。” 喊了一声后,她目光落到了马车里出来的谭利民身上,当看到他胳膊上的伤时,顿时大惊失色:“大海哥,伯父这是怎么了?” 谭大海避重就轻:“出了点意外,一不小心摔了,这人点背了喝水都塞牙,我爹刚好摔在了刀上。” 小翠哑然,她忽然发现大海哥对亲生父亲似乎没有多少担忧。这不对劲,伯父受伤了不在家里养伤,往客栈送……这怎么回事? “大海哥,你这是要送伯父来住?” 谭大海点点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爹送来那母子几人……” 谭利民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这般耿直,居然要直接把魏家兄弟的身世说出来。他强忍着疼痛,急忙出声打断。 “大海,你不要乱说话。” 恰在此时,睡到日上三竿的魏家母子几人也下楼来觅食了,看到门口的动静,几人面面相觑。蒋氏最先反应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谭利民看了一眼二儿子。 昨天晚上那个疯女人提刀砍他,明明他可以夺刀反杀,是二儿子扔的凳子影响了他的发挥。一步慢,步步慢,一不小心就受了伤。 是的,谭利民到现在也认为自己是不小心才会被伤到。 “受了点伤。” 顾秋实直言:“魏启民,别缩在后头,快点过来照顾你爹。你爹受伤了,他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连亲生的儿女都舍来给你们兄妹做下人,你可要好好孝敬他!” 第634节 魏启民真的很害怕谭家兄弟当众叫破自己的身份。 结果,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谭二,我就不明白了,这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不成?” 顾秋实扭头看向谭利民:“你儿子说这事不光彩呢。不过,也不能怪人家,你干的这事确实上不了台面。” 谭利民听不得儿子数落自己:“谭二,闭嘴!” 顾秋实立刻后退一步,还扯了谭大海一把。 反正人已经送到了,接是不可能接回去的,魏家母子自己看着办。 兄弟俩很快就溜了。 谭利民坐在大堂里,跟母子四人面面相觑。 魏启民学做过生意,对银子比较敏感,尤其他如今身无分文,那真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原本打算出去借,跑了一圈才发现,原先那些跟他交好的人不是没空就是不方便,总之,话语客气,但一个子儿都不给。 “我记得你把我们母子送过来的时候是赊的账,现如今你手头有多少银子?” 谭利民听到儿子问这话,特别心虚:“小孩子家家不要操心这些事,反正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几人。大不了,你们就跟我一起搬回谭家去住。” 听到最后一句,几人都皱眉。 魏姝儿真心觉得这客栈很不好,又小又破,床上的被褥也硬:“能不能换间酒楼?谭家我不会再去了,想逼我去,除非我死。” 魏启华也道:“我也不要再去谭家了。” 谭利民瞬间就感觉到了儿女对自己的嫌弃。 第622章 卖身为奴 二十一 谭利民这会儿身上有伤, 只想换了药好好睡一觉。其实他心里也想和这几人相处,之前没住客栈,是因为囊中羞涩, 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会儿两个儿子都把他送到这里来了,那他就在这里住两天……几个儿女对他误解很深,他想和他们拉近关系。尤其是魏启民,这可是由魏府精心教养长大, 做生意的手段肯定有,那些年在魏府应该也结交了不少好友,重新富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小翠, 帮我找间房。” 小翠飞快去了, 整理好了屋子后,又让父亲来扶人。 谭利民受伤很重,一个人扶着, 他歪歪倒倒走不利索。 小翠爹目光落到魏启民身上。 “麻烦你帮个忙。” 魏启民瞄了一眼:“我不会伺候人。” 小翠爹哑然。 这不是亲生父子吗? 怎么儿子看到亲爹伤成这样,竟然连伸手扶一把都不肯? 小翠爹咬牙把人往楼上拖, 谭利民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浑身都凉透了。 “启民……” 魏启民顿时就怒了, 霍然起身瞪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喊我名字?在我这儿,咱俩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少攀亲戚!” 他就差明摆着说他不认这个爹了。 谭利民被他吼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将目光挪到蒋氏身上。 他们是不是父子,没有人比蒋氏更清楚。 蒋氏都不太敢出门,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也没察觉到谭利民的眼神,或者说, 她察觉到了,但不想承认这事。 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非要和谭利民在一起。 “月娘。” 蒋氏回过神:“你身上有伤,先去歇着吧。对了,最好是找个人照顾你。” 别指望他们母子! 谭利民本来就凉嗖嗖的心顿时更凉了几分,冲动之下,脱口道:“你不照顾我吗?” 蒋氏只觉莫名其妙:“男女有别,我怎么好照顾你?再说,我也不会照顾人呀,从小到大,那都是别人在照顾我。” 她心头其实有点怨气,之前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部留在了魏府,这会儿出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简直处处都很不便,谭利民也没说帮她买个丫鬟……不说母女俩一人要个丫鬟伺候,找个丫鬟伺候她们母女俩不行吗? 谭利民人精似的,瞬间听出了话里的怨气,他如今花费的所有银子都是借来的,能供母子几人住客栈就很艰难了,再买丫鬟……他买不起。 他认识的那些人家境都一般,愿意借银子给他,那都是很看重两人之间的交情。谭利民没想做欠钱不还的无赖,他原本的想法是,如果魏启民不还他银子,那他就把家里的铺子卖掉。 但是,这铺子是他的立身之本,要是连铺子都没有了,那真的只能睡大街。所以,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真的一文钱都拿不出,他都不打算走这一步。 如果再买了,丫鬟只会加速他卖铺子的时间。 谭利民不接这话茬,跌跌撞撞上楼躺下,又要了一些东西吃。 看在两家是熟人的份上,小翠爹亲自给他送了馒头和炒好的菜。 “咱们俩之间谈的那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成,你早点跟我说,我闺女也不愁嫁。” 他指的是两家谈的婚事。 这婚事是两人有一次坐在一起喝酒时由小翠爹提出的,他就看中了谭大海的踏实肯干……十几岁的年轻,买菜炒菜招待客人,肉包子熬粥甚至是打扫大堂,那真的是样样都能干。 这个年纪这样肯干的年轻人不多了。 谭利民当时没有立刻回绝,考虑过后,决定答应下来。 只是谭大海有自己的想法,始终对小翠不冷不热。也不愿意正式相看,加上两家都做着生意,各自都很忙,事情就耽搁到了现在。 “回头我有空了跟大海谈一谈,这婚事肯定能成。” 本来谭家后院刚好够住,甚至还有点儿富余,可要是加上蒋氏母子四人,就真的太挤太挤了,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或者,四个儿女有三个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哪怕是最小的幺妹,也可以先定亲,等把他们送走,院子又能重新宽裕起来。 谭利民吃饱喝足,开始给几个孩子寻摸婚事。 一觉睡醒,他找来了小翠的爹,开门见山:“你说小翠是嫁人?” 小翠爹也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不厚道,当即有些不自在:“是,这客栈是小宝的。” 谭利民原先以为是把儿子送出来做上门女婿,挺赞成这门婚事,可就在方才,小翠爹再次提及婚事,他隐约记得小翠爹说了一句闺女不愁嫁……合着小翠是嫁人? 听到小翠爹这么说,谭利民惊讶:“可是你家小宝不了生意呀。” 这话落在小翠爹的耳中,他只觉得特别刺耳,但不可否认,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所以我想让小翠成亲以后在娘家住,谁家都不会嫌空余的房子多,以后你就不用管他们夫妻的住处了……” 谭利民愿意送儿子出来做上门女婿,即便是儿子做不了女方家的主,生下来的孩子总能得到这间客栈,如此,儿子辛苦一些,好歹有个盼头。 可照着小翠爹这算计,儿子要是真的过来住,辛苦是有,好处是一点没有! 他再怎么想把大儿子撵出门,也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说他?尤其他如今又多了几个儿女,真这么干,唾沫星子都要把他淹死了。 “小宝那个样子,客栈到了他手里,生意都做不成。” 小翠爹直言:“他做不了生意,他儿子可以啊!我还这么年轻,肯定能看着孙子长大。” 谭利民:“……” 如果照这么算,那这婚事肯定不能答应。 合着大海到这里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是为了给那个连亲娘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孩子做工? 大海将打理多年的客栈交了出去,那他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又要怎么办? 谭利民承认自己对于家里的那几个孩子不太上心,但还是希望他们过得富裕一些。 “那不用考虑了,我儿子其实也没那么急着娶妻,过两年也行。” 小翠爹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也正因为此很不好挑人,愿意答应这婚事的,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 他真的特别喜欢谭大海,见谭利民拒绝,试探着道:“我可以给些补偿。” 谭利民心中一动:“补偿什么?” 小翠爹并不愿意在女儿身上花太多银子,但又实在舍不得放弃大海这个女婿,一咬牙道:“三两银子?” 他说得咬牙切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谭利民见识过真正的富贵,后来那些年也没怎么吃过苦,以至于他在看待银子上和普通人有很大不同。 就比如他知道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好使唤,对于儿子花了十多两银子请车夫跑一趟这件事上习以为常。 所以,他是真的没把这三两银子放在心上。 “还是算了吧。” 小翠爹没想到自己都大出血了还是没能打动他,心里特别失望,生意人脑子很快,转而又道:“这段时间他们在我家住的房费就不算了,接下来再住……”他咬咬牙,“三个月之内,我都分文不取。” 房费看着是很高,但说白了这就是自家的屋子,就是费点心思打扫换洗的事。 此话一出,谭利民是真的动心了,他坐直了几分:“当真?” 小翠爹见有戏,忙道:“自然是真,你要是不信,咱们还可以白纸黑字写明!” “咱俩什么关系?我还能不信你?”谭利民认为,足足三个月,怎么都够魏启民翻身了。 母子几人一直不愿意住这种小客栈,回头等有了银子,他们肯定会想法子搬去别处。 想到次,谭利民补充:“要是没住够三个月,你把房费补给我。” 小翠爹大喜:“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让大海来相看?” 既然说定,谭利民也爽快:“稍后我就让他到这里来照顾我,到时小翠……反正等他们熟悉一点,我就找媒人上门提亲。” * 谭家食谱没有了谭利民后,一家人都特别高兴,又跑去大街上买了不少菜……这其中有一大半是第二天做生意要用的。 谭母带着一双儿女做了多年生意,已经习惯了。如今家中家具器物都有,只需要买点菜就能接着做生意,本钱不大,稳赚不赔,她打算接着做这个生意。 吃晚饭的时候,谭母也说起了大儿子的婚事。 “我觉得你三姨家那个堂侄女是真的不错,就是人黑一点,但人家读过书,家里和地里的活儿都能干。”谭母见儿子兴致缺缺,苦口婆心地劝,“大海,这好看不能当饭吃,姑娘家勤快贤惠,把家给你守好了,你才能安心赚钱呀,一家人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谭大海正吃饭,听到母亲这话,随口道:“我也没嫌弃人家黑,只是我上次见她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她长得是圆是扁,我完全不记得。一个不认识的人,我怎么可能嫌弃?再说……” 第635节 家里这么多的破事,他爹突然冒出了几个儿女,瞧这样子,还把魏府得罪死死的。说不定哪天全家人就倒霉了,人家不嫌弃他就是好的,哪儿轮得到他来嫌弃旁人? “娘,再等等吧。”看看魏府和蒋家那边什么反应,确定两家没有针对他们,到时在谈婚论嫁不迟,这时候定亲,很容易就拖累了人家。 “还等什么呀?你都十八了,跟你一样大的那个铁牛都已经当爹,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 这会儿气氛正好,谭大海不想说关于父亲身上那些不开心的事,只含糊道:“他是他,我是我。我还没成亲,证明我缘分没到。 ” 看母亲一脸不悦,他急忙保证:“我绝对不会打一辈子光棍,你就放心吧。” 谭母有些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不过,难得一家团圆,她转而说起了别的。 夜里,顾秋实去了谭大海的屋子。 “大哥,你睡了吗?” 因为明早上要做生意,一家子是天一黑就上床。 “二弟?你进来吧,门没关。” 顾秋实推门而入,此时的谭大海已经坐起身去点烛火。 “二弟,你有事?” “我看大哥心事重重,你是有什么顾虑吗?”顾秋实坐到床边,“你不敢告诉娘,可以跟我说。” 谭二做梦都想回家,证明他对家人十分看重。所以,关于兄妹几人身上的事,顾秋实都是能帮则帮。 “就是……你说爹跑去勾搭了魏府的儿媳妇,人家能放过我们吗?”谭大海原本不想说的,可弟弟的声音沉稳,让人一听就特别想要信重于他。又想到弟弟能从那吃人的地方出来,肯定比他要聪明些。 “还有蒋府那边,谁家的姑娘要是嫁到婆家后还不检点,家里的名声肯定要受影响。蒋府那种人家,还要靠闺女给家里拉生意,爹这么干,那纯粹是挡人财路,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谭大海一直不愿意深想这些事,但这些事却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他说也不敢说,又找不到人商量,别提多难受了。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给他们两家没脸的是谭利民,我们母子几人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和三妹还吃了那么多的苦,险些就没了命。论起来,我们同样也是苦主。” 谭大海一想就头疼:“咱们是苦主没错,但是大户人家也不跟你论谁苦不苦啊,只知道是谭利民让他们丢了脸。” 他们身为谭利民的儿女,也是被报复的人之一。 “所以,我们把它丢到客栈是对的,以后别再跟他同处一屋檐下,能不凑一起就不凑一起。从行动上彻底跟他分开。” 至于和离,廖氏似乎没有这个想法。 不过,若是让她知道继续和谭利民做夫妻会牵连几个儿女,她一定会答应和离。这倒是不着急。 “明天我有事,帮不了家里的忙。” 谭大海不以为意:“你忙你的,原先我们就是三个人,要是干活的人多了,就不划算了。” 至于三冬,她带着两个丫鬟,谭大海虽然拿她当亲妹妹,但心里已经不再当她是家里人……人都不住家里,自然不用像幺妹一样为家里干活。 顾秋实出门,一是为做生意,二是为了打听魏蒋两家的动静。 两家到现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对于蒋氏偷人被休,魏二爷避而不谈,不过已经托了媒人帮忙说亲,又强调自己人到中年还没个嫡出孩子。 看似没有说几句话,其实什么都说了。 蒋家那边,只要有人问,蒋家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蒋月嫁人之后的所作所为与他们无关,至于被休……夫妻俩过不好,他们也没办法。至于为什么过不好,他们不知道。总之,蒋氏偷人,与蒋家无关。 顾秋实在外忙活了一天,定下了一批货 ,也定了个铺子,打算整修一番就开张。 他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家,到了门口,正是晚膳时辰,铺子里人特别多。 不过,有三冬带着两个丫鬟帮忙,倒是忙而不乱。 看见顾秋实进门,三冬立即上前:“二哥,你回来了?刚才爹那边派人来传话,就是想让大哥今天晚上过去照顾。” 顾秋实摆手:“不管他,我想喝口水。” 丫鬟立刻送上一碗水。 这两个是女护卫,只是做丫鬟的打扮而已。 顾秋实喝了水,才道:“他对那兄妹几人掏心掏肺,尽管让那些人孝敬他呀,还找大哥做什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传信的人当时强调,说是那边伺候白天,我们伺候晚上。” 三冬说到这里,眉头紧皱,不管他们心里有多讨厌谭利民这个人,也不管谭利民做了多少过分的事。这世上总有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长辈做了什么,做儿女的都不能太过责怪,该原谅就要原谅,爹娘生病了,该伺候就得伺候。 “大哥一口回绝了,可要是不去,我怕影响了大哥的名声。大哥都十八了还没定亲……对了,刚才我悄悄给了娘五两银子,她不要。” 五两银子对于积蓄一直没有动过的三冬来说,大概是她所有钱财的三成。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不少了。 “钱财的事不用你操心,那些银子你自己收好。”顾秋实想了想,“我去一趟吧,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食铺里的活计,谭大海都干熟了,顾秋实再麻利,到底是不如他熟悉。就比如找东西之类,谭大海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换了顾秋实就不行。 事实上,顾秋实不打算过于插手食铺中事,这地方,还是留给谭大海……谭二做梦都想回家,想的是和家人团聚,而不是回来分家产。 三冬有些紧张:“你小心点。” 其实她还是更倾向于让大哥去,不说二哥和父亲之间的恩怨那么深,只魏启民兄妹几人就对二哥恨入骨髓。 “二哥,要不……” 她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跑了。 * 顾秋实到了客栈里时,也正是客多的时候。那些白天就住进来的客人这会儿正在大堂里等着吃晚饭,也有不少天黑了找住处的客人正在往里进。 小翠正在上菜,看见顾秋实,她愣了一下:“二哥来了。” 顾秋实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也没多想,问:“我来伺候我爹,他在哪个房?” “楼上菊花房。”小翠伸手指了指,“就是那一排。麻烦二哥自己上去,我这忙不过来。” 顾秋实感受到她态度比昨天冷淡了不少,猜到了有事发生。这开门做生意的人家,无论生客熟客,待人都会很热情,不管说不说话,脸上都带着笑。 这突然不笑了,绝对有问题。 楼上的菊花间很好找,顾秋实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一个分内外两间的屋子,谭利民正斜靠在椅子上,看见进门来的是儿儿子,顿时不悦:“你大哥呢?”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不答反问:“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病到起不来床啊,哪里就到了晚上也需要人伺候的地步?你若真想让人伺候,我这身为儿子的也可以成全你。” 谭利民一脸不悦:“你这话是何意?” 顾秋实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要是腿也断了,那才是白天黑夜都离不得人。” “谭二,你放肆!”谭利民大怒。 顾秋实呵呵:“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我给你大哥定了门亲,就是小翠!”谭利民伸手指了指外面,“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我觉得这门婚事很合适,你回去告诉他,后天穿一身好点的衣裳过来,我正式带着他提亲。” 第623章 卖身为奴 二十二 顾秋实总觉得这婚事有猫腻, 问:“那大哥成亲以后住哪儿?” “用不着你操心,我是他爹,我不会害他的。”谭利民张口就来, “小翠那么勤快能干的姑娘跟了他,那是他的福气。” 顾秋实若有所思:“我去给你打水。” 丢下一句话,也不管谭利民是不是真的需要水,端着个盆就下楼了。 他得把这婚事问清楚。 事实上, 谭大海根本就不想去小翠,也没往这方面想。如果两家私自定下婚事,那可不成。 这会儿小翠一家几乎都在厨房, 她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弟弟正蹲在灶前烧火, 只是,烧火也很不老实,提着那根烧火棍在地上划拉, 时不时就弄出一片灰尘。 说实话,卖吃食的地方弄成这样, 那是真不合适。如果让客人看见这样的情形, 说不定就不吃了。 看见顾秋实过来, 正在炒菜的小翠娘有些惊讶,一转眼看到他手里的盆,笑道:“二子, 你这是要热水?” 顾秋实点点头。 “大娘,我有点事儿想问。”顾秋实一把抢过了那和他一样高但比他还要壮的小子手里的烧火棍,顺手就往灶台里添了柴火。 这会儿小翠一家忙得不得了,顾秋实要是就站在边上问话, 会显得特别讨厌。 不过,帮着干活就不一样了, 小翠娘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二子啊,你爹跟你说了没有?” 顾秋实抬眼:“我爹说想让大哥和小翠定亲,有这事吗?” 小翠满脸羞涩,端着一盘菜溜了。 小翠娘看着女儿的背影,叹口气:“这丫头命苦,谁让她摊上了一个这样的弟弟呢?这兄弟姐妹之间就该互相扶持,我听说,这一次你三妹能够顺利出府,那都是你在后头使劲?” 顾秋实不想多谈自家的事,只想问清楚这门婚事到底是怎么来的:“我爹只是提了一嘴,小翠要是嫁给我哥了,这生意怎么办?” 小翠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谭利民没有说出实情,她皱了皱眉,凭心而论,她真的不愿意撒谎,骗来的婚事即便长久了,谭大海心里肯定也有怨……倒是不好好干活,不好好对小翠,那根本就得不偿失嘛。 “我们都和你爹商量好了,他们夫妻成亲,你们家不用准备两人的新房,以后会住到这边打理客栈。” 顾秋实听着这话,忙道:“我娘没有让我哥入赘的想法。” 小翠娘有点尴尬,自家干的这事实在是不太厚道,她心里也清楚,如果让谭大海他娘插手了两家亲事,这婚事多半要不成了。 她觉得没必要隐瞒,就只看谭利民能不能压着媳妇儿定下这婚事,于是说了实话:“不是入赘。只是让你大哥过来帮我们的忙,这间客栈,以后是我们家孙子的。” 顾秋实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内情。 合着这都不是在找女婿,而是在找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 看小翠一家这态度,明显没有瞒着谭利民……谭利民可真是亲爹,连这种荒唐的婚事都愿意答应。 “那……大娘,恕我直言,这门婚事我们家人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是谭利民一个人定下来的。他呢,最近鬼迷了心窍,非要护着外头的那些人。我娘很生他的气,都不爱管他,而他忙着安顿那母子几人,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跟我们家人好好说话。所以,他也不知道如今我们家的情形。” 既然小翠娘坦坦荡荡,顾秋实便就事论事,语气严肃:“我们家有了些银子,再过个半个月,我在内城的铺子就要开张,幺妹的婚事有我安排,家里的食铺会留给我大哥,那食铺只能是我大哥的,谁也夺不走。以后三妹和幺妹要嫁人,我要忙着自己的生意,我娘年纪越来越大,过两年还要带孙子,怕是没什么精力来干活。到时我大哥带着我大嫂一起,自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说不定还要请人……我爹有我爹的打算,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可以保证的是,不管他打算什么,都绝对不会顺利。” 小翠娘因为炒菜的缘故,热得满头大汗,这会儿赶紧将锅中的菜盛了出来,她忙归忙,也将这番话听入了耳中,她往锅里添了一瓢水,扯了脖子上的帕子擦汗。 “二子,我和你叔真的很喜欢你大哥……” 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谁会不喜欢呢? 只能说,小翠一家真的很会挑人,偏偏谭利民还真愿意上套。 “我大哥勤快能干,又能言善道,确实很讨人喜欢。我娘已经准备帮他相看,对方是郊外村里的一个姑娘,特别能干。我娘相中了,认为两个勤快的人一起过日子,又没有人拖累,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顾秋实着重强调了“没有人拖累”这句话。 第636节 小翠的弟弟很可怜,小翠一家愿意为他打算也无可厚非……一家人愿意为了这个不正常的孩子怎么付出都行,但不能拉上旁人,旁人要是心甘情愿,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谭大海自己都很苦,前面十几年就没有过几天消停日子,他不答应娶小翠,就是不想让自己太累。 凡事不可强求,这世上固然有许多好人为了他人愿意奉献自己的一生。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谭大海。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翠娘已经明白,这门婚事真的要不成了。 “可是你爹已经收下了我们家给的聘礼。” 顾秋实就知道会这样,立即道:“那我劝你赶紧去讨回来。他为了那母子己人连亲生的儿女都能舍,更别提那点儿面子了。要是他厚着脸皮不还,你们能怎么办?对了,就他干的那些破事,我娘被伤透了心,以后绝对不会再管他的死活,更不可能帮他还债。大娘,我敢保证这门婚事一定不会成。” 小翠娘变了脸色,端着那盆热水就出了门。 小翠刚好从外面回来端菜,看到母亲急匆匆离开,忙道:“娘,你不能走,外面又来了一桌人……” 先前给了银子,小翠一家想着,谭利民收了这银子后,婚事就说定了,绝对不会再出意外,所以才给得爽快。 他们也没想过谭利民会耍赖着不还,但这会儿却不确定了。一桌人能吃几个菜? 他们家卖的菜比较便宜,三两银子,那要炒几十桌才能收到,想要赚三两,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人。 小翠娘端着热水进了谭利民的屋子:“我想过了,这门婚事还是不行,大海今天不愿意来,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你把银子还我,婚事作罢,就当我们两家没有提过。” 谭利民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儿子坏了自己的好事:“大海是我儿子,我一定压着他答应这门婚事。” 小翠娘看他言之有物,有一瞬间的动心,但想到厨房里的谭二,又变得坚定起来:“是小翠 ,她自己也不太愿意。我们为人父母的,哪儿能拗得过孩子?银子还我吧,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谭利民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当然不愿意赖账。其实如今的他,还想要维持一个好名声,希望蒋氏在多年以后还能对他另眼相待。 他已经注意到了蒋氏的冷淡,就真的很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这会儿蒋氏就住在隔壁,小翠娘这声音咋咋呼呼,实在不太好听。说话跟吵架一样,谭利民不想丢人,更不想为了三两银子被蒋氏小瞧。 他有些迟疑,还是还了银子。 至于之前提过的字据,谭利民和小翠爹都表示愿意相信对方,都不愿意为了这点事请个读书人帮忙。所以,字据到现在也没写。 没写也好,不然,丢了人不说,事还没办成。 小翠娘拿到了银子,满心庆幸,方才谭利民还这银子一点也不爽快,说不定真的有赖账的想法。 等到顾秋实上楼,谭利民脸色简直黑成了锅底一般:“你去跟小翠一家说什么了?” 顾秋实没打算给他留脸面:“就说我大哥不可能过来做长工,他自己家的铺子都忙不过来呢,没空帮岳家干活。” 谭利民瞪着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对面的儿子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讥讽之意。 谭利民被笑得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好笑啊,你嘴里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要是你真这么守规矩,也不会有魏启民兄妹三人的存在了。你自己是根歹竹,还不许我大哥长得直溜?正因为我大哥知道婚姻大事得有父母之命,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让小翠一家主动退亲。”顾秋实满脸讥讽,“真照你说的办,我大哥就活该当牛做马,一辈子累死累活。” 谭利民气得脸红脖子粗,儿子骂他,他虽然生气,但不至于气成这样。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介意的点也不同,谭利民最介意的还是他和蒋氏这多年来暗地里的来往……他真的听不得旁人以激讽的语气提及此事。 “你闭嘴!” 顾秋实摆摆手:“我也不想跟你吵,输了赢了的也没意思,又不能把你气死。你赶紧睡,今晚上我在这儿伺候你。对了,因为你抱着那种念头,以后大哥都在家里忙生意,不会往这边来。” 谭利民气得想砸东西,可惜他手头银子不多,无论砸坏了什么,最后都要赔。他气狠了,干脆把枕头扔到了地上。 结果枕头一弹,落到了旁边的水盆里。 顾秋实呵呵:“得,没枕头睡了。我也不好意思去帮你再要一个,将就睡吧。” 谭利民:“……”气死他算了。 这什么儿子啊? 他气着气着,还真就睡了过去。 大堂里的客人越来越少,后来就恢复了安静,顾秋实闲着无事,便想去上茅房。但凡能挪动,他都不愿意在房里方便,于是下楼去找后院里的茅房。 去的时候一切顺利,回来上楼梯时,看到了靠在栏杆上的魏启民。 魏启民知道现在也不能接受谭二居然是自己的亲兄弟这件事,方才他都准备睡了,忽然听到小翠和她娘在门口说话。 说的就是小翠和谭大海之间的婚事。 小翠有些不甘心,但小翠娘想开了,还劝女儿,说谭二如今看着像是个很有本事的年轻人,他说了婚事不成,他们家就没必要冒这个险。 魏启民当时心情格外复杂,这会儿看到了正主,忍不住道:“耳朵,我发现,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顾秋实呵呵:“人都是会变的,我要是不变,那天的那一顿板子就能要了我的命。对了,听说魏公子最近在做料子生意,巧得很,我也刚到手一批料子,准备半个月之后开张,好像……我们两人的铺子还挺近。” 这真的是巧合,顾秋实发现这件事情时,铺子都定下了。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他当然不会刻意避开。 魏启民不认为谭二会做生意,巧合也好,谭二针对他也罢,他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做生意各凭本事,输了别哭就行。” 顾秋实一合掌,笑道:“这话说得好,做生意各凭本事。魏公子要是输了,千万别到处告状找长辈做主哦。” 言下之意,魏启民会去找谭利民哭诉。 这话成功认魏启民黑了脸:“谭利民不是我的长辈。” 顾秋实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魏公子,你再大点儿声,也好让那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听一听。” 魏启民确实不想认谭利民这个爹,大声强调:“姓谭的不是我长辈,他不配!” 第624章 卖身为奴 二十三 想也知道谭利民听到这话会有多难受。 顾秋实特别满意。 魏启民见状, 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跟你争长辈?” 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写满了他对谭家的不屑。 顾秋实扬眉:“我也不想这么以为呀。但谁让你是我爹的亲生儿子呢。” 都是一个爹,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魏启民脸都黑了, 这种事传出去也是他丢脸,于是转身就走。 顾秋实回房后,万分不愿意与谭利民一起睡,想了想, 跑出门让小翠爹多铺一个床。 铺床麻烦,但客人有要求,小翠爹也只能照办。铺床要用到的东西太多了, 他不客气地塞了一些到顾秋实怀中。 顾秋实倒没拒绝, 小人物的智慧罢了,脸皮厚一点,自己就轻松一点。这活儿也不累, 小翠爹不敢太过分,给的是枕头和一床被褥。 这被褥和枕头有九成新, 闻着好像还有阳光的味道, 相比起其他客栈, 这间确实要干净不少……前提是东西不让小翠弟弟沾手。 两人一起上楼,小翠爹拿得太多,上楼时看不清路, 一脚踩空险些摔倒。顾秋实顺手扶了一把。 小翠爹站稳后,扭头打量顾秋实,问:“二子,你这些年在魏府, 可有相好的姑娘?” 顾秋实随口道:“没有,我做梦都想攒银子赎身, 要是再找一个做丫鬟的媳妇,这辈子都得做奴仆了。” 闻言,小翠爹眼睛一亮。 顾秋实瞬间察觉到了,立即道:“最近我很忙,内城那边我准备了一间铺子开张,不想谈婚事。” 小翠爹更欢喜了:“开的什么样的铺子,多大呀?卖什么?卖东西找小翠呀,她特别擅长和人聊天……”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你们自己都很忙了,再说,我已经请好了人。” 小翠爹只是随口一说,听到这话,心里对这即将开张的铺子的规模又多了几分猜测。大多数普通人家做生意,那都是自己家的人顶上,谭家食铺是这样,他们家也是这样。若是花钱请人,那必须得自家忙不过来且一定有钱赚的情形下才会考虑。 “二子,都说成家立业,那都是先成家再立业。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考虑过婚事?你看我家小翠如何?” 顾秋实:“……” “我记得小翠比我要大,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姑娘,再说了,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翠爹要是再开口,那就有点上赶着了。他确实重男轻女,想让女儿多照顾儿子,但女儿也是他的孩子,不是地里的野草,他自己可以贬低,却不允许旁人小瞧了闺女。 小翠爹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呐,一点都不懂事……” 顾秋实强调:“叔,我是你们客栈的客人,你对客人都这么指手画脚的吗?” 小翠爹噎住:“那什么,我话是有点多,你别放在心上哈。” * 顾秋实住了一宿,翌日去内城之前,先回了谭家食铺,说了谭利民的打算。 正在给客人盛粥的谭母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勺子扔出去:“大海,我去让人传信,一会儿你就去把铺子里的成衣拿回来换上。” 谭大海原本对自己的婚事是一点都不着急,但这会儿听到父亲险些给他定下小翠,真的是满心后怕。 “二弟,这次多亏了你。你又帮我一回,大哥心里都记着。” 等到傍晚顾秋实从内城回来,就见谭大海在擦桌子,一边干活一边傻笑。 顾秋实见状,问旁边嗑瓜子的三冬:“这是看成了?” 三冬特意坐在这位置看大哥的傻样,闻言点点头:“姑娘今天已经收了娘送的银耳坠。” 当下的规矩,男女相看,一般都是姑娘去男方家里,不光看人,看屋舍田地,还要看屋中是否打扫得干净,再吃一顿饭,看看一家人的相处。 别看柴短短半天,聪明的人能从其中看出许多端倪。临走的时候,男方长辈一般会送点特殊的礼物,如果不愿意,只说不合适就行,若是有意结亲,才会收下东西。 “那挺好的。” 三冬递了一把瓜子过来,以前她做丫鬟的时候,根本就不能嗑瓜子,如今只想磕个够。 顾秋实看着瓜子,摇头失笑:“你一个人悄悄在这看就算了,要是我也蹲着,大哥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你是要羞死他吗?” 三冬轻哼:“又不是外人,一辈子只能看一次哦。” 顾秋实扭头看她:“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三冬哑然:“等你成亲了再说。” 兄妹两人在魏府长大,看待事情时会显得现实一点。三冬已经做不到不在乎对方家世和拥有的钱财只单纯地谈感情,她好几次提过要把那个宅子过到二哥名下,二哥都不肯要,是真的不要,不是装腔作势。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想要找一个和自己财力相当的年轻男人不太容易,至少,才从魏府离开,平素又不爱出门,出门也只是在外城转悠的她,目前还找不到合适的人。 至于随意凑合,三冬做不到拿着二哥拼了命为她争取的东西来扶持一个外人,她希望自己手头的这些东西能够一直由自己掌控,如此,哪天家人需要,她不至于拿不出来。 顾秋实猜到了她的某些念头,道:“不急,我不催你,娘那边要是催,我去劝她。” 三冬眼圈微红:“二哥,你对我太好了。” 第637节 “你对我也好啊。”兄妹俩人在魏府吃苦受罪那些年,如果不是还念着对方,有对方的陪伴,真不一定能熬得过来。 * 顾秋实接下来几天比较忙,有时候都回不了谭家,直接去小翠家的客栈已经是深夜。 他尽量还是去那边睡,防着谭利民闹事。 主要是谭利民平时也不出门,他想做什么,旁人看不出来。找人盯着,也是白费心思。 这一日,顾秋实在查看正在整修的铺子时,有个女子身着布衣钗裙,眼圈微红的走了进来。 一身朴素衣衫难掩她清丽的容颜,眼角带泪,犹如雨后兰花,格外惹人怜惜。顾秋实一转头就对上了她带泪的眼,心顿时犹如响鼓重锤,狠狠刺痛了一下,周身都麻了下。 怎么哭成这样? 他下意识往前两步,又想起两人还不认识,于是站定,温声询问:“姑娘,你这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文玉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哭了,伸手擦了一下眼角,左右看了看:“谭东家,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秋实有些意外,一边把人往后院领,一边问:“你认识我?” “有打听过。”文玉宜低着头,进了后院发现,此处院落不像是别人家铺子后院那般用来当做堆各种杂物的库房,而是整修得如同房屋一般简洁干净,院子里还种上了花草。 顾秋实不打算在谭家常住,等到事情办完,他会搬到这里。当然,如果谭母要一起住,他会愿意奉养。 若是不愿来……他会常回谭家食铺去看看。 还有两三日就要开张,不管是铺子还是后面的院子都已整修完毕,厨房里甚至还有干活的木工烧的热茶。 那些人在这儿干活,顾秋实不得空给他们做饭,便多给了一些工钱当做伙食费。他知道这些人在外干活的艰难,主动说了厨房可以随便用。 此处是内城,铺子的租金很高,这些人自己去外面买菜回来炒,比在外头吃要省一半不止。 木工们平时有烧茶解暑,做好了饭,还会叫顾秋实一起吃。 这天不算冷,跑了半日的文玉宜却只觉得周身冰凉,她端着热茶,那暖意似乎从手上传到了心里。 “我只想问关于魏府的事。” 顾秋实有些意外:“你说来听听,我一定知无不言。” 文玉宜谈及自己的婚事,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出身普通人家,平时也不认识魏府的人,如果不问谭二,她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打听。当即压下心头的别扭,轻声询问:“府里的魏二爷似乎要娶继室?” 顾秋实动作微顿,上下打量她,按理说,魏二爷即便是娶二房,应该也不会看上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多的是大家闺秀堪配。 尤其最近魏老爷似乎怕二儿子遭逢巨变后心生颓废,亲自将人带在身边教导。那亲密的模样,就跟明摆着说这是他选定的少东家差不多了。 所以,魏二爷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之态,最近忙着和那些往日里不怎么愿意跟他说话的人结交,还忙着去各家铺子里敲打管事……没有空找谭家和蒋氏母子的麻烦。 文玉宜察觉到他的眼神,猜到他是误会了,急忙解释:“魏二爷似乎是定下了陈府的四姑娘,四姑娘最近正在寻找陪嫁丫鬟……” 说到这里,她眼角含泪。 顾秋实恍然,魏二爷之前的嫡出子女全部不是亲生,庶出的几个儿女,姑娘还行,但两个庶子都挺体弱,一个有大夫断言活不到成年,另一个年纪还小,但大夫说了,平时要少操心,不可劳心劳力。也就是说,长大了也是一辈子富贵闲人的命,干不了什么活,连做生意都不成。 这样的情形下,二房的子嗣都不能算单薄,压根就是没有。 新进门的二夫人不光自己要生嫡子,还要给魏二爷安排妾室多生孩子……实在是魏二爷不再年轻,得尽快多生下康健的孩子。 “找上你了?” 文玉宜先是说了自己的姓氏名字,又说了家住何处,这才低下头道:“我想来打听一下那个魏二爷的脾气习惯,还有……” 她万分不愿意做这个劳什子丫鬟,只是大伯铁了心,说是已经收了陈府一百两银子,她如果不愿意去做丫鬟,就自己把银子填上。 她拿不出银子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让魏二爷讨厌她……一百两银子买普通的丫鬟可以挑上六七个,只选她一人,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品貌,想让她给魏二爷做妾。 如果魏二爷摆明了讨厌她,陈府姑娘出嫁时带上她,不光不会得偿所愿,还会占了陪嫁丫鬟的位置。到时她再表明了对于做下人的抵触,陈府应该会放弃买她。 “我很小的时候爹就不在了,母亲改了嫁,是大伯将我养大的,大伯对我恩重如山,我拒绝不了。”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陈府主动放弃买她。 顾秋实沉吟半晌,道:“想要让魏二爷主动提出不收你,这事好办。但你可有想过以后?看你的年纪,最迟一年内就要谈婚论嫁,这一次你逃脱了,肯定还有下一回。” 文玉宜苦笑:“谁让我命苦?到时只能选一个不那么深的坑往下跳,去了魏府,我可能活不了几年,其实我不怕累,就是怕死。我想活着。” “要不,咱俩定亲?”顾秋实笑着提议,见她惊讶,两人毕竟才第一次见面,他也不想吓着了她,转而道:“是这样,我呢,暂时不想成亲,但是我娘着急呀,她觉得亏欠我许多,就想看我成亲生子,刚好前两天我大哥的婚事已经定下,她老人家这两天正在着手帮我相看,我需要一个未婚妻先把她稳住,恰巧你也需要个未婚夫挡婚事,咱们合伙?” 文玉宜大喜,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先定一门亲事,大伯不会再打她的主意……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她现在能喘口气。 她有些紧张:“可……可以吗?我大伯比较难缠,可能会狮子大开口问你要一笔丰厚的聘礼,你要是给不出,这婚事怕是定不下来。而我……我没有任何积蓄,还不起你给的聘礼。” 她真的越说越沮丧,这么一算,即便是面前的人愿意,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占人家的便宜。 “定亲的事还是算了,如果你能帮我说服魏二爷,以后……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我不太缺银子,如果你大伯不是很过分的话,我应该都能拿得出来。”顾秋实提议,“你这几天是不是经常往外跑?他们有没有怀疑你?” 文玉宜惊讶地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跑一两趟肯定打听不到。顾秋实提议:“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家,然后你就说这些天之所以经常出门,就是为了与我见面商量定亲的事。” 文玉宜不赞同:“陈府那边说了要给一百两买下我,那边没回话,你这时候凑上去……”至少要给出比一百两还多的银子,才能说服家中放弃。 “你在这里喝茶,我去找魏二爷。等陈府那边回了话,晚一些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家谈婚事。” 如果真是疼爱文玉宜的长辈,别说一百两的聘礼,就是一千一万十万,顾秋实都觉得不多。但这种想要卖掉文玉宜的大伯,顾秋实给一两银子都嫌多。 先定亲,只是为了防止文家给文玉宜定亲,其他的账,慢慢算也不迟。 顾秋实独自出门,去了城内最繁华的几条街,他离开了魏府,私底下却一直有人告诉他关于魏二爷的行踪。 这经常打听着,哪怕这会儿顾秋实毫无头绪,也能算出魏二爷此时的大概位置。 果然,顾秋实到了魏府的其中一间茶楼,从伙计那里得知魏二爷正在书房盘点。 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魏二爷商量。伙计不敢怠慢,飞快跑了一趟。 魏二爷得知来人是谭二,说实话,他万分不愿见此人。但是谭二知道魏府那么多的龌龊,他不敢不见。 书房里,顾秋实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魏二爷,他不再是下人,便也不行礼。不等魏二爷问,他直接道:“还未恭喜二爷喜事将近。” 魏二爷人到中年要重新娶妻,不少人羡慕他有艳福,但私底下笑话他的也不少……精心教养的儿女不是自己亲生,还一连三个都是野种,不是笑话是什么?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我没找你的麻烦,你也不要来惹我,否则,你一定讨不了好!说话之前,想想你自己的以后,你不要生意兴隆不要命,难道你的家人也不要了?” “二爷言重,我来找你,只是一点点小事。”顾秋实说到这里,叹口气,“我知道,二爷人到中年,膝下无子,特别凄凉。所以才会急着娶妻纳妾,但……你未婚妻陈四姑娘选中了我看上的姑娘,非要出一百两把人强买回去。这事……我这个人呢,没摊上个好爹,命也苦,小小年纪险些死了几回。我没别的优点,但绝对豁得出去,先前我为了自己的妹妹可以不要命,如今为了我未婚妻,也是一样的豁得出去,魏二爷最好还是劝慰一下你那所谓的未婚妻,办事呢,你情我愿最好,少强迫人家。” 魏二爷明白了前因后果,万没想到麻烦是从自己未婚妻那边来的,他皱眉:“强买?” 大户人家买人,大部分都是去中人那里,中人是衙门定下的人选,中人买了哪些人,籍贯何处,是谁卖的,为什么卖的。转头中人又把人卖到了何处,这些都要去衙门存档。 若买卖人口时带着逼迫之意,那可要触犯律法。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万一呢? 万一闹开了,可是有牢狱之灾的,虽然脱身的法子多的是,但买人而已,跟谁买不是买呢,没必要担这种风险嘛。 顾秋实颔首:“二爷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以防夜长梦多,天黑前我会去岳家提亲,若到时岳家不答应婚事,还在扯什么让我未婚妻做丫鬟的事情,二爷别怪我多事。毕竟,衙门我可是跑熟了的。” 第625章 卖身为奴 二十四 又拿告官来威胁人。 偏偏还特别有用, 魏二爷在前头那门婚事上丢了大脸,万万不愿在新未婚妻的事情上又丢人。 “我会派人过去告诉她这件事。” 顾秋实颔首:“算起来,这府城也挺小, 咱俩要是不认识的话,我就真的只能去衙门报官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我爹小时候把我送进魏府做下人。” 魏二爷:“……” 他不感激。 他认为自己和蒋氏还有谭利民认识, 简直就是一场孽缘。 事情说完了,顾秋实起身告辞:“对了,你那边大概需要多久?一个时辰之内能不能办好?我这儿等着提亲呢, 总不好我都上门去了, 未婚妻那边的家人还惦记着送她做丫鬟吧?” 魏二爷盘算了一下路程,点头道:“行!” 大不了,他亲自跑一趟。 想要对付谭二一家, 那不能摆在明面上。最好是一家人都出事了,也没人联想到是他动的手。 当然了, 两家之间的恩怨很深, 谭利民只要一出事, 肯定就会有人怀疑他。 魏二爷不想毁了自己如今的大好局面,刚好他最近也很忙,便把谭家人的事情先放下……等过个三年五载再说。 当然了, 前提是谭家人要乖,不能找他的麻烦。否则,他也愿意铤而走险。 顾秋实回到自己的铺子后院,文玉宜闲着无事, 一开始在扫地,后来打了水, 把几个屋子里的桌椅都擦了。 干活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该忙活,但她也不想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等。 看见顾秋实进门,文玉宜手里还抓着帕子,她颇有些不自在:“回来了?我这……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不管事情成不成,你都冒了挺大的风险。我这无以为报,只能帮你做点事。” 她低下头,脸颊羞得通红。 虽然二人才第一天认识,她莫名就觉得面前的男人很真诚,很靠得住。 “事情办好了,魏二爷亲自去跟那个陈四姑娘谈。走吧,我还得去买礼物呢。”顾秋实笑吟吟伸手一引,“这礼物怎么买,还得麻烦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大伯一家住在外城,你不用买太多,点心花生红枣,再打二斤酒就差不多了。”文玉宜从小到大过的并不好,她对亲大伯有怨气。不过,又实实在在是大伯收留她,给她一碗饭吃,她才能长大。 无论是谁想娶她,都绕不过大伯去。 所以,这礼物中规中矩,不给文家丢人就行。 顾秋实依着她说的办,并没有为了给自己充面子而多置办。 两人坐了马车往文家去,这期间,顾秋实还先去了媒人的家里。 整个府城十来位媒人,顾秋实先去的是有名的办事最妥贴的那个媒人……只是不巧得很,他们没有提前约,媒人不在家里。 顾秋实赶着定亲,去请了另外一位。 这一次运气好,媒人在家,听说今天就要上门提亲,媒人很欢喜,这就是送上门来的银子啊,再一问,听说上门提亲的礼物都买好了,媒人一刻也不耽搁,很快换了一身衣裳打扮了一番,跟着两人一起去文家。 关于文家大伯要把侄女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事,在这附近一片已经传开了。 夫妻俩没有说是要把侄女卖掉,只说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给侄女说了一门好亲,那可是首富的家中,奴仆成群,旁人想进去做下人都不够资格,他侄女可是进去做主子的。 众人面对他们夫妻时,嘴上都是恭维,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顾秋实是租来的马车,他还没来得及置办,三人在门口停下,媒人和顾秋实手里都拿着东西,有邻居看见了,好奇询问:“玉宜,这两位是你家亲戚?” 第638节 其实是明知故问,众人不认识谭二,但媒人的打扮特别容易辨别。再说,媒人在这边还有熟人,刚才下马车时,都和人打招呼了。 也就是说,众人看见了媒人,自然也知道了有人到文家提亲的事。 只是不知道跟谁提亲。 文家有人在。 开门的是文玉宜的堂嫂,她听到有人敲门,也没多想到了,开门时听出好像是堂妹的声音,开门一看果然是,忍不住道:“你回自己家还敲什么门?又不是客人……” 话还没说完,堂嫂已经注意到了旁边的媒人和顾秋实。 其实文家人并不是都有空在家,只是今日陈家那边派了个人过来说不要文玉宜了……这怎么可以呢? 之前谈好了一百两,只等你过几天就来接人,文家人早已将这一百两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最近都在商量银子到手后要怎么分,分到了又要买什么。 如今事情说不成就不成了,得到消息的文大嫂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将外头干活的家人全部喊了回来商量。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堂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们想去陈家问一问,但是又不太敢,万一把那些贵人惹恼了,家里可要倒大霉。 “你们这是?” 媒人向来自来熟,笑吟吟进门:“给几位报喜了,今儿我带着这个姓谭的后生来呢,就是为了提亲。” “跟谁提亲?”文大伯看到侄女,心里已经猜到了真相,一百两银子实在太多了,多到他死也不想错过,这会儿也顾不得媒人在场,质问,“玉宜,陈家那边来回话说不要你了,是不是你和这个男人私底下来往让人家知道了?” 文伯母附和:“对对对,说好了的事情,突然就变了。我们简直是摸不着头脑,肯定是你在外头不检点……” 顾秋实出声:“这件事情呢,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诸位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姓谭,如今准备在内城做生意。做生意之前呢,我是魏府的下人,刚才我得知玉宜即将入魏府……所以我找到了魏二爷说明实情,魏二爷愿意成全我们,这才派人让陈四姑娘回了话。你们要怪就怪我吧。” 众人面面相觑。 关于魏二爷身上发生的事,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当然了,有些人只要打听了,就能得知一些消息。 文家即将要和魏二爷做拐弯的亲戚,自然知道魏二爷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有这姓谭的……魏二爷养大的那几个孩子的亲爹,就是姓谭! 按理来说,谭家和魏二爷有仇啊。 魏二爷为何还愿意成全? 文大伯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窍。 媒人上前,已经开始夸赞谭家和谭二的能干,又夸二人相配。 文家人脸色不太好,文大嫂更是直接问:“你给得起一百两的聘礼吗?” 文玉宜不知道谭二手头有多少银子,但能够在内城做生意,还将住的院子整修得那样好,手头应该有些积蓄。 两人定亲是假的,不管谭二给了多少聘礼,回头都得她来还。 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赚到一百两银子,这要是还不上,那不是恩将仇报吗? “大嫂这话可真好笑,陈府那是什么人家?他们是为了将我买回去捏在手心才给这么多的。除了陈家人之外,你们还想将我买一百两,怕是只有砸手里了。” 这话是事实。 文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文大伯很快有了决断,陈家那边已经回话,他们不敢再去争取,如今这要紧的,是赶紧问面前的人愿意出多少。要知道,他们家已经将文玉宜要去做妾的事情传了出去,回头再想给文玉宜订一门好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有个冤大头凑上来,得赶紧抓住。 “拿二十两银子的聘礼,我就答应这门婚事。” 文玉宜气急:“大伯,你这是逼我去死。这一片的姑娘家,聘礼就没有超过五两银子的。谭二与魏二爷是旧相识,你别引火上身。” 最后一句话,确实吓着了文家人。 文伯母脸色特别难看:“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按照约定好的,两人已经认识了好几天,文玉宜最近天天往外跑,就是为了求未婚夫解救自己。 但是,文玉宜不想拖累了谭二,准备实话实说。 顾秋实抢在她说话之前开口:“前几天认识的,当时我有意求娶,但不知道她已经被你们给卖了出去。今儿她还哭着跟我说,我立即就去找了魏二爷。” 文大伯皱了皱眉,大户人家办事说快也快,但要是普通人求上门,不拖个三五天,那都不正常。 这个姓谭的年轻人今天求上门,转头陈家就来回了话……有时候看一个人能不能干,只看他能不能使唤这些大户人家就行。 如果真如年轻人所言,那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顾秋实直言:“你们对玉宜是个什么态度,我从她那儿听说了一些,也从周围邻居那打听到了一些。虽然她极力为你们描述,但众人又不瞎……我今天能让陈家退了她,改日也能让陈家为难你们。” 最后一句,纯粹是威胁。 文大伯脸色格外难看:“给五两银子,到时没有嫁妆,你想什么时候来接人,不用告诉我们。我养玉宜一场,她如此不听话……我不想多管她的事了。” “我劝你三思。”顾秋实一脸严肃。这姑娘家嫁人的时候没有娘家人送嫁,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他不想让文玉宜被娘家人如此对待。 哪怕潦草一些,好歹得有人送她出阁。 文大伯想到他方才说能让陈家人为难自家,只得捏着鼻子道:“我养她不容易,不指望她成亲以后还和我们来往,所以,这聘礼就当是我养她的酬劳,我没有银子帮她置办嫁妆。” 顾秋实原本不满意,不知想到什么,又答应了下来。他送上了五两银子,问媒人要了婚书。 普通人家的未婚男女定亲,没有什么太大的规矩。至于婚书,有些人家不在乎这玩意,甚至到澄清以后都没有准备。 媒人也没想到今天就能用上婚书,今儿这婚事谈得……就差打起来了。媒人也算见多识广,但也没现实过吵成这样还能定亲的人家,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拎着的篮子里取出了一张红纸。 这是从衙门那边给的,好些字已经写上,这会儿只需要填个名字就行。 顾秋实当场写上了二人的名字,又让文大伯一家画了押,然后将婚书交给媒人:“麻烦大娘跑一趟衙门帮我存档。大娘放心,此事办成,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不是他不愿意自己跑,而且今儿已经来不及了。 媒人大喜:“放心放心,都交给我,保管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送走了媒人,顾秋实又嘱咐:“婚书已定,玉宜如今是我的妻子了。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她,再对她不客气,那就是欺负我。我这个人呢,在大户人家滚了多年,没有什么优点,缺点倒是一堆,都知道我特别小气,睚眦必报。” 文大伯拿到了五两银子的聘礼……其实原本给侄女定亲,最多也只能拿到这么多。只不过有一百两银子珠玉在前,如今只剩下五两,这其中差距太大,他到现在也不能释怀。 “放心吧,我也不想找麻烦。” 顾秋实相信这话。 文家上下都是靠给人干活为生,要是有人找他们家的麻烦,不说别的,只到门口来闹,让一家人干不成活,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文玉宜知道,今日过后,她算是和大伯一家撕破了脸。不过,大伯那句送她出阁之后两家就再不来往的话,也让她心中升起了几分欢喜。 顾秋实又带着文玉宜出门:“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有点不太放心,我去给你买点防身的东西。” 不光买了防身的匕首和药物,顾秋实还订了不少被子和料子,让伙计直接送去文家。 天都快黑了,伙计还在往院子里搬东西,文玉宜住的小房子东西都堆到了顶,床都占了一半……外面还没搬完。 “不能放在外头,这些可是好料子,谭东家说,这些东西是要拿来做嫁妆的,不弄脏了。” 文大嫂:“……”这么多嫁妆? “玉宜,你那个未婚夫,到底是什么来头?” 文玉宜心情格外复杂,方才两人到了街上,谭二先是请她吃了一顿饭,这期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等到一顿饭吃完,这些东西都定下了。 他那热乎劲儿,似乎已经忘了两人只是假的未婚夫妻。 “我也不太清楚,明儿我再问一问。” 文大伯看着这一堆堆的东西,有些后悔和侄女断绝关系了。此时他特别后悔白天时的硬气……也是,能够随时见到魏二爷,还能说服魏二爷和陈家成全他和侄女,本身就代表了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自己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是得好生问一问,对了,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文玉宜摇头。 文大伯:“……”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最好是打探一下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兄弟姐妹几个,能够从家里拿到多少好处。他开的那铺子到底是帮家里干活还是属于他自己,以后你们成亲了住哪儿?” 文玉宜觉得没必要,两人是假的未婚夫妻,又不是真的要成亲。 不过,她确实要找谭二好好谈一谈今天这些东西的归属,于是点点头。 * 顾秋实回到外城的谭家食铺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不过,食铺里经常有人喝酒到深夜,这会儿还不算晚,还有六桌客人。 往日没有这么多,顾秋实给家里配了一锅卤水,卤肉味道很好,一开始卖,就有不少人捧场,以至于这两天来喝酒的人越来越多。 谭母算了算收入,都不想再卖早饭。 晚上睡迟一点,赚得比以前还多,那就没必要天不亮就起来熬嘛。 看见儿子回来,正在数钱的谭母立即起身:“怎么又是这么晚?赶紧坐。”她招呼了一声,又扯着嗓子朝后面喊,“幺妹,把我给你哥留的肉切了来。” 顾秋实笑了:“不用特意留,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 “这是二刀肉,不肥不瘦,味道正好。”谭母重新坐回去数铜板,“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太肥的,这块肉味道正好,我特意赶早去买的,卤水里泡了一天,绝对好吃。” 顾秋实坐到了她旁边,帮着把乱七八糟的铜板叠好。谭母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她每一串铜板跟旧的差不多,所以理起来比较费事。 “娘,其实我不饿,今天吃了晚饭回来的。” 谭母知道儿子要在城里开铺子,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自己从早忙到晚,也没什么经历过问……不是她不想关心儿子,而是大儿子眼瞅着要成亲,家里还没有积蓄,这处处都要花银子,她是一天也不感歇,也就是这几天卤肉卖得不错,她这心里才放松了几分。 “吃了什么?” “正经去酒楼吃的饭。”顾秋实笑着道:“跟一个姑娘一起吃的。” 闻言,谭母动作微顿,扭头打量儿子,不确定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 顾秋实笑了:“是未婚妻,本来我想跟你们说了再上门提亲,可她家里出了点事,事情紧急,我白天买了礼物,已经请媒人提亲定下婚事了。” 谭母:“……” 她气得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居然压着不说,亏我还到处为你打听,生怕你打光棍。” 这不是她杞人忧天。 关于这几个儿女的婚事,谭母其实都有试探过他们的态度。最不想嫁人的是老三,但也不是绝对不愿意嫁,这不想娶妻的二子,好像是庙里的菩萨似的,平时她在家里说哪个姑娘长得好,这小子从来都不接话茬。 第639节 原以为他还没开窍,也可能是被魏府的人伤得太深不想成亲……可能是之前受伤时伤了身子不能人道。 谭母想到最坏的可能,这心里是一揪一揪的疼。连续几晚上夜里都睡不着,压根不敢深想。 顾秋实之前为了不让谭母误会,在婚事上确实很冷淡,一副想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架势。 “我怎么可能会打光棍?你太看不起你儿子了,这只是没有遇上合适的人而已。明儿……明儿我把人给你带回来,让你好好见一见。” 谭母满意了,眉开眼笑地道:“你从小就让人省心,真的太乖了。一会儿多吃点,跟你大哥喝两杯。” 顾秋实摇头:“我还要去守着爹呢。” 谭母一提起这男人就上火:“管他去死,不去了!” 第626章 卖身为奴 二十五 顾秋实当然要管谭利民死不死。 他不爱喝酒, 用过饭后没在家里多呆,赶去了客栈。 魏启民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他们搬去了铺子后院住。 一家子始终认为客栈的东西不干净,也吃不顺口。魏启民铺子是租来的, 后面有几间房,也有厨房和茅房。 原本他借到了银子可以将那间铺子买下来,但如此一来,手头就会特别拮据, 不说母子几人没有多少银子话,连货款都拿不出多少。母子几人商量过后,还是觉得先租一个铺, 手头宽裕一些, 他们能买点换洗衣物,还可以将屋子整修一番,此外还能请个厨娘做饭。 他们简直受够了小翠娘的手艺, 菜色就那几样,还都炒得不好吃。 白天一家人搬走的时候没有告知谭利民, 顾秋实进门时, 看到床上的人一脸沮丧。 “哟, 心情不好?你这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怎么还不高兴呢?” 谭利民这两天正在想法搂银子,大儿子那边婚事已定, 他插不了手,又把主意打到了二儿子身上。这小子在大户人家长大,虽然吃了不少苦,身上也留下了疤痕, 但是,这些年没怎么晒太阳, 肌肤又白又嫩,又浓眉大眼,反正比其他家世差不多的同龄人看着要俊俏许多。 他都打听好了,这条街上一个姓周的寡妇最近正在托中人寻找护卫。 这位周寡妇已经生了两子一女,今年四十有二,她不打算再嫁人,只想找一个贴心人放在身边伺候,所以,对外说的是找护卫。 这不是周寡妇第一回请护卫,有心人都知道她请的并非是护卫。工钱上看不出和护卫的区别,但是她私底下会给赏银,至于给多少,全看护卫本身会不会伺候。 谭利民已经找了人过去询问,那边回了话,只要谭二愿意伺候,一个月十两。 “听说你最近天天往外跑,好像是要做生意?” 顾秋实颔首,准备下楼打水。 谭利民看着他背影:“生意还是不要做了吧,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你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别往那些坑里填。我这给你找了份好活,一个月十两。”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十两银子可不少。 谁家要是开出十两银子的工钱,那上门求活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郊外去。 顾秋实一脸惊讶:“哪儿有这种好事?你这是把我称斤论两卖了吧?” 谭利民轻咳了一声:“你年轻,长得又好,听你的意思又不着急成亲。正是赚钱的好时候,这条街上的那个周寡妇,她身边缺个护卫。一个月十两工钱,此外还有赏钱。” 这些天顾秋实经常在外头转,自然听说过关于这位周寡妇的稀奇事。当下的人对于女子的名声很是苛刻,私底下有不少人说周寡妇的坏话。 顾秋实并不生气,跟这样的人生气完全犯不着:“我定亲了,就在今日。” 谭利民一愣:“你是不想干这个活儿故意骗我。” “你爱信不信。”顾秋实躺下睡觉,“我挺忙,不像你在这儿躺一天,不要说话了。” 他闭上眼睛,想到什么,又好奇问,“你住在这里是因为那母子几人,如今他们都搬走了,你难道还要继续住?” 谭利民垂下眼眸:“我听说你的铺子距离启民的铺子不远,你那边有住处吗?” 顾秋实呵呵:“有啊,我已经整修出来了,打算成亲后住。至于你……你不配!” 谭利民咬牙:“我是你爹!” “知道,没有养过我的爹嘛,把我卖了一次,如今还想再卖我一回。”顾秋实嗤笑,“刚才我说要来陪你过夜,娘说管你死不死,她不赞同我来呢。” 谭利民气急:“你们敢!” 顾秋实呵呵:“我还真敢。”他起身,一把将谭利民揪起丢出了门,“装模这样的,你还装习惯了是吧?不就是手受伤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谭利民扶住了栏杆,才稳住身子。 “废物,呸!”顾秋实砰一声关上门,回床上睡觉。 翌日,顾秋实先去接了文玉宜到谭家食铺。 谭母得知未来儿媳妇要上门,一晚上都睡不着,大早上起来就带着几个儿女打扫屋子里外,恨不能做到一尘不染。 文玉宜也几乎一晚上没睡,原本她打算第二天找到谭二好好谈一谈,结果她还没出门,人先找上来了。 得知要见谭家的长辈,文玉宜特别心虚:“咱俩是假的未婚夫妻,不会露馅吧?” “不会。”顾秋实握住她的手,“有我呢。露馅了他们骂的也只是我。” 文玉宜想抽抽不回:“昨天你送的那些东西,送货的人说是嫁妆,但是咱俩……” “咱俩肯定是要成亲的,难道你还想着和我退亲之后被你大伯安排着嫁给别人?”顾秋实低声道:“放心吧,我那边房子是新的,里面需要的东西多着。那些是我为新房子准备的。” 文玉宜一想也对,若是想要将新房子填满,那点东西就算不上什么了。 “谢谢你。 ” 顾秋实笑了:“我也谢谢你,不然,我娘还要拉着我到处去相看,不去都不行。我如今忙着做生意呢,哪儿有空忙这些闲事。” 文玉宜特别心虚,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完了人家还谢她……只能说,她运气真的很好。 陈府会挑中文玉宜,纯粹是因为她脱俗的长相,今儿要见长辈,她稍微打扮了一下,更显脱俗。 谭母看到这样的儿媳妇,眼睛都直了:“这么好看呐,哎呦,快点进来。” 她握住文玉宜的手就舍不得放开,把人引进了大堂,又是茶水,又是点心,还咋咋呼呼让幺妹做饭。 谁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三冬也很高兴,忙前忙后的照顾着。 文玉宜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走亲戚,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情,一时间又羞又心虚。求助地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笑吟吟看着,陪着用了一顿饭,然后将文玉宜送回了文家。 “我不放心你住在这儿,要不然,早日定下婚期吧,我把人接到铺子里住?” 文玉宜张了张口:“咱俩是假定亲,你要是和我成了亲,以后再谈婚事,那可就是二婚了,对你的亲事肯定会有影响。万一以后你看中的姑娘嫌弃你娶过妻怎么办?” “那些是以后的事了,我现在且顾不上。”顾秋实好奇问,“难道你还想在这家里长住?” 文玉宜当然不想,她做梦都想离开。 “若是不怕被毁了名声,那……那就依你所言。” 文大伯收了聘礼,已经不拿侄女当家里人,今天成亲一个月以后成亲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顾秋实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因为两人才认识,也没人看见他们私底下有来往,关于两人的闲言碎语几乎没有,大多数的人对于两人这么快成亲,都认为是文家不干人事。 顾秋实铺子开张,生意不错。 魏启民看在眼中,急在心上,也紧赶慢赶,准备在几日之内开张,结果,就在开张的头一天夜里,他的铺子燃起了熊熊大火,哪怕他们一家住在后院,竟然也没来得及喊人救火,甚至是他们自己家人,都险些没能逃出来。 那晚上顾秋实把谭利民丢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客栈过夜。他住在了新铺子里,听到有人喊走水,半夜爬了起来,抓了水桶就跑。 他朝着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然后发现着火的地方是魏启民的铺子。 这……多半不是意外。 顾秋实离得有点远,他到地方时,火势很大,有几个人狼狈地从火里逃出来,尤其两个女子,特别狼狈,不管身上的被子着了,就连头发也被撩掉了。两人似乎还受了伤,正连连惨叫。 这番情形实在惨烈,众人一拥而上,揭掉了着火的被子,有人上前泼水,有人拿东西在二人身上各种摔打。 大多数人都在那边救火,这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是连着的,如今烧的是属于魏启民的地方,但要是再不灭火,左邻右舍都要遭殃,若是灭不掉,整条街都要完蛋。 顾秋实跑去救火了,就在众人忙碌之际,忽然听到了一声高昂的女子惨叫声。 “救命啊……你拿什么东西往我身上摔?” 这声音属于蒋氏,顾秋实没有回头,继续打水救火。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火都已经被灭掉,一股股热气扑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藏着的火星子。 大火灭了,顾秋实才有空去查看蒋氏母子,此时几人已经不在,但不用他打听,已经有人提及了母子几人的惨状。 母子四人,从大火里逃出来的时候魏姝儿和魏启华都受了伤,其中魏启华受伤很重,一条腿被着火的房梁压着,好在母子三人拼了命的救他,这才将他拖了出来。 魏姝儿受伤比较轻,但是她伤在脸上,据说半边脸都被燎黑了,又被被子给擦了一下,送去医馆时,脸上血肉模糊,还有黑灰,伤势不容乐观。 “多半是要毁了容了。” “那么美的姑娘,要是脸毁了……” “她脾气很不好,就仗着一张脸能看,如今……啧啧……不知道谁敢娶。” 顾秋实打听了他们所在的医馆,赶了过去。 这会儿天光微亮,受伤的不止蒋氏母子,有些救火的人也有扭伤磕伤碰伤,只是都不严重,也不去别处,就在那儿等着。 不是因为这位大夫的医术好,而是众人都想知道蒋氏母子的伤势。 值得一提的是,蒋氏逃出来的时候没受伤,不过她身上有火,众人帮忙灭火时,好像有人拿匕首往她脸上划了。 这会儿她的脸从左边的眉角到右边的嘴角横跨了鼻梁,期间血肉翻卷,几乎看到森森白骨。胆子小的,压根不敢多看。 别说是普通人了,就连大夫,都有些不敢下手。不过,病患都上门来了,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再折腾。 大夫硬着头皮上前包扎。 蒋氏刚才大喊大叫,实在太痛,无论旁人怎么安抚,她都始终安静不下来,直到声音叫哑了,嗓子叫痛了,才沉默下来,她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浑身控制不住地抖动着。 “有人要害我……有人害我……有人害我啊……” 魏姝儿脸上的伤已经包扎过,此时她安静不下来,紧紧抓着魏启民的手。 母子四人中,只有魏启民没受伤……不过,他脸色很难看。 即将开张的这间铺子,花光了他借到的所有银子,如今一把火烧没了,不说回本,回头不知道还要赔多少银子才能脱身。 怎么会着火的? 第640节 第627章 卖身为奴 二十六 身为从小就学做生意的大家公子, 自然知道有几种意外能让人血本无归。 这其中,走水最容易发生,损失也最大。且风险不可控。 魏启民第一回凭自己的本事做生意, 并且所有的本钱都是借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真的已经很用心了,这边院子能住人, 他就赶紧搬过来守着。 关于要买的那批绸缎料子,也是他精心挑选,当时还是他拖了人情和关系, 好不容易才买过来的。 因为有旧交情, 他只付了三成的货款,剩下的那些是开张一个月后再付清。 他原本的打算是,一个月之内降点价, 先把货款回拢……人家帮了忙,他好歹要诚信待人, 按时将约定好的货款还上, 如此, 才有再次做生意的可能。 只要辛苦一两年,等他手头有了些积蓄,就不用低三下四求人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都这样小心了,居然还会出事。 魏启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魏启华受伤最重,过来的路上昏过去了, 这会儿大夫正在给他看伤……烧伤疼痛,对于自小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来说, 简直恨不能痛死过去。 他受不了这个苦,大夫一碰,他就连连惨叫。 这惨叫声惊醒了魏启民,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周围站着许多人,大部分都不认识,有一些方才还帮忙救火了。 在这其中,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你怎么会来?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秋实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提着水桶,并且,但凡是参与了救火的人,身上都难免沾染黑灰,也避免不了被旁人泼湿。 此时顾秋实有些狼狈,他还没有说话,边上已经有人帮着解释。 “你可别乱说啊,这个年轻人帮了好大的忙。刚才累得都要喘不过气了。” 魏启民眼神里满是愤恨,他还想要骂上几句,旁人可能是真心为了救火,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谭二。 不过,他也不傻。 站在这医馆中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刚才或多或少都参与了救火。也就是说,这些人都帮了他的忙。 救火可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要出人命。人家都帮忙救火,他态度就得好,不然,会引起众怒。 “我只是想谢谢他。”才怪。 魏启民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还宁愿自己受伤躺在那儿动弹不得,如今家里只剩下他没受伤,所有的人都指着他。刚刚才安顿下来的院子被大火烧了个精光,这会儿不光要操心如何赔偿左邻右舍,如何赔偿房子的东家,还要找地方安顿母子四人。 魏启民一想到这些,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不少。救火归救火,只要没受伤,那白天就得干活,一家人等着吃喝呢,怎么能为了这点事儿而耽误? 顾秋实生意做得不错,请了五六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他自己也不得空,这两日,文玉宜都来帮忙了。 谭家兄妹也想来,顾秋实拒绝了。 食铺那边也很忙,最近赚得不少,谭母很高兴,还说要帮他准备婚事。 顾秋实不太好回绝……谭母做梦都想接儿女回家,人好不容易回来,眼瞅着就要成亲。 对于当下许多的人来说,给儿女办婚事,就算是他们为儿女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所以,谭母偶尔也会到这边的院子来查看,准备买点儿子用得上的东西。 顾秋实赶回去开门了。 关于街上铺子着火的事情,顾秋实不出门,也能听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议论。 今日的生意也不错,顾秋实卖货时用了一些新奇的法子,比如存三两送一匹细布,二十两送一匹缎子,若是存五十两银子,铺子里的料子任挑一匹。 众人都觉得占了便宜,有些人存一次不够,还要来存第二次第三次。 顾秋实写出的条陈有验真伪法子,旁人不可能作假。 而对于客人来说,只是把银子放在这里,就等于白得一批料子。 短短几日,顾秋实敛财大几千两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这生意的红火。当然,谭二以前在魏府,虽然经常跟着魏启民出门,但在这城里,认识他的人真的不多。 不过,生意兴旺了,很快就有人效仿。 顾秋实心知,这敛财的速度很快就会降下来。 降下来也好,他好腾出空来筹备婚事。 到了下午,客人稍微少了点,顾秋实抬起头喝口茶,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人。 “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谭利民,他肩膀上还包着纱布,气色也不太好。 上次分别之后,父子俩再也没见面,算算已经有七八天了。 这些日子,谭利民没有回谭家,至于他搬去了哪里住,谭家几人都不知道。 顾秋实派人盯着他,得知他住在内城,就在距离魏启民铺子不远处,得空了就在那边铺子里帮忙。 这铺子即将开张,杂事很多,谭利民拖着一条胳膊干得热火朝天……母子几人还不给他好脸色。 谭利民面色格外复杂,早就听说这个儿子的生意做得不错,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热闹,关键那些客人只要一出手,至少也是三两起。 他开的食铺,一个月能有净润三两就不错了,在这里,居然只是一单生意。并且这生意源源不断,收银子的账房还得两个人轮换着来,要不然,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 谭利民站在门口,都不敢相信把生意做成这样的人是自己儿子。 “我有点事情要找你商量。” 他踏进门,看着柜台后面摆着的料子,这里面最便宜的就是几种细布,还都是上等布料。反正,孩子他娘活了半辈子了,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料子上过身。 “到后院去说吧。” 顾秋实率先起身,将人往院子里领。 后院有个大娘伺候,主要是打扫院落和给前面的伙计做饭。 看见顾秋实进门,大娘立刻进厨房烧茶。 等到谭利民在院子里的藤编椅子上坐下来,茶杯就放在了他的右手边。他面色复杂:“你倒是会享受。你娘活了半辈子了,也没有得人端茶倒水。”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娘没人伺候,那是你没本事。至少我能保证,以后我的媳妇过门后,不用烟熏火燎。” 谭利民面色难看:“你过得这么好,却让你娘做饭伺候别人。你个不孝子!” “到底什么事?要是来指责我不孝的,这话我可不爱听。”顾秋实满脸讥讽,“你没养过我,我肯定不会孝敬你。至于我娘……她老人家觉得我孝敬就行了,用不着你操闲心。” 事实上,顾秋实除了给家里留下一个卤肉方子,让谭家食铺自此财源滚滚之外,还私底下给谭母一百两银子。 谭母当时不要,拗不过儿子。 也正因为此,谭母这两天正琢磨着给儿子置办东西,打算把那一百两全部花完。 她不是没想过拿这些银子来安排剩下几个儿女的婚事,但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她生养了四个孩子,但是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几个孩子跟着她,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尤其是儿子和三女,从小在那吃人的地方长大,好不容易才捡得一条命脱身,她哪里有脸花儿子的银子? 反正铺子里赚得不少,盘算得好了,一月能赚三十两……是的,卖了卤肉之后,盈利是之前的十倍。 她也找大儿子谈过了,二子将这么好的方子给了家里,也没想过要分盈利,分明就是拉拔大哥。她做主,以后食铺不管赚多少银子,每月都分出一半给二子。 哪怕只是剩下的一半,也足以让她安排三个儿女的婚事了。 谭母从身无分文,到如今越干越有劲,手头银子越攒越多,全都是二儿子给的,她又怎么可能觉得儿子不孝顺? 太孝顺了好么! 谭利民很怕被儿子赶出去,他起身,负手走了几圈:“你这到处都是新修过的,是打算成亲以后住在这里吗?” 顾秋实颔首。 谭利民沉吟了下:“启民铺子被烧,这事你知道。我听说,你当时还去帮忙救火了。” “对的。”顾秋实提醒,“我觉得不是意外,尤其是蒋氏的脸,分明是被利器所伤。” 谭利民早就想到了这些,只是,无论是他,还是母子四人,都没有查真相的底气。 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就这么含含糊糊,还能继续过日子。如果查个明明白白,不是魏府就是蒋府……到时,吃亏的还是他们。 “话不能乱说。”谭利民一脸严肃,“你和启民是兄弟……” 顾秋实呵呵:“这我可不敢当。原先你说,那是我主子,要我对他忠心耿耿,为了给他背黑锅,我都被打的半死了,你还要我忠诚以对。我实在没那个福气做他的兄弟。” 谭利民脸色难看:“如今他落难了,你该帮忙。” “你想帮是你的事,不要拖我下水。”顾秋实冷笑一声,“你再敢乱提要求,等我找人打他一顿。不信你就试试。” “打人触犯律法,要是被告到公堂上,你会有牢狱之灾。”谭利民一脸严肃,“不可乱来。” “是你最先乱来的呀!你要是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我也不会干那种事。”顾秋实提醒,“如果哪天我真的因为对付姓魏的几人而沦为阶下囚,那都是你这个亲爹害的。你多厉害呀,让亲生儿女反目成仇,这世上手头无银还能让儿女视对方为生死仇人的,大概只有一个你。” 谭利民脸色奇差:“兄弟之间……” 顾秋实忍无可忍,直接捡了角落里没有用完的砖头扔了过去:“你再提这两个字,我敲掉你的牙。” 谭利民险些没被气死,强调:“我是你爹。” “我也想做个孝顺儿子,若是哪天不孝,那都是被你逼的。”顾秋实揪住他的衣领,一路把人从铺子里拖了扔到外头,“不要逼我。你和姓蒋的通奸不说,还生下了奸生子,衙门不会主动管这些破事。但如果有人告上公堂,你说他们会不会管?” 通奸是大罪,一经证实,男人要被鞭挞五十,女子游街三日。 谭利民自认为丢不起这人,更挨不了五十鞭,蒋氏那样好脸面的人,如果让她以有夫之妇还与人苟且的罪名游街三日,不如让她去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谭利民真的不敢再惹恼儿子,灰溜溜走了。 * 那天后,顾秋实又投入了忙碌之中,忙生意之余,又忙着筹备婚事。 这一转眼,就到了大喜之日。 一大早,顾秋实还在换吉服呢,他手底下其中一个小伙计就笑盈盈凑了过来:“东家,昨天那个姓魏的被人追债,当时他往外逃,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熟悉路,居然往一条死巷子里跑。没多久就被人堵住给狠揍了一顿。” 这伙计偶然之下得知自己的东家和魏启民不睦……两人好像还是兄弟。他于是投其所好,大着胆子将魏启民倒霉的事情告知东家。 第一次就得了赏。 第641节 得了赏银,伙计愈发卖力的打听。 就比如魏启民昨天晚上挨打了的事,顾秋实都还不知道呢。 “伤得如何?” “好像是被打断了腿。”伙计低声,“据说他跑得很快,追债的头头为了撵他,不小心崴了脚。” 顾秋实穿好了吉服:“这才到哪儿?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 * 蒋氏的脸确定要留疤了,下刀的人下手很重,她那一条伤疤,用面纱都遮不住。 自从受伤后,蒋氏就不爱见人了,得知儿子受伤,她险些没晕过去。 如果是在魏府,她真的会晕。只是如今几个孩子只能指着她,她晕了后几人就没有主心骨。 真的是想倒下都不敢倒。 看到儿子那腿骨呈不自然的弯曲,蒋氏捂着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院子角落的谭利民。 他们之前租的铺子被烧了,连同他们好不容易置办的行李也没了……这院子还是谭利民出面租下来的,地方很小,胜在位置不错。离主街很近。 谭利民也很心疼,都不用蒋氏开口,他就急匆匆出门去请大夫了。 小儿子的腿受了伤,还不能下地,魏姝儿脸上烧了好大一片,最近天天关在屋子里哭,动不动就咒骂不休。 蒋氏受伤之后不爱出门,不管买什么,都喜欢让人送上门来。而魏启民呢,如今是想走也走不动。这请大夫的事,只能让谭利民去。 魏启民疼得直吸气,他是晚上挨的打,因为那处是个死巷子,愣是没人发现他昏迷在那处,是天亮了有个孩子走错路,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回去找了大人,魏启民才得救。 蒋氏看着儿子的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心里特别疼,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 魏启民却没有感觉到她的一片慈母心肠,看她泪水涟涟,不觉感动,反而觉得厌烦。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蒋氏察觉到儿子的语气不对,却也不想与之计较,孩子受伤了嘛,心情不好也正常。她哭着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哭的?”魏启民满脸嘲讽,“我落到如今地步,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连门都不敢出,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不知检点,成亲了还和有妇之夫苟且,害了我们兄妹三人,我们也不会这样凄惨。” 这话简直诛心。 蒋氏伤心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你怪我?” 魏启民反问:“不怪你怪谁?你要是早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不再与之来往。我们兄妹三人如今还是大家公子和大家闺秀,我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堵在死巷子里挨揍,妹妹的脸也不会毁。” 蒋氏心里很痛,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太过心疼儿子了心痛,还是被儿子给伤着了才痛。 “那男人是你爹,你不能看不起他。” 魏启民气笑了:“呸!什么玩意儿?他也配做我爹?娘,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那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个姓谭的到底哪里好?你都嫁人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怎么还拖自己的儿女下水?我上辈子刨了你祖坟吗?不然,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们兄妹?” 蒋氏第一回听到儿子这么刻薄的话,她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此时的她浑身发软,都有些站不住了。 她察觉到身后不对劲,一回头,发现谭利民已经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此之前站了多久了。 “利民?” 谭利民脸色难看,还是请身后的大夫上前去诊治。 往日大夫每次来给姐弟俩换药,他都会守在旁边,一副担忧的神情盯着,偶尔还会问大夫关于姐弟俩的伤情。 但是,今日他没有再凑上前去。 蒋氏心里很是不安。 说实话,才从魏府出来的时候,即便是谭利民接他们母子出来,又找地方安顿。蒋氏从来也没想过要和这个男人成亲。 凭她的容貌和家世,即便和离了,即便是名声尽毁,哪怕就此以后娘家不再认她,只要她想嫁,就绝对能嫁一个家境不错的男人。 所以,她那时候想的是等风声过去了,就为自己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不为别的,她嫁得好,对儿女的婚事也有好处。 可是,如今她毁了容。 大户人家的姑娘毁了容貌都嫁不出去,她名声还坏了,谁会看得上她? 后来她又回头看谭利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也不错。可不能让他和几个孩子生了隔阂。 “利民,你在想什么?” 第628章 卖身为奴 二十七 至少, 蒋氏没有找到合适的婚事之前,都不能让谭利民对他们母子生了隔阂。 那边魏启民正在正骨,痛得死去活来, 他受不住痛,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想挣扎。大夫无奈,让在场的人都去将他摁住。 谭利民是在场唯一的男人,下手很重, 他压得最用力。 魏启民感觉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猪,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即将要被宰杀的命运。他看着压住自己上半身的中年男人, 眼中恨意滔天。 “你在教训我?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你不够尊重, 所以才用这么大的力气来按我?我的肩膀都要被你按碎了……” 蒋氏也在边上帮忙,只是没什么力气,看到大夫累得满头大汗, 又见儿子都这样了还有空叫嚣,气得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 “对你谭叔客气点, 他是在帮你。” 魏启民腿痛得恨不能砍掉不要了, 都这么痛苦了, 母亲居然还要打他,他气得尖叫:“你打死我算了。在你眼里,儿女算什么?名声算什么?所有的一切在你心里都不如这个男人重要! ” 这简直是胡扯。 蒋氏自认为对几个儿女问心无愧, 真的是拿命在疼他们。 “没良心的东西!” “我是没有良心。”魏启民泪眼汪汪,“连命都快没了,还要良心做什么?” 他痛到了极致,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满腔怒火蓄势待发,完全没了理智, 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蒋氏都气哭了。 大夫忙活自己的事,其实没什么空闲听一家人吵架,也没把这病人痛到极致吼出来的话放在心上。 但落在体面了半辈子的蒋氏耳中,就觉得在大夫面前丢了脸。 小半个时辰之后,魏启民的腿总算是包好了。 大夫抹了一把汗:“最近不要下地走动,三天换一次药。对了,你们自己千万不要拆这个布,如果发现有红肿,立刻派人来叫我。” 蒋氏也擦了擦汗,忙问:“大夫,这伤是不是很重?” 大夫白她一眼:“这骨头都已经彻底断了,刚才你也看见了,只剩下肉把腿连在一起。你说伤得重不重?” 蒋氏本就呼吸艰难,听到这话,险些没晕过去。 谭利民看她这样,忙道:“大夫,你不要吓唬她了。今儿多少诊费?” 大夫不满:“这可不是吓唬,是真的伤得重,你们千万要小心,如果这骨头再断一次,你们就另请高明。还有啊,丑话说在前头,我正骨的本事不说数一数二,绝对是在这城里数得着的。他的腿想要恢复得如同我们正常人一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们心里要有准备,别到时候跑来骂我,说我没给他正好骨头。” 此话一出,蒋氏哭都不敢哭了。 谭利民面色格外复杂:“行,我们知道了。” 魏启民昨晚上一个人躺在那死巷子里时,恍惚间以为自己会死,他也想过自己的腿能不能治好,这会儿听到大夫的话,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会变成跛子的事实。 “明明是你医术不精,你……” 蒋氏眼疾手快,急忙捂住儿子的嘴。 也幸亏魏启民伤势很重,不敢乱动。否则,蒋氏还真不一定捂得住。 大夫不高兴,翻了个白眼道:“我不跟你一个病人计较,但下不为例。或者,你们可以请别人来治。” 语罢,提着药箱拂袖而去。 谭利民亲自把大夫送出了门,又说了不少道歉的话,把人送上马车,看着马车走远。这才回了院子。 大夫走了,蒋氏也终于敢放开儿子的嘴。 魏启民这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见谭利民进门,大吼道:“大夫说会把我治成个跛子,你还好好好,你压根没安好心。” 蒋氏只觉得头疼,训斥道:“魏启民,你闭嘴!” “娘,不要被这个男人骗了。他就是希望我们全家都烂到泥里,然后都看他的脸色度日。”魏启民眼神里满是凶狠之意,“我不要!让我认他做长辈,不如送我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蒋氏原先对谭利民没什么好脸色,但如今情形不同。她容貌已毁,连女儿的容貌也毁了,之前还想着她找一个家境好一些的男人给几个儿女铺路,实在不行,女儿容貌不错,兴许能嫁个富贵公子。 如今这条路彻底断绝,两个儿子的腿都伤着了,他们多半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也就是说,母子几人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偏偏这会儿几人身上都有伤,还都是需要特别高明的大夫来诊治。 就比如她们母女脸上的疤,如果治伤的大夫医术高明一些,手里拥有上好的祛疤膏,疤痕肯定要浅些淡些。 同理,两个儿子的腿如果有擅长接骨的大夫亲自盯着,肯定要比普通大夫治的要好。 即便都是跛子,跛子和跛子也不同。 想要高明大夫,就得用银子来请。 谭利民手头有多少银子她不知道,但绝对比母子几人拥有的要多,还有,谭二生意做得不错,手头有不少银子。而能够从谭二手中拿到银子的人不多,谭利民绝对算一个。 看在谭二的份上,嫁给谭利民……似乎也不是那么差。 “利民,启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伤,这会儿他痛到失去了理智,说话不好听。咱们做长辈的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 蒋氏说这些话时,眼神温柔,语气也比往日温柔许多。 谭利民瞬间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区别,一时间,心情又复杂几分。 他不是没有感受过蒋氏的温柔,但那都是在床上。只要下了床,蒋氏对他一直都很冷淡。包括这一次从魏府出来,谭利民忙前忙后安顿一家子,没得过她半个笑脸,即便他刻意逢迎,蒋氏也始终不冷不热。 如今一家子遭逢大变,蒋氏容貌毁了,突然变得这样温柔,谭利民又不傻,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 如果说前些日子谭利民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承认嫁人后还与他通奸,在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如今这份靠近,让谭利民明白,蒋氏其实不太在乎外头的流言,之前不愿意靠近他,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和他过下半辈子,想要吊着他的同时,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如今容貌毁了,挑不动了,这才打算踏踏实实与他过日子。 可是,他谭利民就那么不挑吗? 第642节 非得在原地等着? 她一回头,他就该欢天喜地的接着? 凭什么? 好半晌,谭利民才压下了心里的不甘心:“好。” 蒋氏笑了。 谭利民以前很喜欢看到她的笑容,只要她一笑,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但是这会儿蒋氏脸上一条大疤,看着挺狰狞,真的算不得美,甚至是丑陋的。 魏启民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这些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很痛:“有没有止痛药?大夫有没有给我配药?麻烦你们快点去熬了……” 他痛得心情烦躁,嗓门儿越来越大。 蒋氏下意识想要使唤谭利民,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柔道:“你别嚎了,大吼大叫又不能减轻你的疼痛。我这就去帮你熬药。”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谭利民:“民郎,你能不能帮我劈柴火?那柴火太大了,放不进熬药的小炉子。” 谭利民心情不佳,却还是沉默着去了柴房。 蒋氏熬药,谭利民在边上劈柴,他只干活不说话。 他的不高兴那么明显,蒋氏又不傻,自然看出来了,她一伸手,温柔地摸上他的胳膊:“民郎,你还生我的气呢。” 谭利民身子僵住,他真就特别反感她这种带着讨好的触碰,其实他更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变。 如今这一变,让他彻底认清楚了一件事……蒋氏心里是嫌弃他的,虽然和他暗地里来往多年,虽然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蒋氏苦笑:“我生几个孩子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那时我真的很怕。” 一说这事,谭利民心中立即生出了歉疚来。 罢了,难得糊涂。无论蒋氏心里怎么想他,也实实在在是为他生了两子一女,更是因为与他暗地里来往而被夫家休弃,如今毁了容貌……多半也是被魏二爷报复。 也就是说,她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和他来往而起。 “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蒋氏见他说话,心里一松,立即问:“我看你今日很不高兴,你……会不会嫌我们烦,然后彻底不理我们了?” 谭利民闭了闭眼:“不会。” “你真好!”蒋氏抱住了他的胳膊。 谭利民已经好多天没有和妻子同睡一张床,这些日子虽然和蒋氏常常见面,但也没有圆房。他是个男人,这会儿被他一磨蹭,顿时心神荡漾,不碰白不碰嘛,他反手将人揽入怀中吻了下去,手也不规矩的往她的衣裳里钻。 蒋氏小小惊呼了一声。 她特别嫌弃这周围的环境,地上都是土,眼前一个小炉子烧着火,那烟特别熏人,边上还有柴火。 不过,为了稳住面前这个男人,她忍了!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呼吸越来越粗重,谭利民的手越来越过分,想看有些不受控,蒋氏到底是过不去心里那关,轻轻推了推:“别在这里。” 在谭利民心里,蒋氏就如了天上月,从来不敢亵渎,这环境确实差了点,他顺势退开,将人紧紧抱着怀中平缓呼吸。 蒋氏任由他抱,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刚看清楚站在屋檐下的是自己女儿时,她顿时吓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推,想让自己端庄一些。 此时谭利民坐在小马扎上,被这么一推,整个人狼狈摔倒在地。连带蒋氏也没稳住身子,两人摔成一团。 得,到底是滚入了地上的灰里。 蒋氏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看到女儿转身跑走,她慌慌张张起身:“姝儿!” 她衣领上的扣子还散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魏姝儿听这唤声,回过头恶狠狠道:“你好恶心。” 蒋氏心里一跳:“姝儿,我是你娘!” 魏姝儿愤恨地道:“我宁愿没有娘,也不想要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娘!看看你这模样,和那些勾栏里的下贱女人有什么区别?” 蒋氏大受打击,她身子晃了晃。 倒是谭利民比较淡定,起身帮蒋氏整理衣衫,看蒋氏眼泪滚滚而落,道:“别哭了。” “她那样说我……”蒋氏越想越伤心,太过难受,她咬牙切齿,“我这都是为了谁呀?” 闻言,谭利民帮她整理衣裙的动作一顿。 “你是为了他们,才……” “当然不是了。”蒋氏否认,“我们都那么多年感情了,为了你,我付出那么多,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失言了,你别生气。”谭利民帮她擦泪,“我是太在乎你,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蒋氏扑进他怀中:“孩子教得不好,咱们一起慢慢教,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讨厌他们好不好?” 谭利民此人,对待孩子从来都没什么耐心,家里的兄妹俩是被他打骂着长大的。他是很疼爱蒋氏生的几个孩子,但却没什么耐心,方才被魏启民和魏姝儿接连指责,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对待长辈没有丝毫尊重,是该罚一罚。关她在屋子里饿上半天。她应该就能知道谁是亲爹了。” 蒋氏哑然。 “不行。” “我说行就行。”谭利民态度强势,他也是忽然发现,哄着母子几人,只会让别人看不起他,认为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月娘,不许偷偷给她送饭。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第629章 卖身为奴 二十八 蒋氏心中一凛。 她心疼女儿, 不愿意让女儿饿肚子,但是,她如今也只能听谭利民的吩咐。 否则, 谭利民断掉了母子几人的药钱,他们的伤都没法治。 “我不送。姝儿的脾气确实该治一治,不过她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 如今身上又有伤,大夫都说,吃得不好, 伤口也长得不好, 她本来就伤在脸上……” 谭利民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那你告诉她,如果不来给我道歉,不听话, 就没有药。” 蒋氏:“……” 让闺女道歉,还不如饿她两顿呢。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 还想要劝说, 谭利民已经去了她的屋子。 蒋氏心中一跳。 她从魏府出来, 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谭利民住在一起,有时候就是一墙之隔,但两人从来就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过。同住一屋, 更是没有过。 母子四人住在这院子里,刚好每人一间房。如果谭利民住她的屋子,那她要么陪女儿睡,要么就只能回房陪他睡。 她在那间屋子里住着, 若是搬去和女儿住,会显得她刻意想要与他疏远。 “姝儿, 去给你谭叔道歉。” 魏姝儿等了半天,等来了这么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扭头瞪着母亲:“娘,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堂堂一个大家闺秀,非要和一个破落户搅和,搅和就算了,你别牵连旁人呀!我们兄妹托生在你的肚子里,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如今你居然还想让我也去讨好那个男人,凭什么?你愿意自甘下贱和那种男人搅和是你的事,不要拉上我!” 蒋氏伸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关上了门,然后拉女儿坐下。 魏姝儿不让她碰,狠狠将她的手甩开。 “你又想劝我什么?想让我叫那个男人做爹,做梦!” 蒋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过去的事情,你们怎么怪我都行,确实是我自己脑子不清楚,害你们托生在我的肚子里,然后遭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想怪就怪,骂我都行。但是,姝儿,咱们落到如今地步,也不能就此认了命。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咱们总要想法子把这日子过好。你说是不是?” 魏姝儿面色缓和了几分。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我们如今只能靠他。姝儿,你也大了,长了眼睛,看得到我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今天对他的变化。说到底,确实是我自甘下贱,但我也是真的为了咱们母子几人考虑。嗯你从小没有吃过苦,没有缺过银子,便也不知道没有银子寸步难行的道理。你大哥和你弟弟都断了骨,必须得有高明的大夫帮他们诊治,才有可能让他们痊愈。而我们俩脸上受了伤,如果没有上好的祛疤膏药,难道你要顶着这毁了容的脸过一辈子?” 魏姝儿听进去了几分,她脸上受伤,都尽量让自己不哭,可想到自己脸上的疤,她眼泪是真的憋不住。 “我这个伤,有没有祛疤膏药,估计都相差不大。” “但我们总要买点上好的膏药来试一试呀,用了总比不用好。”蒋氏叹气,“不说祛疤膏,我们总要治伤吧?” 魏姝儿满脸愤恨:“那个男人怎么配得上你?” 蒋氏垂下眼眸,过去的事情她不愿意多想,但是,她确实已经很多年不想与谭利民在一起了。后来还有来往……她有自己的考量。 * 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起了日子。 而就在蒋氏决定与谭利民同房住的那天,顾秋实将文玉宜娶进门。 他没有把人接去外城谭家的院子,而是直接接到了铺子的后院。 谭母尊重儿子的想法,头一日就带着全家人过来帮忙,当天夜里就没回去,而是随便铺了两张床凑合。 大喜之日,一切都挺顺利。 顾秋实如今手头的银子不多,但也尽量把婚事办得豪奢,他觉得亏欠了文玉宜,但是两家的家人都是普通人,就觉得这婚事办得特别抛费。 原本不怎么爱管侄女的文大伯,看到那么多的陪嫁,又见迎亲队伍赶得上内城的富贵人家,在众人的恭维声中,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心里已经在后悔当初对待这个侄女婿太过冷淡,应该当做亲戚走动。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 其实,他后来想起,也觉得和侄女婿关系不睦不能怪他一个人。 谁让谭二上门的时机那么巧呢? 陈府那边前脚回话,后脚他就带着礼物登门,当时还一副陈府退银子是他一力促成……这即将到手的百两银子眨眼就飞了,换了谁都要生气。 不要紧,来日方长。等侄女回门那天,再好好和侄女婿喝上几杯,以后大家有来有往,关系肯定能越来越好。 这么想着,夫妻俩看着一身大红嫁衣拜别的侄女,真心实意的多了几分不舍。 这一身嫁衣,完全是外城的人没有见识过的样式和料子,上面绣着的石榴花,朵朵精致。 租都租不到这么好的,也不知道做这一身要花多少银子。更何况,这还是量身定做,又要在一个月之内拿到,这加急费都不是一点。 顾秋实没有管文家人的想法,至于以后要不要和这一家子来往,完全看文玉宜愿不愿意。 等到文玉宜拜别了长辈起身,这时候应该由家中的兄弟背着她出门,一路把人送上花轿,这期间脚不能落地。 边上的文家堂哥都准备好了,刚要上前一步,却见新郎一弯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第643节 文玉宜吓一跳,双手下意识搂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顾秋实安排好的人善意的哄笑道:“新郎这是等不及了呀。” 大喜之日,大家都挺捧场,即便是有些于礼不合,这会儿也没人提出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在这一阵笑声中,顾秋实把人送上了花轿。 别看大家都住在城里,关于办喜事上,有一些细节还是各依各的礼,比如有些人家在接新嫁娘上花轿时说许多的喜庆话。但今儿完全省了,新嫁娘一进花轿,迎亲队伍像是怕人跑了似的,立刻启程,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到了主街上。 不说文家人心里失不失落,顾秋实反正挺高兴。 而花轿里的文玉宜心头很是不安,她去量过几次尺寸,今早上才看见嫁衣,只一眼,她就呆住了,这也太华丽了些。 即便两人是真的成亲,也没必要这么破费。更何况,两人的婚约是假的,成亲也是假的,他们早晚会分开,而谭二……早晚还会另娶她人。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文玉宜这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谭母带着几个儿女望眼欲穿,看到迎亲队伍来了,欢喜不已。今天来的有些客人看着就挺贵重,她在那些客人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可儿子去接新嫁娘了,她不招呼客人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从头到尾,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脸都笑得僵硬,心里别提有多尴尬了。 婚事还算顺利,顾秋实将席面摆在了不远处的酒楼里,因为他生意才刚刚起步,今日只来了几位老爷,而谭家和谭母娘家的那些亲戚,在这样的场合是一点都不自在。用完饭后,跟顾秋实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那几位老爷也没多留,天黑之前,所有的客人散尽,谭大海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外城。 谭母留了下来,其实她也想回家住,只是儿媳妇今天才进门,她要是说走就走。怕儿媳妇多想。 文玉宜且顾不上他们,她心里一直没底,总想找谭二好好谈谈,只是客人太多,一直找不到机会。 顾秋实进门揭了盖头,取出了特意从酒楼带回来的食盒:“快来尝尝,饿坏了吧?” 文玉宜顾不上吃,忙道:“我们是假成亲,你花钱做这么华美的嫁衣,今儿又是跑到玲珑楼去吃,迎亲队伍还那么多人,这得花多少银子呀?” “确实花了不少。”顾秋实掰着手指算了算,“在这门婚事上,我前前后后花了近百两。” 文玉宜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以后你这窟窿怎么填呀?” “是啊,我也在想呢。”顾秋实嬉皮笑脸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玉宜,所以我想问一问,你有没有心上人,要是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要是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我这银子也不算是白花了。” 文玉宜一脸惊讶:“我?” 确定面前的人不是开玩笑,虽然是嬉皮笑脸,但眼神里满是认真,她微愣了愣,“我怎么配得上你?” 顾秋实反问:“怎么配不上?难道你嫌弃我曾经做过下人?” “没有没有,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对你只有感激,怎么可能嫌弃?”文玉宜急忙解释,“我没有家人,是个孤女,你是有头有脸的东家,咱俩不配……” 顾秋实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 文玉宜吓一跳,却并不觉得反感,一片红晕从脸颊升起,一路到了耳根,最后连脖子都红了。 “你不嫌弃我就行。” 顾秋实又亲了一下:“我要是不骗着,你都不一定愿意嫁给我,为这门亲事,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文玉宜感觉自己像做梦似的,先前还想着若是看到谭二另娶旁人她心里要不好受,这会儿心里就只剩下了甜。她大着胆子,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当真了哟。”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被翻红浪,月亮都羞得躲到了云层里。 翌日,二人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文玉宜一觉睡醒,外面天已大亮,日头都老高了。她惊得瞬间坐起,腰间瞬间多了一双粗壮的手臂,还试图把她往被窝里按。 她伸手去拍:“别拉我了,都这么迟了,你怎么不喊我?娘还在外头,这像什么样子?” 顾秋实低低笑出了声。 “这就喊上娘了?” “你还笑!”文玉宜羞红了脸,“快点起来,再磨蹭,我要生气了。” “这就起!”顾秋实动作麻利,翻身下床,又给文玉宜新找了一套红裙。 文玉宜有些羞涩,催促:“你去外头等。” 顾秋实没有在外间等,而是直接去了院子里打水洗漱,完了还端了温水进房。 谭母正在厨房里,和厨娘一起做早饭。 再是新婚,因为请了足够多的伙计,今日的生意照常做。只是顾秋实不去外面帮忙而已。 谭母看儿子跟个陀螺似的往新房送东西,啧了一声。 厨娘顿时乐了:“小夫妻俩感情好着呢。嫂子的福气在后头。” 谭母看不惯儿子那狗腿的模样,但还是乐于看见小夫妻感情好,她扭头就说起儿子当初不肯相看,转头就定了未婚妻的事。 等到文玉宜出门,已经是两刻钟后,她很不好意思,跑到厨房里帮忙摆饭。 之前家里的堂妹问起谭家长辈,文玉宜记得是挺和善的,再说了两人是假定亲假成亲,是不是真和和善都不要紧,但这会儿假夫妻变成了真的,她心里特别紧张,加上又起迟了,这等于主动将把柄送到了婆婆手里。被骂一顿都是活该。 她隐约记得曾经有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姐姐,嫁人的第二天就被叫起来给全家做早饭,一家上下近二十口人,厨房里的东西又不熟,忙活到中午才吃饭,后来还被那婆家笑话到了娘家来。 她睡到现在,早饭都做好了……说不定真要挨一顿说。 结果,婆婆根本就不让她碰。 厨房里什么情形还没看清楚呢,就被推出了房门。 “你去外头坐着等。” 厨娘有些惊讶,给儿媳妇立规矩还是不能落下的……不过,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 谭母想法简单,儿子在院子里还请了厨娘,以后也多半用不上儿媳妇干活。她住在这里可能会看不惯,但她以后是要住到外城去的。小夫妻俩这日子怎么过,人家自己商量就行。 儿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成家了,谭母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儿子受夹板气。 退一步讲,这儿媳妇勤不勤快,愿不愿意照顾儿子,也不是靠这一两天就能看出来的。 一个大姑娘了,她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早已定了型,又不是今天不让她干活,以后这一辈子就都不干了。 吃过了早饭,谭母给儿媳妇留下了一套首饰做见面礼,就准备告辞离开。 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一天能赚几两银子。铺子关张一天,谭母这心里痛得滴血,也就是儿子成亲,否则,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关门。 “我要回去准备明天的生意,你们俩好好过,想回家随时回。” 谭母嘱咐完,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外面的一个小伙计匆匆进门。 “东家,外头来了个老爷,自称是您的父亲。” 这小伙计就是帮顾秋实打听魏家母子的那一位,谭利民确实到了铺子之外,只是人还没进门。 顾秋实颔首:“把人请进来吧。” 小伙计也是这个意思。昨天东家成亲,这该出现在高堂上的长辈从头到尾没露面,明显是看不上东家这个儿子。既然昨天不来,今天又来做什么? 这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吵起来的。 外头生意那么好,要是吵起来了,肯定有影响。 谭利民得以进后院,昨日大喜,院子里处处喜庆,屋檐下的红绸都还没收。 顾秋实看到人进来,也不打招呼。 谭母更是冷哼了一声,拉着儿媳妇的手,低声数落谭利民的不是。 谭利民有点尴尬,清咳了一声。 “二子,你生意做得怎样?” 顾秋实似笑非笑:“昨日我大喜,你可真会选日子,也选择昨天洞房花烛。” 谭母一愣,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背着她找了其他的女人,这会儿只是意外,心里并不难受,若真要说有什么感觉,就有点恶心。 “你和那个女人住一个院子?” “何止。”顾秋实接话,“人家还是一张床呢。就连那几个孩子都接受他了。” 他目光一转,看向谭利民,“话说,蒋氏对你那般痴情,堂堂一个大家闺秀,没名没分地跟了你这么多年,原先她嫁了个不错的男人,不需要你照顾。如今都被休出门了,难道你还不打算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谭利民确实有这种想法,但只能想一想。如今他所有的花销都是借来的,这些银子都要还,让他办婚事,怕是只有割肉卖血。 更何况,母子四人都要看大夫,在小命面前,成亲算不得多重要。 “二子,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 “但我想跟你谈这件事。即便你不来,我也要登门找你。你都跟外室滚到一起了,不打算给我娘一个说法吗?” 谭利民沉下了脸:“你想怎样?” “这要问你。你要给那个姓蒋的一个名分,总要安排好我娘呀,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顾秋实一脸严肃,“你想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混着,娘不搭理你,我们这些儿女绝不会允许你这样欺负人。” 谭利民呵呵:“稍后我给一份和离书,放你娘自在。” 谭母不打算再嫁……儿女都成年了,她要是改嫁到别人家,还得伺候别人的儿孙。 她又不是疯了。 拿这份和离书,主要是想带着几个孩子和谭利民彻底分割清楚。 姓蒋的和她那几个孩子都受了伤,还都不是小伤小痛,母子几人习惯了大手大脚。这病治起来,那就跟无底洞差不多。 她反应很快,立即道:“写!现在就写!” 第630章 卖身为奴 三合一 谭利民和蒋氏暗中来往多年, 一直没被人发现,那都是他在安排。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瞬间就看清楚了谭母的急切。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一样, 两相对峙,谁先着急谁就输。看见谭母急切,谭利民就不急了,冷笑着道:“咱们分开可以, 问题是要怎么分。你们如今做生意的铺子和你们住的那个院子,那可都是在我名下,分开之后, 你们得搬走。” 谭母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 气得脸红脖子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这男人居然这么无耻,不说她和这男人之间的关系……反正谭利民从来也没看得上她嘛, 可兄妹几人总是她的亲生血脉吧? 二子如今是混出头了,不用家里多帮扶, 三妹也差不多, 有了她名下的那个宅子做嫁妆, 家里不用再帮着多准备。但不是儿女不需要,家里就可以不给,生养孩子一场, 让他们受了那么多的罪,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表示? 孩子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家里给不给那是另一回事。总归这世上不会有人嫌银子多。 那兄妹俩是可给可不给,家里要是实在过不下去, 厚着脸皮不帮扶他们也行。但是老大和老幺不同,他们在家里长大, 这么多年也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和本事,就只会做那个吃食生意。兄妹俩成亲,那肯定得他们夫妻一手包办,即便是选择讲道理的亲家,也不可能一分不花啊。 再说了,老大成亲之后要是连个住处都没有,谁会嫁给他? 谭母气得胸口起伏:“谭利民,你个混账玩意儿!那姓蒋的生下的孩子是你的血脉,难道我生的这些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他们好歹叫你一声爹,你不要太缺德,管生不管养,那是畜生才干的事。你他娘的连畜生都不如吗?” 第644节 谭利民看她气成这样,丝毫都不急:“我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无情,在我看来,这兄弟姐妹之间该互相扶持。二子和启民他们不是一窝生下来的孩子,两者之间恩怨很深,我也不指望他帮扶启民他们。但家里这些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他得管,你跟他商量一下嘛。” 说的是让谭母跟儿子商量,可顾秋实就站在旁边,这话明摆着就是对他说的。 “该我们的你别拿,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也不要。”顾秋实直言,“当年我娘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拥有了那个铺子和院子。说难听点,如果不是你有这住处和做生意的地方,让我娘一心认为他生下来的儿女能够得到你的宅子和铺子,她也不会嫁给你。且不说她嫁你这些年被你欺瞒的事,嫁给你之后还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你们要分开,你张口就撵她走……我娘刚才那话说得没错,你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 谭利民被晚辈这样说,顿时恼羞成怒:“老子是你爹。” “好了不起哦!”顾秋实满脸讥讽,“这些年你是怎么害我们兄妹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也就因为你是我爹,所以我出来之后没找你麻烦,还跑去伺候了你几晚上。若你不是我爹,早就被我砍死了。” 谭利民勃然大怒:“你敢?” 顾秋实还没动手,谭母已经忍不了了,她昨天到这院子里住,虽然到处都挺陌生,但也去过厨房几回,这会儿气的她跑到厨房里抓起菜刀出来狂砍。 “谭利民,老娘跟你拼了,等我把你砍死,大不了我给你偿命。该是我儿子的东西,你休想拿到!” 谭母认为儿子的话有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年她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在附近也是有名的能干姑娘。之所以选择嫁给谭利民,就是看在他有宅子和铺子的份上,因为嫁给他后上头没有长辈管束,虽然辛苦一些,但以后生下来的儿女有地方住……外城多的是家里几兄弟的人家,且家里的屋子特别紧凑。有那地方窄的,新房只能摆下一张床。 结果,进门后果然很辛苦,不光要养孩子,还要做生意。这臭男人还不搭把手,全指着她一个人。 辛苦就算了,这男人还把儿女给卖掉做奴才。谭母那些年里,经常哭湿了枕头。她一直以为是男人在外头闯了祸不得已才卖了一双儿女,最近才知道他居然是送儿女去伺候外头的野种……这谁能忍? 谭母真的是越想越气,抡刀就砍。 谭利民吓一跳,急忙闪避:“你个泼妇!你要做什么?” 谭母满脸愤恨,下手也狠,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砍死你!然后我跟你同归于尽,那个姓蒋的只是你外头的女人,只要大海不承认她的身份,家里的铺子就和那母子几人无关!” 这也是事实。如果谭利民现在出了事,兄妹几人绝对不会承认蒋氏的身份,也不会认魏启民兄妹。 谭利民连躲了好几下,他也聪明,眼看着女人不依不饶,拔腿就往铺子里跑。 这一下果然吓住了谭母,她确实恨不能把这男人砍死,但绝对不愿意跑到儿子的铺子里闹事。 二儿子好不容易才把生意做起来,眼瞅着财源滚滚,她这个做娘的帮不上忙就算了,绝不可能帮倒忙。 谭利民躲在了通往铺子的布帘子处,他一脸得意:“有本事你来呀!” 谭母气到脸色涨红,却没有上前。 顾秋实也不忍了,快走几步,一把揪住谭利民的胳膊,将人狠狠往院子里一推。 谭母瞅准了时机冲上前就砍。 原本她不打算伤害这个男人,毕竟,就像之前这男人肩膀受伤了一样,一点点伤还要让儿子去伺候……让他受伤,那是给儿女找事。 可是这个混账居然还想毁了二儿子的生意,这绝对不能忍。 谭母也不是砍他身上,而是冲着他的两条腿招呼。 谭利民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两条小腿都各自挨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 “你这个疯女人!你再这样,我真的什么都不给你留。” 其实他早就想过了要和离给蒋氏一个名分,但这种事情谁先提谁就输了。他不是说不愿意分东西给几个儿女,而且他自己都不够花。 谭母气急:“那我砍死你。” 谭利民吓一跳。 他要死了,家里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是母子几人的。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谭母气到了极致,不管不顾一刀朝着他身上要害砍去。 顾秋实见状,一把抓住了谭母的手。 杀人要偿命,杀害枕边人更是罪加一等。这大白天,刚才厨娘已经在进后院的地方探头探脑,原本要进来的人,因为发现了一家人在吵架,这才等在了外头。 除了厨娘之外,铺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伙计,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谭父受了重伤不治身亡,谭母很难脱身。 教训这种混账,没必要搭上自己。 谭母被儿子掐住手腕,恢复了几分理智:“那你说怎么分?” 谭利民不想跟这个疯女人多谈,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打算:“我们一人一半,铺子和宅子你选一样。” 其实这一半是他想分给大海的,也算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实在是魏家兄妹对他没有善意,他也不敢指望自己老了以后能得兄妹三人孝敬。 那边指望不上,大海一定不会不管他……当然了,前提是他这个做爹的给儿子分点东西。 谭母很不满意,她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在外头找了其他的女人生了几个孩子,也没想过要把铺子和宅子分给除了他儿女以外的人。 “不行!我们辛辛苦苦赚了那么多的银子,全部都被你拿去祸害了。那些就当时分给你的那一份,家里的铺子和宅子都是我们的。你要是愿意,咱们写了和离书,你把房契过到大海名下!回头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想娶谁,想养哪些人,都和我们母子再无关系。”谭母满脸愤怒,“你若要是不愿,觉得拿到的东西少,那咱们就拖着。只要我还是你的妻子,那个姓蒋的就是个外室,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妾!” 谭利民勃然大怒:“你闭嘴!” 谭母仰着脖子:“这是事实,我说不说,都改变不了那个女人的低贱!” 谭利民怒火冲天,顾不得腿上的伤,扑上来要打人。 谭母手里的菜刀再次一挥,直接把人吓得摔倒这地。 往日里夫妻两人不是没有打过架,但谭母为了护着儿女,大多数时候都是挨打的那个,久而久之,她也不反抗了。今日她才发现,这男人也不过如此。 “你要么写下和离书,把房契过给大海,此后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要么咱们下半辈子就一直纠缠,我就看着姓蒋的做见不得人的外室!” 谭利民气得胸口起伏。 “想要我把铺子和宅子留给你,做梦。” “那咱就熬呀,看谁熬得过谁。”谭母有儿子在旁边,一点都不怕。 夫妻二人对峙,谁也不肯相让,最后还是谭利民率先败下阵来。 他今日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跟妻子闹和离,也不是为了争家里的宅子和铺子,在他的心里,那东西本来就是他的。他愿意拿出来多少是他的事,旁人谁也别想逼迫他。 “二子,你生意做得不错,借点银子来。” 谭母眼睛都瞪大了:“你想问二子借银子,呸!合着你那几个废物儿女欺负了二子和三妹多年,现在还要靠二子来养?不是说大富人家的公子学得多吗?合着就学了怎么压榨别人了?压榨家里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外头赚钱啊!” 她叉着腰,发现自己打得过这个男人之后,说话也愈发不客气:“滚滚滚,有我在,你休想拿到一个子儿。” 她还装模作样回头训斥顾秋实,“你要是敢拿银子给谭利民,以后就别叫我这个娘。” “不会不会。”顾秋实连连保证。 谭母满意了。 谭利民很生气,他已经忍着疼痛扯了衣摆开始包扎伤口。 顾秋实漠然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出声道:“你这点伤不重,用不着看大夫。回去躺着,过几天就能好。我懂你的意思,你认为亲兄弟之间该互相扶持,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对不起魏启民,反而是他对不起我!你想让我拿银子来帮扶他们一家……说实话,如今我生意做得不错,给个二三十两,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闻言,谭利民眼睛一亮,霍然抬起头来。 顾秋实呵呵:“但是,那一次不会伤筋动骨,多来几次,我肯定供养不起呀。还是你认为,魏启民母子四人就倒霉这一次,过了这个坎,以后再不会遇上家破人亡的大事?” 此话一出,谭利民面色大变。 就连边上的谭母脸色也变了。 谭母早已听说过魏启民铺子即将开张却因为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的事,当时她心里特别畅快,畅快之余,又隐隐觉得这不是意外。 如今听了儿子的话,更加验证了谭母心里的猜测,她一时间有点慌,害怕儿子也被魏府针对……这卖的是绸缎,万一起了大火,那可真的是血本无归。 当着谭利民的面,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慌张,咬牙道:“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生了一串野种,魏二爷可不是好相与的。魏启民铺子着火,搞不好就是魏府的手笔!除非魏府家破人亡,否则,但凡他们在一日,母子几人都休想过安宁日子。你已经落入了那个泥潭,你和那母子几人爬不起来就算了,还想拉二子下去……谭利民,儿子没有对不起你,你已经想去害死他一回,能不能放过他?” 实话说,谭利民心里也很害怕。 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细想着火的真相,在母子俩面前,他不愿意承认蒋氏母子是被魏府针对,咬牙反驳道:“大街上着火,衙门那边很是重视。已经细细查过了一遍,确定这是意外。” “没有找出疑点,不代表就真是意外。”谭母呵呵,“你就跟那姓蒋的一起混吧,反正你俩情深似海,哪天一不小心死了,那也算是同生共死。” 谭利民脸色格外难看:“污蔑魏府,你们可有想过后果?” 顾秋实失笑:“污蔑几句,想来魏二爷不得空跟我们计较。反而是你,送了魏二爷那么大一点绿帽子,害人家人到中年还没有儿女,呵呵……你下半辈子要是过得好了,魏二爷能愿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谭母心知,魏启民着火的真相就如她猜测的那样。 “谭利民,要是兄妹几人受了你的牵连被人针对,我咬死你。” 谭利民:“……” “二子,你拿一百两来,就当是我借的。” 顾秋实还没说话,谭母已经忍不了了,重新提刀扑了上去。 “你个混账东西,非要把银子往那无底洞里面填,大海和三妹四妹不是你的孩子吗?二子要是有一百两,与其拿来接济魏启民,还不如给他几个妹妹花呢。魏启民一家子算什么东西?根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野种!” 谭利民原本在躲避她的刀,听到这话忍无可忍:“什么野种,你话也说得太难听了。” “真的还是好种?”谭母怒极,“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苟且生的孩子,不叫野种那也是孽种。他们兄妹几人之所以会挨骂,全都是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害的。自己苟且来往就算了,还要生下孩子……害得孩子也被你们拖累。哪天他们母子几人真的不得好死,那就是你害的。” 她越骂越顺口。 谭利民很是愤怒,偏偏腿上受了伤,想打也打不过,为了躲刀,整个人特别狼狈。 瞅着谭母下了狠手,似乎不把他砍死在这里就不罢休……他心知今天拿不到银子了。要是敢还手,谭二绝对不会干看着,就比如方才,若不是谭二将他扔过去,他这两条腿也不会受伤。今日再纠缠下去,倒霉的还是他。 谭利民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谭母不放心,生怕他在铺子里逗留再影响了生意,飞快追了出去。想着若是谭利民还要纠缠,就赶紧叫上一半的伙计将他丢到一条街外。 好在谭利民识相。 谭利民想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毁了铺子里的生意,但他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若谭二赚的银子多,他这个当爹的多少也能占点便宜。 如今二儿子已经很讨厌他,若是他在铺子里大喊大叫,虽然是将客人赶走了,却也会让儿子更恨他。到时,他想要从儿子手里拿银子会更艰难。 从铺子里跑走不过几息,一个迟疑间,就已经丧失了闹事的机会。 等到出了铺子,谭利民又没有了勇气。他回头看着拎着菜刀虎视眈眈盯自己的妻子,默默叹口气,一瘸一拐地回了蒋氏母子几人的院子。 蒋氏刚刚送走大夫,谭利民留下来的银子去了大半,只剩下了二两多。 活了这么多年,蒋氏从来没有如此拮据过。 换了往日她还是魏夫人的时候,这点银子真的连打赏大夫都显得寒酸。正捏着银子发呆,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抬眼就看到谭利民一瘸一拐往里进。 “你这是怎么了?” 蒋氏问话时,一眼看到了他腿上的血迹,当即吓一跳:“你受伤了?怎么伤的?伤得重不重啊?” 谭利民叹口气:“说来话长,快扶我坐下。” 蒋氏垂下眼眸,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没有伺候过谁呢。不过,人在屋檐下,她还是上前扶了人,然后蹲在了谭利民面前,叹息一声:“我们这一家子真的是接连倒霉,如今连你也受伤了。话说,是谁伤的你呀?这光天化日之下,那可是讲律法的。杀人要偿命,伤人要坐牢,想要求得你的原谅,那就得拿银子来说话。” 第645节 这点伤花不了多少银子治,家里是越来越穷,得赶紧想法子,若是顺利的话,这笔赔偿能让家里熬一段时间了。 谭利民看出了她的想法:“是那个疯女人砍的。我说要和她分开,然后给你一个名分。她当场跟疯了一样,险些没把我砍死了,好在二子在边上拉着,要不然,你也看不到我了。” 蒋氏知道自己该感动,她如今想要抓紧面前的男人,确实想问他要一个名分。但是……这男人手头的银子不多,脾气也不算好,就这还有人抢? “她不愿意就算了,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乎的从来也不是那一纸婚书。” 谭利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月娘,委屈你了。其实我不与那女人分开,并不是我不想给你名分,而是因为……” 蒋氏用手捂住他的嘴:“你想做什么事,不用与我商量,也不必跟我解释。我相信你,会给我们母子一个妥善的安排。” 她眼神里满满都是依赖。 谭利民特别感动。 感动归感动,谭利民本来是打算赶紧和妻子分开,然后与蒋氏做一对光明正大的夫妻。但今日离别之际,妻子说的那番话让他入了心。 如果说魏启民铺子着火不是意外,那就证明魏二爷私底下一直注意着母子几人的动作。若真是这样,他和母子几人搅和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很可能还会被误伤。 所以,他和蒋氏不能成亲。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谭利民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 蒋氏靠在他的胸膛上,娇嗔道:“儿女都在呢,我们这样不好。对了,你给我的银子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无论银子多少,蒋氏都想攒点私房钱。省得这个男人翻脸不认人后母子几人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谭利民听到这话,心头压力陡增。 “我会想办法。”顿了顿,他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回蒋府去试一试?即便是你做了错事,他们到底是你的血脉亲人,要是看到你如今落魄,说不定会……” 蒋氏不愿意低头求人。 她在谭利民面前低头,是因为这个男人一直都把她捧在掌心,不会鄙视她为难她。 但是娘家那些人可不一样。 “哥哥很生我的气,已经放下话说蒋府没有我这个姑娘。和你来往多年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也确实连累了家里的姐妹们和侄女,我不想回去了。” 谭利民心里有点烦躁:“这不是你想不想回!而是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难道你想在脸上留疤?” 他伸手摸着她的脸,“你这么爱美的人,万一留了疤,岂不是要一辈子郁郁寡欢?月娘,我没本事,你别怪我。” 蒋氏气急,委身于这个男人,就是希望他能养着母子几人一段时间。 结果,这就是个废物。 “我回去试试吧。” 不能翻脸! 因为她不确定娘家那边会不会给银子。 蒋氏收拾了一番,用面纱遮脸,找了马车回蒋府。 蒋府根本不让她进门,只说蒋府上一辈中没有四姑娘,族谱上也没有。 也就是说,蒋府从来没有出现过蒋月这个人。 蒋氏气得眼睛都红了:“我要见大哥。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蒋家主早就吩咐过了,如果蒋氏回来,不许放进门,如果还要在门口纠缠,那就直接打出去。 实话说,家里的下人并不敢对曾经的主子动手,如今家主对这个妹妹是没放在心上,好像还有点恼怒。 但人一辈子那么长,万一哪天家主原谅了这个妹妹,他们这些动手打了主子的下人一个也逃不了,全部都要倒大霉。 可是,蒋氏不肯走啊。 到底还是出动了护卫。 蒋氏觉得丢人,灰溜溜走了。 回家的路上,走一路哭一路。既是因为哥哥不认她这个妹妹,还因为她又断了一条退路。 魏府针对他们母子,蒋府不接济她,如今的她全指着谭利民,以后谭利民无论说什么她都得听着。 更惨的是,谭利民手头没有多少银子。 蒋氏快到母子几人租的院子时,伸手抹了一把脸,无论如何都要让谭利民想法子治好母子几人身上的伤。 至于银子从哪里来……谭二生意做得那么好,肯定养得起他们。 * 顾秋实成亲后歇了几日,又忙了几日。不算忙到脚不沾地,但确实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这一日,他忽然看到了魏二爷身边的贴身随从出现在铺子里。 只要是魏府的人,顾秋实都满心防备。 怕倒是不怎么怕,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魏二爷要是敢招惹他,他也可以去魏府的铺子里闹事。 当然了,有些事情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为了不影响铺子里的生意,顾秋实主动上前两步:“何事?” 随从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情格外复杂,半年之前,谭二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对他客客气气。如今半年不到,谭二变成了普通百姓还做了生意,瞧瞧这热闹的场景,应该能赚不少。 “谭二,我家老爷有要事和你商量。” 顾秋实扬眉:“我不得空。” “对你不是坏事。”随从补充。 顾秋实摆摆手:“不管好事坏事,我不得空。如今我也不是魏府的下人了。” 不会任由魏二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随从哑然。 半下午的时候,魏二爷亲自来了,到了铺子里面。 他没有要闹事的意思,直奔顾秋实面前:“谭二,我有几句话想嘱咐,你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顾秋实伸手指了指后院。 后院之中有一棵大树,整个院子都特别阴凉。两人坐下后,厨娘送上茶水,魏二爷一脸惊奇:“你也用上下人了?” 顾秋实不答反问:“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想说,那母子几人倒了大霉,如今急需银子,而他们不认识什么人,想借也借不到,魏启民之前借的那些债都还没还……他们可能会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我希望你能守好自己的荷包,不要把银子给他们花。当然了,你要是愿意给,我也管不着,毕竟你如今已经不是魏府的下人。我就一句话,如果你要是帮了他们,那就是与我作对。” 魏二爷话说得飞快,一脸严肃。 顾秋实惊奇问:“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帮他们?我可是险些被魏启民给害死。还有,我父亲算计我伺候了他那么多年,我对他们是恨之入骨。也就是放火烧房子犯法,要不然,我恨不得把他们如今住的院子也烧了。” 魏二爷失笑:“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其实魏二爷也很忙,原本是打算将谭二叫到他做事的铺子附近找间茶楼坐下来说话,结果谭二死活不愿意去,魏二爷来的时候还有点生气,两杯凉茶下肚,气也消了,话说完,他站起身:“我还有事,你……记得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顾秋实好奇问:“魏启民铺子在开张头一日着火,真的是意外吗?” “不然呢?”魏二爷反问完,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转身走了。 * 蒋氏马车在回家的路上,眼瞅着都到地方了,车夫跳下去,掀帘子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绳子忽然甩到了马屁股上。 马儿受痛,狂奔而出,车夫被扇到了地上。 蒋氏整个人摔滚在车厢之中,等反应过来,根本就爬不起身,整个人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摔得七荤八素,很快就晕了过去。 蒋氏晕过去后又被砸醒,吓得魂飞魄散,好在马儿不是疯了,只是受痛,跑了两条街后就停了下来。饶是如此,蒋氏都腿软得下不了马车。有好心人上前将她扶到医馆,身上的那点私房钱,到底是没能留住。 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蒋氏还惊魂未定,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如果今天那马再上点不该用的药,她如今哪里还有命在? 谭利民就坐在旁边养腿伤,看到她失魂落魄,忙关切地扶住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啊!”蒋氏尖叫出声,像是被毒蛇碰到了似的,浑身都抖了抖。 谭利民皱眉:“是我,你不用怕。” “我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蒋氏颤着声音道,“你不要逼我回府,他们根本不认我。孩子他爹,关于我们几人的药费,你赶紧想想办法。 ” 谭利民无言:“我也没办法呀。” “你是男人,得养家糊口。”蒋氏这会儿很害怕,有些口不择言,“我们母子几人只能靠你,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得过你半分好处,如今只是希望你帮我治伤而已,你都做不到吗?既然做不到,你别招惹我呀!” 她说着说着,放声痛哭起来。 第631章 卖身为奴三合一 一家五个人都受着伤, 全部都需要看大夫,还个个都要用好药。对于谭利民而言,真的是很大的压力。他这会儿勉强撑得住, 是因为以前借的银子都还在,且谭二生意越做越好,有债主上门,他都用儿子的铺子打发掉了。 将心比心, 谁要是欠了他一笔银子,但人家儿子的生意蒸蒸日上,他也不会太着急。 可问题是, 儿子不会帮他还债。 也不知道这个谎言能瞒多久, 等到债主发现谭二不会帮忙还债,他也要完了。 谭利民听到蒋氏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真的很想发脾气, 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谭家就已经破败了。这些事蒋氏都是清楚的, 他又没有刻意骗她。 “我手头的银子不多, 大概只够请大夫, 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得省一点。” 蒋氏满心惊惧,已经失了稳重和理智, 闻言放声大哭:“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如果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们母子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谭利民,你得负责呀,你得把我养好,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吃过这种苦。今天那马儿险些就把我摔死了, 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谭利民心情格外复杂。 当初蒋氏刚成亲那两年,二人私底下来往时,谭利民还会特别小心。但一晃十多年过去,两人的儿子都快要成家了,他对于二人关系暴露这件事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潜意识里,他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你别哭,我会想办法的。反正你也赚不到银子。” 蒋氏:“……” 她恨恨抬起头:“原本我有丰厚的嫁妆,爹娘在我出嫁时,就没想过让我这辈子自食其力。” 那么多的家长全部留在了魏府,她还不敢讨回,说到底都是因为谭利民的存在。 谭利民面色铁青:“这些天我也没有饿着你!” 蒋氏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她垂下眼眸:“我不是要怪你,也不是嫌弃日子清贫,实在是被吓着了。” 谭利民嗯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敲门。 第646节 蒋氏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但这会儿满心后怕,腿特别软,一时间起不来身去开门。 谭利民倒是不腿软,但是他的腿受了伤,大夫说了,能少动就少动,万一裂开了伤口,可能也会有性命之忧。 两人对视一眼,门口的人却等不及,由一开始的敲门变成了砰砰砰,也不知道是在用手锤还是用脚踹。 眼看门口的人来者不善,蒋氏吓了一跳,今天的事情,她怀疑是娘家哥哥给她的教训。当然了,也可能是魏二爷想逗逗她。 无论是谁动的手,对蒋氏而言,那都是她不能反抗的存在。 “谁?” 门口的人不说话,似乎有人被训斥了一句,然后踹门又变成了敲门。 院子里俩人谁也没动。 还是魏姝儿受不了这敲门的动静,大踏步到门口去开。 蒋氏出言阻止,但是魏姝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门才打开一条缝,立刻被人强行爆开。 真的是爆开。 门外站着十多个人,一拥而上,不光将门打开到最大,还将门后的魏姝儿给挤到了地上。 魏姝儿摔倒在地,她的脸本来就受了伤,落地时又在地面擦了一下,当即痛得她惨叫出声。 但是院子里的几人谁也顾不上她,蒋氏想要上前护着女儿,但动作比脑子更快,不进反退,身子躲到了谭利民的身后。 谭利民看着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强制镇定下来,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院子虽然不是我的,但却是我租的,如今是我所有,你们强行闯进来,那是触犯了律法!出去!” 为首的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脸上和手臂上都有伤疤,整个人吊儿郎当:“我们来找魏启民的!” 谭利民听到不是来寻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找他做什么?据我所知,启民已经好多天没有出门,他也不是爱与人结仇的性子。” “他欠了我们的债。”中年男人掏出了三张借据往桌子上一拍,“看清楚,全部加起来有三百八十两!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我们这么多人来,哥儿几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可能空手而归。反正,今天你们必须要还上一部分,剩下的什么时候还,必须得说清楚。否则……我们就不走了。至于留下来后会做出什么事,那我也不清楚兄弟们的想法。” 他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说话的间歇,其他的人关门的关门,还有人进屋去寻人。 魏启民躺在床上养腿伤,三四个人闯进他的屋子,也不理会他的喊叫,直接把人拖到了院子里,死狗一样将他扔在地上。 “魏启民,还债!” 魏启民根本就不认识这群人,方才他就想问个清楚,奈何这些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伸手一拍额头:“看我,这人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魏公子多担待。”他一脸严肃,“我呢,是城里白家当铺的一个管事。我们当铺什么都收,前几天有人来当了几张借据,委托我们帮忙讨债。” 他伸手点了点那几张纸,“当铺你的师爷已经看过了,这东西绝对不假。魏公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这笔债,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了母女俩身上。 蒋氏人到中年,看着还很年轻,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再次往谭利民身后躲了躲,她悄悄伸手拽着谭利民后腰处的衣衫,催促道:“你说话呀!” 谭利民能说什么? 如果是三十八两,他还可以咬着牙认下,大不了把铺子卖掉堵这个窟窿。 可能是三百八十两,除非他把自己和儿子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卖掉……这其中包括谭二那间蒸蒸日上的铺子。否则,根本就还不起。 他倒是想卖,但是谭二恨他入骨,绝对不会乖乖听他的吩咐将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铺子给魏启民堵窟窿。 “有话好好说,你们别动手。” 中年男人姓何,人称何五,也有人叫他五爷。 五爷呵呵:“其实我们真的很好说话,只要你们愿意给银子,我们拿到银子立即就走。” 谭利民心里沉甸甸的:“但我们手头没有银子,想还也有心无力。你总要给我们筹银子的时间……实话说,我不知道这笔债的存在,否则一定会提前准备一二,保证不让你们空跑。麻烦五爷宽限几日。” 五爷一笑:“你听说过我?那你就该知道我们这一行人的习惯,只要登了门,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这是事实,谭利民看一群人的神情都毫无商量余地,他抹了一把脸:“但是我们确实拿不出来嘛,我儿子生意做得不错,稍后我去问他拿……据我所知,他这段时间敛了不少财,还这点银子不在话下。” 五爷面色不变:“不行!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就在前天,我们东家刚刚拿到这几张借据的时候,恰巧东家与谭东家有事相商 ,当时谭东家就表了态。如果你哪天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身为儿子可,会给你一碗水喝。但如果你是想帮蒋氏母子,他一个子儿也不会拿出来。” 谭利民这一次真的惊讶了:“谭二认识你们东家?” “多新鲜呐。”五爷一乐,“谭东家与我们东家一见如故,已经结拜为异性兄弟。其实,如果你没有护着这母子几人,以后也可做个老太爷颐养天年。” 说到这里,五爷摇了摇头,“你非要奔着死路去,谁也救不了你。” 谭利民心里一沉:“是谭二让你们来的?” “谭东家只是我们东家的兄弟,还做不了我们东家的主。借据在这里,废话别多说,赶紧拿银子出来。要不然,今天我们就得带走一位。”五爷不耐烦地一挥手,“ 如果拿不出银子,那你们就商量一下由我们带走谁。” 此时魏启华就在窗后躲着看,魏启民面色格外难看,魏姝儿刚才摔倒在地,受了伤,这会儿哭也不敢哭,一个人缩在角落。她没有力气起身,毫无大家闺秀的仪态,就那么缩在门后的墙角处,听到五爷这话,她身子一抖,伸手想摸自己受伤的脸,但脸上太过疼痛,她又不敢去触碰,手指颤抖着摸了一下,惨叫一声。 声音都叫出来了,才想起这会儿不该叫,魏姝儿对上五爷玩味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 “我容貌已毁,就是个废人了,即便是把我带去接客,也没有人肯花银子……你放过我。我赚不了银子,你带我离开后,一定会后悔!” 她太过害怕,想到什么说什么,简直是颠三倒四。 五爷看向了谭利民。 蒋氏就在谭利民的身后,察觉到五爷看过来的目光,她急忙低头看地:“我年纪大了,容貌也毁了,我……若你带了我走,一定会吃亏。” 闻言,五爷嗤笑:“你们这一家子毁容的毁容,残废的残废。我带哪个不亏?干脆今天带走两人,要不然,我也没法儿跟主子交代。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商量,商量完了要是还没个定论,那我们就带着一男一女。带最年轻的吧,年纪大点的留在这里帮忙凑银子。” 魏启华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银子不是他借的,他又是家里年纪最小的,论起来还是个孩子呢。这债不管谁还,能不能还得起,都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是五爷这话一出,他再也淡定不了,立刻推开窗户,强调道:“我还是个孩子,做不了事,腿还伤着你们,一会儿还得抬我走……” 谭利民扭头看向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凑够了银子来救你。也不是我偏心,而是你年纪小,留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但你哥哥姐姐不同,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他们留下,还能帮我商量着抽银子的事。” 他顺口就说了哥哥姐姐,蒋氏听了,顿时就慌乱起来。 如果姐姐不去,那一男一女中的“女”就只有她了。 “姝儿,你跟他们去吧。我在家里筹银子。” 魏姝儿突然就怒了:“我才不要。你又没有可以求助的人,留下也跟个废物一样,你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反正你已经一把年纪,也不再是清白之身。被他们拖走了也不要紧,但是我不同,我以后还要嫁人呢,若是让其他人知道我被他们带走过,以后谁会娶我?” 这是事实。 魏姝儿已经毁了容,烧伤本就难治,烧伤留下的疤想要除得一干二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没有了容貌,万不能再失了清白。 清白这东西,有时候不是自己说有旁人就会信。如果今日跟着五爷他们离开,不管她的清白还在不在,外人都一定会觉得她已经被男人欺辱。 蒋氏劝道:“白东家是正经生意人,不会欺负你。” 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一直撇着五爷。 五爷似笑非笑:“那可不一定哦,如果你们不能再给出的期限之内把银子还上。东家肯定会让这接来的两个人去花楼里接客。” 蒋氏打了个寒颤。 魏姝儿咬牙切齿:“娘,你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应该让我们过好日子,这害得我们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人见人骂还不够吗?要是我今日跟了他们离开,哪里还有以后?你是我亲娘啊,你不能这么害我。” 她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是泪。 蒋氏面色复杂:“姝儿,是我对不起你。你更年轻……不是我说让他们带谁他们就会带谁。” 在她看来,这一群人既然是求财,那肯定是带走更年轻且还是清白之身的女儿赚得更多些。 “人家说了由你们选。”魏姝儿越想越恨,“这些银子我一个子儿都没见着,是谁败的家,谁自己去堵窟窿,不要把旁人推出来挡灾。” 这话几乎是指名道姓地骂魏启民缩头乌龟。 魏启民知道自己避不开,在这个院子里,魏启华还太小,最后多半是要带他们兄妹俩离开。 他不想去! “二妹,你说这话可没良心,我那生意要是做成了,这一家子都是我的责任,从上到下都归我养,如今生意不成,你们却又都怪我……好处是大家的,坏事了是我一个人的,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他说这话,是对着院子里的所有人。 这本也是事实。如果魏启民生意做成了,母亲也好,弟弟妹妹也罢,他都会好生养着。甚至是谭利民,他也不介意给其一些好处。 可生意不成,所有人都翻了脸。魏启民真的是越想越寒心。 这些一个个都恨不得将他推给五爷的人,居然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太可笑了! 此时魏启民忽然想起来了谭二……谭二和三冬无论顺境逆境,都在互相扶持。谭二为了妹妹能恢复自由身,那可真是连命都不要。 “这银子是我借的没错,但如果你们非要说这全部是我一个人的债,我不会认!” 几人互相争执,时间慢慢划过。 时间一到,五爷一挥手:“带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动了。 那群人果然伸手去抓魏姝儿,剩下一半人去抓魏启民。 魏启民就猜到会如此,他腿都被人打断了,想动也动不了,只能如死狗一般,任由众人拖着出门。 “姓谭的,我要是死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满是怨毒。 谭利民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后不过几息,兄妹俩就消失在了院子里,大门重新关上。好半晌,余下的三人都反应不过来。 蒋氏放声大哭,她哭声悲凉,这会儿她真的已经后悔了。 那兄妹俩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她此时感觉胸口被人扎了一刀,凉飕飕的风灌得她周身冰凉。 谭利民心头也不好受:“你别哭了,还是想想你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小姐妹,如今救人要紧。” 蒋氏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哪怕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之辈,也总有三两个朋友。蒋氏原先认识不少夫人,也和不少人交好。但她身为有夫之妇却与人苟且,还剩下三个不属于她夫君的孩子……如今的她在城里那就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妇。 无论是谁与她来往,那都会被败坏了名声。在这样的情形下,蒋氏想要问人借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借不到,试都不用试。你想想办法吧,谭二那生意做得不错,他手头肯定有几百两银子,即便是他不愿意拿银子出来帮我们还债,也可以跟白东家求求情,好歹把兄妹二人安顿好,别让他们真的去花楼接客。” 谭利民点点头:“我去说。” 蒋氏不太放心:“我陪你一起。” 第647节 “不用!”谭利民心情烦躁,语气就不太好。话说出口,看见蒋氏脸色不太对劲,到底是舍不得,于是放缓了语气和面色,“他很讨厌你,你要是出现在他面前,他别说帮忙了,说不定还要反踩一脚。” 蒋氏闻言,面色都有些扭曲。 “那行,你快去快回。务必要说服他答应帮忙!” 于是,受了伤的谭利民在被母子俩拿刀砍伤后的当日,再次回到了铺子里。 如今顾秋实带着文玉宜住在铺子的后院,那真是一找一个准。 尤其顾秋实铺子就开在前面,也不可能真的将谭利民拒之门外,万一他闹起来,影响的还是自己的生意。 再次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谭利民态度比早上要卑微许多。 “二子,麻烦你借我点银子。是借,我不是白要,回头一定会还。” 顾秋实还真的知道白家人拿到了魏启民写下的借据。 一开始是魏启民问他原先那些交好的公子哥借的银子,那些人富贵,也不差这点钱……顾秋实请人牵线搭桥,这才将那些借据移到了专门追债的白东家手中。 所以,谭利民一开口,顾秋实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有银子,可以给我娘,哪怕是给我大哥买房置铺,那我也愿意。”顾秋实满脸讥讽,“我是死里逃生几次才有如今的日子,想要让我给你银子……如果非给不可,我非要破这个财,那我宁愿丢给路旁的乞丐。你算什么东西?魏启民那个混账虐待我多年,还想让我帮他还债。做梦!” 谭利民很想发脾气,但人在屋檐下,他如今必须要尽快拿到银子解救兄妹二人,即便是拿不到银子彻底解决此事。也要让谭二帮忙在白东家面前美言几句,别让那兄妹二人受苦。 想到此,谭利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生压下怒火:“算我求你。” 顾秋实好笑:“你的哀求很了不起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曾经显现打死我的人,请回吧。” 谭利民闭了闭眼:“你不肯借银,我可以理解。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父子的情分上,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去跟白东家求个情,不要……” “我跟白东家之间确实有交情,但凭什么拿来帮魏启民?”顾秋实冷笑,“如今我生意刚刚起步,拿这份交钱来交换货物和重要的消息不行么?再说一次,我不会帮他们兄妹的忙。” 谭利民脸色格外难看:“我给你跪下……” 说着还真就往下跪。 顾秋实没有伸手去扶。 谭利民并不是真的想跪,他以为跪到一半儿子会过来扶自己,可膝盖都要落地了,对面的人却没有扶人的意思。 他一咬牙,打算真的跪下去。 顾秋实见状,嘲讽道:“你可真是亲爹,一次又一次的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要是跪下去,我不得折寿?” 他转身就走。 谭利民喊了好几声,儿子都不肯回头。他心里特别失望,也特别恨这个儿子的冷血无情。 * 夜晚,原本该是睡觉的时辰,顾秋实却没睡,而是出现在了白家的一个偏僻院子里。 此处是外城,再过去一点,那就是城墙了。 住在这附近的都是穷苦人家,白东家在这里准备了一个院子,专门关押那些欠债不还的人。 三更半夜,魏启民一双腿受着伤,原本该换药,可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嗓子都喊破了也没人出现,自然没有大夫来换药。 他又痛又冷,肚子还饿,随着夜渐渐深了,他整个人浑浑噩噩。 门被推开,魏启民豁然抬头,以为是有人给自己送饭,哪怕是两个冷馒头,他也绝对不嫌弃。 门口的人打着灯笼,灯笼很亮,魏启民先看到了那盏灯,然后发现灯笼旁边的轮廓很是熟悉。 “谭二?” 顾秋实轻笑出声:“不枉费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都没看到我的脸,就能认出我的人。” 魏启民心头咯噔一声,顿生不好的预感:“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想起白天五爷说过,谭二和白东家交好。 谭二此来,多半来者不善。 当然了,想得乐观一些,谭二也可能是来救他的。 顾秋实缓步踏入,身后跟着五爷,此外还有五六个打手。 “我忽然想起来了当初挨的三十板子,现在我身上还有不少伤疤。” 魏启民心里一沉:“我……我可以解释。你是我的下人……那我也不知道你是我弟弟呀,下人给主子顶罪天经地义……” 顾秋实并不生气,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也是天经地义。” 他扭头看向五爷,“麻烦你,帮我打他三十大板,不用省着力气。” 魏启民面色大变:“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都可以把我往死里打,我凭什么不能?”顾秋实冷笑,“打!” 魏启民被人拖到了院子里,他腿上还有伤,拖动时也碰到了断腿,痛得他几欲晕厥。 如果再挨三十板子,他哪里还能有命在? “谭二……谭二……有话好好说。我可以给你道歉,给你磕头道歉都行。你别让人打我,我受不了……我会被打死的。不管我怎么对你,好歹是把你养大了……” 他话说得飞快,但是拖他的人却没有缓下动作,丢下他后,几人又去边上准备打人的板子。 魏启民吓得魂飞魄散,眼看板子要落下,他大吼一声:“我们是亲兄弟啊!啊!” 最后那个“啊”,是惨叫声。 板子打人,能不能把人打成重伤,全看动手的人怎么打。 魏启民叫得厉害,这大晚上跟厉鬼似的。五爷一挥手,有人上前堵住了魏启民的嘴。 板子还没打完,魏启民就先昏了过去,再挨两下,还吐了血。 五爷让人住了手。 白东家追债,如果拿不到银子,手段确实很激烈。但一般不会弄出人命来。 说到底,他们的目的是追债,可不是虐杀。 顾秋实呵呵:“这才二十板不到呢。” 五爷皱了皱眉:“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顾秋实也不为难他:“不用打了,找水来把他泼醒,我有几句话要说。” 一大桶水泼到地上的魏启民头脸上,他晕晕乎乎醒了过来。入眼是黑漆漆的夜,前边只有一弯月色,他仿佛想起了刚才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顾秋实蹲在他面前,灯笼打在他脸上:“痛不痛?” 当然痛了。 魏启民不敢犟嘴,忙不迭点头。 “这才二十板子,你就要死了。当初我可是活活挨过了三十板,我挨打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魏启民这会儿满脑子只有疼痛两个字,哪里还记得当初的想法。 细想想,他那时候只庆幸与芬芳的事掩盖了下去,压根就没想过谭二还能不能活。 这也没什么不对,谭二是他的下人!签了卖身契的那种! 只是他没想到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更没想到母亲会丧心病狂到跟人暗地里苟且多年,甚至还生下奸夫的孩子。 一时间,他心里特别恨。 恨意上头,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至于魏姝儿那边,顾秋实只让她站着。必须挺胸收腹,稍稍一松懈,立刻有人拿戒尺打她。 也不需要多,站上三日就行。 以前三冬没少被这样罚,如今也让魏姝儿尝尝那个滋味。 谭利民跟疯了似的到处求人,蒋氏见他脸色难看,就知道事情不顺利,她也没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这个男人身上。 思来想去,蒋氏去找了魏二爷。 夫妻多年,魏二爷如今恨她入骨……多半也想出口恶气。她大不了豁出去受一场罪。 “二爷,我只要四百两银子,这对你而言就是抬抬手的事。只要你给了银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认了!” 或是打她,或是骂她,也可能……重新拉她上床。 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动静,蒋氏忍着屈辱,解下了胸口的衣裳。见面前的人没反应,她心中一喜,解得更快。 反正都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再睡一回也没什么。 魏二爷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嗤笑一声。 这一声嗤笑里满满都是不屑,蒋氏顿时就僵住了。 “你……” 魏二爷上下打量:“蒋氏,你本就人老珠黄。当初我对你客客气气,那是敬重发妻,你有没有照过镜子?来人,给这女人送一面镜子,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贱样。本老爷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不是眼瞎,会碰你?就你这副尊容,本老爷看一眼都怕夜里做噩梦。” 蒋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狼狈得转身跑走,脚上有伤,还跑得跌跌撞撞。 魏二爷唇边擎一抹冷笑,找了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当日夜里,蒋氏没有回院子。 翌日,顾秋实得到消息,说是蒋氏跑回了唯府,结果却被羞辱一番,她离开后又被路人嘲讽,似乎是想不开,自己投了井。 第二天早上有人去井里打水,发现里面有人,捞出来时,人早已气绝身亡。 蒋氏没了。 顾秋实还特意去瞧了瞧。 谭利民守着那尸身,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他和蒋氏,到底是没有做成正经夫妻。 谭利民一脸茫然,看到了人群里的儿子,他忽然就觉得特别丢脸。 原本蒋氏出嫁多年却生了奸夫的孩子,还连生几个这件事早已经传开。如今蒋氏去找之前的夫君被羞辱,又让这种人想起了当初的事。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也知道了谭利民就是那个奸夫。 一时间,他真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第648节 但这到底是他念了多年的女人,实话说,他对这个女人用过真感情,那些年里,心心念念都是她。但是,后来蒋氏被休,对他若即若离,在需要他帮忙时又变得温柔似水……如果她一直都那么冷冰冰的,谭利民还不会多想。 可他在感受了她的温柔后,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清高,而是对他没耐心。若不是有所求,根本不会搭理他。 所以,谭利民对她的那些比海还要深的感情突然间就退去了大半。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或许是爱的吧,但……如果蒋氏有其他的选择,也不会嫁给他。 谭利民腿上有伤,勉强能够走路。但绝对抱不动人,他抹了一把脸,叫了马车,拉蒋氏回租住的院子。 院子的东家不愿意租客在自家办丧事,但只要多给钱,想来问题不大。 车夫也一样,拉死人感觉不吉利,会影响接下来的生意。 谭利民多花了比平时多十倍的银子,总算是把人带回了院子。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新婚,谭母不放心,三天两头过来陪儿媳妇。她得到消息赶过来,刚好将人群里谭利民的窘迫看在眼里。 看着谭利民的马车消失,谭母面色不太好。 顾秋实安慰她:“娘,不要多想。” “我没多想,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们。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他感情淡漠,心里装不下任何人,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心已经落到了别人的身上。”谭母为这个男人已经流了不少泪,早已哭干了泪水,她叹口气,“就是苦了你们。也怪我太蠢,都不知道他私底下干的那些事,要是早发现,也不会让你们兄妹吃这么多的苦。”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顾秋实转而说起了谭大海的亲事。 谭大海定下了郊外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肌肤有点黑,但五官很精致,想来到了城里之后养一养,应该能白净些。 姑娘很勤快,两人定亲后,她到城里来买东西,遇上铺子客人多,还会主动帮忙。婆媳两人很合得来。 因此,提起大儿媳妇,谭母糟糕的心情瞬间好转:“婚期还有一个月,你忙你的,到了大喜的头一日再回去不迟。对了,你和玉宜好着吗?” 顾秋实颔首:“好着呢。” * 魏启华在家里养腿,等到了母亲的尸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场哭得肝肠寸断,后来还晕了过去。 不过,他很快又醒了过来。 谭利民手头的银子很紧张,他很害怕那些债主上门,平时是能省则省。办丧事要花不少银子,蒋氏的身份……没有人主动上门来帮忙。谭利民也舍不得花银子请人。 于是,院子里只有父子俩。 魏启华做梦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快离世,更没想过母亲的丧事会办得这么寒酸。 “我不相信娘是主动寻死,她那么疼我,还说要看我长大成亲,也说过要帮我带孩子……她一定是被人给害了,肯定是!” 他越说越崩溃,嗓门越来越大。 谭利民怒斥:“不想死的话,你就闭嘴!” 第632章 卖身为奴(完)三合一 魏启华年纪小, 见识也少,往日蒋氏对这个小儿子很疼爱,但也怕太宠着了让他学坏。那些不太好的人和事, 从来都不让魏启华接触。 这也就导致了已经十二岁的魏启华性子特别单纯。 单纯归单纯,他也不傻,被父亲这么一骂,回过神来后满脸后怕。 “那……娘就白死了吗?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他意思是让谭利民向法子给母亲报仇。 但是谭利民哪里敢? 他心里还怕着呢, 万一魏二爷弄死了蒋氏还不解气,很可能会继续对付他。 如今的他,哪里有能力应付? “现在最要紧是让你娘入土为安, 其他的事, 以后再说。”谭利民心里很难受,哪怕知道蒋氏心口不一,没想过嫁给他, 但这到底是他心里念了多年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去得这么早。 如果早知道……他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对她的刻意打压和为难。 谭利民几乎花光了手头的所有银子, 这才将蒋氏安顿在了郊外的山上。 这是一片荒山, 这种山头随时都在易主, 如果哪天换了个要用山头的主子,这种无名孤坟很可能会被挖掉。 不想埋在这里的人被掘了坟,就得赶紧买一块地方将其好生安顿。 回到城里, 谭利民心里特别难受,他浑身没什么力气,但躺下来后,满脑子都是蒋氏的身影。 他躺不住了。 想起蒋氏, 他心头满是愧疚。这人已经去了,想要补偿也不能, 于是他起身,准备去打听一下兄妹两人如今的出嫁。 他手头的银子不多,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街上找到了五爷。 五爷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道:“你不来我还没想起来呢,昨天就已经是最后期限。你是来还债的?” 谭利民不是。 他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躲着,若不是对蒋氏太过歉疚,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看看他们兄妹。” “见啊,也不是不行。”五爷随口道:“但这会儿天色已晚,带你去见他们兄妹,这等于给我的兄弟多加了活儿,平白无故的咱们凭什么多干?” 干活要拿工钱。 谭利民秒懂,他迟疑了下,将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掏了出来,还有二百多个。 说实话,这铜板对于靠给别人干活为生的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若只是多干一两个时辰就能拿到这些,多的是人愿意。 但跟着五爷干的人工钱很高,这点铜板,没人愿意跑这一趟。 谭利民咬牙:“你们要多少才愿意带我去?” 五爷看向身后的人:“你们商量吧。天不早了,我要回去歇着。” 其中有人提出要一两银子,谭利民咬牙答应了下来,并表示两三日之内就会把银子送上。 那人收了两百多个铜板,带着他跑了一趟外城。 到了城墙根下,看着破破烂烂的院子和躺在院子里死狗一样的魏启民,谭利民心里特别难受。 “启民?” 魏启民挨了二十板子,没有及时请医问药……其实看管他的人并没有刻意虐待他 ,或者说,这些人凑在一起那都忙着闲聊打牌,没空折腾他。 如果魏启民拿得出银子来,守门的人还很愿意帮他请大夫。可惜他没有。 此时魏启民身上滚烫,谭利民不可能见死不救,立刻让那几个人去请大夫。 带他来的人也不生气,强调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谭利民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蒋氏才走,他不能眼睁睁看魏启民去死。人命关天,大不了就把铺子和宅子卖掉。 魏启民趴在地上,这两日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后唯一的感觉就是痛。 真的,他有种自己会死在这里的错觉。 “你来了?” 谭利民颔首:“我让人去请大夫了,稍后给你多留点药……” “我娘呢?”魏启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找到母亲的身影。找了半天,确定来的只有谭利民一人,他有些不相信。 母亲那么疼他,不可能不来探望他。 然后他就发现,面前的谭利民脸色很不对劲。 “我娘出事了?”魏启民试探着问了一句,见面前的人脸上露出几分悲怆凄凉之色,他心中大惊,“我能出什么事了?你说话!” 谭利民原本想瞒着他,可看他这样着急,心知瞒不住,从另一个方面想,如果让魏启民知道了母亲惨死,说不定会激发出他的斗志。 “她为了救你,跑去魏府求人……我不知道她去,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投井而亡。”哪怕这事情已经发生,谭利民也已接受的事实,但此时再说起来,他还是难受得双眼通红,“外头的流言都说是她向魏二爷求怜,结果被撵了出来,自觉无颜见人后主动投井。” “不可能!”魏启民厉声否认,“她还有我们兄妹三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句难听的话就去寻死?” 之前他们母子被魏府撵出来的时候,关于他们母子身上的流言就已经很难听了。那时候她都没有寻死,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儿夫妻俩关起门来发生的事而投井? “她是被人害了。”魏启民大声吼道,“我娘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你,你必须要为她报仇。”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很痛,原本没有力气说话,是乍然得知母亲离世,他悲愤之余,才说了这么多话。 就在这时,大夫到了。 大夫看到魏启民身上的伤,忍不住皱眉:“这也伤得太重了,应该刚受伤就请大夫,便不用刮掉腐肉。如今……处理起来很麻烦,伤者也受罪。” 谭利民心里一沉。 刮骨疗伤,想想就痛。 不过,也不能因为太残忍就不治了。 伤得这么重,如果还不用要,这伤最后很可能会要人性命。 “麻烦大夫了。” 接下来,院子里又想起了魏启民的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特别渗人,谭利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他扭头看向带他来的打手:“那个姑娘呢?” 魏姝儿也被关在这院子里,只是她站了几日,这会儿浑身都痛,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肉。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魏姝儿还挺激动,可谭利民没说把他们兄妹带走,反而还请了大夫来给哥哥治伤……哪怕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她心里也明白,那些打手没来叫她出门,多半是银子还没凑够。 既然出不去,魏姝儿也就没了站着的兴致,老老实实回去躺着养腿。 大门打开,谭利民看到床上的闺女。 魏姝儿长相不错,只是她的脸在大火里被烧伤,后来那伤还没好,又在地上擦了一下。这会儿脸上的伤口慢慢在结痂,但血肉扭曲,表皮疙疙瘩瘩,容貌定是要被毁了。 谭利民看着这样的女儿,心里特别难受:“姝儿,你可还好?” “从和你相认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好过。”魏姝儿这屋子里没有镜子,但她有手,大着胆子摸过脸上的伤。 一个姑娘家被毁了容,哪怕她还是魏府的闺秀,怕是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如今就更别想了。一个奸生女,家风严谨一些的普通人家都不会考虑娶她过门。 谭利民听到她这不冷不热的话,保证道:“我会想法子将那些债还上,然后接你们兄妹出门。以后……我照顾你们。” 第649节 魏姝儿很讨厌这个男人,若是可以,她恨不能把这个男人杀了。此时就很想吼一句不要你管……但人在屋檐下,她不想在这个院子里久待。 她没有了傲人的家世和好看的容貌,如果这银子拖久了,五爷会把她丢去花楼。等到连清白也没了,她这辈子也没了盼头。 所以,她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半晌后嗯了一声。 “我娘呢?” 魏姝儿真的是随口一问。 话问出口,发觉面前男人用手捧脸呜呜哭了出来,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你都来看我了,我娘为何不来?她是不是出事了?你打她了?” 谭利民特别难受,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哭。 他越是不说话,魏姝儿就越心慌:“你别只顾着哭呀,我娘到底怎么了?她又受伤了?” 谭利民抹了脸上的泪,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 魏姝儿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肯定是被人给害了。搞不好就是爹动的手……是了,这天底下哪一个男人能容忍妻子连生几个野种?” 谭利民听不下去了:“你不是野种。” 魏姝儿就当没听见这话,一直都在喃喃自语:“他不放过我娘,肯定不会放过你,最后还有我们兄妹三人也绝对讨不了好……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她说到后来,开始放声大哭。 谭利民心里很难受,走出小院子,他眼睛变成了血红。 于是,他又一次找上了顾秋实。 “二子,你拿四百两银子来,以后我们父子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母子几人的日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尽管打扰啊。不怕死的话,你还可以赖在家里!谭利民,是你欠了我们兄妹,不是我欠了你,怎么想的?还好意思问我要银子,脸皮可真厚。” 谭利民咬牙切齿:“就当我是跟你借的。” 蒋氏已经不在人世,谭利民必须要护好那几个孩子。 “我说过,这银子如果非得给你,我宁愿拿到大街上丢给乞丐。”顾秋实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把人往外一推,“滚!” 谭利民没办法了,还不起债,至少也要让兄妹俩在外城那个院子里看上大夫。他跑回了谭家食铺。 值得一提的是,食铺最近的生意很不错。谭母原先拼了命的干活,那是想要早日将儿女赎回来,如今铺子里每天赚得越来越多,她不再卖包子和粥。只卖午饭和晚饭,饶是如此,也根本忙不过来。她又跑去请了两个大娘来帮忙。 多了两人,活计并没有少,如今每天都能有十来两银子的收入。 食铺忙得热火朝天,谭利民到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谭母喜欢站在门口招呼客人,顺便收银子,本就格外注意门口的众人,几乎是谭利民一出现,她就发现了。 “谭利民,你来做什么?” 谭利民回过神来,走到了谭母所在柜台面前,“现在生意很不错啊。” 谭母头也不抬:“有事说事。” 她不希望这男人回来闹事影响铺子里的生意,但如果他真的要闹,她其实也不怕。如今的卤肉已经卖到了内城,好多酒馆食肆都来拿货,换句话说,哪怕这铺子不再开张,她只做外面的那些生意也能赚不少。 “我要银子。”谭利民压低声音,“你不是想和我彻底分开吗?你把铺子和宅子给我,或者给我四百两银子,我就放你自由。” “无所谓,你爱分就分,不爱分就算了,在我和几个孩子的心里,你跟个死人一样。”谭母抬起头,“但你别想回来住,你若是敢回来纠缠,我毒死你。大不了将我这条命赔给你,省得你拖累几个孩子。” 她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谭利民脸色都变了。 “你……你怎么就不想着点好?” “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这辈子就好不了了。”谭母低头整理铜板,“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当初我不该生孩子,累得他们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爹,除了被人笑话,还容易被你拖累。” 谁也不愿意自己被人嫌弃,谭利民也一样。 “我是对不起你和孩子,但事实是我们做了多年的夫妻,如果你不帮我,我非要赖在这个家里,你和几个孩子肯定会受我牵连的。有句话叫花钱消灾,你别自找死路。” 谭母抬眼,恶狠狠瞪着他:“别逼我杀人!” 谭利民:“……” 恰在此时,有客人进来,谭母立刻带上了笑容,亲自领客人去桌子上,然后又点菜,等到忙完回来,已经没有了谭利民的身影。 谭利民知道今日拿不到银子,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他打算找大儿子商量。 谭大海不怎么在铺子里干活了,每天要卖那么多的肉和菜,得有专门的人采买。 买食材这种事,可不能假手于人,万一别人起了坏心,那真的是防不胜防,所以,谭大海每天都到附近的几个菜市转悠。 谭利民花了时间打听大儿子的行踪,打算第二天偶遇,结果,当日夜里,有人潜进了他和魏启华住的小院子,一言不发直接动手。 彼时谭利民想要反抗,可他一张口,一块砖头就落到了他的嘴上。他浑身都痛,分不清哪里更痛。 “别再去找谭家兄妹几人,否则,对付你的可就不是砖头,而是刀子了。” 那人说完后,很快消失在了屋中。 谭利民浑身都痛,扶着墙追出房门,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 他到了院子之外,大街上空无一人。好像方才打人的那个凶手从来没存在过。 冷风一吹,谭利民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谭利民不敢再去找谭家兄妹几人,他又跑去跟原先的那些债主借钱。 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都没还债,这又开口,谁还会愿意借给他? 不光不借,反而还问他要钱。 “你二儿子那边我去过了,他说你欠的债与他无关的。其实我也觉得这钱你不该让二子来还,你害了他们兄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险些没了命。如今居然还要趴在他身上吸血来养那几个野种,谭利民,这做人呢,得有点底线,讲点道理。就你这种混账东西,谁要是跟你走得近,那都会被人唾骂。我孩子他娘都不让我见你了,怕我跟你学坏。原先我借给你的十两银子你尽快还上,不然,我也把这借据卖给白东家。” 最后一句话,是债主去谭二面前要债无果后,谭二给出的建议。 谭二直言,谭利民卖不掉家里的铺子和宅子,如今欠了一堆的债。那些债会把他拖死。如果债主们不赶紧想法子捞点回来,以后会血本无归。 谭利民被吓着了。 五爷他们下手有多重,谭利民可都看在眼里。 “你不能这么对我。” 债主摆摆手:“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五日,如果五日之后你还不上债……” 谭利民拔腿就跑,他不愿意再听下去。 债主可不管他听没听见,五日之期一到,立刻就将借据拿到白东家那里换了一半的银子回来。 就在当天,谭利民也被关到了郊外的小院子里。 原本兄妹几人这几天都有大夫来治伤,只是因为谭利民手头越来越紧张,不舍得用什么好药。因此,兄妹两人的伤口没有什么好转,但因为大夫每天都来,也并没有恶化。 谭利民不愿意在这里等死。 他很不甘心,当日夜里,他没有睡觉,而是试图往外逃。 外城的院子,院墙都不高,谭利民想的是爬墙跳出去。奈何他不光腿上有伤,身上其他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爬墙时被守门的人发现,当场将其拽了回来。 谭利民想要求饶,但那个抓他的人似乎喝多了酒,下手特别重,不管他如何喊叫,只顾着对他拳打脚踢。 一开始,谭利民还在求饶,后来就只能惨叫,再后来,他吐了几口血,肚子很是疼痛,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这才退开了去。 谭利民趴在地上哼哼,希望两人能找个大夫来救他,但是没有,无论他如何拼了命的挣扎,两个打手似乎没有发现他身受重伤,反而又坐回去吃吃喝喝。 天越来越冷,谭利民身上也越来越冷。后来就没了知觉,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原本守着谭家食铺,他有妻有子,衣食无忧……可如今呢,他躺在这个小院子里只剩下了一口气。 如果他出了事,没有大夫治伤的魏启民多半也活不了多久。刚想到此处 ,就像那两个喝酒的人忽然起身冲进了魏启民的屋子。 谭利民一惊,想要出声提醒儿子,但他痛到了极致,已然哑了声。 五中很快传来有人被拳打脚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痛呼,然后是惨叫,后来惨叫声越来越大,然后是越来越小。 谭利民晕了过去。 魏启民受了那么重的伤,哪里还经得起这两人揍?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意气风发的魏启民站在前面朝他招手。 * 谭利民死了。 魏启民也死了。 一个院子里一个晚上出了两条人命,事情被闹上了公堂。 说起来,还是凶手主动投案。 原来是两个守夜的打手喝多了酒 ,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但他们动手的原因是父子两人试图逃跑。 关于白东家的所作所为,衙门也有所耳闻,往日没有人告上公堂,大人也当不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白府在城里多年了,枝枝蔓蔓亲戚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可以动了他,但就怕动了他之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白东家被传唤到了公堂上,他很生气。 因为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吩咐的,他从来也没有让底下的人弄出人命来。 五爷也冤枉得很。 其实那两个打手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替父子二人偿命,或者说,他们在准备动手时就已经赚到了自己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银子。 两人认罪,并且表明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上头的管事与主子无关。 因为两人是喝醉了酒,且因为父子两人逃跑在先,而他们动手后又主动投案。大人从轻发落,没有盼他们偿命,而是将他们发配了边关做苦役。 两人认罪认罚,当日就被押送着上了路。 这件事情在城里闹得不算大,顾秋实得到消息后细查了查,发现那两个打手的家里没什么变化,似乎没有发过横财。 但是,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多方探查之下,果然得知,魏二爷身边的管事,私底下见过这两位打手。 也就是说,谭利民父子俩的死,根本就是魏二爷安排的。 顾秋实不打算多管闲事,但也不想让魏二爷好过。于是,他细查了蒋氏之死,将魏二爷告上了公堂。 当初谭二挨打,魏府的所有主子都认为是他带坏了魏启民。 第650节 要说他们不知道真相,那绝对是假话。不过是不舍得对魏启民太过苛刻,拿谭二这个下人出气罢了。 魏二爷直到被押在公堂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如今的这位父母官是朝廷派过来过渡……说白了就是之前立过功,只是年纪太轻,不适合升得太快,到这城里是为了熬资历,熬上几年,回去后就能升官。 当地的大户最喜欢这种官员,在知道官员的来历之后,大家相安无事。反正互相尊着敬着,谁也别欺负谁。 大人确实不愿意多管闲事,但人命关天,且人证物证都在,大人再不管,这就不合适了。 顾秋实自己也做过官员,想要给一个人定罪,需要些什么人证物证他最清楚。 所以,当魏二爷跪在公堂上时,根本不用他亲口认罪,凭那些人证物证就能定下他的罪名。 顾秋实想过了,谭二被父亲卖给中人,后来落到魏府吃了不少苦这件事情,想要从律法上为他讨公道很难。 当今以孝治天下,为人父者,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子女。 谭二是被父亲卖掉,然后又被魏府买走,从规矩上算,一点错都没有。 虽说谭利民和蒋氏私底下苟且之事闹上公堂二人可能会被定罪。但这只是受点苦,并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所以,顾秋实放弃了将这二人的丑事告上公堂。 当然了,两人私底下苟且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也就是这二人脸皮格外厚,才会继续招摇过市,换了脸皮薄点的……脸皮薄的人也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魏二爷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要给蒋氏偿命。 魏家主舍不得儿子,私底下找到大人想要求情。 事实上,这案子当着满城人的面当众审问,又人证物证俱全,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魏家主知道希望不大,于是找到了顾秋实。 “倒是我小瞧了你。” 顾秋实笑了笑:“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魏老爷,你这脸色不太对呀,年底泛青,手指甲也泛青,像是中了毒。” 魏家主不信这话,心里却一惊。 他最近时常感觉疲惫,还失眠多梦,经常被噩梦惊醒,身体是越来越差。原本是打算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二儿子,都交付了一半了,结果二儿子出了事。说实话,魏家主心里并不如表面上这么淡定,他这几年尽心尽力扶持二儿子,对其他孩子便有些疏忽。 如今老二出了事,他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合适的少东家。 魏家主身上的毒是大房下的。 顾秋实是无意之中发现,不过听之任之,没有阻止而已。 有人动手,也省得他多费心神。 为家主为了儿子的事情殚精竭力,本就生病了他,当天夜里吐了血,此后就倒下了。 没有人在面对金山银山时不动心,魏家几房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原本大房接手家业顺理成章,可惜大房势弱,行事又冲动没脑子,被其他几房抓住了把柄,最后,魏府家业由兄弟几人平分。 魏府这个庞然大物被一分为四,在其中陈府还出面分了一杯羹,前后闹了大半年,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时,首富之位,早已换了人做。 顾秋实在这半年之中将生意越做越大,魏府分崩离析之际,他及时出手,也得了不少好处。 如今的谭二,在城里算不上豪富,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而在这期间,魏姝儿自尽,她受不了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受不了旁人的嫌弃……自己寻了死。 而城墙根底下,多了一个十三岁不到的乞丐,瘸着两条腿,浑身狼狈不堪,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 魏启华生来富贵,接受不了这种落差被逼疯,本也在情理之中。 * 谭大海成了亲,夫妻俩都特别勤快,他那个媳妇很精明能干,有些不太喜欢谭母插手太多。 谭母有些伤心,又有些欣慰。儿媳妇能干,夫妻两人的日子能过起来,她也能少操心。累了这么多年,她想歇一会儿,于是,收拾了行李搬到了顾秋实的院子里住。 顾秋实已经在准备其他的宅子,文玉宜有了身孕,谭母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守着儿媳妇的肚子。 婆媳之间的许多矛盾都是因为银子和家里的杂事而起,顾秋实每个月给两人都发工钱,还请了两个大娘在家里做事,如此,婆媳之间没有互相看不顺眼,两人都不想让顾秋实为难,平日里互相客气着。 三冬最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似乎有谈婚论嫁的意思,谭母和那个年轻人见过两次,她对这婚事还挺赞同。 那年轻人家中有兄弟三人,他是家中老幺,早已跟家里商量了澄清以后会搬到三冬的院子里住。那边有点不太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幺妹帮着谭大海干活,每月拿着工钱,夫妻俩很喜欢她……谭大海的媳妇不好意思使唤婆婆,但使唤拿了工钱的小姑子,就没有这个顾虑了。谭母三天两头也会回去一趟。 随着文玉宜肚子越来越大,日子也越过越和睦。 这一日,顾秋实去了新宅查看进度,顺便还带上了文玉宜。 这新院子要怎么修,全随夫妻俩心意,顾秋实特意让文玉宜去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能提出来。 夫妻俩看完了院子,心情都不错,回到自家铺子之外,小伙计飞快迎了上来:“东家,文家来人了,说是有事情与您商量,在里面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文玉宜脸色不太好。 她成亲之后就当自己没有了娘家,回门的规矩省了,逢年过节也再没有回去过。 文家那边有来找过她几次,被拒之门外后,现在也没有登门。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文玉宜以为他们不会再出现,谁知道又冒了出来。 这些人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会让她想起曾经受到的那些苦,让她想起那时的身不由己。再看魏二爷已经被判了秋后问斩……如果一切顺利,她如今哪里还有命在? 大多数时候,旁人不会在乎一个女子的命运如何,就比如那个芬芳,之前那么风光,随着魏启民身世暴露,她很快消失在了魏府。听说是嫁了人,后来又听说,她嫁的那个男人不太好,她想要逃,却谁能逃掉,被抓回来之后打断了一条腿。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芬芳得已回了娘家。可瘸着一条腿的她,根本就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再加上她名声已毁,身为有夫之妇却拿了富贵公子的银子暗地里伺候人家……这种女人,谁敢娶? 芬芳最后被送到了郊外的庵堂之中,这庵堂不富裕,还种了地养了猪,芬芳拖着一条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要歇下都不能。 虽然芬芳落到如今地步固然是她自作自受,但也和她从魏府出来有关。文玉宜即便是能从魏府全身而退,多半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大伯根本就不疼她,压根不会在乎她在婆家的日子。 “你又来做什么?” 文大伯看到侄女,立即起身:“玉宜,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帮不上你的忙。”文玉宜也不问缘由,直接一口回绝,“你请回吧。不然,我会让夫君为难你们一家。” 文大伯:“……” “死丫头,我养你一场……” 顾秋实打断他:“玉宜父亲应该有一份房子,就因为他早早去了,所有的东西都归了你。玉宜从来没想过要回来分,但是你们好像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既然如此,那分家吧!” 文大伯惊了:“她一个姑娘家,嫁得又好,要什么房子?” 顾秋实打断他:“她确实可以住婆家的房子,但是,谁会嫌房子多呢?住不下,还可以卖啊。” 文大伯哑然:“我养她一场,那些算是谢礼。” “既然你拿到了谢礼,又来为难她做什么?”顾秋实语气严肃,“如果你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不会放过你。” 其实,文大伯一家子都在干活,勤快的人一般不会缺银子花。他之所以求上门来,是因为他的小儿子……才十五岁的人,居然欺负了一个姑娘。 人家那边放的话,如果不给五十两银子,就要让文大伯一家付出代价。 文大伯总共的积蓄也就这么多,这银子要是给出去,一家子人心就要散了。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了侄女身上。 当他发现从侄女这里得不到半分好处,反而还会给自己惹麻烦时,只能掏了继续填这个窟窿。 因为这件事,文家兄弟几人分了家。 大儿子认为,父亲家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弟弟,以后二老也该有弟弟养老。但当下是长子养老啊,小儿子说什么也不管双亲。 亲兄弟之间弄得跟仇人似的,从一个屋檐下住,炮仗似的天天都在吵,让周围的人看了不少笑话。 文玉宜再也没有回去过。 三冬嫁给了那个姓李的年轻人,夫妻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李山跟着顾秋实做生意,赚得不多,但足以让三冬日子优渥。 幺妹的婚事起了一些波折,有个年轻人看中了她身后的顾秋实,故意靠近,处处讨好。幺妹动了心,谭母看出来那个年轻人心术不正,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婚事。 当时幺妹很不高兴,不过还是没有忤逆母亲,拒绝了那男人的求亲,一直到十九岁那一年,才重新定了婚事。 彼时顾秋实已经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要求两个妹夫对妹妹一心一意,不管两个妹夫心里怎么想,是不是愿意真心对待妻子,都得对妻子一心一意。 第633章 犯人的儿子 一 谭二浑身都是伤, 唇角还有黑血,看着特别凄惨,他自己像是感觉不到, 笑着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魏启民。他不好,我就满意。” 顿了顿,他又道:“我特别想要回家,但我心里也清楚, 我和家里人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亲密无间。像你这样就刚刚好。” 顾秋实给了谭家人一些帮助,比如那张卤肉方子,谭大海靠着这个娶妻生子, 生意越做越好。没有多富, 但绝对能做到衣食无忧。 三冬有自己的地方住,成亲后跟着顾秋实做生意,夫妻俩赚得不少, 日子也好过。 幺妹找的那个男人不太老实,顾秋实私底下警告过几次, 那男人不敢不对三妹好。 至于谭母, 爱住哪儿住哪儿。她愿意守着小儿子, 想住多久都行,什么时候想回谭大海那边了,收拾行李就可以走。 “多谢你。” 谭二含笑渐渐消散, 他对于妻子人选不怎么重视。像他那样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感情于她而言不是什么要紧事,有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强求。 * 顾秋实睁开眼睛时, 周围一片黑暗,他头的左上方有一扇窗户泛着微光, 听着周围的鸡叫声,这会儿应该是快天亮的时辰。 他身下的被子有点硬,盖的是衣衫,周身一阵阵发冷。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季节,冷成这样,应该盖床被子才行。顾秋实正准备接收记忆,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喊。 “老大,快点起来干活。” 顾秋实没有应声,外面的人嗓门越来越大。于是他便也知道了,这喊的“老大”,应该是在叫他。 “起了!” 随着这一声话落,外面再次安静下来。顾秋实半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原身冯铁柱,出身在扬州府外的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去城里坐马车需要半日,说远也不是很远。遇上农闲,村里有不少人都会去城里干活。 此处文风鼎盛,不少人家都会送孩子读书,但凡孩子有天分,那都会咬牙继续供。不过,会读书的人到底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是读了几年书后不得不认命回家,或是种地,或是找一份活计,也或者是学一份手艺。 洛水村距离扬州府不远,而扬州是云国的鱼米之乡,此处繁华,哪怕是家中没有地的普通百姓,只要勤快一些,都不会饿肚子。 洛水村的人,几乎每家都有十亩以上的田地。 冯铁柱的爹三代单传,到了他这里,有三十多亩水田,全部都是能种上等米的甲等水田,每年的出产不少,反正,一家子吃穿是绝对花不完的。 冯父成亲后,生了冯铁柱这一个儿子,值得一提的是,冯母何氏生孩子时难产,当时很是凶险,生完孩子躺了半年才下地。 后来花了两三年补养,才总算是将身子养了回来。 第651节 这样的情形下,冯父是有子万事足,不再让妻子生,他自己还喝了避子汤……这件事情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冯父还被不少人笑话是宫里的太监。 一转眼,冯铁柱五岁了。 冯父靠着那三十多亩水田养家糊口,也算是衣食无忧。他只有这一根独苗,当然希望儿子能光宗耀祖,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一试嘛。于是,冯铁柱刚满五岁,就被冯父给送进了村里的学堂。 这一送就是三年,冯铁柱读书不是那种很有天分的人,但他性情踏实,不怕苦也不怕累,花了很多时间来练字。八岁的年纪,一笔字已经有模有样。 冯父望子成龙,但也不是非要儿子读出功名,在他的心里,儿子能往上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就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孩子,儿子只是不会读书,又不是不会做人,靠着家中的水田,儿子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所以,他还时常劝儿子不要太辛苦。 冯铁柱很喜欢自己的父亲,比起学堂里其他同窗家中长辈,他眼中的父亲真的是个很开明的人。 就在他安心读书时,某一日有人到学堂里找他,说是冯父打伤了人。 等到冯铁柱赶回家中,冯父已经被关进了大牢,且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去问母亲,何氏太过伤心,也可能是觉得儿子年纪小,一提这件事就开始哭,也不肯好生跟儿子说其中的真相。 冯铁柱跑去问旁人打听,都说是冯父喝了酒,然后在酒馆中与人打架,失手用匕首扎了那人一刀,当场把人扎成了重伤。 人家不肯原谅,不肯和谈,非要让冯父坐牢。 何氏积极去找对方商量,跑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 半个月后,冯父被判坐监十年。 十年啊,彼时冯父才二十六岁,等十年以后出来,人都快四十了,冯铁柱还跑去见了父亲。 当下对于读书人有一些限制,比如家中父亲触犯律法者不可参加科举。也就是说,冯父这一被判刑,彻底断绝了冯铁柱读书上进的路。 冯父很后悔自己的冲动,看到儿子后就道歉。 冯铁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为何要与人打架,冯父当时面色格外复杂,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说他是酒喝太多了脑子不清楚。让冯铁柱原谅。 这是亲爹,冯铁柱不原谅又能如何? 他那时年纪还小,对于父亲冲动伤人,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恨。归根结底,是冯父足够疼爱他。 一个人的感情是装不出来的,他认为,父亲哪怕是对不起天下人,哪怕做了天大的错事,至少对得起他!旁人可以唾弃冯父触犯律法,他不行! 冯铁柱探望父亲后回到家里,看到形容枯槁的母亲,年纪小小的他不得不坚强起来。 何氏看到儿子放下了写字的笔,每天做饭洗衣,也打起了几分精神。 两个月后,正值秋收,何氏改嫁了。 她改嫁得突兀,冯铁柱得知时,消息已经在村里传开,他队此事很是不能理解。 如果说家里的地没有人种……完全可以请人呀!因为帮父亲求情四处求人,家中确实花费了不少银子,但没有欠债。地里的上等米收回来瞬间就可以变现,让那些帮忙干活的人晚上几天拿工钱,也不是不可商量。 冯铁柱找到母亲,试图说服她不要再嫁。 但是何氏哭得伤心至极,说她一个女人顶门立户,日子很不好过,有不少男人想要欺负她,最凶险的一次,有人摸到了她的房中。 对于这些,住在一墙之隔的冯铁柱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动静,他很歉疚,又听了母亲那一通家里没有男人母子俩会被欺负的话,默认了母亲再嫁一事。 何氏再嫁,并不如其他寡妇再嫁那般回到娘家之后由下一任夫君找了花轿上门接人,而是把男人接到冯家,在冯家院子里摆几桌。 说是再嫁,更像是带着儿子怕被人欺负,找了个男人回来帮忙干活。 继父吴志富,是隔壁村的人,似乎与何氏娘家有点亲戚,冯铁柱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反正夫妻俩感情不错。 吴志富没有娶过妻,因为家境贫穷,所以才跑来做这个上门女婿。他对冯铁柱态度不冷不热,但干活是一把好手,当年的秋收,愣是一个人都没请,他把吴家的那些兄弟和堂兄弟叫了过来忙活了几日,就把所有的粮食都收回仓房了。 粮食进仓后不久,何氏有了身孕。 第二年的四月,何氏生了一个女儿。吴志富当时没说,其实挺失望的,于是,何氏在次年,又生了一胎,这一回是双胞胎儿子。 之前何氏生第一胎伤了身子,养了几年才缓过来,这连生两胎,后一胎还是双生,对她的身子着实是不小的负担,双胎生下来后,她的身子亏损得比生第一胎还要严重,平时需要好好养着,并且不能再干活。吴志富接手了带孩子的事,在家里安安心心养着一女二子。 冯铁柱那时候也才是个半大孩子,他一个人干不了多少活,于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他在地里忙活,等到忙不完了,就抓紧请人干上几天。 值得一提的是,吴志富不太会做饭,何氏躺床上养身子又不能做,于是,从她生下了女儿之后,也就是在冯父入狱一年后,家里人的吃吃喝喝,都是冯铁柱的事。 今年冯铁柱十八,也快到了冯父该出来的日子,在这些年里,冯铁柱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得空就去地里干活。至于读书的事,早已经放下了。用何氏的话说,再有天赋也没有用,有一个拖后腿的爹,即便是经世之才,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更何况,冯铁柱还没到经世之才的地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冯铁柱心里很清楚,等父亲出来,是一定要回家的。而那时,吴志富再住在这个家里就不像话。吴家那边,没有他们夫妻住的地方,即便是勉强挤得进去,姐弟三人又要怎么办? 这些事情压在他的心头,也同样压在了吴志富与何氏心上。 也有那些看笑话的人故意问到吴志富面前,装作一副担忧的模样问他以后的打算。 吴志富直言,他爹娘那边为他准备了一笔银子,最近也在帮他寻找宅基地。言下之意,冯父出来后,他会建自己的房子,然后带着妻儿搬走。 如此说得多了,村里的人也都听说过这件事。冯铁柱也信了这话,私底下还打算好了,等父亲出来之后,不管母亲留不留下,他是一定要陪着父亲的。 父亲人到中年,在牢里待了十年,出来后肯定会有人对其指指点点,他已经没了妻子,若是连儿子也没了,那……说不定会想不开。 冯铁柱真心认为,等到父亲出来,就是他们父子相依为命。他还不愿意在十八岁之前成亲,就是想等尘埃落定之后,人家姑娘若还愿意接受他,到时再谈婚论嫁也不迟。也省得娶进门的妻子嫌弃从大牢里出不来的父亲,到时他一定会对妻子心生不满……影响夫妻感情不说,如果有孩子,孩子也遭罪。 但是,冯铁柱没有想到,父亲回来的那天,就喝多了酒,自此一睡不醒。 “老大,别睡了,赶紧起来,一会儿还要去城里呢。” 顾秋实坐直了身子。 今日,冯父出狱。 也就是今日,吴志富会准备一桌酒菜为他接风,结果两人喝太多酒,等到翌日发现冯父的不对劲,已经迟了,冯父早已经断气,浑身都僵冷了。 如今这院子里住着一家六口。 除了吴志富与何氏,还有他们的一女二子。当然了,那三个孩子一般不帮家里干活,年纪小嘛。而吴志富这些年早已发福,不光是地里的活儿,甚至连家里的事也不伸手。 也就是说,做饭的事都是冯铁柱和何氏在做。 顾秋实穿好衣裳出门,此时外面天已经越来越亮,院子里,何氏正在洗脸。她生双胎太过伤身,虽然能如常人一般走动,但不能干重活,也不能站太久。这个“太久”指的是半个时辰,只要站上半个时辰,绝对要在床上躺两三天才缓得过来。 哪怕只是站一刻钟,她也要歇上半日。 所以,说是母子俩照顾一家人,其实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冯铁柱的事。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洗衣做饭那都是女人该干的事。冯铁柱今年十八,同龄人中成亲早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而他还在围着锅灶打转……外头有不少人都在笑话他没出息。 但冯铁柱又能怎么办呢? 吴志富不干活,弟弟妹妹还小,何氏身子弱成那样,主要是何氏是他的亲娘,他不舍得让亲娘遭罪。 冯铁柱隐隐感觉到自己如今的状态不对劲,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过也不怕,父亲快要回来了。 等父亲回家,就会帮他指明前路。 “赶紧去烧火做饭,吃了以后进城。” 顾秋实回过神:“还做什么饭?说了爹是今天出来,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站在门口了,等我们赶到,他……他在大牢里蹲了那么多年,出来没有看到家人,说不定还会以为我们不要他了。先走吧,我去催马车。” 村里有一户姓周的人家,家里的地不多,花费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匹马,还做了个车厢,平时就靠着这个马车养家糊口。 同村住着,自然要照顾人家的生意,所以,早在半个月之前,冯铁柱就已经和那个姓周的中年人说好进城接人。 接刚出狱的人,有些人会忌讳,认为马车被坐过牢的人碰了晦气,冯铁柱私底下都已经跟何氏说过,到时多给人家一些铜板。 顾秋实转身就出了门。 何氏对冯父的怨气很深,念叨道:“慌什么?咱们也不是一两步就能到,哪怕我们即刻就出门,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赶到他面前。” 她一边说话,一边去柴房拖了柴火,还是准备做饭。 顾秋实到了周家,这会儿的周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正在给马儿喂嫩草。 “铁柱,什么时候走?” 关于冯铁柱这个名字,当初冯父在孩子生下来后听说妻子伤了身子就知道自己多半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想着贱名好养活,所以取了个铁柱。 这铁柱一直喊到五岁,等冯铁柱开始读书,夫子就给他改名为长胜,为了这名字,冯父还特意给那位夫子送了一块十斤重的肉。 有了大名,冯铁柱在学堂里就叫长胜,外头有好多人都改了口。但冯父叫顺口了,一时间改不过来,又觉得儿子叫铁柱不怎么容易生病,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便也没改口。 这个长胜的名字随着冯铁柱不再去学堂,渐渐地也没人喊了。何氏长年叫儿子老大,现在村里还有不少人喊冯铁柱为冯老大。 “周叔,如果你收拾好了,那现在就走。”上辈子冯铁柱害怕周车夫在自己父亲面前露出鄙视之类的神情,提前就说了会多给车资。 顾秋实也一样:“我跟我娘商量过了,我爹他……到底是做了错事,又是从大牢里出来,确实不太吉利。所以,一会儿我们会给你封个红封。” 周车夫就靠马车养家糊口,同村人找上门来,不管他心里乐不乐意,这生意都必须要做,不说赚不赚钱晦不晦气,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要是嫌弃人家,以后还怎么相处? 他没有什么不情愿,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这不是大事,毕竟,他马车没少进城里载客,谁知道那些客人都是些什么人?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他发了那么多的客人,里面绝对就有坐过牢的。 外人都能拉,同村的人为何不能? 他想得开,倒是家里的母亲妻子还有儿媳妇都有些想法,为此还念叨了几句。 但如果给个红封,那情形又不一样。 挂了红,就等于去了晦气。家里人对此肯定再无异议。 周车夫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尽去,笑着道:“你太客气了。” 顾秋实也不进到车厢里,长腿一迈,就坐在了周车夫的另一边。 马儿小跑起来,特意路过冯家门口。 马车到门口时,何氏还没有换衣裳,头发也没梳,反正不像是要进城的模样。看见马车,她立即道:“铁柱,吃了饭再走,我都说了不急这一会儿,咱们走了家里人吃什么?赶紧回来做饭。” 说完这话,又冲着周车夫笑了笑:“他叔,你先下来等会儿,我们吃了饭再走。” 村里人不爱到别人家吃白饭,周车夫往日遇上这种情形,那都是先回家去等,约定好了时间再过来。 顾秋实抓住了就要说话的周车夫,道:“我不吃,咱俩走!” 第634章 犯人的儿子 二 周车夫有些意外。 院子里的何氏满脸不可置信:“你一个人去?” 虽说村里到城里只有半天的路程, 也有不少人都去过城里,但进城于村里人而言,还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好些人不敢单独去,都是与人结伴。 “怕什么?有周叔陪着我呢,你在家等着吧。”顾秋实丢下一句话,接过周车夫的绳子一甩, 马儿吃痛,顿时小跑起来。 马儿都跑出村口了,周车夫还满脸意外。 “你胆子还挺大。” 第652节 顾秋实叹口气:“我娘不单是我一个人的娘, 而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周车夫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氏再嫁, 有了另一个男人还生了三个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念着家里的男人和孩子, 对先头的男人哪里还有什么感情? 尤其当初冯父被抓入大牢那段时间,母子俩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村里的孩子甚至还编了歌谣笑话他们母子。 周车夫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其实他想问一问冯父回来之后要怎么住……吴志富说是有宅基地和安家费, 但话都放出来一两个月了,吴家村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等冯父回来, 要是继续住在这里,像什么话? 洛水村每年都能收不少上的米,在村里到城里的路,哪怕还没有上官道的那一截也修得齐整, 马车不怎么颠簸。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官道上, 路旁时不时就有个草棚子卖茶水和包子之类,顾秋实选了个看起来干净的草棚,买了十个包子和两碗汤。 周车夫有些不好意思:“我吃过早饭了,在外面一般是不吃东西的。” 外头的东西很贵,他架马车看着是赚得挺多,可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他不敢胡乱挥霍。 顾秋实塞了三个包子给他:“今儿是个好日子,我心里高兴,周叔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出门早,赶在中午时,马车进了城,又花费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大牢门口。 上辈子冯铁柱依了何氏的意思吃过早饭再走,又因为进城时刚好遇到一个大户人家的礼佛归来,在城门口耽误了一会儿,等他们赶到大牢外,已然夕阳西下。 彼时冯铁柱蹲在门口,一身衣衫破破烂烂,看着特别可怜。 今儿大牢门口还没人,顾秋实到了地方,塞了两个包子给看门的衙役。 “今日要出来的人还要等多久?” 衙役拿了好处,都说吃人嘴短,哪怕只是一个包子,他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呐,那边的人也等着呢。”衙役用下巴朝着不远处的茶楼指了指,“原本是早上就可以放他们出来,只是师爷有事,中午才得空。刚才我看到师爷已经来了,也就是一刻钟的事。” 说到这里,他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入口中,“你来得正好。” 顾秋实再次送上了一个包子:“我爹冯远,是不是今日出来?” 衙役颔首:“好像是有这个人,我只是听了一耳朵,不太确定,你去阴凉处等着吧,别一直赖在这儿,在大门口不能逗留。” 虽是撵人,态度还算温和。 冯铁柱并不知道今日的犯人要中午才能出来这件事,上辈子他接到了父亲之后,心里很是歉疚,只恨自己没有半夜赶路。 也因此,顾秋实接收了记忆,就立刻找了马车赶来。 好在没迟,也算是圆了冯铁柱上辈子的遗憾。 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离大门口远了点,没有去茶楼的阴凉处。 衙役天天待在这儿,对时间的把控很准,一刻钟左右,门口有了动静。顾秋实立即上前,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富家公子,他一出现,一群人一拥而上,又是柚子叶洒水,又是火盆等着跨,好一通忙活。 冯父就是这时候出来的,才三十有六,看着像是五十多,头发都白了不少,脸上皱纹很深,眉眼低垂,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颓意。 抬眼看见路旁的顾秋实时,他眼睛亮了亮,却只是一瞬又重新暗淡下去。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即上前。 “爹!”顾秋实上前,还掏出了包子,“饿不饿?” 没有说太多关于大牢里的事,只问饿不饿,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冯父看着递到面前的白胖包子,已经不再温热,但在大牢里吃了多年霉烂饭菜的他,却清晰的知道这包子有多绵软,里面的肉馅有多香,他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伸手接了,然后他狠狠啃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到的?” 顾秋实觉得他态度有点不对,不像是看见久别重逢的儿子,好像只是陌生人。 “我天亮就走,才刚到不久。好在赶上了,爹,我们回家吧。” 冯父颔首,左右看了看:“就你一个人来?” “娘磨磨蹭蹭,我嫌弃她慢,就先走一步了。”顾秋实扶住他的胳膊。 恰在此时,周车夫上前唤:“冯哥。” 冯父有些恍惚,打量了周车夫半晌:“你看着成熟了不少。” 周车夫笑了笑:“冯哥真会说笑,一晃都十年了,每个人都肯定有变化……” 话一开口,他就察觉到自己说得不对。 “快上马车吧!早在半个月之前,铁柱就让我把今日腾出来。冯哥,这孩子挺好,一直惦记着你呢。” 冯父点点头,上了马车。 这一次,顾秋实没有坐在外面,而是陪他一起坐在车厢里,想了想又喊:“周叔,你经常来城里,先带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吃饱了再往回走。” 这些年冯家都是何氏当家,冯铁柱今年才十八岁,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家里干活,他手头没有多少银子。长到现在所有的积蓄加起来才五百多个钱,方才买包子还花了四十。 在外头吃顿饭,那都不敢敞开了点菜。 周车夫知道父子俩久别重逢,肯定有话要说。说什么也不肯跟父子俩坐在一起,当然了,他没说自己不吃饭,只说是天天吃饭腻了,想要吃面。 等到伙计送上饭菜,桌上只剩下父子而已。 冯父埋头狼吞虎咽,顾秋实有注意到,他只吃了三层的肉和鸡蛋,筷子总往素菜上招呼。 顾秋实伸手,将大半的肉夹到了冯铁柱碗里。 “爹,这些年你受苦了,多吃点。” 冯父动作一顿,含着大口饭抬头。 说实话,这模样有些邋遢,但他眼眶含泪,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 顾秋实没有多问,半晌,还是冯父憋不住,问:“这些年你在外头过得如何?没读书了吧?” “过得不错,就是家里事情多。”冯铁柱小时候还惦记着进城探望父亲,但是何氏不愿意,她自己不来,还不许儿子来,口口声声说是冯父拖累了母子俩,害了她半辈子。 她言语间不允许是一回事,加上平时很是抠搜,不愿意给冯铁柱太多的银子,还有最重要的,她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冯铁柱得帮着带弟弟妹妹,可以离开个小半天,若是一整天都不在家里,何氏回头又要腰酸背痛,那吴志富还会不高兴。 因此,这些年冯铁柱几乎是被绑在了家里,身上拴着根绳子,压根走不远。 冯父点点头:“你娘过得如何?” 其实冯铁柱稍微大点之后,也大着胆子来过城里三次,第一回他不知道探望父亲还要给那些衙役好处,当时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西,到了大牢门口,再也给不出好处费,只能提着东西回家。 第二次进城,他知道了要给好处才能见到父亲,彼时他已经十四岁,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花了一半的银子买东西,结果,那段时间在严查衙役开后门之事,无论给多少好处,门口都不敢放行。 冯铁柱进城一趟不容易,接连两次都没能见到父亲,他有些心灰意冷,十六岁时又大着胆子来了一次,这回他打听清楚了,想要见犯人要多少好处……只是他手头的银子不多,也看清楚了母亲不会在他身上多花费心思的事实,因此,他得知只送东西进去可以少给一半的好处时,毫不犹豫地将东西交给了衙役代送。 “身子不太好。”顾秋实不想多说何氏,问,“爹,前天我给你送了一些吃的,你收到了吗?” 冯父颔首:“收到了,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被捏碎,你送的白面馒头,全部变成了碎渣渣。下次别干这么傻的事,里面又不是没饭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顾秋实摇头:“爹,你还想有下次?” 冯父动作微顿:“我就是随口一说。铁柱,因为爹干的事,你不能读书了,这些年可有怪我冲动?”他很害怕儿子给的答案,不等人回答,立刻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肯定是怪我的,没爹的孩子过得很苦,更何况我还断了你的前程。” 说到这里时,他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顾秋实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爹,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冯父豁然抬头,眼眶里满是泪水,眼圈变成了血红。 “铁柱,爹对不起你。” 他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肩:“爹,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冯父对此却并不乐观:“我是个杀人犯,谁跟我住一起,谁就要倒霉……” 他语气低落。 顾秋实忽然就明白了冯父为何会出狱当天会被毒死,按理说,何氏另嫁,现找的这个男人在冯家住了这么多年,他不应该毫无防备地与吴志富喝到烂醉如泥。 不是冯父没有防备,而是他本身就生出了不想活的念头。 “爹,我只有你了。要是连你也不在人世,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看冯父这些年被关在大牢里,其实他知道村里冯家发生的事。 谁都有亲戚朋友,冯父坐牢这些年,有当初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来探望过他一回,还有他在大脑里结识的人出狱之后跑去村里帮他打听过消息。 因此,冯父没问儿子,也知道何氏改嫁再生三个孩子,还有冯铁柱平时过的日子。 “你还有你娘。” 顾秋实低下头:“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了。无论是哪家,老大都要吃亏。爹,我想和你住,至于她……随她去吧。” 冯父得了儿子这话,满脸的意外:“你不嫌弃我?” “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是我爹呀,小时候对我那么好,还送我读书。”顾秋实给他倒了一杯茶,“喝水,喝完了我们回家。” 大概是吃饱喝足,冯父从食肆里出来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他不舍得放下帘子,一直看着路旁的景致,伸手指着那些新修的路和新修的房子说当年的风景。 天黑时,马车进了村。 冯父沉默了下来。 上辈子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此时天光还挺亮。冯父不太好意思见人,放下了帘子。 马车在冯家院子外停下,顾秋实先跳了下去推门,几乎是刚把门打开,何氏就窜了出来,她手中抓着锅铲,看见冯父后,微愣了愣。 “他爹,你回来了。” 冯父身子和语气都很僵硬,只嗯了一声。转过头邀请周车夫进门。 冯家情形复杂,周车夫又不傻,怎么可能这时候往上凑?他推说自己回家还要帮忙收晒着的铃声,急匆匆架着马车就要跑。 顾秋实赶在他离开之前,扔了个红封进车厢。 原本母子两人商量好了给红封,而家里无论花多少银子,那都是何氏在给,冯铁柱不用操这些闲心。 但方才何氏没有要给红封的意思,冯铁柱之前也没准备,顾秋实只好回家找了红纸赶紧包一个。 何氏看着那红封,对上儿子的眼,顿觉尴尬不已。 第635章 犯人的儿子 三 红封这玩意儿就没有补的。 周车夫没看到有红封递过来, 原本还挺失望,看到红色飞入车厢,嘴上说着太客气了, 但赶马车的手却是没停,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第653节 马车离开,顾秋实拉着冯父进了院子,还顺手关上门。 冯父离家十年, 今日才归。何氏特意去镇上买了菜,摆了满满一桌,这会儿还有最后的两个菜没有出锅。 坐了十年的牢, 冯父的脾气似乎变得古怪了些。他看着桌上冒热气的菜, 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万一在路上耽搁了,半夜才到,这菜岂不是凉了?” “凉了再热就是了。”接话的是吴志富, 他一脸笑容,“冯哥, 恭喜恭喜呀!” 冯父看了他一眼:“你笑得出来?” 吴志富笑容不变:“咱俩……不是亲戚, 但我帮你养大了儿子, 不求你感激,以后咱们两家当亲戚一样走动总行吧?” 冯父不置可否。 冯铁柱性子有些绵软,当初父亲离开时他才八岁, 家里遭遇巨变,旁人都看不起他,出去找同龄的小伙伴,那些人都会欺负他。而何氏天天念叨着是冯父不会做人拖累他们母子……之后许多年, 何氏一直在说着类似的话。 而冯铁柱想不明白是不是父亲拖累了自己,但哪怕这是事实, 也觉得父亲没有对不起他。 他愈发沉默,胆子也不大,导致了他从来不爱与人争执。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顾秋实,他可不是什么能忍的性子,出声道:“吴叔这话可真好笑,我爹是坐了牢,名声也不好,但他留下来的三十多亩田地可是实实在在的。我需要人养么?只那些田地每年的收成,哪怕我们母子什么也不干,也压根儿花不完。我看你有句话说错了,不是你养大了我,而是我爹的田地养活了你和你的那些儿女。” 向来沉默的人突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吴志富满脸的惊讶,上下打量着顾秋实。 顾秋实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但那又如何? 人在经历变故之后转了性子本也正常,冯铁柱往日里沉默,但如今亲爹回来了呀。换句话说,孩子有了撑腰的人,胆子变大很正常。 吴志富呵呵:“铁柱,你还是太年轻。如果有那些田地就能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日子安宁,你娘又何必改嫁给我?” 他扭头看向厨房里的何氏:“孩子他娘,当初是因为不止一个人在夜里摸到你的房里,你吓坏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改嫁给我,是也不是?” 何氏在这样的场合本就尴尬,闻言胡乱点点头。 吴志富满意了:“所以,你也承认了我有照顾你们母子对不对?” 何氏再次点点头,慌慌张张回了厨房。 “在家里就是需要一个男人,才能让他们母子不受别人欺负。哪怕这个男人什么也不干……” 顾秋实打断他:“你并没有什么也不干,我还多了弟弟妹妹。” 这语气里满是讽刺之意,冯父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儿子。他以为自己坐牢多年,儿子可能会恨他,不搭理她都是正常的,兴许还会骂他打他。 他真的没想到父子分别这么多年之后,儿子话里话外还在维护他这个父亲。 由此可见,儿子这些年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应该没少被姓吴的欺负。否则,面对一个朝夕相处还维护了他们母子多年的长辈,儿子不该这样浑身是刺。 吴志富脸色沉了下来:“铁柱,当初你娘是改嫁给我,所以我才愿意做了这上门女婿。这些年也因为我,你们母子没有再被人欺负过,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娘不该给我生孩子?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一个晚辈过问太多,是不是不合适?” 他目光又落到了冯父身上:“哥,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母子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总该有我几分功劳。你说呢?” 恰在此时,何氏从厨房里抱来了碗筷,她经不起劳累,做这一桌饭菜至少站了有半个时辰。这会儿她腰疼得厉害,脸上也有了菜色,分碗筷时,忍不住捶了捶腰。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腰上的疼痛,一边锤一边抬眼看向众人:“铁柱爹,你坐了半天马车,应该也累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吴志富伸手一引:“看在孩子他娘的份上,我不想跟你争谁对谁错,坐吧!咱俩喝两杯,你放心,我没有一直赖在你家的意思,原本也是等你回来之后安顿好了,我就回吴家村造房子。最多两三个月,我就会带着孩子们搬走。至于孩子他娘以后是想跟着我一起离开,还是留在这儿和你过,都随便她。” 冯父坐了过去。 顾秋实坐在了他旁边,而这时候,吴志富的女儿,也就是冯铁柱的妹妹带着两个弟弟从屋中出来。 吴俏丽今年九岁,平时养得好,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窈窕,头发乌黑,肤色白皙,穿着粉色长裙,一点都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双胞胎八岁,身量已经很高了,只比冯铁柱矮一个头。两人打打闹闹,出来后坐在了吴志富旁边,坐下了也不老实,还在互相踹对方,口中不干不净。 用吴志富的话说,姑娘家要温柔贤淑,儿子就不能养得太乖,说点脏话也不是大事,那是有男子气概。 三人没有喊冯父。吴志富敲了敲桌子:“这是你们冯大伯,喊人!” 他语气很严厉,吴俏丽立即起身,捧了一杯茶双手送到冯父面前:“大伯喝茶。” 冯父无意为难孩子,伸手接了。 那边兄弟两个还在互相踹,也不正经看人,就喊了一声大伯。 冯父没什么反应,吴志富看着两个儿子的眼神特别欣慰。 此时厨房里的何氏终于炒完了最后一个菜,顾秋实没有起身帮忙,只是抬手盛汤,盛也是盛给冯父一人,然后自己装了一碗就重新坐下。 何氏忙完后,又到屋中去取了一坛酒。 上辈子冯父就是在今夜喝到烂醉如泥,等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没了气息。 冯铁柱不知道他是被毒死的,还是真的醉死的。 “这酒是我特意准备,冯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吴志富说着,取了两只碗,给冯铁柱倒了满满一碗,他亲自将那个碗递到冯父面前。 酒水微黄,顾秋实和那碗的距离,看不出酒有问题,于是他伸手端起,递到了双胞胎兄弟面前。 “喝点酒吧。” 兄弟俩跃跃欲试,吴志富伸手就要抢碗:“铁柱,不许开这种玩笑,他们还小,喝什么酒?” 顾秋实能确定那碗酒有问题,吴志富此人,对待儿子,从来就不会将其当做小孩子看,小小年纪让他们脏话连篇,喝酒打牌。 “这又不是第一回喝酒。”顾秋实直接将那碗塞到了双胞胎之一的手中,“你俩分着喝,喝了酒就是大人了。” 吴志富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那个碗。 顾秋实动作更快,将酒坛子和另一只碗取了过来,重新倒满一碗酒放在冯父面前。如此一来,冯父面前已经有了酒,吴志富再往这塞就不合适,他端着的那碗只能自己喝。 吴志富端着那个碗有些傻眼,但他反应也快,笑道:“铁柱,这是我给你爹倒的酒,你也喝。把这碗给你爹。”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想喝酒,今儿跑了一天,头太晕了,再说只有这么一坛子,要是三个人分,肯定不能尽兴。你们喝吧,一会儿喝醉了我来照顾!” 吴志富只是感觉手里的碗烫人,恨不能扔出去……对了,可以扔出去嘛。 他手一歪,大碗倾倒。 顾秋实早就防着了,一伸手将碗接住:“吴叔,你得小心点,这酒可不便宜,打翻了可惜。快喝!” 冯父又不傻,看出了吴志富想要将那碗酒扔出来,扔不开就想打翻。他立即将碗伸过去一碰:“我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往下灌。 因为灌得太急,酒水从嘴角流下,滑落到了衣衫上。也因为太多年没有喝酒,冯父喝完后呛咳不止。 顾秋实出声催促:“吴叔,我爹都干了,你也顶上啊。”又嘱咐道:“你可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再打翻了。” 吴志富仰脖子喝酒,像是仰得太急,碗中的酒洒掉了一大半,喝到口中的那些又被他吐了出来,衣衫上瞬间湿了一大片。 这喝得也太假了点。 冯父看出来那酒有问题,他目光一转,看向低着头喝汤的何氏:“翠云,从我娶了你,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当年你生孩子难产,转头我就自己喝了避子汤,就怕你在怀上伤了身子。这些事我身为你男人应该做的,从来也不觉得应该拿出来邀功,我只是想说,作为你的夫君,我问心无愧。你是怎么对我的?” 何氏再抬起头来时,泪眼汪汪:“那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铁柱才八岁,夜里几个男人摸进了我的房中,白天还有不少人对我口花花。我要是不改嫁,早晚会变成免费的娼妇,你的那些地多半也留不住。志富是个好人,这些年庇护了我们母子……” 冯父听她东拉西扯,不耐烦道:“我指的不是你改嫁的事。”他敲了敲桌子,指了那个空碗,“那碗酒本来该是我喝,到了姓吴的那里,就给舌头过了个年,都没下到肚子里。别把我当傻子,你当时看都不敢看,敢说这酒里有猫腻的事儿你不知道?对了,碗还是你从厨房里搬来的,为了给我下毒,你们夫妻俩事前商量了多久?” 何氏手一抖,筷子滑落,她颤抖着嘴唇,面色苍白。吴志富见状,立即道:“胡说什么?哪里有毒?我只是怕和你一样被呛着,所以才喝得少。” 顾秋实眼疾手快,又往那个空碗里倒了半碗酒:“喝!你把这碗酒喝了,一滴不剩,我们就信你。” 吴志富看着那个碗,咽了咽口水。 药是下在碗上的,虽然方才那碗酒洗了一遍,但万一没冲干净怎么办? 冯父看他迟疑,原本只是怀疑,此时已然笃定了这二人想毒害他。 “吴志富,做人不能太贪了。你庇护他们母子多年,我这心里只有感激的份。但如今我回来了,这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是我冯家的,再与你们无关。你也别扯什么回吴家村修房子修好了就搬走之类的鬼话,今天晚上就收拾行李,稍后你就带着你的妻儿滚。” 吴志富霍然起身。 何氏一把摁住了他:“铁柱爹,我也没有对不起你……” 冯父哈哈大笑:“别拿我当傻子。当年我为什么和人打架,为什么会失手伤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铁柱问我真相,我想着他已经没了爹,不能再没有娘,都不忍心告知他真相。你可倒好,再嫁就算了,还把铁柱当长工使唤,让她伺候你男人和儿女。姓何的,铁柱也是你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何氏面对这番指责,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 “不要再说了。”冯父一挥手,“搬走搬走,你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如今也为姓吴的生儿育女,他才是你的良人,有他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所以,你不要试图留下来,更别想带着这群野种继续赖在这个院子里。” 他越说越气愤,说到野种时,狠狠指着姐弟三人。 对于姐弟三人而言,他们生下来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几人不是三岁孩子,往日里在村里玩耍,也隐约知道父亲不算是住在自己家,只不过从来也没人要他们搬,他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或者说,他们认为即便要搬家,这事情也离他们很远。 万没想到一转眼就有人撵他们离开。 姐弟三人不知该怎么办,忍不住面面相觑。 何氏当场就急哭了:“你让我们去哪儿?” “不管去哪里,别留在我家。”冯父语气严肃。 吴志富一脸不满:“我们还给你接风呢,好心没好报……” 冯父毫不客气的戳穿他:“你是为了给我下毒才这么殷勤。” 吴志富强调:“那我养大了你儿子,这些年没有打骂过他,更没有对他下毒手。这总是事实吧?” “合着你住在我家里,睡了我女人,没杀了我儿子,我还要感激你?”冯父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吴志富的衣领。 他这些年住在大牢里,吃得不好,身子亏空严重,但大牢中难免与人打架,因此他力气不小,也是真的打伤过人,此时眼中戾气横生。 吴志富有些被吓着,忙道:“有话好好说。” “没法好好说,赶紧给我滚。”冯父扭头看向何氏,“这些年你养这个野男人和几个孩子的花销我就不跟你算了,但你必须要把所有的积蓄留下来。” 何氏哑然:“可……我们两个落脚地都没有……” “那要问你男人,三十多岁的人,连妻儿都养不起,废物一个。”冯父淬了一口,“滚!” 何氏泪水盈盈地看向顾秋实:“铁柱,你就干看着吗?我身体不好,如果还住在外头,说不定没几天好活了……” “当年你生我身体不好,我爹帮你调养好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挺照顾你,谁害你这样的,你找谁去。”顾秋实听了方才冯父那番话,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当年的真相。 或许,当初不是何氏被欺负了不得不改嫁,而是她已经和姓吴的搅和在了一起之后算计了冯父入狱,才有了改嫁的事。 何氏哭得特别伤心:“铁柱,我是你娘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俏丽他们也不是不能做事,以后让他们帮你的忙吧。”顾秋实起身给冯父盛了一碗饭,“爹,空肚子喝酒伤胃,赶紧吃点垫一垫。” 吴志富越看越气,他从来就没打算搬出这里,关于买地基,关于安家费,那些都是他故意编造的,为的就是不让人怀疑他有害人……他都有落脚地,自然不会为了留下来伤害姓冯的。 第654节 但他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很乖巧的冯铁柱说翻脸就翻脸,冯父回家后凳子都还没坐热就赶他们离开。 怒到了极致,吴志富抬手掀桌。 顾秋实眼疾手快,将桌子狠狠按住:“吴志富!” 吴志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顾秋实揪起他的衣领,把人拖到门口,狠狠扔了出去。 “最近村里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家,就想看看你带着妻儿是住是留,你如果非要在门口纠缠,丢脸的是你。” 吴志富摔在地上,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他忙不迭爬起身来:“我养你一场……”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我吃穿都是我爹田地的收成,你除了一开始那两年去种过地,这几年连地都不去,地里缺不缺水那都是我的事。你除了在家混吃等死,还做了什么?吃饭都要我送到手上,不好意思说养我了,你这么能干,当时带着你妻儿离开,回头将他们养好啊。呸!” 他又淬了一口。 其实早在冯父进村时,村里人就知道当年的杀人犯回来了,虽然眼睛没往这瞧,耳朵却一直都支着呢。 此时冯家门口有了动静,村里的人都似乎忙碌起来,时不时就有人“路过”。 看见吴志富躺地上,立刻就有热心肠的人出声:“志富,你怎么坐在地上,赶紧起来!有没有摔着?” 吴志富:“……” 这人,分明就是来看笑话的。 第636章 犯人的儿子 四 吴志富缓缓起身:“我太高兴了, 一时没站住。” 闻言,顾秋实冷哼了一声:“赵叔,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了, 你也帮我评评理。这吴叔住在我家,原本没什么,到底是我娘再嫁的男人,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但是如今我爹回来了呀, 这个混账刚刚还给我爹下毒……原本我还觉得为难,想着他没有地方住,是不是让他们再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等有了落脚地再搬走。可他贪得无厌, 居然胆大到下毒害人,我真觉得一片好心喂了狗。所以,我让他们一家子现在就搬走, 这事做得对不对?” 看热闹的时候,最怕被人抓住评理。大家同村,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简直说什么都不合适, 并且,这吵架的一家子论起来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冯铁柱骂的吴志富, 那是冯铁柱亲生弟弟妹妹的亲爹,他一个外人,无论帮了哪个,回头都会被记恨, 更惨一点,说不定两边的人都会恨上他。 姓赵的邻居打了个哈哈:“你们家的事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就行,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落下,人已经溜了。 何氏没想过离开这个院子,尤其还是带着几个孩子走,吴家那边都住不下一家五口! 冯父态度强势:“翠云,收拾东西,走。” 何氏泪眼汪汪,跑去扶吴志富。 吴志富想要进院子,冯父拦在了门口:“你不许进去。一会儿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我给你搬出来,你就站在门口等。” 吴俏丽今年九岁 ,不怎么干厨房的活 ,但她自己的屋子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值得一提的是,冯家的这院子是七间房,一间是待客吃饭的堂屋,除了何氏与吴志富一起住,其他每人都有一间房,算起来,刚刚好够住。 双胞胎兄弟住一间房,但他们从五岁起开始读书,留了一间出来做书房。 这会儿要收拾行李,顾秋实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何氏只能带着女儿忙活。 顾秋实没闲着,在几个屋中走了走。 院子里的行李越来越多,何氏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哪怕家里的积蓄不少,她也从来没有胡乱挥霍。这会儿知道要收拾东西回婆家,她不光收拾了衣物,鞋子连床上的被子也卷了起来,如果不是怕冯父不高兴,她恨不得连锅碗瓢盆一起带走。 前后花了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晚,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在夜色朦胧之际,何氏忽然哭着走到了门口:“志富,出事了,我藏的银子全都没有了。” 冯父一直负手站在院子里,原本他就等着这女人走的时候将多年积蓄交出来,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这些年应该攒下多少银子,如果这女人给少了,到时又要怎样争取。 结果,银子丢了。 冯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又看何翠云不像是故意说丢了银子之后好悄悄带走,那语气里都带上了泣音。 他半信半疑,扭头去看儿子。 此时顾秋实站在屋檐下,姿态闲适,所有的银子都由他收起来了。 原本就说好了的事,冯父不计较一家子这些年的吃吃喝喝,但家里攒下来的积蓄必须留下。想也知道这一家人会不老实,他当然要主动出手。 吴志富也以为何氏故意这么说,目的是为了带走银子,可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就越来越慌:“真丢了?你好好找找啊,肯定就在这个院子里,到处去翻一翻。” 冯父与儿子对上了眼神,出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原本也说好了那些银子属于我,回头我自己去找,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不在寻你们的麻烦。对了,你们收拾了这么多的行李应该够了吧?做人不能太过分!” 何氏不甘心,慌慌张张又要回去翻。 冯父耐心已经告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然后把人推到了院子之外。 “翠云,当年我杀人的真相你心里最清楚,不要贪得无厌。带着这些东西滚。” 说完这话,他回到院子里,捡起那一堆被子衣物就往外扔。 东西飞到外面散落一地,何氏来不及阻止,只好慌慌张张去捡。 冯父把衣物被子扔完,看到地上的书箱,冷笑一声:“这么贵的东西也想拿走?这里面好多书还是当初我买给铁柱的,书留下,你们滚吧!” 双胞胎面色不忿,但他们读过书知道今天这事不是冯父的错,两人看向父亲和母亲,见他们满脸屈辱,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秋实。 顾秋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将杵在门口的双胞胎二人推出门:“你们是我弟弟,但这里不是你们的家,赶紧回吴家去吧,再磨蹭,一会儿要走夜路了,田坎上可不好走。” 洛水村到吴家村坐马车只能走大路,要花上一刻钟,而走小路同样一刻钟,但能省下车资。 大门关上,门内的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顾秋实将那一只抹了药的碗砸碎了扔到旁边的菜地里,然后和冯父重新坐下来吃饭。 门外的一家五口不想离开,吴志富住惯了宽敞的院子,真的不想回去跟两个兄弟挤。 不过,这会儿村里好多人都悄悄观望着这边的动静,他丢不起那人。 “先去吴家安顿一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行李众多,好在他们人也多,每个人拎了两三包,吴志富背上背两包,手上拎三包,总算是勉强拿完了行礼。 何翠云面色不太好:“你娘一直不喜欢我,我到你家去住,到时……” 今日的事情很不顺,吴志富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有本事,重新住回去吧。姓冯的没有娘,你跟了他,便没有长辈为难。” 何翠云气得双眼通红:“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我要是想跟着姓冯的,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了。” 三个孩子又不傻,听到这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去吴家村的一路上,吴志富气冲冲走在最前头,姐弟三人有点累,却也不敢喊,更倒霉的是,吴俏丽不习惯走夜路,一不小心还摔入了路旁的水沟之中。脏倒是不脏,就是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也好在这个天不冷,等到了吴家再换衣裳也不迟。 此时正值四月,地里的秧苗很是茂盛。也是蛇虫鼠蚁猖狂的季节,就这短短一刻钟的路程,一家人遇上了三条蛇。 吴家村的位置要比洛水村偏僻一些,这边地势较高,水田只有两成,大部分都是旱地。比如吴家,总共只有七亩旱地。 遇上收成不好的年景,粮食只够吃到过年。 也因为此,吴家是村里人出了名的穷。 吴志富是家里的老三,上头的二哥吴志平娶了妻,只是他的妻子有些跛脚……若不是跛子,也轮不到他。就这,还是吴志平费了心思骗回来的媳妇。 而大哥吴志高当年和一个姑娘两情相悦,只是被长辈棒打了鸳鸯,这些年时常在城里和周边的几个村子里混,私底下和好几个寡妇勾勾缠缠,但却一个都没带回来。他今年已经四十岁的人了,十多年前,接连抱回来了两个孩子。 最大的已经十八,小的那个十六,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惜这一家子光棍居多,又拿不出像样的聘礼,院子又脏又乱,媒人都不愿意接吴家的活儿。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会儿吴家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吴志富爬过去砰砰砰敲门,好半晌,瘸腿的二嫂姜氏才跑过来开了门,看到这一家子拖着一大堆的行李,姜氏都惊呆了。 “弟妹,你们这是……” 何翠云很不好意思,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吴志富直接往里闯:“我要回来住一段时间 ,赶紧给我们腾两间房。” 话刚说完,又被何翠云扯了扯。 “二嫂,我们至少也要三间房才住得下。” 此时吴家老两口已经被吵醒,吴母头发花白,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她早就知道姓冯的这段时间出狱,只要他一出来,儿子就有可能被赶走。 之前老两口还找到儿子商量过这件事,当时吴志富口口声声说不用他们操心,老两口以为他有了应对之策,结果,现在人才回来,晚上一家子就灰溜溜回家了。 “你数数这院子有几间房?”都说百姓爱幺儿,这话一点都不假,兄弟三人之中,老两口最疼的就是老三吴志富。 吴志富也是兄弟三人里长得最好,平时最爱干净的,对于老两口而言,老三也是最有可能娶到正经媳妇的儿子。 结果,这死小子非要跑去做上门女婿! 吴母看着何翠云这个儿媳,那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院子除了堂屋,总共也才四间房,你张口就要三间,干脆让我们所有人都挪出来让你?” 何翠云这些年来过公公婆婆的院子,但都是如亲戚一般走动,早上来,晚上绝对要回。别看做了吴家这么多年的儿媳妇,这院子里的每间房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她从来就没仔细看过。 听了婆婆的话,何翠云面色发苦,悄悄掐了一把吴志富的腰。 “怎么住啊?” 吴志富不耐烦:“这大晚上的,凑合一下吧,腾房子的事明天再说。我带着兄弟俩去跟大哥他们住。” 这院子里住了十口人……吴家老两口,打光棍多年的老大与娶了瘸子媳妇的老二,还有抱回来的不知道是谁生的兄弟俩,再加上姜氏生了三个女儿,四间屋子住得满满当当! 再加上回来的五口人,总共十五口人。 别说有各自的房,连自己单独的床都没有。回来的第一晚,何翠云带着女儿去跟三个姑娘挤一张床。 姑娘住的屋子,床上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太破了。 被子全都是补丁,好几个大洞,床铺本来就不大,五个人一躺,真就跟那缸子里的咸菜似的,连喘气都难,更别想翻身。 吴俏丽从小到大,就没跟人这么挤过,抱住母亲开始呜呜呜的哭。何翠云躺在床上搂住女儿,忍不住泪流满面。 * 冯家院子里,将所有的行李丢出去后,院子里一片狼藉。父子两人吃过饭,顾秋实去厨房洗碗,冯父很小心的将那两箱书搬回了书房重新放好。 顾秋实洗完了碗,冯父还在打扫书房,他抓着一块帕子细细擦灰,摩挲着那些笔墨纸砚。 “爹。” 冯父回过神来,看到门口的儿子:“什么事。” 顾秋实询问:“几乎所有的房子都空出来了,你要住哪一间?” 这院子的正房自然是吴志富这些年住的那间,不过,顾秋实认为,冯父应该不想去住。 像这种房子,都是方方正正,其实有两个正房。 当年冯父还没出事的时候,夫妻俩住了吴志富那间,另一间收拾出来给了冯铁柱。 而如今,另一间正房住了兄弟俩,冯铁柱早已被挪到了边上的厢房之中。 第655节 果然,冯父选择了住兄弟俩的那间正房。 他一边铺床,一边吩咐:“你去住那间吧,十八岁的人了,很快就要娶媳妇,以后也娶在那间房。” 他指的是吴志富住的那间,那是左边正房,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房子都差不多,但能住在那个屋子的都是一家之主。 “行。”顾秋实答应了下来,想了想,掏出了几个荷包,“这是我拿到的积蓄,刚才我看过了,银票有一张五十两,三张十两。剩下的都是散碎银子,大概六两,铜板有一千多。” 冯父想了想,伸手取了三张十两银票,又抓了一把铜板:“这些我收着,剩下的你拿着,你也大了,要是遇上合适的姑娘,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们在院子里人气太淡。” 第637章 犯人的儿子 五 冯铁柱一直没有娶妻, 不是家里不张罗,而是他自己不愿意。 他想等父亲回来之后再谈成亲的事情。 这冯家院子里,其他的人没想过要搬走, 但冯铁柱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只要父亲回来,吴志富就不可能留下,他要走,绝对要把几个弟弟妹妹带走, 最多是何氏留下。 “好。”顾秋实将剩下的银票收好,又道:“我平时有注意着他们藏钱的地方,这些不光是家里的积蓄, 还有姓吴的和姐弟三人的私房。” 冯父心里沉甸甸的, 闻言顿时就乐了:“你小子,还挺有心眼。” 顾秋实笑了笑,这只是他为自己能这么快找到所有积蓄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冯铁柱太老实了,或者说, 在他的心里, 母亲哪怕是改嫁了, 哪怕是给另一个男人生了孩子,终究还是疼他的。所以,关于家里的积蓄, 等到父亲回来,肯定会有一个说法……甚至冯铁柱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攒了多少银子。 父子俩一起把院子里收拾干净,顾秋实又去厨房烧了一大锅水,父子俩洗漱完, 顾秋实还把冯父换下来的衣裳直接烧了。 “爹,烧了这衣衫, 咱们晦气就除干净了,以后好好过。” 冯父颔首,回房倒头就睡。 父子二人睡了一个好觉,顾秋实天亮后起来去厨房做饭,原先大多数都是冯铁柱一个人准备全家的饭菜,今日不同,顾秋实到厨房里时 ,冯父已经烧好了一锅热水,正准备往里放米。 “醒了?” 顾秋实点点头:“爹,我来吧。” “放心,哪怕我多年不做饭,也最多是不好吃,绝对不会浪费粮食。”冯父偏着头,“这粥好香啊!以前我在牢里,就想这一口。” 顾秋实好奇询问:“里面吃的是什么饭?” 他看冯父提及大牢里的事情时一脸坦然……有些事情,越是忌讳,心里越是惦记着。 冯父笑了:“你小子可千万别想着去吃牢饭。真的很不好吃,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年景,我们吃的饭里都全是沙子,那米是一粒好的都没有,全都是霉烂的,至于菜……就和喂猪的差不多。那味道,一股草味,还是煮熟了放在锅里又熬了许久的草,酸里带臭,不夸张的说,你老子我第一回看到的时候都吐了。第一天接受不了,等到了第三天,这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是草了,就是一坨屎,那也抢着吃。里头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你小子以后做事千万不要冲动,别跟我学。” “不会不会。”顾秋实连连摆手。 冯父沉默了下,问:“我走这些年,村里那些人有没有笑话你?” 他想肯定是有的。 这个世上,盼人穷,恨人富的人多了去。冯家在这村里不算是首富,至少也是前五。 相比其他几家,冯家人丁最单薄,尤其他走了之后,何氏还跑去改嫁,甚至拖着病弱的身子给那个男人生了三个孩子。 桩桩件件,传出去都是笑话一场。 顾秋实想了想:“我平时很忙,一日三餐做完,还要去地里放水。都没空跟人坐下来闲聊,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 冯父活了半辈子的人,哪里不知道儿子这是被村里人给孤立了? 他心里有点发愁:“那你这婚事……儿子,可能你的婚事也要被我拖累了。” “爹不要说这种话。”顾秋实一脸正色,“你哪怕对不起天下所有人,但绝对是疼我的。不管外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亲爹。” 冯父面色复杂,伸手拍了拍顾秋实的肩膀。 “不怕,大不了我们多给点聘礼,总有人看在银子的份上愿意许亲。” 顾秋实无奈:“爹,我没有特别想娶媳妇,不用这么着急。” 冯父呵呵:“你老子我也是从十几岁那时候过来的,少装了。” 顾秋实:“……” 倒也不用在这个事情上争个对错。 父子两人吃了早饭,昨天晚上这院子没有收拾干净,用过饭后,父子二人一起洗了碗,然后拿起扫帚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这期间,顾秋实故意将院子门开着,路过的人都能看到他们父子。 冯父当年刺伤的人不在这个村里,他为人大方爽朗,也从不与邻里结怨。因此,时不时就有人探头进来,看到父子二人打扫,还会打声招呼。 昨天冯父感觉这世上没有亲人,心里存了死志,但他在知道儿子惦记着他,并且儿子心里只有他这一个亲人时,瞬间就改变了想法。 既然要在村里常住,那就不能跟这些邻居别别扭扭。冯父大大方方跟这种人打招呼,还邀请他们过来吃晚饭。 打扫完了院子,父子俩人去附近的镇上采买,买了二三十斤肉,还有不少菜,打算请半个村子的人吃饭。 村里的人除了红白喜事,平时哪怕是别人家邀请,那也是当家的人出去吃饭,不会全家老小一起。 菜买回来,装了两大筐,顾秋实正在取出来呢,左右两边的大娘就来了。 既然当家的要来吃饭,她们也不可能干等着,这院子里如今只有两个男人,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男人做饭始终不如女人来得好吃。 顾秋实没有拒绝,帮着安排了菜色,就坐在边上烧火。 村里的人渐渐到了,冯父坐在院子里跟众人闲聊。 其实村里人大多淳朴,不会故意接人疮疤,他们并不提当年冯父干的错事……说是冲动也好,犯傻也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冯父毫不避讳的提及大牢里的事,村里的人还没有谁去坐过牢,深觉开了眼。 厨房里开始炒菜,肉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而就在这时,院子外来了人。 何翠云看到院子里这么多的邻居,微愣了愣,她是过来找儿子的,这么多人在,她一时间有些不敢进。只喊了相熟的人传话。 厨房里有三位大娘,一个是赵大娘,一个是周车夫的妻子,还有个是周车夫的堂弟媳妇。 赵大娘听了外面人的话,看向顾秋实:“铁柱,你娘……你别怪大娘说话直,大娘也是女人,这女人对于自己生下来的孩子那绝对是疼爱的,但你们家情形不同,你自己要有个心眼。” 顾秋实起身出门。 何翠云站在小道上,看到路旁时不时就有人过来,她觉得特别难堪,无颜再见洛水村的人。 “铁柱,我们去那边说话。” 冯家院子之外有一大片田地,这田中间有田坎,平时是为了种地走动之用。何翠云率先往田里走。 都走到了田地的中央,她坐在了田坎之上。如此,在周围秧苗的掩映下,路上的人不仔细看的话,都发现不了她。 “铁柱,你们打算请客?” 顾秋实嗯了一声:“爹说他常年不在家里,跟邻居们都生疏了,就做一顿饭相请,顺便也谢谢他们这么多年以来对我们母子的照顾。” 何翠云面色复杂:“他倒是好意思。” 顾秋实看了她一眼:“你是我娘,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难听,你有话直说,我那边还忙着呢。” 何翠云面色微变:“你想说什么难听话?” “这可是你问我的啊。”顾秋实强调完,继续道:“你都好意思见人,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何翠云面色发白,手都有些哆嗦:“你这话是何意?是不是你爹说我坏话了?” “你这么紧张,是真做了对不起我爹的事?”当初冯铁柱在父亲入狱时去探望过,那时冯父明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 顾秋实猜测,冯父入狱,多半与何翠云有关。没有告诉儿子真相,可能是念着他已经入狱,儿子以后只能跟着母亲。 何翠云听到这问话,面色放松了几分:“你胡说什么?我当初是不得不改嫁,即便是对不起你爹,那也是迫不得已。” 顾秋实才来这里两天,也不着急,闻言只点点头。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质问我们父子请客之事,有话直说吧。” 何翠云沉默,半晌才道:“吴家只有四间房,不算我,家里已经有十口人。再加上我们一家,真的就跟腌咸菜似的。铁柱,当初我选你吴叔,图的是他愿意上门照顾我们母子,如今不用你吴叔了,我……” 顾秋实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你不想跟那么多人一起挤?” “是!当初因为我嫁过人,还因为我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你吴叔的爹娘很不喜欢我,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吴志富被我迷了心窍,一定会留在家里娶妻生子。”何翠云说起这些,面容苦涩,“过去多年攒下来的积蓄都留在了家里,我就放在那几处地方,但我想拿的时候空空如也。你去找一找,找到了分我一些,我想先建个宅子出来。不管你吴叔人品如何,我们母子确实是因为他才得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只看在他照顾我们一场的份上,你就该帮他这个忙。还有,我是你娘,俏丽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们吃苦?” 顾秋实好奇问:“你自己放的银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藏银的地方?” 何翠云哑然。 除了她,只有吴志富知道。 但今早上夫妻两人碰头后,何翠云一连问了好几次,吴志富都表示他真的没有拿银子。 “你吴叔说他没拿。” “他说没有就没有?”顾秋实询问,“在你眼里,他是那么老实的人?” 夫妻这么多年,吴志富确实有撒过谎。但是,何翠云对他也有几分了解,今天早上夫妻俩说到后来,几乎都要吵起来了。她看吴志富真的不像是拿了银子的模样。 何翠云催促:“你去找找吧,找到了分我一些我也不要多,只要二十两。” “我找了!”顾秋实张口就来,“刚才你也看到院子里打扫过,昨天晚上我就把所有的屋子扫了一遍,今天早上起来更是拿抹布将桌椅板凳擦干净,犄角旮旯的灰尘都打扫了出来,如果有银子,不可能没发现。也就只在双胞胎的床底下找到几个铜板。” 何翠云面色发白:“不可能!” “反正我没看见。”顾秋实提醒,“爹还不高兴,认为你把银子藏在了外头,原本还想找你算账,被我拦了下来。你既然已经是吴家妇,以后还是少回来吧。” 何翠云一想到吴家院子里的情形,就感觉窒息,她下意识道:“我是你娘,难道你要不管我?” “你养我小,我确实该养你老,你放心,等你老到动不了了,我会和两个弟弟一起商量着给你养老。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我不会不孝顺。”顾秋实打量了她一番,“你如今还年轻,远远不到需要养老的地步。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你身体不好不是因为我,这些年我已经够照顾你了。正如当初你生我伤了身子爹请医问药帮你调理,你为姓吴的生孩子伤着了,也该轮到他为你请大夫了。” 过去那些年,何翠云没少喝药汤,只是她有些舍不得花钱……心里惦记着双胞胎要读书,读书就是个无底洞,家里供一个都费劲,更何况还要供俩。 反正家里也不用她多干活,平时有冯铁柱代劳,她躺床上多养一养就行。 腰痛肚子痛,那也是干活多了才会痛。躺在床上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比平时感觉容易累,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何翠云动了动唇,顾秋实没了耐心,转身就往回走。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何翠云张口喊人,喊了好几声,儿子却始终没有回头。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冯家院子里,只好垂头丧气往回走。 吴家院子很脏,平时就靠着瘸了一条腿的姜氏张罗,她带着三个女儿要干地里的活,平时还要挖野菜回来吃,又经常去村里帮其他的人家,根本没有空收拾家里。 吴志富很是看不惯,但他习惯了指挥人做事,也不愿意去打扫。 吴俏丽是感觉站哪儿都不合适,垫着脚四处走动,看着早饭熬的粗粮粥,一股子粗糙的味道,看了就够了,她是真的吃不下去。 “爹,难道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 吴志富看了她一眼。 第656节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心情好的时候,对待姐弟俩都颇有耐心,在儿女花钱这事上,他一向舍得。因为此,吴俏丽才能拥有村里姑娘都没有的各种罗裙。 吴俏丽一看父亲神情,就知道他这会儿不高兴。当即也不敢多问,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吧,又想起屋中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心里正为难呢,眼角余光瞥见了母亲,她瞬间大喜:“娘,你回来了。” 吴志富霍然起身:“如何?” 何翠云心里害怕,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道:“铁柱说没找见银子,还说他爹很生气,因为我们把积蓄拿走了,原本还想要来找我们算账的。是铁柱拦了下来。” 吴志富气笑了:“那么多的银子和银票,难道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其实,就在母子两人准备进城接冯父回家的那天早上,何翠云还悄悄查探过几十两银票和那些散碎银子,所有的都在……白天她没有看,但想来若不是吴志富趁她不注意偷偷取了,就应该是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不见的。 “你真的没有拿吗?” 吴志富没想到她还在问这种话,气得大叫:“没有没有!这么大的事,我难道还哄骗你不成?这时候你不该怀疑我,而是好生想一想那些银票到底放在了何处,如果你确定没有换地方,那肯定是他们父子跟你使了心眼儿。” 何翠云已经仔仔细细回想过好多遍,确定她白天没有动过银票。并且,在冯父回来之后银票丢失之前,冯父是没有进过屋子的。就是冯铁柱去屋中转了几圈,但也没有逗留多久,并且都还是在各个房里都有人的时候转悠的。 冯铁柱和吴志富在两人之中绝对有人撒了谎,其实何翠云心理更倾向于后者。她生的儿子她知道,挺老实的人,一向都很心疼她,对于银子这么重要的东西,平时也不太在乎,从来不像底下的几个孩子那样找到机会就问她要。 但是吴志富死不承认啊。 恰在此时,头发花白的吴母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儿媳妇进门,她没好气地道:“干活的时候没有人,吃饭的时候人又回来了,我们吴家可不养闲人,你想到这里来偷懒,简直是白日做梦。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去厨房帮忙摆饭呀,你一个做媳妇的,难道还等着我这个老婆婆把饭成了递到你手上?也不怕福气来得太早折了寿。” 何翠云想要争上几句,但在婆婆面前,那真的是不管说什么,都是身为儿媳妇的错。 她一低头,进了厨房摆饭,眼角余光瞥见吴志富没有帮她说情的意思,心里就有点委屈。 吴家的饭菜很简单,一锅粥一盘咸菜。 真的是连咸菜都没有多的,吃饭的时候,吴母还立了规矩,一碗粥只能配三根咸菜。尤其是吴俏丽,更是被点名道姓。 “姑娘家少吃点,这么能吃,以后谁敢娶?” 吴俏丽根本就吃不下这么简陋的饭菜,也就是饿了一天,肚子实在受不住了才端了碗,还没吃几口就被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她直接摔了往进房。 吴母看到孙女这样,脸色阴沉下来:“在桌上朝着长辈摔碗,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翠云,你去教教她!” 第638章 犯人的儿子 六 何翠云不觉得女儿这样有什么不对。 规矩是差了一点, 但这年纪还小嘛,等她十几岁,自然就知道不该摔碗。 她一脸茫然, 扭头看向吴志富,示意让他开口说话。 吴志富手里端着半碗酒正慢慢抿着,察觉到何翠云看过来的眼神,他张口就道:“姑娘家, 脾气小点好一点,去说一说俏丽,让她来给娘道歉。” 何翠云也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今日受了太多的委屈, 不说别的, 光是看到这又旧又脏的院子,她就感觉特别压抑,心头像是压了十万斤巨石, 这会儿吴志富还要让她低头。她真的忍不了了,起身就往外走。 吴志富想要去追, 被吴母拦住:“让她去, 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多远。” 何翠云出了门, 身后男人没有追出来,她一路走一路回头,始终没有看到人影, 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滚而落。 她骂了吴志富好几句,又怕被人听见,不知不觉间,她反应过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去洛水村的路上。 这会儿冯家院子里客人很多,男人们凑在一起都要喝酒, 不喝到半夜都不罢休。尤其姓冯的又是个好客的人,她这时候登门,刚好被众人看见。 何翠云站在原地许久,转身朝着娘家所在的方向而去。 何家位于另一个村子,那边叫下山村。下山村与吴家村,洛水村呈三角之势。 下山村的人去镇上买东西,一般是经过吴家村。 在这三个村子里,洛水村最富,吴家村次之,应该说是次了许多,两个村子完全没法比。而下山村更差,去镇上都要走半个时辰,他们村里的人,靠种地根本维持不了生活,要么上山打猎,要么砍柴卖到镇上,要么就去镇上甚至是城里干活。 何翠云嫁人之后,与娘家也就逢年过节走动一下,平时来往并不亲密。冯铁柱长这么大,就没在外祖家住过。 到了何家时,天色已晚,何翠云决定厚着脸皮留下来住一宿。 何家兄弟姐妹五人,何翠云是家里的老三,前头两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早已经出嫁。如今这院子里住着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妻儿。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桌上的饭菜跟吴家差不多。何翠云进门后看到桌上情形,恍恍惚惚想起自己真的不应该太过挑剔,因为除了冯家之外,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这么吃的。 何翠云难得回家一趟,哪怕是她这会儿情形看起来很不对,妯娌几人也没有多说,最小的媳妇还去厨房里给她取了一副碗筷。 “三姐,吃点饭。” 粥放到面前,何翠云回过神:“谢谢弟妹。” 桌上有些沉默,谁都看得出来何翠云的不对劲,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吵架了。 “你吵架就往娘家跑,这不合适。”何父放下了碗筷,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头发几乎全白,常年干着活儿,身子还算硬朗,“当初你找姓吴的我就不答应,你非觉得他是个好人。结果如何?” 其实何家并不重男轻女,何翠云前头有两个哥哥,夫妻俩得了女儿,心里还很欢喜。只是何翠云出嫁之后,每次回家都会被爹娘训斥,她渐渐地便也不想回来了。 这会儿听到父亲的话,何翠云只觉满心厌烦:“我嫁都嫁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听老人言,早晚会吃亏。”何父很不高兴,“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何翠云不满:“我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几趟,非得是吵架了才能回吗?” “瞧瞧你那苦瓜脸。”何母是一点都不给女儿留面子,“要是没吵架,我头砍下来给你踢着玩。” 何翠云:“……” 其他的几个媳妇也看出来了,小姑子这是不想当着她们的面说婆家的事,大家都为人媳妇,她们也能理解,于是纷纷带着孩子起身。洗碗的洗碗,洗漱的洗漱,打扫的打扫,睡觉的睡觉。 等其他人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何家夫妻,何翠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何母直接问:“其他人都走了,你说说吧。” 何翠云张了张口,声音艰涩地道:“我回吴家了,他们家地方小,根本住不下。” 何父正在喝茶,闻言眉头一皱:“好好的,怎么要去吴家住?吴家那两个老货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主动凑上去,那是给你自己添堵呢。” “不回不行。”何翠云眼泪唰就下来了,“姓冯的从大牢里出来,态度很是强硬。我们都做好饭菜给他接风了,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让我们一家收拾行李滚。” 何家夫妻不赞同女儿在婚姻大事上的选择,那时候跟女儿大吵一架,之后关系很是生疏。他们知道女婿在坐牢,但平时很少提这件事,总觉得很丢脸,也不在女儿面前议论此事。久而久之,他们都忘了女婿还要回来的事。 何父一脸惊讶:“我怎么记得是明年?” “就是今年,铁柱都十八了。”何翠云用手插着泪,“我不想留在吴家,原本打算拿这些年的积蓄在吴家那边修一个院子单独住,可是银子没有了。铁柱非说没看见,吴志富也说没拿,好几十两银子呢,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银子是个好东西,谁都喜欢,何家夫妻也一样,他们当初将女儿嫁入冯家,就是看在那几十亩肥田的份上。 原本他们也想过在女儿嫁人之后上门要点好处……不说别的,每年的新米进来,尝尝这只有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白米也好啊。 结果,女儿出嫁之后,从来想不起来孝敬他们,送回来的那些礼物也是中规中矩,别人有的他们有,别人没有的,他们也没有。 后来女婿杀人入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女儿好处的何家人更不想要冯家的东西了。 女婿一怒之下,可是会拿刀捅人的性子,他们哪里经受得起? 杀人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的震慑不是一点点,老两口年纪大了,万一被捅了,死就死。但是儿孙还年轻,他们实在招惹不起敢杀人的狠辣之辈。 何父在乎的不是银子,皱眉问:“他回来之后,有没有冲你们发脾气?”说着又叹口气,“能躲就躲着点吧,孩子还小,即便是你和姓吴的不想活了,也总要为孩子考虑几分。” 何翠云哑然。 “我是夺了呀,他让我搬走,我一点儿都没纠缠。可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落脚处,吴家的长辈看我不顺眼,处处为难,方才俏丽就是摔了碗,那个死老婆子非逼着我去教训俏丽……” 何母听到女儿这话,纠正道:“那是你婆婆。长辈再做得不对,你也不能这么骂人。” 她如今也是婆婆了,很能共情吴母。 何翠云特别憋屈,眼泪滚滚而落。 “你别在这里哭。”何母一脸不高兴,“我给你爹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如今是要看你几个兄弟的脸色过日子,你们是亲生兄妹没错,但这各自成了家,那就只是亲戚,你心里再难受,回了娘家也不能哭哭啼啼。真要是想哭,你出去哭,哭够了再回来。” 听到母亲这无情的话,何翠云哭得越发伤心了。 “你们一点都不疼我,我还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何父揉了揉眉心:“这个孽障。你要么现在收了眼泪回去睡,要么立刻给我滚。” 何翠云听出来父亲不是开玩笑,立刻住了嘴。 何母也并不心疼女儿,她的想法和自家男人差不多:“翠云,你走到如今,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吴家这种婆家,是你费了心思才得到的,我和你爹阻止过,你偏不听,如今受了苦,你也别到我们面前来诉,我不爱听。要么就跟我一起回房睡,要么你现在就走。” 何翠云不敢再哭,如果是洛水村,她还敢夜里出门。但这下山村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邻居跟邻居之间都离得远,到处都是竹林和树林,那些林子里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坟,她是真的不敢出去走动。 * 顾秋实这边一直闹到了深夜众人才散,也算是宾主尽欢。 冯父喝得有点多,不过他酒品好,喝完了倒头就睡。昏昏沉沉间,还记得吩咐儿子不要收拾,等明早上他酒醒了父子两人一起打扫。 顾秋实站在院子里,想着冯父真的是个很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凡事都能想到前头去。就比如收拾桌椅碗筷这事,人都醉到睁不开眼睛,他却还记得让儿子也去歇着。 一夜无话。 早上父子两人起来收拾时 ,大门同样开着,今天打招呼的人明显多了。 昨天炒了许多菜,添也没添完,最近天气比较热。父子两人吃不了多少,顾秋实装了几碗去附近几个邻居家里送。 邻里之间送菜是常事,一般红白喜事或者是请客过后 ,都会端一些出去送。冯家富裕,村里的其他人家可不一定,洛水村里也有平时舍不得炒菜的人家。 接了顾秋实送的菜,大家态度愈发热络了些。 赵大娘更是直接问:“昨天晚上你娘找你做什么?” “跟我借银子造房子,说是吴家那边住不下。”顾秋实摇头,“这么多年,我也没管过家,都不知道银子在哪儿,身上也就剩下几十个铜板,买几片瓦都不够,实在是有心无力。” 说到了多年积蓄,赵大娘好奇问:“你爹去了这十年,你们家攒下来的银子一点都没落到你手里?” 顾秋实摇头。 赵大娘摇摇头:“这可真是狠呐!那几个是她亲生的,难道你就不是吗?” 饭菜送到周大娘的家里时,周大娘也有话要说,低声问:“铁柱,你爹今年三十几?” 顾秋实想了想:“三十六七吧。” “算起来也还很年轻,他想不想再找一个?你要是有个娘,哪怕只是后娘呢,有人照顾你们父子,以后有人帮你带孩子,你议亲时也能更容易。”周大娘兴致勃勃,“我说的是上山村的一个姓刘的寡妇,这位可是个能人,带着一个女儿独自过了五六年。她和其他的寡妇不一样,都说寡妇身上的流言多,她很是凶悍,身上一点流言都没有,旁人都不敢议论她……你回去跟你爹通个气,要是愿意就来回个话,回头我帮他们牵线。如果你爹不愿,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 顾秋实也不知道冯父愿不愿意再娶,只好答应了下来。 对于再娶,冯父一口就回绝了。 第657节 “亲娘都不一定真心疼爱你,更何况是后娘。咱们这家已经够复杂了,再来一对母女……”他摇摇头,“我都感觉身子快入土的人,还是不招惹人家了。” 顾秋实无奈:“爹,这事你不用顾虑我,想娶就娶,你这么多年不在家里,我也没怎么……” “你还好意思说。”冯父说起这件事,那是气不打一处来,“跟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似的伺候全家,旁人都跟我夸你贤惠。” 对于男人而言,贤惠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顾秋实:“……” 贤惠的是冯铁柱! 其实冯铁柱也不愿意围着灶台转,他只是心疼自己的母亲,怕母亲生病而已。等到心疼母亲成了习惯,家里的活儿就都变成了他的。 “我还不是怕挨打嘛,你回来了,我就翻脸了啊。” 冯父叹口气,这倒是事实,想到儿子机灵地审时度势,他又欢喜起来:“不愧是我儿子,就是聪明。”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顾秋实过去打开,一眼就看到双眼都哭红肿了的何翠云。 冯父出声询问: “怎么,吴家给你气受了?” 第639章 犯人的儿子 七 何翠云吃过早饭后就从娘家出来了。 思来想去, 她决定再来找父子俩一趟,只是没想到刚好撞上了姓冯的也在,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我想儿子 , 回来看一看。” 冯父颔首:“你看儿子可以。但别进我的院子,如今我们两人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也已经再嫁了人,要是再进来, 你名声毁了不要紧,回头旁人在觉得我和你藕断丝连,我想再娶都不容易。” 何翠云脱口问道:“你还要再娶?” 话问出口, 惊觉自己失言, 她急忙低下头。 冯父一脸惊奇:“你都改嫁了近十年,我为何不能再娶?” 何翠云心情格外复杂,冯父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当初两人做夫妻时,对她不说百依百顺, 也绝对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就比如她生孩子难产, 当时冯父请大夫请稳婆, 大夫说要用好药,他连个磕巴都没打。后来帮她调养了三年,也花了不少银子。 在她心里, 冯父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家人。 如今得知冯父会再娶,可能会对另一个女人这么好,她这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就是好奇嘛。”何翠云勉强挤出一抹笑。 笑容配上她那红肿的双眼, 特别滑稽。 冯父笑了出来。 “我在儿子面前始终给你留了脸面,你别太过分。以后跟姓吴的好好过日子, 不要来打扰我们父子。否则,你别怪我……” 他眼神意味深长,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顾秋实早就知道何氏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曾是装作不解的样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何翠云面红耳赤,不敢再多留,胡乱找了个借口,急匆匆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顾秋实好奇问:“爹,娘还做了什么?” 冯父叹气:“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管他做了什么,总归是生养了你一场,当初生你的时候也确实差点就没了命,以后等她日子过不下去,你该孝敬就孝敬。当然了,给点钱就行,别太实心眼了。” 他明显不想多说,大概是不想让儿子知道生身母亲是一个很不堪的人。 顾秋实也不多问,这发生过的事情总归有迹可循,只要细心一些,总能查到真相。 何翠云浑浑噩噩往吴家村去。 娘家不能久待,冯家没有她的位置。她如今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吴家,哪怕吴志富没有来接,她也只能厚着脸皮回。 想也知道回去之后肯定又会被婆婆打压,但何翠云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吴志富不爱出门……他到洛水村住了那么久,每次回来都风风光光。如今田地没有了,院子没有了,带着妻儿回来跟着一大家子挤,他没脸见人。 如果旁人问起他搬回来的原因,他又要怎么答? 一个月之前,他还会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姓冯的回来,他就回家另起宅院。之所以如此笃定,是他笃定了姓冯的活不成,只要人死了,他自然能继续住在冯家。 那会儿话说得太满,他也没想到事情会不顺利。如今回了家,宅基地是没影儿的事,建房更是无稽之谈。 最重要的是,村里人建房子,一般都是请村里的年轻人干活。但一个村那么多人,建一个房子用不完,这种时候,想要赚这份工钱的人就会主动上前套近乎,寄希望于主家不好意思拒绝,进而松口让人帮忙。 一两个月干下来,能得几钱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想要去外头赚这个钱,可不容易。所以,厚着脸皮来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建房的人不少。 吴志富就怕有人求上门,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四处转悠找人闲聊打屁的无赖性子,如今天天关在家里,他这心里能好受才怪。看到何翠云回来,他轻哼了一声:“昨夜去哪儿了?” 何翠云心里还有气,却也不想被他误会:“我回娘家住了一宿。吴志富,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大晚上跑出去,你就不怕我出事吗?不说遇上歹人,万一遇上了毒蛇,我被咬伤在路旁无人救治,那可就死了啊。” “你知道外头危险还往外头跑,我有什么办法?” 吴志富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去冯家?” 何翠云不想承认,却还是点点头。因为她知道,要是说没去,吴志富肯定让她再跑一趟。 她生完孩子伤了身子是真的,站太久会腰痛也是真的,昨天到今天她已经走了许多的路,这会儿腰痛得差点断掉。她只想找个地方躺着歇会儿,不想再走路了。 吴志富见她点头,又见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你是不是没好好跟铁柱说?” “我说了的,铁柱一心只顾着他爹,我有什么办法嘛。”何翠云想了想,“当年姓冯的还在家里的时候,对铁柱一直很疼爱。他出事铁柱都那么大了,已经记得谁对他好,再说,你这些年对铁柱……” 别说疼爱,完全就是漠视,平时全当没有这个人。需要有人干活了才会想起来。 吴志富呵呵:“你这是在怪我对铁柱不好?你都说了他一心念着那个姓冯的,养不熟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对他好?” “我腰痛,你不要跟我吵。”何翠云回了房躺下,然后又强撑着起来将门栓上,她实在是不想被打扰。其他人还好说,吴母看不惯她,随时都可能会冲到房里来指着她的鼻子骂。 吴志富心里憋屈,不想在这院子里多待,于是出了门。 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还没走几步呢,就遇上了同村的一个堂哥。 “志富,我听说你要造房子。地基买在哪儿啊?要我说,就选在村头,那边离镇上近,你把房子修在路旁,还省得修路了。以后马车直接通到院子里,多好。” 这个堂哥要比吴志富大好几岁,人到中年,家中子孙众多,他平日里很是辛苦,身子都有些佝偻了,此时厚着脸皮道:“志富,咱都不是外人。自家兄弟的事,我一定当仁不让,你要是放心,就把房子交给我,我绝对给你办得妥妥贴贴。工钱随便给,你要是建了房子不富裕,过个一年半载再给也行。” 主动表示可以拖欠工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志富真要是建房子,不请这人都不行。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到了梁上,这房子要是不建,以后他在这村里都没脸见人。 他要是有银子,绝对立刻动工。可问题是囊中羞涩,真的拿不出来,当即打了个哈哈:“我这还在考虑呢,要是有了眉目,一定请你帮忙。到时,还请堂哥帮我多费心。” 来人达到了目的,满意离去。 吴志富站在村口,又有几个男人结伴而来,他转身就要走,还被几人开玩笑一样叫住。 “哎哎哎,志富,你年纪轻轻建房子,在我们这些兄弟你可是头一份,如今房子还没建,就要看不起我们了?” 吴志富连称不敢。 几人上前,开始在跟他讨论房子的朝向,又问及建几间。 吴志富要是有足够的银子,恨不能建它个几十上百间,可问题是他一间都建不起来,连地基都买不起。 “这……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觉得几间好?” “那自然是越大越好。”其中一个与吴志富年纪相仿,两人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人不太见外,“你两个儿子呢,至少也建个七间,直接一步到位。等他们以后成亲生子都够住了……你那双胞胎儿子好像已经八岁了,用不了几年就该谈婚论嫁,你这时候房子建小了,到时还得再忙活一回。听我的没错,横向七间大瓦房,再修院墙围起来。你要是银子足够,咱直接上青砖,到时,你可就真的是村里的头一份了。” 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吴志富被捧得飘飘然,但众人越是羡慕,他这就越心虚。 他又不能说自己不建房,只道:“容我好好想一想。” 说完后,逃也似的跑了。 他还不敢往家跑,要是敢回家,这些人肯定要追到家里去吹牛。到时聊着不走,人家这也算是给他出谋划策,他还得搭上一顿晚饭。 吴志富都到路上了,才发现这是去洛水村的路。 他蹲在路旁想了许久,如今想要维持住脸面,这房子必须得建,还得往好了建,反正不能跟村里那些凑合住的人家一样用土砖建两间小小的屋子,院墙都做不起来,只能敞着。 手里没银子,那就想办法找。 吴志富咬着根马尾巴草,直到把整根草都嚼完了,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呸了一口,将草吐在地上,气势汹汹往洛水村而去。 冯父许久不在家里住,如今地里又不忙,他有些无所事事,便去村里走了走。有些事情,你越是害怕忌讳,旁人越要提及。 他大大方方,兴许村里人就会忘记他杀过人坐牢的事。 吴志富找上门来时,院子里只有顾秋实自己。 “铁柱,你一个人在家呢?” 顾秋实反问:“你又来做什么?” “姓冯的不在正好,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吴志富大剌剌进门,直接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道:“这家里的积蓄有八十多两,多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光银票都有八十两,这银子我没有拿,你娘没拿,肯定落到了你们父子手中。” 他语气笃定,还有种算出了真相的得意。 顾秋实嗤笑:“不管我们找没找到,那都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吴志富眯起眼:“你承认拿到银子了?正好,拿点银子给我花,我也不要多的,给我二十两就行。” 顾秋实嘲讽道:“想要银子,你还不如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去做梦。” “铁柱!”吴志富语气加重,“姓冯的对你好,那是他以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顾秋实听到这里,眼皮一跳:“怎么,难道我还不是他亲生儿子?” 冯铁柱死的时候总感觉家里有许多的秘密,他当时也没想通为何母亲会顾着那个男人伤害父亲。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无论知道真相后有多难受,他都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顾秋实缓缓起身:“那我的亲爹是谁?你吗?” 吴志富原本不想说这些真相,但铁柱一心或者姓冯的,他如今又迫切地想要拿一笔银子来建房……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他颔首:“你不是外人,我不怕告诉你真相。当年你娘最想嫁的男人是我,只是我家贫,何家看不上,逼着她和你爹定了亲……” 顾秋实再也忍不住了,抡圆了拳头朝着吴志富的下巴狠狠一拳。 吴志富被打倒在地,还吐了血。他回过头时,满脸的惊愕,一是惊讶于冯铁柱知道真相后居然是打他,二是惊讶与一向乖巧的冯铁柱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是你爹,你个混账!” 第658节 顾秋实快走几步,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放屁,我只有一个爹。我从生下来就姓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志富张着血盆大口无声大笑:“血缘改不了,你该是谁的儿子就是谁的儿子。” 顾秋实脚下一用力,将人踹飞了出去:“你要是不想活了,尽管胡说八道。” 吴志富滚了几滚,又吐了一口血,这会儿胸口和肚子都特别疼,他怀疑自己受了内伤。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他满脸不可置信,再次强调道:“我是你爹!” 顾秋实揪起他的衣领,狠狠将人朝门口扔去。 院子大门是关着的,吴志富都被狠狠撞上了门板,他身上实在太痛,根本稳不住身形,惨叫一声后重新摔趴在地上。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你说你是我爹,我就一定要信,凭什么?” 吴志富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因为他是趴着的,只是感觉年轻人特别高大,这个角度的冯铁柱他从来没看见过,一时间只觉陌生。好像自己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被人碾死的蚂蚁。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你娘。” 顾秋实再次嗤笑:“她为了你连脑子都没有了,问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吴志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感觉冯铁柱跟个滚刀肉似的,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再不滚,我就打死你。我亲爹是个杀人犯,我骨子里也是敢杀人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语气阴森,眼神阴狠,吴志富吓得打了个哆嗦。 而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开。 村里的人去别家串门,无论多亲近,那都会先敲门。 这不敲门直接就进的,只有自家人。 进门来的人是冯父,他正准备踏进门时就看到了趴在门槛面前的吴志富,再一仔细瞧,发现吴志富唇角有血,地上也有零星血点子。 “这是怎么了?” 顾秋实冷哼:“教训个无赖而已,小事!” 吴志富敢向冯铁柱说那些所谓的真相,对着冯父却没这个胆子。 还是那话,冯父可是杀过人的。万一冲动之下再次提刀砍人……吴志富不认为这会儿已经受伤的自己能逃得掉。 “我……我不是故意上门来打扰,这就走。” 他捂着肚子艰难起身,连滚带爬摔出门外,又爬了两下,这才躬身跑走。 冯父看着他狼狈跑走,颇为意外:“你吓唬他了?” 顾秋实颔首:“刚才我说了,他要是再纠缠,我就打死他。” 冯父一脸的不赞同:“你即便是真的烦他,也不要冲动,为了这种烂人搭上你的后半生不值得。” 顾秋实随口答应了下来。 冯父不太放心,他转头就开始打听吴志富的行踪,发现吴志富窝在家里养伤,平时连房门都不出,只能按捺住。 直到半个月后的大集,冯父跟村里的人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回来时看到了正往镇上去的吴志富,他不动声色地回了家,然后悄悄摸回了从镇上去吴家村必经的小树林,一直等到快天黑时,终于等来了从镇上回来的吴志富。 他当场冲了出去,将吴志富拳打脚踢一顿。 吴志富惨叫连连,之前的伤才刚刚养好,这又挨了一顿打,怕是又要养半个月。并且这人打得特别狠,似乎恨不能将他打死。 “饶命,大哥饶命!有话好好说……啊……” 冯父又打了几下才收手:“你再敢去找铁柱,我弄死你。说到做到。” 语罢,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吴志富痛得哭了出来。 他没想到冯铁柱打了一顿,完了姓冯的还要来打人。吴志富也想起身回家,可……身上太痛了,根本就起不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去城里,才发现了路上吴志富,好心将他送回了家。 最近冯父在寻摸儿媳妇的人选。 何翠云那边也没闲着,她已经发现过去多年的忽视害儿子跟自己离了心,这母子之间说是没有隔夜仇,但也有那恨不能相见不相识的母子。 她很不愿意住在婆家,而想要搬出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儿子拿银子来建房。 所以,她认为有必要拉近一下母子之间的关系。 何翠云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往好看了选总没错。 这一日,她带了个媒人上门。 跟着媒人一起,何翠云大大方方的,对于给儿子谈婚论嫁,她一点都不心虚。在这门婚事上,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只是单纯的希望儿子能娶一个好姑娘。 今日媒人说的这个姑娘绝对拿得出手,盘条亮顺,家中父母和睦,上头有哥哥,底下有弟弟,真就挑不出一点不好。 第640章 犯人的儿子 八 媒人上门先是提及, 然后两家约好相看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相看过后就能定下,过个一年半载就迎娶。 彼时顾秋实正准备出门, 他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大片三七,这附近好像没有大夫采药,所以他打算将那片药采回来卖去城里。 媒人的打扮和普通人不同,稀奇到哪怕不认识人只看装扮, 也知道此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婶子,你是给我爹说亲还是给我说?” 何翠云立即接话:“当然是给你,镇上马家的姑娘, 在家行三, 从小帮着家里做生意,待客打扫样样都拿得出手,长相也好, 镇上好多人都在求。也就是我和她姨母认识,不然, 这么好的事还轮不着你。” 媒人皱了皱眉, 她觉得何翠云的话有点过了, 那怕是觉得自己儿子高攀,也没必要把身份摆得这么低。 说难听点,如果不是因为冯家这三十多亩肥田, 马家也不会考虑这门婚事。 虽然马家姑娘很好,但冯铁柱也不差。读过书,对姑娘家客客气气,从来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动手,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父亲坐过牢。 但冯父回来之后一点都不疯, 对人客客气气,还知道答谢邻里,当年他确实是杀了人,但也有人说过,那是旁人故意挑衅……是个男人都忍不住要动手。 至少马家就知道真相,所以对于冯父坐过牢这件事不怎么在乎。 “铁柱,就是你娘说的那样,马家的姑娘知道你是谁,你愿意与你相看。你……” 顾秋实起身,拿起了篓子:“我还有点事,需要进山一趟。至于婚事,我暂时不考虑,多谢婶子了。 ” 媒人可不好被打发,立即道:“你都十八九岁了,可不能再耽搁。你的事一天不办完,你爹娘就放心不下,会一直挂念着,算起来,让双亲悬心,这也是不孝。” 顾秋实颔首:“我见过马家姑娘,说实话,我觉得我俩不合适。不是说她不好,只是不合适。” 这拒绝婚事的时候,要是把话说得过于难听,让人姑娘失了脸面,兴许会让人家记恨上。 马家在镇上口碑不错,顾秋实无意与之为敌。 何翠云看到儿子连面都不肯见就一口回绝,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这门婚事是我提的,所以你才拒绝?” “不是。”事关马家,顾秋实语气心平气和,不带丝毫怒气,“是真不合适。” 何翠云看见儿子这样,眼睛一亮:“所以,你并不讨厌我说的姑娘,对吗?马家不合适,我再去帮你寻旁人。” 她转身就走。 媒人也想赚这一份银子,这冯家父子二人都是光棍,运作得好,说不定能赚双份钱。因此,和翠云走了,她却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铁柱,你别急着走,跟婶儿说一说,你到底喜欢哪种,对姑娘本身有什么要求……你放心,我绝对不往外传,要是有合适的,我再帮你说。” 媒人这份活计可不好干,打蛇随棍上是习惯,能吃这碗饭的人脸皮都厚。顾秋实再次强调:“我娶妻子,只看眼缘。” “哎呦。”媒人一拍大腿,“说白了就是喜欢美人,我懂!你等着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跑了。 顾秋实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不过,拒绝婚事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身为男人拒绝姑娘家就更容易了。 都说求娶求娶,男方都不需要说难听话,只需要脸色冷一些,婚事自然就不成了。 顾秋实按照原先打算好的那样进山挖药,他提前和冯父打过招呼了,所以,花了大半天把药挖完,挖的都是年份比较久的,五年以下的都留着。 他带着药下山,没有回村里,直接绕路去了镇上,包了个马车直接进城。 后山无主,按理说里面的东西谁捡到就是谁的。但是,在当下这无主的东西都属于衙门,要是有人看不惯他,知道他挖三七卖了钱,如果去衙门告状,又是一场麻烦。 为了避免麻烦,顾秋实不打算让村里人知道这件事。 城里的大医馆一般都收药材,并且价钱公道,或者是比市价低一点儿,但绝对不骗人。 顾秋实也不是非要卖多少银子,就是觉得一大片好药材养在山里没用上可惜了。 三七可是好东西,用得好了,能救人性命。价钱不错,全部按斤卖完,换得了四十七两银子。 顾秋实抓着银子出门,篓子也不想要了,提着这玩意儿,走在街上都会被人多瞅一眼。于是又掉头回去,干脆把篓子也送给了医馆。 等他再次出门,忽然发现面前的街道上挤挤攘攘,路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顾秋实得知这是在发卖官眷。 官员犯了事,如果是杀头大罪,兴许会牵连家人。但皇上仁慈,不会把所有人都杀了,只会将官眷充入奴籍,由着旁人挑选。 而为了不让和官员交好的人家悄悄将家眷买走照顾,干脆把这些家眷弄到外地发卖。 每朝的律法不一样,顾秋实不打算多管闲事,正准备挤出人群,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群女眷之中身着白色中衣的姑娘。 他顿时就立住了。 然后转身跟着人潮往前走,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普通人倒是无所谓,但官家女眷平时很少走路,哪儿受得了这番磋磨? 这期间那些女眷歪歪倒倒,有些是被人强行拖着走。等到了衙门外,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了两三分,个个都特别狼狈。 其实有不少富家公子愿意出面买这些奴婢,如果不是家中犯事,这些是商户求也求不来的姑娘。 至少,这些姑娘的见识不凡,尤其还是京城来的,就更难得了。 有不少人纷纷往前挤,顾秋实眼神一转,找到了衙差中其中一个小头目,伸手递了五两银子:“我想要那个。” 这些是京城来的官兵,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地方收点好处,等回了京城,谁知道? 于是,张玉宜被推到了顾秋实面前。一起被递过来的还有一张卖身契。 顾秋实紧紧握住她的胳膊,不让两人被人群冲散,一边往外挤,一边低声问:“你可还有其他的亲人?” 张玉宜有些恍惚,刚才人群里有不少肥头大耳的富商,还有些男人的眼神特别黏腻,她看了就想吐,她不觉得自己运气好,能被那些衣着干净的富家公子选中,以为自己多半会落到那些恶心男人手中……结果,万万没想到是面前这个穿着干净的小哥儿带走自己。 顾秋实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坏了,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这会儿时间紧急,得趁着旁人没买之前下手。要不然,真落到了哪位富家公子手中,再想把人接过来……顾秋实如今的身份实在不高,还是犯人之子 ,连科举的道路都断绝了。 第659节 虽然最后也能把人接过来,但事情会变得复杂。如果女子年轻,落到这些男人手中,这清白怕是熬不过今晚。 这个世道,女子若失了清白,不说下半辈子被毁个干净,也差不多了。 周围人声鼎沸,特别吵闹,张玉宜感受到男人抓着自己的力道,总算回过神,闻言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其他的亲人。” 顾秋实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 但凡想要一些的官员,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儿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顾秋实没有多问,带着张玉宜挤出人群,附近的这一条街上所有的茶馆酒楼几乎都占满了。顾秋实干脆拦了架马车,直接去五条街之外没有官眷路过的街道,刚好那边出城也方便。 比起方才衙门口的喧闹,这边安静许多。顾秋实就近找了一间客栈,要了房间,又让伙计准备热水。他亲自去附近的成衣铺挑了衣裙和发簪,鞋袜腰带都配上了。 张玉宜对着这个陌生人,确定自己之前不认识他,但莫名的就觉得他可信。方才他只要了一间房,她竟然也不太抵触。 她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肌肤都泡白了,换上衣衫出来,顾秋实想要帮她擦头发,到底还是只递了帕子过去。 张玉宜接过:“多谢公子。” 顾秋实笑了:“我不是什么公子,一个农家小子而已。我买了你,你不会失望吧?” 最后一句,纯粹是开玩笑。 张玉宜急忙摇头,见他笑意盈盈,知道他在逗自己,忍不住瞪了一眼,瞪完后就后悔了。这位可是主子! “对不住,我……” 恰在此时,有伙计送上饭菜,此时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顾秋实饥肠辘辘:“有什么话,都吃完再说。” 两人相对而坐,张玉宜原本有些放不开,后来见对面的人怡然自得,似乎无论她怎么做怎么吃,他都不会生气,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比起那些满脑肥肠的恶心男人,面前这个朴素的小哥看起来要好得多。 两人吃完,伙计收走了碗筷,又送上茶水。顾秋实给她倒了一杯茶,才问:“按理说,官员家眷不应该只有一人,方才那么多的女眷,你竟然一个亲人都没有。难道你落单了?” 张玉宜捧着茶杯的手瞬间捏紧了些许,她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顶替犯事的官员家眷这种事传出,旁人可不会管她是不是自愿,只要顶替之事属实,她这条小命就留不住了。 换了旁人,她绝对不会说。可是面前的男人问及,她莫名就有一股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不是落单。”张玉宜一咬牙,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说实话,“今日发卖的这些是三家官眷,两个侯府一个将军府,他们胆大妄为,串通二皇子准备谋反,只是还没动手就被摁住了。” 顾秋实颔首,一般罪名,皇上也不会如此折辱官员家眷。 “那你是什么人,为何混在这群人里?” 张玉宜苦笑:“我爹把我卖给了南侯府,如今我是南侯府大房的嫡长孙女。” 顾秋实好奇:“那真正的侯府嫡女呢?” “不知,我就没见过她。”张玉宜觉得自己很冤,还对父亲特别失望。 “别想了,跟我回家吧。”顾秋实笑着道:“只是我家很穷,距离城里坐马车都要半日。你早点睡,明天早上启程。” 说完起身出门,“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就大喊。” 张玉宜松了口气,再怎么对这个朴素的年轻人有好感,她也不想见面第一天就同房住。 翌日回村的路上,张玉宜手里捏着一张纸,整个人恍恍惚惚。她手中捏的是卖身契,确切地说,是已经盖了废除字样的卖身契。 从今往后,她不是奴婢,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再没有主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秋实心情很好,笑道:“这大概是前世的缘分,回头我禀明长辈,请媒人朝你提亲。你该不会不愿意嫁给我吧?” 张玉宜急忙摇头。 摇完头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不过,话说回来,在未婚夫面前,也不用过于矜持。 “我愿意。” 声音虽小,到底是说出了口。 * 顾秋实进城一趟就带了个大美人回来,这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紧接着四散开去。 媒人原本都看好了两个姑娘,就等着找机会跟冯铁柱相看,结果,一转头人家就有未婚妻了。 这还真是只看眼缘。 原本媒人还以为他说的看眼缘是推脱之语,没想到是真的。 冯父对于这送上门来的儿媳妇,真的特别满意。这可是京城来的姑娘,哪怕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也很了不得。 第641章 犯人的儿子 九 反正家里不缺钱, 张玉宜回来时只有两三套衣裙。冯父觉得不够,平时穿还行,成亲的话, 还是要穿艳丽一些的大红,于是,他当天就催促儿子带着未婚妻去镇上买衣裙。 定亲一事,顾秋实交给了那个想要帮他说亲的媒人。 这些媒人为了促成一对新人可能会胡说八道, 但真正办起婚事来,她们也绝对不含糊。 张玉宜到冯家的第二日,媒人就准备好了上门提亲的礼物。张玉宜接了, 当场答应了这门婚事。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沦为小妾, 且活不了多久,如今已经比预想的要很多,最重要的是, 她不抵触自己的未婚夫。如果早知道被卖了会遇上这个人,她……绝对不会那么抵触。 顾秋实还真就带着张玉宜到处转悠, 如今这水田里的稻穗已经压弯了枝头, 田里不需要水, 等稻穗变黄,就可以收割。 这是一年之中最闲的时间。 张玉宜到了镇上,顾秋实给她买了许多的小东西, 之前怕节外生枝,两人没有在城里多逗留。 头绳发带簪子之类,张玉宜真的不多。 逛得累了,两人还去酒楼吃饭。顾秋实特意避开了马家人的铺子, 据说是马姑娘愿意嫁冯铁柱,所以媒人才会上门提议让二人相看。顾秋实不想引起任何人的误会。 镇上到村里不远, 走路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两人买的东西不多,刚好又找不到车,于是干脆腿着回去。 走到洛水村外面,顾秋实碰见了熟人。 何翠云站在那里,面色格外复杂,她没有主动喊人。 张玉宜察觉到那妇人在打量自己,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你认识吗?怎么不喊人?” “这是我娘。”顾秋实快走一步,“一会儿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搭理。” 张玉宜昨天就到了冯家,也知道了一些冯家父子俩身上发生的事,看到何翠云,她挺尴尬的。 只看两人的身份,张玉宜该恭敬地上唤一声伯母。可就凭何翠云干的那些事,张玉宜若要护着自己未婚夫,那就绝对不能与之亲近。 未婚夫妻俩直接就要走,何翠云眼看两人就要离开了也不和自己打招呼,忍不住问:“铁柱,这就是你为自己寻的未婚妻吗?” 顾秋实颔首。 何翠云以为,她和儿子唯一能拉近关系的机会就在儿媳妇,如今这儿媳是外地的,那绝对不能指望她帮忙拉近母子之间的感情。 如果可以,何翠云还是更喜欢镇上的马姑娘做儿媳。 “听说这姑娘是城里来的?” 她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张玉宜,表示出了十足的蔑视。 姑娘家都要脸面,被未婚夫的亲娘如此嫌弃,只要不傻,都绝对会打退堂鼓。 但是,顾秋实为了保全未婚妻的颜面,没说她是犯官的家眷,只说她是城里的姑娘,在家中不得宠,被他花了十几两的聘礼接了回来。 “是!”顾秋实一脸严肃,“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城里来的姑娘不会踏实和我过日子?” 这话还真说到了何翠云的心坎上。 她确实打算以此来劝儿子放弃这个未婚妻,其实心里也是真的这么想。 许多人都不愿意要外地的儿媳妇,一来是因为离得远了,做不到知根知底,万一儿媳过个几天日子人跑,上哪儿找人去? 二来,外地的儿媳妇在当地很融入,回娘家一趟花销巨大。又不能拦着人不回。 “铁柱,婚姻大事很要紧,不可草率,你得考虑好。” “我考虑得很清楚,既然把人带了回来,我就会对她负责。我这辈子,要么不娶妻,要么就只娶她一人。”顾秋实一脸严肃,“我不管你怎么想,也随你怎么劝,反正我不会改变已经决定了的事。” 何翠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是你娘啊!在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疼你的女人了。” “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除了疼我之外,你还会疼他们姐弟三人。”顾秋实语气不耐,“你既然不想住在婆家,就赶紧想法子搬出来,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空操心我……你还是太闲。” 何翠云看见儿子这样,真的特别伤心。 先是儿子在她和其他女人之间选择了后者,紧接着儿子又在未来妻子面前如此对她。 如此,她以后在儿媳妇跟前,还有什么脸面? “铁柱,你帮帮我吧,我们是想搬出来住,但没有银子……” 顾秋实语气愈发不耐:“你走的时候都没有拿银子给我,我身上就得几百个铜板。你让我怎么帮你?现在我还要娶媳妇,玉宜是城里的姑娘,这样不明不白住在家里,外人会说闲话。这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准备婚事需要的银子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不说帮我的忙,反而还问我要银子……我这条命你要不要?拿去好了。” 确实如此。 家中所有的积蓄何翠云并没有亲自交到顾秋实手中。 这银子在顾秋实手里,只是他们以为。 何翠云脸色微变:“你真的没有找到?” 顾秋实拉了张玉宜的袖子,直接入村。 原本何翠云还想逮住儿子再问几句,刚好村里又有人来,她只好放弃。 垂头丧气回到吴家,最近这院子里住的人多,何翠云也不愿意被婆婆嫌弃,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几遍,看着要比原先清爽了不少。 吴志富伤养好,又受了伤,最近两天可以勉强下地。他在那黑漆漆的屋子里待得心情烦躁,好不容易能起身了,拄着个拐棍在院子里转悠。看见何翠云进门,他立即追问:“你又去哪儿了?” 何翠云叹气:“还能去哪儿?铁柱定亲了,原先我的那些打算不成,我想去看看未来儿媳。” 吴志富忙追问:“他愿意听你的话退亲吗?” “不愿意,那姑娘已经住到了冯家。这婚事要是不成,她也没了活路。铁柱是个负责任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肯退亲。”何翠云跑了半日,特别热,去厨房打了一碗凉水喝,发现水缸又见了底。 自从嫁入冯家,何翠云就没有挑过水。因为冯家院子里就有一口井,洗菜也好,洗碗也罢,包括洗衣裳,那都可以在井边完成。冯父是个妥贴的人,还专门用青石板铺了一条水沟,倒水也很方便。 也是到了吴家,何翠云才察觉到挑水的处处不便。 挑水要走半里路,要是不会挑,满桶水挑回来只剩下半桶,因为家里人多,光是做饭就要用不少水,所以洗衣裳洗菜,都只能去半里之外的小河。 第660节 最近天气炎热,一家十五口人,最小的就是八岁的双胎,光是喝水,至少也要喝掉两桶。 看到水没了,何彩云心里发苦,这会儿她腰酸背痛,又渴又累,外面日头也高,她真的很不想去挑水。 可如果不去,一会儿婆婆发现水缸空了,绝对会骂她。 “依我看,他就是不想听你的话,所以才慌慌张张随便找了个女人回来。”吴志富煞有介事,“你这个当娘的,在他面前太没威严了些。” 何翠云心里烦躁不已,放下水瓢问:“你真的没有拿家里的积蓄?” 吴志富一提起这事就想发脾气:“没有没有,我们是夫妻,我要是拿了,能不告诉你吗?村里人最近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要是拿得出来银子,早就出去买地基建房了。” 这倒也是事实。 何翠云一脸不解:“那银子哪儿去了?铁柱刚才跟我说,他身上只有几百个钱,娶妻的花销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我看他也不像是开玩笑。” “如果不是铁柱拿的,那就是姓冯的拿了。”吴志富对于把那些银子找回来已经不抱希望,因为这原本就是冯家的银子。 如果他们夫妻能离开的时候将银子带上,那还有几分将银子独占的可能。 如今……他们夫妻只能去借,如果借不过来,那些银子就真的与他们无缘。 何翠云面色难看:“我听说,有媒人要给他说亲,他还没拒绝。” 吴志富一愣,惊讶之余,又觉得正常。 “他才四十岁不到,又在大牢里蹲了十年,再娶也正常。” 看到妻子眼中满是不甘,吴志富眯起眼:“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姓冯的吧?” 何翠云没有放不下冯父,或者说,她放不下的是曾经冯父对她的那份体贴。 “我只是没想到……” “贱妇!”吴志富一伸手,狠狠抓住了何翠云的胳膊,“什么没想到?这男人年纪轻轻,身边没一个女人,再娶有什么稀奇的?合着在你眼里,姓冯的就得惦记着你不放?你太高看自己了,也太不要脸。” 何翠云被他骂得面色发白,原本就不得公公婆婆喜欢,如今还被吴志富骂成这样。回头婆婆搞不好就会捏着这件事情指桑骂槐说她不知检点。 “我心里怎么想的你最清楚,旁人不理解说我就算了,你还……” 她越想越气,干脆哭着跑走。 哪怕是去山上打野果采菌子,也好过留在家里挑食。 吴家的那个水缸太大了,想要全部装满,得十二担水。 她的腰经不起,跑一两趟都受不了,十二趟跑下来,怕是小命都要交代了去。 * 冯家正在准备办喜事。 因为顾秋实经常带着未婚妻在村里转悠,好多人都认识张玉宜了。 而这一日,两人再去镇上酒楼吃饭时,张玉宜脸色忽然就变了。 顾秋实时常注意着她,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那边,是侯府的二姑娘。”张玉宜朝着大堂里格外热闹的一桌指了指,站在深蓝色男人旁边那位。 那姑娘穿一身藕粉色的丫鬟服饰,头上梳着双丫髻,肌肤雪白,鹅蛋脸,也算是个美人。 “她认识你吗?” 张玉宜点点头:“侯夫人为了平安将女儿送走,把我揪到侯府所有人面前让他们仔仔细细看我。” 周珍珠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低头冲着那位老爷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过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 那婆子满脸凶相,一看就不好惹。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周珍珠说这话时,目光上下打量顾秋实。 张玉宜皱了皱眉:“我不是你姐姐。” “姐姐可真会说笑。”周珍珠用帕子捂着唇,瞄了一眼张玉宜和顾秋实之间的距离,“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姐,却又出现在了被发卖的官眷之中,如果被人告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如果张玉宜不按她说的办,就会被告上公堂。 “还有,姐姐在来的一路上对旺弟多有亲近,如今这是移情别恋了吗?” 未婚夫妻之间,最怕这种误会。尤其两人迄今为止也没认识几天,在那之前,都相隔甚远。张玉宜说自己没有做过,但没有人能证明。 张玉宜紧张地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位……丫鬟,这天底下的是非黑白,也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定论。玉宜怎么变成侯府大姑娘的,没有人比你们家更清楚。真要是闹开了去,玉宜是讨不到好,但收留你姐姐的人,当初买了玉宜的人,促使此事办成的人都讨不了好。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 ” 周珍珠轻哼:“我又不要她做什么太为难的事,只是想恢复自由身而已。这点小忙你总帮得上吧?只要我能离开齐府,我就会忘了这些事。” 顾秋实看了一眼那边着深蓝色衣物的老爷,四十多岁的年纪,大概是日子太好,整个人都发福了,脸上的五官太挤,长相都有些狰狞。 “你嫌弃那位齐老爷?” 笃定的语气。 周珍珠怒从心头起,她一个才正值妙龄的美人,又是官家女眷,如果家中没有犯事,连皇妃都做得,如今却只能跟着一个年纪一大把肥得像猪一样,年纪都可以做他爹的男人,她得多大的心才能做到不嫌弃? 不过呢,这话不能明着说。万一张玉宜不肯帮她赎身还跑去告状……但是她不止不能改变自己如今的处境,还会变得更惨。 “同为女子,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 顾秋实嗤笑一声:“玉宜,你不用为难。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救她!刚才她还污蔑你呢。” 他这种语气和态度,周珍珠尤其接受不了。 其实周珍珠这些日子已经见识到了人情冷暖,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早已转变。但是,在曾经的熟人张玉宜面前,她就是不想服输。 在她的心里,张玉宜绝对不能过的比她好。无论任何时候,张玉宜在她面前都只能伏小做低,该讨好她该捧着她。 “那不是污蔑,而是事实。”周珍珠振振有词,“我弟弟是侯府嫡子,你是没看到她在路上对我弟弟谄媚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才十四,她早就摸上我弟弟的床了,不要脸!呸!” 张玉宜愤怒不已:“明明是他想欺负我,你那弟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十四岁就祸害了不少丫鬟,同行的林家四姑娘,就是被他欺辱过后自尽的。”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胳膊:“坐着说,别太激动了。为那种人着急动怒不值得。”他目光一转,问周珍珠,“玉宜又不傻,她看中你弟弟什么?是看中他心狠手辣不干人事?还是看中他家中长辈谋反犯事已经家破人亡?或者,你想说她看中你弟弟即将成为任人欺辱的下人?” 周珍珠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忍无可忍,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动作比她更快,霍然起身,端起桌上的汤碗,直接就泼了过去。 这汤已经上了有一会儿,烫倒是不烫,只是周珍珠头上脸上全都是菜和葱花,特别狼狈。 周珍珠被发卖后并没有吃什么苦,至少没有在路上那么苦,她只是很讨厌自己伺候的男人,做梦都想要逃离。但见了张玉宜后,又忍不住嘴贱,然后就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被热汤泼脸,周珍珠第一个反应就是发脾气,但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见齐老爷察觉到了这边动静,已经侧头望了过来,她忍住了口中的怒骂,抽出帕子开始擦自己的脸,一边整理一边哭:“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呀,你寻得良人,我这心里只有高兴的,又不会跟你抢……” 齐老爷皱了皱眉,起身走了过来。 “这位小哥,我的丫鬟没有惹你吧?” 顾秋实往后一靠,敲着桌子道:“原来这丫鬟是你的,她刚才跑过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非说我的未婚妻是她姐姐,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齐老爷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张玉宜,问:“珍珠,你是不是认错了?” 周珍珠咬唇,就想要说话。顾秋实抢在她开口之前道:“她们姐妹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总不能是这丫鬟的姐姐为了不被发卖改名换姓然后找人顶替吧?” 顶替犯人,那可不是小罪名。 知情者也要按同犯论处。 张玉宜顶替了犯人,确实很难脱身。但南侯府这些知情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齐老爷只是个好色的小商人,可不想卷入这些杀头的大罪里,他扭头瞪着周珍珠,训斥道:“不要乱认亲戚!你如今是犯人家眷,还当自己是官家姑娘呢,再这样胡来,我也护不住你。要是你再敢乱来,试图牵连本老爷,回头我就把你配给养马的瘸子!” 周珍珠面色大变,她瞪着张玉宜,到底是妥协了,低下头道:“奴婢认错了人,老爷别生气。” 第642章 犯人的儿子 十 这么一认错, 齐老爷就觉有些下不来台。 坐在这里的两人,那女的既然和珍珠有旧,多半真的是南侯府买来顶替的姑娘……既然是买来的, 多半是个丫鬟,总不可能是什么官家子女。而这个男的,一身朴素,只穿布衣, 再富能富到哪儿去? 对着这两个人,周珍珠说低头就低头。齐老爷是真觉得没脸。 他方才那样训斥,要的可不是周珍珠麻溜认错……哪怕是错了, 也想一个体面一些的说法呀。 齐老爷自认为能屈能伸, 他是城里的人,只是到这边来游玩……家中的母夜叉很凶,如果知道他和身边丫鬟鬼混, 绝对会找他的麻烦。与其在城里被发现,还不如跑到这种小镇上, 既能风流, 也不会传入母夜叉的耳中。 反正离开了这个镇上, 面前这俩人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齐老爷不打算节外生枝,道:“两位自便, 我们就先走了。” 等到二人离开,张玉宜低声解释:“我和那个周兴旺之间什么都没有,是他想欺负我,我当时拼了命的反抗。押送的官兵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动静足够大,他们也不会故意装死。我当时下了狠手, 周兴旺被我扇了一巴掌,还被我用树枝戳伤了胸口,他们家一直怀恨在心,后来的路上都不愿意搭理我。” 流放途中,犯人是没什么尊严的,旁人想欺就欺。张玉宜落了单,很容易被人欺负。 “好在同行的人都知道我的狠劲,没有人再凑过来找不痛快。” 顾秋实握住了她的手:“你受苦了。” 张玉宜摇摇头。 “我只希望和这些人再也不见。” 哪怕是京城里那些不想亲人的亲人,她也不愿意再见了。 顾秋实后来有打听过,齐老爷当天就带着周珍珠离开了镇上。 想来这位齐老爷胆子应该不太大,毕竟,走夜路比白天赶路危险,齐老爷都不在镇上过夜就着急离开,如果不是遇上了急事,那这齐老爷应该是个怕事的人。 如此胆小,倒是不用过于防备。 只是周珍珠很不老实,她会跑过来威胁张玉宜,归根结底是为了离开齐老爷身边。她长相又不错,说不定还真的有人愿意接纳她。 城里离镇上很远,坐马车都需要半日,周珍珠真想为难他们,其实也不太容易。 张玉宜想到这些,心里也没那么怕了。只是,她的身份始终是悬在脖颈上的刀,随时都有可能砍向她,到时她嫁了人,兴许还要牵连自己夫君。 “要不,我们俩的婚事就不办了吧?”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不成亲,万一哪天我出了事,也不会牵连你。” “有我在,你不会出事。”顾秋实握住她的手,“别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了。” 张玉宜低下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这世上大概真的没几个人能接受一个随时有可能被衙门定死罪的妻子。 第661节 “你是我未婚妻,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此时两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月明星亮,夜色着实不错。 * 一转眼,到了大喜的头一日。 因为张玉宜就住在冯家,不能迎亲。但顾秋实不想让她落下遗憾,跑去镇上租了一个院子,将她安顿在里面,头一日把人送去,第二天在吉时之前把人接过来。 张玉宜家境不是特别富裕,觉得折腾,但说服不了他,只能听从。 顾秋实不放心她一个人,又去周大娘家里借了两个十四五的姑娘陪着,也请了赵大娘守在旁边。 回来的路上,他在村口又碰见了何翠云。 时隔一段时间,何翠云看着狼狈又苍老,她眼神里满是疲惫。 “铁柱,你是不是不打算请我了?” 顾秋实想了想:“你回来跟我爹坐在一起,不合适。毕竟你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不是夫妻,我就不是你娘了吗?”何翠云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当初我为了生你,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如今你娶妻,连媳妇茶也不想给我喝,你不觉得太过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你爹对你是好,但我对你也不差。前面的八年是我们俩一起养的你,后面的十年,是我一个人拉拔你长大……” 顾秋实打断她:“前面八年确实是你们俩一起照顾我,但后面十年,你是拉拔我吗?爹才进大牢不到一年,你这边就怀了身孕,一有孕大夫就说你不能乱动,那之后一家子的吃喝拉撒都是我的事,你们完全是拿我当长工使唤。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何翠云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你是这么想我的?” “是!”顾秋实直言,“你心里只有那个姓吴的和后来生的三个孩子。我照顾孩子,简直照顾得够够的,那三个确实是我的弟弟妹妹,但我对他们只有厌烦,完全没有一点疼爱。这其实不能怪我冷血,都怨你!如果你不是经常把他们交给我照顾,我肯定也会喜欢他们的。” 这样一番话,何翠云真的接受不了,儿子就差明摆着说,他不光不会管她和吴志富,甚至连姐弟三人都不会管。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原本还以为姐弟三人有点盼头,如果读不起书,就找冯铁柱这个大哥帮忙,可现在……完全指望不上。 偏偏大儿子说的这些话是事实,她根本就没法反驳。 “所以你这是以后都不打算认我了吗?” 顾秋实无奈:“你别揪着我不放。之前我就说过关于你养老的事,如果你真的老到动弹不得了,该我出的那份我绝对不会推脱。” 言下之意,兄弟三人一起平摊,他不会一人承担下来。 可对于何翠云而言,两个小儿子还不懂事,根本指望不上,她心里还是觉得大儿子最可靠。如今这棵可靠的大树不给她依靠了,她这心里真的很慌,一点底都没有。 她脸色苍白,干脆晕倒在地。 顾秋实看着她往下倒去,明明可以一伸手就接住,他却没有出手。 而何翠云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间心里愈发凄凉。 “你是要请大夫,还是我找人给你去吴家报信?” 何翠云闻言,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顾秋实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何翠云身子是不太好,但远远不到昏迷的地步,也不至于站不稳。 她倒在这里,多半是想试探他这个儿子。 顾秋实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村头的分叉路口,大喊道:“快来人呐,来个人帮忙。” 他嗓门洪亮,不过吼了两嗓子,村里立刻有了动静,旁人也不知道晕倒的是谁,这邻里邻居住着,谁都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因此,同村人出了事,大家都挺热心。 前后不过几息,已经有十来个人跑了过来。这其中还有冯父。 众人看见晕倒在地上的何翠云,一时间都无处着手,悄悄打量冯家父子的神情。 冯父和儿子目光一对,瞬间明白儿子的意思,他不愿意让人指责儿子不孝顺,立即道:“何氏已经改嫁他人,还早就搬出了我家。若是再住回去,就怕姓吴的误会了她。所以,麻烦大家帮个忙,找把椅子将她抬了送回吴家村。” 他见有人朝儿子那边靠,大声强调:“我家的院子绝对容不下她,铁柱要是敢收留她,就和她一起滚蛋。” 此话一出,谁还敢询问冯铁柱? 要知道,这可不比平时,明儿就是冯铁柱大喜之日,今晚上要是被父亲赶出门,明天的喜事怎么办? 再说,喜事当头,家中不宜吵架,否则会不吉利。 当即再没有人勉强父子二人,论起来,吴志富在洛水村住了十年,大家都挺相熟了。所以,这种人并不抵触去他家。 一时间,众人纷纷忙碌起来,找来了椅子,又找棉被垫着,然后才将何翠云放上去。 对于抬女人,众人都不陌生。前几十年这村还没通路的时候,村里的女人如果遇上难产,或者有人病重,就要抬去大夫那里。抬过去了还要想法抬回来。 虽然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但有村里的老人指挥着,一时间忙而不乱。 送何翠云回婆家,父子俩必须得出面。顾秋实身为儿子,那是当仁不让。 虽然村里的人也和吴志富相熟,但何翠云是来找冯铁柱的,如果他不闻不问,难免会让人觉得冷血绝情。再说,村里的人送这一趟,大多还是看父子俩的面子才愿意帮忙。 顾秋实抬了一角,总共六个人换着抬,都是常年干活的好手,抬着一点也不费劲。走到半路,何翠云就醒了。 确切地说,她根本就没有昏迷,只是想赖在冯家人的院子里,等到明天新妇过门,如果她那时还在,身为冯铁柱亲娘,这个礼她是受得起的。 结果,冯家父子根本就不让她进门。 何翠云心里很难受,她想说自己已经醒了,可以下来走路……让吴家村的人看见她被抬回去,说实话,有点丢脸。 不过又一想,吴志富自从回家后就什么也不干,一天还挑剔这个骂那个,她实在是受不了那院子里的活儿了。虽然是妯娌二人还有姜氏真的姐妹三人一起干,可耐不住院子里的人多呀。还有,吴家都是旱地,早上她出门前,吴志富还说明天大家一起去地里秋收……刚好还可以避开冯铁柱成亲却没有请他们上门的事。 到时有人问起,他们就说忙着秋收,不得空去观礼。不然,养了十年的继子大喜,吴家却连席都没上,旁人问起,他不好答啊! 跑去地里忙活,好歹有个借口糊弄。 秋收不要紧,要紧的是何翠云许多年没有去地里干过活了,尤其吴家的地都在半山腰,道路崎岖,不像是冯家的地可以借助板车。别说板车,背着粮食走路都费劲,几乎每年都有人在秋收时摔倒。 公公婆婆年纪大了,弟媳妇又是个瘸子,全看兄弟三人,何翠云心知,在吴家人的心里,她也是个得用的力工。 这可不成。 何翠云一咬牙,干脆瘫在椅子上不动,就装作自己病得很重,回头应该能避开秋收。 吴志富没想到何翠云会被这么多人送回来,他心里一惊:“翠云这是怎么了?” “晕倒在村口了。”顾秋实抢先一步,“吴叔,我娘生时候就伤了身子,后来拼了命又生两胎,最后那胎还是双生子,大夫当年就说过她不能劳累,如果生病必须要静养,怎么她都生病了还在外头转悠?并且她都晕倒了你们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刚好路过村口,她现在还在那儿躺着呢,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知道。” 顾秋实越说越严肃,语气里满是责备之意,“我娘拼命为你生了二子一女,你这样慢待于她,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一顿噼里啪啦,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吴志富身上。 原本送何翠云过来的洛水村众人还觉得冯铁柱对母亲太过冷漠,人都病了还把人送走。听了这样一番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何翠云身子很弱,这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平时连门都不出,多站一会儿就会腰痛,在洛水村那么多年,就没有单独出过门。 结果,这到了吴家,单独出门好多次,这次还晕倒在村口。 当即就有和吴志富年纪相仿的人语重心长地劝:“志富,翠云拼命为你生双胎,真的很对得起你了,人可不能没良心呀!你得好好照顾她。” 话音一落,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翠云如今是你媳妇,你们还这么年轻,养老还早着呢……” 第643章 犯人的儿子 十一 何翠云确实是因为生后来的姐弟三人才把身子给败了, 吴志富原先也有打算好好照顾她,但……如今情形不同了呀,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勉勉强强饿不死而已,送孩子读书也做不到了,再把何翠云供起来,怎么可能? 前面十年何翠云不怎么干活, 是因为冯铁柱任劳任怨,如今在吴家,可没有这么一个老黄牛。 姜氏带着仨闺女愿意累死累活伺候一家子, 但吴母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凡是家里的儿媳妇, 谁也别想歇着。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有一套过日子的规矩。当初她也是从儿媳妇过来的,如果长辈偏心哪一个媳妇, 一家子就过不好日子。 所以,吴母不偏心谁, 全都给我干! 吴志富心里乱七八糟, 动作却很麻利, 无论他们俩私底下怎么过日子,在外人的眼里,是因为何翠云, 他吴志富才不至于打光棍,还儿女双全。所以,他不能对不起这个女人,至少, 在何翠云生病的时,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 “翠云, 你怎么样?” 他想要去抱人,奈何之前受的伤还没痊愈,这都养了一个多月了,有些地方还是在隐隐作痛。 “麻烦你们把人给我放到床上去。” 洛水村总共来了六个人,都是为了抬何翠云,而女人又抬不动,因此,来的都是男人。 男女有别,其他人也不好对何翠云上手啊,还是顾秋实出面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黑漆漆的小房间里。 “我娘……从来没有住过这种房子。” 吴志富听到这话,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我就只有这点本事。你要是觉得你娘受委屈了,把她接回去啊,还有你的弟弟妹妹,生下来就住亮堂堂的屋子 ,如今都跟挤咸菜似的。”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明天就成亲了,以后就是大人,长大了就要赚钱养家糊口,不能养活妻儿,那是男人无能。你可倒好,年纪轻轻就想当甩手掌柜,我以后要养我妻子和儿子,如果帮你养了,以后我妻儿怎么办?” 这话好有道理,吴志富竟不能反驳。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到底是没敢发作。 在洛水村的人眼里,过去十年之中,吴志富是靠着冯家父子的田地度日,如今要是因为住得不好冲着继子发脾气,那他成什么人了? 人活一张脸,吴志富是个挺好面子的人。 “你明天要成亲,不打算请我?” 顾秋实颔首:“我不希望在自己的大喜之日看见讨厌的人。” 吴志富心中一怒:“你讨厌我?要不是老子,过去十年里你们母子早就被那些坏人给欺负死了。” 顾秋实嗤笑一声:“之前你说我是你亲儿子,也就是说你和我娘早在她嫁给我爹之前就在一起了,那时候我年纪小,夜里睡得沉,不知道我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当时我是一点都没怀疑。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娘很可能撒了谎,目的就是为了和你再续前缘。” 吴志富面色微变:“你别胡说!当初确实是有人欺负你娘……” “将心比心,谁要是敢欺辱我的妻子,我非得拿刀跟人拼命不可。你说那人都摸到了我娘的屋子里,那我娘应该知道他是谁才对。但你到我家那么多年,从来就没与谁打过架。”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要么是你胆子小,要么根本就没这个男人存在。” 吴志富瞪着他:“不要乱猜,好像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似的。” “我没有说自己聪明啊,你就说我猜得对不对吧。”顾秋实看了一眼院子里坐着喝茶的洛水村人,“反正,明天你最好别出现,否则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 吴志富有点自己的骄傲,明天这种日子,如果冯铁柱不来请,他绝对不会去。这会儿冯铁柱说了这种话,他就更不会去了。 “没良心的东西,小心哪天被雷劈。” 顾秋实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觉得你这话很对!” 冯铁柱怒极:“别以为我不会打你。” “你打啊!”顾秋实捏着拳头挥了挥,“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才有一把子力气。不信你试试,看看咱们谁的力气大!其实打一架还更好,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闹翻了,回头你就休想再登我的门。” 吴志富看着面前这个恨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的年轻人,心里又怒又急:“我是你爹。” “我说过,我爹姓冯!”顾秋实转身就走,冯铁柱心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从头到尾想的都是为父子二人报仇。 第662节 洛水村的几人没有多待,虽然曾经是邻居,但如今已经不是了,看吴志富这副模样,以后多半会住在吴家村。 这两个村之间有许多人结亲,但都是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才会走动,并不会经常凑在一起。 既然不用常常见面,大家也不用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实在是……吴志富太不要脸。 这会儿洛水村好多人都已经听说了,冯父回来的当天晚上之所以把一家子赶出门,是因为吴志富表面上是准备了一桌菜给他接风,私底下却往酒里下药。好在冯父这些年在大脑里历练出来了,对谁都心里防备着,所以才没有中招。否则,刚从大牢里出来的冯父怕是直接就丢了命。 下毒害人啊 。 这么毒辣的事情,离村里的普通人很是遥远。 就吴志富这样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狠辣性子……能离远点,还是离远点的好。 回去的路上,众人抬着一把空椅子,大家都挺沉默。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许多人认为这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冯铁柱成亲,就该把母亲接到高堂上受礼……但这事归根结底跟他们这些外人没有关系。 冯铁柱愿意跪谁,不愿意跪谁,全凭人家自己愿意。他们赞同或者是不赞同,最好是放在心里,外人跑到别人家指指点点,只有被嫌弃的份。 顾秋实回到冯家,院子里烛火通明,处处都已挂上了红绸,看着格外喜庆。今天晚上就有人在这院子里聊天,如果客人们和主家关系够好,有可能会聊到天亮。 冯父很高兴,儿媳妇即将进门,村子也就不远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大牢里,从大牢出来后,他也不觉得没有亲人的自己能活多久。结果让他很惊喜,儿子一直在等着他回家。 院子里热闹非凡,顾秋实早早回去睡了。 翌日天蒙蒙亮,迎亲队伍到了,媒人已经在清点去迎亲需要用的东西。 院子里来了好多人,角落处搭出来的大厨房此时热火朝天,要保证在中午的时候开饭……光是村里,至少就有三四十桌。 顾秋实不是第一回娶妻,也算是轻车熟路。因为张玉宜是住在租的院子里,院子都租下来了,等于住在自己的地方。因此,一路上都很顺利。 赶在中午之前,顾秋实把新嫁娘带回了冯家院子。 别看这婚期急,新房可是重新整修过了的,这会儿那屋子里桌椅板凳梳妆台全部都是新的。 本来新婚夫妻俩就要打一张新床,原先的旧床被挪走。值得一提的是,之前住的人多,每间屋子都有床,这会儿拆下来的这张床真的就没地方放,只能劈了当柴烧。 可这是好料子,才买了几年,当柴烧了很可惜。恰巧冯父最近与村里的同龄人相处得不错,好多人家都因为床不够只能硬挤,他说有床要送人,当天中午就有人来拖走。 高堂之上,冯父一人端坐。 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今儿穿着一身布衣,系着一根红腰带,比他自己当年成亲还要高兴。 外面的那些热闹并没有影响一双新人,就和昨晚上一样,顾秋实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冯父有没有要求他非得应付哪些客人。 所以,夜晚一双新人早早睡下。 而院子里,一直闹到了晨光微亮才散去。 顾秋实天亮后不久就起了,昨天晚上喝酒的人闹得有点晚,那些帮忙干活的大娘早就回家了。所以,这会儿院子里仅剩的那张桌子上一片狼藉,好多碗都没有洗。 他去厨房忙活,没多久 ,张玉宜就来帮忙了。她上来就想洗碗,顾秋实给推到了灶前:“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帮我烧火。” 谁不想闲着呀? 张玉宜刚刚进门,不好意思赖床。 “爹会不会不高兴?” 顾秋实摆摆手:“日子是我们过的,他不会多过问。” 而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院门。 张玉宜刚起身,顾秋实就去开门了。 这新媳妇刚嫁过来,也不大认识村里的人。开了门之后不喊人不好,想喊又不知道喊什么,顾秋实跑去开门,就能避免这种尴尬。 来人是帮两人准备婚事的媒人,顾秋实昨天就已经给了谢媒礼,看到人又来了,他满脸意外:“婶子,还有事?” 媒人似乎有些不太好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试探着问:“你爹起来了吗?” “昨夜闹得晚,还没起呢。”顾秋实直言,“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回头我告诉他。” 媒人迟疑了下:“你娘已经再嫁了,你这边又娶了妻,现在只剩你爹一个人,他有没有想过再娶?” 冯父口口声声说过不再娶妻。 但是,顾秋实认为,他这一生没有遇上一个好女人,何翠云当初嫁给他,纯粹是因为父母之命。也不知道冯铁柱到底是谁的儿子,如果真是冯家血脉还好,若不是……冯父这辈子也太惨了点。 顾秋实想了想:“婶儿有人选了吗?” 一听这话,媒人心知有戏。如果冯铁柱不愿意,肯定一口就回绝了。她瞬间来了兴致:“不是我吹,这附近几个村里所有跟你爹合适的女子我都认识,你爹想要什么样的?” 这只有去问冯父才知道。 而就在此时,冯父打开房门出来,喝了太多的酒,他又才睡下不久,这会儿头痛得厉害。他狠狠捏了一下额头,问:“你们在说什么?” 顾秋实接话:“再说后娘的事,爹,你还年轻,要是再娶了,我也能放心些。” 冯父皱了皱眉:“我不想再娶。” 媒人一甩帕子,半真半假笑道:“哎呦,你年纪轻轻的却不娶媳妇,难道你想把家里赚来的这些银子全部送到镇上的花楼去?” “别开这种玩笑。”冯父沉下了脸来。 媒人也不在意,干这份活计,三天两头就会被人冷嘲热讽,比起那些刻薄之人,这点儿根本不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帮别人养孩子,镇上有一位李的寡妇,今年三十有一,你要是愿意,我去帮你说,然后找个机会,让你们两人相看。” 这媒人也太热心了点。 不过,顾秋实并不怎么讨厌,这是人家的谋生之道。只有撮合成了婚事,还有谢媒礼可拿。 冯父看了一眼儿子:“你要是觉得合适,我就去见。” “又不是我娶媳妇,你自己拿主意。”顾秋实玩笑过后,一脸认真地道:“爹,我希望你好好的,接下来的日子,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要为了我而退让,我还这么年轻,如今又娶了妻,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冯父垂下眼眸:“那就麻烦妹子去帮我问一问。不要勉强人家,不用强行撮合,不行就算了。” “你放心交给我。”媒人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厚道,从来不乱牵线搭桥,更不会刻意害谁。我相信善有善报,人在做,天在看,缺德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这个姓李的寡妇当天就回了话,她愿意和冯父见面。 于是,媒人下午就来报了信,让冯父第二天去镇上相看。 恰巧那天是赶集,冯父不想让自己的再娶的事情在还没有眉目的时候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到底,他对再娶这件事情并不热衷,不过是不想让儿子太过担心。还有,他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儿子以后也能更放心他。 冯父的意思是,刚好之前租给儿媳妇出嫁的那个院子还空着,干脆去那里相见。 不然,去镇上的茶楼或是酒楼难免会遇上熟人。 还有,他非要让儿子儿媳一起去见,如果不合适,当面与人说清楚。 这位姓李的寡妇三十一岁,比冯父小七岁,但她看着挺显年轻,容貌标志,见人未语先笑,圆圆的脸,看着挺有福气。 而冯父蹲了十年大牢,看着要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原本就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期待的他,在看到面前坐着比自己年轻了好几岁的女子时,瞬间就起了抗拒之心。 李氏本身应该是个勤快周到的人,哪怕是院子里烧好了茶水,她也忙前忙后地给几人冲泡。顾秋实不好去跟她抢,张玉宜跑过去抢了,但没能抢过来。 男女相看这种事,谁要是有意,那行动上肯定就会殷勤一些。冯父看到她如此,心下很是意外。 这位好像是镇上的姑娘,往村里嫁本来就委屈,他年纪还大,至少看着要比李氏大个十来岁。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氏居然挺乐意。他看了一眼媒人,心里在怀疑媒人是不是瞒着一些大事。 媒人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看向了李氏。 李氏给所有人添了茶,端起茶杯起身。 “冯大哥,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们俩不相配,但……我觉得挺好的。你要是觉得合适,我想尽快成亲。” 冯父万分不解,见人家女子如此直白,他也想当面把话说清楚:“既然不相配,你为何要嫁给我?” “我没有更好的去处。”李氏咬牙,“我二十三岁守寡,迄今为止已经有八年了。这段时间里,我偶尔回娘家都跟犯人似的,其实那娘家也没什么好回,他们要是真愿意护着我,我这些年也不至于跟坐牢似的困在院子里。” 媒人接话:“李妹子被婆家管束得太严,去年她婆婆走了,她那个小叔子不是个东西,居然……” 她说到这里,强调道:“我知道你们负责都是厚道人,所以才说了内情,我想请求三位,今天的事情不管成不成,二位都别把这些消息传出去。” 冯父这么多年不在镇上,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欺负你,你可以找娘家帮忙啊。” 李氏苦笑:“我娘家只有一个后娘生的弟弟,他成亲生子,自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我?如果咱俩婚事不成,我还会继续相看,直到嫁出去为止。” 反正婆家是绝对不能留了。 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寡,旁人都赞她贞洁高义,如果和小叔子搅和在了一起,哪怕不是她自愿的,旁人可不会管这么多,只要他们俩好了,回头肯定会骂她不要脸勾引小叔。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这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大街上到处是,一抓一大把,兔子还不啃窝边草呢,她总不至于比兔子还不如。 冯父眼神一转:“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 媒人眼睛一亮。 男女有别,这要单独相处,那肯定就是对人家有意。 “那我们先出去……” 冯父不想几人站在门口被人围观,提议:“你们不用动,我们去屋中……去那边角落也行。我就几句话,很快就能说完。” 两人去了堂屋,屋子开着大门,二人就站在里面说话。 他们背对着外面,顾秋实想要读唇都不行。 半刻钟后,两人一起出来,李氏眉眼间满是喜气,冯父笑道:“铁柱,如果你不讨厌她,那……这婚事我可定下了啊。” 第644章 犯人的儿子 十二 顾秋实满脸意外。 今天来的时候, 冯父还一脸的不甘愿,觉得浪费了他的时间。因为他根本就没想着能成。 不过呢,都已经答应了要来相看, 平白把人家撂下不好。 顾秋实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李氏,三十多岁的年纪可能因为没有生养过,看着还挺苗条,在这附近的几个村里和镇上, 也算是个美人了。 冯父还这么年轻,见色起意也不稀奇。 “我没意见,爹觉得好就行。” 冯父做事情也干脆, 当即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媒人。 “那就麻烦妹子帮我准备上门提亲的礼物, 再帮忙选个良辰吉日,还请妹子多费心,等婚事成了, 我一定送上厚礼相谢。” 媒人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笑得见牙不见牙。 “放心放心, 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第663节 两边人分别, 顾秋实快走几步, 拉着张玉宜离开,还让冯父带着新未婚妻去镇上转一转。 今日赶集,买东西的人特别多。 有一些游商……就是带着一批货物, 天天都在赶集的路上,跑去各个镇子上逢集。游商们带来的东西要比铺子里的便宜一些,而他们也只会在赶集的时候出现。 所以,今儿很有逛头, 只要不是那特别会过日子的人,但凡到了街上, 多多少少都会买一些计划外的东西。 张玉宜很喜欢如今简单的日子,家里刚办完喜事,之前剩了不少菜,哪怕给邻居送了,家里也还有很多,至少在三两天之内,都不用特意准备。 两人又不买菜,便只是闲逛。 顾秋实之前租的那个院子里没有做过饭,厨房里空空如也。这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他们还在镇上,也只能买点来吃。 两人去了酒楼。 张玉宜对于去酒楼吃饭都有阴影了,她真的不愿意遇见那些旧相识。上次遇到周珍珠,好在未婚夫相信她,否则,她要么被当场退亲,要么履行了婚约之后被未婚夫各种猜忌。 “这家味道不错,上次我看到你喜欢吃他们家的剔骨鸭……” 张玉宜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你还注意这个?” 她一直都喜欢干香的菜色,顾秋实压根也不用观察。 “你是我媳妇,我要照顾好你嘛,所以就得仔细一些。” 饭菜上来,两人正吃着呢,忽然有个媒人坐了过来。 媒人的打扮异于常人,顾秋实不喜欢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被陌生人打扰,扭头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帮你带话,也是来恭喜你的。”媒人笑眯眯,“可能二位不认识我,我是从府城来的。也是受人所托。” 冯家父子在府城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冯父认识几个,但都是牢里出来的。顾秋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受谁所托?我们在城里好像没有亲戚。” “你媳妇是城里人,她怎么可能没有亲戚呢?这一次托我帮忙的就是她的妹妹。”媒人自顾自继续道:“周姑娘说,她姐姐没有婆婆,只有一个公公。而你们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如今你们俩双宿双栖,让你爹行单影只,这不成。” 顾秋实还以为他是给自己说亲,毕竟周珍珠没安好心,说不定找了美人送给他这个乡下人,以此来给张玉宜添堵……原本以为离得远,大家就能相安无事,没想到周珍珠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人都在城里,还不忘回来给他们找麻烦。 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把面前的事情应付过去之后,回头就想法子教训一下周珍珠。 “怎么不成?我就不明白,这人管姐姐姐夫就算了,居然还能管到姐姐的公婆身上。她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官管一方百姓呢?” 城里人到乡下那就是尊贵人,应该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媒人原本以为表明了身份之后会得到面前一双夫妻热情相待,没想到年轻人张口就是嘲讽。 “铁柱是吧?人家也是好意,这位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夫人,只是家道中落,流落到了此处,否则像你们这种人家,话说得难听点,那是给人提鞋都不配。” 顾秋实:“……”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就这种人也能做媒人? 还不如他们这乡下小地方都媒人呢。 当然了,能做媒人,怎么也不至于就这点本事。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乡下人,以为这样的婚事一提,冯家立刻就会答应……换了个势利眼的人家,这会儿肯定会答应下来。 “你这嘴是吃了臭豆吧?”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张嘴说话这么恶心人,不会说话就闭嘴。别再叫我名字!” 他语气凶巴巴,媒人有些下不来台:“我好心好意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来这里找你,只为了帮你爹说亲,你就这么对我?” “麻烦你滚远一点,很影响我们的胃口。”顾秋实不客气,“还有,我不管那是个什么富贵夫人也好,天仙也罢,我只想说,我爹已经定亲了。你别再白费心思。” 媒人傻了眼。 她确实是看不起乡下人,所以说话做事才这么粗鲁。但是,她已经拿了大笔好处,保证此事一定能成。 “这可不兴开玩笑。”媒人顿时慌乱起来,“你爹坐过牢,一般人家都舍不得把姑娘嫁给他。这突然谈成了婚事,其中肯定有猫腻……” 顾秋实忍无可忍,敲了敲桌子,叫来了伙计:“这个人站在这里,很影响我们的胃口,麻烦你把她丢出去。” 伙计一脸为难,因为这位也是客人啊。 但是媒人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目光,起身就走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顾秋实准备回家了,结果在路上偶遇了冯父。 彼时冯父正站在肉摊子旁跟人吹牛,在他身边,没看到李氏。 “爹,走了。” 冯父回过神来,用稻草栓了几根骨头拎着。 “你媳妇挺弱的,是要好好补补。我特意要了骨头……” 张玉宜很不好意思,尤其她这会儿心虚,她也没想到妹妹都离开镇上了居然还要来找她的麻烦。针对她就算了,居然还牵扯到了长辈身上。 “谢谢爹。” 冯父挥手:“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见外。” 张玉宜这些日子已经知道了公公婆婆身上的那些恩怨,平心而论,公公确实是个好人,只是好人没好报,没能遇上个好媳妇。 她不愿意被公公讨厌,想着与其让公公从别人那里得知她惹了麻烦,还不如她主动提出来说。 “爹,刚刚我那个妹妹找了个媒人来,说是……” 冯父皱了皱眉:“果然不愧是大家出身,上来就说要送女人做妾。你可别学你那个妹妹,我们小门小户,不兴纳妾!铁柱……” 顾秋实心里知道,如果再不出声阻止,回头又有一篇长篇大论让冯铁柱不要做对不起妻子的话。 “爹,不是送美人给我,而是想帮你说亲!还说来的这一位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夫人!” 冯父瞬间就卡壳了。 别人不知道儿媳妇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 这送来的那个女人,搞不好就是犯官的家眷之一。 他原本就不打算再娶,脑子又没有被坑,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进门?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冯父说到这里时,心头特别庆幸,好在他早上当机立断定下了婚事,要不然,还得想法子应付这位所谓的大家夫人。 顾秋实接话:“我也是这样说的,当时媒人被我给气走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厚着脸皮又凑过来……” 冯父咬牙:“我又不纳妾,之前已经定了亲,这脸皮再厚,总不能没脸没皮到做不成妻就做妾吧?” 一家人到家后不久,冯父今天买了好几把镰刀……这个是个金贵东西,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想要买到好的,更是需要运气。 所以,哪怕是请人帮家里干活,也要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帮工可舍不得拿自家的家伙事糟蹋。 刀买回来,得先开刃。 第一回磨刀,非得磨到手腕酸痛,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也不一定能弄好。 回家后,冯父一刻不停歇,飞快跑去磨刀了。 小夫妻俩在厨房做饭,顾秋实去外头拖柴火,听到有人敲门,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站着的人时,下意识扭头去看张玉宜的神情。 只要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女子,浑身的气质就和村里的姑娘不同。门口站着的妇人哪怕穿着布衣,但他过去几十年学的规矩还在,此时挺直了脊背:“我是来找你爹的。” 第645章 犯人的儿子 十三 两人在此之前不认识。 不过, 这院子里只有冯家父子俩,周夫人江氏只看年纪就能猜到面前的人是谁。 顾秋实不认识周夫人,但张玉宜认识啊, 所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张玉宜的反应。 此时张玉宜脸色很不好,顾秋实就知道自己没猜错,面前这位真的是那个周珍珠的娘,也是张玉宜顶替的那个女子的娘。 换句话说, 此时在京城人眼中,面前这一位是张玉宜的亲娘。 冯父磨刀霍霍,察觉到门口有动静, 抬眼望了过去, 看到那位气质卓然的妇人时,脸都黑了。 “找我做什么?”他猜到了这人的来意,心情很不好, 语气里便也带上了几分,神情硬邦邦的。 江氏左右看了看:“你们确定要让我在门口说?” 顾秋实想了想:“你进来吧。” 关于张玉宜顶替了旁人之事, 还是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当然了, 这也不会变成父子俩的把柄, 只要不是很勉强,顾秋实就愿意妥协。 但如果这些人太过分了,他绝对不会纵容。 江氏进了院子, 环视了一圈,眼神里有些失望。她之前被买到了城里一个富商家中,她放不下身段讨好那家的老头,还被其妻子针对,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从京城出来到富商家中这一段时间,她真的吃了这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苦。 到冯家来, 是她和周珍珠商量过后的决定。 此处是乡下,民风淳朴,不会有人刻意为难她。冯家也不是非要靠种地为生……他们家有那么多的地,已经不需要亲自去种地就能养活全家。 相比起来,就和城里那些做生意的富商也没什么区别。士农工商,商人被人看不起,农户名声还更好听一些。 “紫玉,给我搬个凳子来。” 她这话是对着张玉宜说的。 张玉宜皱了皱眉:“你有话就直说,说完了赶紧离开。我可不想认你这种亲戚。” 江氏气笑了:“你是我女儿,别说我只是来找你,即便我要住在这儿,你也不能把我往外推。” “我不是你女儿。”张玉宜一看严肃地强调。 江氏呵呵,伸手一指院墙之外:“你出去说大声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到时,看看你会不会倒霉就是了。 ” 张玉宜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怒:“我为你女儿顶了事,已经赔进去了下半生,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你是我花银子买的,此后就是我的人。我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出身官家又做了多年当家祖母的江氏气场全开,一时间很是严厉。 张玉宜并不怎么怕她,其实以前是怕的,嫁人之后,冯家父子给了她不少底气。 顾秋实扬眉,伸手揉了一下手腕:“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江氏看到他撸袖子,这些日子她也挨过打,看见这副架势,就觉得伤处隐隐作痛。 “你要做什么?打人犯法。” 顾秋实冷笑:“有本事你去告状啊。”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棍棒已经抡圆甩了出去。 江氏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风光,吓得尖叫了一声,狼狈地用手抱住了头。 棍棒从她的耳侧飞过,撞在门上砰的一声。江氏吓得身子抖了抖,眼神里已经有了几分惧意。 冯父已经和李氏说好了要成亲,且媒人那边都谈好了,他没有想过退亲。即便是面前的这个妇人看着要比李氏雍容得多,甚至比儿媳懂得还要多,他也没想过娶她。 给儿子娶一个京城来的姑娘,是因为儿子还年轻,以后会有无限可能。大地方来的人见识多,不会给儿子拖后腿。而他不一样,人到中年,碌碌无为,唯一的希望就是不给儿子拖后腿。要这种女人进门,说不定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他怕麻烦! 第664节 “我已经定了亲了,之前告诉了媒人,媒人没有跟你说吗?”冯父看着面前这个在一瞬间害怕过后又淡定自如的女子,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厌烦,“还是你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但凡你愿意嫁人,被你选中的男人就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江氏面色微微一变,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懂得的规矩和人情世故,是你们在村子里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娶了我之后,我会好好教导你的孩子,让他们读书……” 冯父气笑了:“你都想嫁给我了,就没打听过我吗?之前我可是做了十年牢的,本朝律法规定,一人坐牢,拖累全家,我儿子这辈子都不能科举。” “但是你的孙子可以!”江氏眼睛一亮,“有我在,会帮你培养出一个进士孙子,但凡能入仕,原先我的那些人脉还可以助他!” 冯父一脸莫名其妙:“我孙子还是没影的事,有没有都不知道,你也太……” “你儿子这么年轻,肯定会儿女双全。”江氏语气笃定,说完后又怕面前父子俩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道:“这天底下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一个不行就多找一个。” 张玉宜脸都黑了,她倒不是怀疑自己夫君,而是两人正值新婚,江氏跑来这儿说这些,实在是晦气。 “滚出去!” 她在确定了公公没有被这个女人说动之后,再也不客气,冲上前揪住了江氏的头发,狠狠把人往外一拖。 张玉宜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姑娘,从小到大没少干活,手上的力气不如地里重活的妇人,但绝对抵得过养尊处优的江氏。 不过眨眼之间,江氏就被扔到了院子外的路上。 她躺倒在地,特别狼狈,腰也扭伤了,一时间起不来身,她也顾不上起身,此时满心惊愕:“你居然推我。” 张玉宜愤然道:“我还打你呢。少在这儿鼻子插大葱装相,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犯官家眷而已,我们家再穷,好歹是清白人家。你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你出去说你原先的身份,看看有几个人给你面子的?” 江氏惊呆了:“紫玉,你是我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就这么对你了,你待如何?”张玉宜很生气,“你去衙门告我啊,我记得换人之事你是主谋,但是我是会蹲大牢,但你……多半要死。不怕死的话,尽管去告。” 江氏到现在还在汲汲营营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怎么舍得去死? 她以为张玉宜胆子小,所以才想来给冯父做妻子……其实她就是想找一个世外桃源躲着。农家妇人需要干些杂活,但是儿媳妇就是她的女儿,还是被她捏着把柄的女儿,不怕张玉宜不孝顺。到时,这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张玉宜干,她唯一受的委屈就是吃穿不如原先。 实在是她受够了看人脸色,受够了大户人家的下人捧高踩低,而在这村里就不一样了,日子过得简单,儿媳妇伺候着,说不定这个姓冯的乡下男人还会将她捧在手心。 结果,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张玉宜根本不顾那些所谓的把柄,一副要撕破脸也奉陪的架势。而这个坐过牢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村姑要弃了她,简直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预想中可以当做贵客领进门,然后一家子轮流捧着她的情形,根本就没有发生。 “你们……你们会后悔的。” 大户人家的夫人,平日就好个面子,江氏已经在京城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不愿意再被村里人笑话,她飞快起身,撂下狠话后就溜了。 冯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真的很怕这个女人纠缠:“走了就好,儿子,她以后应该不会来了吧?” 顾秋实若有所思:“这要看她有没有其他的去处,如果有得选,就不会回来纠缠。但若冯家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落脚处,那就不一定了。” 冯父哑然:“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媒人,尽快将你李姨娶进门。” 顾秋实扭头看他:“爹,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去找媒人改婚期,而是该找李姨解释一下。” 冯父愣了下,回过神来,对上儿子通透的眼神,他结结巴巴道:“你李姨不会怀疑我的。” “有没有怀疑是一回事,你有没有解释是另外一回事。你解释了,证明你将她放在了心上。” 顾秋实还想说几句,冯父已经受不了,一溜烟儿的跑了。 门口有不少人看热闹,看见了江氏离去,有人好奇来问及她的身份。 “是不是你媳妇的娘家人?” 还真是一猜就中。 张玉宜否认:“不是的,她算是我们家的恶邻,没脸没皮的,平日里人憎狗嫌,看我脸皮薄,就想着我才嫁人,可能会在夫家面前维护自己的颜面,这才不要脸的找上门来威胁,想让我给她点银子。” 村里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不能为了这点儿脸面妥协啊,这种人得了一回甜头,以后就会揪着你不放……” 张玉宜颔首:“我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没理她。也好在铁柱相信我,不会因为她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一场闹剧不了了之。 * 最近何翠云一直在家里躺着,还经常派人过来传话。说她想儿子了。 反正,带话人那个意思,好像是叫顾秋实过去见最后一面的语气。 顾秋实知道她没到那地步,但外人不知啊。为人子女,眼瞅着母亲都要不行了,却还是不肯去探望,这有些说不过去。 在所有人眼里,何翠云可是在自家男人坐牢之后也没有放弃冯铁柱这个大儿子,而是好好将其教养长大。 冯铁柱人老实,坏事一点都不做,也从不在外搬弄是非。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他被教导得极好。 从小没爹的孩子教养好,那只能是亲娘教的。 顾秋实倒是不抵触去吴家,反正不管吴家人心里怎么想,他又不会顺着吴家人的想法做。 这一日早上,他带着张玉宜去镇上买了一些点心,然后去了吴家村。 顾秋实最近跑了几趟吴家村,村里的人都认识他了,还纷纷与之打招呼。 “铁柱,来看你娘?” 顾秋实点头,又抓了糖果分给路旁的孩子:“我娘病了,之前我一直不得空,今天才抽出时间来看她,也不知道她病得怎么样了。” 说到后来,已经一脸忧心忡忡,“我娘身子本来挺好的,就是后来生了双胎身子才越来越差,她真的干不了什么活,别说是去地里了,就是家里的杂事,以前也都是我在做。她多站一会儿腰就会痛……你们看见我娘做事了吗?” 众人摇头。 “上次在你们村子外晕厥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听说是病得很重,天天都卧床养着呢。” 顾秋实再次点点头:“希望吴叔记得我娘的付出,对她好一点。” 众人和相熟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吴婆子对儿媳妇,那真的算不上好,之前的小儿媳姜氏才进门起就一直都在干活,无论刮风下雨,是否生病,反正家里的所有杂事都是姜氏的活儿。甚至生后面两个女儿时,才在床上躺一天就起身伺候全家。 如今对待何翠云也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知道,何翠云原先身子不错,就是为了生孩子才伤着了,这几日躺在床上,无论何时从吴家门口路过,都能听到吴婆子的谩骂。 那老婆子头发花白,身子都佝偻了,但骂人时中气十足。很难想象那么瘦小的身躯骂人时居然有那么大的气势。 不过,他们要是说了实话,冯铁柱跑去跟吴家吵架……那就是他们搬弄是非。 好好的日子过着,谁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尤其吴婆子不讲道理,没谁想招惹她。 于是,众人只打招呼,并不正面回答何翠云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被问到了面前,就说没看见人,只听说身子不好,天天卧床养病。 顾秋实到了吴家门口,才发现原先的黄土院墙居然塌了一半,看样子踏了有几天了,倒下来的黄土都长了草苗。 他盯着那个院墙多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众人已经发现了他。吴俏丽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苦,但自从搬过来后,先是那些好看的裙子被所谓的祖母收走,然后她就得陪着几个堂姐妹一起干活。不管干的好不好,也不管一天干多少,几乎每天都要挨骂,吃饭的时候不能夹菜,即便是咸菜,多吃一口也会被那老婆子骂。 从小到大加起来受的委屈,都不如这些日子多。 她看见大哥出现在门口,飞快跑了过去:“大哥,你总算是来了,我想回家……” 九岁的姑娘,该懂的都懂。这确实是冯铁柱的亲妹妹没错,但这世上无论什么感情,那都要讲究缘分。冯铁柱对弟弟妹妹自认无愧于心,三人都是他带大的。但是,姐弟三人对他这个哥哥……要用人的时候就哥哥,不用人就抛到一边。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里才是你家,你要回哪儿去?” 吴俏丽卡了壳:“大哥,我想回冯家。” 顾秋实摇摇头:“你爹在这里,冯家是我爹的。” “但你是我大哥啊。长兄如父,我……”吴俏丽泪眼汪汪,“他们不拿姑娘当人看,我真的受不了了。大哥你带我走吧。”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双胞胎已经站了出来,他们再也没有了原先在冯家院子里的干净和骄傲,这会儿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大哥。” 顾秋实冲着两人点点头:“娘呢,我来探望娘。” 三人不开大门,顾秋实也懒得去推那破旧的门板,直接从倒塌了的土堆上跨过去,顺手就把点心递给了吴俏丽。 吴婆子重男轻女,不舍得把点心给孙女吃。 吴俏丽这些日子没吃好,闻着点心的香甜味道口水直流,她到底是没能忍住,拆了油纸包,取了一块放进口中。 双胞胎围了过来,也取了点心猛吃。 吴俏丽被他们是疯狂感染了,也怕自己少吃了,当即和二人抢了起来。 不过眨眼之间,两斤点心就被三人下了肚。 顾秋实进门时,看到了门口杀人的疯狂。但他没想阻止,至于挨不挨骂……吴俏丽自己心里清楚,她知道要挨骂,还选择吃,关他什么事? 床上的何翠云根本没有到卧床修养的地步,只是这几天地里在秋收,如果她不躺着,肯定要像姜氏一样被当做畜生使唤。 姜氏带着三个女儿,真的就跟个老黄牛似的,一天累死累活还吃不饱。更不敢发脾气,但凡脸色不好看,就会被吴婆子指着鼻子骂。 何翠云不愿意落到那样的地步,而且她发现,自从病了之后,吴志富虽然还是埋怨她,但他最近不怎么在家里,骂她的次数少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揪着一点小事就骂上半天。 看见儿子进门,何翠云未语泪先流:“铁柱,你总算是来了。我以为你不要娘了。” 顾秋实皱了皱眉:“我说过,不会不管你。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好像我这个儿子多不孝似的。娘,摸着良心讲,除非你搬到吴家这些日子,我什么时候没有照顾你?” 何翠云哑然。 原先在冯家,儿子一天从早忙到晚,但凡是她的吩咐,无论上山下河,还是熬夜早起,儿子都从无怨言。 她也看清楚了,想要日子过得好,只能指望大儿子。 “我……”她戒备地看了一眼院子里,今日吴家父子几人都不在,吴婆子去村里找人闲聊。不过,得知儿子过来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回来。 所以,何翠云没有多少时间与儿子单独相处,她咬了咬牙,“我想回冯家,你去跟你爹商量一下,让他出面来提。” 顾秋实只觉得荒唐。何翠云自顾自继续嘱咐:“如今吴家手头很是紧张,吴志富身上还有伤,干活也不利索。这一家子外头还欠着债,不用你爹付出多少,最多十两银子,吴家就会放人……铁柱,娘真的受不了了,再留在这里,早晚会死。你帮帮我,让我们夫妻和好,回头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她说完这些话,期待地看着儿子。 期间顾秋实好几次想要打断她,但何翠云只顾着吩咐,根本不管他说的话。 见她停了下来,顾秋实才问:“你说完了吗?” 何翠云颔首:“别说你爹没银子,家里的那几十两银子总不可能凭空飞走。你们父子俩一直没有来闹,银子肯定是你得了。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就可以就我脱离这个火坑,铁柱,娘只能指望你了。” 好半晌,顾秋实才出声:“娘,其实你有句话说得对,这人早晚都会死。当初嫁给吴志富是你自己的决定,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们俩不折手段,害我爹蹲了十年大牢。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想提了,今日来呢,主要是为了探望你,也是为了堵外人的嘴。省的旁人说我这个儿子不顾亲娘死活。至于回冯家……你不知道吗?我爹重新定了亲了,是个镇上的女子!” 何翠云天天躺在这院子里,还真不知道这事,顿时满脸惊讶:“定的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顾秋实摆摆手,“你在这里有夫有子,就别惦记着我们父子了。” 第665节 何翠云眼泪唰就下来了,她满脸绝望:“你爹再娶了,我怎么办?” 顾秋实讥讽道:“当初你在家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爹出来以后要怎么办啊!” 何翠云受不了儿子跟自己说话的这种语气和神情,愤然道:“我是你娘,你怎么能跟我这样说话?” 她目光落到张玉宜身上,原先她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还试图阻止这门婚事,只是没有成功而已。这会儿她真的很想冲着儿子发脾气,但又不敢,母子之间的感情已经很薄弱了,再吵一架,以后儿子不来了怎么办? 她不敢和儿子翻脸,干脆趁着儿媳妇发作:“是不是你挑拨我们母子感情?原先铁柱不是这样的性子,在他的心里,我这个娘最重要……” “你也说了是原先。”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我是去接父亲出狱的那天早上看清楚了你的为人。不然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还对我爹下毒,所以,我那时候就决定……你有夫有子有女,而我的只有我。我决定以后孝敬亲爹。反正你也不缺我这一个儿子!” “不是这样的。”何翠云哭得特别伤心,“吴志富决定了的事情我也改变不了啊……” “那碗上的药总是你涂的吧?”顾秋实沉声道:“当时那只带药的碗是你端上来的,是吴志富倒了酒递到了我爹面前。其实……爹当时已经不想活了,根本无所谓那碗上有没有药。” 何翠云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 顾秋实直言:“是我不忍心,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却要被你们这些人害死,简直是老天无眼。所以我说,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对不起谁,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这样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何翠云浑身都在哆嗦。如果一切顺利,冯父已经入土为安,他们夫妻也不用带着孩子搬到吴家来受老婆子的磋磨。 “我是你娘啊!俏丽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你怎么忍心?” 顾秋实强调:“被你们害死的人是我爹!是将我扛在肩头上,会哄我笑,愿意送我读书的父亲!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了什么?吴志富又为我做了什么?” 这么一算,何翠云顿时心虚起来。 她有了女儿和两个双胞胎儿子之后,本来身体就不好,两个孩子相差不大,精力就不够用了。儿大儿子已经懂事……小的都管不过来,她哪里还顾得上大的? 有些事情何翠云原本不想说,但这会儿她说服不了儿子,干脆一咬牙道:“你根本就不是冯家的血脉,而是吴志富的儿子!” 顾秋实呵了一声。 “你可真好意思,旁人做了这种事,恨不能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你可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要不要我去村子里帮你吼几嗓子?” 何翠云说这些,不是想让她和吴志富之间的奸情闹得人尽皆知。而是想让儿子顾着亲爹。 “铁柱!为人子女,要是不孝顺爹娘,会被天打雷劈的。” “忘恩负义同样会被雷劈。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即便我是吴志富的儿子,那也是爹养我长大。”顾秋实冷笑一声,“你同时和两个男人……怎么能确定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不管猜测也好,真相也罢,反正在我心里,我就是冯家的孩子,吴志富只是我的继父,还是不不疼爱我的继父。想让我孝敬他,做你的春秋大梦。” 为人子女,不应该这样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说话。 何翠云没有病到躺在床上的地步,但身子也是真的不好。加上这些天她虽然是躺着养病,还没喝药,也没吃上顺口的食物,越躺人越晕。这会儿听到儿子都不客气的话,气得脑子发懵,喉咙一股腥甜味,她怀疑自己一张口就会被气得吐血。 “铁柱,我们才是一家人。那姓冯的是个外人呀。” 但是上辈子冯铁柱被这些所谓的一家人给害死了。 冯铁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就是因为吴志富对他下手的时候一点都没手软。如果吴志富真拿他当儿子,又怎么可能会下毒手? “在我眼里,你们才是外人。”顾秋实转身,“话不投机,瞧瞧你这脸色,都要被我气晕过去了。以后我还是少来,省得做了气死亲娘的不孝子。” 张玉宜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她脸上一片麻木,其实心里已经震惊了好几次。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夫君的身世会这么复杂,眼看男人要走了,她回过神道:“娘,你好好养着。我真的没有挑拨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铁柱怎么对你,那都是他的事。” 何翠云一直想的就是找一个乖巧的姑娘给大儿子,到时儿媳向着她,母子之间的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 结果,儿子非要娶这个府城来的女人,如今也对她愈发生疏。今天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居然还是恨着吴志富。 “你最好别挑拨,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张玉宜不爱听这种话,她眼神一转:“我们夫妻感情不错,说到底,我和铁柱才是一家人。你越是讨厌我,越是为难我。铁柱越会护着我……” 何翠云大怒:“滚!” 顾秋实伸手握着张玉宜的手:“放心,我们这就滚了。” 小夫妻俩出了房门,张玉宜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坏?”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婆婆,无论是婆婆对她的蔑视,还是对冯铁柱的颐指气使,她都很看不惯她。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她就是故意的。 “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坏人。”顾秋实笑看着她,“人生苦短,不要为难自己。不高兴了想说就说。” 张玉宜早就猜到了他不会生气,但还是提着一颗心,这会儿听他这么讲,脸上的笑容更深。 两人还没出门,得到消息的吴婆子赶了回来。 吴俏丽姐弟三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做甩手掌柜,家里的杂事是一样不沾。虽然到了吴家后没少被吴婆子使唤,但从小养大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 刚才他们吃完点心后的油纸包,随便就丢在了灶台前……放在那儿可以当柴火烧嘛。 但因为那是纸,轻飘飘的,只随便一扔,根本就不可能乖乖躺在该去的地方。这会儿那纸已经被风吹到了厨房的门口。 吴婆子管着家里的大小事,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油纸,当即脸都气歪了。 “你们是猪吗?干活不行,吃啥没够,老娘怎么就得了你们这么一群猪做孙子?你们是想气死我。” 她叉着腰骂了两句,到底还是顾着院子里的“客人”,前两天她想到冯铁柱的所作所为,越想越气,忍不住坐在院子里骂。 如果不是冯铁柱非要护着他那亲爹,现在姓冯的早已被埋入了地底下,儿子也不用回来吃苦了。那可是八十多两银子呀,只需要分一半出来,这院子的房子就能全部翻新,也还有余钱给老大娶个媳妇。 结果,就因为冯铁柱,那些银子和家里没了缘分。她怎么能不生气? 越想越怒,越骂越难听。当时儿子就跑来阻止了她,并且说了冯铁柱的真正身世。 都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吴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有不少不满意的事。 比如她生了兄弟三个,却一个孙子都没有,确切的说,留在这院子里的只有孙女,至于大儿子带回来的那俩孩子,外头的人都说是大儿子的血脉,她私底下也问过,得了确切的答复。她虽然平时也纵容着那两个孩子,有好吃的都紧着二人。但这心里始终没底,只要不是她看着怀上的孩子,就总觉得孩子的身世会有变故。 万一疼了半天又不是大儿子的血脉怎么办? 至于二儿子生的那三个闺女,她是从来就没往心上放。姑娘家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养得再好都是多余的。心里太挂念了,嫁出去的时候会舍不得。 所以,在吴婆子的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双胞胎这对孙子。 只是这俩孙子一直养着冯家,跟她不亲,每次回来浑身都写满了嫌弃二字,好像这院子脏得下不去脚似的。 如今从儿子那里得知还有一个大孙子,吴婆子心里真的很高兴,这还是她知道大孙子的身世之后祖孙俩第一次见面。 “铁柱,难得来一趟,别急着走呀,我这就给你做好吃的。” 顾秋实察觉到了吴婆子在骤然变化的的态度,瞬间猜到她多半是得知了所谓真相。 “不吃,你们家这么多人,日子过得那样苦,真给我做了好吃的,我也下不去嘴。” 话里话外,都在说吴家的贫穷。 吴婆子心里不好受:“铁柱,我们家再怎么穷,一顿饭还是供得起的。” 顾秋实摆摆手,抬步就走。 吴志富也赶了回来,他说是去地里干活,其实就是去摸了一会儿,然后就回了村子里找人闲聊。这种时节,众人都忙,吴志富又不想回家,便跟着旁人一起干活。 这种天气能来家里帮忙的,那都是关系特别好的人。那户人家很感激吴志富,已经许诺了要去割肉蒸包子吃。 如果不是家里有客,吴志富一定会把包子吃了再回家。 “铁柱 ,有事吗?” 顾秋实叹口气:“地里的活再要紧,还能有我娘要紧吗?她拼了命给你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因为当年的病根卧倒在床上,你却连个人影都没见,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吴志富:“……” 他是真的想与冯铁柱交好,所以才赶了回来。结果一进门就被便宜儿子指着鼻子骂……还不如不回呢。 “不要胡扯,我什么时候不管你娘了?这不是还有你弟弟妹妹在家里,又不会饿着她。” 顾秋实认认真真打量了吴志富一眼:“都不知道我娘图什么,非要跟你这个烂人搅和在一起。我爹比不上你的,大概就是不如你脸皮厚,不如你品德败坏!” 吴志富:“……” 他嚷嚷着喊道:“你不要骂人。你跑到吴家村来骂人,小心被人揍。” “骂的就是你。”顾秋实声音比他更大,“瞧瞧你干的那些缺德事,绝对会不得好死,老天早晚收了你。” 吴志富气得七窍生烟。 这真是亲儿子? 第646章 犯人的儿子 十四 吴志富对于冯铁柱是自己亲儿子这件事, 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 哪怕何翠云说了这是他儿子,但冯铁柱是在她嫁人之后怀上的,到底是谁的种, 大概只有天知道。 所以,吴志富对这个儿子始终亲近不起来。 此时见冯铁柱一身反骨,恨不得把他这个亲爹气死,他就更不喜了。 “滚, 以后不要来了。” 顾秋实呵呵:“要不是我娘在这里,你当我爱来?” 他抓了张玉宜的手,转身就走。 身后是吴家人的吵闹声, 顾秋实心情不错, 带着张玉宜往小路上去。 这条小路是田坎,最近不是割稻子的时节,路上几乎没有人。张玉宜忍不住低声问:“你爹到底是谁?” “我姓冯啊。”顾秋实语气笃定。冯铁柱就是这么想的, 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是吴志富的儿子。 顾秋实来都来了,当然要将冯铁柱的身世弄个水落石出, 从处事秉性上讲, 冯铁柱跟吴家人没有一点相通之处, 论长相,冯铁柱也是更像冯父。与吴志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吴志富要认他这个儿子,不过是因为想从他手里拿到好处罢了。 上辈子夫妻俩的算计一切顺利, 冯父死了,一家子不用搬走。吴志富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与自己的冯铁柱相认,甚至还出手害死了他。 由此可见,无论吴志富嘴上怎么说, 打心眼儿里就没把冯铁柱当成亲生。 真要是亲生儿子,他哪里下的去手? 张玉宜握住他的手:“以后我陪着你。” 顾秋实笑了, 反握住她的。 冯父一直防着周家母女卷土重来,但到了他大喜之日,也不见人找来。 再次娶妻,冯父也没多少欢喜,他更多的是害怕怠慢了客人,再影响了父子俩的名声。 李氏和婆家几乎闹翻了,外面的人都说她与小叔子不清不楚,那个混账男人对她确实有些想头,也因为此,原先的弟妹简直是恨她入骨。如今李氏再嫁,婆家人恨不能敲锣打鼓送她。 而李氏娘家的爹娘已经不在,跟弟弟也不亲,当然了,到底是亲生姐弟,还是愿意送她出阁。但也仅仅是提供一个让她出阁的屋子而已。 第666节 两人都是二婚,冯父想着胡乱凑合一下,顾秋实不允许,院子里挂满了红绸,新房也重新整修过,就连席面和迎亲队伍,也与他成亲时差不多。 何翠云听说姓冯的再娶比当初娶她时办得上心,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她也知道,如果她在这种场合出现在冯家,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人笑话。 婚事还算顺利,赶在中午之前,李氏进门,与冯父正经拜堂成亲。 席面一开,院子里热闹非凡。 李氏不觉得自己是那需要躲着害羞的新嫁娘,她揭了盖头后,撸袖子就去厨房帮忙了。 二婚嘛,这也正常。 有人开玩笑,李氏也坦然接受,她是个豁达的人,很快就和村里的妇人聊到了一起。 午后,客人渐渐散去,桌椅收拾好,喜庆瞬间散了大半。 李氏忙着洗洗涮涮,她特别能干,张玉宜拿不到大头,只能在边上打下手。两人有说有笑,冯父今日被人灌了酒,他坐在大门口,整个人有些恍惚。 “爹,你不高兴?” 冯父回过神,看了一眼李氏:“我高兴啊。就是起太早了没有精神,我年纪大了,跟你们年轻人不能比。” “李姨挺好的。”顾秋实笑吟吟道,“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怎么会?我们可是约定好了要白头偕老的。” 冯父信誓旦旦。 话是这么说,等到了夜里,冯父回房后,李氏正在铺床,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忙里忙完没个消停。 往日冯父也爱打扫自己住的地方,但还是不如李氏收拾得妥帖。 “辛苦你了。” 李氏身子微僵,她手里抱着深蓝色的被子,问:“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睡外面吧。”冯父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拘束,咱们还要在一屋住好多年呢。” 冯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娶,而李氏呢,嫁了一回,被娘家和婆家伤得够够的。她其实也不想再嫁,但是婆家留不住,娘家没有她的地方,继续赖着,多半要被小叔子拖下水。 等到名声毁了,她想要再找个合适的人选搭伙过日子只会更难。 冯父也看明白了,如果他不再娶,儿子儿媳不放心,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李氏嫁给他,以后照顾他起居,作为回报,冯父管她的衣食住行。两人对外就是一对恩爱夫妻。 李氏嗯了一声。 “冯大哥,你是个好人,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咱们互相照顾。”冯父这些日子没少和她相处,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命苦了些。 新婚之夜,两人各拥一床被子睡觉。 这些事,隔了一个堂屋的顾秋实不知道。 不过,新婚夫妻之间该是什么模样,他一眼就看得出,第二天早上起来,李氏已经做好了早饭,冯父在旁边磨刀。 这两日就要秋收了,得把刀磨出来。 张玉宜很不好意思:“李姨,你不用起这么早。或者你起来以后叫我一声,咱们一起做饭……” “我睡不着。”李氏张口就来,“吃饭了,我去拿碗。” 今天吃的是昨天的剩饭和剩菜,李氏手艺不错,重新炒了下,味道比昨天更好。 冯父还夸了几句李氏的手艺,两人相处起来,客气又疏离。 这两人昨晚上多半没圆房。 男女之间,但凡亲密过,那种气氛是不同的。 顾秋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决定不多管。在当下,夫妻之间但凡成亲后,如无意外,那都会绑在一起过一辈子。 现在没感情,两人往后还有几十年呢,这俩都是不错的人,早晚能处出感情来。 “铁柱,你说咱们是请人收粮食,还是我们自己上?” 顾秋实不怕去地里干活,但冯父年纪大了。如果不请人的话,冯父肯定要去地里折腾,他在大牢里待了十年,身子亏得厉害,经不起劳累。 “还是请人吧。” 村里好多人都喜欢到外头去找短工干,如今家门口就有活,他们求之不得。 一家人不用秋收,便也不忙碌。 值得一提的是,村里富裕的布子冯家,还有五六户人家也是请人秋收。 这一日,顾秋实去河里洗被子……冯家院子里虽然有井,但被褥这种大件,还是送到河里去洗比较方便。 想要被子干得快,还得使劲拧,于是,冯父也去河边帮忙。两人在干活时,有一群人到了河边的水田之中。 顾秋实瞅了一眼,那些不是村里的人,看样子也不像是来帮忙秋收的亲戚。一个个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应该是被请来的。 他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拧被子时,察觉到冯父脸色不太对劲。 “爹,你怎么了?” 冯父看了一眼割稻的其中一人的背影:“我会蹲大牢,就是拜他所赐。当时我把他捅了好几个窟窿。” 顾秋实:“……” 冯父出事时,冯铁柱说是九岁,但他有父亲宠着,前面的九年过得很单纯,而出了杀人这种事,众人都三缄其口。 自从冯父被抓走,何翠云那段时间浑浑噩噩,还需要儿子照顾,这样的情形下,冯铁柱再想知道真相,也问不出口。 后来他问过,都被何翠云糊弄过去了,问得多了,她就说她也不知道。冯铁柱一想,父亲砍人的时候,他们母子都在村里,母亲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直到现在了,冯铁柱也没有见过那个真正被父亲伤害了的人长什么模样。 “爹,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冯父看了一眼儿子,忽然扬声喊:“蛮牛!” 弯腰割稻子的人中有一个起身扭头望来,看清楚父子俩后,他脸色都变了,半晌才挤出一抹笑容:“冯哥,早就听说你出来了,我还想来探望你呢,只是一直不得空。”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冯父招了招手。 蛮牛有些为难:“我拿了工钱的。” 他们是几人合伙干,完了从东家那里拿到工钱以后平分。蛮牛歇一会儿,其他人就得多干。 十年前的蛮牛二十三四,因为家境贫寒,本身又不务正业,没有人愿意帮他说亲。后来他又受了伤,养了足足大半年才好转。不过,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蛮牛自那之后好像转运了,伤还没好就认识了一个姑娘,两人很快谈婚论嫁。蛮牛伤一好,二人就成了亲,同年就生了个儿子。 “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要是不来……”冯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之意。 蛮牛脸色微变,硬着头皮上前:“冯哥。” 冯父上下打量他:“伤好了?” 蛮牛特别尴尬:“早好了。当年的事,是我嘴欠,但哥你也没放过我,我肚子上现在还有好几道大疤呢。” 说着,就撂开了肚子上的衣衫,露出了几个伤疤。十年过去,疤痕淡了不少。顾秋实瞅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当初是你拿了别人的好处故意挑衅我爹是不是?” 蛮牛霍然抬头:“没有的事!” 否认得太快,更显得心虚了。 冯父呵呵,拍了拍蛮牛的肩:“你以身入局,连命都不要,是我蠢。” 父子俩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将当年的事情盖棺定论。 蛮牛满头大汗:“冯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我已成亲生子,你也好好的,那些事能不能别再提?” 冯父紧紧盯着他:“虽然我已经猜到了真相,但我还是想问,是谁让你跑去挑衅我的?” 当年蛮牛说话很难听,口口声声说何翠云身上那些只有冯父才能看见的特征,一副两人不清不楚的意思,话里话外,对何翠云极尽贬低,事情过去了多年,冯父以为自己忘了,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羞辱之语还历历在目。 蛮牛说何翠云就是个破鞋,谁都可以摸上手,在娘家的时候就不检点,跟好几个男人一起搅和,后来还喝了落胎药,嫁到婆家了还主动到路上拦着他求欢……冯父当时喝了酒,性情冲动,听到隔壁桌的蛮牛说得这样难听,他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跳起来让蛮牛闭嘴,结果蛮牛反而还冲了上来,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冯父顺手就从蛮牛的腰间抓到了一把匕首,等他回过神来时,蛮牛已然倒在了地上。也有好多人冲过来将他摁住,当天就送到了城里的衙门之中。 冯父后来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但他让人打听了冯家的情形后,才发现这事情不对,他好像是被姓吴的与何翠云给算计了。 蛮牛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他紧紧咬着唇。 冯父冷笑一声:“我杀过人,再杀一次也不是难事。老子不对你动手,你家里……” 蛮牛吓一跳,忙道:“是吴志富。他让我这么干的。” 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只要说出了口,再说就很顺畅了。 “我也不想的。只是有一次刚好撞见吴志富和你媳妇……他们不放过我,逼着我去找你麻烦。如果我不照办,就会倒霉。” 想来,蛮牛应该是被吴志富给抓住了把柄。 当初蛮牛二十多岁还没成亲,除了家贫还因为他游手好闲,喜欢偷鸡摸狗。 冯父早就想找蛮牛问一问,今儿得知了真相,他这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你走吧。” 蛮牛是挑衅在先,但冯父也确确实实捅了人家几刀,哪怕如今再把这案子拿到公堂上,冯父也并不冤。 回去的路上,冯父挺沉默。 顾秋实扭头看他好几次:“爹,你在想什么?” “下手轻了啊。”冯父后悔上一次教训姓吴的没有下重手。 他语气很轻,顾秋实没太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冯父决定要报复吴志富,但不想叫儿子卷进去。 * 吴志富天天都在往外跑。 不跑就要留在家里干活,不是说吴志富吃不了苦,而是吴家的地种着太苦了。 所有的地都零零碎碎,就没有整块的。还全部都在偏僻的山坡上,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等收了粮食,还要把粮食扛下山。 天气太热,上山要累死人,下山扛着粮食也不好走。 家里的气氛压抑,吴志富不爱在家里多待。他最近跑去赌了,手气不错,赢了不少。 于是,他每天往返于吴家村和镇上,有时候干脆夜里都不回去。 第667节 这日吴志富一大早又准备去镇上赌钱,走到树林里时,忽然一条麻袋从天而降。他刚要伸手去挡,手臂上先挨了一棒。他痛得尖叫,下一棒子已经紧随而至,这一次是朝着他的嘴敲了过来,当即就敲掉了他四颗门牙。 白白的牙齿落在地上,吴志富紧接着就尝到了满口的腥甜,他挣扎不开,逃也逃不掉,干脆双手抱头求饶:“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 那人却像是听不见,棒子铺天盖地一般全部砸在吴志富身上。 吴志富没多久就痛晕了过去,那人却还不满意,一棒子狠狠敲在他的小腿上。 咔嚓一声,骨裂声起,紧接着又想起来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吴志富痛得浑身哆嗦,他已经没有了掀麻袋的力气,恍惚间以为自己会被打死在这里。前半生种种一一从脑中划过,他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好日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但却功亏一篑。 又是一棒,这一回敲到了吴志富的头上。 吴志富脑子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等到吴志富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床上。右边就是他屋子的窗口,只是这房子很老了,窗户开得小,哪怕这会儿天光不错,屋子里也还是黑漆漆的。 身上各处都有剧痛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的同时,也终于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不知怎地,他感觉特别恶心。甚至不顾身上疼痛,猛然起身,哇一声吐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整个身子阵阵抽搐,抽得他恨不能当场死过去。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进门来的人是何翠云,她倒是还想躺着,但被吴婆子扯着头发揪到了院子里。 装的就是装的,何翠云无意中暴露了利落的身形,当天被大骂一顿,然后就不许她躺着了。 “你怎么样?” 吴志富眼前眩晕,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周身痛得厉害。他想要问发生了什么,磕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何翠云飞快上前去帮他顺气:“你别急呀,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点温水来。” 吴志富这会儿连水都喝不下去,他胸口堵得慌:“罢关了没?” 何翠云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报官了没? 吴志富发觉自己吐字不清,想起来自己被敲掉了门牙的事,心中愈发悲愤。 “罢关!” 何翠云一脸无奈:“娘不让啊。” “快点!”吴志富这会儿没有心思多说话,他满腔的戾气积压在胸口,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赶紧找个发泄处,让自己好受一点。 吴婆子从外面进来,最疼爱的小儿子变成了这样,她真的很难受。 “老三,你别乱动,小心又扯着伤,大夫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腿骨正好。” 吴志富听到这话,想起自己的小腿骨确实已被打断,顿时满面焦急。 何翠云和他夫妻多年,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即道:“大夫让你好好养着,不要试图下地,可能会有点跛,但走慢一点。应该和正常人差不多。” 闻言,吴志富心中悲愤难言。 他要的不是和正常人差不多,而是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他心中恨极,说几个字像是淬了毒一般。 何翠云很不赞同他跑到镇上去赌钱,之前她躺在床上装病,男人都不爱来搭理她,她想劝也找不到机会。 这会儿是男人躺在床上想动动不了,她忍不住道:“是不是你这些日子在外头得罪的人?之前你赢了不少,说不定是有人输不起。” 吴志富:“……”还真有这个可能。 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牌桌上的输赢,向来都只在乎自己输了或是赢了,至于收了银子被谁赢走,输家向来都不太在意。 即便真的在意,真的不满,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呀。 就当时那个人打他的狠劲,像是恨不得将他敲死在当场。 那哪里是牌桌上结下的仇怨? 分明有生死大仇才对。 吴志富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把人往死里整。唯一下狠手对付过的人就是那个姓冯的。 总不可能是姓冯的对他下的手吧? 算算时间,姓冯的正值新婚燕尔,即便要找他麻烦,这时候也没心思才对。可除了姓冯的,吴志富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对付他。 吴志富脑子昏昏沉沉,压根没精力多想,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睡着了都还能感觉到浑身的疼痛,时不时就抽搐一下。 何翠云能够察觉得到吴志富的怀疑,等人睡着了她才出门。刚一步踏出门槛,就看到婆婆阴沉着脸站在院子里。 “娘。” 吴婆子瞪着她:“老三这伤,搞不好是姓冯的父子俩打的。我不管是谁动的手,你是他的女人,这时候就该想法子准备药钱!快去!” 何翠云在家里躺了好多天,她不太好意思出门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但在家里憋着心里也实在难受。得了婆婆的话,她干脆出了门。 她先是去了一趟何家,打算问娘家人借钱。 可惜何家夫妻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不打算接济,他们甚至还跳出来做了恶人,不让其他的几个儿女借银子给何翠云。 何翠云嫁人之后不怎么爱和娘家的兄弟姐妹们走动,往日都不亲近,这要银子了又跑上门,其实谁也不愿意借。有了长辈的话,他们拒绝起来更理直气壮。 跑了一趟下山村,什么都没拿到。甚至午饭都只是凑合……这也是老两口的意思,如果何翠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都不愿意让其进门。 至于专门做好饭好菜招待,用何母的话说,别把胃口给她养大了。有什么就吃什么,吃不下去,滚回婆家去吃。 下山这一路,何翠云是边走边哭。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洛水村的后山,从这里下去,就到了村尾。 何翠云坐在路旁的石头上,迎风流泪……其实她是想将眼角的泪水吹干,但是眼泪却越流越多。直到半个时辰后,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这才往山下走。 因为又哭了半个时辰,她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哪怕要被人笑话,她也顾不得了。 冯家院子里,婆媳俩正坐在一起腌豆角。 李氏做腌菜的手艺很好,那些年她守寡在婆家之所以能得婆婆好脸色,就是她每年都会做几十坛腌菜来卖。 当然了,为人儿媳,还当不了家。李氏辛辛苦苦做的那些腌菜卖的银子,最后都到了公公婆婆手中,老人家一去,落到了小叔子手里。她是一分都没沾上,连见都没见着。 张玉宜是坐在旁边帮忙,她感觉住在这村里,整个人都惫懒了,不用为生计发愁,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一日三餐怎么吃。 门是开着的,察觉到门口有人,张玉宜扭头就看到了亲婆婆。她皱了皱眉,如今这个家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婆婆出现在此,其实大家都挺尴尬。 “娘,你怎么来了?” 何翠云很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更不喜欢李氏,硬邦邦道:“这里是我儿子的家,我为何不能来?” 张玉宜还没说话,李氏已经接过话头:“铁柱不在,去地里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玉宜,给你娘倒茶。” 何翠云心里很不是滋味,李氏一副主人家的态度,好像她是客人似的。 可明明她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人,李氏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 偏偏儿媳妇像是发现不了李氏的小心机,还真的跑到厨房里倒茶了。 “我不喝茶。” 李氏眉头一皱:“不是我说,你到别人家做客,好歹要懂得为客之道吧?我们可不欠你的,你甩个脸子给谁看?不高兴就出去,我家不欢迎你这种哭丧着脸上门的客人。” “你说谁是客人?”何翠云霍然起身,她心中怒火冲天,很想与李氏打一架。 李氏还真的不怕她,如果她和冯父是做真夫妻。那肯定要为冯父考虑,为铁柱考虑。但她和冯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她嫁到这里,图的就是一个自在。否则,镇上又不是找不到人家,何必往乡下走? “说你呢!哦,我忘了,之前我们俩成亲的时候你还卧病在床呢,可能不知道我嫁进门的事,现如今我才是铁柱的娘,是这院子的主人。” 何翠云气得胸口起伏:“你不要脸。” “呵呵,我再不要脸,也没有嫁人了还不安分跑去和男人苟且。”李氏在贞洁一事上,说话特别硬气,“我守寡八年,婆婆对我称赞有加。也就是二老去了之后,小叔子故意败坏我的名声,镇上才有了我的风言风语。我做人做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何翠云最怕别人说她不检点,此时真的是气冒了烟。她想动手,但想也知道,身子虚弱的她肯定打不过常年干活的李氏。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何翠云气得蹲在了地上。 李氏冷哼一声:“你也就这点脑子了。真要是能干一点,聪明一点,也不会和那个姓吴的搅和在一起。我说你眼睛是不是瞎?放着好男人不要,非要去捡破烂。” 何翠云没想到她会说教自己,当场就气笑了:“你懂个屁!” “我只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养不起我反而还要我赚钱养活的男人根本就是废物,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也绝对不会跑去拼死拼活养男人!”李氏振振有词。 何翠云一愣,莫名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原先她与冯父在一起过日子,整日的烦恼就是不能和心上人双是双亲。除此之外,还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而和吴志富在一起,自从回了吴家,操不完的心,挨不完的骂,干不完的活 何翠云恍恍惚惚,李氏不想应付她,把人扶大到门外。 “我们俩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话不投机,几句话不对,大概还要打起来。但说到底我们之间没有恩怨,你想找谁就找谁去,不要赖在我面前。” 等到何翠云回过神,她已经站在了冯家大门之外,而大门已然紧闭。 何翠云没有地方去,她也不想回吴家,干脆就那么蹲在门口,今天非得问儿子要个说法不可。 顾秋实回来时,还隔着老远就看到何翠云可怜兮兮地蹲在那儿。 何翠云是真的有急事找儿子,看到人回来了,立刻站起身:“铁柱,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顾秋实一边说话,一边进院子洗手。 其实何翠云很想告状,但告状不要紧,要紧的是先拿到银子。她都跑出来大半天了,如果最后什么都没能拿回去,婆婆绝对饶不了她。 “你吴叔病了。” 顾秋实满脸意外:“什么病?年纪轻轻的这个病,那个病,他身上也太多麻烦事了。” 何翠云咬牙:“有人打他,他没有看清楚动手的人是谁,身上伤得很重,都起不来身。大夫说,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以后再说走动的事。” 顾秋实皱了皱眉:“他最近天天往镇上跑,是不是得罪了人?” “不是的。”何翠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儿子脸上的神情,她怀疑吴志富身上的伤是儿子打的。不过,观察这半天,没有看出丝毫端倪。如果真是儿子动的手,神情语气间多少会露出几分。 难道不是儿子打的? “铁柱,你吴叔如今手头很紧,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借点银子。” 顾秋实摊手:“我不当家,没有银子借。” 第668节 何翠云就猜到会被拒绝:“铁柱,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如今人命关天。你不给银子,他可能会死。你年纪轻轻的背负着一条人命,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我又没有伤人,有什么不好过的?”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你快回去吧,与其在这儿磨蹭,不如赶紧回去找其他的亲戚借钱。” 何翠云看着面前一脸冷硬的儿子,心中越来越凉:“铁柱,你真的不救吗?” “救不了。”顾秋实摆摆手。 何翠云愤怒不已:“冯铁柱,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救你吴叔,早晚会遭报应。” “那咱们走着瞧呀,看看最后是谁不得好死。”顾秋实才不怕什么报应呢。 好话说尽,狠话也放了,儿子始终不改态度,何翠云满心无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拿不到银子,继续留在这儿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何翠云灰溜溜回了吴家。 吴婆子已经等着了,看到儿媳出现,立刻迎上前把人扯进院子:“如何?” 何翠云苦笑:“借不到。” “要你何用?”吴婆子瞬间就翻了脸,“整天哭丧着一张脸,有点福气都被你给哭没了。还有,你到底有没有注意看冯家父子脸上的神情?他们可是凶手?” “我看了,应该不是铁柱动的手。”何翠云并不愿意看到儿子和吴志富互相针对陷害。 吴婆子叹口气:“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到现在也没有报官。 恰在此时,屋中响起了吴志富的惨叫声。 而此时外面干活的父自己人也回来了,吴老头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五人身上都是泥。 “又在鬼叫什么?”吴老头地里忙活了大半天,饿的前胸贴后背,结果回家饭还没做,他能高兴才怪。 吴家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干脆一前一后出了门。眼不见心不烦嘛。 吴老头觉得,他需要和小儿子好好谈一谈:“老三,原先你还没有搬回来住的时候就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说了要买地基建房子。现在地基没有影儿,我也没看到你们夫妻俩有银子,你是打算从此后都沦为旁人口中的笑话吗?你脸皮厚,不怕别人笑话,但是你爹我这张老脸经不起。” 他伸手拍着脸颊,“我们夫妻养你一场,你能不能给我们争口气?” 吴志富傻了。 父亲还是第一回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回过神来,他试探着问:“爹,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说话牙齿漏风,会吐字不清,好在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旁人只要不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吴老头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件事,小儿子带着全家住在家里,不说帮着干活,一家子一个比一个懒,带得家里的两个儿子也有了意见。 原本吴老头就不想管儿孙,如今他实在是不想忍受小儿子一家了。 “你带着妻儿搬走。” 吴志富傻了:“你让我搬去哪儿?” 他如今就是个半残,还指着别人照顾呢。真要是带着妻儿单独过,谁能照顾他? 虽说如今也只是何翠云照顾他居多,但家里有父亲和兄弟,但凡挪不动,他们就进来搭把手了。如果他们一家五口单独住,到时他想洗漱,谁伺候得了? 吴老头要是真的在乎儿子,几个儿子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当即一挥手:“那是你的事。老子把你养大,就已经够意思了。” 第647章 犯人的儿子 十五 吴老头给了期限, 让夫妻俩三日之内搬走。 如果到了时间还不走,他会直接把一家人的行李扔出去。 说实话,何翠云母子三人没有住过这么破的院子, 也没有和那么多人同睡一床过,哪怕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一家子还是很不习惯。 他们也想过搬走,还跑去镇上问了那些院子的价钱。买是买不起的, 就是租……他们也拿不出租金来。 除非去借! 冯家父子不肯借,就去问吴志富那些酒肉朋友,借不到三五两, 一二两还是能借到的。 父子两人大吵一架。 吴志富身子虚弱, 吵不过父亲,险些被气得晕过去。 “以前你们总说三个儿子里最疼爱的就是我,疼个屁!我才回来住几天, 你们就容不下了,我在外头住那么多年, 即便是一碗水端平, 也该让他们两轮流出去住了。还有, 地里的收成原本有我一份,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分过,还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孝敬你们, 结果,全他娘的都喂狗肚子里去了,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只看老子在家里不爱干活, 没看老子以前迁就你们……” 吴志富越说越激动,但他的头受过伤, 气到极致,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何翠云觉得他这番话有道理。 不说吴家地里每年的收成多寡,这算起来都有他们夫妻一份。但是这么多年,夫妻俩从来就没想过回来分粮食。 甚至逢年过节,回来探望长辈,还会买不少礼物。因为吴志富爱面子,每次买的东西都挺多,又因为回来不是走亲戚,算是回家,吴志富除了买肉和各种点心,还会买油盐酱醋,甚至家里的镰刀锄头箩筐,但凡吴家夫妻开了口,他都会买齐送来,还每次都选好的。 有时候吴家兄弟跑来上几趟,明明是让他们到街上去买东西,结果他们去镇上的时候绕路洛水村找了吴志富一起,后来是吴志富付了账。 这些小事,何翠云从来都不计较。而吴志富呢,他很享受这种被家人哄着的感觉,再说,于他而言都是些小钱,他那时候是真不在意。 但不管在不在意,这银子确确实实是他们夫妻为这个家的付出。 也因为此,即便何翠云住在这个院子里会被婆婆为难,几乎每天都会被指桑骂槐。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不配住在这里,如果要搬走,那也是她自己受不了这破烂的地方主动离开,而不是被人撵走。 吴父冷笑:“老子是你爹。老子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只能死,跟我讲道理。我呸!你没在家里干活,地里那点粮食能分几粒?你住在洛水村,我们有个头疼脑热从来都指望不上你,你娘三更半夜生病的,是老大深一脚浅一脚背到大夫家里,等你孝敬……你你早就变成一捧黄土了。老子不欠你的,滚!” 原本说是三日之后再搬,吵了一架,吴父改主意了,“老子对你宽容一些,你还觉得是我理所应当。走走走,今日就走。老大,把他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给我扔出去。” 兄弟俩不敢不照办。 相比起搬来时,行李还是少了。何翠云因为手头不缺银子,那些年置办了许多被子。平均算下来,每人都有三床。在冯家的时候,她给这些被子都找了柜子来装,但吴家没有这么多的柜子,甚至吴中都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加上夫妻俩搬回来住这件事情,家里人都不太高兴。何翠云就做主给公公婆婆送了两床被子,两个哥哥那里也各送了一床。 七八斤的棉被,一床就是好大一堆,一下子少了四床,行李瞬间少了三成。 吴志富头痛欲裂,靠在棉被上奄奄一息。他腿还受了伤,别说搬行李了,他自己都需要找人来搬。 何翠云从搬行李开始就在哭,做梦也没想到吴家居然这么绝情。再也不喜欢儿子,吴志富总是他们亲生的呀,大夫都说了不能挪动,这段时间需要卧床休息,他们可倒好,说撵就撵,也不怕吴志富在路上被折腾死。 她一哭,跟着的几个孩子也哭。 双胞胎早已不读书了,因为识字,他们在村里的同龄人之中很有几分脸面。如今……两人都不好意思见人。 哭归哭,伤心归伤心,还是得赶紧找落脚地。 何翠云想过带着父子几人去冯家,但想也知道进不去,多半还会被村里人笑话一场,她又想将这几人挪去何家,但是何家住在半山腰上,且不说路不好走,折腾一通,搞不好也不能久住。 再说,住回何家,也还是要和那么多人挤。 无论怎么算,都是重新找个住处更加合适。 何翠云找了吴家村里的板车,请了个人帮忙,车上放着行李和吴志富,而她带着三个孩子走路,一行人往镇上而去。 看着板车离开,吴婆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是真的很疼小儿子,刚才看到父子两人争吵,她还从中阻止,都不想让兄弟俩扔小儿子的行李,只是男人把她拖到一边,低声说了一件事。 “你那边到底靠不靠谱?” 吴老头也不太清楚:“哎呀!总要试一试嘛,如果事情顺利,大儿子和大孙子都有了媳妇……” 原来是吴老头这天干活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婶子,那人先是说她有个远方侄女带着个十五岁的女儿守寡多年,转头又问起吴家老大的年纪,还问了问吴家大孙子的年纪。 又意有所指地表示,她给这侄女出的主意,母女俩嫁父子二人,如此,不用怕老无所依。 吴老头一开始只觉莫名其妙,两人也不熟啊,再说男女有别,凑在一起说话不太合适。但听话听音,后来他总算是听出了一些苗头。这人是打上了他儿子和孙子的主意了。 他瞬间高兴起来,时不时附和几句。 说着说着,转而又说起吴家太挤了,屋子小。着重强调了吴志富一家子又懒又馋,名声还不好,会影响家里的其他人。 所以,才有了吴老头回来就让儿子搬走的事。 吴婆子也希望给大儿子娶个媳妇进门,这么多年,儿子就和那些寡妇各种纠缠,把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给耽误了。 “万一不成,咱们再让老三回来。” 吴老头不太赞同,但也没拒绝。 * 镇上很好租房子,但价钱有高有低。 何翠云手头没有什么钱,只剩下几十个铜板。靠着这点钱想要安顿下来,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于是,她和吴志富商量着去找人借。 何家住在下山村,从镇上到村里走路都需要半日,这都午后了,他们得赶紧安顿下来,要不然,今晚上得睡大街上。 这时候跑到下山村去借钱已经迟了,何翠云在镇上不认识什么人。但吴志富不一样,他经常在镇上喝酒,有时候夜里也不回去。 吴志富出面借钱,如今他名声不好。好多人都被家里人勒令着不许与他来往。 跑了六户人家,总算是见到了四十个铜板。 这些铜板更像是施舍给他们一家,压根儿就没指望他们能还。 吴志富越想越气,一生气头就痛。 “往日跟我称兄道弟,原来都是假的……一个个的就想占我便宜,老子今儿才算是把这些人看清楚了。” 何翠云没有理会他的谩骂,拿着这些铜板做了一个很破烂的院子,里面只有两间房。 两间房都特别小,茅房还是在院子外面,打水的井更是在一条街之外。 院子又旧又破,用水还不方便。但何翠云只有那点铜板,换了旁的东家,院子租出来,还要问租客收押金。 这押金至少也是二钱银子起,他们一家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个破院子,是他们如今唯一能找到的落脚地。 租了院子,何翠云就去一条街外挑水回来打扫。 吴志富如今是彻底变成了废人,别说干活了,上茅房还要人伺候,他走不动,母子几人也扶不动他,只能找东西给他接着。 这事腌臜,姐弟三人长这么大就没干过这种事。双胞胎之一伺候父亲上大的时,还吐了出来。 何翠云夜里躺在床上,虽然睡着自家搬来的被子,但这屋子年久失修,一股子霉味,闻着就让人几欲作呕。 她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边上的吴俏丽抱住了母亲的胳膊:“娘,我好想回冯家呀。你当初为何会选爹呢?” 何翠云面色格外复杂。 当年她情窦初开,被吴志富哄得晕头转向。成亲之前就已经失身于他,那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没想过要嫁给吴志富以外的其他男人。 第669节 两人来往的事情被何家长辈知道,家里的双亲很不愿意,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又把她关在家里。 何翠云那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她已经没了清白,如果不嫁给吴志富,肯定会被以后的夫君嫌弃。而她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实话。 就在这时间里,何家与冯家定了心事。 何翠云不敢说自己没了清白,只说自己不嫁。为此,还绝食抗议。 但是家里的长辈铁了心要让她嫁给冯家,得知她绝食,没有一个人心软。何母更是撂下了话:如果她真的宁死也不嫁,那还是死了干净。 好死不如赖活着。 何翠云只是想嫁给吴志富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死。眼看家里人不拿她的生死当一回事,她也只能认命。 那时候她就想着,如果新婚之夜被发现,她干脆死了算了。 而就在成亲的头一日,有许多人来给她添妆,就在这些人中,有人帮吴志富带了口信。让她安心嫁人。 何翠云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 这个“安心嫁人”,指的应该是冯家不会发现她没了清白。 果然,新婚当夜,新郎官喝得烂醉如泥,当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何翠云扯烂了自己的喜服,又在身上掐了一些痕迹,还在床上弄了血,果真糊弄了过去。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男人丝毫都没有怀疑她的清白。 没多久,何翠云有了身孕。 然后顺利生下来了孩子,在养孩子的那段时间,两人偶尔也会见面。吴志富很是不甘心,经常说要和她光明正大做夫妻。 这人不分好赖,那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好。何翠云在嫁给了冯父后,见识到了体贴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对吴志富已经存了疏离之意。 只是,两人在成亲之前就亲密过,这也算是何翠云落下的把柄。且吴志富此人胆大妄为,何翠云敢不理他,他就敢把两人之间的事宣扬出去。 何翠云有夫有子,嫁人之后日子优渥,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现状,不愿意被众人唾骂。所以,所以咱每次与吴志富私会都胆战心惊,真怕被人发现,但她又不敢不去。 一晃就到了冯铁柱八岁那年,吴志富受够了偷偷摸摸,也是他发现何翠云身上料子越来越好,头上的首饰越来越多。 于是,才有了冯父被算计到坐大牢的事。 在冯父被算计之前,何翠云根本就不知情。只是看吴志富意气风发,一副一定能做夫妻的语气,当时她以为吴志富吹牛,没放在心上。直到传来冯父杀人后被送进大牢的消息,她才想明白吴志富那话中的意思。 何翠云一时间只感觉天都塌了,她还大着胆子去了城里一趟,试图花银子救人。但是冯父杀人时那么多的人证,而被他砍伤的人又实在凶险。 用大人的话说,无论是谁先挑衅,那人受伤是事实,只要砍伤了人,就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冯父再也没能回来。 何翠云哭了几天,但日子总得往下过。而这个时候,吴志富找上了门来,要和她做真夫妻,并且是入赘到冯家。 这种事情也有先例可循。 寡妇在男人走了之后,不愿意离开夫家,但一个女人养不起孩子,于是就找一个人进门帮家里干活,说是做夫妻,其实就是搭伙过日子。一般情况下,愿意入寡妇门子的都是活不下去了的光棍。 何翠云不太愿意,但冯父入狱是因为有人说她坏话,有人说她行为不检,到处勾引男人……如果这时候闹出吴志富和她早有苟且,说不定连她都要倒霉。 吴志富一力促成了此事。 然后就是这么多年。 这人呢,就怕对比。 吴志富与冯父完全没有可比之处,就拿生孩子这件事情来说,何翠云生孩子伤了身,冯父是不计钱财的帮她调理,完了还主动喝了避子汤,哪怕因为这个药冯父被人笑话是太监,他也不在乎。 而吴志富呢,让她生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想让她生个儿子。结果一怀孕是双胎,大夫都说了很是凶险,很可能会一尸三命。当时何翠云很害怕,都打了退堂鼓,想要让大夫配落胎药。 但是吴志富不允许,说大夫是故意吓唬人,让她安心生! 这哪里安得下心? 好在后来有惊无险,带孩子的这些年,何翠云心里很清楚,多亏了大儿子在旁边帮忙。否则,她根本不可能熬得过来。 这些年日子还行,虽然经常腰疼,姐弟三人也不太省心,时常气得何翠云心肝痛,但到底没有为钱财发过愁。 直到冯父出来……何翠云是真的想过与冯父将银子算清楚,只要能分她一半,她就愿意带着吴志富离开,四十多两银子,修房子整修院子都够了,兴许还能买上两三亩地。足以让他们一家五口安顿下来。 她像这些打算一说,吴志富一口回绝。表示他不想离开冯家院子,而冯家的这些地,他也要接收。 他去街上买了些药粉给她,让她抹在最上面的那只碗上。 何翠云不愿意,但也只有照办……哪怕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心存侥幸。吴志富的话有几分道理,冯父不一定愿意分她一半银子。 如果不分,他们住哪儿?几个孩子怎么办? 但要是大着胆子拼一把,事情成了,他们一家人不用搬走,两个孩子可以继续读书,地也只属于他们……大不了,最后把地交到冯铁柱手中。 结果,事情很不顺,姓冯的没有喝那碗酒。而她的处境也越来越差,在村里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被公公婆婆针对,如今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来租这个破院子住。 此时听了女儿的问话,何翠云只想说,当年她是年少无知被骗了。 关于这些往事,何翠云从来就没有跟别人提过,如今在女儿面前,她就更不想说了。 家和才能万事兴。如今吴志富躺在床上,要是让儿女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倒不是说她想要在儿女面前维护吴志富的面子和威严,而是说了也显得她自己蠢。 良久,何翠云才憋出一句:“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她受够了这种贫穷的日子,做梦都想要回到冯家。 如果……如果吴志富不在人世,他们夫妻可能会破镜重圆,到时,不光她能衣食无忧,女儿能得一份丰厚的嫁妆,双胎也能继续读书。 越是这么想,何翠云越是意动。 吴俏丽理解不了这种缘分,以前她不太在乎自己的亲爹是谁。 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想事情都比较天真。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把事情往深处想。也就是搬出了冯家,吴俏丽被挤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天天都在啃那种剌嗓子的馍馍时,才总算明白了她和大哥之间的区别。 “娘,我要是去找大哥的话,他会不会收留我?等我走了,你就能陪着爹一起住。” 这院子只有两间房,如今只能分男女住,母女俩睡一个屋,父子三人睡那个大屋。 “不会!”何翠云这些日子跑去求儿子的次数不少,一次都没能得偿所愿。对着她这个亲娘,儿子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着妹妹,肯定也不会接纳。 “你哥的心里只有他爹,但凡是让他爹不高兴的事,他都不会做。” 姐弟三人的存在,完全就是在提醒她对男人的不忠,提醒冯父就是个被人骗到团团转的傻子。 “你不要去自取其辱。还有,看好你两个弟弟,别让他们去洛水村。” 吴俏丽心中一片茫然。 她感觉大哥很疼自己,但凡她开口相求,大部分的时候大哥都会满足。就比如今年春,爹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地里学着插秧。 不指望她干多少,先去学着。 吴俏丽到了地里,鼓起勇气下了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有东西在钻脚后跟,她下意识抬起一看,手指那么长的一个蚂蟥正紧紧贴着她的肉。 当时她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也不肯再次下田,于是,跑去求助了留在家里做饭的大哥。 请人干活是要留帮忙的让吃饭的,并且饭菜还不能太差。 她是哭着说的,原本以为大哥只是安慰几句,没想到大哥当场就丢下了手里的活,跑去田里帮她插了几排秧苗,还帮她在父亲面前求情。 “万一大哥愿意帮忙呢?” 何翠云无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你想多了。” 她确实有想对吴志富动手,但是只敢想一想,她从来就不敢杀人。 吴志富搬到这个院子里头,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每天都很不高兴,一想到外头欠着的债,一想到曾经的那些友人对他的态度,他的心里就特别烦躁。 何翠云手头没有银子,一日三餐吃得特别简单。在吴家的时候还有咸菜吃,如今搬到这里,咸菜都没有了。 她真的是做梦都想要重新嫁回冯家。 不管是嫁回冯家也好,嫁给旁人也罢,她如今是有夫之妇,就没有嫁人的资格。 * 最近秋收,村里的各家都很忙。冯家却一直过得比较悠闲。 李氏和冯父相处得越来越自然。 冯父深深觉得,李氏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她人到中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好可怜。 冯父已经后悔当年喝避子汤,不是他还想生孩子,而是觉得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断掉自己生孩子的机会有些蠢。 于是,这一日冯父闲来无事,在镇上闲逛路过医馆时,跑进去让大夫把脉。 “当初我喝过绝子汤,这毒能不能解?” 大夫一脸惊奇:“你这都快四十了吧,还生呢?” 因为冯父当年提刀砍人轰动了整个镇上,镇上少有人不认识他。 冯父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我这把年纪,真把孩子生下来了,孩子也挺受罪。主要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又不能给孩子留多少家业。” 他是真的这么想,只不过,想起解毒的时间与娶妻凑在了一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想给现在的妻子生一个孩子。 反正大夫也是个外人,没必要多加解释。冯父说了一句后就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问:“有办法吗?” 大夫点头:“有点办法,只不过,你当初喝的那药很是霸道。不一定能保证你再生出孩子来。” “只要能解毒就行。”冯父大松一口气。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何翠云正在大夫的后院……她是来给吴志富拿药的,手头的银子不多,大夫一般也不愿意赊欠,但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到底还是让药童带着她去后面写了一张借据。 她一手拿借据,一手提着两包药,刚刚走到门后面,就听到了冯父的话。 这一瞬间,何翠云心里真的特别难受。 男人当初为了她,主动喝了避子汤。如今要为了另一个女人解这个毒,分明就是已经忘了她,转而将其他的女人捧在了手心。 边上药童还在嘱咐:“千万不能吃五倍子,那药和这里面的几味药相克,如果吃了会影响药效,还对身体有害。” 何翠云出了医馆,站在路旁发呆许久,然后把手里提着的药藏在了路旁一个巷子里,转而去另一个医馆买了五倍子。 回到院子里,何翠云熬药时,把五倍子也加了进去。 这世上许多药材都相克,大多数放在一起吃了也不会有事。何翠云怕药效不好,一锅药放了好几个五倍子进去。 吴志富脾气不好,最近也不爱喝药,外头天气太热,他在床上动弹不得,感觉浑身都臭了。 “打点水,帮我擦洗。” 何翠云熬好了药,就听到这话,当即应了一声,她把厨房里的锅洗干净,又添了水进去,这才端着药送到了吴志富面前。 她很心虚,又怕自己后悔,紧紧盯着那个碗。她甚至都想端着碗掉头就走。 心里正乱着呢,吴志富出声了:“你觉得我能好起来吗?” 第670节 何翠云回过神:“当然能。” “你能有这份信心最好,翠云,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别想着再找其他男人。”吴志富接过药碗,“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回头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何翠云从来就没有与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听到男人这话,她突然就有些心虚。不敢再看那只碗,想着吴志富是不是看到了她下药。 吴志富这个懒人,好手好脚的时候都不愿意做事。如今头痛欲裂,腿也断了,他更是万事不想管。都不爱往窗户外看,自然不知道这药中被加了东西。 看见何翠云一如既往地乖顺,吴志富心下满意,吹了吹药碗里的汤汁,然后将药一饮而尽。 何翠云上前去接碗:“如果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提前跟我说。” 吴志富靠在床上,忽然察觉到肚子痛,他勉强坐起,忽然发现眼前直冒星星,胸口也痛,一张口,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恍恍惚惚间,他睁眼看到地上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这是中毒了呀。 何翠云居然在药里下毒! “何翠云……”吴志富一字一句,“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何翠云后退好几步,靠在门板后,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血和状若癫狂的男人。 距离吴志富受伤还没多久,他满口牙掉了,整个人瘦了一圈,颧骨高高,头发枯黄,还乱糟糟的。 乍一看,跟那街上五六十岁的乞丐差不多。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翠云越想越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哪怕是她下的毒,也绝对不能承认。 吴志富呵呵:“你好得很!” 本是夸赞的话,却让何翠云浑身发起抖来。 “我没有下药,你不要乱说。” 吴志富原本还想说几句,一张口,竟然又吐了出来。他看着面前磨黑的血,白眼一翻,整个人趴倒在床上。 何翠云心中惊惧,她不通药理,也不知道这人吃了相克的药之后会这么严重,看着像是中毒。更不知大夫能不能解毒,如果事情闹大,都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她。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吴志富咽气之后尽快将人埋掉。 但这应该不可能,吴家不会善罢甘休。 下相克的药物时,何翠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但药已经下了,她也不怎么后悔。只希望事情能顺利一些。 “娘?” 身后传来吴俏丽的声音。 何翠云这会儿正心虚呢,听到有人喊自己,当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女儿,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你别过来,刚才你爹又发脾气了,就差砸碗了。” 吴俏丽很怕父亲,听到母亲这样说,一点都没有怀疑,她转身就去了院子角落。 何翠云回头去看床上的人,早已面若金纸,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 吴志富满眼的愤恨:“你……你……”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有黑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喉咙冒出来,让他说不出话,一个字都吐不出。 第648章 犯人的儿子 十六 何翠云关好房门, 坐在了吴志富旁边,用手捂着脸哭。 “你不要怪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所有的坏事都是你做的,但是……铁柱怪的是我,我也想明白了,只要有你在, 他就不会帮我的忙。” 吴志富眼睛瞪圆,眼神恨极。 何翠云对上这样的眼神,心里真的特别害怕, 她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不要这样看我, 几个孩子是我生的,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如果我能回到冯家,或者是铁柱愿意照顾我的话, 我会想法子劝铁柱送双胞胎读书。你不要恨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是你害我, 你毁我一生, 是你对不起我。” 她越说越激动,捂着吴志富眼睛的手越来越重。 虽然没有捂着口鼻,但吴志富喉咙里都是血, 根本喘不过气来,他张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但整张脸还是渐渐被憋得青紫。 “不要怪我……呜呜呜……你不要怪我……如果不是你当年骗了我的感情, 骗了我的清白身子,我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也不会这样对你。吴志富,你毁了我,毁了铁柱的爹,是你该死!” 何翠云哭了许久,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已经无声无息,她吓一跳,又开始哭。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她才冷静了下来,确定院子里无人,她出门后去厨房烧了热水,足足用了三盆热水,才将吴志富浑身上下擦洗干净。 主要是他吐出来的那些黑血,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原本父子三人睡一个屋,母女两人睡一房,但吴志富已经出事,何翠云早早跟儿女约定好,今晚上她要陪着吴志富。 至于姐弟三人怎么住,男女有别,女儿都已九岁,这时已经不适合再同住一房。何翠云给了双胞胎一把铜板,让他们去街上找个客栈。 双胞胎住过一两次客栈,还觉得挺新奇,也没有多问,更没强求和父亲一起住,欢欢喜喜就走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何翠云尖叫一声引来了女儿。 双胞胎昨天晚上住在客栈,这会儿还没起,院子里只有吴俏丽。 吴俏丽奔进双亲住的屋子,看见母亲趴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而父亲……那脸色很不对劲。 九岁的吴俏丽没有看见过死人,她有些被吓着了。 “娘,爹怎么了?是不是要请大夫?” 何翠云点点头:“俏丽,快!你跑着去,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请大夫快点过来。” 吴志富头一日就死了,浑身都已僵硬。就是神仙,怕是也救不回来。 大夫一看他的脸色就摇头:“不行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何翠云怕被人看出端倪,蹲坐在床前,从头到尾不肯抬头:“我早上睡醒,先去了茅房,还去厨房忙了半天,这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觉察到不对劲来喊人,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变了……” 大夫解开了吴志富身上的衣衫,又细细查看过一遍:“好像是中毒。” 何翠云大惊失色:“不会的!他和我们一起吃住,就是喝点药……对了,药渣还在。” 她手软脚软,跌跌撞撞出门跑到厨房里,端了早已准备好的药渣过来。 大夫细看了看,没发现端倪:“应该是吃了相克的药物,他都吃了些什么?” 何翠云掰着手指数了半天。 大夫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不是这些,他有没有去买东西吃?” 何翠云哭着摇头。 大夫叹气:“也可能是猝死,你节哀。” 至于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夫无意探查,如果有人觉得他的死有异,可以去报衙门。但是,凭着一句尸首就要查出这人是中了什么毒导致的死亡是很难的事,除非衙门的人出面查这一家子各自的行踪,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买不好的药材。 何翠云哇一声哭了出来。 双胞胎赶回,得知父亲不在,姐弟三人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守在母亲旁边不停地出声安慰。 吴家夫妻把儿子赶出门,是希望儿子带着妻儿在外头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把让逼死。 吴志富死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能瞒着吴家。 一家子才搬到镇上,没有几个熟人。但也还是有好心人跑了吴家村和下山村报信,甚至还有人从下山村回来时顺便去了洛水村冯家。 无论如何,吴志富到底是在冯家住了十年,做了冯铁柱十年继父。 只要没有反目成仇,冯铁柱都该出面吊唁一二。 顾秋实听说人没了,特别意外。 吴志富受的伤,不是他动的手,不过,他有发现吴志富受伤时冯父的行踪成迷。 那伤多半是冯父干的。 就吴志富干的那些缺德事,挨一顿打也活该。 同处一屋檐下十年,吴志富是害了冯父,但这件事只是传言,毕竟没有证据嘛。 冯父不想去送吴志富最后一程,但却想看他的笑话,于是,他也去了。 当下的人对于别人在自家办丧事有些忌讳,甚至那人死在自家的房子里,就已经影响了房子的租金。 原本那两个小破屋就没人租,如今更租不掉了。 值得一提的是,吴家老两口白发人寿黑发人,真的特别伤心。二老哭到肝肠寸断,期间还晕厥了一次。 他们把儿子撵出门是想让儿子好好过日子,如今人没了,两人心里的那些怨气瞬间烟消云散,还主动找了人想将儿子抬回家里办后事。 吴志富的灵堂是摆在吴家的。 镇上院子的东家都想要去吴家闹事,这人死在他的房子里了,影响了他的租金,吴家必须要给出赔偿。 吴婆子最疼小儿子,不想在小儿子的丧事上吵架,主动说了会给东家一个交代。但必须得在人下葬之后。 东家不满,但还是接受了。 跑到别人红白喜事上吵架,固然能要到满意的答复,但干这种事情缺德。 为了点小钱缺大德,不划算嘛。 顾秋实到吴家时,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灵堂摆了起来,双胞胎和两个堂哥跪在最前面,吴俏丽和堂姐妹跪在后面。 乍一看,这丧事办得似模似样。 何翠云形容枯槁,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特别憔悴,她就那么跪在堂前,仿佛魂已经飞了。 凡是知情人,都知道何翠云对吴志富的感情有多深……虽然这份感情很让人鄙夷,但吴志富这一死,她绝对会大受打击。 家中有丧,但凡是很亲近的亲戚上门,家中晚辈都要去门口跪迎。 冯铁柱是双胞胎的亲大哥,也算是一门正经亲戚,两人到了门口,双胞胎急急从屋中冲出,跪在了大门口。 冯父是个讲道理的人,也不会迁怒旁人,得罪他的人是吴志富,这几个孩子年纪还小,应该是无辜的。因此,他没有针对兄弟俩,还伸手扶了一把。 因为父子俩的到来,院子里众人都议论纷纷。 吴婆子眼睛都哭肿了,也到了门口,和冯父寒暄了一句,目光落到顾秋实身上:“铁柱,你是大哥,该照顾小单和小双。以后他们可就指着你了。” 第671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顾秋实应承了下来。以后双胞胎但凡有事情求上门,他就必须得给个说法,多少都得帮上一帮。 冯铁柱对于底下的弟弟妹妹没什么感情,他那些年被这姐弟三人折腾得够呛。这么说吧,夫妻俩不爱管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把孩子交给他。 而孩子都活泼好动,年纪又小,难免就有磕磕碰碰,但凡孩子摔了或者是伤了,夫妻俩不说孩子不懂事,只找冯铁柱,骂他带孩子不尽心。 如果夫妻俩对冯铁柱耐心细心,冯铁柱对于带弟弟妹妹这件事也不会抵触。这人就怕对比,夫妻俩对姐弟三人捧在手心,对冯铁柱张口就骂,他心里能平衡才怪。 当然了,到底是同母所生,冯铁柱对于弟弟妹妹不怎么喜欢,甚至有点淡淡的讨厌。但如果姐弟三人遇上了活不下去的难处,他在有余力可以帮忙的时候,也不会置之不理。 但是,他愿意帮忙是一回事,被人逼着帮又是另一回事。 顾秋实看着吴婆子,半晌不说话,直把人看到心虚低头,这才出声:“我和吴志富之间有许多的恩怨,今日这么多人,你别逼我跟你掰扯。” 冯父也道:“上次我在河边遇上了蛮牛,你知道蛮牛吗?就是当初故意当着我的面说何翠云不检点,又刚好带了一把匕首被我看见,然后被我一怒之下抢了匕首捅伤,害我蹲了十年大牢的罪魁祸首……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吴志富的所作所为,旁人不知,吴婆子却是清楚的。 一开始吴志富和何翠云好上,两人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吴婆子还欢喜着大儿媳妇要进门,心里盘算着怎么压低聘礼,结果,一转头就听说何家那边根本就不答应这门婚事,甚至都不愿意让儿子进门,压根不给和吴家谈婚论嫁的机会。 吴婆子当场很生气,没几天就听说何翠云定亲了。 母亲看亲儿,那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她得知何翠云定亲后,还特意打听了一下洛水村的冯家,得知冯家有村里最好的宅院,有三十多亩肥田,吴婆子险些没气死,然后又说姓冯的这个年轻人绝对不行,要不然怎么会跑去下水村讨媳妇? 她又打听,发现人家懂事知礼,还读过书。又重情重义,还特别孝顺。 看见冯父如此,吴婆子心里很慌。 在儿子与何翠云如果夫妻这件事情上,真的是儿子和儿媳理亏,如果事情闹大,当年的真相翻出来,那儿子就是死了也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想跟你多说。”吴婆子转身就走,假装去厨房忙碌。 何翠云听到冯家人来了,眼神动了动。她缓缓起身,走到了顾秋实面前,哭着道:“铁柱,吴志富没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开始嚎啕大哭。 顾秋实面色淡淡:“节哀!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当初你选了姓吴的,就注定你们俩不能白头到老,他不可能陪你到老。对了,上次见面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闻言,何翠云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用手捂着脸,她也不回答,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顾秋实伸手扶住她的肩:“你看着我。” 何翠云不肯。 顾秋实却不放过她,非要她抬起头来不可。和翠云拗不过,眼神闪躲地看着儿子,却只是一眼,又很快低下头蒙住脸继续哭。 见状,顾秋实心知,吴志富之死,多半和何翠云有关系。 不过吴志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不死的,顾秋实并不太在乎。 顾秋实没有去灵堂前行礼,吴家人不敢强迫,旁人看到冯父,也猜到了这里面的缘由。 吴志富与何翠云先认识,先定情,冯父还被害到蹲了十年大牢,冯铁柱还愿意出现在这里,那是他们父子厚道,如果非要让人行礼,吴家完全不占理嘛。 吴婆子一直提着一颗心,就怕冯家父子闹事,好在一切顺利。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冯家父子出现在这场丧事上,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又一次提醒了众人吴志富干的那些缺德事。 好多人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做了缺德事,早晚都会有报应。就比如吴志富,年纪轻轻人就没了,就是因为他提前享了不该他享的福。 * 吴老头发现,那个找他试图说亲的婶子不搭他的话了。 也就是说,老大的婚事不了了之。 老两口真的很后悔,如果不是因为这门婚事,他们也不会把儿子赶出去,若是不把受了重伤的儿子撵走,儿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他们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那婶子也没有说要帮忙说亲啊,当时只是问了一下,又说这院子里太窄,还说吴志富带着妻儿住在家里太挤。人家并没有把话说透,就像是随口抱怨。这样的情形下,老两口想去找人算账都站不住脚。 再说了,儿子之死,确实有他们把人撵出去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至于吃了什么,何翠云只说不知道,无论老两口怎么问,她都死不承认。多问两句,她就开始哭,谁都拿她没办法。 吴志富已经去了,如今只剩下母子四人……既然婚事不成,吴婆子又怕小儿媳给儿子丢人,于是将母子四人留在了院子里。 至于镇上那个小院的东家,吴婆子出面给了二两银子,才算了结了此事。 也就是说,何翠云带着姐弟三人又住回了吴家院子。 之前他们夫妻手头紧张,却还是愿意搬到镇上去住,说到底就是何翠云在吴家住得太压抑了。 如今何翠云被婆婆强留在家里,明面上看是吴家老两口照顾他们母子四人,其实她心里很不愿意住在这儿。 住在吴家只是暂时的,头七过后,何翠云就坐不住了。公公婆婆口口声声说是她害死了吴志富,她又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多说多错嘛,万一说漏了嘴,那可不是玩笑。 何翠云做梦都想搬走,于是这一天她说要去找大儿子商量事,想去一趟洛水村。 吴婆子一听就不愿意。 “人家父子俩都不搭理你,你去了也是自讨苦吃。回头洛水村的人还会笑话你不要脸。” 何翠云低下头:“孩子他爹已经不在了,如今姐第三人只能指望我。我这个当娘的没什么本事,只能想法子将双胞胎送到学堂,以后能读成什么样,全看他们自己。但我一个女人,肯定供不起兄弟二人读书,只能去找铁柱。双胞胎是铁柱的亲弟弟……铁柱心软,现在他对我有怨,但我相信只要我多去几次,再可怜一点,他绝对会给好处。” 吴婆子并不是不让儿媳妇去找冯家人,而是怕儿媳妇借着去洛水村找人时私底下与其他的男人勾勾缠的。 她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又一想,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还不如把话摆到明面上。 “我儿子刚走,你还年轻,肯定要改嫁。我也没指望你帮我儿子守节,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三年之内,你不许和任何男人来往,否则,老娘饶不了你。” 这话其实很过分。 中年丧夫或者丧妻,确实该在对方离世之后守一段时间再提成亲之事。但大部分人都为对方守三个月左右就差不多了。 好多男人甚至连三个月都等不到,就会接新人过门。 何翠云这人还没有死的时候就想过改嫁,一听要等三年,她脸色当场就变了。 “娘,三年以后我都四十了,还能嫁给谁去?” 吴婆子看到儿媳妇的神情, 又听了这话, 气得拍大腿:“好你个何氏,我儿子刚过头七,尸骨未寒,你就已经惦记着再嫁的事了,你的良心呢?” 她一生气,嗓门就特别大。 何翠云不想被人议论,厉声道:“娘!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并不是离不开男人才非要改嫁,说到底,我是为了找个人照顾我们母子四人呀。我性子软,立不起来,必须得有个人领着,我照顾不了姐弟三人。” 言下之意,她改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孩子。 但是对于吴婆子而言,姐弟三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样。大儿子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吴婆子不知道孩子的身世为何。哪怕村里所有人都说两个孩子是吴家血脉,但大儿子始终没有承认过,吴婆子并不敢笃定。 到了二儿子那儿,只得了三个丫头。 吴婆子能认定的孙子就只有双胞胎,如果小儿媳妇再嫁,带了双胞胎一起离开,到时双胎长大,孝敬的就是别的男人,说不定连姓都改了。到时,她生三个儿子,却落得个断子绝孙……她怕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我不拦着你改嫁,但必须得是一年之后,并且,你只能带走俏丽,不可以带走我两个孙子。” 何翠云心里烦躁无比,这家里她住着压抑,她都不想住,又怎么可能愿意留两个儿子在这里? 不过,没必要这时候与婆婆争执,看如今最要紧是找好下家,即便是出嫁的时候带不走两个儿子,出嫁之后再回来带也不迟嘛。 老两口年纪这么大了,以后肯定争不过她。 “行,不过我今天去冯家不是为了改嫁,而是为了让兄弟俩赶紧读上书。他们都八岁多了,再不能耽搁,你知不知道,那些家境好一些本身又聪明的孩子,十三岁就能考中进士了。” 而兄弟俩现在连四书五经都还没有读通,考童生都还早着。 吴婆子不觉得自己的双胞胎孙子能考中什么功名,不过,多读点书总有好处。她不再阻拦:“那你快去快回。我要不要给你留午饭?” 何翠云已经走了。 家中有丧,何翠云手臂上戴着一块青布,她一路不停,直奔洛水村。 * 顾秋实一家四口正在用午饭,听到敲门声,张玉宜刚好离门口最近,她转身就打开了门。 当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何翠云,院子里谁也没说话。 还是冯父开口:“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嫌?今儿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何翠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简直是色香味俱全,有荤有素还有汤。比吴家的伙食好了不止一点儿。 她有些恍惚,在冯父回来之前她过的就是这种日子,那时候真不觉得这饭菜难得。如今才发现,她以前是天天在福窝里。 冯父有些不满:“有事说事,说完赶紧走,不要影响我们一家人吃午饭。” 其实村里人挺淳朴,一般不会在别人家吃饭时上门……因为村里的人都挺客气,但凡家里在吃饭,一定会留客人一起吃。 懂事的人都不会在饭点的时候串门,何翠云这时候找来,确实不讨喜。但是,别人家面对着这饭点凑上来的客人,心里再不高兴,也会请人坐下一起吃。 冯父不打算给何翠云这个脸面。 何翠云苦笑:“铁柱,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如今地里的粮食都收得差不多,冯家外面一片光秃秃的,田里只剩下了已经脱了谷粒的稻草,随便都可以踩。 顾秋实我打算走太远,就蹲在了家门口的田坎上:“你说吧!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是想让我照顾两个弟弟,或者是给你一些方便,那趁早别开口,因为我做不到。” 何翠云看着面前的儿子,只觉得格外陌生:“铁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是你娘啊,姐弟三人是你的亲弟弟妹妹,你怎么能不管我们呢?” “我拿什么管?”顾秋实摊手,“我要是有点本事,自己赚了银子,积攒了一份家业,那怎么照顾你们都行。甚至把你们接到家里来养着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我如今住的是父亲给的房子,吃的也是父亲给的粮食,手头没有一个子儿,我拿什么来照顾?拿我爹的银子来照顾你吗?就凭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即便我爹大方不计较,我也不好意思,难道你好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好意?” 何翠云面色复杂:“其实我有个法子,事成之后,以后我们母子能过上好日子,你也不用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顾秋实不信有这么好的法子,扭头等着她的下文。 “你爹和那个姓李的感情好不好?”何翠云试探着道:“都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你就不想让双亲和睦,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闻言,顾秋实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翠云这是又想做回冯家妇。 “李姨是个挺好的人,她如今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想回来,她又要怎么办?” 何翠云低下头:“她年轻,长得又好,肯定能够再嫁到良人。铁柱,我一个人养不活三个孩子,如果你不帮忙撮合,以后姐弟三人肯定会经常来麻烦你。你帮帮我吧,也是帮你的弟弟妹妹。” “我帮不了你。”顾秋实面色淡淡,“你也不要为难我,如果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只好找你的麻烦。据我所知,吴志富是死于非命,大夫说他吃错了东西,但其实他是中了毒,是被人给害了。” 何翠云听到这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你不要乱说话,吴志富是因为身上有伤,又吃了一些相克的食物,所以才会猝死。没有人害他,他活不到老,那是他自己的命。” 顾秋实呵呵:“你如果非要为难我,非要厚着脸皮回冯家,继续做冯家妇。那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公堂上跟大人解释。” 言下之意,他会去报官。 何翠云面色发白:“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是我害死了吴志富?” 顾秋实随口道:“是不是的,请大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第672节 “铁柱!”何翠云愤然,她还想伸手打儿子,手指都动了动,忽然又想起来儿子已经好久不肯听她的话,如果这一巴掌打下去,母子之间本就不深的感情又会削薄几分。 她将手握成了拳,压住了想要动手的想法,咬牙道:“你不要乱说话。有一个杀人犯的娘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成?” “反正我都已经有了一个杀人犯爹,再添一个娘也没什么。”顾秋实冷笑一声,“反正我也不能科举,如今又已经成亲,无论你什么样的名声,都再也影响不了我。 ” 何翠云心中一片冰凉。 “所以,你只在乎你的名声,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 顾秋实不耐烦了:“孩子又不是我让你生的,你那孩子也不是帮我生的,怎么就非赖上我了?你养不起孩子,直接找姓吴的去呀。” 何翠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气到浑身都在哆嗦:“你让我们母子去死?” “如果你不想活了,那谁拦得住?”顾秋实一脸平淡,“靠人人会跑,靠山山会倒,你自己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吧,不要总想着指望我。至于我爹,实话跟你说,我爹很讨厌你,拿你当仇人,不可能会再接纳你进门。” 何翠云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顾秋实是个大夫,一个人是真病还是假病,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何翠云可能是装病多年,已经装习惯了,说晕就晕,跟真的一样。但其实她远远不到晕厥的地步。 “娘,这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怎么就非认定了这两个呢?真想改嫁,放出话去,多的是人愿意娶你。还有,你所谓的改嫁肯定是要带着儿女一起,但吴家那边绝对不会允许你把双胞胎一起带走,你只带一个女儿改嫁,很容易就能嫁出去了。没必要死抓着我爹不放。” 何翠云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秋实却没有伸手去扶,眼看地上的人跟没听见这话似的,他起身就走。 “你在这躺着吧,这会儿日头正高,多躺一会儿,兴许就去陪吴志富了。你们感情那么好,他不在了,你选择殉情,也在情理之中。” 何翠云简直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儿子面对已经晕了的她没有丝毫担忧之情,甚至连扶都不扶……她又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份母子情的薄弱。 说薄弱那都是夸张,好像根本就没有感情。 这怎么可能呢? “铁柱,你真的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顾秋实一脸惊奇:“我要是管,早就管了。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问得出这种话?” 何翠云:“……” 第649章 犯人的儿子 十七 何翠云又一次从儿子这里得了准话, 心里真的特别失望。 她原本的打算是,这世上好多孩子都希望自己双亲和睦,父母健在。想来儿子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 只要有儿子在边上敲边鼓,不管冯父愿不愿意,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半都会与她和好。 结果, 儿子不愿意帮这个忙。 她感觉儿子和其他的孩子想法不同。 何翠云失望归失望,却也不敢强求。儿子是她最后的退路,如果真的和儿子闹翻了脸, 以后他们母子四人遇上了难处, 也不能再指望冯铁柱。 所以,何翠云很懂得见好就收,眼看儿子不肯松口, 便也放弃了。 “铁柱,我希望你在以后有余力的情况下, 看到你几个弟弟妹妹吃不上饭时能帮上一帮。” 这话并不过分, 顾秋实没有答应, 但也没反驳。 何翠云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吴家的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但她和吴志富多年夫妻,两人还有那样的渊源,如今人刚死她就改嫁……旁人一定会戳她的脊梁骨,并且这即将接纳她的人家肯定也会对她有些想法, 还没有过门,就被婆家人认定她薄情寡义, 以后的日子也过不好。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何翠云沉下心来。 不管公公婆婆如何为难,她都咬牙忍了。 只等着三个月之后改嫁。 * 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说不清楚。 冯父一开始决定再娶,是为了让儿子放心。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找到一个知心的人过下半辈子。 找上李氏,也是觉得她人品不错。且两人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有个妻子让儿子放心,李氏则需要找个落脚地,不被娘家和前头的婆家欺负。 两人几乎朝夕相处,感情越来越深。 李氏不愿意踏出那一步,她感觉自己如果对冯父动了心,那就是失约。她不愿意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还是冯父想得开,看见儿子开始做生意,且生意做得还不错。夫妻两人甚至搬到了镇上去住,虽然也邀请了他一起,但他还是喜欢住在自己的老宅。 这一日,冯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找到李氏把话说开了。李氏心中的顾虑被抚平,两人一起去了镇上。 顾秋实卖的是各种杂货,他去城里进货,什么合适就卖什么。 张玉宜帮着他,夫妻俩有时候忙得不可开交。 冯父夫妻二人到时,就看到铺子里热火朝天。两人也挤进去帮忙。 一直到天黑时,事情才忙完,送走了所有客人,顾秋实关上了门,看到冯父和李氏之间的气氛,他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有事。原本就打算带着一家人去酒楼吃饭的他,到了酒楼之后,还多点了几个菜。 冯父没有喝酒,说什么也不肯喝,吃完晚饭,说了一番他以后要和李氏好好过日子的话,然后夫妻俩就回了。 张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 “爹是不是说让我们以后别担心他?” “有这个意思。”顾秋实笑着道:“老人家互相扶持,对咱们有好处。” 当日夜里,冯父和李氏做了真夫妻。 何翠云好不容易熬满了三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吴家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她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憋屈死,那吴婆子就像疯子似的,愣是将儿子的死怪到了她身上。完全不讲道理,平时拼了命的使唤她们母女,地里的粮食收回来之后,所有的地都全是荒草,还要将地里的麦草疙瘩全部挖出来。 母女俩扯了两个多月,手上起了血泡,又起了干茧,一双手粗糙了不少。饶是如此,她也愿意去地里消磨时间,不愿意在家听吴婆子指桑骂槐。 三个月一到,何翠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托媒人帮自己说亲,哪怕是带不走两个儿子她也认了。无论如何,先脱了这个泥坑再说。 何翠云这些年一直养在院子里,肌肤比其他妇人要白,哪怕是最近两个多月去地里干活晒黑了不少,她本身容貌不错……媒人还算给力,给她说了一个医馆里的坐堂大夫。 这大夫姓周,今年五十岁,家中有儿有女,孙子都有了。之所以想再娶,就是想找个人照顾自己。 周大夫的医术一般,只能治个头疼脑热,在这医馆中干活。一个月能拿到五钱银子。 一个月半两,抵得上两个壮劳力了。 也因为此,周大夫很有几分傲气,哪怕五十岁了,也不怕自己娶不到媳妇。 关于他的工钱,一家人已经商量好了,留一半放在家里,剩下的一半由他们夫妻自己使。 何翠云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也不是那么满意,只是这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两人定下了婚事,何翠云经常到医馆里帮忙。倒不是说医管会给她开工钱,而是她帮着周大夫干活,两人能早点下工,顺便也培养一下感情。 顾秋实最近住在镇上,十天半月会回村里一次。冯父偶尔也会来镇上帮忙,父子两人三天两头就能见到面。 这一日傍晚,张玉宜身子不太舒服,顾秋实看出来她是有了身孕,特意带着她去找周大夫把脉。 顾秋实自己能看出来,但是冯铁柱又没有学过医术,只能让大夫来说这话。 两人到了门口,刚好看到了冯父和李氏。 而何翠云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看见一家人过来,心情格外复杂。但她如今已经是周大夫的未婚妻,不能再表现出对冯家父子的亲热。否则,周大夫心里一定会有隔阂。 她希望自己下半辈子能过得好,至于这些面上的亲热……完全没必要。 “铁柱,这么晚了有事吗?” 顾秋实颔首:“我想请周大夫帮忙把脉。” 周大夫看到了何翠云对着一家子的态度,心情还挺美,听说张玉宜要把脉,立刻伸手一引。 “快点坐过来。” 喜脉很容易把出来,周大夫眯着眼,很快放下手。 “恭喜恭喜呀,等这个孩子生了,千万告诉我一声,咱们两家以后也算是亲戚了,该多走动才对。” 顾秋实小心翼翼扶起张玉宜,只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周大夫见状,心里一沉,他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在谈婚论嫁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天真的只看未来的妻子本身,之所以答应这门婚事,还看到了冯铁柱做生意的能力。 虽然不能读书科举,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内,敛财至少几百两。 在这区区一个小镇上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银子。如果要是去了城里,还不财源滚滚来? 当然了,小地方的人去府城心里都存着恐惧,都说人离乡贱,好多人只要在家乡日子过得下去,都绝对不会想着出远门。 周大夫并不是想从这个继子身上占到多少便宜,他只是希望自己娶的妻子那些所谓的亲戚不要来拖后腿。如果能有一门拿得出手的亲戚,那就更好了。 结果,冯铁柱居然和亲娘没什么感情。都不愿意和他这个继父多来往。 周大夫脸上的笑容收敛很多,转头又看向了冯父二人。 李氏三十出头,从来没有怀过孩子。甚至半年之前,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改嫁的事情。都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了,结果这短短时间之内,找到了一个贴心人不说,如今还好像有了身孕。 周大夫伸手把脉,面色格外复杂。 “这也是喜脉,恭喜恭喜。” 至于两家互相走动的话,他就没再提了。 冯父很高兴,他原本是不能生孩子了的。 “我当初喝了避子汤,这也能有孕吗?” 何翠云在边上从头看到尾,得知自己即将有孙子,她心里真的特别高兴。结果一转头,冯父又要做爹了。 这怎么能行呢? 如果生出来一个儿子,那家里的那些肥田岂不是要兄弟两人分? 原本一人可以有三十多亩,兄弟俩一分,就只剩下十多亩了,要是儿子多生几个孩子,那点收成都不一定够吃。 “那肯定不能啊,当初你配的那药,好多人在背地里笑话你成了公公。虽然不至于真变成公公,但确实是不能生了的。否则,那就是医馆卖假药。我们两人在生了铁柱之后,后来的八年都没有再生孩子,这证明那药还是有用。” 李氏从来都不爱搭理何翠云,但此时真的忍不住了,这有了孕的人本来就有些娇气,也容易多想,脾气还不好,她叉着腰质问:“你这话是何意?你想说我是偷人才有了孩子?你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样吗?” 这话真的说的很难听。 简直是哪里痛就往哪里戳。 第673节 何翠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只是实话实说。” “关你屁事!”李氏说话很不客气,她其实心里也没底,这夫妻之间如果失了最基本的信任,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她扭头去看冯父:“你怎么说?” “我当然相信你。”冯父握住她的手:“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咱们得好好养着,走,咱们去买好吃的。” 周大夫心情有点复杂,这时候他已经起了退婚的念头,眼看夫妻二人要走,他还是出声补充道:“你当初喝的那药不是假的,所以才能避子多年。但是,这也算是中毒的一种,我们人不管生什么病,都会慢慢自愈,当初的药效绝对消散了不少。” 冯父面色好看了许多,周大夫不偏不倚,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胡说八道。他认真道了谢,又多给了一把铜板,这才带李氏离开。 顾秋实也带着张玉宜出门。 今天是个好日子,需要去庆祝一下。如今顾秋实可不缺银子,于是一家人去了酒楼。 李氏感觉如今自己的日子过得特别奢侈,在家的时候经常白米细面,几乎每天都有荤腥,如今还三天两头就去酒楼吃饭。 “铁柱,不用这么破费。” 顾秋实笑了:“赚银子就是为了花!今天两件喜事凑在一起,就该庆祝!” 冯父挺高兴的,还让伙计上了酒。 父子两人要喝酒,婆媳两人不想在这里多待。于是回了顾秋实如今所住的院子。 大堂之中只剩下父子二人,过了饭点,好多客人都走了。冯父已经有些醉意,保证道:“我就生这一个孩子,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我有些话说了你别不高兴,这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那都是你的弟弟妹妹。所以在家里的房子和地,我要分一半给他。” 冯父说到这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男不吃分家饭。你如今这么有本事,肯定不会在乎那点小钱。你放心,无论我生多少孩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我最疼爱的长子。” “该分就分,其实我可以不要。”顾秋实也喝了不少酒,但并没有喝醉,这话也是真心实意。 冯父听了,一脸的不高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说了分你一半,那混账就别想多占。”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孩子还没有出生呢,就已经成了混账了。 顾秋实哭笑不得:“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就在你回来不久,吴志富找上门来,说他是我爹。是亲爹。” 冯父呵呵:“放屁,你是我儿子!老子总不可能糊涂到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识。”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肩。 冯父一脸不满:“难道你想做吴家的孩子?” 见儿子摇头,他终于满意,“这才对嘛。不管旁人怎么说,哪怕是何氏亲自来说,你也不要信。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儿子。” 言下之意,不管冯铁柱是不是他亲生,在他那儿都是亲生的。 何翠云在成亲之前就和吴志富勾搭上,冯铁柱的身世还真不好说。 冯父喝醉了,还是顾秋实把人给扛了回去。 * 何翠云被退亲了。 事实上,她在定亲之后,就已经和周大夫住到了一起。 两人都不是初婚,不讲究那些细节,只等找个好日子,把两家的人叫在一起吃顿饭,就算是礼成。 结果就这定日子的当口,周大夫深思熟虑过后,还是决定退亲。 何翠云接受不了。 吴婆子倒觉得没什么。她真的很希望何翠云为儿子守节。 这边何翠云不肯回婆家,非要在医馆之中纠缠。都已经影响了医馆的生意了,东家很不高兴。周大夫无奈,派人传了消息给吴婆子,让他们来接人。 老两口来得很快,直接将不乐意离开的何翠云绑了回去。 何翠云拼了命的挣扎,她不愿意离开周大夫。在镇上的日子,比她原先在冯家还要自在。 平时没有多少活要干,一到吃饭的时候都是出去买,偶尔在家做,也会在外头买不少熟食。这日子就怕对比,何翠云在吴家吃了那么久的苦。跟着周大夫后才觉得是苦尽甘来。 如今好了,还没甘几天呢,又要回去受苦。 “你们放开我,放开!” 吴婆子年纪也大了,儿媳妇拼了命的挣扎,她抓着也很累,于是要了绳子,直接将儿媳妇捆成了粽子。 “你要是愿意好好走呢,我们就这么拉着你回去,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只好找板车像拉猪一样把你拖回家。” 吴老头也赞同这话:“你如果不怕丢脸,尽管大喊大叫就是。” 何翠云:“……” 如果她要是喊叫,引得旁人围观,外人一定会好奇她为何会被公公婆婆如此对待,细问之下,就会得知她揪着一个男人不放……这话也太难听了。 而就在这时,路旁还有了几个人,何翠云只能闭嘴。 最近地里的粮食都收回了家,好多人闲来无事,都跑去地里割草,动作快的已经开始翻地,准备明年的春耕。 越是往村子的方向,走路边的人越多,于是何翠云就这么闭着嘴回到了吴家。 看到吴家的院子,何翠云心里是一片绝望。 这么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全部挤在一起,真的跟腌咸菜差不多。院子里的味道也不好,那破房子……真的是村里最破的一家。 何翠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我想回娘家去一趟。” 老两口不愿意。 但是何翠云长了脚,夜里悄悄跑回了下山村。 以前何翠云走夜路还会害怕,如今也不怕了……她看到自家院子门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何母看到女儿,只觉得头疼。 “我听说你如今跟了周大夫?” 何翠云听到母亲这问话,眼泪落得更凶。 “他只是想占我便宜,根本就没想娶我。” 何母眉头一皱:“我记得周大夫好像是个挺厚道的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翠云啊,这门婚事真的不错,你要抓紧,双胞胎去读书是不太可能了,如果能跟着周大夫学几年,不说和周大夫一样给人治病,哪怕只是会抓药,一个月的工钱也足以养活他们了。” “没有误会,我不知道那死老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开始还挺喜欢我,都已经准备找良辰吉日请人吃饭了,结果说翻脸就翻脸。” 何翠云说到这里,恨得咬牙切齿。 何母也不想你女儿争辩,她知道女儿这时候跑回来,多半没好事。 “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何翠云张口就道:“我想要让家里人出面替我讨个公道,让周大夫娶了我。” 哪怕是事情闹大了,她会丢脸,她还是想要拼一把。 不光是因为嫁给周大夫后能过好日子,还因为她不愿意再继续待在吴家。 何母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这也太丢人了,你不要脸,何家还要两面呢……家里这么多的孩子,就按你说的办,他们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走走走,我懒得跟你说。” 说到后来,已经在出声撵人了。 何翠云很不甘心,一着急,干脆跪在了地上。 何母完全不吃这一套,有时候她觉得可能自己的心真的很冷硬,比如当年女儿绝食也要嫁给姓吴的,她说什么也不答应。想死就去死,如果死不了,那就得嫁冯家。 当年女儿没能拗过她,如今也一样。哪怕是女儿贵死在这里,她也不会带着全家去丢人。 “赶紧走吧,家里还忙着呢。我没空管你这些闲事。” 何翠云眼看母亲真的要伸手推她出门,又急又气,大吼道:“你太偏心了,你根本就不疼我,我真是你亲生女儿吗?” 话音未落,门板已经甩上。 农家小院子,其实这门就是个摆设。真想进去,搭个梯子就翻进去了。 何翠云没有翻,她坐在地上良久,天边越来越亮,她起身回了吴家。 除了吴家,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如果她没有和周大夫定过亲,或许还会接受村里那些鳏夫或者是老光棍。在和周大夫过了几天好日子后,她是真的不愿意委屈自己。 吴婆子早上起来发觉儿媳妇跑了,她倒是想去找人,但又觉得去下山村这一路太累,于是就在院子里骂了半天。 正骂的起劲呢,儿媳妇就回来了。 看着儿媳妇蔫头耷脑地回来,她好奇问:“你这是去了哪?” 何翠云不说话。 儿媳妇不说,吴婆子也能猜得到:“你这是回娘家了吧?要我说,你本身就是个挺晦气的人,娘家不接纳你也正常!以后就留在这里老老实实为老三守节……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放你和周大夫过日子,我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以后不管你找谁说亲,我都一定会给你搅黄了去。你害了我儿子一生,这辈子你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听到这样一番话,何翠云心里真的特别绝望,因为吴婆子本身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她都这么说了,以后多半也做得到。 也就是说,何翠云下半辈子都要留在吴家当牛做马。关键是吴家地多啊,还全都是爱长草的黄泥,一到春夏,那地里的草每天都会长出来许多,每天都会拔高一截,哪怕是天天在地里忙活,也根本拔不完啊拔不完。 “我不!” 她刚吐出两个字,吴婆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何翠云瞬间崩溃。 “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都不想活了……呜呜呜……” 吴婆子呵呵:“你好好过日子,我自然就不打你。” 何翠云彻底憋不住了,大吼道:“你们家穷得老鼠都不来光顾,还想让我留在这里当牛做马,做梦!” “你不留也得留,你要是敢嫁,回头我就去你婆家门口闹!”吴婆子张牙舞爪,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我不相信哪家会喜欢找事的儿媳妇。” 何翠云心中一片绝望。 第650章 犯人的儿子 十八 吴家人又穷又懒。 但凡到这吴家村人一打听, 都知道这家人是什么德行。如果吴婆子铁了心要为难何翠云以后的婆家,还真的没人敢娶她。 嫁不出去,下半辈子都要烂在吴家了。 何翠云越想越绝望,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归根结底,会阻拦她的只有老两口。至于吴志富两个哥哥,大多数时候都当她不存在。即便是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两人也不爱跟她说话。 退一步讲, 她带着姐弟三人离开,不留在家里分着点儿田地,对那兄弟俩是有好处的, 除非两人疯了, 否则都不会阻止她再嫁。 第674节 有些事情第一回做的时候可能会心虚害怕,等有了第一次,再做第二次时, 就没那么怕了。 两日后,吴老头起夜, 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当即狠狠摔了一跤, 头上受了伤,腰也摔断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以后都再也起不来身。 这人年纪大了, 就怕生病受伤。 只要一生病或者一受伤,精神萎靡下来,人很快就不行了。 吴老头受伤,只能吴婆子一个人伺候。 腰上受伤, 只能在床上拉,并且还控制不住, 等他有感觉的时候,早已拉了满床。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一点都不假,不说兄弟俩人嫌弃,就是和吴老头同床共枕了一辈子的吴婆子,吭哧吭哧忙活了几天之后,都开始嫌弃老头了。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吴老头就没了。 吴家又办丧事,吴婆子精神很差,甚至都没能送吴老头上山,她躺在家里卧床休养。 那天后,吴婆子一日日虚弱下去,旁的人都没有发现不对,以为她是丧夫过后打不起精神……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感情很好的夫妻,在对方离世之后,另一个也紧随而去。 吴家兄弟都想着再孝敬亲娘一回,大多数时候都留在家里。其实,吴婆子身子会越来越虚弱,是因为何翠云悄悄往里下了一些药。 她每天只下一点点药,即便是大夫,都不一定发现得了,吴家一群普通人,更看不出里面的端倪。 直到半年后,吴婆子没了,也无人发现她是被人所害。 或许,姜氏有察觉到妯娌的动作,只是她同样被婆婆磋磨得喘不过气,更气人的是,她几个女儿平时在吴家当牛做马累死累活也就算了。吴婆子居然还盘算着卖了兄妹三人给双胞胎读书 ,这怎么能行? 婆婆再不喜欢孙女,姐妹三人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吴家穷困,以后姐妹三人可能选不到什么好人家,但也不能被卖了呀。 关于生双胞胎读书的事,何翠云自然也愿意,但是,她不愿意与姜氏结仇,而且,她原先送过大儿子读书,知道这读书人必须要把名声维护好,如果让人知道双胞胎读书的银子是卖了堂姐妹得来的,那双胞胎哪怕满腹经纶,也得不到什么好前程,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当然了,凡事没有绝对,双胞胎运气好点,可能拿了堂姐妹卖身的银子读书也不会被人发现。但是,何翠云心里太恨吴婆子了,有这老婆子在一天,就没有她的出头之日。她宁愿搭上儿女的前程,也要先把这老婆子送走。 何翠云以为,只要妯娌不告发,她就不会有事,这穷山僻壤,死了一个该寿终正寝的老人而已,应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也确实没人怀疑,丧事一切顺利,吴婆子和吴老头站在了一起。 父母在不分家。 但是兄弟姐妹在各自成亲之后,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个屋檐下住的人多了,自然就会生出不少矛盾。 兄弟俩早就想分家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父母离世,那真的是一刻也不想等。 不过,吴家的情形又有不同。 何翠云为了不被兄弟两人为难,直说她会带着姐弟三人改嫁,只是老人刚走,这时候就嫁人不合适。 她打算等到老人烧完七七就去相看,然后会尽快成亲。 “三个月之内,我会离开这里。”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确实想现在就分个彻底,但是,三弟留了双胞胎,等于也要占一房。 如果现在分家,那就是分成三份,兄弟三人各取一份。 但如果等三个月后,母子四人离开了吴家,那就只需要对半分。 倒也不是兄弟俩绝情,不疼爱老三留下来的双胞胎,而且家里实在太穷,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养不活了,实在顾不上侄子。 即便是兄弟两人平分,只靠着种地也养不活一家子,还得出去找活干呢。 守孝的三个月里,何翠云并没有闲着,三天两头往外跑,还经常跑回何家去。也去找了附近几个有名的媒人。 谁都知道她想改嫁。 何翠云一开始还想遮遮掩掩,但是媒人的话多快呀,不过两三天消息就传开了。她得知后有些紧张,但很快便释然。 反正吴家老两口已经不在,吴志富也死了,没有人会拦着她改嫁。 至于外人会不会说她坏话……如今她且顾不上,如果能再找一个周大夫那样的男人,哪怕被人议论,她也认了。 * 顾秋实最近生意做得不错,时常去府城,他每次离开镇上,就不放心张玉宜一个人住,要么李氏到镇上陪着,要么把张玉宜送回村里。 做生意之余,顾秋实并没有闲着,特意跑了京城一趟。 一是为了做生意,二来,张玉宜顶替了原本该被发配的姑娘,虽然她也是受害者,但也有被问罪的可能。 想要好好过日子,必须把这件事情彻底掀翻。 张玉宜顶替了的那个姑娘是周紫玉,如今是御史府的远房表姑娘,最近正在谈婚论嫁,打算嫁给御史府的三公子。 御史夫人和周夫人两人的母亲是亲生的姐妹,两人是表姐妹。周紫玉长相不错,文采斐然,在侯府没出事前,她是京城里有名的才貌双绝的女子。 也正因为此,侯府才会拼尽全力将她留在京城……这也是给侯府留的一线生机。如果周紫玉嫁得良人,兴许有余力将其他的女眷全部捞出来。 顾秋实颇费了一番功夫,发现那位御史府的三公子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妹,人家另有心上人。 于是,顾秋实装作行商,与三公子交好,他想要讨好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前后不过半个月,三公子就与他推心置腹。 顾秋实还在寻找机会,却没想到周紫玉主动找上了门来。 “你是扬州府来的商人?” 周紫玉一身紫色衣裙。 当下的料子,越难染的颜色就卖的越贵,紫色更是其中最贵的料子之一。 此时的周紫玉满身华贵,气质斐然,还是一副侯府嫡女的做派。她看着顾秋实的眼神漫不经心,压根就没把此人放在眼中。 顾秋实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他可不是府城的人,而是府城辖下小镇上村子里的农户。 周紫玉想要打听他的来历不容易,即便是现在派人去扬州府,等打听到消息传回来,最快也要一个月。 “是。” 今日周紫玉就是来打听家人下落的,她只知道一家人到了扬州府,但到底流落到了什么样的人家,她并不太清楚。 周紫玉有些急切:“你知不知道几个月以前京城犯官家眷到扬州府的事?”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周姑娘,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问话你答就是了。”周紫玉一脸不满,“犯官家眷流落到扬州府应该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你肯定有听说过。我也不瞒你,那些家眷之中有两个是我的小姐妹,我想搭救她们!所以今日找上你,就是想问一问,你知不知道那些家眷都流落到了哪些人家?你只要说个大概就行。” “不知道。”顾秋实低下头,“我家住小镇,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周紫玉一脸不信:“这么大的事,你一个生意人竟然没听说?你赚得到银子吗?” 生意人想要赚钱,消息必须要灵通。 她问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此次来京城是机缘巧合,手头没有多少银子,只是想来见见世面而已。姑娘别生气。”顾秋实想了想,“我在镇上好像见到过一位叫做周珍珠的丫鬟,当时她的满身气度和你很像。” “珍珠?”周紫玉情绪激动起来,“她如今人在哪儿?” 顾秋实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那位老爷是到镇上去游玩的,当天到了镇上,当日就离开了。至于去了哪儿……我和那位老爷也不熟,那位珍珠姑娘脾气很不好,当时还骂了我一顿,闹得很不愉快。这样的情形下,她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去处?”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消息,结果线索又断了,周紫玉有些不甘心,不高兴地道:“既然你也说了那位姑娘气度不凡,为何不多打听一下?你这个年纪,就没有对她动心?” 顾秋实:“……” 京城出身的大家闺秀,一站一卧确实和普通人家的姑娘大不相同。但在顾秋实眼中,周珍珠跋扈不懂事,很容易闯祸,就这种祸头子,谁敢靠近?又不是嫌命长? “我那时候已经娶妻了,如今我妻子身怀有孕,再过两三个月就会临盆。” 他会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把此事彻底解决后赶回去。 于周紫玉而言,这是一家人分离几个月之后第一回得知妹妹的消息,可惜不清不楚,想要找到人可能还是得跑一趟扬州府,偏偏周紫玉不敢去,如果她去了,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她再卖身为奴,兴许也不能抵消身上的罪名。 不能去! 还是得慢慢打听。 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周紫玉是真的没把面前这个长得还不错的年轻人看在眼里,再长得俊俏,胆子再大,再能干,也不过是一个小地方的商人而已。 “你帮我做事,回头我不会亏待你。” 顾秋实颔首:“您说。” “帮我打听一下侯府家眷,等你走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些银票,你打听到了人就把银票交到她们手中,再出面将她们买下好生安顿,事情办好了,我会给你一笔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周紫玉的语气里满是蛊惑之意。 顾秋实装作一副不情不愿但又被逼着不得不干的模样,道:“我十日之后启程回去。” “明日你在这里等我,我让人将东西送来。丑话说在前头,拿了我的银子就得替我办事,要是让我知道你抓了银票不好好干活,回头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你翻找出来。”周紫玉语气凶狠。 顾秋实点点头。 周紫玉终于满意。 扬州府的犯官家眷大概只要二三十两,但是周紫玉害怕银子不够,再让一家人受了罪。于是,送了五千两银票来。 顾秋实拿着银票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尹,取了鸣冤鼓就开始敲。 等闲人可不敢敲这个鼓。 鼓声一响,立刻惊动了里面的官员。 好几个衙差扑了出来,押着顾秋实入了大堂。 案首之上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人。 顾秋实决定来告状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这位老大人与南侯府有些恩怨,如果知道了周紫玉找人冒名顶替,多半会彻查。 他跪在堂上,从他在扬州府衙门外第一回遇上张玉宜开始说起。前后说了半个时辰,才将事情交代清楚。 然后,顾秋实送出了那张五千两的银票。 “御史府的表姑娘如此大手笔,我有理由怀疑她就是让我妻子顶替身份的侯府嫡长女,请大人明察,还我妻子一个公道。” 还公道是假,给张玉宜正名是真。 要不然,张玉宜身上顶着侯府嫡女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威胁。 如今反客为主,主动来告,只要张玉宜能够脱身,那她下半辈子都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姚大人眉头紧皱:“事关重大,本官不能仅凭你一面之词,还得派人细查。来人,去请御史府的这位周姑娘。” 这御史府当真胆大,好歹给周紫玉改个姓嘛,也不知道名字改了没有。 * 第675节 周紫玉打听到了家人的消息,越想越美,心情很不错的跑到池子里喂鱼。 她坐在水榭之上,裙摆飘飘,犹如天宫仙女。 另一边的亭子里坐着兄弟几人,三公子看了那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这一番动作被,二公子看着眼里,顿时被取笑了一番。 “三弟,你之前还不愿意呢,如今还不是看呆了。” 如果三公子真的对自己的未婚妻有意,盼着赶紧成亲,被兄长一打趣,肯定要不好意思。但这会儿他心里只有厌烦。 “二哥,不要开玩笑。”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有管事急匆匆赶来。 管事原本直奔周紫玉,跑到一半 看到这边有几位公子,脚下一转,就溜了过来。 “给几位公子请安。” 三公子看着管事额头上的汗,皱眉问:“看你急成这样,出什么大事了?” 管事一五一十答:“这会儿大人不在,燕捕头带着一群衙门等在门口,说是要请表姑娘去衙门问话。”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 旁人不知道周紫玉的身份,他们自家人却是清楚的。说实话,犯官之女,那绝对是谁沾谁倒霉。 其实他们一家人都不愿意收留周紫玉,只是御史夫人非要把人留下,再加上周紫玉保证她以后绝对不会出门。 如此一来,最大限度的杜绝了被人发现真相的可能。 反正家里两个人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胡御史最后还是妥协了。 兄弟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胡公子今年也才二十有三。如今还没入仕,平时的一言一行都听父亲的吩咐。双亲都商量好了要把人留下,即便他觉得有些不妥,也不好再多说。 “该不会是有人看到了她,跑去衙门揭破他身份了吧?不然,衙门也不会跑来请一个孤女问话。” 周紫玉对外是父母双亡后被大伯欺压得活不下去的孤女,这才被御史府收留。 那边喂鱼的周紫玉已经发觉了事情不太对劲,再看几个表哥和管事一起过来,她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还将手里的鱼食放下,冲着几人福身。 胡大公子的面色格外复杂。 “表妹,衙门请你去问话。我记得你昨天出门了是不是?你去见的谁?” 周紫玉想要寻找家人,不敢让御史府知道。她是偷偷跑出去的。 “没见谁呀。” 话是这么说,周紫玉心里特别慌。原先南侯府还在时,周紫玉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很多人都认识她。有可能是昨天出门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了。 想到这里,周紫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世上万万人,人有相似很正常。 “你还撒谎。如果不是出去见人,你也不会跑这一趟。”三公子很讨厌这个未婚妻,这会儿虽然欢喜能摆脱了她,但又害怕自家被她牵连。 周紫玉低下头:“我先去衙门吧,不能让大人们久等了。” 其实她是为了避开兄弟三人的质问。 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这几个表哥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所以周紫玉在府里的日子虽然远远比不上原先的侯府,但也比下有余,已经比这城里好多大家闺秀都过得自在。 出了这种事,胡家几兄弟也坐不住呀,跟着一起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之外,周紫玉心里很慌,紧紧握着身边丫鬟的手,如果不是半个身子都靠在丫鬟身上,她真的会软到在地。 大家闺秀一般都养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夸张,而是却有其事。 周紫玉才名在外,有不少人认识她,但这不包括那些长辈。 “民女见过大人。” 早在去请周紫玉时,姚大人就已经吩咐人去请原先那些认识侯府嫡女的人,这其中包括两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年轻女子,她们原先是侯府嫡女的手帕交。 除此之外,姚大人还怕这两人太年轻,证词难以让人信服。于是又让人去请了威武将军府的老夫人,还有原先见过周紫玉的瑞王妃。 随着周紫玉跪在地上,边上坐着的几人目光灼灼盯着她。 周紫玉没有来过公堂,到了这地方后,并不敢多看,埋头就跪,跪下后才发现边上有不少异样的目光,她眼角余光一瞥,顿时吓了一跳,这一排全都是熟人。就连那边上站着的几个丫鬟,也并不陌生。 其实一开始周紫玉是被送到京城之外的其他府城,只是……世人捧高踩低是常事,周紫玉去了双亲安排的那户人家受了不少白眼,平时的衣食住行也没有人打理,她受不了了,写了一封信跟姨母哭诉,这才得以被接回京城。 此时看到这些熟人,周紫玉突然就后悔回京了。 如果没有回来,这些人也不会坐在这里指认她。 此时周紫玉心里特别慌乱,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来之前她还想有人有相似糊弄过去,如今看来,几乎不可能。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认错了吧? 她们又不瞎。 顾秋实再次上前,强调了侯府为了送嫡女免受被发卖,强买了普通人家的女儿来顶替。 周紫玉心中愤然,根本就没有强买,分明是两厢情愿。一个得钱,一个得人。 这张家可真不讲究,胆子也忒大,明明只是普通百姓,居然还敢告上公堂来。周紫玉想到这些,心慌之余,又特别愤怒。 也就是面前没有张家人,否则,她非扑上去把人教训一顿不可。 “有人说你是南侯府的嫡长女周紫玉,本官是按律办事,现在请你抬起头来,看看你右手边坐着的这几位。” 容貌可能会相似,但每个人的气质都很独特。尤其周紫玉是出了名的才女,她身上的那种雅致,旁人想学都学不会。 “大人,这确实是南侯府的嫡长女周氏紫玉。不会错的,往日我每年都会与她见上好几次。” 有了一个牵头,剩下的几人纷纷表态。 周紫玉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大人还派人去请了张家的人过来。 顾秋实也是第一回看到了自己这辈子名义上的岳父和岳母,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穿金戴银,两人都挺胖,身形还壮。 到了公堂上,两人直接跪下,他们在来之前想问那些衙差打听一下消息,但哪怕递了银子,几人也没有露丝毫口风。 说来好笑,他们将女儿卖给了侯府,顶替了侯府的嫡长女去受罪,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侯府嫡长女的模样。因此,哪怕跪在了周紫玉旁边,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请到这里来,压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51章 犯人的儿子(完) 直到边上师爷阐述了前因后果, 张家夫妻俩才知道害怕。 不过,他们敢拿这个银子,敢与已经败落了的南侯府做生意, 其实早就想好了脱身之法。 当下二人连连喊冤,口称自己不知。 “当初只说有贵人看上了小女,有中人上门胁迫,我们夫妻很舍不得, 却也不得不从,只好拿了银子忍痛将女儿送走。自从女儿离开,我们夫妻也私底下打听过, 就想找机会把人接回来, 实在接不回,有家人在旁边,大家也能互相照应着。” 张父张口就来, 满脸的憋屈,“但是我们的女儿就跟消失了一样, 我们夫妻都以为她人已经不在世上。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顶替了罪臣之女去受罪了……请大人为我女儿讨个公道, 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说着就往下磕头, 张母也跟着磕,一边磕还一边哭。 但这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凭着夫妻俩张嘴乱说就行。大人又找来了当初的中人。 中人当初收了两边的银子, 答应了要保密。但等真正站到公堂上,哪里还保得住? 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了,真怕被用刑,张口就说了当初的实情。 一开始是南侯府请人找她帮忙选一个合适的姑娘, 恰逢那时候张家夫妻要卖女儿,中人不过是从中牵线搭桥。 大人仔细查看了一遍几人的口供, 沉声问:“那张家人是否知道女儿的去处?” 张家夫妻当然希望中人否认。 但是中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他们二人冒险? 大事都说了,也不差这点小事。 “知道的知道的。当时张家人分别时,夫妻俩还把女儿臭骂一顿,他们卖女儿主要是为了给儿子置办铺子……原本有更好的去处,因为侯夫给的银子多,他们主动选了侯府,还给了我不少银子,让我尽力促成此事。” 张家夫妻面色灰败。 而中人也深深趴伏在地,只希望大人看着他老实招认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件事情可不小,原本只是买人卖人,从衙门那里得了正经文书,干这个营生是缺德了一点,但绝对不会触犯律法,因为这是衙门允许的。 都说马无夜草不肥……干这个营生有太多的诱惑。中人就是没扛住的其中之一。 大人最后下令,将周紫玉发配往扬州府……因为逃脱责罚,需要罪加一等,南侯府的所有女眷全部发配往边城修建城墙。 至于张氏玉宜,恢复其本身的良籍,因为张玉宜已经入了扬州府户籍,大人还专门出了一份文书,盖上了衙门的公印,交由顾秋实带到扬州府改变户籍来处。 即便不改,张玉宜也同样是良籍,但她是罪臣之女所改,如今不一样,有了这份文书,衙门那边就可改为她是由京城人士嫁入了扬州府。 说起来就是小小一张文书的事,想要办成却特别繁琐。顾秋实为此跑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还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不提路上遇到的危险,只这其中为了搭上御史府三公子说花费的人力和物力就不是一点。 中人和张家夫妻都被下了大狱,原本他们一个买人,一个卖人,卖的还是自家闺女,并没有多大的错处。但是,这搅和进了罪臣家中,那就不是小事,而是会被严加处置,这几个人,有生之年都别想出大牢了。 事情告一段落,顾秋实准备买点货物就回乡,临走前,他还去了大牢里探望张家夫妻。 京城的大牢中,只要定了罪的犯人,都可以去探望。 这也算是衙门的一份收入,每进去一个人,都得交一份银子。如果有兴趣的话,里面犯人中没有亲戚,只是想进去走走,也是可以的。 而进大牢的人中,拿东西要另外加钱。顾秋实什么都没有拿,直接问明了张家夫妻所在的位置后就走了过去。 张家夫妻的儿子不太成器,年纪又小,都想不起来要探望爹娘,自然也不可能送东西进来。两人穿着一身囚服窝在角落,看着挺凄惨。 顾秋实敲了敲柱子,两人看了过来。 张家夫妻一开始不知道是谁牵出了这桩事,后来看见顾秋实拿了大人给张玉宜证明身份的文书,才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婿。 女婿害了他们的一辈子,两人看到顾秋实能高兴才怪。原本蔫蔫的张母瞬间变得张牙舞爪,扑到栏杆旁要抓人。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来呢,就是想跟二老说一说玉宜的现状。我出生小地方,家里是种地的,只有三四十亩肥田,家中不富裕,但绝对能让玉宜衣食无忧,我舍不得她干活,于是跑到镇上做生意。大概是我真的有几分财运,这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我手头已经有几千两的银子了,我打算这一次回去就在扬州府买一个三进大宅院,接了玉宜进城,再多买几个人照顾她和孩子。对了,忘记跟你们说,玉宜肚子里有孩子了,大概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临盆,以后……大概是不能亲自来给二位请安。你们好自为之吧。” 张母一开始还很愤恨,得知女婿如此富裕,顺便就转变了想法。 眼看女婿要走,她急忙出声:“那你照顾一下玉东,你既然娶了玉宜,那玉东就是你的亲弟弟……” 顾秋实呵呵:“我的亲弟弟还在我后娘的肚子里呢,你那宝贝儿子,我可消受不起。” 对于张玉宜的弟弟,顾秋实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十几岁的人了,如果他执意不让爹娘卖了姐姐,肯定也能影响张家夫妻的决定。 但是他没有! 第676节 张玉宜提前说过,她做不到对这些人动手,张家夫妻到底生养了她一场,那个弟弟是她亲自养大的。 她只希望以后和这些人撇清关系,各过各的日子,再也不要管他们的死活。 两日后,顾秋实坐上了回扬州府的车队。 而那位御史府的三公子在得知了他的真正目的后当场拂袖而去,在顾秋实离城那天,他又到了郊外相送。 “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得娶了周氏。” 但这件事情对他的爹娘影响很大,尤其是他父亲,被连贬三级,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才爬得上去。他这心里很难不怨,但又实在喜欢冯铁柱这个人。 “我不会针对你,希望你日后平安康泰。” 顾秋实不怕被针对,但麻烦嘛,自然是越少越好。他认真一礼:“冯某也愿公子日后万事顺遂,康泰平安。” * 路上花费了大半个月,顾秋实总算回到了扬州府。 他花了两天时间将货物处理掉,然后买了一个三进的大宅院,打算把一家人都接过来。 办好了这些事,顾秋实才往回走。 他都打算好了,将张玉宜接到城里来临盆,这路上要花费大半天 ,马车里垫软一些,应该不会有事。 如果留在镇上或者村里,到底是不如城里方便,别的不说,镇上的药材都不如城里的医馆那么全。 顾秋实这一趟出远门,前后花了两个多月。 在这期间,何翠云好几次想要找他,只是人一直不在,她只能找到儿媳。 偏偏张玉宜身怀有孕,有什么事情都往顾秋实身上推,如果何翠云要银子,她只说没有。 几次下来,原本就不喜欢张玉宜的何翠云更讨厌这个儿媳妇了。 得知儿子回来,何翠云紧赶慢赶跑了过去。 冯父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心里特别高兴,当场就烧了水宰鸡。李氏也还有一个多月临盆,她扶着肚子在边上帮忙。 帮不上什么忙,冯父还跑去搬了个凳子给她坐着,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张玉宜看着那边的情形,笑道:“爹和娘感情很好呢。” 顾秋实回来后不久就发现,张玉宜已经改了口,唤李氏为娘。 说起来,李氏的年纪确实可以做她的娘。 用张玉宜的话说,李氏对她比她亲娘还要好。 顾秋实说了张家夫妻的下场,张玉宜没受什么影响,主要是今儿她实在高兴。顾秋实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经常夜里惊醒,就怕他出了事。 “以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顾秋实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笑着道:“是你们俩。” 张玉宜满意了:“对了,你娘来过几次。” 对于这个婆婆,张玉宜心情格外复杂。尤其是在知道何翠云当年的那些所作所为之后,她完全不能理解婆婆的想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此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这院子里的四个人,两个女人身怀六甲,冯父正在拔鸡毛,也只有顾秋实比较空闲,他奔过去开门,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何翠云,丝毫都不意外。 顾秋实没有把人请进门,而是直接跨出门槛还顺手带上门板。 何翠云看到儿子这般,心里有些不满:“我在这家住了那么多年,如今连门都进不得了吗?” 顾秋实微微皱眉:“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是怎么住得自在的?” 何翠云面色发白:“铁柱,当初我也是没办法了呀。那是我年少无知,被姓吴的哄去了清白,他后来就捏着这件事情威胁我,我如果不照他说的办,不过名声尽毁,连你也要受牵连。” 顾秋实笑了出来:“怎么,你还想说是为了我才和姓吴的纠缠?如果真为了我好,你就该找到我爹认错,而不是害我爹蹲大牢。有父亲在旁边,我能受什么委屈?凭着爹对我的疼爱,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比跟你们一起过日子还要苦。姓吴的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想要杀了爹!他会杀人!你呢,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想着阻止,反正还给他递刀。” 何翠云张了张口,她想要辩解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冲动之下,她脱口道:“所以我杀了他。这你总该消气了吧。”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有些事情一辈子也不该让旁人知道,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顾秋实呵呵:“你是为了我吗?你是为了你自己,姓吴的活着,你就摆脱不了吴家!今日的事,我就当自己没听过,赶紧走吧。” 何翠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给儿子认错,不是掰扯过往那些年谁对谁错。她是有事想请儿子帮忙。 “我听说你生意做得不错?你能不能帮一帮镇上的陈家……” 镇上有许多商铺,光姓陈的都有好几个,顾秋实上下打量她:“怎么,你这回又要嫁入陈家了?” 这陈家是自己做生意,何翠云要嫁的这个城东价比周大夫还要年轻几岁,看着也要俊俏些,且最重要的,这姓陈的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了出去,儿子则在城里读书。也就是说,如果她能顺利进门,守在他们夫妻身边的是她生养的三个孩子。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双胞胎那么乖巧,要是能讨得继父欢心,不光能读书,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些家财。 陈东家对她很有兴趣,并且直言,送双胎读书不是什么难事,但前提是……冯铁柱这个儿子逢年过节时必须要与他走动,拿他当继父尊重。 “你就当是帮我个忙,平时对陈东家客气一些,逢年过节时登门送些礼物。我是你娘,原本你也该给我送礼。” 闻言,顾秋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姓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娶何翠云,其实是盯上了他。 “你这是给我找了个爹呢。” 何翠云面色不太自然:“你们只需要维持面上的和善就行……” “我不干。”顾秋实直言,“当初我在姓吴的面前已经退让得够多了,我身为儿子,对你这个娘足够孝顺。还是那话,等你老了动弹不得了,我这个当儿子的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但现在……你别来沾我的边。把我逼急了,我去衙门告你。” 何翠云:“……” “这对你而言就是顺手的事,只是买点礼物登门拜访而已,难道你还缺那点买礼物的银子?实在舍不得,我给你出了行不行?” 她说到后来,已经有点崩溃。 “你以为他要的是我的尊重和礼物?”顾秋实似笑非笑,“娘,你都不是三岁孩子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 姓陈的分明是想占他的便宜。 “你爱嫁谁都行,反正你出嫁的时候我不会出面。”顾秋实摆摆手,“就这样吧。” 何翠云见儿子真的不管自己,又愤怒又伤心。 * 一家人给顾秋实接风过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搬家事宜。 对于冯父而言,这里是他的家乡没错。但是,他是个杀人犯,那些大人不会当着他的面讲难听话,但天真的孩子不懂事,就在前两天,还有小孩子指着他念那些编出来的童谣。 童谣的意思很不好听,冯父还不能生气,只能一笑置之。 去了城里,谁也不认识他。其实冯父对于过去的事情并不后悔,只恨自己蠢。他确实是个杀人犯,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之所以愿意跟着一起去城里……他又要做爹了。 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儿孙着想呀。 他即将做父亲又即将做祖父,如果继续留在村里或者是镇上,以后两个孩子在同龄的小伙伴中都要抬不起头来。 小地方就是这样,冯父改变不了这种人的想法,只能远离。 值得一提的是,一家子进城时,刚好遇到侯府的女眷被押着出城。 几个月不见,周家母女狼狈了不少。 周紫玉看着要比那俩人精神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头发乱糟糟的。当他们看见路旁站着的顾秋实一家,周夫人情绪激动不已,扑着就要来打张玉宜。 结果,还没走两步,身上就挨了一边。 衙差这一鞭下手很重,周夫人被打趴到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 那边衙差还不满意,训斥道:“都给我老实点。也就是修城墙需要人,否则,你们这些全都是死囚。若是想跑,那只有死路一条,谁要是想找死就直说!” 周夫人痛得直吸气,瞪着张玉宜的眼神凶狠无比,却再也不敢扑过来了。 一家人在城里安顿下来,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李氏顺利生下来一个女儿。 冯父很高兴,他如今也是儿女双全。并且又和儿子强调了一下他当初的话,无论男女,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一人一半。 姑姑只比侄子大了十天。 到了城里的冯父特别有干劲,拿着当初的那些银子开始学做生意,有顾秋实在旁边指点,他一开始小打小闹,后来生意渐做大,半年后就买了第一间铺子。 而这个时候,何翠云有消息了。 她与那个姓陈的纠缠半年,好像又有了身孕,只是姓陈的一直不愿意娶她过门,或者说,陈东家真正想要的是冯铁柱这个儿子,他一直不肯松口,总觉得逼何翠云一把,就能得到继子的真心敬重和孝敬。 偏偏何翠云心里清楚儿子不会帮自己这个忙,又一次求婚期无果,何翠云一怒之下,点火烧了陈家的铺子。 陈东家被烧伤一条腿,何翠云被抓入了大牢。 当下律法,故意纵火是大罪。 尤其是纵火烧铺子,更是要罪加一等。当时是白天,原本救火及时,烧不了多远。偏偏天干物燥,又来了一阵大风,半条街都烧没了。 何翠云被判了二十年。 顾秋实得知消息后,还买了东西去大牢探望她。 “我还想着给你养老呢,没想到你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养老的地儿,不光包住,还包吃。” 何翠云泪眼汪汪:“铁柱,你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我?” 顾秋实扬眉:“大牢里面有吃有住,有什么好看的?看一眼又不会多块肉。” 这些话落在何翠云的耳中,只觉得特别熟悉。全都是她当初劝说儿子不要来城里探望冯父说过的话。 她崩溃大哭:“你爹是男人,我不一样啊……” “都是第一回坐牢,有什么不一样的?”顾秋实直言,“我一直没有发现你对于将我爹送进大牢这件事情心存歉意,在你的心里,坐牢不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情。既如此,你好好享受吧。” 何翠云眼看儿子真的不肯帮自己,满腔的邪火无处发,大吼道:“都是你这个不孝子害我,如果你肯拿着礼物去陈家拜访,我早就做陈东家的妻子了,绝对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我没有害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顾秋实站定回头,“没有人逼你和吴志富欢好,也没有人逼你嫁给他。后来你与陈东家结识,再次谈婚论嫁,都是你自己乐意。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你是我母亲,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对付你。否则……” 何翠云咬牙切齿:“你待如何?” 顾秋实扬眉:“你如果实在是还想多住几年,我可以去找大人说一说你和吴志富之间的那些恩怨。” 此言一出,何翠云瞬间卡了壳。 第677节 她杀了吴志富。 这件事情在镇上无人发现,但如果大人细查起来,她不觉得自己能瞒得过。 如今她已经要蹲二十年,如果再加上这件事,怕是连着大牢活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很有可能会被秋后问斩。 想到此,何翠云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铁柱,我……”她瞬间就温柔下来,眼神里满是泪水 ,看着格外可怜。 “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吓唬姓陈的,结果他笃定了我不敢放火,当时我就想着点燃那一角,谁知道突然来了一阵风,水桶还被我踢倒了……” 她当时认为事情万无一失,边上还放了两桶水嘛,如果姓陈的看她烧了铺子还不松口,那她就把火灭了。 结果,大概是天意,两桶水在慌乱之中被她泼倒在地,没能泼到火苗上。 等到其他人打来了水,已经太迟了。 想到这些,何翠云是真觉得自己命苦,哭得特别伤心。 顾秋实没有再看。 冯铁柱受不了母亲这样的眼神,过去的十年,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控制住给一家子当牛做马。 * 原本顾秋实还以为姐弟三人会找上门来,三人因为年纪小,家里又宠着,虽然脾气是不太好,但也没有针对过冯铁柱。 其实冯铁柱心里很羡慕他们能得双亲疼爱,但也仅此而已。 顾秋实还等着姐弟三人上门呢,结果一转头就听说村里有一对四十多岁还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他们。 双胎是吉兆,有许多人认为,养了双胞胎自家会得好运,会福泽后人。 那家人还送了双胎读书。 双胎大概对顾秋实有怨,后来那些年,也与顾秋实碰见过,但都是相见不相识,连招呼都不打。 第652章 番外 如玉公子 一 顾秋实再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的场景特别熟悉,他心中陡然一惊, 飞快翻身而起。这一坐起身才发现腰间有纤细温暖的手臂。 他果然是回来了。 而且不是回到最糟糕的时候。 顾秋实边上躺着个女子,头发都没解,胸前露出大片白皙,身上衣衫单薄, 松松垮垮的,似乎轻轻一扯,衣衫就会滑落。 上辈子顾秋实被人灌得烂醉如泥, 是被人叫醒的, 算是被人捉奸在床。 他真的是不认也得认。 顾秋实动作利落,身上酒意未退,他有些晕晕乎乎, 还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将衣衫拉拢系好。 他在外头一般不会喝到这么醉,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毫不设防。 系好衣衫, 外面天已然蒙蒙亮, 那些捉奸的人就要来了, 院子里已经有脚步声,还有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动静。 顾秋实穿好衣衫,顺手还把头发挽好 , 然后推开窗户,从后面跳了出去。 此处是镇上,他身上衣料华贵,只凭着这身打扮, 原本不该出现在此。 而这,要从顾秋实复杂的身世说起。 他外祖母是尚书府的千金, 但喜欢上了进京赶考的书生,两人爱得难解难分,想要携手余生。家中长辈不允,二人不顾世俗目光私奔。 但是,尚书府的千金生来金尊玉贵,衣食住行一抬手就有人送到面前,从来不会过苦日子。柴米油盐更是分不清,但书生家中不算特别富裕,勉强能维持温饱。更多的就不行了。 千金在生下一个女儿后,将孩子留下,独自一人回了京城,还隐瞒此事嫁了人。 留下来的那个孩子长大,嫁给了同镇上的年轻人,成亲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顾秋实。 偏偏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五年后撒手人寰。 顾父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儿子,又要看铺子,又要带孩子,平日里有些繁忙,他条件不错,好多媒人盯着,顾母去了半年,他就再娶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一点都不假。但后娘心地善良,即便带着孩子进门,对待顾秋实还不错,哪怕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对顾秋实的态度也没变。 十岁那年,顾秋实定了亲,未婚妻是后娘的一个远房侄女。 姑娘和他同岁,鹅蛋脸,桃花眼,是长辈很喜欢的那种长相,看着就有福气,小小年纪学了绣工,才十岁而已,绣出来的帕子已经能换到银子。当时有许多人家上门求取,如果不是因为后娘赵氏的脸面,这婚事还落不到顾秋实身上。 顾秋实得了这样好的婚事,心里真的特别欢喜,因为过去那几年的相处,他对赵氏的感情很深,以为她即便是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也不会害人。 而就在同年,顾秋实那个京城里的外祖母在送走了夫君,自己做了太夫人后,格外想念当年生下来的女儿,这些年她一直不敢打探,一是怕被人怀疑,翻出当年的事情毁了名声。二来也是怕自己不忍心。 派人一打听,得知当年对她感情很深的书生在她走了之后颓废度日,时常喝到烂醉如泥,年纪轻轻就去了。女儿顺利长大成人,出嫁生子,但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一个十岁左右的外孙子。 如果故人还在,太夫人蒋氏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故人不在,甚至连亲生女儿都没了,她满腔的歉疚和爱意全都留给了外孙子。 顾秋实被接到了京城,作为远方亲戚借居何府,吃了以前从未吃过的珍馐,见了从未见过的世面,这一住就是七年。 在这七年之中,他读了书,习了武,连医术也有涉猎。太夫人虽然喜欢他,不许任何人欺他辱他,但也希望他能多学东西靠自己立起来。 顾秋实学了许多,太夫人给了他两间铺子,两年之内,两间铺子变成了五间。京城里的铺子价钱很高,光是每月盈利,顾秋实躺着都花用不完。 一转眼,顾秋实十八岁,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依着太夫人的意思,让他参加科举,但凡得个秀才功名,就在京城的小官家中给他选一个姑娘,两人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有何府在,即便不能入仕,做个师爷之类,又清闲又得人尊重,日子总能过。 顾秋实是个记恩的人,他始终记得当年教导了他五年的继母。 虽然后娘不是特别宠他,但吃穿上也没有亏待了他。男儿当世,该言而有信,当年定下的亲事一直没退……主要是隔得太远,顾秋实每次一说要回乡,太夫人就要哭。他想要送东西回去,太夫人也不太愿意。 蒋氏当初也算是抛妻弃女回乡,这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往昔,总能想起那些她对不起的人和事。她已经尽力弥补外孙子,至于其他过往,她恨不能直接忘记。 依着她的意思,外孙子既然到了京城,就该和过去一刀两断。至于孝顺长辈……反正外孙子的爹有妻有子,又不缺这一个儿子。 顾秋实想法不同,婚事没退,姑娘都十八岁了。他耽误了人家,就该负责,否则,后娘还怎么跟亲戚相处? 因此,他拜别老夫人,执意回乡。 这一次回乡他带了许多银子,原本的打算是给父亲留下一笔钱财,此后大概是不怎么见得到了。 到家的当夜,顾秋实得知当年的未婚妻已经被弟弟……也就是后娘带进门的那个孩子欺负,未婚妻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嫁给了弟弟周知。 两人日子过得不错,生下了一个两岁的女儿,肚子又鼓起,再过几个月,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 顾秋实还未启程时,就想过未婚妻可能等不及例假他人,他没想过责怪未婚妻,说到底,是他的不对。 到家后,顾家人特别高兴 ,赵氏准备了一大桌的菜给他接风,顾父对这个儿子不太上心,但也没有嫌儿子多余,打了十斤酒来,父子四人……除了顾秋实和周知,后娘赵氏过门后生的孩子已经十三,也学会了喝酒。 父子四人喝到烂醉,等到顾秋实被人喊醒,发现他身边躺着个姑娘。 这姑娘昨晚上就在,是周知的继妹周盼盼。 当初赵氏所嫁非人,那男人心里惦记着旁人,对她很不好。她一怒之下与之和离改嫁。而周知的爹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了心上人成为寡妇,迫不及待迎娶了心上人。 周盼盼随母改嫁,日子过得很不好,正值妙龄的姑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臂和腿上还到处都是伤,这些都是周父打的。 两人被捉奸在床,顾秋实才发现他没有躺在昨天晚上睡的屋子里,不知怎的摸到了周盼盼的房中。 他完全喝醉了,一问三不知。 顾父的意思,既然占了人家姑娘便宜,如果不给个说法,此事肯定过不去。 反正儿子也到了适婚年纪,且没有未婚妻。这周盼盼吃过苦,过日子一把好手,两人干脆成亲。 顾秋实心乱如麻,但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想着带周盼盼回京,但周知也要带着妻儿一起。 京城大居不易,但也有许多的机遇,顾秋实在京城摸爬滚打几年,背靠何府,自认还是扶持得起一个周知。 他老是想着两人小时候的情分,那时候周知虽然爱欺负他,但每次都会被赵氏狠狠教训一顿。两人不打不相识,在外头与其他孩子争执时,也会互相维护。 周知不是蠢人,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做生意,顾秋实借了本钱给他,还帮他牵线搭桥。短短三年内,周知有了自己的宅子,还有两间铺子。 而顾秋实在做生意之余,参加了科举,他一直认为自己有几分运气,所以顺利地考中了举人。 彼时他才不到二十五岁,但太夫人已经要熬不下去了,她身子越来越差,觉得自己大概等不到外孙子考中进士……都说人走茶凉,有时候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因为她格外偏爱这个找回来的外孙子,比对自己的亲孙子也不差,何家的掌权人隐隐知道了一些事。 平时何大人对顾秋实态度冷淡,如果能帮,在母亲的要求下也会帮上一把。但是太夫人心里清楚,她走了之后,儿子绝对不会再帮忙。 于是,她找到了儿子,为外孙子做了最后一件事,帮顾秋实谋了一个肥缺。 举人就可以捐官入仕,但那么多的举人侯着,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那么多坑只有几个,能捐到什么样的官,全看家底和底蕴。 举人为官,想要留京简直是痴人说梦,多半都是去偏远地方做一个小县令。顾秋实同样也是县令,不同的是,他所在的那个县城格外富饶,民风淳朴,这官做起来会格外轻松。 顾秋实接受了老人家的这份好意,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虽然他还年轻,凭自己也能入仕,但是谁也不知道何大人这个原本是他舅舅的官员在老人家离世后会怎么对他。 如果还是各自安好,那自然是无所谓。但若是何大人想要铲除他这个耻辱,那……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命如此,顾秋实能如何呢? 他要去县城赴任,周知主动提出一起。 顾秋实当时心里特别感激,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个相熟的人互相扶持实在太难得了。 到了平安县,此处果然富饶,上一任官员管辖得极好,如今已然高升,他留下来的那些人也没有要为难顾秋实的意思。 顾秋实都以为自己能在此处养老,结果,周知背着他和各个商人勾结,短短几年,敛财近百万。 顾秋实隐约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大义灭亲,才发现周知收的每一笔银子都能和他扯上关系。如果闹开,周知固然会倒霉,但他也逃不了。 他只是信任亲人,又不是傻,拼着搭上自己,也要将周知绳之以法。可惜,他败在了枕边人手中。 周盼盼悄悄将他搜罗到的那些证据全部烧毁,不止如此,还收买了一个偏僻地方来的走投无路的妇人,拿了匕首对着顾秋实泄愤一般猛戳。 顾秋实死了。 奄奄一息时才知道,周盼盼所谓的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再不能同房是假的。两人经历一夜,她很快有了身孕 ,大喜之日前,不只有一个人对着顾秋实耳提面命,说不能和有身孕的女子同房,否则会伤害了孩子。 十月怀胎,顾秋实没有碰过她。等到生完孩子,周盼盼又伤了身子,两人竟一直没有夫妻之实。顾秋实那个儿子,竟然是周盼盼和周知生的。 想也知道,他死了之后,那些银子会落入周知手中,而周知敛财的真相随着他的死亡就会被彻底掩盖。 之前面对别人的人生,顾秋实能感同身受,但不会真正动怒,此时翻窗跳到了房子后面,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恨不能跳出去将那群人爆锤一顿。 他到底是没有去打人,如今最要紧是和周盼盼撇清关系。 顾秋实跳回了原来为他准备的屋子,盖上被子睡觉。 这是一间七间大的房子,中间是待客的堂屋,平时也在那儿吃饭,此时顾秋实住在最左边,而周盼盼是住在最右边那间。 右边的房门被人踹开,一群人一拥而入。甚至还有个尖锐的年轻男声大喊:“顾秋实,你在做什么?” 第678节 顾秋实打开门。 他故意将开门的动静弄得很大,那边站在门口的赵氏循声望来。 此时天光微亮,离得远了,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院子里总共就那几个人,赵氏一脸惊讶:“秋实……你睡得可好?” 原本要质问的话语到了嘴边急忙改了一句话。 顾秋实伸手揉了揉额头:“我的头很晕,这么早,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 他像是随口嘀咕一句,起身就去了茅房。等他再出来,捉奸的几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此时全部都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 “秋实,你昨晚睡得可好?”这一次,问话的人是顾父,他脸上带着几分讨好之意。 顾秋实有些恍惚,这才想起他从京城回来之后,父亲对他就是这样的态度。时隔多年,他都忘了。 “睡得挺好,就是酒喝多了有点头疼。对了,你们刚才在闹什么?”顾秋实看了一眼最左边的屋子,“我记得昨晚上来了个姑娘,当时我喝多了,那是谁呀?” 赵氏给几人送上茶水,笑道:“那是盼盼,是周知的妹妹,他那个爹后娶的女人带进门的小姑娘。” 顾秋实呵呵:“你们相处得挺好?” 好多夫妻在和离后,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赵氏和姓周的倒是稀奇,这些年一直当亲戚走动。上辈子顾秋实回来总共也才待了一个多月,成亲后就带着周盼盼还有周知一家子进京,此后再也没回来过。 而顾秋实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也并不怎么在乎外面流言之类,也不太想管顾父平时与人之间的来往。 说难听点,顾父都是做了祖父的人了,哪里还用得着他教? 再说,父子之间原先就不亲近 ,隔了这么多年,更亲近不起来了。顾秋实只是回家暂住,没想过要对家人指手画脚。 赵氏无奈地笑了笑:“人这一辈子很长,以前觉得过不去的事,等过了那段时间再回头看,就不觉得有多要紧。再说,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读书人不都说不要得罪小人吗?平时走动一下,就当是个亲戚,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周盼盼从屋中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路过屋檐下坐着的一排人时,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巧得很,她摔倒的方向正是顾秋实面前。 只需要顾秋实一伸手就能把人扶住。 顾秋实确实伸了手,不过不是扶人,而是去拿茶杯,一切自然而然。 周盼盼一咬牙,直接往顾秋实身上摔。 男女有别,还男未婚女未嫁,若真的抱在了一起,那可就说不清楚了,这婚事不成也得成。 顾秋实无处可躲,他一伸手,紧紧抓住周盼盼右边的胳膊,用力一抬,将人生生顶住。 “你做什么?”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恩怨,顾秋实还真的想甩手就走,以后再也不管这家人。 但这一群人害死了他,还害得他名声尽毁。如果他真的做过那些事也就罢了,偏偏他没有做过死了还要背负恶名。 这绝对不能忍。 周盼盼想倒,倒不下去,只得直起身子:“多谢顾大哥,我没事。” 顾秋实站起身来:“不要往我身上倒,虽然这里没外人,但你是个大姑娘,以后要嫁人的,可千万不能毁了名声。” 周知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出声道:“大哥,我这孩子都会跑了,你还没娶妻,真就一点不急吗?我看盼盼挺好的,要不……” “少乱点鸳鸯谱。”顾秋实沉着脸,“我不缺银子,但也不是冤大头,你爹那个人,我可不想和他打交道。” 周知面上有些挂不住:“我爹已经好多了。” 顾秋实呵呵,不想再多说。 “家里有早饭吃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出去买点。” 他说着就起身。 没有人阻拦他。 赵氏准备了早饭,刚想要说话,就被儿子用眼神制止。 顾秋实一个人出了门,他上辈子也是傻,就怕带着下人回来后与家人相处时变了味,吩咐车夫和随从等在不远处的客栈里。 其实,他也是想最后再试探一下,看看这一家子值不值得相处,万一不成,以后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关于他和这些人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顾秋实以为自己都忘了,实则不然。此时回想起来,那些让人愤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根本就忘不掉。 随从和车夫都是太夫人江氏安排的,不能保证他们对顾秋实绝对忠心,但这二人绝对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 上辈子顾秋实成亲,车夫河叔还劝了劝,只是顾秋实念着自己已经和周盼盼躺在一张床上,他不想让后娘为难,也不想被周盼盼那个爹毁了名声,再说了 ,反正他也要娶妻嘛。还有,爹和后娘都说过,周盼盼很能干,是个踏实的人……他信了。 河叔和随从墨汁正在用早膳 ,看见顾秋实进门,两人立即起身。 “公子,可是有事?” 这么早出现在此,绝对是出了事。 顾秋实摆摆手:“就是有点饿,想喝点粥。” 何府不是公爵侯府,却也是在京城中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如今的当家人的朝廷户部尚书,并且还是太师的女婿。没到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地步,但攻和王爵都会对其客客气气,轻易不会得罪。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两位出自何府,每月的工钱都不少,平时的衣食住行不差。到了这个小镇上,自然是住镇上最繁华的酒楼。 对于酒楼东家而言,这二位就是贵客。他们要的东西,没有也得有。 顾秋实一说要喝粥,墨汁急忙去要,后厨刚好就有熬好的,不过是白粥。 喝了太多的酒,胃里空空,此时搅着疼。顾秋实一碗粥下肚,感觉好了许多,想了想道:“帮我也要一间房,晚上我回来住。” 河叔闻言,着实松了口气:“公子总算是想通了。我和墨汁住在这里,夜里都睡不安稳,总怕公子出事。” 这小地方民风还算淳朴,顾秋实不觉得自己会出事,再说他是住在家里,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人呢,能有什么事? 但一切都是他想当然。 墨汁接话:“是啊是啊,公子连护卫都不带一个,哪儿能让人放心?” “不会有人伤害我,你们放心吧。”顾秋实头还有点晕,“拿点解酒药来。” 墨汁急忙去取。 吃完了解酒药,顾秋实清醒了几分:“墨汁,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吧。对了,再带上两个护卫。” 他怕这些外人的存在影响了一家团聚,而事实上,他离家多年,那些所谓家人压根就不再拿他当家人,所有的亲近都是算计。 他傻乎乎撞上去,刚好入套。 墨汁大喜:“是。” 顾秋实上了楼,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后才下楼,昨天的打扮是尽量低调,今儿完全不遮掩,不光衣料华贵,身上的各种配饰都带上,就连扇坠子,都是一枚剔透的玉。 原先在经常,顾秋实只是何府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得了个如玉公子的称号。 他从楼上下来时,大堂里的众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而一步踏进酒楼的周知也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心中的酸水压都压不住。 第653章 番外 如玉公子 二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爹, 结果一转眼 ,顾秋实就成了他拼了命也够不上的贵人。瞧瞧这一身打扮,全部换成银子, 省着点的话,这辈子都够花了。 周知很快反应过来,含笑上前:“哥,家里人还等着用早膳呢, 你买了吗?”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是出来吃早膳,没说要帮忙买啊。我不回去,你们就不吃了, 那过去几年, 家里的日子都怎么过的?” 顾父开着一间小铺子,不说大富大贵,一家子不胡乱挥霍, 绝对能保证温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质问,周知有些尴尬。 “是我们听错了, 你现在要去哪儿?” 顾秋实摆摆手:“我时隔这么多年才回镇上, 好多地方都不记得了, 想四处走走。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 周知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在家里帮着媳妇带孩子, 反正有吃有喝有穿,他也不想出去看人脸色。至于凭自己的本事做生意……他没有本钱,因为不是顾家孩子,继父也不会给他出本钱。 “我没什么事做, 陪你走走吧,镇上这几年变了好多, 没有熟人带路,可能你都走不回来。” 顾秋实不置可否,率先走在了前头。他身上的穿戴都是太夫人让管事准备,但平时的花销是他自己做生意赚的。 这一次回乡,顾秋实带了四千两银票,原本是打算拿来孝敬顾父的,如今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秋实出门之后,一路胡乱溜达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镇长家外头。 顾家那个孩子被京城里的大官认了回去……这消息早在几年之前就传遍了。而如今顾秋实从京城里回来,也犹如烈火烹油一般,消息瞬间在镇上传开。 普通百姓对富贵之人,那都抱着敬畏之心,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 能做镇长的人,一般胆子都比较大。大福镇这位镇长年轻,才三十出头,稍微迟疑了下,见对面华贵公子满脸带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打招呼。 镇长不是愚昧的百姓,深知官员虽然势大,但身上也有不少束缚的道理。 越是大官,越不敢胡乱要人性命。 “顾公子,您这是……” 顾秋实笑容温和,折扇一展:“闲着无事,四处走走。方才我一路过来,看到路上有不少孩童到处乱窜,当真活泼。” 每家都至少有三个以上的孩子,有一些兄弟好几个还没分家,一户院子里就有十多个孩子。年纪小的孩子玩闹起来没个够,在家里容易打坏东西,大部分都会被大人撵出来。 镇长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小地方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孩子不在街上乱窜,那能在哪儿? 想到此,镇长福至心灵,笑道:“咱们镇上贫穷,舍得送孩子读书的人家不多,那能帮家里干活的孩子都被约束着,而这些还不能干活的,就成了累赘,他们在街上玩闹,也是帮家里减轻负担。” “读书明理。孩子还是该读书呀,在正该读书的年纪玩闹,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顾秋实看了看天色。 镇长心中一动,伸手一引:“顾公子若是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去喝杯茶?” 等到顾秋实再从镇长家出来时,手中已经少了一百两银票。 三十两银子就能建一个很大的宅子,此后剩下的那些,用以置办书本和请夫子。 但凡镇上和附近村里的孩子,只需要付很少的铜板,就能把孩子送来读书。 至于为何要收钱……免费的东西不值得人珍惜。总有人觉得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如果全免,说不得的会有人家将那些还不会走的孩子都塞过来。 镇长欢天喜地,如果镇上能出几个读书人……哪怕只是让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多识些字,那也是功德一件,传到府城,更是他这个镇长的功绩。 试问附近这些镇子哪个比得上他大手笔? 等到镇上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而大福镇读书的门槛比周边都低,肯定会有不少人迁来此处。人多了,还怕此处不繁荣? 第679节 一想到这些,镇长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大。 而边上从头陪到尾的周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呀,顾秋实轻飘飘就给出去了,并且还承诺,只要这学堂办得好,三年后他还会送一百两。 这简直是钱多没地方花了。 方才周知好几次想要打断此事,奈何两个都是有心人 ,无论他扯什么,镇长和顾秋实都能把话题重新扯回来。 这不,一个时辰不到,银子都送出去了。 离开了镇长家中,周知回头,看到路边笑得像弥勒佛一般的镇长,压低声音:“哥,你怎么把银子给外人花?” 顾秋实一脸惊奇:“我自己赚的银子,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何府太夫人都不管我。”关你屁事! 周知脸色不太好:“这么多银子给出去,镇长都不留饭。” 倒也不是镇长小气,顾秋实直接登门,打了镇长一个措手不及,人家还没来得及准备,只能到外头去吃。顾秋实不缺这一顿饭,想也知道这顿饭肯定是镇长自掏腰包,没必要为难人家。 再说,大家都不熟,顾秋实也并不想被一个不熟的人不停追捧,说不得还要被灌酒,到时拒绝吧,显得他不近人情,不拒绝呢……他也不想喝太多酒,干脆直接不出席。 “你要是缺饭吃,现在可以去问镇长要。” 什么叫去要? 周知气急:“哥,你如今是富贵了,却不知道家里的日子……” 顾秋实打断他:“家里日子怎么了?是少吃了还是少穿了?你哪顿没吃饱?” “可是爹辛辛苦苦做生意,并不是只为了吃饱啊,他还要为儿孙考虑。一把年纪了还起早贪黑,你有那么多银子,不如拿点来孝敬他。哪怕只是给一半呢,爹也会很高兴了。”周知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反正他是理解不了顾秋实的做法。 将心比心,如果他有一百两,绝对会买宅子,剩下的拿来做生意……就这他还觉得少呢。 “那是我爹 ,我会孝敬他的,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京城。”顾秋实摆摆手,“都说长兄如父,你还只是弟弟呢,别教训我了。再说,银子都送出去了,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我真的觉得教化镇上的孩子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给了外人,那些孩子里面总有记恩的,提起他来都会记他一个好。而给了这些白眼狼,他们只会觉得给少了。 两人一路溜达,周知不想让顾秋实继续在外头转,这才半天呢,已经送出去了一百两,再溜达下去还得了? “回家吧,娘肯定做好午饭等我们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两人一起回了顾家。 顾家院子里,赵氏正在摆饭,看到一行人进来,脸上的笑容僵住。 “啊,秋实啊,你这三个人也要在家里吃吗?我做得不太够,要不我给他们煮疙瘩汤?” 墨汁与两个护卫面色不变,其实他们早已不吃疙瘩汤这么粗糙的食物,但客随主便,主子在这个家里都不挑剔,他们身为下人,哪儿好意思提要求? 顾秋实看了一眼墨汁等人:“他们不吃疙瘩汤,你要是没做他们的饭,我带他们去外头吃。” 说话间,人已经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赵氏当然不允许。 谁都知道顾秋实富裕,想要让她心甘情愿帮家里的忙,那就得拉近一家人之间的感情。 只要感情到位,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不不 ,你这都到家了,哪能到外头去吃呢?”赵氏原本的打算是将这些外人赶出去,眼瞅着赶不走,她也只能认,“这样吧,我去买点白面馍馍,将就吃一顿。下次我多做点。” 最后一句话看似随口一说,其实是试探。 如果这几人只在家里吃一顿,顾秋实应该要出声提醒。 然而没有。 赵氏略等了等,没有等来继子的反驳,连客气都没有。她心下特别失望,越发觉得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大的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顾家除了顾父和赵氏,就是周知一家三口,然后是顾秋实同父异母的弟弟顾秋天。 顾秋天不到十三岁,家里养得娇,在别人家孩子已经当大人的年纪,他最多就是在顾父忙不过来的时候去铺子里帮帮忙,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和小伙伴胡闹。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混混的气质。这会儿吊儿郎当,坐在桌上拿着筷子敲碗。 顾秋实看得直皱眉,敲了敲桌子。 他敲桌子的节奏很是严肃,所有人都望了过来,顾秋天被长辈耳提面命要对大哥尊重有加,必须要听大哥的话,不可胡闹。 此时看到大哥皱眉,顾秋天下意识就坐好了:“哥,我等爹回来一起吃。” 那倒是不用,顾父铺子里忙的时候,都是家里给送过去的。 而这送饭的伙计,大多数都是顾秋天的活,偶尔才会轮到周知的媳妇赵梅云。 顾秋天这么说,只是下意识想表示自己尊重长辈。 顾秋实嗯了一声:“知道孝顺,还不算是无药可救。我可听说,你经常在外头胡闹?钱家那三兄弟不是好东西 ,人家拿你当傻子糊弄,和你谈论兄弟情,其实就是盯上你兜里的那几个子儿,回头你要再敢和他们一起私混,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他一挥手,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步。 “我让他们俩打你,绝对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 顾秋天小时候就皮,顾父挺宠他,每次要打人,都拿着个棍子装模作样。实在是气急了才会动手,而顾秋天这个混小子胆子也大,看到父亲动真格的,他绝对不会乖乖站在原地挨打,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一跑出去就是半天,估摸着顾父去铺子里做生意了才会回家吃饭。 他也只敢在家人面前混账,去了外头,都只是别人的小跟班。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时见顾秋实动真格的,那两个护卫肌肉结实,眼神冷漠,瞬间就被吓着了。 他立刻规矩坐好,嘴还甜:“大哥,我都听您的。” 饭菜上桌,有荤有素,荤菜还都摆在顾秋实的面前。 周盼盼和赵梅云没闲着,一直都在忙活。直到赵梅云端了碗筷过来给众人盛饭,赵氏才从厨房出来。 早上的事情,赵氏心里有些不爽快。她对继子那么好,结果继子说是出去买早饭,那意思好像是要买全家的。结果等了又等 ,始终没有看见人,让儿子去找人,也是一去不回。 “秋实,你难得回来一趟,多吃点。” 两个护卫和墨汁拒绝上桌,只拿了东西到旁边去吃。周盼盼觉得这样不合适,给他们摆了一张小桌,又拿了不少菜过去。 说是要去买馍馍,其实也没有,家里蒸了一箩筐,压根吃不完。 吃饭时,桌上挺安静,顾秋实旁边就是赵氏,她很快就吃好了离开,如此一来,顾秋实旁边是空的,而空的另一边就是赵梅云。 当初两人是做了三个月的未婚夫妻顾秋实才离开的,那三个月里,顾秋实知道这未婚妻的难得,也想维护好两人之间的感情,每个月至少有七八天都在赵家干活,并且几乎每次去赵家,都会给赵梅云带一份礼物。 赵梅云每次都会推拒,但每次都拗不过他,最后羞涩地收下。 顾秋实很确定自己不是单相思,因为赵梅云给他送茶送汤时脸会红,会不好意思看他。还送了他一双鞋垫和袜子,当时又小声提醒说这是她自己省下来的料子。 正因为此,顾秋实才觉得未婚妻可能会等着自己。 当然了,改嫁了也正常,毕竟赵梅云十八了,他去了京城酒杳无音信,人家等不及了嫁给别人他也能理解。 此时赵美云大着肚子,捧着个馒头在啃。周知很不高兴,忽然看了一眼周盼盼。 周盼盼起身,先是去了一趟厨房,回来时绕过了赵梅云,坐在了顾秋实旁边。 “顾大哥,早上是我不对,有没有吓着你?我就是……太难受了…… ” 一番话欲言又止,明显还没说完。 换了旁人,可能就会追问。 顾秋实面不改色:“没什么 ,这点小事吓不着我。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别动不动就往男人身上倒,大多数男人都有劣根性,可不是谁都跟我一样是正人君子不占你便宜。” 周盼盼低着头,红着脸道:“我知道那里坐着的人是顾大哥,所以才……” 她说不下去了。 周知接话:“哥,反正你也没成亲,要不你娶了盼盼吧,我爹不是个东西,盼盼继续留下,以后多半要被他卖掉。” 顾秋实忽然抬眼,看向周知:“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我回来是为了履行当年的婚约,婚约不在,那我肯定是要回京的。其实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何府太夫人很不高兴,她觉得有何府在,我应该娶京城里的女子,即便娶不到官家之女,也该娶个富商家中的女儿。如果我没娶未婚妻,又娶了另一个乡下姑娘,她老人家肯定要不高兴。” 周知听着这话里话外,好像乡下姑娘见不得人一般,似乎所有的乡下人都被顾秋实鄙薄了一番,他心里不太高兴,面上笑道:“你一成亲,生米煮成了熟饭,他老人家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此话一出,顾秋实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傻?我能有今日,那都是靠着太夫人的疼爱,你让我为了一个外人让她老人家生气?”顾秋实板起脸,“万一太夫人厌恶了我,不再照拂于我,把我赶回来都是可能的。” 言下之意,跑到这里来娶其他姑娘,那是刨自己的根基。 上辈子顾秋实带了周盼盼回去,太夫人很失望,得知周盼盼有了身孕后,更是长吁短叹。当然了,顾秋实是她的外孙子,也只能指望她,她再生气再失望,也没有说什么难听话,该照顾还是继续照顾,只是放下话来,让外孙子去请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别带上旁人,她不想见。 让一个跟人迂回婉转半生的老人家说出这么直白的话,可见她对周家兄妹的厌恶。 顾秋实那时心里很歉疚,但是周盼盼是他的责任,他不能不管。 那之后,他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只希望能早点考取功名让老人家高兴一些。生意上的那些门路大多交给了周知,所以周知才能那么快在京城里买房买铺。 其实他在京城中名声不错,文采斐然,他心里不觉得舅舅会针对自己,之所以还是按照老夫人临终之愿接了那平安县的差事,其实是因自己心底的歉疚。老人家都要走了,何必与她争,再惹她不高兴? 周知惊讶:“不至于吧?”打量了一下顾秋实浑身上下,话锋一转,“看大哥这些穿戴,即便是被太夫人赶出来了,光凭如今积攒的,大哥应该也算是咱们镇上的首富。早上你就不该拿那一百两银子给镇长。” 又来了,又开始指手画脚。 顾秋实敲了敲桌子,一脸的不悦:“要不我把所有银子都交给你掌管,你说花我就花,你说不花我就不花?” 周知听出来了他话里的不悦,心下一惊。 之前顾秋实偶尔不高兴,他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兄弟俩小时候打打闹闹,感情不减反增。 时隔多年重逢,有些事,到底是变了。 周盼盼羞红的脸早已变成了惨白,此时猛然起身躲进厨房。 顾秋实没有多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他当初在京城呆了八年,吃东西不紧不慢,自带一股雅致风流姿态。而后来的那些年里,他做过农户庄汉,也做过勋贵大官,吃东西的姿态变了一些,但却是变得更好。 赵梅云不敢多看,只偷瞄一眼,脸就红了。 对于此,顾秋实倒不意外,他长得好,在京城之中,他还是不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呢,如果他去哪个地方,提前被人泄露了消息,还会被不少姑娘偶遇。 也就是身份拿不出手,又背靠何府,否则,被京城中人捉回去当女婿也不稀奇。 赵氏过来收拾碗筷时,客气地道:“秋实,家里只有粗茶淡饭,你吃不吃得惯?” “吃的惯,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顾秋实摆摆手,“过两天我就要回京了,没什么不能忍的。” 赵氏气得想掀桌,这继子的性子如今变得特别讨厌,这一桌饭菜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做饭的人累啊,她忙活半天,累出了一身汗,结果到了顾秋实那儿,竟然是将就。 更让人泄气的事,这就是事实。 “京城那边机会多吗?”顾秋天好奇问,“大哥,我要是学做生意,能不能挣到钱?” 顾秋天上辈子也问过这话,只是顾父想要留一个儿子在身边养老,再说那时顾秋实决定带周知……顾秋天便成了剩下的那个。 第680节 “你还这么年轻,人又机灵,只要肯学,平时不得罪人,应该能赚到。”顾秋实打量他,“怎么,想跟我一起走?” 小地方的人不敢去大城,主要是因为恐惧。人离乡贱,这突然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多半要被人欺负。 但若是保证到了京城不被人欺负,还有很信任的人照料在一旁,谁会不想去呢? 顾秋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年纪还小呢,再说,爹肯定也不愿意。” 他自己想,但只能想一想。 “我去了也是给你添乱。” 周知接话:“你知道就好,整天只知胡闹,还想去京城,据说京城那地方到处都是贵人。太夫人愿意护着大哥,但你……你只是一个外人,真闯了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顾秋天被这一番话打击得低下头,整个人沮丧无比。 其他人习以为常,看来顾秋天经常被这样欺压。 上辈子顾秋实离开家乡之后送回来的东西和信全部都石沉大海,周知说从同乡人那里打听到东西送到了,只是家里人不回信,且顾父还在外头说一些儿子白养了之类的话。 顾秋实那时候信任他,压根没多想,他和父亲本来就不亲近,父亲不说他的好话,他也无所谓。反正尽了自己的孝心就行,每年让人带回来一些银子,至于相见,还是算了。 直到临死前,顾秋实才知,每次他前脚找人送东西,周知后脚就会把东西讨回。他甚至还给顾家父子送了信,说顾秋实不想和穷亲戚来往,让他们有自知之明。 第654章 番外 如玉公子 三 顾秋实对家里的父亲确实没什么感情, 小时候父亲太忙,他稍微懂事了父子俩又分别多年 ,原也没指望过亲情。 后来让人带银子回乡, 也不过是尽到身为儿女的一份孝道。 但是,父亲讨厌他主动不愿意与他来往是一回事,被这些人算计到父子分离多年又是另一回事,他心中很难不怨。 “秋天, 我可以带你去京城,但有条件。”顾秋实此话一出,就见颓丧的顾秋天瞬间抬头, 眼睛亮亮。 “你得听我的话, 这些天不许出门一步,留在家里读书,如果在我离开之前你能认识上百个字, 能读能写,我就带你走。” 顾秋天从小就皮, 顾父提起这个儿子就觉得头疼, 三天两头就要提着棍子教训人。 如果顾秋天真的能管束住自己不出门一步, 乖乖留在家里看书,那也不算是无药可救。 比起周知这个外人,顾秋实更愿意照顾自己的亲弟弟。 周知眼中满是嫉妒, 放在身侧的手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直冒。 “真的?”顾秋天大喜过望,霍然起身。 周知看不惯他的欢喜,忍不住泼冷水:“大哥以后常住京城, 要是你也去了,爹老了怎么办?” 顾秋天又变颓了。 顾秋实笑了:“周知, 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来的时候才四岁多,在家里过了这十多年,不是亲子也和亲子差不多了。怎么,你不打算给我爹养老?” 周知确实没打算给继父养老,人家有亲生儿子,哪里轮得上他? 但他实实在在是在这个家里长大,如果敢说以后不给继父养老,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大哥,我没这种想法啊。但是在爹的心里,亲儿子和我肯定是有区别的。” 顾秋实目光落到了厨房里忙活的赵氏身上:“赵姨,你觉得我爹对几个儿子有区别吗?” 当年顾父一个人照顾不了儿子才再娶,因为娶得急,还被人诟病过。而顾父只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把儿子养大。他算不上善良,凡是只讲究问心无愧。既然赵氏愿意帮他养儿子,那他就愿意优待母子俩。再加上他本身就忙,几乎是把家里所有的事都丢给了赵氏。 孩子的衣裳怎么做,一天三顿吃什么,顾父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全权交给赵氏处置。 将心比心,赵氏也不可能亏待亲儿子呀。 所以,周知在这个家里,比顾秋实这个亲生子过得还要好,明面上赵氏有一碗水端平,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赵氏昧着良心也说不出顾父对待三个儿子有区别,她笑道:“只要你爹愿意,我是赞同让秋天跟你一起进京。只是,秋天从小就皮,以后大概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周知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愤恨。 对于母亲而言,无论哪个儿子去京城,她都无所谓。 毕竟,两个都是她亲生。但是于周知而言,他不为自己争取,这好处就轮不着他。 “哥,我能帮上你的忙,从小我就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带我进京,你也算有了个帮手。” 这简直是放屁。 别看周知年纪小,大概是受了苦难的孩子董事会比较早,小时候的顾秋实在他面前,只有被利用的份。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顾秋实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打了个哈欠,“昨晚我没睡好……” 赵氏立即道:“那就回房睡会儿。” “不了,我有些睡不惯,再说还带着护卫和车夫 ,家里也挤不下这么多人。我去酒楼住,晚饭不用等我了。” 顾秋实说着话起身,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 赵氏真的觉得特别惊讶,继子刚回到家的时候,什么都能迁就,吃什么都行,这突然就变了。 她一时间有些无措,试探着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问这话时,她心里特别忐忑。 “赵姨对我那么好,我要是还生气,岂不是不识好歹?”顾秋实摆摆手,“你们不要多想,我只是离家多年,在这家里不太习惯,还有,我带着那么多的护卫,家里住不下。” 住不下确实是个理由。 赵氏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 周至彻底慌了,如果顾秋实不在家里住,那所有的算计都要化为泡影,这大概是他能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一个机会,他真的不想错过。 “可是你难得回来一趟,用不了多久又要走。你要是不住家里,和爹基本上见不着面,那……也违背了你回乡的初衷呀,你就不想和父亲多相处吗?” “你说得有理,这样,晚饭不用准备我爹的,一会儿爹也接到酒楼去。”顾秋实语气轻飘飘。 周知:“……” 他一脸的失落:“难道在你心里,只有顾叔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是外人?” “那倒不是,酒楼住着贵啊,你也知道,我刚出了一大笔银子,这时候得省着点花。”顾秋实笑吟吟,“还是你非要住酒楼不可?” 周知眼皮一跳,他心有算计,一听这话,心虚得不行。 “我们这镇上有房,去住酒楼那是糟蹋银子。” 真跑去住了,镇上的长舌妇不会放过他……这分明就是拿银子往水里扔嘛,再有银子也不能这么花啊! 顾秋实点头:“有理。” 只两个字,再也没有了下文。 顾秋实当真去了酒楼,晚上时等来了顾父。 顾父是来劝儿子的:“你赵姨还给你专门收拾了房间,被褥都是新的,放了好几年都舍不得拿出来盖,你一回来就给铺上了。要是你不回去住,多让人失落?也就是几天没人伺候而已,你赵姨一日三餐给你做好送到手上,你怎么就不能忍耐几日?” 顾秋实对父亲从来就没有生出过期待,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番让他忍耐的话难过。 那边顾父眼看儿子不说话,心知儿子还是不打算回家,叹口气:“你如果从小过的就是富贵日子,如今受不了那院子,我不说你什么。但你是在那个院子里长大的,原先能忍受,如今为何忍不了?你分明就是富贵了嫌弃我们。” “对,我确实很嫌弃你们,所以时隔八年之后回家找当初的未婚妻履行婚约。昨天还跟你们父子几人喝酒到半夜。” 闻言,顾父被噎住了。 昨晚上儿子确实没有嫌弃他们,再说儿子不远万里回家乡履行婚约,也并没有嫌贫爱富的意思,要不然,直接在京城里凭着这张脸蛋找一个官家之女,再靠着岳父,一辈子不用费心,劳力也能过得安逸富贵。 “我就是打个比方。” 顾秋实摆摆手:“以后我就在酒楼住,至于理由嘛……之前我确实是胡扯,但真正的理由不能告诉你,说了你也不信。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在京城里做了好几年的生意,平时活在大宅院,早已经认定了一些生存之道。你说的我不会听,你要是愿意住在这儿,那就住下。如果想回去陪他们,我也不拦着。” 顾父无奈:“先吃饭吧,忙了一天,我好饿。” 这会儿确实有膳食摆上桌。 吃饭的时候,父子之间明显没了昨天久别重逢的热络,气氛有些沉默。 而就在这时,门口又来了人。顾秋实因为那些奇特的经历早已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一眼看到门口进来的周父,且周父进门后眼神四处搜寻,明显在找人。 “爹,我不在家住的理由,就在那儿。” 顾父背对着门口,一回头就看见了眼睛一亮的周父,他一脸惊讶:“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也就是办红白喜事时互相走动而已。” 说话间,周父已经过来了。 “顾秋实,你给我出来!” 周父衣服找人算账的架势,眼神很凶,双拳紧握,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认谁一看,都知道他来者不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父不想被人看笑话。尤其面前这姓周的一身酒气,应该是喝多了撒酒疯。 “周全富,有话好好说,别在这里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要不要脸?” “老子就不要脸了能怎地?”周父呵呵,“再怎么也比不过你儿子,欺负了我女儿,一甩袖子就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一脸煞有介事,顾父一听,头皮都炸了。早就知道姓周的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往日相处着还行,他想着只要这人不混到自己面前,两家就可继续来往。结果,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事赖上儿子。 这个世上,不光女人要名声,男儿也要靠着好名声存世。 尤其是这世上有些人仇富,儿子小镇出生,如今却做了富家公子,众人谁不羡慕? 普通人是羡慕一下就算了,但有脑子不清楚的就会嫉妒,见不得人好,在外编排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如今这姓周的找上门来说这种话,纯粹是给那些人递话柄。 这话都已经当着众人吼出来了,如果商人到外头去说,即便是澄清了误会,两人的名声也洗不清。顾父当即质问:“你把话说清楚。我儿子昨天才到家,才在家里住一宿,我家那么多人都能证明他是一个人住一间房,谁占你闺女便宜了?你闺女是在我家借住了一宿,但……老子活了半辈子了,就没见过你这么埋汰自己闺女的人。虽然盼盼不是你亲生女儿,但好歹你也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生也差不多,眼瞅着大闺女就能出嫁了,你张口胡说,这是要毁了她下半生啊,毒不毒啊你? ” 太过生气,顾父有些口不择言。 周父冷笑一声:“老子不管这么多。刚才盼盼回来哭诉,昨天晚上你儿子不做人,三个半夜摸到盼盼房里欺负了她,还不许她说出去。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顾秋实上辈子没怎么和周父打交道,不知道他怎么能耍赖,不过,这人是镇上公认的难缠。 “话不能乱说。”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这是想把盼盼卖给我?” 周父一听这话,顿时就怒了:“什么叫卖?那是个男人,该负起责任来,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就该把盼盼娶回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蠢的人也知道了他的打算。 一时间,众人都怀疑地看向二人,不知道是他们之中谁撒了谎。 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顾秋实……或者说,他们不想看见一个出身小镇的姑娘被富贵公子娶走,从此后一跃成为人上人。 第681节 众人都觉得应该是姓周的不干人事,想要把女儿赖给顾秋实。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但也有人认为,顾秋实有时候看着性子不错,在名利场也是个大染缸,如果顾秋实到京城学坏了,喜欢拈花惹草欺负良家女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谁也没有跳出来帮忙劝解。 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姓周的说盼盼已经不再是清白之身 ,但这种事也不可能让盼盼来检查呀。 如今只看顾秋实胆子够不够大,能不能压服了姓周的,如果不能,大概就真的只能娶一个村姑回京了。 “你是想说周盼盼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夺走她清白的男人是我?人证物证呢?” 顾秋实怡然不惧,闹就闹,反正丢脸的不是他。 而这时,周盼盼已经出现在酒楼的门口,听到这话后,被打击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白眼一翻,还真就晕了过去。 而周父眼看周盼盼被人扶起来了,便不再看那边,而是看向门口赶过来的其中一个中年妇人。 “这是盼盼的亲戚,平时就擅长看女子是否清白。她刚才已经查看过,盼盼确实是……” 查看女子是否清白确实是一份活计,这里面还有许多的细节,需要专门拜师学艺。 跟着周家父女来的这个妇人,就是这镇上仅存的会这手艺的人。 “盼盼确实不再清白。” 此话一出,众人轰然一声。 有时候证明一个女子清白,不只是看女子有没有和人圆房,只要是和男人不清不楚拉拉扯扯,同样对名声有损。之后再谈婚事,都不会那么容易。 而妇人的话,真是将周盼盼砸实在了婚前失贞这跟柱子上。 如果说方才还有人相信顾秋实是清白,此时大多数人都偏向了周家。 “盼盼方才都想寻死了,姓顾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顾秋实不仅不满的看向那个手艺人:“我觉得你姓李。” 李娘子点点头:“是!我经手查看的姑娘,有九成都是准的。” 当然了,平时也没谁会想到要查看一个姑娘家是否有失贞洁。而但凡请了李娘子,也不会把这事情闹出来。为了封住李娘子的口,就会多给好处。 这等于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顾秋实颔首:“其实周盼盼是否清白我并不太在意。我只问你,周盼盼这贞洁是否是昨晚上没的?”不等人回答,他自顾自强调,“我是京城来的,用你们的话说,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京城里的衙门和咱们乡下的不同,乡下衙门一年也升不了几次堂,但京城里多的是坑蒙拐骗各种案子,我平时闲来无事,也听了不少。你们不敢去公堂上与人当面对质,我可不怕。再说我舅舅可是尚书,你要是敢胡说八道,回头谁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些话,李娘子吓了一跳。 她今日会出现在此当面揭露一个女子是否清白,确实是拿了好处才来的 。 收了二十两银子! 正因为这么多的好处,她才愿意铤而走险。 谁都知道顾秋实昨天才到镇上,而周盼盼……是不是清白,李娘子不太清楚。她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执意要查看。 结果,周家人和周盼盼都死活不愿意。 这种抗拒,远不是因为周盼盼羞涩而拒绝。 李娘子心里明白,周盼盼不愿意让她查看,多半是不正常。不过,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她愿意跑来说一场瞎话。 可是听顾秋实说他亲舅舅是尚书,瞧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也不像是开玩笑。一个弄不好,她会有牢狱之灾,自己的名声毁了不说,连交出来的女儿也会被砸了饭碗。 一次饱和次次饱,傻子不知道怎么选。 李娘子瞬间做出一副恍然模样,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看我这个猪脑袋,一天天忙忙忙的,脑子都不够用了。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你是昨天才到镇上……刚才我真的以为你占了周盼盼的便宜,一怒之下也来不及想太多,你别生我的气。” 换句话说,周盼盼不是被顾秋实欺辱……就差明摆着说周盼盼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而且不是昨天晚上出的事。 既然不是昨晚失了清白,那她哪怕是被人欺负了,这件事情也与顾秋实无关。 周父没想到会有这一场变故。在他看来,大户人家的公子都好面子,顾秋实如今风光回乡,应该怕被人议论……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接走就是了,即便是被逼着娶了,等带回京城去,谁知道他带回去的女子是妻还是妾?说不定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他瞅准了此事,笃定顾秋实为了名声会认下这件事。再说兄妹俩都说,昨天晚上明明事情已成,只是不知怎地被顾秋实逃掉了。 他要的就是顾秋实答应求娶……都想要娶媳妇,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聘礼绝对少不了。 这件事情,继女自己也愿意。 她甚至说哪怕是给顾秋实做妾,也好过嫁给镇上这些年轻人。 原本被人扶起来半靠在墙上的周盼盼听到这话再也晕不住了。她身子动不动,缓缓睁开眼睛:“我……我这是怎么了?” 装得一脸虚弱,好像真不知情。 这种人太相信李娘子,又见顾秋实语气笃定,此时看向周盼盼的目光都不对了。 顾秋实看向周盼盼:“你刚才晕过去了。这大白天的说晕就晕,是不是有孕了?” “你胡说什么?明明昨晚上才……”周盼盼说到这里,一脸的悲愤。 顾秋实似笑非笑:“李娘子说了,你可不是昨晚上失的贞洁。” 他看向了李娘子,等着她接话。 李娘子并没有查看过周盼盼,她只是凭着方才周家人的神情猜测,认为周盼盼在昨日之前就已经不再清白。 “你……”周盼盼瞪着李娘子,一脸愤怒:“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李娘子看她气成这样,别开脸。 周盼盼愤然:“顾秋实,没你这么欺负人的。昨天晚上你明明……如今还买通了姓李的胡乱污蔑于我,你如果不想负责,我大不了当二婚嫁人,我从来就没有非要赖上你的意思!”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顾秋实冷哼:“这门手艺也不是只有李娘子一人会,如果有需要,现在就可以派人到周边的镇子或者是城里去请人,请谁都可以,全都由你指定。到时再看李娘子有没有冤枉你。如果有,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他一番话坦坦荡荡,又说让周家随便请人,这当着众人的面请来的人顾秋实想要收买也来不及呀。 周盼盼反应很快:“你……我不活了……”她说着就要去撞墙。 顾秋实冷笑一声:“哪怕是你死了,我也会找至少三十人来查看。大不了,我从周家把你的尸身买下!” 周盼盼瞬间就撞不动了。 她撞墙不是想死,只是想让众人以为她悲愤交加受不了顾秋实给的屈辱。 结果,死了都不能将自己与顾秋实赖上,那还撞什么? “顾秋实,有银子了不起啊。我不嫁给你了。” “当朝尚书的亲外甥,可不能随你们欺负。”顾秋实冷笑连连,“来人,去衙门报官,请大人务必查明我的清白,还我一个公道!” 周盼盼吓一跳,她脸色不太好。顾秋实悄悄捏碎了袖子里准备好的一枚药丸,然后朝着周盼盼那边一甩袖。 看似气急了挥袖,结果,孩子刚上身的周盼盼闻到这个味道,瞬间哇一声吐了出来。 吐了一口又是一口,霎时满大堂都是秽物的酸臭味。 众人纷纷捂鼻子,顾秋实看向人群里围过来看热闹的大夫:“麻烦你给她把一下脉,省得又说是被我给气着了,到时又来找我讨要赔偿……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但是周家人可不一定。” 大夫喜滋滋接了墨汁给的银子,上前给周盼盼把脉,此时周盼盼吐得昏天暗地,压根来不及反抗。 而大夫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喜脉啊!” 第655章 如玉公子 四 众人:“……” 真的假的啊! 这么劲爆吗? 若是没记错, 这还是个姑娘家呀,之前都没有跟人相看过,平时也不见他她和哪个男人走得近, 这孩子哪里来的?谁是孩子父亲? 关键是,有孕就算了,赶紧找到孩子的爹成亲,以后推说孩子早产, 好歹能弥补一二。 她可倒好,做事不规矩,居然盯上了从京城里回来的顾秋实。 镇上谁不知道顾秋实是个如意郎君? 大家都想和顾秋实结亲, 只是看顾秋实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就知道自家不相配, 只敢想一想,从来不敢上门去提。周盼盼可真有胆子,脸皮也够厚。 一时间, 所有人看向周盼盼的眼神都不对了。 周盼盼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那股呕意,她这两天确实有些反应, 但都是反胃而已, 当着人前从来没有吐出来过。做梦也没想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到昏天暗地。 如今怎么办? 她心里特别慌, 眼睛通红。不过他反应也快,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承认,只要一承认, 她这辈子就完了。 “你……你给了这个大夫多少银子?”周盼盼嗓子有些哑,厉声道:“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只要银子足够多,天都能变成地, 黑的都能变成白的。明明我是昨晚上才……你竟然让人污蔑我的名声,甚至还让大夫说我有孕, 你太欺负人了。” 她吼完这话,趴在地上呜呜开始哭。 众人哑然。 如果说真的是顾秋实花钱收买了大夫和李大娘,周盼盼还真有可能是被欺负了。 顾秋实冷笑一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孩子揣在肚子里,也不是你不让他长他就可以不长的。从今天起,大家监督着周盼盼,看她肚子有没有鼓起来就知谁是谁非。” 听到这话,周盼盼心里更慌了。 这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这小镇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她这孩子最后不生也得生,因为她……想要不生这个孩子,必须得去买药,而几间医馆都在比较热闹的街上,她不可能瞒住所有人的眼睛拿到药。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时间僵持住了。 顾秋实摆摆手:“烦死了,我就不该回来这一趟。墨汁,你找个人去把镇长请来。” 镇长肯定是帮着他,都说拿人手短,镇长可是才接过一百两银票呢。 一个镇长,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许多人都要服他。 随着镇长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镇长的消息都比较灵通,早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得知了前因后果。他心里特别怒,为顾秋实打抱不平。 倒不是说他拿了顾秋实的银子就偏帮,在他看来,一个愿意拿银子接济邻里家孩童的富贵公子,还真不会看上一个乡下村姑。 说难听点,顾秋实要真看上了谁,镇长本身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再说,被顾秋实看上,不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至少也能吃香喝辣,还能带富全家。傻子才拒绝呢。 说句不要脸的,如果顾秋实愿意,镇长还想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 第682节 不说做妻还是做妾,像顾秋实这种秉性。就不会亏待谁。 “你说李大娘说的是假的,但是这人是你们找来的。”镇长颇为无语,“至于大夫……总不可能顾公子将这天底下所有的大夫都收买了,他事前并不知道你们会闹这一出,因此,想来除了这一位大夫之外,其他镇上的人还不知道今天闹的这些事。姓周的,你就说要请哪个镇上的大夫过来把脉吧!” 事到如今,周家人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多半不能成,但他们也承受不起算计顾秋实的后果,没看镇长都帮着顾秋实么? 此时的周父心里特别恨顾秋实不讲情面,这送上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怎么就非得闹成这样? “他那么富,就是宫里的太医都会被收买,无论去哪个大夫,盼盼这个肚子里面都一定是有孩子了。”周父说到这里,一脸颓然,“算我倒霉,这件事情就算了。也是盼盼命苦,没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如果盼盼经过昨夜真的有了孩子,我也认了!只当孩子没爹,我这个做祖父的把孩子养大就是!” 话里话外,还是一副顾秋实仗势欺人的模样。 镇长遇上这种滚刀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顾秋实洗清,一咬牙道:“去城里报官!” 周父心里害怕,嘴上强硬道:“都说官官相护,衙门里的大人还不是要看他舅舅的面子……反正盼盼这名声是洗不清了!” 这是反话,顺着这个意思,这盆脏水还真就泼到了顾秋实身上。 墨汁气急:“我家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有必要欺负你?” 这也是实话。 都知道周家人不讲理,还是有大多数人相信顾秋实是清白的。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过个十年八年,谁还记得今日的想法?到时顾秋实离开后,那些嫉妒他的人一定会编排,始乱终弃之类的帽子就扣到顾秋实头上了。 那时他已经不在镇上,到时想摘帽子也摘不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这个名声。 顾秋实目光落在周盼盼身上:“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来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今天你就算说出花去,我也不可能带你走,更不可能娶你。 ” 他看向众人,“我已经和镇长商量好了办学堂的事,以后这镇上和周边几个村子里的人只交很小的一份束脩就能让孩子读书。我在此承诺,考中童生,每个人我封五十两银子,秀才二百两,举人五百两。这也算是我扶持家乡的一点心意。” 众人一片哗然。 镇上办学堂的事众人还没听说,居然考中童生就能拿银子……就发了这些银子,省着点花,读书赶考都够了。 也就是说,家境贫寒之人只需要考中童生,然后就能凭自己的本事一路往上,不用怕家里供不起。 顾秋实又补充:“每年学堂前三,每人拿十两银子奖赏。” 镇长一脸惊喜。 众人纷纷惊呼,也觉得这是好事。谁家还没孩子呢? 儿子不能读,还有孙子!哪怕自己没孩子,侄子外甥总有吧?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顾秋实最后看向一脸惨白的周盼盼:“你看我有这么多的银子,愿意给那些与我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他们努力读书就行。而你……我哪怕有再多的银子,也从来没想过要带你走。你……让我恶心。” 周盼盼嘴唇颤抖,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事到如今,不需要顾秋实说太多,众人也知道他是清白的。 毕竟,拥有这么多银子的人,想要安顿一个周盼盼那就是抬抬手的事,姓周的虽然贪得无厌,但他只是镇上的人,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如果真如周盼盼所言,两人确实有了首尾而顾秋实又不想负责的话,只需要给个几十两银子,周家绝对就闭嘴不提。 说到底,周家人把事情闹到这么大,就是想把周盼盼卖给顾秋实。 周父感受到了众人鄙夷的目光,如今顾秋实愿意给这么多的银子来扶持家乡的孩子,众人对他心存感激。 这种人越是感激他,就会越讨厌周家。 “好好好!”周父颔首,“你为了摆脱盼盼做这么多,哪怕这些银子没有落到我的兜里,好歹落到了实惠上帮了大家所有的人。我认了此事,以后盼盼肚子里的孩子和姓顾的无关,以后大家谁要是敢乱扯,我绝不会放过他。” 此话一出,众人都颇为无语。 这姓周的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明明是顾秋实心地善良主动帮助孩子们读书,他可倒好,一张口,全成了他们父女的功劳。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要这么说的话,这事儿我不干了。” 他转身就要上楼。 众人顿时就急了。 有些胆子大的纷纷上前来阻拦,当然了,有那么多的护卫在,还有顾秋实口中的亲舅舅,他们并不敢拉扯顾秋实,甚至不敢高声说话,只是小心翼翼求情。 顾秋实摆摆手:“再说吧!” 他上了楼。 在众人眼里,就是自家孩子的登天梯被姓周的父女俩一张口就给折断了。 镇上的人还算朴实,并不敢对父女俩做什么,只是有些妇人实在气不过,出门的时候淬了二人一口。 有了一个动嘴,接下来动嘴的人更多。 周盼盼欲哭无泪。 周父也没想到姓顾的会来这一招。 * 事情没个定论。 姓周的就是个滚刀肉。你请人来把脉吧,他说人被顾秋实顾秋实收买了,请人去告状,他又说衙门的人会帮着顾秋实隐瞒。 但是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到傍晚时,就有消息传出,说镇上一个姓于的大娘亲眼看到过兄妹之间拉拉扯扯,并且还有一个姓王的大娘看见周父拉扯周盼盼。 父子两人和周盼盼虽然一个姓,细较起来却没关系,周盼盼是外头来的拖油瓶。 这两个大娘原先不想多事,是被自家人给劝出来作证的。 两家人想的很清楚,事情往大了说,是他们不想让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被冤枉。自私一点讲,以后自家的孩子能读书,万一有天分,那可就改换门庭了啊! 顾秋实早就猜到了会如此。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秘密。 暂时没有人提,不过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嘴比较紧且不想惹事。 两日后,兄妹俩滚草堆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而在这两天之内,顾秋实没有去过顾家。 这一日傍晚,顾秋实正在大堂用晚膳,周围坐的都是随从和护卫,他自己坐一桌。正吃着呢,顾父从外面回来了,整个人胡子拉碴,没什么精神。 护卫们都看向了主子,见主子没什么反应,这才将人放了进来。 顾父没有察觉到护卫们的眼神变化,自顾自进了门,一下子坐在了儿子对面。 顾秋实用眼神向伙计示意送一副碗筷。 顾父肚子很饿,今儿只吃了半个馒头,大多数都只是喝水,但是他对着这满桌菜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感觉肚子很饱,什么都吃不下。 “我不想吃,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你说,我听着呢。”顾秋实只是捡着说,对于父亲,他原先会失望失落,现在不会了。有些人父母缘浅,这个是和父母相处不来,他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顾父抹了一把脸:“我去问过你于大娘,她亲眼看见过他们兄妹……这于大娘是个厚道人,应该不会乱说。秋实,我真的不知道周知如此恶毒。” 顾秋实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会认为一个外头来的女人会把你儿子当成亲生的一样对待?甚至那个女人自己还带了一个亲生儿子的情形下,你凭什么认定她会一碗水端平?” 有些事情,当年年纪小的他想不通,还真心认为赵氏是个不错的后娘。 实际上,赵氏时常都在打击顾秋实,平时话里话外都在教他,让小小年纪的顾秋实打心眼儿里认为他能够有赵氏做后娘是福气。并且,他是哥哥,哥哥就该照顾弟弟。 当然了,周知从小就混账,顾秋实不喜欢他,并没有按着赵氏的想法那般对周知这个所谓的弟弟掏心掏肺。 顾父嘴唇颤抖,眼神脆弱。他只知道周知和周家那边一直来往挺密切,且听说了周知和周盼盼想要害儿子,没想到儿子对自己的怨气这么深。 “我……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呀。” 顾秋实颔首:“对,所以我没怪你,好歹我还长大了呢。说起来我运气挺好,至少没有遇上那种恶毒到把我害死的后娘。” 顾父哑口无言。 “秋实,我对不起你。刚才我已经将周知撵了出去,你回家住吧。” “家?”顾秋实摇摇头,“那你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他这短短一生,前五年有生病的母亲陪着,没有挨过责骂何嘲讽,后五年……虽然没有被饿着冷着,但精神上的打压不是一点点。 之后他被京城里的何府太夫人接走,从此海阔凭鱼跃,明明有了好前程,却因为惦记着顾父跑了回来。 这一回,便跌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你打算把姓赵的怎么办?” 顾父哑然,半晌才道:“她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又生下了秋天,我主要为秋天着想。” “可以呀!”顾秋面色淡淡,“就这么说吧,那天晚上他们算计我了,光凭着周知一个人,那些事情不可能办成。姓赵的是一定参与了的,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儿,在那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顾父放桌上的时候在微微颤抖:“你……” “不要说让我原谅的话,原谅不了。”顾秋实摆摆手,“你请回吧,以后要是想我,就来这里瞧瞧。我大概还会在镇上逗留半个月左右,此后……你保重!” 听了这话,顾父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但是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他也不能把妻子的赶出门啊! “秋实,我是真的很疼你,迫不得已才把你交给了别人照顾。” 顾秋实颔首:“我懂!其实我在京城挺忙的,以后大概都不得空回来,这是我们父子此生相聚的最后的日子。” 其实顾父早在儿子被接走之后就当做自己没有生过顾秋实,也没想过父子还有再见的一天。说实话,顾秋实愿意回来,他真的很高兴。 “秋实,我对不起你。” 顾秋实一点都不伤心,甚至还笑了:“你和我娘做了六年夫妻,跟赵氏……已经有十二年了。满打满算,我们父子之情也才十年而已,所以,你选择他们是人之常情。你在他们身上付出的银子和感情,都比我们母子要多许多。” 顾父愣了愣,没想到儿子是这么算的。这些话……也不算是错。 如今周家人在镇上的名声死臭。 而名声这个东西,有时候还是挺要紧的。比如,周家人去买菜,有些东家就不卖给他们。 又是两日过去,顾秋实这天正在房里看书,墨汁从外面进来:“公子,有人想见您。” 顾秋实平时不见外人,墨汁既然来禀告,就证明来的这个人身份不一样。 “谁?” “是那个周知的媳妇。”墨汁有些拿不准主子的心思,他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悄悄瞅了一眼主子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 “她在外哭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见不到你就不肯走。我说你不方便,让她离开,她又不肯,那么大的肚子,在门口哭到颤抖,还要给我跪下,我怕她晕过去。” 顾秋实记忆之中对着未婚妻很重视……但这份重视是源于两人有未婚夫妻的身份。如果不是赵氏牵线搭桥,他压根儿就不会认识赵梅云。 第683节 “请进来吧。” 赵梅云很瘦,眼眶很大,肚子又高。 其实顾父真的不缺粮食吃,顾秋实都有些不明白赵梅云怎么会瘦成这样。她进门后倒是没有再哭了,但眼睛很红,明显大哭过。 “顾公子,别来无恙。” 她带着些哭腔,眼神怀念。 顾秋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片平静。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子,那个姑娘没有脸,无论女子行走坐卧,都是一个人。 两人从见面到现在,还没有单独叙过旧。 顾秋实点点头:“听说你找我有事,说吧。” 赵梅云哑然,半晌道:“周知不是个好人,当初是他欺负了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嫁给他的,不是有意备起我们之间的婚约。其实我……我想等你来着。” “那只能证明我们有缘无分。”顾秋实经历了这么多,对赵梅云的感情早已经淡化。 如果不是他又回来了,大概都已忘了赵梅云的长相。 对于他的回答,赵梅云很不满意。 “我是你的未婚妻呀,周知夺了我,那是抢了你的人,你……” 顾秋实扬眉:“你让我和他争你?” 其实,顾秋实后来隐隐发现周知不是个好人,也怀疑了他和赵梅云成亲的真相,简单一句话说,就是烈女怕缠郎。 一开始,赵梅云对周知那是避之不及。但是周知特别会哄人,话说得好听,平时还送不少礼物。大概是顾秋实不在镇上,两人越走越近……确实是在成亲之前就有了首尾,但不是赵梅云口中说的被强迫,根本就是她自愿的。 两人甚至还被人捉奸在床,所以才有了成亲的事。 赵梅云低下头。 顾秋实呵呵:“你这都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刚才你让我对付孩子的爹,你脑子没病吧?” 听到这话,赵梅云猛然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秋实说这话也太刻薄了。 “我……我被人欺负了呀。” 顾秋实强调:“但你是孩子的娘了,有夫有子。哪里用得着我帮你出头?你真受了委屈,可以回娘家告状,可以找你男人诉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梅云哭着道:“是你变心了,所以你才……” 顾秋实打断她:“不是谁哭谁就有道理。如今的情形是,第二个孩子都要出生了,而我现在还没有成亲,我这一次回乡,是为了跟你履行婚约!赵梅云,你不要把我当傻子。周盼盼算计不了我,你也一样,回去告诉周知,做人要脚踏实地,别总想着捞偏财。” 今日确实是周知让赵梅云过来的。 而赵梅云会乖乖前来,一是为了银子,有了银子他们一家人九人过上好日子。二来,她也想和顾秋实单独见一见。 一个在京城里过了近十年富贵日子的公子,还愿意洁身自好,甚至远赴万里回来与她完婚……这,证明顾秋实心里有她。 但见了面之后,赵梅云特别后悔。她太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了顾秋实。 赵梅云特别狼狈,转身就走。 “对不住,你就当我没来过。” 第656章 如玉公子。五 如此过了几日, 最近顾秋实有帮着镇长一起在镇上选择学堂的位置。 镇长的意思,能省就省,用原先的破房子先用着。顾秋实则觉得那边位置太偏, 不适合给孩子读书。 万一有人起了歹意对孩子动手,孩子们连个帮手都没有。 后来重新选了位置,镇长很满意,就是觉得太破费, 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这天傍晚,顾父又来了。 顾秋实如今住在酒楼里最好最宽敞的那间房,因为他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身边的人把屋中的被褥桌椅全部都换成了新的。 对镇上的人来说, 可能过于奢侈。但于他而言,这些都是小钱。 顾父这些日子经常来找儿子,熟门熟路上楼。门口的墨汁看见顾父, 立即敲门禀告。 “秋实,你闲着呢?” 顾秋实确实闲着, 在这镇上没什么事。不过, 他一点都没有以前帮别人讨公道的那种紧迫感, 反正余生还那么长,慢慢来嘛。 “有事?” 顾父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还没定。”顾秋实好奇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想说,反正你也不会在镇上久住,这一次去了京城,兴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顾父说到这里, 有些紧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赵姨做了一大桌的饭菜给你赔罪,我知道你不缺这顿饭吃,就当是看在我的面上回去一趟吧。秋实,爹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这些日子外头的人都说我有了一个富贵的儿子,以后能跟着你吃香喝辣。但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我做这生意已经大半辈子了,没有要丢下的意思。真不让我干活,我还很不自在。秋实,你就帮爹这一次吧。” 他眼神里闪着泪花。 “爹,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非得把我们凑在一起呢?”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这夹板气,原本你可以不受。” 顾父叹息:“你赵姨跟了我这么多年,又生了秋天,都说家和才能万事兴。我不想一家人沦为别人口中的谈资。秋实,爹不要大富大贵,以后也不会麻烦你,只希望你今天回去吃顿饭。”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无以为难他,于是起身:“走吧。” 周知一家三口已经被撵出了赵家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就住着顾父和赵氏,还有一个秋天。 桌上只有四个人,赵氏也知道这次把人得罪了。她真的不在乎顾秋实拉拔哪一个儿子……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 她总共生了兄弟两个,从心底里她希望顾秋实帮一下周知。 哪怕周知在这院子里长大,但他到底姓周,在顾父心里,绝对比不上亲儿子。 换句话说,顾秋天有亲爹帮衬,而周知……他那个亲爹,不提也罢。 继父靠不住,亲爹指望不上。必须有人拉一把,他的日子才会好过。 但是,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如果非要强求,会伤了情分。赵氏满脸歉然,端着一碗酒起身:“秋实,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但说实话,我是真的不知情。” 说到这里,她双眼通红。 顾秋实似笑非笑:“不要拿我当傻子。我回来的第一晚发生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想要捉奸在床,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周盼盼肚子里揣的明明就是周知的孩子,你却想把他们母子塞给我。果真是好后娘。” 顾父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即都愣了愣。 关于周盼盼肚子里有孩子这件事情,周家一直在否认。 他们除了那天被大夫把脉之后,再也没有请过其他的大夫,而如今周盼盼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外面众人是猜测纷纷。但有一样,周盼盼确实和继兄还有继父过于亲密了些。 赵氏擦了擦眼泪:“我是不知情。绝对没有参与进去,至于盼盼……我和盼盼也不熟呀。之前我们两家有来往,看她可怜,我忙不过来的时候,请她过来住过几次帮忙做事,仅此而已。” 顾父信了这番话。 另一边,周知带着妻儿回了周家。 如今周全富已经再娶,周盼盼的亲娘是廖氏,她是外地来的,长相妖娆,看着就和良家女子不同。 有好多人都说,她以前是花娘。 但这只是众人的猜测,廖氏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嫁给周全富后,她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彻底在周家站稳了脚跟。 周全富对她还行,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喝醉了酒会耍酒疯,但是很少对廖氏动手。 廖氏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十三岁,她最近在镇上的酒楼干活,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深夜才回,平时都挺忙碌。 周盼盼最近没脸见人,每天窝在家里。 原本周盼盼只需要给一家人做饭,但多了周知一家,她心里就有些委屈了。 赵梅云身怀有孕,再过半个月就要临盆。肚子这么大,如果是村里的媳妇,还是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遇上了家境困难的,还要去地里干活。 但赵梅云不一样。 且不说顾家没有困难到那个份上,赵梅云本身会绣花,算是个手艺人。她有孕后也没闲着,不过是最近这个把月才停了手。 赵梅云自认对这个小家付出良多,哪怕是搬到了周家,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做事。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歇的日子大概就是生孩子的这段时间,如果这个时候都还没歇着,那真的是一辈子的苦命。 她天天捧着个肚子休息,周盼盼同样有孕,却要伺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还要帮忙找看周知的大儿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皮实的时候,又不听招呼,整日捣乱。 孩子特别喜欢玩水,不管水是装在桶里也好,盆里也好,无论干不干净,只要被他看见了,他绝对要过去玩耍。 赵梅云在房里睡觉,周盼盼在院子里晾衣裳,一回头发现周小宝浑身湿透,还在地上滚了几滚,整个小人瞬间变成了泥人。 看到这副模样,周盼盼头都要炸了。 说实话,周盼盼挺喜欢可爱的小孩子。但是对于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反正她看周小宝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洗了半天的衣裳,腰都直不起来,结果周小宝又弄出了这么多的事,没有半个时辰,都收拾不完。 小孩子调皮,该揍就要揍。 周盼盼忍不住,上前对着他狠狠来了几下。 孩子吃痛,瞬间大哭起来。 这哭声吵醒了赵梅云,她扶着肚子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儿子哭得泪人一般,顿时就怒了:“妹妹,孩子这么小,你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他又不懂事!” “你自己看看他。”周盼盼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的她累得满头大汗,腰痛腿也痛,结果赵梅云脸上还有口水的印子。 说起来,周盼盼还是在家里的女儿,赵梅云只是外头来的媳妇。 并且,同样都是周知的女人,赵梅云凭什么拿她当丫鬟使唤? 赵梅云满脸不以为然,她带这个孩子长大,辛苦是辛苦,但之前一直都有婆婆搭把手,并不觉得有多累。而且,婆婆总是催她绣花,大部分的时候,孩子都是婆婆看着的,她甚至都没有洗过几次尿布。 “孩子知道调皮是好事,真要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珠子都不会转,那才要糟。” 周盼盼不想听这些废话,一怒之下,直接将那盆水踹翻了。 “本姑娘不伺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身就回了房,扑在床上伤伤心心哭了一场,真的是越想越委屈。同样都是周知的女人,赵梅云整天过的跟个大家夫人似的等着人伺候,而她……名声尽毁,以后嫁不到什么好人,周知也没有要娶她的意思。 而院子里的赵梅云也很生气,儿子脏成那样,主要是全身都湿透了,周盼盼撒手不管,这天虽热,但也怕孩子着凉。 万一生病,那可不是玩笑。 第684节 赵梅云气鼓鼓的,还是去房里找了小孩子的衣裳准备给儿子换上。等到她从房里出来,周小宝已经坐在地上那滩水里,又开始打滚了。身上的泥比刚才厚了不少。 “小宝,你给我过来。” 周小宝假装没听见这话,自顾自继续玩着。 赵梅云又喊了几声,后来还开始威胁。但是周小宝从来没有被狠揍过,就是不出来。 此时凉风一吹,赵梅云都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她不想看儿子生病……孩子生病了特别难带,到时又是她的活儿。 实在没办法,总不可能等儿子在那一堆泥浆里玩够了再换,她扶着肚子过去扯孩子。 太过生气,赵梅云肚子迈得很大,她知道地上是湿的,会特别滑。自以为很小心了,但一脚踏上泥地,还是出乎意料之外。赵梅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她吓了一跳,努力想要稳住,结果一双腿劈了叉,肚子压在地上。她当场就感觉到腹部一痛,身下一股温热涌出,低头一瞧,入目都是鲜血。 并且那血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赵梅云吓得眼前阵阵发黑。 “妹妹,快!” 周盼盼听到外面像是有人摔倒,但她不想多过问,甚至还恶劣地诅咒赵梅云最好是真的摔着了然后一尸两命。 赵梅云肚子越来越痛,周小宝胡闹归胡闹,看到母亲满脸痛苦,他还不太会说话,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努力扒开没有上栓的门板。 恰逢有人路过,看到地上赵梅云,顿时吓一跳,急忙扯着嗓子喊人帮忙。 不管周家人有多恶劣,这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有好多人围拢过来,大家互相作证,也不怕被周家人讹上,于是,几个大娘把赵梅云抬进了房里,又有人去烧水,还有人去叫廖氏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周父带着周知去干活了。 周父从来就不是个勤快人,不愿意干那些特别辛苦的短工,但如果遇上活计轻松工钱又高的活儿,他还是很乐意干。就比如今儿,镇上陈家有喜,家里请了许多的客人,有些忙不过来。就想找人帮忙牵马车。 对于手头不缺银子的人家来说,家中有喜,只要能把上门贺喜的客人照顾好,银子就不是事。请人都是能多就多,就怕需要人干活的时候人手不够。 赵梅云生第一胎时挺顺利,但这一次可能是摔了一跤的缘故,也可能是没到日子,她痛到撕心裂肺,恨不能昏死过去,孩子却始终生不下来。 在外干活的周家父子赶回,包括酒楼里帮忙的廖氏也急匆匆回家。 廖氏直接进了儿媳妇的屋子,帮着稳婆一起接生。 赵梅云真的感觉自己会死,她越想越不甘心。如果她这一次没能熬过去,周知多半会娶了周盼盼……虽然两人同姓,但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周盼盼是外头来的姑娘,这是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周盼盼害了她,却要占着她的位置,教训她的儿子,睡她的男人。这如何能忍? “娘!”赵梅云满脸痛苦,一把抓住廖氏的胳膊。 因为疼痛,她用的力气很大。 廖氏被抓得眉头紧皱:“生孩子都这样,痛过就好了。你赶紧躺好,有话等生完孩子再说。” “是周盼盼害我。”赵梅云咬牙切齿,她痛到满脸狰狞,嘶声吼道:“她故意弄得院子里都是水,故意害我摔倒,还不来救我……她就是想弄死了我好嫁给周知。” 其实在赵梅云心里清楚,今天这一切都是意外。周盼盼只是在气头上没有出来扶她而已。 但她都要死了,凭什么要为旁人考虑? “如果我没挺过去,我不拦着周知再娶,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周盼盼。” 太过疼痛,最后这句话赵梅云嘶喊出声。 不光是屋子里帮忙的稳婆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屋外的众人,也听到了这些话。 即便是到了现在,众人对于兄妹两人在一起的事还是半信半疑,但看见赵梅云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嘱咐这种话,便知这兄妹两人之间真的有事。 周盼盼也挺后悔,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她不是后悔险些害了人命,而是害怕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名声有损。 此时她蹲在院子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没想到赵梅云如此过分,忙着生孩子还要抽空诋毁她。 “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故意害你了?” 赵梅云大叫:“难道地上那盆水不是你打翻的?不是你把小宝放在那一片泥泞之中又不管,逼着我大着肚子过去扯他?但凡你不把水洒在地上,或者是你把小宝给我拽出来,我也不会受这一场罪。周盼盼,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盼盼满脸愤然:“是你先不管小宝,所以我才生气的。管生不管养,你是畜生吗?” 这话很过分。 女人容易共情女人。 此时院子里站着好几个妇人,她们说是留在这里帮忙的,但是不是真心想帮忙,还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会儿听到周盼盼骂人,所有人都不赞同,其中有两个暴脾气的妇人更是直接出声:“盼盼,你还是少说两句。你嫂子还在生孩子呢,女人生孩子犹如跨鬼门关,你何必在这时候气她?” “是啊是啊,我娘家嫂嫂那个村子里有个妇人就是生孩子的时候生气,身上的血猛流,止都止不住,就那么去了。” “盼盼,你还是少说几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争,等他们母子平安了,到时再争论谁对谁错也不迟。” …… 四五个人一起开口,都是帮着赵梅云说话。 周盼盼虽然年轻,但也是个大人,她在周家长大,也算懂得几分眉高眼低。知道不能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发脾气的道理,但是,这会儿她看见所有人都在指责自己,真的绷不住了,忍不住吼道:“那个姓赵的污蔑我名声,我这些天跟丫鬟伺候他们一家子,合着我还伺候错了?” 她满脸悲愤,嗓门也大。 妇人们不高兴了。 “我是好心劝你,你冲我们嚷什么呀?” “就是,不识好人心。” “让她吵,真出事了,看她后不后悔。” 有孕的人情绪有些不受控制,脾气比以往要大许多,周盼盼忍不住了,大吼道:“谁要你们多管闲事了?” 众人:“……” 她们在这里看热闹,但也真的有帮了忙,烧水也好,准备剪子也罢,只要是用得上的地方,那都是当仁不让,不过是因为干活的人太多,显得她们比较闲,你一言我一语的,更像是在这儿聊天。 聊天归聊天,该干的事也没落下呀。 有两个脾气大的妇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其他的人见状,也纷纷走了。 看着众人离开,周盼盼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想要弥补已经来不及,再说她也不想发了脾气之后立刻放下身段软语道歉。她气得重新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呼哧呼哧直喘气,是真的被气得不轻。 周知在边上从头看到尾,他想出言挽救,但只要一开口,那就是帮着周盼盼,本来两人之间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当着众人的面再维护周盼盼还得了? 院子里没有外人,周知动作飞快,关上了院子门,回头看向周盼盼质问:“你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梅云生孩子的时候就是爱骂人,上一次就把我我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一遍,这会儿她正在鬼门关挣扎,说你两句怎么了?你别往心上放,回头我让她给你道歉就是了。瞧瞧你闹的这些,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你还怎么出去见人?” 看见周知没有安抚自己,反而张嘴就是一通训斥,周盼盼愤然道:“本来我也没有脸面了,未婚先孕,不被沉塘就是好的,还要什么名声?周知,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赵梅云是你女人,她光明正大给你生孩子,旁人不会指责她,还会夸她,可我呢?” 她用手捶着胸口,“你是怎么对我的?我肚子里这个孩子落不下来,等到肚子越来越大……你可有想过我的处境?到时候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啊!” 她身子软倒,整个人滑落在地,也不顾地上泥泞,就那么瘫坐着。 周父懒得搭理这些事,对于两人的争执,他是一言不发,这会儿还背着手,偶尔走上一圈。 周知心里烦透了:“你能不能先起来?地上那么凉……” “冻死我算了,省得我还要想法寻死。”周盼盼气道。 周知:“……” 他一听就知道是气话,恼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真的跟个泼妇差不多。你变了呀,你自己真就一点没发现吗?原先的你又乖又懂事,现在呢,干一点活就了不得,吼这个吼那个。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 “没有,我要是有脑子,又怎么可能和你搅和,不光我自己抬不起头,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一辈子都支不起腰来。”周盼盼真的很后悔和周知在一起过,她甚至都在想,如果她现在还是清白之身,真的由赵姨帮着牵线搭桥,说不定还真的有嫁给顾秋实的可能。 如果这门婚事能成,那她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呀。不光不用干活,身边还奴仆成群。 周知没想过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世上,或者说,这孩子即便出世,也不能是他的儿子。 在孩子出生之前,给孩子另找一个爹……这是他原先的打算。 但很明显,这打算不成了。 镇上的人都有了防备,谁也不愿意娶周盼盼。除非把她嫁给那些生不出儿子的老无赖。 周盼盼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应,心中怒火又添一层:“你说话呀!” “你想让我说什么?”周知叹口气,“这个孩子不能生,回头我去隔壁镇上给你买点药。” “这是你的亲生儿子!”其实周盼盼发觉自己有孕,第一个反应也是悄悄买点药来处理掉,但看到里面的赵梅云光明正大生孩子,她心中生出了无限不甘。 凭什么赵梅云的命那么好? 她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差临门一脚,却还是失败了。 “你不要去买,如果被人发现……我真的没有活路了。” 周知皱眉:“但你还没成亲,肚子不能大,除非你愿意尽快嫁人!并且,你肚子里有孩子这件事情多半瞒不住,最好是议亲时就明确告知对方孩子的存在。” 周盼盼:“……”那还嫁个屁! 正常男人,谁会乐意喜当爹? 第657章 如玉公子 六 周盼盼心里这么想, 也就这么说了。 而周知并不缺儿子,皱眉道:“所以我想让你落胎,这样吧, 回头我去村里抓落胎药……或者我找个相熟的人帮忙。保证不会让人发现这样是给你准备的。” 周盼盼心里呵呵,这个男人想方设法地背着人让她落胎。她心里很不甘心:“都说落胎很危险,可能会一尸两命,轻则身子受损, 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你忍心这么对我?” 周知无奈:“原本我的打算是让你嫁给顾秋实,到时再说你有了身孕, 他不认也得认。问题是盘算好的事情出了变故, 也是你没本事,要是你能勾得他心甘情愿为你喜当爹 ,哪里会有这些事?” 周盼盼:“……” 她要是有那个本事, 也不会和周知在一起了。 而就在这时,屋中传来一身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原来是赵梅云痛到极致, 忍不住痛叫出声。 随着她一声尖叫, 屋中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婴儿哭声洪亮,一听就知道孩子很是康健。 周知大喜,顾不得其他, 搬到了房门之前,搓着手不停走动,恨不能眼神透过门板看屋内情形。 里面的稳婆动作很快,孩子哭声响起没多久。就塞了一个襁褓出来。 周知伸手去抱, 看着红彤彤的孩子:“是男是女?” “母子平安。”稳婆说到这里,迟疑了下:“孩子的娘有些伤着了身子, 大概要休养半年左右,并且,以后再也不能生,可能也干不了重活。” 一听就觉得这病症很是娇气,周知皱了皱眉。 第685节 稳婆见状,提醒道:“她可是摔了一跤,这孩子早产了半个月,能母子平安就不错了。你可别不知足。” 事已至此,周知只得认。 “大娘,麻烦你了。” 稳婆终于满意,拿了周父给的好处,眉开眼笑离去,临走时,照例说了一下要怎么照顾孩子和产妇。 但很明显这个家人都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父子俩是男人,不爱管这些事,而廖氏……周知又不是她亲儿子,她才不想多管呢。再说,她酒楼那边很忙,明儿到点又要去上工,哪有空管家里的事? 原本一家人都打算好了,等到赵梅云坐月子时,就让周盼盼在旁照顾。反正周盼盼如今名声尽毁,都不好意思出门,刚好留在家里陪着赵梅云。 等到外人离去,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人。 刚刚生了孩子,到处都一片狼藉,厨房的地上都是水。一家人都饿了,但是没人做饭。 廖氏想着,在家也是干活,在酒楼同样是干活,但后者会给发工钱。她万分不愿意伺候这一家子,借口酒楼那边有活干,借着夜色跑了。 周父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厨房,周知稍微好点儿,但也没有单独做过一顿饭。小的那两个就不说了,所有人都指着周盼盼。 周盼盼很想撒手不干,但是赵梅云确实是因为她才摔倒的,她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也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情与家庭人起争执。 于是,她去了厨房帮忙,先是把一片狼藉收拾好,等做好饭,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父几乎每顿饭都要喝酒,每顿都要有下酒菜,必须有荤,还得有盘花生米。菜样一多,做饭的人就特别麻烦。 做饭这期间,周盼盼真的是越想越窝火。同样都是周知的女人,凭什么她就得伺候赵梅云? 论年纪,赵梅云比他大,论长相,赵梅云还不如她。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那绣工,但会干绣活儿有什么了不起?周盼盼自认不傻,也算是心灵手巧,如果她有机会学绣花,又像赵梅云一样得家里人宠爱什么活都不用干,她一样也能绣出来,并且绝对比赵梅云手艺还好。 而另一边的赵梅云也很窝火,生这个孩子,她真的好几次都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昏迷,且一睡不醒,真的是在鬼门关不停蹦跶。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赵梅云只想找罪魁祸首算账。 周知抱着儿子不停逗弄。 刚生下来的孩子丑,但是越看越好看,周知特别喜欢,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笑了。 赵梅云愿意嫁给周知,就是因为他某些时候特别有耐心,对她也好。 “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了吗?大的那个你叫小宝,那这个呢?” “二宝吧。”周知张口就来,“这也是咱们的小宝贝!” 赵梅云冷哼一声:“周知,你别拿我当傻子糊弄。盼盼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是真想让她生下来吧?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可险些要了我们母子的命……你必须要帮我报仇。否则,等我爹娘来了,我就把事情如实告诉他们。你不动手收拾她,自然有人替你代劳。” 哪怕是农家,也有真正疼女儿的人家。 赵家就是,他们特别疼爱赵梅云,不舍得让女儿面朝黄土背朝天,想方设法将人送到镇上学绣花。哪怕是每天都要接送也认了。 农闲的时候,接送不费什么事,但遇上农忙,一家子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待在地里,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也没让赵梅云停下学绣活儿。 也正因为赵梅云有一手好绣工,能够换银子补贴家用,所以她才能顺利嫁到镇上,并且……当时想要求娶赵梅云的人家很多,真的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哪怕是女儿出嫁了,赵家夫妻也还是挺疼她,时不时就上门探望,抽着空就敲打女婿,甚至还与赵氏x私底下互别苗头。 如果让他们知道赵梅云这一胎被人害到险些一尸两命,说不定真的会来找周盼盼拼命。 “你想怎样?” 赵梅云闭上眼睛:“我饿了!要说我想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那自然是以牙还牙。让她也在鬼门关走上一回,并且从此以后再不能生孩子。” 前面那个要求好办,但后头那话……周知皱眉:“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以后还生不生都不要紧。但是盼盼不一样,她还没嫁人,要是不能生了,以后怎么办?” “你就是心疼她。”赵梅云怒极,扯了枕头就往周知身上砸,“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险些没了命啊。能生下两个儿子才不能生是我运气好……什么叫我以后生不生都不要紧?我是个女人,生不生孩子是看我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她把我害成这样,你还帮着她说话,当初你干脆娶了你这个妹妹好了呀,还找我做什么?” 赵梅云越说越激动,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 周知被枕头砸中,想要发脾气,可看着赵梅云惨白的脸,责备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两人会结为夫妻,是真的有感情。 “你别生气,好好养身子,至于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梅云冷哼一声:“满不满意,我得看了才知道。你别想着糊弄我。” 而就在这时,廖氏生的小女儿在喊一家人用饭。周知先是去厨房,看到一大碗红糖水蛋,端起就往房里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和正在洗锅的周盼盼打招呼。 周盼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特别失望。 一家人吃饭,气氛很是沉默。周父从来就不疼周盼盼,一直拿她当家里的丫鬟使。 至于廖氏……嫁过来之后几乎都在酒楼干活,每月的工钱只能留下三成做私房,其他的都会被周父拿走,美名其曰用来养家。 实则上,周父一年到头根本干不了什么活。即便是能赚点钱,还不够他自己喝酒。 “丧这个脸做什么?”周父吃完之后将筷子一拍,碗一放,“这个家可没谁欠你,别给我们甩脸子。” 周盼盼忍不住抽泣:“周叔,你明明知道我和哥哥……” “我不知道。”周父大怒,“老子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你还跑来勾引我儿子。害得他们夫妻不合就算了,甚至还要害我儿媳妇的性命,这个家是留不得你了。回头我就帮你找一门合适的婚事,别说不嫁的话,老子不爱听。花轿临门,你必须给我上去。敢不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周盼盼身子抖了抖。 她知道继父是个不讲道理的,从来就没试图和他讲道理。此时她要是敢还嘴,多半会挨一顿打。 她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实在受不住毒打。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周知。 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周知的,他应该不忍心看她被逼迫。 可惜,让周盼盼失望了。周知并没有不忍心,他低着头喝粥,喝得呼噜呼噜,旁边周父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见。 周父觉得今儿家里的菜色不太好,放下碗筷就走了。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周盼盼一人,此外只剩下满桌的狼藉陪着她。 周盼盼上前收拾碗筷,今日她一直都挺紧绷,此时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因为太过紧张,甚至还有点恶心想吐。 她也真的吐出来了。 刚刚才吃过饭,胃里是满的,不怎么用力就吐了出来。 周盼盼吐得昏天暗地,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后来甚至呕出了黄疸水。她呕得喘不过气,呕得满脸泪水。 身子难受,心里也不好受,越想越伤心,也不想忙着洗碗了,就那么蹲在地上哭到肝肠寸断。 周知站在屋檐下,从头看到尾,也没上前去帮忙。他到底是舍不得对周盼盼动手,咬咬牙出了门。 顾秋实吃完一顿饭,带着墨汁和护卫在街上溜达,主要是为了消食。 周知是从巷子里突然穿出来挡在他面前的,顾秋实没有被着,但是墨汁被吓得不轻。 “你做什么呀?突然跳出来,跟鬼似的。” 周知目光深深盯着顾秋实:“顾秋实,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吧。” “没什么好说的。”顾秋实一口回绝,“我这走了有一会儿了,脚底板有点痛,就想回去洗漱睡觉。你的那些话,还是留着跟别人说吧。” 周知不甘心:“难道你忘了我们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就和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互相维护。有一次那些人要打你,可是我冲在前头给你拦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把人家房子点了,又说这件事情和自己无关。还找了好几个人帮你作证,我纯粹是受了无妄之灾,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脸皮可真厚,不过,你这个人呢,从来都很会打算,每说一句话都有原因。说吧,扯这些曾经,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心思被拆穿,周知有点尴尬。 但今日的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咬咬牙:“盼盼是我妹妹,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我是真的想照顾好她,但是她闯了这么大的祸,如今在镇上名声死臭,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她的地方……反正你要回京城,你能不能在回去的时候带上她?” 说到这里,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想让你娶她,也不是让你把她这个负担带回京城,你只需要在路上找一处繁华的地方将人放下。再帮着她安个家就行。” 顾秋实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安排的外室。周知,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等着被你算计,别太不要脸。就凭着你们俩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没有出手报复你们,那都是我心地善良,你最好别再凑过来……找死!”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阴森森的。 周知原本也只是想过来试一试,心知凭着他们如今的恩怨,想要让顾秋实答应这件事情会很难之所以还是来了,也是想再为周盼盼争取一回。 既然不行,他尽过力了,也算是问心无愧。 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周知跑去厨房,打了一大桶水直接泼到地上,他又进去踩了踩。 这一处是去茅房的必经之路,黑夜中如果不知道这片地是湿滑的,摔倒几乎是必然。但周知还觉得不稳妥,他喜欢把事情一步做到位,而不是做一半放着,拖拖拉拉许久。 准备好了地,周知扯着嗓子喊:“盼盼,你出来一下。” 原先周知是唤妹妹,但两人也不是真的兄妹,后来开始暧昧,周知就改了口。喊妹妹时,大多数是当着外人的面。 周盼盼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还以为是周知,深夜里有话要对自己说,她很快出来了。 关于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去留,总要给一个说法。 “你想说什么?” 周知站在一片泥地之中,伸手招了招。 “你过来。” 周盼盼有些不耐烦,都想转身回房睡觉。但这摆在面前的事情必须要解决,周知死活不肯过来……错过了今晚,下次两人再站在一起说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压下心头烦躁,缓步上前。 “你快点!”周知催促。 黑暗之中,周盼盼也不知道周知的打算,听到他催促,下意识快走几步。 结果,走到第三步时,整个人猛然滑倒,周盼盼整个人后背腾空,狠狠砸在地上。 她痛到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最痛,整个身子都痛到不行。她想爬起身,好半天都起不来。 而就在这时,她腹中一阵剧痛,紧接着身下有热流涌出。 周盼盼发现自己怀孕后,私底下也找了那些生养过的妇人打听了有孕后的反应……每个女人生孩子时都有一番奇异经历,提起来就滔滔不绝。在这其中,周盼盼也得知了落胎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觉到腹部剧痛,周盼盼心里一沉。 “我……我好像摔着了,你赶紧去请大夫,我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说到后来,身下热流阵阵,周盼盼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她又催了两句,但是身边的周知纹丝不动,就那么居高临下想看着她挣扎。 黑暗之中,周盼盼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她刚想要质问几句,忽然福至心灵,惊声质问:“你故意害我!” 笃定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周知叹息一声:“我也不想这么对你。但是你先对梅云动手,她一定让我给个说法。” 周盼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暗之中她面色惊怒:“周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 第686节 “你躺着吧,我去给你请大夫。” 周知说完这话抬步就走,不是去往大门之外,而是去了他和赵梅云住的屋子。 赵梅云生下孩子之后,睡觉就不分白天黑夜。反正困了就眯会儿,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就没有睡意。此时她特别精神……刚才她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没求你吗?” 周知摇头。 赵梅云强调:“你可不能心软!” “不会。”周知打量着她的神情,“她刚才好像很痛,又说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我看那样子不像是假的,你觉得可以了吗?” 赵梅云不满:“这事情可不是我让你做的。而是你自己跑去干的,什么可以不可以,你觉得行就行。” 虽然一副不满之态,但她的唇角却是压都压不住。 周知转身出门,将周盼盼打横抱起送回方舟。 周盼盼痛到直吸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拧了周知的腰一把。 周知吃痛,险些抱不住人。 “你倒是消停点儿。”他把人放到床上,动作并不温柔,“我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此时的周盼盼痛到极致,压根说不出话。但她还是执着地看着面前的周知,想要知道这男人还有多不要脸。 周知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提:“咱们两人的传言在外头很不像样子,但我们俩又不是真的兄妹。我的意思是,你改个姓,如果不知道你爹是谁,那就改姓廖,以后你就叫廖盼盼。” 被迫改名的周盼盼:“……” “行!” 不就是改个名吗? 小事情。 廖盼盼更在意的是男人为何要这样对她,以及为何不帮她请大夫。 “请个大夫来,你不管我,我真的会死。” 周知起身:“这么晚,大夫都睡了,我到哪儿去帮你请人?你先睡一觉,明早再说。” 廖盼盼瞪着他的背影:“周知,你会遭报应的。” 她眼神怨毒,语气阴森,一句话说得像是诅咒一般。 周知回过头:“盼盼,我是真的想要帮你。就在方才,我还去找了顾秋实,请求他带你一起走。只要他愿意帮忙,你们母子都能平安。但是他不肯……男人和女人做事情不一样,你看我没有为你做什么,而事实上,我舍下了脸面替你求人,一直以为为我付出良多,我又何尝不是?咱们俩在一起太累了,以后你还是找个良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廖盼盼听着这番话,人都要气疯了。 “周知,你别后悔。” 周知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回过头:“你最好别乱来,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其实不怎么怕廖盼盼的报复,但是,万一廖盼盼对孩子动手……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廖盼盼冷笑一声,肚子实在太痛,她闭上了眼睛。 但这人只要闭上眼睛,感官就会变得特别灵敏,廖盼盼只觉得肚子更痛了。恍恍惚惚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痛啊痛的,廖盼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先是被疼痛占据了心神。 这一痛,让廖盼盼瞬间就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外面天已大亮,而大夫……这院子根本就没有大夫的踪影。饶是廖盼盼对周知已经失望,但此时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而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有人在喊:“阿知,红糖鸡蛋好了,赶紧给送到房里。你媳妇还没开奶,就是吃得太少。你们让她吃饱了,孩子才有奶喝。” 廖盼盼自虐一般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与周知好了那么久,自然听得出周知的脚步声。 她听见周知去了厨房,很快出来之后,又去了赵梅云所在的屋子。 廖盼盼很生气,这时一股剧痛再次袭来,痛得她险些撅过去。 好半晌,她缓过来之后,强撑起病弱的身子起身,跌跌撞撞下了床,这一移开,才发现她刚刚躺过的位置一大片黑红色,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廖盼盼刚刚落胎,闻着这味道特别想吐,她有些受不住,再一次吐了出来。又过了一刻钟,廖盼盼恢复了几分精神,这才扶着墙出门。 大夫把脉,摇头:“你的伤太重了,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生孩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第658章 如玉公子 七 此时廖盼盼恍恍惚惚, 感觉自己随时会昏迷,她听到大夫的话后,一颗心直往下沉, 不知道是太难受了还是她看不到前路,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然后,她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顾秋实今日也来看大夫了, 他身体没毛病,这些年调理得极好,就是吃惯了好东西, 不太能吃粗粮, 有些闹肚子。 他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周家人正围着大夫各种询问。 “怎么会晕的?” 廖氏愤然:“大夫,你不要乱说话, 我女儿没有过身孕,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毁我女儿声誉, 我跟你没完!” 她说话时, 尖利的指甲就朝着大夫脸上招呼过去。 边上的两个小药童急忙上前阻拦, 周知也去拉扯,好不容易才把人拦下。 顾秋实敲了敲柜台:“大夫,麻烦你帮我配点药。” 听到说话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廖氏脾气不太好,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来看我女儿笑话的?”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太高看自己了。周盼盼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值得我特意跑一趟?” 他语气平淡,但话中漠视之意喷薄而出。 周家人听了, 都特别不是滋味。 尤其是周知,顾秋实回来的那天晚上还和他称兄道弟, 如今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说实话,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贪心,如果那晚没想着将廖盼盼塞到他的床上,顾秋实大概不会跟他撕破脸。 如果两人还是兄弟,还怕得不到好处? 廖盼盼此时清醒过来,听到这话,心里特别难受。按照他们一家人的算计,她是要嫁给顾秋实做富贵夫人的……虽然算是一步登天,感觉想要成事会很艰难。但她就是莫名觉得这件事情可行,嫁给顾秋实过富贵日子不是什么难事。 可事实打了她一耳光,如今她在镇上名声死臭,刚才他感觉自己会死,所以才跑来请大夫救命……当时也顾不得名声这回事了。 大夫知道她落胎,大堂里还有几个药童,大夫那个比较长舌的妻子也在。廖盼盼根本就不认为落胎的事情能瞒住外人。 甚至这会儿连顾秋实都知道了这件事。 廖盼盼心知,事情发展到如今,她想要嫁给顾秋实是一丁点的可能都没有了。并且,今日过后,她原本就烂透了的名声会更加不堪。 换一个人,大概都不想活了。 廖盼盼偶尔也有寻死的想法,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大夫看见两边的人吵起来了,心里有点怕。这医馆说到底也就是个做生意的铺子,抄起来肯定会影响生意。他急忙上前,想着先打发一个,一个巴掌拍不响嘛,只剩下周家人了,想吵也没法吵。 “顾公子,您是哪里不适?” 顾秋实让他把了脉,又说了自己的症状,很快得了两副药。 这药有点发霉,年份也不够深,好宅都是真药,在这小地方,对大夫的要求不能太高。能治头疼脑热就不错了,至于疑难杂症,有钱就去城里,无钱……就只能看天意了。 顾秋实决定等回到京城后就开医馆,上辈子他做过县令,说实话,一地父母官想要尽职尽责,就得劳心费力。 人力有限,他打算开医馆救更多的人,仕途……还是算了吧。人生短短几十年,没必要折腾自己。 顾秋实经历了那么多,许多事情都已看开了。他决定好好活接下来的几十年……要知道,这一次死了,那可就真的没有下辈子了。 其实他挺喜欢之前帮别人讨公道的人生,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长生不死。 但这人不能太贪心,他已经活了那么久,虽然一般的时间都在帮别人完成心愿,但在这其中,他也收获了许多。 看顾秋实拿着药要走,周知很不甘心:“盼盼病了,要花不少银子,你能不能借……” “不借!”顾秋实看了一眼角落的廖盼盼,此时她已经缓了过来,远远不到人命关天的地步。 周知有些失望,又道:“对了,梅云生了,给我生了个儿子。” 顾秋实呵呵:“周知,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知道赵梅云原先是我的未婚妻。你和她勾搭在一起就算了,如今还跑来说这种话。真不怕我找人打死你吗?” 周知吓一跳。 大户人家的公子即便是害了人,也不会有牢狱之灾。因为他们身边有许多自愿为主子分忧的下人,还好多都是不经主子同意自作主张。 原先有人到镇上来唱戏,周知去看过,戏是假的,但里面的许多道理是真的。他早已经从中得知了贵人避祸的法子。 “不不不,我是想着咱们是兄弟,梅云是你弟妹……”他虽有挑衅之意,也希望顾秋实知道这件事情后,能送一份贺礼贺他喜得麟儿。 周知还想说话,周府不允许,扯了儿子一把。 那顾秋实面对他们一家时很是不耐烦,说再多都不会得到半分好处,反而还会把人惹恼了。既如此,真的没必要再纠缠。 顾秋实离开之后,医馆中有一瞬间的静谧,做事的药童都下意识放轻了手中的动作。 廖盼盼有些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她看着顾秋实的背影越走越远,好像富贵的日子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一想到自己以后就崩溃:“周知,你个混账,我以后都不能生了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个畜生。” 她嚎啕大哭,眼泪滚滚而落。 廖氏知道女儿有孕,只是她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如果可以选,她当然不愿意让女儿与周知搅和。 当初她过门后,周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想把周知这个儿子接到身边。一开始让赵氏把人带走,是因为周父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才几岁的儿子。娶妻之后就不同了呀,可以交给廖氏照顾。 用周父的话说,这外头来的拖油瓶他都要养着,疯了才会嫌弃自己儿子。 凭心而论,廖氏不想养继子,做得好了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就会被所有人唾骂。但那时候她才刚刚过门,如果拒绝得太强硬,显得刻薄。 但是,周知回来住了两日,廖氏就发现这孩子特别凉薄,有好吃的从来不会想到别人。明明是一人一块桃酥,他自己的一口吃了,伸手就去抢盼盼手里的。 如果兄妹两人同住一屋檐下,周盼盼会受不少委屈。廖氏夜里豁出去好好伺候了周父,又费了不少唇舌,这才将人送走。 只是这到底是周知的亲爹家里,他时不时就会回来一趟。廖氏也是因此才跑到酒楼里去干活……回不回来都不要紧,反正她忙着挣钱,不得空伺候。 结果,在她忙的时候,女儿和这个混小子搅和在了一起,更气人的是,两人在一起时,周知已经娶妻生子。 这简直就是报应,老天爷这是在报复她当年和有夫之妇搅和。 廖氏很后悔,但事情已经出了,接下来就是想解决之法。思来想去,廖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她看来,女儿肚子里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只要一生下来女儿和有夫之妇搅和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一辈子戴在头上,想摘都摘不了。 但是落胎有风险呀,一尸两命倒不至于,但真的很容易生不出孩子。廖氏为这事愁了好几天,后来打定主意,如果在女儿肚子暴露之前不能为女儿寻一门合适的亲事,那就将女儿关在家里,等孩子落地之后直接送走。 第687节 只要做得隐秘一些,女儿生子的事情也有可能不被人发现。甚至廖氏还打算把人带到外地那些偏僻的村子里,等孩子生下来后送了人再回来。 结果,一个没看住,女儿就被折磨成了这般。 廖氏不喜欢大女儿的身世,又被两个小的牵连了心神,她对大女儿真的没有多少耐心,以为人都这么大了能护住自己……简直是一言难尽。 “不要发疯了,赶紧给我闭嘴吧,少让人看点笑话。”廖氏语气不太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找家里人来请大夫上门?” 廖盼盼听到这话,特别伤心,她也不想走这一趟呀,当时家里只有刚生孩子的赵梅云和在家照顾孩子的周知。她要是喊了人,周知直接把她掐死了怎么办? 连自己亲儿子都害的人,能指望他有多少良心? “当时我全身都是血,肚子痛到几乎晕厥,你以为我想跑这一趟吗?”廖盼盼这会儿满心烦躁,看谁都不顺眼,哪怕是自己的亲娘,她也有满腹怨言,“你明明知道我身子不适,为何要忙着做事?那点工钱就那么重要吗?比你女儿的命还要紧?既然你都不想管我,当初为何要生我呀?还有你那眼神,我都不知道你眼睛怎么长的,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非找一个会吃喝嫖赌的。不光害了你自己,还害了我。管生不管养,你生什么呀?谁让你生我了?我不想被生下来,你生孩子的时候问过我了吗?” 廖盼盼特别崩溃,真的是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廖氏听到女儿的话,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人到中年,回首走过的路,她心里也特别后悔。 在选男人这件事情上,她承认自己眼光不好,第一次没选好,第二次又没选好。也是真的,因为她眼光不行而拖累了三个孩子。 廖盼盼的亲爹提起裤子就不认账,根本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甚至还不约束家里的疯婆子。任由那个女人对付她们母女。廖氏是被逼得在城里活不下去了才躲到了这个小镇上。 刚来城里,她心里很害怕,就想找个人依靠,而周父在镇上很吃得开,无论何时,都不会被人欺负。廖氏想找人庇护自己,那时深觉这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哪怕是周父懒……懒点不要紧,她不怕辛苦,就怕带着女儿活不下去。 “别喊了,先回家吧。”廖氏上前,含泪抱起女儿,“走!你再要骂我,也回家去骂,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廖盼盼又晕了过去。 不过大夫说了,她是身子损伤严重才晕,说是晕倒,其实是睡觉,睡着了恢复得还会快一点。 廖氏回去时哭了一路,她推着板车,眼泪多到看不清脚下的路。 进了周家院子,廖氏扭头去看周知:“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心里就没有一点歉疚?” 周知有些尴尬,立即道歉:“廖姨,这件事情是意外,昨晚上盼盼是摔了,我还把她送回床上了呢。” 他睁眼说瞎话,廖盼盼醒来时刚好听见 ,原先她对这个男人还有几分期待,如今就真的只剩下怨恨和厌恶。 “你胡扯!分明就是你故意弄得一片泥泞,还特意把我叫过去摁在地上,你是生怕我不落胎,还故意不给我请大夫。周知,恶人自有天收,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她一激动,身下的血又开始流。 廖氏发现了,急忙安抚女儿:“身子要紧,别再吼了。”话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个公道,绝不让他好过。” 出了这么大的事,狗男人一句都没训斥,甚至方才在回来的路上还满脸不耐烦,明显是在嫌弃女儿丢了他的人。 在廖氏看来,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女儿的错,如果女儿真的有错,那就错在和她一样识人不清。罪魁祸首是周知,周父不管,她来管! 周知根本不拿廖盼盼当一回事,一句话不说,直接钻进了房里看儿子。 赵梅云知道廖盼盼去医馆,要知道全家都去医馆接人,早就想等着看结果,见周知进门,立即询问:“如何?” “孩子没了,以后也不能生了。”周知原本想叹气,但也知道当着赵梅云的面叹气会让其不高兴,到时又会生出许多的波折,于是忍住,冷漠地道:“我做到了你想要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你也别再针对她了,我看盼盼如今对我不止没有感情,反而还满腹怨恨。” 赵梅云满意了,白了他一眼:“本来你们俩就不该搅和在一起,变成怨偶是迟早的事。这可不赖我啊!再说,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心甘情愿做的,不能怪我头上。” “我没怪你。”周知一看到儿子,心情就特别好。 周父心里也觉得儿子过分,其实他都不爱管家里的事 ,最近镇上又有好活儿,一年能干半个月。 这半个月能赚别人三个月的工钱,周父认为,即便是辛苦一些也值得。 廖氏要去干活,周父也不得空,家里的小儿子天天去学手艺,小女儿也在学绣花,兄妹两人是早出晚归,连饭都不在家里吃。压根不能指望他们帮家里的忙。 周父思来想去,叫了儿子出门。 “老大,盼盼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不说以前的恩怨,至少这一次她确实是因为你才受了这一场罪。你廖姨跟着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家里到处都等着花钱……她肯定是想留在家里照顾盼盼。但咱们家情形不允许有闲人,反正你最近也要给你媳妇做饭,记得顺便给盼盼也做一份,如此,我们也能安心干活。” 这不是商量,只是告知。 周知没有拒绝。 接下来几日,院子里经常吵吵闹闹。廖盼盼醒着的时候特别爱折腾周知,喝点水,不是冷了就是热了,偶尔还会说水已经臭了。周知不惯她这些臭毛病,爱吃就吃,不吃就算了。 折腾不了人,廖盼盼就开骂。 她当时看着很是凶险,但救回一条小命后恢复得很快,两三天以后就能下地走动。 廖盼盼大着胆子出门,原本是想找个地方悄悄听一听外人对自己的评价,结果,那些妇人直接冲她吐口水。当着她的面骂她不要脸。 这日子哪里还能过? 廖盼盼很生气,买了几个包子,气冲冲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院子里的周知正端这个托盘要送饭。 她不在家里,这饭自然不是送给她的。此时那托盘里的大碗装着一碗鸡汤,鸡汤里还飘着两条肥硕的鸡腿。 看见鸡腿,廖盼盼气得双眼通红,过去两天里,她没少喝汤,但几乎没有肉,即便有,也是鸡头鸡脖子。 她原本以为家里的肉被不讲理的继父给吃了,没想到继父没跟她们抢食,所有的好东西都落到了赵梅云肚子里。 那样恶毒的一个女人,凭什么吃好的? 一瞬间,廖盼盼心头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扑上去直接就想抢托盘。她身子虚弱,又是个女子,自然抢不过身强力壮的周知,抢不过托盘,她直接端了碗,在周知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往地上一砸。 砰一声,汤水四溅,鸡腿在地上滚了滚,沾染了不少泥土,没法吃了。 周知还在想着要不要把鸡腿捡回来洗洗再吃,越想越怒,狠狠把托盘砸在地上:“你是疯了吗?非要这么糟蹋东西?” 倒不是说这只鸡对于周知特别贵,周父对自己的孙子还是挺舍得的,还有,赵氏那边这些年攒了不少私房,如今得了孙子,她心里很高兴,明面上不敢给太多,私底下可以补贴呀。 周知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这只鸡是他亲自烧水,杀鸡拔毛,费了不少功夫才炖出来的,并且这碗汤是那一锅鸡里最好的位置。 “不让我吃,谁也别想吃,不让我好好过日子,谁也别想过。”廖盼盼这话是冲着赵梅云所在的屋子嚷嚷。 赵梅云已经可以下定行走,只是身子还很虚,月子里的女人不能吹风。她没有出来,甚至连开窗都少,这会儿却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冷笑一声:“你吃不上好东西,那是你活该呀!碰了不该碰的男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勾引自己的哥哥,不要脸!我一个人说你做得不对,你不相信,还觉得是我的错。你出去听一听呀,看看外人都怎么说你,哪怕我不讲理,总不可能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讲道理吧?要是外人都说是你的错,你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呵呵,错的到底是谁? ” 廖盼盼一脸愤然:“一开始是这个混账男人强迫了我,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是强迫,你当初为何不说?甚至还想害顾秋实喜当爹?呸!也不看看自己一个残花败柳配不配。”赵梅云说到这里,还淬了一口。 廖盼盼听到这话,顿时福至心灵:“你嫉妒了是不是?你那么恨我,并不是因为我和周知搅和在一起,而是因为我算计了顾秋实。” 她语气笃定,眼神里满是恶意地看向周知:“你把这个女人当宝,人家可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她心里还惦记着原来的未婚夫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呀?哪怕跟她生了两个儿子,人家也没拿你当盘菜……哈哈哈哈哈………” 赵梅云轻哼一声,关上窗户,回床上躺着。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真正心悦谁,到底是帮周知生了两个儿子。周知再生气,也不会拿她怎样。 廖盼盼笑着笑着,再也笑不出来。 周知漠然看着她:“你就是个疯子。” “我即便疯了,那也是被你们给逼的。”廖盼盼神情激动,“原本我可以嫁得良人,全都被你毁了。那个姓赵的也是,完全就是个疯女人,你跟着她,早晚会遭报应!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其实她等不了。 方才赵梅云关窗户时的神情和那一声冷哼,里面满满都是底气。表明了赵梅云不怕惹周知生气。 廖盼盼越想越嫉妒,她气冲冲回房,狠狠躺下。 一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周知夫妻,心头像是烧了几把火,气得她心肝痛。 翌日一大早,廖盼盼出门了,她没有往镇上去,而是去了山林之中。有人看到她的背影,以为她要想不开,还特意跑了一趟周家告知。 院子里只有周知,他听说这件事情后,立刻就想出门找人。既然要进山林,那就得换一身破烂鞋的衣裳,省得被荆棘勾破了好衣衫。 换衣裳的时候,赵梅云问他去哪儿。 周知沉默了下,不想撒谎,万一廖盼盼真的是跑去寻死,他这时候追上去可能也已经迟了。 人没了,还得领回来办丧事。没必要瞒着。 “她到底是因为我才落到如今地步,我想去找一找,不然,这良心上过意不去。” “不许去!”赵梅云愤然,“她活蹦乱跳的,坚强着呢。怎么可能寻死?进山还能让人给看着,分明就是想勾着你去找,今儿你要是去,那就是上了她的当。难道你要一辈子跟这个女人纠缠不清?今日你敢去,我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 第659章 如玉公子 八 赵梅云还在坐月子呢, 怎么可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当下的规矩,女人没有满月就带娃回娘家,那会给娘家的兄弟带去晦气。她如果真的带孩子回去, 娘家也会让他进门,但心里肯定会有隔阂,觉得她不懂事。 赵梅云又不是不识宠的人,不会这么为难娘家。 周知明白这些事, 但还是不想让赵梅云生气,到底是没有追进山里。 廖盼盼跑山里一趟,特意躲着人。她才不是为了去寻死呢, 这些伤害她的人都没死, 她凭什么要死? 她如今在镇上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想去买药的话很不方便,可能药还没有拿到, 家里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想要对付周知……在镇上买药, 会让一家子心生防备。 于是她决定进山。 廖盼盼从来到镇上, 一直都有在干活, 从来没有好好出去玩耍过。所谓的玩耍,就是和其他孩子一起进山摘野菜野菌子。 但凡干过这些活的孩子,都知道哪些野菜和野菌子不能吃, 廖盼盼决定教训一家子。 刚好是野山菌泛滥的季节,她摘了许多菌子,不管有没有毒,全部放在一起。 天黑时, 她从山上下来。 身子本就虚弱,这一折腾, 廖盼盼浑身疲惫不堪,但她还是强撑着将菌子煮了一遍水。 一般人家吃这种野生的菌子,要么煮汤,要么就是用水煮过后再用油炒。 而炒的时候,大部分人是整朵炒,大朵一点的撕成几半,也有人直接将菌子切碎。 此时廖盼盼就不怕麻烦,将菌子全部切成了细沫,炒的时候喷香。 即便是其他人不管她的死活,都已经睡下了,闻到这味道也还是忍不住。 赵梅云自从生下了小儿子后,在家里是为所欲为,不管多大的脾气,周知都愿意哄着她。其实也一样,她闻到外面那么香,即便知道做饭的人是廖盼盼,也还是踹了一脚旁边的周知。 “快去给我盛点来。” 周知闻着那味道,也忍不住口舌生津,没有出门去讨要,是因为他还要脸。廖盼盼刚刚落胎,身子很弱,想吃口菌子还自己上山去找……这山上找回来的菌子特别难洗。如果没看错的话,方才廖盼盼洗菌子用的是冷水。他没有上山去采菌子就算了,甚至没有帮忙做,哪儿好意思去吃? 尤其廖盼盼最近疯了一样,对他的态度很不好,他不敢去找。 不过,赵梅云的话他也不好不听。于是起身出门,直接进了厨房。 “盼盼,做菌子吃呢?” 廖盼盼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盛了一碗粥。 周知有些尴尬:“能不能分我一点吃?” 第688节 廖盼盼听到这话,满脸讥讽:“你是想给赵梅云吃才对。周知,同样都有了你的孩子,你对姓赵的那么好,却那样对我,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周知尴尬:“你分我一半,明天我上山去给你找,到时加倍还你。” “看了你就倒胃口,不吃了。”廖盼盼发了脾气,直接把手里的碗一扔,甩手就回了房。 周知下意识跟了几步,想追上去哄。 刚刚走到院子里,赵梅云在窗户后面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呵斥:“周知,我饿。” 周知只好先安抚她:“我给你盛。” 已经准备进房的廖盼盼闻言回头,怒吼:“周知,那是我做的,你敢给她吃!” 赵梅云就是想要让廖盼盼知道到底谁才是周知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冷笑一声:“周知,快点把菌子给我送来,你要是不送,我回娘家去了。” 廖盼盼咬牙切齿,眼睛都气红了。 赵梅云见状,心下愈发得意,冲着周知嚷道:“别忘了我白天跟你说的话。” 白天她说,除非周知想要一辈子被廖盼盼纠缠,否则就不能搭理发脾气的廖盼盼。 廖盼盼气急,砰一声将门甩上。 “吃吧,毒不死你!” 对于这话,院子里众人谁也没放在心上。镇上的孩子从小就在山里跑,哪些菌子能吃,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或者说,大家采菌子的时候都是宁可少吃,也绝不冒险吃不认识的。 廖盼盼如此费心做了一盘菜,不可能掺杂乱七八糟的菌子。 “周知!”赵梅云催促。 周知方才就说了明天会加倍补偿廖盼盼,此时见赵梅云催得厉害,而廖盼盼那边又已经关门睡觉,他将盘子送到了赵梅云的手上。并且暗暗打定主意明儿一早就进山,反正山里几乎无人,他碰不到别人。 菌子果然美味,赵梅云吃得心满意足,她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那些分给了周知。 周知想吃,但又想孝敬亲爹,于是忍住了,将剩下的那些送到了夫妻俩的房间。 此时廖氏还没有下工,她干的这份活计工钱挺高,就是要两头黑。也就是早上出门天是黑的,晚上回来时天还是黑的。 周父一个人在房里,回来前喝了些酒,当时喝酒很急,这会儿腹中空空,本来就想吃东西,只是不好使唤儿子才硬扛着。看到送过来的小半盘菜,他哪里还会客气,甚至还指使儿子再去取个馍馍来下菜。 深夜,赵梅云上吐下泻,整个人昏昏沉沉,呼吸也艰难,特别难受。她使劲拉扯着身边男人。 周知吃了几口,也有点晕,好在能起身,跌跌撞撞到了院子里扯着嗓子喊。 这会儿周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本就喝了酒又吃了菌子,此时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廖氏听到外头有动静,急忙去推身边的人,但怎么都推不醒,又感觉边上人浑身滚烫,急忙点亮烛火。 “老大,别喊了,你爹也昏迷不醒,赶紧请大夫去。” 廖氏生的小儿子跟着师父学手艺,一般情形下是每天都要回家。但最近不同,师父带着他去了山里的一户人家,吃住都在那边,据说前后有十来天的活儿,要干完了才回下山回家。 另一边廖氏生的小女儿白天绣花很累,她都习惯了不管家里的任何事,听到外头有人嚷嚷,听不清说了什么,她翻了个身,扯了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但周敏儿还是被叫了起来,因为这院子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很忙。周知走路跌跌撞撞,根本出不了门,赵梅云更不用说,这会儿人都已经昏迷了,孩子还哇哇大哭,廖氏只能先去抱着。 廖盼盼的房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周敏儿有些不满,但人命关天,她还是跑了一趟。 大夫大半夜接诊正常,听说是吃了菌子……晚上吃菌子的时候动静闹得那么大,周敏儿想不知道都不行。她当时也想吃来着,只是不太好意思。后来都吵起来了,她不想掺和进去,宁愿不吃,也不要跟这些人搅和。 “菌子不能乱吃,谁去采的呀?” 听到大夫的问话,周敏儿心里一惊。 她真的以为这件事情是意外,但廖盼盼刚刚落胎几天,身子还虚弱。再想吃菌子,也不急在这意思,再说,有些山里的农家会把菌子踩到镇上来卖,如果她真的是想这一口不吃不行,没必要亲自去山里,完全可以去街上买点儿。 如今看来这一切多半都是廖盼盼的算计,为的就是给赵梅云下毒。 在周敏儿看来,这还真不能怪廖盼盼,只怪赵梅云嘴馋,人家廖盼盼的东西,哪怕是屎,她也要去啃一口。 “大夫,您快点吧,我不太清楚呢,你去问他们。” 大夫赶到院子里时,周知也在吐,他是想起来吐上一口,此时胃里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周父昏迷不醒。而廖氏正在哄那个还没满月的孩子。 孩子大概是饿了,这会儿正扯着嗓子嚎,廖氏没办法,在屋里哄不住,只好把人抱到院子里。 而廖盼盼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出门,她去了赵梅云的屋子。 此时的赵梅云已经醒来,只是浑身麻木,动弹不得,脑子昏沉,眼前一片重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毒。 “看得见我吗?”廖盼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赵梅云狠得咬牙切齿,她开口时嗓子有些哑,像是指甲刮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是不是你干的?你故意下毒害人是不是?” 赵梅云没有大喇喇承认,弯腰凑近她耳边:“是又如何?我算准了你会抢,你这个人,心肠最是狠毒,即便是我和周知私底下来往,我也从来没有挑衅过你,更没想过取你而代之,也没有要跟你抢!从一开始,我想的就是到了年纪之后嫁人,到时就能彻底摆脱周知。那个孩子,即便是你不动手,我也会落了他……” 之所以黏黏糊糊不肯动手,就是想从周知那里得些好处。 别看周知什么都不干,他兜里鼓着呢。 两边的长辈都觉得他受了委屈,私底下没少补贴。 “你骗人。”赵梅云瞪着她的方向,“你才不是……呕……” 她又吐了出来。 廖盼盼冷笑,低声道:“等你死了,我就嫁给周知,到时候我睡你男人,打你的娃!你不是很得意么?我要让你死都不安生!” 赵梅云想要告状,想要将廖盼盼这番恶毒的心肠告诉周知,让周知不要娶她,但是她只想吐,再也发不出声音。 廖盼盼居高临下看着,眼神中毫无怜悯,只有快意。 大夫进房,看到床上挣扎的赵梅云,急忙上前把脉,他的医术普通只会这一些头疼脑热,至于解毒……他有一些解毒的药丸,只能解轻微毒素。现在这情形,多半没有用。 大夫不想当着赵梅云的面说这些,于是出门找到了周知。 “是有药,这药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很贵!但说实话,这样吃下去,多半没有太大用处。只看你怎么选。 ” 也就是说,吃了药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周知看了一眼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咬牙道:“药怎么卖?” “十两银子一颗。”大夫叹息,“确实是天价,但不是我赚了你多少银子,这东西是我买来压箱底的,总共才两颗,不是我要卖你这么贵,而是我买来就是这么贵。如果我骗你,那我就是狗。” 大夫说得诚恳,周知面色复杂:“廖姨,我手头的银子只够买一颗。爹那边,你看着办。” 廖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为了救你媳妇,不管你爹?你拿不出银子,咱们可以先赊账呀,你问我拿钱,我上哪儿去拿?我又不是神仙,变不出银子来。” 周知回房,很快拿了取了一大把碎银子和两串铜板出来:“这里差不多是十两。” 大夫也爽快,从箱子底取出了一个精巧的药瓶,里面就装了两粒药,每粒只有黄豆大小,呈黑色,在烛火的映照下还泛着微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周父没有昏迷,这会儿只顾着吐。大夫来了后,他一直都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大夫的话也全部听入了耳中,儿子的话也没漏听……险些没把他给气死。 “药!我买!” 话还没说完,又呕了一下。 大夫强调:“这是我垫上家资买来的药丸,不是我不信你,你先给银子我再给你。” 到镇上其他富裕的人家,大夫可能会先给药丸,但周家……这是镇上出了名的无赖,他可不敢赌。 虽然这药他能赚一半,卖掉一颗就算回了本。但人情不该做到周家头上,给他们……那还不如拿去喂狗。狗得了好还会摇尾巴,轮到周家人,不讹人就不错了。 周父吃了药,面色渐渐回转,也不再吐,后来还睡着了。是睡着,不是昏迷不醒,旁人喊他,他会答应。 而赵梅云那边没这么乐观,吃了药后,她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儿,想要说话,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后来再次昏迷。 大夫把丑话说在了前头,面对这般情形,他直言自己没办法。反正也拿到了药钱,他配了两副解毒的药后就回家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听到人命关天,来不及多想,在赶去周家的路上时就有点后悔。生怕自己被这家人给赖上,中毒这事,原本就不好治,万一被讹诈,他也只能吃哑巴亏。 * 顾秋实最近无所事事,他再也没有回顾家,闲得都有点无聊。好在周家那边进展很快,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他只是轻轻一推,一家子就大吵特吵。 尤其是廖盼盼,上辈子嫁给他之后,向来温柔贤惠,从不大声说话,对谁都未语先笑。旁人都说他娶了个很好的妻子,除了家世差点,再无其他太大的缺点。 这日,听说隔壁镇上有唱杂耍的班子过来,顾秋实没什么兴致。不过,顾父很想要和儿子重归于好,倒也不是说要多亲密,只是希望儿子不要对他有那么深的怨言。 他盛情相邀,好话说尽,并且保证此次行程就只有父子二人同行。 顾秋实答应了。 原本顾父找了马车,顾秋实拒绝,请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镇上除了他们之外,也有不少人赶往隔壁山水镇。 山水镇比顾家所在的镇子要繁华许多,离城里也更近,还有好多城里的富商在此买了地修建庄子,因此,此处有几条街看起来和府城也相差不大。 杂耍班子摆在镇子外一片空旷的地上,票价一人一两。 说实话,这个价钱不便宜,但是他们难得来一趟,又说有大虫和番邦美人戏蛇,让人一听就很想去瞧瞧,还有种错过了,这次这辈子都再也不能开眼界的感觉。 所以,好些人甚至是借钱去看。 顾父觉得这个价钱有些咬手,但儿子难得跟自己来一趟,他还是决定出钱进去看。 顾秋实先付了钱,并且,买的是三两一人的贵人席。这个位置在最前面最中间,绝对不会被旁人遮挡。 以为付银子足够大方,立刻就有个小伙计亲自领着他往里走,言语特别客气。顾父银子没掏出去,有些尴尬,跟着儿子也算享受了一回。 到了地方,才发现此处是一张小桌,桌上甚至还有茶水和点心。虽然不是什么好茶,点心也不稀奇,但这是满场中为数不多的小圆桌。 顾父侧头看儿子,越看越陌生。 “秋实,你这些年在京城真的过得好吗?” “挺好的。”顾秋实扭头看他,“我说真的,如果你愿意让秋天跟我一起走,我会好好照顾他。” 顾父哑然,他当然希望大儿子拉拔一下小儿子,但……他没有这个脸呀。尤其赵氏干的那些事,原先他以为孩子只要吃饱穿暖,受点委屈不要紧。 可儿子受的委屈不是他以为的一点儿,赵氏那个女人并不如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温柔,不光有小心思,甚至还心肠恶毒。 她居然伙同廖盼盼算计儿子,就为了把怀有周知孩子的廖盼盼塞给儿子做妻子。 这太狠了。 杂耍班子用了心,确实挺好看,番邦美人更是让在场的男人都开了眼,个个身形窈窕,肌肤白皙,轻薄的衣衫将露未露。大虫也装在铁笼子里被抬上来,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得动。 顾父很不好意思,顾秋实则是对这些无感,他没有特别喜欢,还觉得有点无聊。忽然,他目光被台子后面一个笼子吸引。 第689节 他早就发现台子的帘幕后面摆着几个装人的笼子,里面无论男女都长相不错。 但是,那里面有个熟人。 他一开始看见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玉宜怎么会在这里? 顾秋实快步上台,就要往后闯,他平时不是这么冒失的人,但这会儿他是真的忍不住。 果不其然,刚走两步,就被冲出来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拦住。 顾秋实无意闹事,看向二人,伸手一指那个笼子。 “我要见你们东家,或者管事的也行。” 壮汉了然。 他们拖着整个班子到处转悠,偶尔也会遇上财大气粗的客人试图买下他们班子里的人。 说到底,他们这也是在做生意。只要价钱给足,没什么是不能商量的事。 “客人请跟我们来。” 顾秋实跟着二人从另一边进了后面,和台子上的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不同,后面到处都乱糟糟的。好些人在准备东西,也有人将不用的东西收起来。除了那几个正在上妆的,竟找不出几个坐着的人。悠闲歇着的,一个都没有。 即便是东家,也在扯着嗓子各种喊叫,其中一个壮汉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东家扭头看了顾秋实一眼。 “行,还请这位公子等一等。” 顾秋实则走到了笼子边,刚才还隔着老远,他就感觉到笼子里的女子在盯着这边。 “你认识我吗?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笼子里的女子张了张口,眼神急切,还急出了眼泪。 顾秋实看她说不了话,像哑巴似的,扭头去找东家。 刚好东家安排完了,赶过来就看见他的动作,不等询问,率先问:“公子和这位姑娘是旧相识吗?” 顾秋实颔首:“我要怎样才能带走她?” 闻言,东家一脸为难:“这……她是京城人士,被人亲自交到我手里,嘱咐我要将他带到偏僻的地方卖给那些人做媳妇,要保证她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回京。我观公子气度,多半来自繁华地界,不知公子以后是否会到京城?” 顾秋实直言:“你们到处转,多半不会回京,那京城里的人权势再大,也管不到这么远啊。” 东家叹气:“我这走南闯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京了。其实,我不爱干这缺德的事,你看我这手底下的人,虽然辛苦,但也能吃饱饭。我这也是给他们找了一条生路,这位姑娘是别人送上门的,我不收都不行。公子,如果你要回京的话,这人我不能交给你。” “我是打算在附近的镇上常住。”顾秋实掏出一张银票,直接塞到他的手中。 “不让你吃亏就是。” 看到百两银票,东家眼睛都亮了。 别看他们这银子收得高,但一场办下来要近百人参与,光是这些人的工钱和吃食就不是小数目。 这张银票,不要白不要啊。 反正这位公子也说了,他要在这镇上常住,说起来这地方也足够偏僻了,至于以后……那谁知道呢? 于是,回去的路上,顾父就看见儿子身边多了一位姑娘。顾秋实没有带剩下的那些人走,正如班主所言,这些人跟着他,辛苦归辛苦,好歹有一碗饭吃。 而事实上,杂耍班子的活计并不繁重,就是摆台子的时候会忙一些。 顾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秋实,这姑娘谁呀?” 第660章 如玉公子 九 父子两人分别多年, 顾秋实在京城住了八年,如今又有那番奇遇,气势和原先有略微不同。顾父从这次儿子一回来, 就不觉得自己能管到儿子的事。 这个姑娘衣着普通,但气质和容貌都不错,一看就是出身大户,搞不好是儿子在京城里的故人。 可问题是, 好好的姑娘家流落到这偏远的地方,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顾父对儿子没有要求,只希望儿子能安然一生。他不愿意让儿子卷入那些莫名其妙的算计之中, 平白无故树敌, 京城那边的亲戚万一不愿意出手相护,儿子岂不是要倒霉? 他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儿子兜底。 顾秋实看了一眼跟着他出来之后明显镇定了不少, 但眼神里还有些担忧的玉宜。 “这是你未来儿媳妇。” 玉宜瞪了过来。 京城很大,别看两人都是京城人士, 顾秋实和她却没有见过面。 此时玉宜还说不了话, 不过班主说了, 玉宜是中毒,回头给了解毒的丸药,她就能重新说话。 不过, 顾秋实心知,任何能克制发声的药物,都多多少少会伤害嗓子。即便是解了毒,玉宜也再不会有格外清悦的嗓音了。 顾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因为儿子的一句话,他兴奋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他想多劝几句, 但又知道儿子不会听自己的话,真的是越想越心慌。 顾秋实没有管他,带着玉宜回房,然后掏出了那粒解药:“你先把药吃了,我让人帮你准备热水。” 玉宜不认识他,但莫名觉得他很熟悉,很值得自己信任。这感觉很怪,她和面前的人都没有见过,完全不知自己的信任从何而来。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总之,跟着面前的年轻人,总比真的被班主卖到大山里要好。她福身一礼,双手接过药瓶子。 有伙计进来送热水,顾秋实看着他们把热水放好,将人都赶出去后,道:“你先去洗,我去成衣铺子看看,给你选几身换洗的衣裙。你这……要不先穿一下我的新衣?再是成衣,也不太干净,需要洗洗再穿。” 玉宜张了张口。 她只是说不出话,耳朵可没有聋,刚才已经听见了父子两人的谈话,面前这个年轻人想要娶她。 如果两人是未婚夫妻,那穿她的衣裳也不算是出格,只是……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此时她还开不了口,多想无宜,于是转身进了内室,她并不敢立刻脱下衣裳,刚想从屏风往外看。就听见外面的房门打开后又关上,而外间的人影已经消失。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玉宜这才放松下来。她被关在笼子里已经有三个多月,这期间一直没有出来泡过水,三五天会有人递一张湿帕子给她,只不过周围的笼子不止她一个,即便是有帕子,擦洗时也不好太过放肆。如今总算是能好好泡一下了。 顾秋实带着墨汁去了附近的成衣铺子,将最好的那几套衣裙都买了,立刻交给伺候他的婆子拿去洗,让她们洗完后就放到火上烤着,争取明早上就能穿。 玉宜吃了解药后,当天夜里不太能说话。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把自己带回来的年轻人,好在年轻人没有为难她,夜晚只是来探望了一下,确定她已经睡下后,便重新离开了。 这让玉宜再次松了一口气。 翌日早上,顾秋实心情很好,天蒙蒙亮就醒了。他激动又兴奋,真的没想到自己这最后一生还能遇上玉宜。 接下来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互相陪伴,如此,等到他死的那一日也无憾了。老天爷果然厚待他! 顾秋实特别高兴,实在睡不着,就想起镇上有户人家的豆浆味道特别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打算过去买点回来。 * 关于顾秋实去隔壁镇上看戏,回来时带上了一个年轻又美貌的姑娘之事,虽然动静不大,但还是有好多人都听说了。 旁人自然是一笑置之,但廖盼盼做不到。 彼时廖盼盼正在街上买吃的……赵梅云昏迷不醒,吃了解药也没什么好转,周知一直陪着她。而周家的其他人,该上工上工,该学艺学艺,没有人管她吃不吃。 廖盼盼看到赵梅云的惨状,越发想要好好活着,她独自一人上街,打算去买碗豆浆。 早上的豆浆刚出锅,还是烫的,特别适合她如今的身子。喝点暖的,不光养胃,对宫寒也有好处。 廖盼盼还这么年轻就不能生了,每次想起这事,她心里都特别痛。路过街上时,遇到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会吧?京城里的公子能看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的姑娘?” “这你就不懂了,年轻人的缘分谁都说不清楚,那是老天和月老早就定好了的。顾公子明明在京城待得好好的,突然在十八岁时想要回乡看一看。这就证明了他的姻缘在我们这个小镇上。” 廖盼盼听到顾秋实的姻缘几个字,再也走不动了,她也不好意思凑上去询问,只慢慢挪动,怕被人怀疑她在偷听,还用手捂着肚子咬着唇,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不是她不想走快点,而是走不动。 那边几人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甚至没有发现有她这个人,还在继续说话。 “那姑娘又不是我们镇上的人,怎么能算是缘分在我们镇上?” “我的意思是两人要到这个镇上来结缘!这可不是我乱说哦,今天早上我去顾家铺子买东西,是顾公子的爹亲口说的。他正发愁呢,觉得那个姑娘身上有些麻烦,说不定会连累他儿子。” …… 就在这时,几人发现了廖盼盼。 关于廖盼盼算计顾秋实之事,早已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足不出户的人,也已经听说过廖盼盼的不要脸。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找了理由各自散去。 廖盼盼扶着墙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怎地,哪怕她和顾秋实闹得不可开交,她心里慌归慌,却从来不觉得顾秋实会另取她人。如今听说顾秋实要与谁结缘,她就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她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腰,疼痛传来,让他确定自己这不是在梦里。一时间,她心里特别伤感,顾秋实这是……真的要娶别人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顾秋实不会娶她,那也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娶妻,早晚都会娶别人。就是不知道她心里那种笃定从何而来。 她缓缓朝着卖豆浆的那户人家走去,面上一脸麻木,心里则想……自己这是不是要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笃定? 到了豆腐坊门口,廖盼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顾秋实,她眼眶一热,瞬间感觉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压不住了。 “顾秋实!” 她脱口而出。 恰在此时,墨汁端着一个锅出门。顾秋实转身,看见了廖盼盼,他眼神淡漠。 经历了那么多,顾秋实早就放下了这个女人,光看他的眼神,很难想象他们做了那么久的夫妻。 “何事?” 廖盼盼就是觉得不对,她感觉自己就该嫁给他。可是,她如今的名声很差,两人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但她到底是憋不住,忍不住问:“我听说你买了一个姑娘回来,要娶她?” 顾秋实反问:“我爹都不管我,你算老几?” 这话很不客气,廖盼盼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恰巧又有人过来,她真的感觉自己丢尽了脸面。 此时天色还早,顾秋实觉得玉宜不一定醒了,于是又去了一趟顾家的铺子,将锅里的豆浆分了三成给顾父。 顾父顶着两个大眼圈,正在搬货。看见儿子,他张了张口:“秋实,你真的认定了那个姑娘,不再考虑一下吗?” “她挺好的。”顾秋实伸手帮他拽住麻袋的一角,用上巧劲一带,麻袋安安稳稳叠在了本该在的位置。 顾父叹口气:“那要不你带着她就住镇上吧?我看你如今手头的银子不少,只在镇上住的话,肯定这辈子都够开支了。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样都是过日子。京城是繁华,但住在那边压力也大呀。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万一太夫人不愿意护住你,到时我离得远,想帮也帮不上,再说,你爹我没本事,即便是在京城,知道你需要帮助,也只能干看着。” “不,我要带她回京。”顾秋实认真道:“我还想回京多开几间医馆呢。” 第690节 顾父哑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管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转身进铺子去喝豆浆,额头上的汗水滴滴往下掉,又有眼泪滚出。 顾秋实看着他侧脸:“爹,你要跟我一起去京城吗?如果你愿意去,我会照顾你终老。但是,我不想看见那个姓赵的,她算计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更不会让她花我银子占我便宜。” 顾父面色复杂:“她有对不起你,但没有对不起我。秋实,是我不好,我眼睛瞎,没有选到合适的人照顾你……我愧对你娘!” 说到后来,语带哽咽。 顾秋实经历那么多,早已学会尊重他人命运。顾父既然选择不跟他走,那留下也行。 他带着豆浆回到酒楼,玉宜已经恢复了声音,只是有些哑,不太好听。 “多谢公子救我。” 顾秋实伸手扶她:“不必这么多礼,你是哪家的?” 玉宜面色复杂,低下头道:“我是长宁公主府的人,我母亲就是长宁公主。” 顾秋实听说过这户,长宁公主十年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据说是留下了一个女儿。驸马在长宁公主走后,很快引起了一个寡妇,寡妇带着一女一子,这双大的那个女儿和长宁公主的女儿年纪差不多,并且,众人私底下有在传,驸马那个继女,和他的长相有些相似,搞不好是他的亲生女儿。 如今玉宜郡主落到这偏远地方,搞不好就和驸马后面的妻儿脱不开关系,更甚至……驸马本身也有参与。 顾秋实好奇:“你流落到此处,皇上也不管吗?” 郡主呢,好歹算是半个皇家人。 玉宜摇摇头:“皇上与我母亲并不亲近。父亲这些年也没有差事,与皇上见不到面。” 顾秋实明白了她的意思,皇亲国戚太多,皇上哪儿问得过来? 身为皇家之人,每年都有东西要领,但这是由皇上指定的王爷来发,皇室中人的麻烦也都这位王爷来管,管得了的给我问一下,管不了的交由皇上。 如果驸马收买了这位王爷,那皇上就不会知道玉宜身上的遭遇。 “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回京。到时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只有一样,你要答应做我的未婚妻,若你不愿意嫁给我,那就做假的未婚妻。” 等什么时候愿意嫁了,再做真夫妻不迟。 玉宜张了张口。 顾秋实又道:“你今年最少也有十三四岁,总不想让自己的婚事被人左右吧?咱俩从这里一起结伴回京,路上要花费大半个月 ,若是不定亲,你的名声也要毁了。到时 ,那群人更有借口作践你!” 这倒是事实。 玉宜忍不住问:“你为何要帮我?” “一见钟情呀!”顾秋实振振有词,“我想照顾你一生,不计回报的那种。可能你现在不相信,觉得我这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但我看见你,就觉得你该是我的妻子,这可能是我们前世就定下的缘。且看以后吧,无论怎样,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玉宜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 廖盼盼喝完豆浆,失魂落魄回家。 周知看到她进门,眼神特别冷淡。原先他对这个女子心里还有几分歉疚,但这会儿就只剩下了怨恨。 因为廖盼盼歹毒的心肠,他儿子才生下来就没了奶水,昨天下半夜哭得声嘶力竭,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周知迫不及待抓了几个鸡蛋去斜对面那户人家借奶。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没有奶喝,很难养得活。变不出奶水,就只能去借。 但是喂奶的妇人奶水一般都只够自己的孩子吃,很少有多的。借个一两顿还行,再多,别人怕是不愿意。 周知已经在考虑买奶羊了。 “你哭什么?”周知满腹怨气,“我爹和我孩子的娘都要被你害死了,我都没哭呢,你有什么好哭的?” 廖盼盼不知道跟谁说自己心里的委屈,被这么一骂,她哭着吼道:“顾秋实有未婚妻了!他就要娶别人了,我还不能哭吗?” 周知愣了愣。他今天早上起来一直都在忙,原本他一直手忙脚乱,出门也是直奔邻居家,孩子喂饱后立刻抱回家。家里有两个中毒的人,他怕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断了气。 “什么时候的事,他要娶谁?” 话问出口,周知却不怎么想知道下文,反正无论顾秋实以后娶谁,都不会让他占便宜。且他如今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操心别人? “你还在坐小月子,少去别人家。旁人会嫌弃你,又不是三岁孩子,别这么不懂事。” 廖盼盼一脸麻木,原本是想要回房,就在进屋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去了周知所在的屋子。 周知大的那个孩子正在地上玩泥巴,小的那个睡在赵梅云的边上,这会儿似乎是饿了,正在努力挣扎着。廖盼盼一进门,就对上了赵梅云睁开的眼。 见状,廖盼盼顿时就乐了:“你醒了?刚才我说顾秋实有未婚妻的话你听见了吧?我来就是想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顾秋实一直没娶妻,那是他信守承诺,人家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君子重诺,如今才解除婚约,就有了未婚妻了。你还真当他有多喜欢你呢。呸!如果不是赵姨,你连和他定亲的机会都没有。就你这种水性杨花离不开男人的贱妇,人家只是懒得跟你计较而已。” 赵梅云情绪有些激动:“你胡说!我们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昨天一度说不出话,吃了解毒的药丸才好转些,但一直没有开口。周知也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强调当初青梅竹马的感情。 合着在赵梅云的心里,她一直没有放下顾秋实? 顾秋实从小就长得好,周知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想到,赵梅云都帮自己生两个孩子了,居然还放不下顾秋实。 “梅云!你是我的妻子,顾秋实过什么样的日子,又要娶谁,都和你没有关系。” 此时赵梅云很虚弱,一句话说完,她累得气喘吁吁,再也开不了口。 廖盼盼呵呵:“周知,你根本就被这个女人给骗了。她喜欢的只是你捧着她的感觉,人家心里一直惦记着顾秋实呢。你算什么东西?哪里配娶她?” 不管配不配,周知已经把人娶进门,孩子都生了两个。他心头戾气横生,特别想发脾气,而赵梅云心里有些焦急,顾秋实是她年少时心里的一个梦……但是她走了之后,两个孩子还得指望着周知照顾,只看顾父和周父,就知道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在继室手中都过不好日子。 赵梅云想要说两句话安抚一下周知,但她开不了口,无论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一着急,竟然吐出了一口血,她喉咙腥甜,一口吐完又是一口。 周知吓一跳,急忙上前去擦,可是吐出来的血沫越来越多,根本就擦不完。 等到不再吐,赵梅云已经去了。 她脸色灰败,再无一丝动静。无论周知怎么喊,她都没有一点回应。 周知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哪怕早就猜到了赵梅云可能会走,两个孩子以后多半得指着他一个人。真到了这一刻,周知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廖盼盼整个人有些恍惚,她心里有些快意,却也只有一点。跌跌撞撞准备回房,刚走两步,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她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倒,整个人狠狠砸在地上,脸上一片剧痛袭来,她恍恍惚惚回头,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脸颊上满是鲜血 ,也看见满脸戾气的周知。 在廖盼盼看来,她从来就没有对不起周知。反而是这个混账男人把她害到如过街老鼠一般。如今她在外所有的臭名声,全都跟这个男人有关。 她越想越怒,整个人弹跳而起,猛然扑了过去。 但她的身子很是虚弱,又是个女子,力气本也比不上周知。刚扑上去,就被周知一脚踹飞。 周知原先对廖盼盼无论如何狠绝,到底都留有余地。这次他是真的越想越气,恨不能弄死这个女人。 廖盼盼往后摔倒在地,腰痛背也痛,痛得她再也爬不起来,呼吸间都满是血腥气。她似乎连头发丝都疼痛无比,恍惚间真的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 “周知,你害死我了……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声音嘶哑,语气里满是怨毒之色。 而对于周知而言,他确实有对不住廖盼盼的地方,但再怎么也没有掺杂人命。廖盼盼居然害死了赵梅云,害他的孩子没娘,这也罢了,还对他爹动手。 两人之间……早已变成了死敌。 “我也不会放过你。”周知冷冷道:“你最好是死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转身扑向屋内,再次去看躺在床上的赵美云。他不想相信妻子已经离世,还想救人。如果还有气……他想即刻去请大夫来救命。 可是没有。 无论他如何喊叫推攘,赵梅云都站没了动静。而就在这时,旁边襁褓里的孩子又开始扯着嗓子嚎。 昨晚上就嚎了半宿,周知都不知道这小小的身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似乎嚎得房顶都在抖。 “不要哭……你懂事一点,你娘没了,你不要哭了……” 这么一点大的孩子,饿了尿了都只知道哭,哪里会懂得这些道理? 张着嘴找不到吃的,嚎得越来越厉害。周知想要去请人来办丧事,还要派人去赵家报丧,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办。但孩子哭成这样,他又撒不开手,得先抱去借一顿奶才能喂饱他。 可是孩子喝奶,最快也要一刻钟。这时候的赵梅云等不得啊! 这人去了,得趁着身上还算温热的时候赶紧把寿衣换上,不然穿上去的寿衣就得切开了以后缝……不如此,就穿不上去。 “你别哭了。”周知冲着孩子大喊。 他有些崩溃,巴不得有人接过孩子,下意识想找院子里另一个人帮忙。 可是,廖盼盼受了伤,根本起不来身。 第661章 如玉公子 十 赵梅云死了。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几天之前才生下孩子,那时候还母子平安。 都说女人生孩子如一脚踏入鬼门关,这鬼门关都闯过来了, 怎么还会出事呢? 昨天请大夫过来给两人解毒,周知觉得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又会被外人笑话。特意请求大夫帮忙保密。 如果是别的病情,大夫可能不会帮忙,毕竟他一天要接触许多病人, 有时候无意之中就把事说出去了。 但是这两人的病症不同,他们是被人下了毒。如果事情传开,闹到公堂上也不稀奇。大夫并不愿意到公堂上去指认谁, 既然周知都没打算报官给父亲和妻子讨个公道。他一个外人, 万万不想掺和这事。 其实大夫心里也清楚,如果赵梅云死了,这件事情多半要瞒不住。 当然了, 瞒不住是一回事,等到事情传开, 事情原委还不是由周家人自己编, 只看他们家愿不愿意将凶手送进大牢。 如果不愿, 不说出廖盼盼干的事,只说是意外,想来也不会闹到府城那边去。 赵家人出面, 在周家狠闹了一场。 不过,两家人都不愿意对簿公堂。不是他们怕了对方。而是他们不愿意跟大人说话。 这一个弄不好很可能就有牢狱之灾。赵家也心虚呀,他们当初将女儿定给了顾秋实,结果没等人回来, 就将女儿另嫁他人。当年说改嫁的人是顾秋实的弟弟,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但如今 , 顾秋实和周知已经翻了脸,而当年他们接的聘礼还没还。 乡下小地方的人,很少有人懂律法,赵家人不知自己这么干会不会触犯律,会不会有牢狱之灾。但想来即便是不到坐牢的地步,肯定也会被人唾弃。 说实话,赵家夫妻没有想悔婚,是他们拗不过女儿。也是周知不干人事,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已经夺取了女儿的清白。 吵归吵,闹归闹,赵梅云已经不在人世,赵家夫妻闹过一场后,逼着周知答应了许多条件,比如以后不能再娶,他这辈子只能守着两个儿子过,并且任何情形下都不能让两个儿子受委屈。 周知通通答应了下来,赵家人不相信,还让他白纸黑字写了字据。 但其实两家人都清楚,这字据也就是买个心安。周知还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再娶,并且小的那个孩子还没满月,周知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独自带孩子长大。 就像是当年的顾父,他倒是想好好照顾原配留下来的孩子,但自己太忙了,又要养家,又要养孩子,他只有一双手,哪里忙得过来?实在没办法,只能再娶。 第691节 赵家夫妻再疼爱女儿,再心疼两个外孙子,也不可能把孩子接回家去养着。只能保证多过来看一看。 天气炎热,赵梅云只停了两天就下葬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办丧事的这两天之内,廖盼盼一直没有出面。 知道的人是得知她受了伤起不来,但也有许多人认为廖盼盼这是干了不要脸的事情之后无颜见客。 经历此事,廖盼盼也彻底看清楚了,她以后如果继续在镇上找婆家,不说能不能嫁出去,即便是勉强嫁了,大概往后余生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廖盼盼已经生出了离开的心思,但是廖氏不允。 “你要是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廖盼盼身上的伤还没好,之前摔着了腰,大夫让她卧床休养至少一个月,如若不然,很可能会落下病根。 廖氏无法,只能辞工回来照顾女儿。 廖盼盼感觉到母亲终究还是有几分疼爱她,但也正因为这份疼爱,廖盼盼做不到不管母亲的想法。 其实廖氏很清楚,只要她不上工,留在家里就不可能不帮家里做事,周知那两个孩子肯定是她的活儿。 果不其然,周知三天两头往外跑,孩子都丢给她一个人。 廖氏真的不想管,尤其想到周知还答应了赵家人不再娶……她真的是越想越糟心。如果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罢了,带亲孙子嘛,累归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心里也欢喜。 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有没有奶水喝,白天嚎,夜里嚎,真的特别难带。廖氏不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反应也快,找去了顾家。 顾秋实和父亲感情淡漠,平时很少见面。这一日,顾父去村里送货时,刚好遇上农户家中杀羊,他买了六斤肉回来让赵氏做了,又亲自跑了一趟酒楼,请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吃羊肉。 玉宜想要给长辈这个面子,她和未婚夫深谈过,知道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说到底,顾秋实从小到大是受了不少委屈,这里面有顾父的原因。但……顾父也不是故意,他对自己儿子还算疼爱。否则也不会巴巴的买肉来吃。 子欲养而亲不待,许多年轻人在家中长辈去世之后还后悔没有多抽时间陪着爹娘。 玉宜不想让顾秋实后悔,于是,表示她想吃羊肉。 至于那个姓赵的,不理她就是了。 一家人正在吃羊肉,院子里飘着羊肉的香气,这肉一点都不膻,只用水煮,味道就特别好。 廖氏进门,先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味,她咽了咽口水,道:“赵姐,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赵氏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来意,儿媳妇没了,儿子都不怎么带的惯孩子,勉强带大的那个还行,小的那个多半是摆弄不过来。 儿子住在周家那边,家里那么多人……但真正能干的只有廖氏。 赵氏不想接这个活,主要是如今顾家这边对她很不满意,绝对不会接纳周知住过来。顾父连养了多年的周知都不要,绝对不会允许她给周芝带孩子。 “我们这儿正在吃饭呢,不是说话的时候这样吧,你去外面走一走,一会儿我来找你。” 主要不是时间不对,而是说话的地方不对。 两人即将要商量的那些事,不能让顾家的人听见。 “没什么不能说的。”顾秋实出声,“说吧,就在这里讲。我倒要看看,周家还能有多不要脸。” 这话无异于指着廖氏的鼻子骂人。 廖氏怒道:“我不算是你长辈,但是你赵姨好歹养你一场吧?” 顾秋实立刻打断她:“我是我爹养大的。甚至他们母子都是靠我爹赚来的银子才吃饱穿暖,我承认她给我做了饭,但这天底下能做饭的女人多了去,只要给点工钱就行。她故意虐待我,这些事情在我这儿永远也过不去。” 赵氏忍不住了:“我没有虐待你,也没让你饿着冷着。” “但你有故意不理我。”顾秋实冷笑一声,“还有,你故意和周知相亲相爱,故意将我冷落到一旁,让我默默感受你对两个孩子的区别。我只是小,不是蠢。” 而事实上,顾秋实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时候母亲病重,他几乎没有人教,后来母亲一去,姓赵的就进了门,用她的话说,她们是亲生母子,亲香是正常的。 反之亦然,这不是亲的,再怎么也不可能太过亲密。 顾秋实不想和她争论当年的事,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比起赵家母子后来干的恶毒事,小时候冷落他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他目光看向门口的廖氏:“你说不说?不说的话,麻烦你出去,小时候我都知道不能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登门。你个大人怎么还不懂事?” 他说话很不客气,廖氏羞红了脸。 “我不是上门来讨饭的,真的是有事情商量。” “你即便是讨饭,我也不可能给你。”顾秋实上辈子对这个岳母很是尊重,廖氏还去京城住过,平时不怎么搭理他,大多数的时候都和廖盼盼一起低声说话。母女俩同吃同住,带着当年廖盼盼给他生的儿子,对他很是不客气。 那时候顾秋实并不在意,还对廖氏特别尊重。因为他不知道廖盼盼生下来的孩子不是他的血脉,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孩子的身世,一直以为廖盼盼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才伤了身子,所以对廖盼盼一直都很优待。 廖氏有些生气,但想到家里那个夜哭郎,她到底是没有掉头就走:“赵姐,我想说,周知一个男人,根本就带不好孩子。我得照顾盼盼,她受伤了……可能你还不知道,就是周知推伤的。我家盼盼心软,说什么也不肯去告状,否则,我非把周知送进牢里吃牢饭不可。” 赵氏改嫁还带着儿子一起,就是知道姓周的不靠谱,根本不会带孩子,所以才把孩子带到了顾家。 无论儿子多大,在赵氏的心里,那都只是个孩子,听到廖氏这话,她顿时就急了。 “盼盼到了周家甚至都改了姓,那他们就是一家人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互相吵嘴推攘那都是正常的,怎么能因为一点点伤就闹上公堂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廖氏昨天熬了一宿,之前也在上工,整个人累得不轻。这才短短一日夜,她就感觉自己苍老了不少,头上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根。 “我不怕被人笑话。再给周知带那两个孩子,老娘命都要没了,说难听点,那也不是我的亲孙子。凭什么要我管?赵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在这儿天天伺候外人,却不管自己的孙子,以后老了你靠谁?” 赵氏当然是靠自己的儿子,周知靠不住,她还有顾秋天呢。小儿子是她亲生,她对小儿子一直都很疼爱,秋天又是个好孩子,以后绝对不会不孝顺。 “秋天不是外人,这也是我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不要为难我了。现在我已经是顾家妇,之前能把周知带到这边来养那么多年,已经是我孩子的爹特别善良,咱们做人也不能太过分吧?我要是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到时候我的日子也被搅和得过不成了,难道我回周家去守着周知过日子?” 如果回了周家,好说不好听呀。 原配和二婚娶的女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那是二女共侍一夫。姓周的何德何能? 这普通人家,能够把妻儿养好就不错了,还想纳妾……做梦比较快。凭周全富,他也养不起两个女人。 对于廖氏而言,周家是她的家。也正是因为她格外在乎自己的这个小家,所以才不喜欢周知住在家里。 原本家里那几个人就已经吵吵闹闹,再多一个姓赵的,日子还怎么过? “那你不能不管自己的孙子呀。” 赵氏摇头:“我帮不上忙,实在抽不出空。如果周知怪我,那我也认了。” 廖氏:“……” 这也太不要脸了。 桌上几人正在认真吃饭,没有人搭理她,廖氏真的感觉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尴尬,就跟要饭的差不多。 这饭菜再好吃,她再想吃,再煮人家不欢迎的情形下,她也不会厚着脸皮挤上桌。一怒之下,转身出门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廖氏没能忍住,哭了一场。 那顾家人桌上的饭菜,真的是比他们家过年还要丰盛。而他这些年忙着在酒楼干活,越到过年就越忙,她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做过一顿年夜饭吃。 每天忙忙忙,除了睡觉就是干活。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眼就看到头了。 同样都是女人,同样嫁给了姓周的,为何姓赵的就能挣扎出泥潭到顾家过好日子? 老天爷不讲道理! 廖氏受了点刺激,回家后又哭了一场。 廖盼盼不知母亲怎么了,多方询问之下,才得知了顾家发生的事。她面色格外复杂:“那个买来的女人已经去顾家吃饭了?我记得他们俩都没有请媒人正经定过亲,她怎么好意思的?还是顾秋实就喜欢这种脸皮厚的女人?” 她语气特别酸,越说越不像话。 “人家定亲了的,请的是那个儿女双全公公婆婆也健在的顾媒人!” 廖盼盼哑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廖氏很清楚自己跟女儿说过这事,只是女儿自己刻意遗忘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忘,故意在这儿胡扯。 此时廖氏心情很不好,也没有精力安抚女儿:“我去买点菜,回来做好吃的。你歇会儿吧。” 话音还未落,隔壁屋子孩子又开始嚎哭。 紧接着周知也扯着嗓子喊:“廖姨……廖姨……好像又尿了。” 廖氏:“……” 这喝奶的孩子本来一天就要尿很多次,那没满月的娃奶水不够,找不到奶喝,也不能让他饿着 ,于是就买了些小米熬粥。 因为孩子太小,这个粥也不能熬得太浓,喂的时候就像是米汤。 米汤喝下去,一个时辰至少都要四五次,偏偏周知要求还高,每次尿湿了都要她赶紧换……一天什么也不干,光伺候那个孩子都忙不过来。 周父中毒,因为吃了解毒的药丸,而他吃的菌子比较少,他有在慢慢好转。这两天还在家里养身子,听到周知一直在喊,孩子一直在哭,也忍不住出声:“孩子他娘,你快点儿呀,磨蹭什么?” 廖氏咬牙,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想过要离开,不是她舍不得姓周的。而是她舍不得嫁过来后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如果她走了,那俩孩子肯定要受委屈。想要继续学艺……白日做梦还差不多。 廖盼盼听着院子里乱糟糟的情形:“娘,我真的不想留在这个家里了,我们一起走吧。” “你太自私。我们走了,你弟弟妹妹怎么办?”廖氏心里烦躁不已,她住在这个家里,如果不管那个小孩子,姓周的肯定要为难她。 听到外面周知又在催促,原因比方才急躁不少,廖氏再不愿意,也只能出门哄孩子。 廖盼盼刚到了门口,看到院子里周知坐在石桌旁……他似乎是被孩子烦透了,这会儿一脸的菜色。 周知察觉到了门口有人在看自己,抬眼对上廖盼盼的眼神,不耐烦道:“你看着我作甚?” “你把我摔成那样,应该给我道个歉。”廖盼盼原本就对他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被强迫了以后才与之私底下来往,仅剩不多的那点感情也已经被最近这一桩桩的事情给消磨干净了。 反正,看见周知不高兴,她就满意。 周知冷笑:“你对我爹下毒,对我媳妇下毒。也就是赵家人不知道真相,否则,绝对不会放过你。” 大夫不愿意多事,没有说出赵梅云真正的死因。而赵家那边呢,因为最近比较忙,也没有到镇上来细问。 毕竟,周知和赵梅云感情不错,赵家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女儿是枉死……如果真是枉死,女婿不可能不帮着讨公道。 他们相信小两口之间的感情,没想到人心会变。 廖盼盼知道他不会去告状,催促:“你去告啊,你今天要是不去,你就是狗,是畜生!周知,是你先招惹我,是你对不起我的!” 周知在这件事情上确实理亏:“我那时是喝醉了,你当时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喊叫,这怎么能怪我一个人?明明是你自己早就有意勾引我……” 廖盼盼忍无可忍,搬了屋檐底下的小马扎狠狠砸了过去。 “你个畜生!我倒是想喊呢,喊来了人后我要怎么解释?” 当时周知,一出手就撕了她的衣裳,她衣衫不整,周知一脸急色,如果喊来了人,廖盼盼即便是清白的,外人肯定也会传她的闲话。 “放屁!”周知毫不客气,“你敢说自己没有对我动心?我每次回来,你笑得跟朵花似的,还抢着给我洗衣裳洗鞋袜。老子又不傻,你别把所有的破事都往我身上推。” 他敢强迫廖盼盼,是知道廖盼盼心里期待着他的亲近。完事之后,他还睡在廖盼盼身边大半宿……如果廖盼盼恨他,当时就该动手。 第692节 屋中的周父听到两人吵架,面色一言难尽,眼看两人还要吵,他忍不住出声训斥。 “别吵,真传出去,是好说还是好听?” 闻言,两人都闭了嘴。 “盼盼,你留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我也不是你亲爹,养活你这么多年算是仁至义尽。你把我儿子闹得日子都过不成了,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不管谁对谁错,谁要再提,我要翻脸。”周父勉强能走两步,他站在窗户边,“最近家里出这么多的事,简直是花银如流水。我的意思是,要不你赶紧相看个人家嫁出去吧。” 廖盼盼没有吭声,她确实是在周家长大,虽然从小到大她的吃穿都是母亲赚回来的,但在所有街坊的眼中,她就是周父养大的孩子,这个继父对她恩重如山。 如果廖盼盼敢回嘴,敢对继父不敬,回头镇上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想到此 ,廖婆婆浑身无力,跌坐在了门槛上。 那边给孩子换完了尿布,正准备给孩子喂米汤的廖氏一出门就看到女儿脸色灰白,当即吓一跳:“盼盼,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呀!” “娘,这个家里没有我的活路了,你放我走吧。”廖盼盼哭着道:“我才落胎,还被周知打成重伤。这伤还没养两天呢,周叔已经准备将我嫁人了。” 廖氏叹口气:“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试着相看一下,最近你在外头的名声很差,万一遇上个好的,咱也不能错过了。” 廖盼盼崩溃不已:“你也说了我在外头的名声差,又怎么会有好人家上门提亲?你这是想逼死我吗?我真的不想死,你能不能当做没有生过我,直接把我放出去?娘,求你了,从小我就没爹,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你还让我顶着这样的名声嫁人,愿意娶我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你还逼着我嫁,我以后日子还怎么过?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呢。” 她越哭越伤心,“反正都是一个死,当初我还是个奸生女,你当时就该把我掐死。甚至更早之前,你就不该怀孩子!” 廖氏时常后悔自己年轻时的选择,此时听到女儿这话,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盼盼,你这是剜我的心呢。”她用手捶着胸口,“干脆我去死了算了。” 廖盼盼看着母亲要死要活,心中特别无力:“娘,你再帮我一回吧,求你了。” 廖氏无奈:“我能帮你什么?你的名声就那样,上门提亲的人就那些,齐整一些的都没有……这可不能怪我,事情都是你自己整出来的。” 听到这话,廖盼盼真的死的心都有了:“娘,我还是个孩子,孩子做错事不是正常吗?” 第662章 如玉公子 十一 “哪里有这么大的孩子?”廖氏对着女儿耐心的时候还行, 但很多时候都压不住脾气,这会儿她就很生气。 “你比我高,看着比我还胖, 眼瞅着都已经快要当娘了,如果你那个孩子没有落下……”廖氏说到这里,又觉得此事提起来不光彩,转而道:“别在我面前撒娇, 我一天照顾你弟弟妹妹已经很难了,你都这么大了,懂点事吧。” 廖盼盼特别伤心:“我只是不想嫁人, 哪里不懂事了?” 周父此时在屋中出声:“你带她好生洗一下头, 明天中午有客人登门。” 竟然连相看的人都找好了。 廖盼盼心里特别难受,对此很是抵触。不过,她从小到大都很听母亲的话, 再说这姑娘到了年纪本也该嫁人,她又想要知道明天这登门来的是个什么人。 如果长得不错, 家境还行, 也不是不能嫁。 这么想着, 心里却很不甘心,廖盼盼总觉得,自己该跟着顾秋实一起去京城过好日子。 “娘, 明天那客人就是来看我的吗?” 廖氏叹口气:“盼盼,家里这一次花了不少银子。说到底都是你害的,你周叔嘴上没说,心里很生气……” 她欲言又止。 廖盼盼却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家里的银子急剧减少, 弟弟妹妹又正值花钱的时候,周知带着一双儿子, 小的那个没奶喝,据说最近正在打听奶羊,找到了三只,但都因为价钱谈不拢。 也就是说,如今家中急需银子。 在这急需银子的时候给她相看……人品样貌家世那都是其次,主要是这人愿意给多少聘礼。 原本廖盼盼的名声很差,就没几个人愿意上门提亲,这再添了一个高聘礼的条件,愿意娶她的就更少了。甚至几乎没有给她选择。 廖盼盼从小就很体谅母亲,此时却再也憋不住,愤然道:“你真是我亲娘吗?我是你养的猪崽是不是,如今养肥了可以宰了,只看谁愿意给个高价钱,你就把我卖给谁……” 这话真的很难听。 廖氏知道女儿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但这已经是她能给女儿的最安宁的日子了。 “是,我这个做亲娘的不管你,一直都在害你。” 廖氏满心愤怒,又满心无力,这会儿眼泪滚滚而落,“但是你爹更过分,他从来就不管你,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觉得我做你娘不够资格,谁让你托生到我肚子里来了?我知道,你恨自己的身世,但这就是你的命。你要实在接受不了,我不拦着你去死!” 语罢,她抹着眼泪钻进厨房。 这么一大家子,如果她在家,绝对不会有其他人做饭。 周父轻哼一声:“你要死也等过门之后再死,老子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姑娘。当初我收留你们母女,怎么都算是个好人吧?不要你记恩,你也别害我呀!一下子害家里损失了二十两银子……你要是不把这银子给我赚回来,哪怕你死了,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你换不来银子,我就让你娘去换,实在不行,还有你妹妹呢。” 这是人话? 廖盼盼险些气晕过去:“敏儿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反正如果她们母女倒了霉,那一定是被你害的。 ”周父振振有词,“你不想连累别人,就给我好好打扮,明天好好表现,尽快将婚事定下。要是你换不来足够的聘礼,反正你妹妹也已经十三,勉强可以定亲了。” 弟弟妹妹几乎是廖盼盼带大的,长大后姐弟三人之间不怎么相处,感情也淡漠。说难听点,周敏儿以后日子过得如何,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不希望周敏儿被亲爹卖掉后让她来背这个黑锅。 “娘,你来听听他说的话。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卖,简直是一点人性都没有。”廖盼盼说话刻薄,“儿女在你心里就跟可以换钱的猪仔一样,你当初该和种猪一般多生一点,娶上十个八个,生他几十上百个孩子!” 这番话很过分,尤其廖盼盼还是长辈。周父原本就对这个继女很不满,此时怒到了极致,哪怕他自己不太走的动路,也还是扑上前对着廖盼盼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人本就虚弱,这一扑上去,根本稳不住身子,直接就将廖盼盼给压到了身下。 男女有别呀。 两人不是亲生的父女,廖盼盼从十三岁后就一直在防着他,因为她发现,继父时常用不合适的眼神上下打量她,甚至还对她动手动脚。 也就是廖盼盼和周知好上,廖氏知道这件事,尽量回来伺候好周父,周父才没有更过分。 廖盼盼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推身上的人,但周父一个大男人,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他的身下挪出来。 周父身子虚弱,凭自己站不起身,但她还是伸手捏了廖盼盼的腰。 那爪子一伸上来,廖盼盼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缠住,真的特别恶心,她险些当场吐出来。 “娘……娘……娘……” 她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大喊。 廖氏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事,她也觉得姓周的过分,但夫妻这么多年了,两人吵架打架。她从来就没赢过,姓周的下手狠,打起架来都是她受伤,又自有一番道理,廖氏说不过他。 见女儿吓成这样,廖氏急忙上前去扶人,将女儿安顿好了,这才去扶姓周的。 周父浑身无力,像坨烂肉一般,廖氏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将人拽起来,更气人的是,周父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起身,任由廖氏随便拉扯,他黏腻的眼神一直盯着屋檐下坐着的廖盼盼。 廖盼盼浑身都在发抖,和周知亲密是她自愿的,但和周父……她接受不了又老又丑又臭的男人。她并不是害怕,只是生气,当察觉到周父的眼神,她回望过去,心中戾气直冲脑门。 这个男人已经人到中年,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他赚的钱大多数都请人喝酒了。酒那么金贵的东西,他自己赚的根本不够,还经常取家里的银子,至于他之前买药的十两……廖盼盼不是三岁孩子,以前也出去干过活,知道银子有多难挣,那十两银子绝对不是姓周的能赚回来的。 搞不好,是她娘当年的陪嫁。 她小时候没问过自己的亲爹是谁,但长大了也试探着问过几次,廖氏大概说了一下。 似乎是城里一个比较富裕的老男人,当时花言巧语骗了廖氏,她娘是贪图男人的富贵,男人贪图新鲜和年轻的身子,两人一拍即合,只是在发现有了孩子后不想负责。 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拿到,她娘不可能会说走就走。 将心比心,换了是她,被一个男人骗了身子还怀上了孩子,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就这么远走他乡另嫁旁人。 除非拿到足够的好处,才有可能这么干。 这种混账男人,只会拖后腿,廖盼盼不知道留着他做什么。 看着廖氏辛辛苦苦把人扶进房中给端茶倒水,还打水洗脸,又给他换下沾了泥土的衣裳,等这一通忙完,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而廖氏已然满头大汗。 廖盼盼虚弱归虚弱,也不是一点动弹不得,她去厨房帮着烧火,将锅里的粥给熬好了。 看到母亲进来,廖盼盼低声道:“娘,那男人就是个废物,你还留着做什么?等他卖你女儿吗?他不光要卖了,我还要卖了敏儿,甚至是你。如此荒唐无能,你竟然还要伺候着?你是不是有病?” 廖氏皱了皱眉,抬手关上了厨房的门:“你现在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杀人犯法,你这一次没出事,是你运气好,还因为他们是吃了菌子中的毒。如果我要是动手,绝对不可能脱身。到时兄妹俩有个被亲娘毒死的爹,还有一个杀人犯的娘,下半辈子还怎么过?” 说到这里,她用手擦了擦眼泪,“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她胆子不够大,只敢想一想。 廖盼盼忍不住:“杀了他!大不了,再去采一堆菌子就是。或者弄点断肠草。” 廖氏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觉满心无力:“盼盼,你怎么变得这样狠毒?” “我要是不毒,死的就是我。”廖盼盼咬牙切齿,“我落到如今地步,都是赵梅云害的,是她逼着周知对我动手。她害了我,就该为此付出代价!我也不是故意伤害周叔,是他自己抢着吃那有毒的菌子,他中毒是因为自己嘴馋,跟我有什么关系?” 廖氏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这种话。也不会照你说的办。明天你老老实实相看,过段时间嫁到夫家,以后你就好好过日子。你既然看不惯这家里的人,嫁人之后,能不回就不回吧。我养你这一场,知道你心里对我满腹怨恨,不求你的回报,只希望你不要将恶毒的心思用在我身上。以后你要愿意照顾你弟弟妹妹,就顺便帮把手。如果不愿,我也不勉强你。” 言下之意,只要嫁人就能脱离周家这个泥潭。 可是,光嫁人就能让廖盼盼脱层皮啊,她是真的没想过以自己如今的名声和周家的条件能选到如意郎君。 明天来的那个人,哪怕还没见面,廖盼盼心里也清楚,不过是烂和更烂的区别而已。 廖盼盼说服不了母亲,转身又出了门。 她这些年积攒了一些钱财,有个一两多银子,大部分都是周知给的,除了买首饰和衣物,只剩下这么多。 廖盼盼悄悄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她是真的很想对粥府动手……但菌子的事情已经出过一回,如果再来一次,肯定会惹人怀疑。 断肠草也可取人性命,只是许多孩子都知道那草有毒,如果她把这玩意儿摘回来做了给周父吃,那和明着投毒没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间,廖盼盼走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外,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层楼,心情格外复杂。 她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嫁给顾秋实,彻底离开周家,去京城过好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份笃定,就是如今情形不对劲。 正发呆呢,就看到不远处有马车过来,正是顾秋实所有。 顾秋实跳下马车,又转身伸手去接车厢的人。他动作温柔,手臂有力,不过轻轻一抬,就将人扶到了地上。 女子一身粉色衣裙,低垂着眉眼,显得格外温柔。 凭良心说,确实要比她好看。 “顾……” 顾秋实一脸冷漠,看了她一眼,扶着玉宜进了酒楼。 廖盼盼如果今天没动手,明天就要与人相看……说是让她自己相亲,但其实她心里清楚,这婚事成与不成,从来都不由她决定。完全是看周父愿不愿意。 明儿婚事不成,那就只有一个原因,绝对是对方聘礼给得不够。 姑娘家相看多了,对名声也有影响。原本她的名声已经臭得不行,明天婚事成了还好,若是不成,想要再嫁会更难。 第693节 但很有可能会成,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周家苛刻的条件却还愿意登门,多半已经做好了被宰的准备。 看着两人上楼,廖盼盼伸长了脖子还想多看一眼,但酒楼的伙计已经出来撵人:“如果不吃饭不住店,那就赶紧的离开,别逼我推你。” 廖盼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越想越不甘,决定再冒险一回,于是去了酒家,将剩下的所有银子全部都买了酒,足足有两坛子。 这人喝太多酒,会醉死的。 即便是没醉死,人在喝醉之后也很容易出事。比如走在路上摔一跤撞到头重伤不治,或者是喝醉了摔到井中淹死。 廖盼盼抱着两坛酒,麻木的回到家。 廖氏发现女儿不在后,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看到人回来还抱着两坛酒,她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又要干坏事。 “盼盼,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嫁人而已,再怎么也比死了好。你不要找死,算娘求你了行不行?” 廖盼盼哑然:“娘,我只是想买点酒孝敬周叔,不管他怎么对我的,终究是将我养大,给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的庇护。这两坛酒,算是谢礼。” 周父没有睡,听到继女这话,还颇为满意。 实话说,虽然儿媳妇中毒而亡,他也怀疑是继女故意下毒,但一直都不认为这丫头敢对他动手。他会中毒,只是因为嘴馋,抢儿媳妇的菌子吃,不然,绝对不会出事。 “你打的是什么酒?” “竹叶青,最烈的那种。”廖盼盼当然要打最烈的,不然,醉不死姓周的怎么办? 周父特别满意。 廖氏总觉得事情不太对,提醒道:“大夫说你在喝药的时候不可以喝酒,这样身体才好得快。” 对于喝酒的人来说,喝药会不会与酒相冲是很重要的事,周父已经再三跟大夫确认过。他如果喝酒,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会好得慢点。 “好那么快作甚?”周父满脸不以为然,摆摆手,“老子辛苦半辈子了,借着养病的由头歇上几天难道不应该吗?去炸盘花生米,再去买点卤肉,今天我要和老大好好喝上一杯。” 周知自从妻子去后,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从来没有放松下来。他手头的银子都拿来买了药,剩下的那点也不敢乱花,毕竟还有俩孩子要养……他也想借酒浇愁,奈何囊中羞涩,如今酒都有了,他自然不会客气。 父子两人吃了一斤卤肉,半斤花生米,将两坛酒一扫而空,酒坛子都舔干净了。 烈酒下肚,两人都醉了,天还没黑呢,二人就各自回房睡觉。 周知夜里有带着孩子住,但他喝醉了,肯定不能指望他带孩子。他回房睡觉时,甚至没有提醒继母帮忙看着孩子。 廖氏去厨房里洗了碗,听到孩子嚎哭,心里格外烦,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抱,而是侧着耳朵听周知房里的动静。 听了半天,孩子嚎哭依旧,声音甚至还大了不少,但是一直没有人哄。 廖氏认命,进房去抱孩子。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如果她不管,这孩子能哭死。 其实话说回来,孩子死不死,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反正也不是她亲孙子。归根结底,是怕孩子出事之后周父找她算账。 廖氏越想越烦,某个瞬间真心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如果姓周的没了,她也不用处处受人掣肘。 当然了,她胆子小,从来没有想过反抗周父,不敢下毒手。 廖盼盼身子弱,没怎么干活,吃过饭后就坐在屋檐下看着父子二人拼酒,这时候,周敏儿回来了,进门闻到满院子的酒气。她皱了皱眉,用手扇扇鼻子:“怎么回事?” 廖氏叹气:“你不用管,回去洗了睡吧。” 周敏儿看到母亲怀中的襁褓,确实不太想管。那襁褓尿布虽然换得及时,但不可能每次换下来都过水,哪怕孩子的尿不臭,这换下来不洗,干了又重新用……多来几次,不臭才怪。简直臭得熏人,熏得人眼睛疼。 她的手要分那些精致的绣线,绣出来的东西都是富家夫人用,可不能沾染了这些臭味。 周敏儿没有多说,点点头就去打热水洗漱。 廖盼盼看着母亲背影,满心恨铁不成钢:“娘,今晚上你又要带着孩子睡?” “不然呢?”廖氏无奈,“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我生养了三个,就没带过这么难带的孩子。” 廖盼盼轻哼:“你应该让孩子的亲祖母带,直接给她送过去。” “我去过了,她不管。”廖氏有些暴躁。 廖盼盼给出主意:“你把孩子往门口一放,管不管是她的事。她要是能看着孩子哭死在那儿,那是她狠心,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娘,人活在世上,如果你不够狠,那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你要是不敢,我帮你扔。” 她说着就来抱孩子。 对于赵梅云生下来的孩子,廖盼盼真的没什么好感。她就是迁怒了又如何? 赵梅云那女人心狠手辣,但她死得太干脆了,廖盼盼到现在也没能解气。 廖氏知道女儿心狠,哪里敢给?抬手一让,吩咐道:“没你的事,你如今还在小月子里呢,少往外跑,赶紧洗洗睡。” 她忙活了一天,很是疲累,先给孩子换了尿布又给喂粥,喂完又尿,再次换了一张。孩子总算是睡着了。 廖氏疲累,挨着孩子很快睡熟。 深夜,廖氏和周父的房门被人悄悄推开,一抹纤细的身影闯入。 喝醉酒的人特别好睡,周父打着振天的呼噜,人影都到眼前了,他却没有丝毫动静。而廖氏若有所感,但她太累,又想着这院子里不会有外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廖盼盼站在床前,想要拿枕头去盖住周父的脸,想了想又放弃,她转身出门,去了弟弟的屋子,找了原先练字剩下的纸。 读书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这些纸也在家里放了七八年,都有些泛黄。廖盼盼先是把纸放在水里浸湿,三张叠在一起,她拎着那几张湿了的纸进房,越过睡在床边的廖氏,直接将纸盖在了周父脸上。 即便是喝醉了,被憋到喘不过气,周父也要惊醒过来。他刚刚有动静,廖盼盼已经爬上床,坐在他的肚子上,狠狠摁住他一双手。 她力气不够大,按不住。 眼看周父就要挣扎起身,她凄厉大吼:“娘,帮我!” 廖氏茫茫然醒来,借着月光看到面前情形,整个人惊住。 不过,在女人和男人之间,她下意识选择了自己的亲女儿,翻身压住周父另一只手。 周父到底是没能扒掉脸上的纸,他整个人不停挣扎。 廖盼盼只需要压住一只手臂,还能腾出手来将周父脸上的纸压得更服帖。 他始终在剧烈挣扎,但那脸上的纸纹丝不动,渐渐地,他没了动静。 廖氏脸上满是泪,眼中满是惧意,却始终没撒手,廖盼盼额头上满是汗,她看着身下男人不动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即便放松了,她也不敢离开周父的手臂。 而就在这时,窗外有人问:“娘,出什么事了?孩子滚下地了吗?” 是周敏儿。 廖氏过于紧张,嗓子是哑的。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廖盼盼提醒:“说话!不然我会被害死!” 如果让周敏儿知道父亲是被人闷死,说不定会把事情闹大。当然了,她们是亲生姐妹,周敏儿在双亲之中更亲近于母亲,很可能会帮忙隐瞒。但是,廖氏不敢冒险……这种事,最好别让小女儿知道真相。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努力镇定下来,语气平稳道:“没事,已经哄好了,你回去睡。” 第663章 如玉公子 十二 周敏儿是真的以为是母亲为了照顾孩子弄出的动静, 听着屋中动静变小,猜测到底不需要帮忙,于是, 打个哈欠回房睡觉。 廖盼盼心跳如擂鼓,听着周敏儿房门关上,她渐渐放松下来,感觉浑身发软, 心情却特别亢奋。 周父死了,这个恶心的男人再也恶心不了她,不管明天早上来的是个什么歪瓜裂枣, 她都可以一口回绝。 “娘, 我不用被逼着嫁人了,你也不用再被这个恶心的男人使唤。” 廖氏浑身轻飘飘的,犹在梦中,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方才太过用力, 这会儿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恰在此时, 孩子醒了, 哼哼唧唧要抱。廖氏怕孩子闹出的动静太大引起旁人怀疑,于是赶紧将孩子抱起来哄。 这一哄,刚才那种紧张瞬间一扫而空。 等到忙完, 廖氏已经疲惫不堪。但是身边躺着个死人,她也不敢睡呀,于是抱着襁褓坐在了椅子上。 廖盼盼出门回房睡觉,进门前还看了一眼周知的屋子, 说真的,她真的想一不做二不休。 但是, 周知身边还有个小孩子。 小孩子不好收拾,张嘴就嚎,廖盼盼不能保证自己一个人弄死父子二人,还能保证他们不出声。 太冒险了。 来日方长,如果周知还要继续恶心她,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廖氏几乎一宿没睡,她觉得真等到天亮,人都凉了再喊有点虚假,毕竟她夜里要起来带孩子,推说自己没发现男人已死,外人不一定会相信。 到了下半夜,众人正在睡梦之中,廖氏一声尖叫,喊醒了院子里的周家人和邻居们。 周父没了。 好好的人突然没了,众人都挺震惊。 不过,听说周父睡觉之前跟儿子分喝了两坛子酒,甚至周知这会儿都还醉着没醒,众人也明白了。 喝酒真的很危险,喝酒出事的人不少。周父一直就是个烂酒鬼,曾经就有看不惯他的人信誓旦旦说他早晚会死在酒上……一语成谶! 廖氏哭得特别伤心。 众人都能理解,毕竟,夫妻俩生的一双儿女还没有成亲生子,花钱的时候还没到,靠着廖氏一人……她确实会很艰难。 旁的人家,如果说夫妻俩有一个不在了,此后家里孩子的婚事都会艰难一些。但周家情形不同,周父是个出了名的无赖,他不在人世,两个孩子的婚事说不定还能更好点儿。 廖氏推说最近家里开销很大,她手头没什么银子,所以丧事简办,三日内就想下葬。 她确实没什么银子,但葬得这么快,主要是怕旁人发现端倪。 周知当时都醉死了,酒醒后听说父亲不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的,反正就是人睡在床上,等廖氏发现的时候人都要凉了。 家中有丧,相看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红事给白事让路,再怎么急着成亲,也要等人下葬了再说。 廖氏没有拒绝那个男人上门相看,都说好了的事情,她要是在男人走后就一口回绝……那人兴许会怀疑周父之死就是廖盼盼不愿意嫁人而动了手。 因此,不光要相看,拒绝的时候还不能太明显,最好是对方主动放弃。 来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头发几乎掉完了,满脸苍白,眼窝深陷。走路都一瘸一拐,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自称三十多岁,但光看他这神态,跟五六十岁的人差不多。 哪怕廖盼盼早就预料到这愿意上门相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看见是这样一个人,她心里还是很生气。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还是让那恶心男人死得太容易了。 周父促成这门婚事,主要是为了男人给的聘礼,为此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比如,廖盼盼落胎伤身,再也不能生。 前者没有瞒,落胎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但廖盼盼以后能不能生,这只有他们自己家人知道。 第694节 廖氏在得知男人娶一个年轻女子过门是为了生儿子后,一脸歉然:“对不住,我实在是不想瞒你,盼盼她……伤了身子了,孩子的爹不靠谱,嘴上从来没有几句实话,没想到他还骗到了你头上……” 男人吃了一种药丸,大夫说可以养身,后来他发现这药丸无用,看着是肤色红润,但身子却越来越虚弱,且很容易生病。他小要不吃这个药时,已经迟了,并且大夫卖给他的药丸一次比一次贵。 这时候知道上当,他也只能顺着大夫的意思继续买药。毕竟这样是独此一家,换了其他的都不行。 他不菲的家底越来越薄,以至于他想娶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太够,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廖盼盼。 “不能生早说呀,这不是浪费我时间吗?” 他语气很不好。 廖盼盼最近不爱受委屈,看他发脾气,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地再肥,那种子不好,也长不出庄稼来。” 这话粗俗,廖盼盼自认不是黄花闺女,加上这会儿怒火上头,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男人微愣了愣,随即大发雷霆,直接将手中的拐杖丢了过来。 穷苦人家的老人年纪大了,拐杖都是提刀去山上砍。看着哪根树合适,砍回来削一下就是。 但这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拐杖就讲究多了,不光要好,木料上面还要有雕工,这和腰间的玉佩,手上的扳指一样,那都是身份的象征。越是富贵的人,拐杖也越好。 男人手里的这一根拐杖是沉木,他如今每天必须要吃那个药,想戒也戒不掉,都有些自暴自弃。并且其他大夫也说,他最多只有三五年好活……他人都要死了,便不想顾虑那么多,拐杖扔出时,手上用了很大力道。 即便是把人打死了,大不了偿命嘛! 廖盼盼把话说得那么刻薄,话出口就已经有了防备,看到拐杖飞来,她下意识偏头一躲,拐杖的头擦着她的太阳穴飞走。 她还在庆幸自己躲过了拐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廖盼盼回头,一眼看到周知用手捂着额头,整个人摇摇晃晃,最后到底是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不说廖氏母女,就是前来相看的男人都呆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是想砸你。” 周知听到这话,都要气死了。这不是想砸谁的问题,而是拐杖实实在在落到了他的头上,并且将他打得头晕目眩。 “你不能走。” 男人还偏要走,他今儿来相看,不光带了本家的堂兄弟,还带了个媒人。 相看之事,两边的人都不太高兴。这会儿听到周知拦人,那些来帮忙的立即扶了人就走。 周知扑到门口拦住。 两边人大吵一架,一边不想赔,一边非要赔偿。一直闹到天黑,事情不了了之。 顾秋实已经在准备回京事宜,但是在走之前,他得收拾了周知。 这日傍晚,周知出来倒药渣子……他头上受了伤,大夫说必须要喝药,否则他有可能会变成个傻子。 家里的人各忙各的,两个孩子都给了廖氏,但也仅此而已,廖氏再也帮不了他别的事。熬药只能他亲自来。 有老人说,熬药过后把药渣子倒在路上,病症就会被路过的人带走。周知打完渣子准备回院,忽然发现顾秋实站在不远处。 他面色复杂,要说不后悔以前故意在顾秋实面前装母子亲密,那是假话。顾秋实其实是个挺厚道的人,如果他当年真诚待他,母亲也没有偏心,兴许……他们母子也能跟着顾秋实过好日子。 顾秋实回来的第一天,两人还在推杯换盏,如今相见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周知还想为自己争取一回:“你来找我吗?” 顾秋实颔首:“我要回京了。” 周知心一跳,深知他这一去,可能这辈子都再也不回镇上了,也就是说,顾秋实拥有的泼天富贵和他再无半分关系。 他很不甘心:“你是来给我道别的?” 不知道这时候开口借银子,能不能借得到。 顾秋实颔首:“算是。其实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回来那晚发生的事情,旁人不知,你心里最清楚。如果算计得逞,我不光要娶一个不清白的恶毒女子,还要帮你养儿子。周知,你好算计!脑子这么聪明,不想着从外头扒拉银子,只想着从我这里掏……” 他冷哼一声,快步上前,对着周知狠踹一脚。 把人踹到地上之后,对着的周知一双腿猛踩。 只听咔嚓两声,周知痛苦难耐地捂住了小腿,他痛到满脸狰狞,连喊都喊不出来。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以后别来惹我。” 他转身就走。 这会儿天就要黑了,众人都该回家,回家该睡觉睡觉。街上几乎没有人。 周知缓过了那阵痛劲之后,想请人把自己送到医馆……最近他真的很倒霉,头上的伤还没有好,腿又伤了。关键是,这一个两个凶手都不给赔偿,全让他自己治。 他手头的银子已经被榨干,真的就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几个铜板治断腿,无异于痴人说梦。 周知肯定要治好自己的腿,手头无银,那就想办法嘛。他请了廖盼盼去告知母亲,让母亲务必来一趟。 赵氏不太忙,事实上,自从周知带着妻儿搬走,她每天只需要给父子俩人做饭洗衣,比原先轻松了不少,她知道最近家中男人对自己很不满,有空也不歇着,将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后,还去外头接了一些衣裳回来洗。不说赚多少银子,至少这忙着过日子的态度是有了。 得知儿子那边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赵氏不敢不去。哪怕知道顾父会不高兴,她也不能眼睁睁看儿子求助无门。 到了医馆,看到儿子满脸痛苦,大夫也发愁怎么接骨,赵氏险些没晕过去,惊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提及此事,周知气不打一处来,压着脾气低声道:“是顾秋实打的,他亲自动的手。有钱有势了不起得很,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了还不赔偿。娘 ,我手头没有银子了,你帮我付诊费。”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从母子情分来讲,他手头银子不够,这又人命关天,母亲不能不管他。从道义上讲,顾秋实把他打伤了却不赔偿,母亲又是顾秋实的继母……这最后出银子的人是顾父,子债父偿理所应当! 赵氏一脸为难,她和顾父最近关系很僵,因为周知搬走,且顾家院子足够大,顾父都和她分床睡了。两人如今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其实赵氏很清楚,也就是看在秋天的份上,否则,她早已被扫地出门。 关于花钱,顾父并非不知道她有将家里的银子悄悄给周知,以前是不在意,或者说,他心里早已把周知也当成了儿子照顾。但是,顾秋实发作一回后,顾父私底下就跟她谈过,周知一家以后再也不能登顾家的门,且她不可以再拿家里的银子接济周知……哪怕她答应了,他也不信她,还把家里放在她那里的银子都收走了。 当然了,半路夫妻过日子,哪怕顾父是个厚道的老实人,赵氏心里也还是不安稳,她这些年有悄悄攒私房,手头还有六两多银子。 说实话,对于一个镇上的妇人来说,六两多的私房不是小数了。 要是拿来治腿,大概勉强够。但这件事情会惹怒顾父,如非必要,赵氏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她不能出这个银子,儿子的腿又必须治,那就只能让旁人出钱。于是,她自告奋勇去帮儿子讨公道。 顾秋实在酒楼之中陪着玉宜用膳,他们人虽然还没回去,但顾秋实已经派人先行回京打听公主府的事情。 看见赵氏在门口鬼鬼祟祟,顾秋实立时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周知此人,特别擅长攻心。 上辈子顾秋实糊里糊涂就将他当做了过命的兄弟一般护着。如今的廖盼盼也是,明明伤她最深的人是周知,害她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也是周知,但她害了这个杀了那个,就是不对周知动手。 如今也一样,赵氏跑到这里来,绝对是为了周知的腿伤。 顾秋实只看了一眼门口就收回视线,没打算与赵氏打招呼。 赵氏无法,她在门口多磨蹭了一会儿,伙计就一直盯着他,眼看伙计上前,似乎要撵人。她只好抢在伙计开口之前出声:“秋实,我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镇定往里走。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撵人,下意识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如今是这间酒楼的贵客,他住了这么久,出手很大方。可以说,这短短时间之内,已经让酒楼赚到了以往三年都赚不到的银子。 酒楼的东家很识趣,一切以他为先。平时口风又紧,有不少人来打听关于顾秋实的事,通通都被东家挡了回去。 如今这个伙计也一样,撵不撵人,只等顾秋实一声令下。 顾秋实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见赵氏,败胃口。他头也不抬:“我不想被人打扰。” 伙计秒懂,立刻冲上前抓赵氏胳膊:“大娘,你不要为难我,赶紧出去吧。” 赵氏不想出去,一路都在挣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的事同样重要,今天我要是让你过去了,我就会失去这份活计,倒是全家老小都要挨饿。”伙计嘴上诉苦,动作特别麻利,很快就把人扯了出去。 赵氏无法,进又进不去,只能赖在门口等。 天色不早,顾秋实不打算出门,早早就睡下了。 赵氏知道该回家了,但儿子的诊费没有着落……而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试一试顾父。 顾父回到家里没见着人,打听过后得知了妻子的去处,立刻跟到了酒楼,妻子就那么杵在酒楼大门之外,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在顾父看来,赵氏这是在逼迫儿子。 这世上有许多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养恩要比生恩大。无论赵氏那几年是怎么养的孩子,儿子终究是在她手里过了五年。 如今赵氏站在街上,儿子所在的那个房间烛火已灭,明显人都睡下了……这件事情要是被有心人编排一下,好说不好听啊。外人会说儿子没良心。 “你给我回家。”顾父很生气,上前就扯人。他说是铺子的东家,却每天都要搬搬抬抬,臂力惊人。赵氏根本就抵抗不过,眼瞅着就要被拖走,她哭着道:“今天你就是休了我,我也要守在这里。你不知道,阿知一双腿骨都断了,被秋实打的!” 周知是个聪明人,做事很有分寸。他并没有把自己受伤的原委往外说,旁人问及,他就只叹气。 当时四下无人,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知道内情的几人又只字不提,旁人都以为他是自己摔的。 顾父知道周知受伤,看到赵氏跑到这里来等着。猜到和儿子有关,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打断了周知的腿,他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你别胡说!秋实才不是那种人,你敢毁他名声,一会儿我真的休了你。” 他咬牙切齿,眼神喷火,明显是真的生气,这话也并不是开玩笑。 赵氏气急:“这还能有假?阿知亲口告诉我的!” “那个混账满口谎言,他的话你也信?”顾父恼怒不已,“反正我不信。他分明就是自己受伤了跑来讹诈我儿子的……小时候你独独偏爱他,处处护着,压着秋实被他欺负,如今他一事无成还谎话连篇,这都是你的报应。” 最后一句,算是戳着了赵氏的肺管子。 周知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真的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他甚至荒唐到镇上的活计都干不长……原先赵氏离开周家后把儿子带着一起,就是怕儿子学了姓周的一身臭毛病。她一直以为父子俩只是容貌相似,性格脾气和为人处事都不一样。 如今回过头来看,周知只是长相好些,嘴甜一些,其余和他爹一模一样。他不好色,不逛花楼,但却对自己的继妹下手。 想到这些,赵氏整个人大受打击,面色灰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顾父皱眉:“你站好,别摔着了。” 赵氏一向疼爱周知,看着儿子长大成亲生子,娶的还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她一直与有荣焉,觉得自己老了有靠。 可现在,她猛然发现,周知根本就不是个踏实的人,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赵氏真的很讨厌周父,之前人没了,她特别高兴,没忍住还买了鞭炮去放。 家中有丧,有亲戚的人家都会买鞭炮来放。赵氏的做法并不突兀,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哪怕不是一家人了,还生了个孩子呢。 都说人死债消,不管外人怎么想,周父死后,一家人该原谅就要原谅。赵氏放鞭炮,旁人都以为她是伤心,其实她是高兴。 结果,送走了老的,又来了个小的。更让她绝望的是,这小的是她亲自生下,亲手养大。 真的是报应吗? 赵氏脸色越来越白,浑身都在冒虚汗。顾父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扎着她了,把人打击成这样,伸手将人扶住,再次强调道:“不管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都不可以来烦秋实。他这做儿子的狗够对得起我这个爹了,光是回来那天送的礼物价值,已经足以将他养大。他不欠我的,更不欠你,反而是你亏欠了他。” 第695节 听着身边人喋喋不休,赵氏渐渐回过神,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也缓了过来。 “阿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骗我。我是他娘,我能看出来他有没有撒谎。” 顾父一开始认为儿子不可能打人,后来劝说赵氏时,想到周知干的那些混账事,又觉得有这可能。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 “那也是周知太过分,他活该被打。” 赵氏眼泪汪汪:“那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 “是你教的,没教好。”顾父不客气,“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不爱听我说话。回头你收拾行李走吧,我不拦着你。” 赵氏:“……” 人到中年,她离开了顾家,又上哪儿去找一个婆家? 别看顾父做得是小生意,平时又早出晚归,大多数时候都在忙忙忙,其实他这个铺子挺赚钱。 赵氏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嫁,此时见顾父不像是开玩笑,满心惶惶然:“不!我不走。” 顾父就知道她不会走,立即道:“既然不走,以后别再管周知的事,再让我发现,我绝不留你。” 第664章 如玉公子 十三 赵氏不想离开顾家。 但是, 让她不管大儿子的死活,她也做不到。正如她不能出钱给儿子治病就找旁人帮忙一般这会儿他也想说服顾父。 “阿知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算我一个人教……” 顾父强调:“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帮你教儿子, 当初我娶的是你。谈婚事时媒人说孩子是跟了他爹,你很贤惠,嫁过来会好好帮我照顾孩子。所以我也承诺会照顾好你。但是,你才过来几天就把周知接了来, 一开始我有没有让你把孩子送回去?” 他确实说过这话,赵氏当时也送了 ,不过是把孩子送去了赵家。孩子在外祖父家里, 怎么可能长住? 没多久, 因为跟邻居家孩子打架,他额头被打破了,需要人照顾, 于是又重新搬到了顾家住。 顾父平时太忙了,知道这件事情后心里很是不满。不过, 他没有时间照顾儿子,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 又说真心换真心,如果他对周知太过刻薄,不让赵氏照顾亲生儿子, 却又非要让赵氏对他生的儿子视如己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顾父看来,如果冷漠到连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管的人,对待不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能指望她有多好的心思。 周知在家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几个月,额头上的伤养到毫无痕迹, 顾父再次提了把孩子送走的事,并且强调孩子就该给孩子的亲爹养着,亲戚只能照应一二,不可能长期照顾。 赵氏听话,把孩子送回了周家。不过前两天周知就哭着回来了,说是父亲头一日出门,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都还没回来,他已经饿了一个日夜,粮食都吃了几把,险些没噎死。 孩子饿了,当然是要把人留下来吃饭,吃完后,孩子就困得睡着了。 周知又一次留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赵氏已经有了身孕。 顾父这么快娶妻,只是想找个人回来帮忙照顾儿子。并没打算再生其他孩子,但这孩子都有了,他也不可能逼着赵氏落胎……原先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真正再娶之后,有些事情就不由他了。比如这生孩子的事,落胎伤身,他如果不让赵氏生孩子,那就只剩下满心的算计。他不是那么缺德的人。 此时他又不得不退让,赵氏都要给他生孩子了,只是放不下前头生的孩子要留在身边照顾而已,他又不是养不起,哪儿好意思把人送走? 再有,赵氏也再三保证,留下周知也好,再生孩子也罢,她都会以顾秋实为先。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父妥协了。 那之后的几年,顾父见儿子确实长得挺壮,加上家里多了几张嘴,他得赶紧多赚钱,比以前更忙了,暂时就没顾上。事实上,在儿子被京城的人接走时,他都一直认为自己把儿子照顾得挺好。 现在才知,儿子在那几年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想到这些,顾父都有了休妻的想法,也就是看在小儿子的份上,才留下了赵氏。 “我当年就不该再娶,或者,我该狠绝一些,自从你过门,我一步步退让,处处为你考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赵氏张了张口:“我没有苛待秋实 ,至于母子亲近……那时候阿知还小,他不懂事,故意以此炫耀……”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顾父烦躁不已,一挥手道:“不要再说了。越说我这火气越大,反正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周知那边的事情,你不许再插手!” 赵氏的眼泪滚滚而落。 “那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肉呀,让你不管秋实的死活,你做得到吗?” “人一辈子都在权衡利弊,你要是觉得周知比较重要,我不拦着你。”顾父说完,率先走在了前面。 赵氏看他铁了心,怎么劝都不肯如自己的意……她做不到不管儿子,尤其这会儿子的腿断了,要花费不少银子才能治好,身边还得有人照顾。 她站在原地,看着顾父背影走远,心里开始回想过往种种。 说实话,顾父是个挺心善的人,又老实厚道。哪怕她做错了事,他也不会过多苛责。 她可以先不回去,反正秋天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等到三个月后,阿知的腿好了,她再回去求顾父原谅……顾秋实好像在准备启程回京,等他一走,再没有人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到时她哭得可怜一些,再让秋天在旁边帮着恳求,顾父很看重儿子,大儿子走了,只剩下小的,他不会不在乎秋天的想法。 想来,她回家的事应该不难。 刚好趁着这段时间,也让姓顾的知道一下家里没有女人的艰难。 说不准,顾秋实一走,他还会来求她回家。 顾父就发现,赵氏先是停下,站了一会儿后,转身从另一个街口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赵氏的背影消失,叹了一口气。 赵氏有感觉到顾父在看自己,她心下有些得意,就知道夫妻这么多年,姓顾的不可能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这肯定是舍不得她。 她对于自己三个月后回顾家的事儿又多了几分信心,一刻也不耽搁,直接赶去了医馆。 大夫正在和周知争执,周知想要先回家,回头把药费送来。但是大夫不愿意……不是他不善良,他是大夫,好像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大夫就该医者仁心,他也经常赊欠药材给旁人,遇上那家境困难的,诊费就直接免了。 但是周家人是出了名的无赖,虽然姓周的没了,周知在镇上的口碑还行,但有周全富那样一个爹……周知赖账也是很正常的事。 说的冷血点,这腿断了又不会死人,没银子就不要治啊。又不想断腿,又不想出钱……大夫又不是周知的谁,他也不是冤大头,凭什么又贴药材又出力气还分文不取? 大夫的意思很明显,赊欠可以,至少要付一半的账才能走。 周知强调:“我不会欠你的,只是需要你宽限几日,我还要来换药呢,下一次换药之前把今天的账付上,这总行了吧?” 算起来不过就是四五天的时间,周知自认为这不算过分。 但是大夫就是不愿意。 大夫也是见识多了,治了半辈子的病,有些人在家里出事时话说得特别好听,什么收了粮食就来还,最后都是放屁。找上门去,只说没钱……病救人时求着他,反过来后,大夫恨不能给他们跪下了也拿不到钱,一问就是没有,有时候还没开口,欠债的先开始诉苦了。遇上这种,也只能自认倒霉。 论起来,当初周全富就赖过账,只是银子不多,日子也久,大夫懒得提了而已。 周知知道母亲这些年攒了些私房,看到母亲去而复返,眼睛一亮:“娘,你快来帮我把这一两多药钱付了,大夫好像我要赖账似的,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赵氏又不是没钱,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给儿子治腿的,付钱要是不够爽快,可能真的会被大夫讽刺几句,别的不说,就换药的时候下点重手,吃亏的也是自家人啊。 “我给我给,今天是多少?” 大夫面色缓和下来,他就知道,这药才刚刚包上,只要自己坚持不让人走,就一定能拿到药钱。不然,真的放了这人离开,以后就不太好说了。 收了药钱,大夫态度大变,不光主动搭把手将周知抬上马车,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分别是很耐心的嘱咐回家后要怎么照顾这两条伤腿。 * 顾父看着赵氏背影消失,心里特别难受,眼圈也红了。 他想要去找大儿子,但又想到家里的小儿子没饭吃,于是先回了家:“秋天,走,我们去找你大哥吃酒楼。” 这外头的饭菜,哪怕只是一个小摊,也绝对要手艺过硬才能赚到钱,更别提镇上最大的酒了,那里面的大厨据说是师传名家……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是价钱特别高,一般人舍不得吃。顾秋天长到这么大,还没尝过酒楼的饭菜呢。 他其实早就想去了,私底下也跟父亲商量过,只是刚一开口就被骂了回来。当然了,他从小被骂到大都习惯了,被骂了也不在乎。这会儿听到父亲的话,顿时眼睛一亮,喜道:“真的?走走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我要去换上新做的长衫,穿太差了,会给大哥丢人。” 顾父看着小儿子活泼的模样,压抑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父子两人回到酒楼,顾秋实已经用完膳,看见没心没肺的顾秋天和一看就快要碎掉了的顾父,他重新下楼。 “爹,要喝酒么?” 顾父点点头。 顾秋天饿了,但他和大哥不熟,不好意思开口讨要,急得扯父亲袖子。 见状,顾秋实主动道:“要一盘红烧肉,再来几个下酒菜,并三个馒头。” 这酒楼的馒头味道很好,个头又大,胃口一般的人,一个馒头就顶饱。 顾秋天咧嘴一笑:“谢谢大哥。” 很快,饭菜上桌,顾父当着小儿子的面,不想说赵氏的不是,端着酒杯喝闷酒。不过,他这些年一直都很忙,很少有人喝酒,一般三杯就倒,这会儿也不敢贪杯,两杯过后,拒绝伙计送酒,叹口气道:“我和你赵姨分开了。” 顾秋天正在埋头啃红烧肉,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他还包着一大口吃的,跟个仓鼠似的,确定父亲没有开玩笑后,眼泪将落未落。 最近爹娘经常吵架,顾秋天恰逢这段时间被留在家中,同一个院子住着,他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父亲生母亲的气了。 即便母亲处处讨好,好像也没得父亲的原谅。 顾父不看小儿子的神情,自顾自解释:“周知腿受伤了,她想要出钱出力,但因为我之前嘱咐过,如果她管周知的事,那就随他去。反正周知是她儿子,本来也该给她养老。她怕我生气了撵她出门,刚才还跑到这里来想讹诈你,我把她拖走,回去的路上……她确定要选择周知,所以,以后我们不再是夫妻。” 顾秋实没想到二人会因此分开,不过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循。赵氏养了他们三个孩子,但心里最在乎的还是周知。 赵氏在自己有两个亲生儿子的情形下,无论面上对顾秋实多和善,也不会将他当做亲生儿子。要不然,小时候也不会故意与周知亲近来打压他。秋天有亲爹护着,又十多岁了,哪怕赵氏不管,秋天也不会吃什么苦头。 在赵氏心里,没有比长子更苦命的人了。 顾秋天确定父亲不是开玩笑后,他眼泪滚了下来,但也没法劝,他低下头,恶狠狠又啃了几口肉。 顾秋实看着他的动作,道:“爹,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俩是不是夫妻,也不是口头上说了就算的。我记得你们俩好像有婚书?” 他们是半路夫妻,当初顾父没想过再娶后生孩子,但又想给未来妻子一份保证会照顾她下半生的诚意,于是在成亲时主动去城里的衙门中放了一份婚书。 他那时想法简单,所有人都说赵氏是个好的,他以为赵氏在没了后顾之忧后就会一心与他过日子,好好照顾儿子。 当然了,因为这事,顾父又被人骂了一场,说他那么快就忘记了亡妻。但他不在乎,妻子已经不在,他要照顾好父子二人,旁人的几句言语,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顾父经儿子提醒,才想起来这一茬:“那我写一封休书给她……”话说到这里,听到旁边的小儿子吃着红烧肉还啜泣出声,转而叹口气道:“夫妻一场,还是写和离书吧,大家好聚好散。” 顾秋天抬头:“爹,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父哑然。 * 一大早,赵氏正在给儿子熬骨头汤,开门看到顾父,她心头愈发得意,以为这父子两人是无人照顾来接她回家……她决定无论父子俩怎么劝,她都三个月再回。一来是周知这边确实需要人照顾,交给廖氏她不放心,二来,也让父子俩知道一下她的重要。 她到了周家院子里后,发觉这里处处都很乱,从进门起她就一直都在忙,昨儿深夜才睡,今儿天蒙蒙亮就去肉摊上抢肉,还不知道父子俩晚饭在酒楼解决,今儿的早饭也是在外头买的面汤,并没有遭受到生活的磋磨。 “怎么,后悔了?迟了?姓顾的,昨天是你说一拍两散的,说话的时候那么爽快……” 第696节 顾父不想看她这样的神情,也懒得听她废话,直接把手里的和离书一递:“既然不想过了,咱们就彻底分开,互相不耽误对方。这是我写的和离书,你按一下指印。” 赵氏:“……” 她看着面前那张纸,心里特别堵:“姓顾的,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说要一拍两散的人是你,我给了你选择的。”顾父一脸严肃,“你选择了周知,放弃了我们父子。还是,你准备反悔?反悔也不成了,据我所知,你昨天已经帮周知付了药钱,我养了他多年,已经仁至义尽。还有,你昨天付账的银子也是跟我在一起之后才攒下来的私房……你也不要胡扯说是以前攒的,跟姓周的一起过日子,你不可能攒得下钱来,我若是绝情,就会把那些银子一并收回。你不要逼我。” 言下之意,如果痛快在和离书上画押,他就不追回那些私房银子。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氏不可能放弃周知。昨天到了这家里,看到厨房的乱象,她真的特别心疼儿子。 那廖氏母女就照顾一个孩子都弄不明白……如果她不管,儿子的日子也能过,但绝对要吃不少苦头。 赵氏稍微迟疑了下,考虑了一下和姓顾的争论的可能,她知道自己吵不过他,于是乖乖画押。 摁完指印后,手上是红的,赵氏一边在袖子上擦,一边看向小儿子:“秋天,你要是想娘了就过来。娘不是不要你,只是你大哥如今更需要我。等忙完这段时间……” 顾父眉头一跳,夫妻多年,他瞬间明白赵氏的意思,这是想着和小儿子拉近关系,等到忙完了这边又回顾家。他就说嘛,人到中年的赵氏怎么可能爽快离开。 他看向小儿子:“你既然是我儿子,我就一定会管你的吃喝。你要是敢到这里来讨饭吃,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姓周的无赖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 就像儿子去别人家蹭饭,当初周知在顾家住,姓周的只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抽空会夸赞儿子很聪明。而他不同,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跑去别人家里要饭吃,还为了要饭吃讨好别人。 就周知如今那性子,顾父愈发觉得自己在教养孩子上没有错。 顾秋天看到了院子里晒太阳的周知,也看明白了母亲摁指印时的爽快。如果今日母亲要回顾家,即便父亲不愿,他也会帮着求情。 可是,母亲没有要回去,她说的是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 顾秋天猜到了母亲以后会有的动作,他都不知道亲娘的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 “爹,我们走吧,还得进城呢。” 他长到这么大,进城的次数不少。 顾父颔首:“行,你去租马车,我回铺子里取账本。” 既然都进城了,顺便进点货回来。 顾父和离的事情就这么办完了。 顾秋实准备回京,有条件的时候,他很乐意善待自己,回去路途遥远,他特意找了木匠订做马车厢,加了许多他自己的想法。 如此,回去这一路能舒适不少。 * 赵氏摁了和离书,惆怅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如今最要紧是赶紧让大儿子的腿痊愈,之后她就能一心一意想办法回顾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断骨痊愈这事急不来,她只能先顾好眼前。 周家整个院子都乱糟糟的,所有的屋子都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是灰尘。她都不知道廖氏母女怎么看得惯,又怎么好意思将这一切展现在亲戚邻居面前……但凡家中有红白喜事,这几间房那都是敞开着任由众人进出,屋子里是个什么情形,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大部分的人家在家中要办红白事时,再忙再累,连夜也要把屋子收拾出来,就怕落下一个邋遢的名声。 只能说,廖氏母女脸皮都很厚,也足够懒。难怪周家这么多年了,对外的口碑一点都没好转。 廖氏平时是太忙了,又初初接手一个月子里的还没有奶喝的娃娃,那真的一天要吃十几次,拉上几十次,白天没法儿睡,夜里睡不好,她能把孩子伺候好就不错了,此外还要抽空照顾还在做小月子的女儿,哪里有时间收拾房子? 看见赵氏搬来……她不喜欢有外人住在家里。但赵氏是来帮忙干活的,于是她忍了。 头一日夜里,赵氏洗洗涮涮,一直到深夜才歇。彼时廖氏已经带着今日特别乖巧的孩子睡下了。 但孩子特别磨人,只乖了一天,翌日吵吵闹闹,一直到天黑了还不消停。廖氏累得腰酸背痛,吃完晚饭,那是一点也不想动了,恰巧这时躺在小床上的孩子又哭,她真的不想起身去抱,于是看了一眼对面同样在捶腰的顾氏。 带孩子也好,家里的杂事也罢,那都是谁心软谁就受罪。 比起带孩子,廖氏还是更愿意去酒楼干活赚钱,女儿坐小月子要吃好的,底下的一子一女还要拜师学艺,以后得成亲生子,处处都要花钱。她真的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这家里。 于是,她起身去抱孩子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当场就没能爬起来。 “盼盼……盼盼……哎呦呦……我好痛啊……快来扶我一把。” 廖盼盼很快有了动静,开门出来扶人。 而屋子里本就在哭的孩子眼看没人抱自己,愈发嚎得厉害。那是赵氏的亲孙子,她也不舍得孩子这样哭,哭久了,嗓子会哑的。 她飞快起身去哄孩子。 廖氏被女儿扶起,低声道:“扶我回床上躺下,今儿我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进屋后,廖氏闻到了尿骚味……无论大人如何惊醒,如何细致,在只能用尿布的情形下,都不可能不尿床。 她愈发坚定了不再带孩子睡觉的决心,当即将屋中属于孩子的襁褓衣裳尿布全部收了一堆放到屋檐下,飞快将门栓上倒头就睡。 赵氏喂饱了孩子,又换了尿布,然后发现屋檐下脏了的尿布已经有一大堆,味道特别重,闻着让人几欲作呕,不洗绝对不行。 第665章 如玉公子 十四 赵氏已经很累, 她想要第二天早上再洗,但想也知道早上起来会有一堆事,至少要做饭吧?孩子喝的粥得熬吧? 等把这些忙完都已经大早上了, 洗了尿布,得什么时候才干? 今晚上洗了,现在这个天气,明早上就可以用了。 于是, 赵氏又端着一大盆尿布出门……姓周的不怎么理事,别看这么多年了,院子里都还没有打井, 用水都得去一里之外的公井挑回来。 不想挑水, 就只能去井边洗。 赵氏累到腰酸背痛,等到洗完尿布,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真的是站都站不直了,弯腰端盆子时, 身子失去平衡, 整个人一头栽倒, 差一点点就掉到井里去了。 这三更半夜,如果落到井里,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又不会游水,这条小命说不定就交代了。 太过后怕,赵氏身上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她弯腰端起盆子, 气喘吁吁往回走。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种独属于刚生下来的孩子的声音, 这一条街上都只有周知的小儿子才哭得出。 赵氏生气了,院子里这么大一家子,就这么听得惯? 周知腿受了伤,不敢乱动,听着孩子哭也只能干着急。赵氏临走时将孩子放在了他旁边,就怕孩子醒了没人看着。 “怎么没人来抱?你喊人呀!” 周知愤然:“我喊了的,一个个都睡死了。” “天杀的,院子里住的是一群聋子是不是?哪怕是听见过别人家的孩子这样哭,大概都听不下去,一个个的,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廖氏刚才装了晕,故意不起,此时也装聋作哑,假装没听见这些叫骂。 她这段时间都要被那个孩子逼疯了,别说只是骂了,如果挨一顿打能彻底摆脱这个孩子,她宁愿被打。 但是廖盼盼受不了这些阴阳怪气,她扯着嗓子问:“你说谁呢?你是孩子的亲祖母,祖母不管孩子,看都不看一眼。把我娘都累病了,你还嫌不够是吧?是不是要让我娘把这条命也搭你孙子身上?” 原先看在周全富的份上,廖氏对周知是客客气气,但如今情形不同,周全富死了,廖氏和周知算起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在廖盼盼看来,她娘就不该帮周知管孩子。 “谁不管了?我现在没管吗?”赵氏愤然,“为了你们这个家,我是抛家舍子,还出钱出力。都是一家人,同一屋檐下住着。孩子哭成这样你们不管,我还不能说几句了?” “没人想和你同一屋檐下住,爱滚滚!”廖盼盼原先对赵氏很客气,尤其是她和周知在一起后,想着这可能是自己未来婆婆,她还怕赵氏不喜欢自己。再说,那时候她对谁都挺温柔,对外的名声不说好,至少也不差。 如今不一样,廖盼盼在镇上所有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如今的她彻底摆烂,都不管旁人怎么看她了。 关于名声这事,廖盼盼就不敢深想。 廖氏也温温柔柔出声:“赵姐,你别生气,盼盼现在就这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说完后又假意训斥,“盼盼,怎么跟你赵姨说话呢?快道歉。” 屋子里的廖盼盼翻了个白眼。 “跟她客气什么?最好是把周知和她一起赶走。” 廖氏有想过,却也知道不现实。毕竟,赵氏回来是写了和离书,顾家那边回不去,她如果离开周家,就只能回娘家去住。 而赵氏娘家的爹娘已经不在,只有两个分了家的兄弟……如果只剩一个兄弟还好办,有兄弟两人,赵氏回家不管住哪家,人家都会有意见。 再说,周知多半不会离开,看他也不像是自己能买得起院子的样子。没有自己的地方,他还得养两个孩子,能搬去哪儿? “周知不会走。” 廖盼盼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她才很不满。 “不要对他们太客气了,你要是累病了,还得我伺候你。” 廖氏答应,轻声道:“明儿我就去酒楼找活干,你照顾好自己。” 廖盼盼:“……” 她还在坐小月子呢。 有亲娘在旁边,她不用干活,洗漱都是热水。吃饭也有人送到手上,还不用洗衣裳。 说实话,她之前并没有感觉到亲娘在身边的好处。这会儿亲娘要去干活了,才猛然发现,她不知不觉间被伺候了。 她不想苛待自己,但权衡过后,还是答应了让母亲去干活。 主要是母亲的性子太软了,心也软,看不得孩子哭,也看不得孩子摔倒,大的那个整天跟个皮猴子似的,一会儿就弄得浑身是泥,一天下来要换好多套衣衫,小的整天都在哭,不是饿了就是尿了,这些都是母亲一个人的活。关键是忙里忙外,累死累活,还得不到周知的感激。 周知手头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即便感激,也只是嘴上说几句好话,一点实惠都没有。 等母亲走了,弟弟妹妹一直都是忙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帮家里干活,而她又在坐小月子……她不管别人的小月子是怎么过的,反正她是被周知害成了这样,至少要养两个月以上。 赵氏睡觉的时候,鸡都叫了两遍了。她想着自己累得这么狠,廖氏怎么也该帮忙做早饭,于是,天亮后她就没起。 她想吃一顿现成的,结果,天亮后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只听到了有人开门出去的声音,还以为是买菜,结果这人一去就再也没听到有回来的动静。 等了又等没听见,院子里有做饭的动静,孩子都饿了。赵氏只好抱起孩子出门,厨房冷锅冷灶,她越想越气:“盼盼,你娘去哪儿了?” 廖盼盼张口就来:“我不知道。赵姨,你的早饭什么时候能好?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平时饿两顿就算了,如今我还在月子里呢。算起来,我那孩子是你孙子,孩子也是周知弄没的,你该照顾好我,也算是为周知赎罪。” 大的那个孩子也饿哭了,小的哇哇哭,哭得喘不过气来。赵氏手忙脚乱,哄哪个都不是,这时候也没空跟廖盼盼计较,急忙进厨房烧水做饭。 锅中添了水,赵氏怀里抱一个,腿上坐一个,不知不觉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当初离开周家,真的是在明智不过的决定。 这种日子,她一天都要熬不下去了。 只希望儿子的腿伤早点好,她也能尽快回顾家。 不提周家院子里的鸡飞狗跳,从城里回来的顾父送完了客人定的货后,又去酒楼找了大儿子。 顾秋实看到了当初两人的婚书,那张泛黄的婚书上已经有衙门盖上了废除的公印。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去京城转转?” 对于顾秋实而言,养两个人不算是什么负担。不过,就他最近观察到的,顾父从来就没有过出远门的打算。 第697节 顾父果然摇头:“不去!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城里,每次进城都跟做贼似的,就怕被人看不起。我要是去了京城,这小气兮兮的,肯定会给你丢人。你过得好就行了,以后……常让人带消息回来。银子就不用了,我那生意还行,能够养活我们父子。” 顾秋实好奇问:“原先你不是想让秋天跟我一起去京城,现在改主意了?” “还是算了,你娘出身好,所以你能去京城。但秋天的爹娘都是乡下人,他读书也没天分,就没有去京城的命!靠着你这个哥哥能靠多久?我是怕你们兄弟俩凑太近了,以后反目成仇。”顾父叹气,“回头我会跟他说,我这个当爹的必须要留个儿子在身边孝敬,他若是走了,我老了怎么办?” 竟然是不打算跟儿子说自己真正的想法。 “爹,我都听见了。”顾秋天气鼓鼓从外面进来。 顾父一惊,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秋天白了一眼父亲:“你以为我会丢下你不管吗?” 当初想去京城,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还年轻,能互相扶持。他想着自己去京城混上几年,花上十年时间,如果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到时回来接二老去奉养。 但如今情形又有不同,父亲和母亲分开了,他如果走了,父亲一个人住,还要忙那么多事。怕是要饥一顿饱一顿。 “放心吧,如果你不去京城,我就留下陪你。”顾秋天看向顾秋实,“哥哥,谢谢你的好意。” 这一瞬间,才十三岁的孩子,看着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稳重。 顾秋实笑了,他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那种主动伸手讨要东西的人,顾秋天这种脾气,他很愿意照顾几分。 “以后你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京城到何府找我。” 顾秋天一愣,没想到还有以后,心知哥哥这是从心底里接纳了自己这个弟弟,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父看见兄弟二人感情好,心情也不错。 边上的玉宜最近都在养嗓子,一般很少说话。父子三人谈的话题她也不好插嘴,关于他们去不去京城……如今她只是顾秋实都未婚妻,劝谁都不好。 顾父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玉宜啊,这是秋实他娘当年留下来的东西,我看着挺贵重,一直藏着。如今交给你,想来她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很乐意看见你收下这东西。” 那是个金镶绿玉的镯子。 顾秋实有在何太夫人的手上看见过。 当年她临走时,留了一只镯子给那个秀才。后来还给顾秋实瞧,问他可有看见这东西……据说这是前朝皇室中流落出来,太夫人家中长辈拿去改了改,将可能僭越的东西修改后传给她的。 玉宜一脸惊讶,哪怕东西放了多年,但因为保存极好,看着还挺鲜亮。一眼就能看出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 “贵不贵重,都是秋实他娘的心意。”顾父又掏出了一个荷包,“我这半辈子忙忙碌碌,养了别人的孩子,反而忽略了亲生儿子,也没攒下什么钱财……真的很失败。这个是我去城里给你选的元宝,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他语气诚挚,玉宜双手接过,看了一眼顾秋实,她心知,如果顾家父子不去京城,那多半参与不了两人成亲,她有些羞涩,却还是道:“谢谢爹。” 顾父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顿时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儿子都娶媳妇了,不枉此生哈哈哈哈……” 顾秋天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也不知道父亲今日会给新嫂子送礼物,想了想,解下了腰间系着的铜钱。 “姐,这是我赚的第一个钱,就送个你吧。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缺钱花。” 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 玉宜同样接过,慎重道:“谢谢二弟。” 顾秋天见她没嫌弃,很是欢喜。 一家人其乐融融,顾父看着面前的三个晚辈,眼神渐渐氤氲出一层雾气。这样的和睦,是他一直想要的,可惜他原先太忙,忽略了许多,现在回想起来,周知在家里,好像隐隐打压秋天,兄弟俩同一屋檐下相处十几载,愣是不亲近。可恨他以前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小儿子受的委屈。 顾父心里很是后悔,猛喝了两杯酒,带着儿子回家。 夜里回去的路上,黑暗的街道前后都看不到人影,借着月光,顾父打量了一下已经有自己肩膀那么高的小儿子,问:“秋天,我们父子俩怕是过不好日子。” 顾秋天讶然:“我可以帮您做饭。” 顾父不怕儿子吃苦,他就吃了一辈子的苦,但是,如果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大儿子很可能会不放心,到时非带着他一起进京,父子两人会真正变成累赘。 “得让你大哥讨厌我才行。” 这话声音不大,顾秋天没能听清,他好奇问:“什么?” “没什么。”顾父拍了拍儿子的肩,“天热,一会儿我回去给你烧水,你洗漱一番,早点睡。” 顾秋天哑然,他们父子昨天夜里才赶回来,父亲忙活了大半天才把货物理清楚,搬搬抬抬大几百斤,中午的时候汗水把衣裳都打湿透了。他在边上帮忙,这会儿全身都腰酸背痛。 “我自己来吧,您也歇会儿。” 顾父知道小儿子在心疼自己,顿时乐了:“你还是个孩子呢,等你再长大点,那时我也老了,你再帮我烧水不迟。” 顾秋天不再说话,回家后却去后面拖柴火。 他们父子确实很忙,没有时间做饭洗衣,顾秋天在父亲帮忙提水时,忍不住提议:“爹,我们请个大娘帮忙做饭吧。” 顾父笑了:“你还是太年轻。” * 赵氏忙里忙外,转眼过了大半个月,孩子满了月,但因为没有奶水喝,每天只能喝十几顿米汤,米汤似乎不养人,喝了一会儿就尿了。满月的孩子不白胖,还变得黑瘦,关键是孩子的眼神呆呆的,一点都不机灵。 就连周知都发觉了不对劲:“娘,我记得满月过后的孩子就会笑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二牛笑过?二牛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二牛的名字是赵氏喊的,贱名好养活,她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壮得像头牛一般。 赵氏心头咯噔一声,嘴上却训斥:“胡说!才满月的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看你才像是个傻子呢。我们二牛好好的,长长就会变得聪明。” 话是这么说,她又想起自己生养的兄弟俩人,还没满月就会笑,满月不久就会咯咯笑。老人都说,孩子笑得越早,眼神越早会转,就证明孩子越聪明。 “你抱抱孩子,我去做饭。”赵氏一开始是想两个孩子一起带,顺便把全家的衣衫洗了,然后她发现自己从早到晚都没个消停,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还忙不完。 几天她就受不了了,精神亢奋,觉得自己能干。但腰真的受不住,她某一日将小的那个给儿子带了半天后,顿觉轻松许多,之后就上瘾了。 后来她只写母子俩的衣衫,至于家里其他人……廖氏带着几个儿女孤立他们母子,那她还客气什么? 但这并没有教训到廖氏,周敏儿姐弟两人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得空照顾他们,别看他们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但跟着师父学艺,懒惰可不成,不光要勤快,眼睛里还要有活儿,说话还得好听。因此,姐弟俩发现衣裳没人洗后,很快就收拾了自己洗。 廖氏下工回来,还会给大女儿带点吃的。当然了,她悄悄给女儿送到了房里。 赵氏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头一天夜里洗完了碗,第二日锅中多了四只。 刚好母子四人,一人一只。 她也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在这个家里他们母子是外人的事实。 既然廖氏不讲究,她也不客气,给廖盼盼送饭可以,但家里的肉和骨头汤没有廖盼盼的份。 周知气色不错,人还胖了一圈。全赖赵氏每天买肉做给他吃。 这天赵氏一大早又去买肉,结果摊子上已经空了,屠户正在收拾刀具准备回家。 这也正常,今儿赶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干惯了农活的人起得特别早,赵氏就是怕自己来迟了买不到好的,特意头一日就跟屠户打了招呼,让他帮忙留肉。 “胡猪肉,我的肉呢?” 屠户看到是她,颇有些不自在:“对不住啊,我给忘了,一不小心就卖完了。” “你最近天天都给我留,不可能忘了,你卖给谁了? ”赵氏很不满,认为屠户这是没把她看在眼里。她最近心头的火气很重,正没地方泄火,这会儿语气和态度都很愤怒。 屠户挠挠头,本来不想说的,但又想看好戏,道:“反正你们家天天都在买肉嘛,少吃一顿也不要紧。他不一样,人家拿去有大用处,要招待未婚妻一家呢。女方第一次登门,他如果买不到肉,事情怕是要黄。我这也算日行一善……明儿我一定帮你留着,留最肥的位置,只按今日的肉算价,这总够意思了吧?” 当下的人都喜欢吃肥肉,瘦肉卖到最后多半要折价,赵氏天天买肉是为了给儿子补身,但也心痛自己兜里的银子,于是只问屠户要比较差的部分,价钱要便宜不少。 赵氏并非不近人情,大多数时候她还挺讲道理。那肉人家拿去有用处,屠户又愿意补偿,最重要的是,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她面色缓和了几分,不打算追究了,又随口问:“谁家呀?” 屠户还怕她不问呢,兴致勃勃道:“顾家。” 顾姓不多见,这镇上姓顾的只有一家,周围村子里还有几家,但都出了五服,甚至大家互相扯不上关系,只是恰巧同姓。 听到姓顾,赵氏心里难免多在意几分:“哪个村的顾家?” 屠户心下一乐,道:“镇上的顾家啊,说起来你们也不是外人,之前是好聚好散,所以我才敢作主把肉给他呀……” 此时屠户说什么,赵氏都听不见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姓顾的居然要再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不是,两人分开才多久?姓顾的就这么等不得? 赵氏茫然地对上屠户的眼,看见他一副看笑话的神情,怒而转身,拔腿就往顾家跑。 顾家确实在相看,顾秋实也是早上才得知的消息,他有些意外,但想到当年顾父带妻子走后那么快娶妻,又能理解顾父的做法。 当初顾府对妻子那么好,在顾母走后三个月就再娶了,如今他和赵氏闹得很不愉快,再娶只会更快。 今儿来的这一位姓赵,算起来是赵氏娘家的堂妹,人都喊她赵四美。今年三十二,嫁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至于嫁两次都没过到头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孩子。她生不出孩子,大夫看过,说她是先天不全。 先天不全的女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只不过大夫不好把话说太绝。凡事无绝对,再有,若是说了实话,夫妻俩大概要过不成了,只说需要调理。 这一调理,苦了赵四美。苦药汤子灌了不少,坚持了十年,人家那边熬不住了,把她送回了娘家。 赵四美再嫁就谨慎得多,找了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鳏夫,家中已经儿女双全。 大的女儿三岁,儿子周岁。她想着孩子还小,应该能养熟,实在不行,她老到动弹不得那天就去死。 她如今还年轻,让她现在去死,她是舍不得的,先熬到老了再说。 结果,今年初夏的时候,那个小儿子六岁了,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出去玩耍,竟然跑到河边玩水,当时呛住了回家后没敢说。等到赵四美发现不对送到医馆,已经迟了,说是伤着了肺,那个孩子咳咳咳,精心伺候了一个多月,还是没能救回。 孩子没了,那边的男人和公公婆婆都怪上了赵四美,认为是她没看好孩子。 赵四美也委屈啊,她家里忙完还要去地里,一天就没个空闲。至于看孩子……村里六岁大的孩子根本就不用看了,那都是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满村子的乱窜,再说,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出了事只怪她? 一两次这样说她忍,男人和长辈一直念叨,到后来言语责骂不说,还要动手打她,这哪里忍得了? 她当初是真的拿姐弟两人当做亲生儿女一般照顾,结果却被怀疑故意害死孩子,她忍不了了,和对方大吵一架,然后就被撵了出来。 在赵四美看来,那男人分明就是想再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嫌弃她不能生,这是借题发挥,将她赶走后再娶其他女人生孩子。 当初贪图她不能生才成亲,如今又嫌弃她不能生。 她只后悔自己在家时贪人家年轻,选了这么一位。这次她学乖了,就选那儿子已经成年的,她就不信还过不到头。 第666章 如玉公子 十五 顾父长相周正, 绝对算不上丑,还差两三年满四十的他因为没有干过农活,哪怕平时操劳了些, 看着也还是要比村里的同龄人年轻不少。 赵四美不管是一嫁还是二嫁,都要下地干活,太阳出来之前她就已经出门,每天都是从早晒到晚。她容貌不是特别美, 肌肤还晒黑了,手上还有口子。 顾父有注意到她那双一看就操劳过度的手,提出和她单独谈一谈。 男女相看, 确实有许多话当着人前不好说。 第698节 赵四美也想要与顾父聊一聊。 顾父看着, 和她先前那个年纪差不多,但脾气明显要好些。两人之前算是远房亲戚,也在别人家的红白喜事上见过面……家里人都说堂姐一嫁没选好人, 二嫁却很好,曾经还拿堂姐来激励她。 可惜, 她运气不好, 二嫁又选到了一个王八蛋。 “顾大哥, 生意上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的忙,但我能保证将家里打理得服服帖帖。其实我不笨,如果你愿意教我, 我也可以去铺子里帮你的忙。” 她对这门婚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对于赵四美而言,她已经三嫁,不想要酒鬼,不想要赌鬼, 年纪还要合适,真的很难找。 顾父以前是她姐夫, 两人没有单独见过面,但她听说过堂姐的事,夫妻十几载,不管堂姐做什么,从来就没有挨过打。这就很难得了。 顾父叹口气:“我不想坑你,实话跟你说。我和秋天的娘分开,算是我一厢情愿。她可能还会来纠缠,我再娶,一是想打消她的念头。二来也是想找个人照顾我们父子。当然了,我是很有诚意的,如果你愿意嫁,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不说让你吃多好,穿多好,但绝对能让你吃饱穿暖。” 两人说开了,赵四美很愿意嫁。 “咱们都不是头婚,不用那些虚礼,你做着生意,应该不缺钱财,我也不要聘礼。你把咱们新房内的东西全部换成新的,回头再帮我做两身衣裳,选个良辰吉日上门接我就行。” 赵四美的家人对她不错,甚至还给她分了一间茅草房。实在是她两次婚事乍一看不错,但过了后来都是鸡飞狗跳。赵家怕她三嫁还过不到头……有一间茅草房,以后过不下去了,哪怕是家里的侄子不管她,她回娘家也有个落脚地,不至于因为无处可去而被夫家拿捏。 顾父也听说过这位妻堂妹的名声,主要是她太倒霉了,外人都说她命不好。见她如此爽快,他立即答应了下来。 “今日十六,都说下个月不好办喜事,如果你愿意,我想在月底之前接你过门。” 赵四美也知道今年九月不要办喜事……说是会不祥,她这都嫁第三回了,原本就有些忌讳这些,都打算提出等下个月完了再成亲,没想到顾家这么等不及。 她也想尽快出嫁,当场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坐在院子里吃吃喝喝。顾父再娶,一开始就没与他商量,只是叫他过来帮着相看,但看这架势,顾父娶谁不娶谁,也不打算问他的意见。 看见两人从房中出来,脸上都带着笑,赵四美眉眼间还有些羞涩,众人心中了然。 媒人笑吟吟:“那摆饭吃吧。” 顾父请了个大娘来做饭,已经准备好了两桌席面,一声令下,院子里众人都动了起来。 镇上的人都认为,摆碗端菜那都是女人的事,除非家里女人腾不出手,男人们才会帮忙。 顾秋实倒是想帮忙,但完全用不上他。他身边的随从墨汁特别有眼色地帮忙摆桌椅。 眨眼间,这种人都坐好了。 在一片笑闹声中,顾父和赵四美坐在了一条凳子上,算是挨在了一起。 如果说方才只是怀疑两人看对了眼,此时二人不拒绝与对方坐一起,就是都答应了这门婚事。 有人悄悄观察顾秋实的神情。 顾秋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其实他猜到了顾父的用意,这应该是不想去京城,或者说,他不想变成儿子的累赘,也可能是害怕,害怕面对京城那些贵人。 不去就不去吧。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因为两人都是三婚,谈婚论嫁时便也大胆许多。当天就定下了婚期定在月底三十,甚至还说了成亲时的排场。 顾父每一次成亲都很用心。 此次也一样,赵四美想着,到了日子她穿着一身新衣,顾父上门去接人就行。有车坐车,没车就走路。 但顾父主动提了,到时会租花轿和喜乐,也会准备一份聘礼。 赵四美立即接话:“聘礼就不用了,如果你非要准备的话就买点新被子和料子。到时候我带回来,过日子用得上。” 赵家的长辈也出面表态,他们没想过收聘礼,只希望两人以后能好好过。 顾父起身,端着酒杯表态。又表示他想带着赵四美进城一趟,去衙门写婚书。 赵四美很惊讶,她成亲两次,之前都没有婚书,这种东西对于村里人而言华而不实,光浪费银子,还得跑城里一趟……她前头的两个男人,都还没有去过城里呢。 想到顾父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去城里就如家常便饭。她更觉得自己没有选错。 “好!我还没见过婚书呢,可能以前过不到头,就是因为没有写一份正式的婚书。” 媒人立即说好话:“对对对,这次有了婚书,二位一定能白头偕老。” 赵氏赶到地方时,赵家人已经吃了午饭离去了。 顾父亲自送几人出门,还带着赵四美去成衣铺子买衣裳。不过,赵四美觉得买成衣不划算,同样的价钱买料子,两身成衣能做三套衣衫了,最后选走了半匹料子。 当时顾父直接买了一匹,剩下的就当是孝敬未来的岳父岳母了。 大家人离开后,院子里安静下来。赵秋天坐在顾秋实对面,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好几次偷看顾秋实神情。 此时帮忙的做饭的大娘已经在厨房里洗碗,院子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顾秋实好笑地问:“你这么看我做甚?有话就说。” 顾秋天试探着问:“大哥,爹这么快再娶,你不生气?” 顾秋实好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只看你生不生气,爹这一娶妻,以后和你娘就再无和好的可能了。” 提及赵氏,顾秋天有些黯然,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心里也挺难受来着。就因为怕大哥生气,那份难受劲都被他给忘了。 “我娘最在乎周知,她都选了周知。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 顾秋实摸了摸他的头:“人一辈子,没有谁离不开谁,无论是父母子女,还是男女之间,感情好不好,那都是讲究缘分。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父母缘。” “我知道。”顾秋天没想到大哥会反过来安慰自己,他有些惊喜,又解释:“赵姨以前我见过,我去外祖家玩时就知道她很温柔。那个被淹死了的孩子拉肚子,总往裤子里拉,一趟换八套,她也不生气。” 因为今日院子里人多,大门一直开着。从街上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门口站着个人,半天不走,顾秋实扭头一瞧,就看见了赵氏。 方才在院子里坐了两桌人,地还没来得及扫,桌子也还没收,院子里一片狼藉。赵氏看到这情形,眼睛气得通红:“秋天,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我还是不是你亲娘?你脑子呢?蠢成这样,还能指望你什么?真有了后娘,有你哭的时候。” “大概就是报应吧。”顾秋天对母亲有怨,“原先你做后娘的时候虐待别人的孩子,如今轮到旁人虐待你的儿子了。” 这都是什么屁话? 赵氏要气死了:“我从来就没想过不要你。跟你爹分开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大哥那边……” “周知不是我爹的儿子。”顾秋天语气沉沉,“我爹从早忙到晚,年纪轻轻就腰酸背痛,他赚来的银子是养自己家人的。周知是个什么东西?你把人放在家里养就算了,如今还要到他家去伺候他,甚至还要贴钱给他治伤,难怪我爹不要你。” 赵氏愤然:“周知是你大哥,是你异母同胞的亲兄长,他如今需要人帮助。你怎能这样想我?” 她越是说,情绪越激动。 “娘!”顾秋天语气平淡,“如果换成是我受伤后需要人帮忙,你会不会为我抛家舍子?这么说吧,当初你改嫁以后,明明周知是周家的人,约定好了他在周家长大,但你怕他被后娘虐待,把人接到了身边养大,为此还跟我爹耍了不少心眼。我只问你,如今我即将有后娘了,你要不要把我接走?” 赵氏噎住。 母子两人都清楚……不会! 因为顾父和姓周的不一样,他不会不管儿子。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其中一人为了儿女掏心掏肺,另一个人就会心安理得地撒手。 周知有一个不靠谱的爹,所以赵氏放不下,改嫁了也把儿子带在身边。顾父任何时候都不会不管亲生儿子,赵氏完全撒手,小儿子也不会饿着冷着。 顾秋天见母亲不出声:“你说话呀!你说要带我走,现在我就去收拾行李。后娘肯定不如亲娘好啊,我想跟你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我也想跟着亲娘。” 他情绪激动,声音越吼越大。 顾秋实坐在旁边,乍一看,好像顾秋天只等着母亲一句话就会收拾行李出门一般。 赵氏原本还想哄劝孩子说自己疼他,可儿子一副即刻就要跟她走的模样,她不敢说了。周家院子里已经够乱了,再多一个顾秋天,到时日子更没法过。 “秋天,你听娘说。” 此时顾秋天眼睛血红,他胸口起伏不止:“你又想怎么哄我?说来听听。” “我不是哄你呀。”赵氏叹气,“娘没本事,不能让你吃饱穿暖。但是你爹可以,还有,周家院子又破又旧,你去了不可能住得惯。再说,娘在那边都算是寄人篱下,再带一个你……你算是拖油瓶,去了以后会被他们所有人欺负。娘怕你难过呀。” 顾秋天立即道:“那我去外祖家,我去村里住几天,你尽快来接我。” 赵氏:“……” “不行,我和你爹分开的事情,还没有告诉村里。” “你又骗我。”顾秋天大吼,“赵姨都来和我爹相看了,村里会不知道?” 赵氏心中苦涩:“秋天,你不要这样。我不是选择你大哥不要你,是你大哥那边离不得人,我是想过去照顾他一段时间再回来。没想到你爹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就要再娶……男人果然都是薄情寡性的混账。” “我爹才不是混账。”顾秋天反驳,“他每日辛苦赚钱养家,一天三顿饭也没吃什么好的,不是你做什么就吃什么。他能养好妻儿,从来没有挑剔过你,也不为难你,他哪点不好?我看他就是太好,所以你才……”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嘴,心虚地看向街口的方向。 赵氏若有所感,顺着儿子的思想看去,果然看到了姓顾的站在那里。她来这里是找姓顾的兴师问罪,当即冷笑一声:“哟,这么快就送你未婚妻回来了?一把年纪的人搅和在一起,干柴烈火的,看你那么着急相看,我以为你今儿都回不来了,晚上就要找个地方洞房呢。” 她阴阳怪气,语气刻薄。顾父并不生气:“男未婚女未嫁,我们相看以后决定要成亲,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反而是你,一直都挺缺德。你如果非要闹,那就大声一点,正好闹大了让街坊邻居都来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 赵氏也不想阴阳怪气,她就是忍不住。或者说儿子的话是对的,顾父脾气太好,两人做夫妻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在他面前不好好讲话。 因为她清楚,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男人都不会真正动怒。 此时顾父寸步不让,态度冷然,赵氏如梦初醒。面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她的枕边人,已然和她断绝关系,即将要娶别人了。 她眼泪唰就下来了:“孩子他爹,我舍不得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与你分开呀,原本我就打算等到阿知好转就来找你认错……” 顾父面色淡淡:“认什么错?你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错,之所以在我面前低头,不过是因为你手头的银子花完了,又要从我这个冤大头身上吸血罢了。” 赵氏张了张口,这话很难听,但却是事实,她无从辩解。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顾父追问,“夫妻之间做任何事都该有商有量,以前你在照顾周知,我忍了。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不让你管周知的事,你不听,不光要出力照顾,还要出钱。其实,那是你儿子,也算是我半个儿子,我无所谓养不养他,过去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不了就辛苦一点嘛,少吃一点,少穿一点,我不是养不起,但周知不是好东西。他算计我儿子,是我的仇人。你跑去照顾我的仇人,还要拿我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养我仇人的伤,我凭什么要原谅你?我如果原谅你了,我儿子受的那些罪算什么?” 他摆摆手,“今天我已经和四美约好了婚期,咱们俩之间不可能和好。你既然选择了周知,以后由他给你养老送终吧,也不至于老无所依。咱俩夫妻一场,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你如果再纠缠,影响到了我和我的未婚妻,别怪我翻脸!” 赵氏原先在顾家时,知道顾父是个好男人,但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珍惜他,因为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又不会分开。 但如今,顾父即将被人抢走,她真的很舍不得,哭着道:“那是我儿子,我要是不管他,那我还是人吗?” “你做你的人呀,我又没有拦着你。”顾父一步踏进门,把小儿子推了进去,“别跟她说话。脑子不清楚,小心你也染上这个毛病。” 赵氏原本就觉得小儿子不听话,很有些自己的想法,一直都在跟她犟。此时听到顾父的话,瞬间就气炸了:“姓顾的,你不要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我还真没有这个闲心,你也知道我很忙。今日相看,原本是大半天,我也只抽出了半天时间。”顾父回来是为了换衣裳,换完了就要去送货,“我没空跟你扯,反正,以后我的妻子是四美,你……好自为之吧。” 赵氏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板,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但还想要为自己争取一回,于是伸手去拍门。 “秋天,你开门呀!” 顾秋天眼圈通红,并没有过去开门。 他原先对周知是不喜欢,如今是讨厌。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份厌恶的来源,刚才听了父亲的话,柴总算是明白,他讨厌周知的自私,纯粹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毫无亲情……父亲对他那么好。只看在父亲养他多年的份上,他就该善待大哥。可是他呢,看到大哥富贵,竟然起了贪欲,让怀着他孩子的廖盼盼勾引大哥。 事情若是成了,大哥会被算计到连血肉都被啃干净。 第699节 顾秋天气急,抓了手边的木盆砸到门板上,砰了一声,他大吼:“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赵氏听说儿子正在气头上,父子两人此时都对她很是抵触,这不是求情的时候。再说,周家那边两个孩子应该睡醒了,她如果回去迟了,孩子尿不长久不换,到时候会把床也尿湿。 她急匆匆赶回,进门就看到了屋檐下的大儿子。她心情很不好,说到底,夫妻之间弄成这样,都是因大儿子而起。 “你怎么又出来了?大夫都说让你静养,好好躺着,腿才好得快。” 周知看到母亲整个人跟吃了炮仗似的,简直是一点就炸,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这里就被骂一顿。 “你出去做什么了?孩子一直在哭,我也不想出门,可不出来孩子嗓子都要哭哑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谁惹你了,你惹回去啊!” 赵氏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想到大儿子一天到晚不出门,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她苦笑道:“姓顾的再娶了。” 周知满脸意外:“这么快?他不要你了?” 赵氏飞快上前,抱了小的那个去换尿布。她这会儿心里很难受,但却连安安静静坐着难受的资格都没有。 孩子不光尿了,还拉了,尿布和衣裳包括襁褓都弄脏了。 如果只是尿,晒干还能用。可现在不行,得赶紧拿去洗,要不然,一会儿另一个襁褓弄脏,就没有换的。 夜里挺冷,孩子不裹好,可能会生病。这么小点儿的孩子,平时又吃得不好,如果真的生病,多半就没了。 赵氏忙忙碌碌,周知想了半晌,问:“秋天肯定舍不得你,他这是不管秋天的想法吗?现在他不管秋天,以后秋天也不会管他呀。那个顾秋实马车打好就要回京城,到时他只能指望秋天养老……他不会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吧?” 闻言,正在忙碌的赵氏动作放缓。这话无异于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口上,扎得她胸口生疼。 “秋天想跟我一起走,不想留在顾家。” 周知愕然:“他是傻子吗?跟着你能有什么?留在顾家,有房子有铺子,吃喝不愁,姓顾的还在帮他干活呢,他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我要是有顾叔这种爹,绝对会一辈子赖亲爹身上,想让我走,做梦!” 赵氏心情格外复杂。 像小儿子那样不在乎钱财,在她看来,这性子很不好。但像大儿子这样一切以钱财为先,其实也很不合适。 廖盼盼只是不干活,不出门是为了少吹风,不是不能出门。她早就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闻言冷笑:“顾叔不可能养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儿子,你想赖他身上才是做梦。” 周知很不高兴:“有你什么事?” 他板着个脸。 赵氏这两天在想一件事情,见儿子还要再说,急忙上前训斥:“我觉得盼盼说得对,你少说两句。” 此话一出,两个年轻人都愣住了,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廖盼盼不知怎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转身就去了茅房。 周知觉得母亲很不对劲,皱眉上下打量。 赵氏上前低声道:“阿知,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要再娶,不说你自己身边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要有人帮你照顾两个孩子。他们这么小,不能没个女人看着。我觉得,盼盼挺合适,她还不能生了……” 第667章 如玉公子 十六 在当下, 所有的女子都要嫁人。 除非是老了,不然,单独一个人过, 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这也是赵四美为何在娘家有了茅草房却还要嫁人的原因。 廖盼盼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嫁。等她小月子满了,就可以慢慢相看。 赵氏会想到这些,纯粹是因为她要伺候的人太多了, 总想送一两个走。 这一家子最后会走的是姐妹两人,廖盼盼到了年纪,只是身上出了些意外才拖到现在还没议亲。 周知皱眉:“娘, 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赵氏一挥手, “你不要管外人怎么说。原先你们是兄妹,可现在已经不是了,都改了各自的姓, 明显是两家人。还有,你们俩……私底下在一起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如今成亲, 算是破镜重圆。” “但是, 孩子他娘是被盼盼害死的,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周知提起廖盼盼,心头只剩下了厌恶。 “死了的人已经去了, 咱们要为活着的人考虑。”赵氏苦口婆心,“梅云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帮她照顾孩子。” 周知不高兴:“廖盼盼那个女人心狠手辣,我可不敢把孩子交给她。” 赵氏:“……” 听这话里话外, 儿子还挺嫌弃廖盼盼。 她都不知道儿子一天在想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条件。虽然是还年轻, 长得也不错,但这房子要和家里的弟弟分,更别提还有廖氏母女,他最多只能分到一半。最重要的是,他拉扯着那么小的两个孩子,进门就是后娘……这世上的女子如果有选择,没有人愿意做后娘。 “盼盼是心里对你有怨,你态度好点,对她温柔点,等他扭过心里的那股劲了,自然就会好好对你和孩子。” 周知皱眉:“我暂时不想提再娶的事,就像那姓顾的,当初娶你时太着急,外人说得那么难听,都过去许多年了都还有人说。” 赵氏险些气得吐血,他不急,她急啊! 她就是因为要回来照顾这两个小孙子,所以才和顾父分开,原本只是权宜之计。结果现在假的弄成了真的,偏偏她还不能太过闹腾,把顾父逼急了,不光外人会说她,娘家那边也不太好相处。毕竟,她和赵四美娘家是亲戚。 论起来,是她先不在顾家过了,赵四美才相看的。现在人家看对眼了,她又要回去……赵四美一家怕是能吃了她。 眼看儿子不会替她考虑,完全没长这根筋。赵氏忍不住了:“阿知,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等你两个孩子有人接手,我才好离开呀!” 周知哑然,他确实没想到这些:“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赵氏最想要的,还是回顾家。但她现在回不去了,就只能再找个下家。 她没有想过回村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在镇上这么多年,她几乎认识镇上所有的人。但是,这镇上总共也没几个鳏夫,留给她的选择并不多。 “总之你赶紧娶妻,两个孩子有人照顾,我才好为自己考虑。”赵氏今日也算是跟儿子掏心掏肺,继续道:“离开了顾家,我想再嫁并不容易。其实你也一样,你带着两个孩子,年纪太大的女人你不喜欢,但是年轻的寡妇不多,也没几个愿意来做后娘。”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你也别挑剔了,盼盼挺好的。虽然脾气不好了点,但……你可以哄着她呀。以前你家里有妻子,她都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明显就是你费了心思哄着。如今她不愿意,纯粹是你先不哄她了。” 这话倒是真的。 但是周知不想勉强自己接受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再说吧。” “别再说呀,你要是决定娶盼盼,现在就得开始用心,等你的腿好了,感情也差不多了,到时就能办喜事。”赵氏催促,“你成了亲,我也好……” 周知不爱听,闭上了眼睛。 不过,这些话到底是在他心里存了影子。 他一想到自己再娶,发现确实挺难的,不提她带着两个孩子,真有姑娘愿意嫁,至少要给聘礼吧?他如今兜比脸还干净,至于母亲那边……已经跟他说了实话,只有六两多的银子,花到现在,大概还有二两多。 这些银子省着点,能养到他痊愈。 也就是说,银子只够养伤,挪不出银子做聘礼。 这么一算,好像除了娶廖盼盼,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赵氏不管儿子愿不愿意,反正从那天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地讨好廖盼盼。 炒好的荤菜会给廖盼盼一份,还是直接给她送到床前。廖盼盼换下来的衣裳,原先都是廖氏深夜回来再去洗,如今赵氏给孩子洗尿布时,顺便就会带到井边洗干净了回来晾着。等廖氏回来,衣裳都干了。 廖盼盼觉得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赵氏本身就是个很贴心的人。 廖氏也觉得不对劲,不过她太忙了,除了睡觉就在干活,上工的时间太长,她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闲心考虑这些? 廖盼盼身子一日日好转,一个多月后,她开始出门了。实在是家里闷得慌。 外面的人还在对她指指点点,她转了两天后又不爱出门了,但闷在房里难受,于是时不时就会在院子里走一走。 这天用午饭,廖盼盼还在屋檐下缝衣衫……这是她娘的,廖氏干活是两头黑,回来时天是黑的,出门时天也是黑的,实在找不到光线好的时候。这衣衫破了一个洞,愣是找不到机会缝。 赵氏做好了饭,正准备给廖盼盼盛一碗,看到人在屋檐下,她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当下也不摆饭,而是笑着凑过去:“盼盼,你缝衣裳呢?” 廖盼盼嗯了一声,态度很是冷淡。 赵氏也不生气,笑道:“你这手法不对,缝出来就比较粗糙。我来帮你,你去帮我摆饭,今儿我看你心情不错,也别回房一个人闷着了,就在院子里吃吧。” 她说着话,手已经强势地将衣裳和针都抢了过来。 廖盼盼不爱干这些活,摆饭也不累,还能走动一下,她去了厨房。 赵氏偷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扭头对着儿子的屋子低声喊:“阿知,快出来,中午一起吃饭。” 周知这会儿正躺着,边上是两个孩子。这孩子很怪,虽然小小一只,人也睡着了。但边上有没有人他就是知道,只要一没人陪着,原本要是一个多时辰的,一两刻钟就会醒。 今儿周知原本打算在屋子里吃,顺便陪着俩孩子。听到母亲这鬼鬼祟祟的声音,他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廖盼盼今日要在外头吃饭,他也出去吃,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感情。周知心里抵触,却还是起身。 他的腿不能走路,但他都在勉强撑着走几步。 大夫也说,养了这么久了,小心一点,走几步不要紧。 于是,等到饭菜上桌,廖盼盼坐下时,周知已经在了。 廖盼盼翻了个白眼:“倒胃口!我还是进屋吃吧。” 她自己将桌上的菜分了一些到碗里,端了就走。 那嫌弃的眼神明明白白,一点都没掩饰。 周知:“……” 而就在这时,屋里的孩子也醒了,正哼哼唧唧哭着等人去抱。 周知心头窝了一团火,他就不该出来。弄得自己心情不好,孩子还醒了,这一醒,至少一个时辰之内都别想消停。 “娘,我也回房去吃。” 赵氏跺了跺脚:“阿知,你别发脾气。现在你已经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端着碗进门的廖盼盼这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母子俩的打算,再结合这几日赵氏的态度,她瞬间就气笑了。 廖盼盼也没有发作,毕竟那些事情只是她的猜测,母子俩也从来没有把话说到面上。如果她跑去质问,两人绝对会否认,到时,还成了她享受了赵氏的照顾后还污蔑人家。 她不声不响,回房吃完了饭后,把碗放到厨房,然后出门。她先是去了一趟廖氏干活的酒楼。 廖氏正在后厨洗碗,她特别能干,不怕苦不怕累,跟个杂工似的,哪里需要哪里搬。她又不偷懒,因此,东家挺喜欢她。 “盼盼?你怎么来了?”廖氏满脸意外,问话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 廖氏在这儿干了许多年,平时几乎没有人来找。管事见状,道:“盼盼兴许是找你有事,你先去旁边把话说了再来干活。” 这是管事体贴,廖氏道了谢,起身擦了擦手,带着女儿一起出了后门。 廖盼盼低声说了赵氏母子的打算。 廖氏人都要气炸了,女儿名声再不好,再嫁不出去,也绝对不会和周知继续搅和。日子一久,外人可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当初周知有妻子时与盼盼苟且,甚至是珠胎暗结,而后来赵梅云死了,两人才结为夫妻。 更何况,赵梅云之死虽然没有闹到公堂上,但好多人都知道她的死与盼盼有关。 如果盼盼真的与周知结为夫妻,等到多年以后,外人就会说他们俩苟且后弄死了原配。 第700节 这样的名声背在身上,日子还怎么过? “绝对不行,你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和周知在一起。那个混账毫无担当,当初他就不该欺负你,欺负你还不负责……” “娘,我不会嫁给他。”廖盼盼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在那一摊烂泥里挣扎时的绝望,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她险些丢命,这可是拜周知所赐,这些事她一辈子也不敢忘。退一步讲,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如今才出小月子,伤还血淋淋的摆在面前,且忘不了! “但是他们没有明说,我要是强调此事,显得我自作多情。”廖盼盼出门时就有了打算,询问道:“娘,你陪我一起去找个媒人,也不是说非得找个人嫁出去,至少要让那对母子知道我的态度。本姑娘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周知那个烂人,让他们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廖氏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你年纪不小了,咱们也可以请媒人多上点心,如果有合适的,你也别挑剔,该嫁就嫁。女子的花期就那几年,你的名声不好,多挑挑,总比着急忙慌嫁出去要好。” 廖盼盼不置可否。 她如今真的不想住在周家,如果对方家世长相都不错,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廖氏跑去告了半个时辰的假。 这会儿过了饭点,前面的客人散尽,虽然后厨还是忙做一团,但碗可以慢慢洗,天黑客人来之前收拾好就行。 廖氏做事踏实,这么多年很少告假,管事也愿意给她一个方便。 母女俩跑遍了镇上的两个媒人家中,说了自己的条件。 廖盼盼哪怕是想离开周家,也不打算太上赶着。她能够接受对方有两个孩子,但年纪必须在二十四以下,且本身能力能养家糊口。她最多是帮着带孩子打理家里,赚钱的事别太指望她。 如果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家,名声没有被毁,想找一个这样的男人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如今名声死臭,说难听点,一个男人带着俩孩子还能养家糊口,人才二十出头,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不难,凭什么要选廖盼盼? 媒人答应了下来,转头就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 母女俩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赵氏每天都在出门买菜,一日一大早再去镇上拿肉时,就听到旁人像说笑话似的提及廖盼盼的要求。 “她和周知的事有人亲眼所见,当初落胎是大夫亲口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有假。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 “谁说不是呢?这人不要脸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另一个妇人凑过来:“她和周知住在同一屋檐下,大男大女的,原先又搅和在一起过。谁知道现在是什么关系?说不定啊……” 那人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意思是两人说不定都一起过夜。 最后那种猜测,对赵氏的打算有好处,至少,廖盼盼名声更差,想娶她的人会更少。 可是,廖盼盼去找媒人是真的,而且同一屋檐下住着,廖盼盼找媒人这件事情没有事前跟她说……这明显还是没拿她当一家人呀。而且,她要嫁人,就是没考虑过嫁给周知。 一时间,赵氏心里乱糟糟,胡乱买了几样小菜就回家了。 她到家时,刚好看到廖盼盼在厨房打水洗脸。 “盼盼,天气挺冷,我给你烧热水。” 廖盼盼似笑非笑:“我可使唤不起你,怕还不起你的情分。” 看这阴阳怪气的劲儿,赵氏心知,她绝对是看出了自己的打算。 “咱们住一个院子,那就是缘分。有什么使唤不起的?有事你尽管说,回头咱们互相帮衬……” 廖盼盼一边洗脸,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我可不想跟你互相帮衬,你们母子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招惹不起。我已经去找媒人了,回头我嫁出去,大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用不着这么客气。” 她直说了自己要嫁人,赵氏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忍不住冷笑:“我听说了。刚才在街上,好多人说你要改嫁……哦哦,是你要嫁人,都说你没点自知之明。反正那些话很难听,我都听不下去,你听了肯定要生气。” 活了半辈子的妇人,很懂得怎样戳人心肝。一句故意说错的“改嫁”,彻底挑起了廖盼盼的火气。 她还是个姑娘家,从来就没有嫁过人。只是和周知悄悄在一起后被毁了名声,结果赵氏居然来一句“改嫁”,这绝对不能忍。 廖盼盼怒到极致,便开始口不择言:“如果不是周知,我何至于此?我只恨自己胆子小,当初他第一次欺负我的时候没敢把事情闹大。否则,你儿子早就去蹲大牢了,你有什么好嚣张的?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我再嫁不出去,不过是我开的条件太高,只要我愿意,随时能找得到婆家。你就不一样了,吃着东家饭,望着西家院,到了西家院,又看着北家好……旁人那都是守了寡才改嫁,哪怕是顾秋实现在那个后娘,人家也是在婆家被人嫌弃被人撵走才改嫁的。你呢?两次改嫁可都是你自己把男人抛下,这山看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就挑吧,如今轮到旁人挑你了……但你全身老皮,又吃里扒外,傻子才要你。” 对于赵氏而言,这番话很是毒辣。成功挑起了她的火气,这人怒到了极致就失了理智,眼瞅着说不过廖盼盼,赵氏就想给她一个教训,当即撸袖子就冲了上去。 “老娘撕了你的嘴,我看你说!” 廖盼盼不甘示弱,与之扭打在一起。两人谁也不肯松手,都朝着对方下狠手,一手揪对方的头发,一手掐对方的肉。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就摔倒在地,你掐我,我咬你,时不时传出一声惨叫。 周知在边上想帮也帮不上,只厉声怒斥:“廖盼盼,你放开我娘!” 他不出声还好,这会儿廖盼盼身上疼痛,听到周知的声音,又想起自己险些被他害死的事,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冲着赵氏的脖颈狠狠掐了过去。 赵氏努力挣扎,拼命踢打,她没有干重活,但平时也要洗衣晾晒,做的事比廖盼盼多,身上力气也大点。 廖盼盼挨了几下,就受不住了。 她手一软,被赵氏找到了机会反压在身下,还被赵氏掐住了脖子。 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大人,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周知怕弄出人命,不管是母亲被掐死,还是廖盼盼被掐死,那都是大事。 到了此刻,他也顾不得脸面了,张口就喊人。 街上的人听到有人喊救命,那怕大门是栓着的,也将门板踹开闯了进去。 四五个人闯进门,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二人拉开。 地上的头发一缕一缕,上面还带着血迹,廖盼盼身上还挨了好几口,肉都被撕下来两块。她痛到直吸气,狠狠盯着赵氏,已经被人拉开了,脚还往赵氏那边踹。 看到二人这个架势,这种人也不敢放开她们。只要一撒手,两人绝对又会扭打在一起。 周家的姐弟二人是不管事的,只能去找廖氏。 这会儿饭点,廖氏忙着呢,根本走不开。管事愿意给方便,那也不是现在呀,至少要前面没有客人的时候才会放她走。 不过,听说家里出了人命,管事明着不敢放,却还是悄悄摆了摆手。 廖氏其实也不在乎管事放不放人,女儿都被打了,她拼着这份工不要了,也要回家去看一看才行啊。 等她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回到自家院子里时,看到女儿的惨状……手臂上买了一块肉,脖子上被人掐出了青紫的痕迹,头发被整块扯了下来,头皮血肉翻卷,廖氏这一瞬间简直要气疯了,扭头对着赵氏冲了过去,狠狠就是几巴掌。 “贱妇,你敢打我女儿?老娘替你受罪几十年,帮你伺候那个混账几十年,完了你还要打我女儿。我弄死你……” 她扑了上去。 此时的赵氏是被几个人拉着的,在廖氏回来之前,众人都怕两个女人又打起来,将二人抓得很紧。 廖氏这一发作,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瞬间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抓着吧,赵氏只有吃亏的份。可要是放了,这两人肯定会再一次打架。 好在围观的人很多,反应也快,立刻冲上前制住廖氏。 这人无论是谁,干得累了脾气就不好,廖氏天天早出晚归,在酒楼的时候还得笑脸迎人,满腔邪火无处发,此时所有的怒火全部冲着赵氏而去:“你滚!这家是我的,你已经不是周家人,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还有姓周的,周知早就搬出这个家了,我收留你们,那是我心地善良。你们可倒好,住进来反客为主,居然打我女儿……今天我不把你们赶出去,我就不姓廖!” 赵氏离开这里,就只有回娘家去住。 她不想回娘家。 在她出嫁后,娘家的兄长翻修了家里的旧房,现在的房子是她哥哥嫂嫂造的,好像嫂嫂的娘家人也出了力,怎么可能长期收留她? “我不是周家人,但我儿子是,他姓周!”赵氏态度凶悍,“当初我和孩子他爹分开,阿知是跟他爹的,哪怕说破大天去,这房子也有他一份。你没资格赶他走,他是我儿子,该孝敬我,他要在这儿给我养老。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赶我们走?” 第668章 如玉公子 十七 赵氏早就想到母子俩可能会因为这个房子与廖氏和她生的几个孩子吵架, 此时张口就来。 廖氏看到女儿身上的伤,脑子都要炸了。再说她真的很讨厌周知,只不过性子软, 也不爱与人吵架,这才忍了又忍。 女儿被人害到落胎,甚至一辈子都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廖氏不是不恨, 只不过她不敢。那些怒火都压在心底,这会儿全部倾泻而出。 “就凭我是周全富明媒正娶的女人。你呢?当初你自己要离开周家,还把周知也带走了, 这可不是我说, 而是所有人亲眼所见,大家都知道你不要周全富,嫌弃他懒, 嫌弃他好赌,以前他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回来?如今人死了, 你想回来争房子, 我呸!有我们母子在一天, 你的休想。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是这话,这个房子没你的份。我让你住,那是我大度。让你滚, 你也只能乖乖滚……” “周知是周全富的亲儿子!周全富留下来的房子,周知必须有一份。”赵氏振振有词。 “谁知道周知是谁的种?”廖氏为了争房,完全是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 “姓顾的养他那么多年,一点怨言都没有。你从周家离开就搬到了顾家, 说不定你们俩早就搅和在一起了,周知是顾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姓顾的怎么可能老实给你养儿子?” 周知一直在顾家住,廖氏始终提着一颗心,又怕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结果等了又等,一直到周知算计顾秋实不成,从顾家被撵出来,他才回家住。 其实周知和周全富长相上有几分相似,任谁一看,都不会怀疑周知的身份。 但是,廖氏可不管这么多,只要能往这母子二人身上泼脏水,管他事实如何,她是张口就来。 赵氏险些要气疯:“我才没有偷人,我生两个孩子,父亲是谁一目了然。我是被人用花轿抬进门了才生的孩子,你呢?你敢不敢说盼盼的亲爹是谁?你说得清楚吗?张嘴骂别人的时候,也要看看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没有?我就不搬,你再看不惯我们母子,这房子也至少有我们一半。分家,以后咱们各过各的,老娘不伺候了。” 廖氏冷笑:“你伺候谁了?他娘的一直是我伺候你的两个孙子,不记恩的孽障,老娘干再多,你们都记不住……滚滚滚……” 廖家几人要撵祖孙四人离开,赵氏只当他们放屁,就是不走。 且不说周知腿上有伤,回村会很麻烦,只这个院子……赵氏是真心认为这院子至少有她儿子一半。 清官难断家务事,院子里住着的这群人关系如此复杂,旁人没谁愿意多管闲事,都在边上看着。不让他们打起来,就算是尽到了邻里之间的情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因为赵氏是本地的姑娘,又嫁在镇上这么多年。她挺会做人,平时与人来往间,很少和人结怨。此时便也有人帮着她说话。 主要是劝廖氏,让她先忍一段时间,无论这个院子有没有周知的份,这都是周父留下来的家产,如今周知有伤,即便是要搬走,那也不可能是现在。 廖氏知道自己被欺负了,可她一张嘴,说不过这么多人。再说女儿身上有伤,还得赶紧看大夫,她撂下这群人,拉着女儿去了医馆。 临走前,她瞪着赵氏:“你把我女儿打成这样。药费你得赔,若你不赔,我今天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绝对要把你们祖孙四人撵出去。不信你就试试。” 她眼睛血红,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凶狠模样。 赵氏冷哼一声:“我也受伤了啊!” 眼看两人都不服对方,眨眼间又要打起来。立刻又有人上前打圆场:“盼盼娘,你先带盼盼去治伤要紧,至于药费,先赊欠着嘛。” 有偏向于廖氏的人低声道:“如果大夫不愿意明着把这账记在他们母子头上,你就跟大夫商量一下,让他私底下给加到周知那药费上头。” 廖氏觉得事情可行,带着女儿跑了一趟。 赵氏也想去让大夫瞧瞧,但她也怕去了医馆之后被母女俩赖上。 这治伤呢,只看怎么治。 如果只是保住小命就行,那都不用去找大夫。或者找大夫后只要一些止血生肌的药草,那价钱也不贵。怕就怕廖盼盼要养伤疤……祛疤膏无论在哪儿,价钱都很高。赵氏剩下的那点银子,怕是给廖盼盼买祛疤膏都不够。 她干脆不去了,不出现在医馆,就不信那母女二人还能讹到她的银子。 廖盼盼直到坐在医馆之中,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与人打了一架,还被伤成这样。 第701节 她到处都是伤,但都是皮外伤,大夫细看过后,颇为无语:“不要紧,可以用药包扎一下,但没有多大的作用,这头皮上大概再也长不出头发了。下手的人真狠呐。” 姑娘家就没有不爱美的,廖盼盼向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即便是她没了名声,没了清白之身,也总觉得自己能够凭着婚事翻身。 但如今头皮光了几块,额头上也被指甲划破好大一片,以后谁还会要她? 周知毁她清白,毁她名声,周知的娘还毁她姻缘,断她翻身路,这母子简直是她的克星。有这母子俩在,她永远过不上好日子。 廖盼盼心里越想越恨,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鲜血都流了出来。她却毫无所觉。 廖氏扑上前将女儿的手掰开:“盼盼,你身上已经这么多伤,怎么还掐自己呢?” 廖盼盼回过神,她看向大夫,哭着道:“我好痛啊!你能不能快点帮我治好?” 大夫颇为无语:“这肉长好,那是需要时间的。我又不是神仙,不能一下子把伤给你治好。” “可是我有一点点痛就睡不着。”廖盼盼哭着,“能不能给我配两副安神药?” 大夫颔首:“安神药还是少吃,这两副吃完,我可不帮你配了。痛你就忍一忍,安神药吃多了会变成傻子。” 廖盼盼低声谢过。 药都配好了,母女俩不给钱。 大夫气急,他并不认同母女俩说的把这些药钱记在旁人头上,一把将药抢了回去:“不给钱就别吃。” 廖盼盼身上有点铜板,但买不起这两副药。她扭头哀求母亲:“娘,我好痛啊,不能没有药。” 廖氏还不舍得在大女儿身上花这份钱……底下还有一儿一女等着成亲呢,但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喝药可能真的睡不着,那一晚上就是活受罪。 她到底还是把这药钱付了,付的时候心里在滴血,但也没有多难受。她都打算好了,回去后就问姓赵的拿钱,要是敢不给,大不了再打一架。 母女俩回到周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此时看热闹的外人全部散尽,院子里只剩下祖孙四人。 赵氏真的很想把母女二人关在外头,却又知道自己不占理,看到母女俩回来,正在晾衣裳的她冷哼了一声。 廖氏冲上前就与之理论,两人大吵一架。 一个要银子,一个不给,事情僵持住,两人其实互相看不惯对方,往日也只剩个面子情。如今撕破了脸,那是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 还是廖盼盼上前劝说:“娘,你上工去吧,我自己熬药。别跟疯子吵架,他们听不懂话,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至于药钱……咱不要了,留给她买棺材。” 这话很难听,廖氏舒坦了,但也没放弃要钱的想法:“这银子你们今天之内必须要准备好,否则你们一家子就给我滚。要是不滚,小心孩子。” 最后一句是威胁。 大人可以防备她,真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但是孩子就不同,那刚刚会走的孩子随时都在外头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时时都盯着。而且孩子在大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廖氏母女俩真有这恶毒心肠,他们简直是防不胜防。 母子俩脸色难看至极,廖氏满意了,转身就走。她确实急着回去干活,眼瞅着就到了晚膳的时辰,酒楼里原本人手就不够,她一直不去,管事会不高兴。 至于女儿熬药……能走能动,熬个药应该不难。 只能说,廖盼盼从小就挺懂事,也知道母亲的活计很忙,许多事情能自己做就自己做。自己不能做的,也没指望过亲娘能帮忙。 廖氏走了,赵氏急忙带上两个孙子进了儿子的房,她觉得需要好好和儿子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应对。 廖盼盼一个人进了厨房,将两副药一起倒入锅中……家里有药罐。不过那药罐子这会儿正用着,里面装的是周知今天要喝的药。 此时已是傍晚,一副药喝两日,那罐子里的药是昨天中午熬的,现在那里面还能倒出三碗。 廖盼盼干活的时候将厨房的门掩上了,趁着院子里无人,她把周知罐子里的药倒掉,然后将锅中熬好的药倒了进去。 干完这些,廖盼盼又将厨房门打开,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然后,她把药盛进了一个木盆之中,却在盛完后端盆时,“一不小心”洒了。 “哎呦!” 赵氏有在听厨房的动静,天快黑了,她得给儿子做晚饭。可是廖盼盼一直在厨房,还一直在用锅,她想做也做不了。 看见廖盼盼药洒了一地,地上湿了一片,药渣子到处都是。赵氏不喜欢乱糟糟的厨房,此时却忍不住幸灾乐祸。 “洒了呀。这药不便宜吧?” 廖盼盼白了她一眼:“反正有人买,洒就洒了。” 言下之意,这药钱得赵氏出。 赵氏对着她一个人,一点也不怕:“我是把你打伤了,但是你也没省力呀,我这身上也到处都痛,只是我没有你那么会叫苦。你非要让我买药,那我也要让你帮我买药!” “你要不要脸?”廖盼盼冷笑一声,掏出一把铜板扔在地上,“给你,拿去买棺材!” 这话真的很刻薄,她说第一次的时候赵氏忍了,这次她真的忍不住:“你个小娘皮,不要太过分。谁先死还不一定呢,搞不好这钱我收了后回头是给你买棺材。” 廖盼盼又扑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她没纠缠,被赵氏躲开后,看着一脸防备的赵氏,她冷笑道:“看好孩子,别让孩子落单。” 语罢,进屋睡觉。 赵氏看见廖盼盼的房门没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她去厨房做好了晚饭,大夫配的药是饭后喝。因此,她给儿子送饭时,顺便带了一碗药去。 周知做梦也想不到母亲会害自己,他对亲娘毫无防备,吃完了一大碗饭,又一仰脖子将温热的药喝完。 喝完后躺在床上,外面天色渐黑,赵氏也带着两个孙子回去睡了。 周知觉得今日的自己特别困倦,不过,他想到白天吵吵闹闹,最近午觉都睡习惯了的他今日耽搁了午睡……该睡的觉没睡,困了也正常。 昏昏沉沉间,周知忽然想起来晚上喝药时的不对劲之处。 这药是昨天中午熬的,平时放在灶台上,只能保证不凉……这种天气,喝凉水也不要紧,药凉了照样喝。 也是没办法的事,赵氏要给他做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根本忙不过来。这药凉的也不是不能喝,能将就就将就了。 但是他晚饭后喝的那碗药是温热的,不是放在灶台上就能烘出来的热,绝对是有人烧火热过。今天因为母亲与人打架,比往日更忙,以前还有可能抽出时间帮他热药,今儿绝无可能。 那这药是谁热的? 周知忽然又想起廖盼盼熬药……她的药打翻了,等于忙活半天,一口都没吃上。 她是真的不小心,还是……那个药不能喝? 周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要起身,然后发现自己眼皮如有千斤重,身上也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昏昏沉沉,整个人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 不对劲! “娘!”周知用尽全身力气喊,其实只是喃喃,如果此时床边有人,大概能听到他的唤声,但离得最近的人都在隔壁房,他喊了好几声,愣是无人听见。 后来,他沉入了黑暗之中。 廖盼盼一直没睡,她靠在床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到赵氏哄着两个孩子睡下,大的那个习惯了天黑就睡,倒是很好哄,很快就没了动静。但是小的那个是不分黑夜,白天睡多了,夜里就不睡,现在满了月,更喜欢哭,在屋子里根本就哄不好,只能抱到院子里去晃。 今日那孩子特别闹,廖盼盼一直在等他睡,后来都等烦躁了,终于哭声渐小。 廖盼盼不想让母亲知道她要做的事,上次她对姓周的动手,母亲虽然在关键时刻帮了她的忙,但那次之后,只要是母女俩单独相处,母亲就会拿这件事情来说,并且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许再干类似的事,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今日她实在是恨毒了赵氏母子,否则也不会当着母亲的面问大夫买安神药。 安神药说白了就是迷!药,喝多了会让人昏睡不醒。她一下子要了两副,原本是四天的药,她半锅水煎成了三碗,换掉了周知药罐中剩下的三碗药。 赵氏终于回房,关门声传来,廖盼盼很耐得住,她没有起身,靠座的身子都没挪动。又等了半个时辰,外头夜已深,廖盼盼才起身。 她摸了一叠纸,打湿后进了周知的房。 周知无知无觉,像死了一般。廖盼盼把那些湿了的纸盖在他的脸上。 安神药会让人昏睡不醒,周知哪怕一下子喝掉了一天多的药,也不会不能呼吸了还醒不过来。他被憋醒,眼前一片黑,呼吸不畅,但因为身上没力气,哪怕他用尽全身力气扭动,动作却不大。 廖盼盼为了以防万一,站在床边摁住他的肩膀,感受到身下的扭动,她轻声道:“原先我真的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还想过嫁给你,但是,我看走了眼。你就是个畜生,周知,我恨你!” 周知扭动愈发剧烈。 廖盼盼自顾自继续道:“你和赵梅云感情好,为了她还不打算再娶,那我算什么?既然你不想照顾我,为何又要招惹我?咱们第一次,是你强迫了我,要不然,我早嫁人了。你个畜生,你毁我一生,如果有下辈子,我不希望再遇见你。” 身下的扭动渐渐变得无力,廖盼盼眼泪唰就下来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 到了此刻,廖盼盼不得不承认,哪怕她被这个男人害到名声尽毁,她心中恨意滔天,对赵梅云下毒,甚至还弄死了周父……但她都没想过要对周知下毒手。 直到今日,赵氏和她打架。后来赵氏和他们母女争房子,周知帮着他娘……那一瞬间,廖盼盼忽然就看明白了许多事。 这个男人,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也从来不对她心软。 既如此,她还客气什么? 周知没想到自己会想到自己会死在廖盼盼的手中……虽然廖盼盼从来没说过,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很深,也因为此,当初才敢放心地将她送到顾秋实床上。 想到顾秋实,周知恍然发现,他所有的不顺都是从算计顾秋实开始。 他落到如今地步,桩桩件件都有顾秋实的影子。 周知很不甘心,但是,再不甘心,他喘不过气啊。 廖盼盼一直压着身下的人,直到他没了动静,她也许久没有松手,整个人恍恍惚惚。 知道院子门被人推开,廖盼盼如梦初醒。如果没猜错,这会儿从外头回来的人应该是亲娘。 她一个人很难善后,得找亲娘帮忙。于是,廖盼盼轻手轻脚出了周知的屋子,将大敞开的门轻轻带上。 这门年久失修,开关时无论多小心,都会有吱嘎声,因此,方才她进门时,怕关门的动静吵醒赵氏……这次下药的机会难得,如果她不抓住,很难保证下次还会这么顺利。 她直接连门都没关,方才摁着周知时,她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就怕赵氏突然出现打乱她的计划。 廖氏半夜回来,忙了一整天,她整个人疲惫不堪,白天打架时有些扭着了胳膊,原本该歇一会儿,可酒楼太忙,外面等着干活的人多了去。她要是敢歇,那就会被人顶替掉。 她进门后就打了个呵欠,其实从酒楼出来,她整个人就困得不行,这会儿脸都不洗了,只想倒头就睡,正歪歪倒倒往房间走,忽然看到屋檐下飘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大晚上的,廖氏瞬间吓醒,即便是夜里,她也很快认出来那是自己大女儿,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盼盼,大晚上不睡觉,你……” 她嗓门不小,廖盼盼飞速靠近,低声训斥:“闭嘴!” 知女莫若母,廖氏莫名觉得这会儿女儿的态度不对劲,应该是出了大事。想到女儿方才出现的地方是周知的房门,她顿时吓一跳,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厉声问:“你做什么?” 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 廖盼盼还指望母亲帮忙呢,自然不会瞒着:“就是你想的那样。周知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跟弟弟争房子。等到周知的丧事办完,我们立刻就可以把姓赵的赶走,还有那两个小孽障,周知那么疼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最后能不能平安长大。” 廖母:“……”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站都站不直。恨不得立刻坐倒在地。 但她不能坐,这要是真摔倒了,动静很大。说不定就会吵醒赵氏。 “你让我怎么办?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干这种事,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有这么毒辣的心肠?杀个人跟杀鸡似的,你就不怕蹲大牢吗?不,如果事情闹到公堂上,你这条命都要没有了,当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绞死……你就不怕吗?真的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第702节 廖盼盼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猜到会被母亲责备,此时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就说帮不帮吧?” 廖氏:“……”她敢不帮吗? “死丫头,我真是欠了你的。你说吧,想让我怎么办?” 廖盼盼摇头:“我不知道。” 廖氏:“……” “那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各回各屋睡觉。” 说是睡觉,但想也知道,两人肯定是睡不着的。 正当两人准备转身之际,孩子突然哭了,廖盼盼吓一跳,身子都抖了抖。 第669章 如玉公子(完) 廖氏也很紧张, 母女俩站在院子里动也不敢动,侧耳听着屋中的动静。 那个小的孩子有时候夜里哭了就哄不好,必须要抱到院子里来转悠。 两人此时就害怕赵氏抱着孩子出来。 母女俩三更半夜站在院子里可以找到完美的借口, 一个下工回来睡觉,一个上茅房,赵氏绝对找不出疑点。 可问题是,周知已经死了。 赵氏今日夜里撞见母女俩大半夜不睡站在院子里, 再发现儿子没了,她肯定会怀疑到母女俩头上。 其实和赵氏相熟的人都知道,她最疼的就是大儿子。要是知道大儿子被人害死了, 不闹才怪。 母女俩身子僵直,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屋子里的孩子随着赵氏哄抱,哭声越来越大。在开门声响起之前,廖盼盼转了个身, 做出一副从茅房往门口的方向,似乎要迎接母亲回来的假象。 赵氏打开门, 借着月光看到了院子里的母女俩。她这会儿要哄孩子, 打算去厨房家熬好的粥喂一点给孩子吃, 一想到这母女俩从来不帮她带娃,她都不想搭理二人。冷哼了一声,路过廖盼盼时还撞了一下。 廖盼盼被撞得身子都歪了, 她却没有发脾气:“娘,赶紧回去睡吧,明儿你还上工呢。我也要睡,如果不是肚子实在太胀, 我晚上都不起来。” 廖氏嗯了一声:“我洗把脸就睡。” 赵氏没注意到母女俩说的话,她盛好了粥, 没找到勺子,厨房里转了一圈,才想起她洗碗的时候大的那个孩子拿了勺子出去,似乎是去了儿子的房间。 她忙着给孩子喂饭,顾不上其他,直接就闯入了儿子的房里,虽然男女有别,儿大要避母,但周知腿受伤后,都是她伺候的。 母子之间想要避,也得有那个条件。 这避不开,能有什么法子? 廖盼盼吓得想尖叫,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忍住到了喉咙的声音,转头就想回房睡觉。总之……周知死不死,和她没有关系。 “啊!” 周知的房中忽然传来了赵氏的尖叫。 “阿知,谁害你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周知的屋子亮堂起来。赵氏一眼就看到了儿子憋得青紫的脸和死不瞑目的眼。 她将怀中的小孙子放在床上,转身扑了出去,这会儿她想不到太多的事,直接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就要找人拼命。 廖氏已经避开,她洗脸后赶紧回房睡觉。 而廖盼盼的屋子没有上栓,她听到赵氏尖叫,满脑子只想摘清自己,飞快扑到床上睡觉。因为太过慌张,都来不及栓门。 当她听到院子里赵氏的动静想要关门时,已经迟了,门板还没彻底栓好,就被赵氏一脚踹开。 赵氏拿着菜刀,眼睛血红,冲着面前的人影猛砍。 廖盼盼是杀了几个人,但都是借助了外物,她本身没有多大的力气。反正肯定敌不过赵氏,更别提这会儿赵氏正在气头上,下手又狠,力道又大。 “啊!砍人要偿命啊,你疯了吗?”廖盼盼挨了两下,爬都爬不起来,只来得及尖叫。 廖氏以为女儿栓好了门,听到动静不对,尤其女儿的声音里满是慌张和恐惧,似乎还带着哭腔。她来不及多想,冲出了房门。 赵氏已经杀红了眼,扭头冲着廖氏砍。 廖氏看见她杀神一般朝自己冲来,不敢硬抗,转身就往外跑:“杀人了,姓赵的疯了……周知的娘疯了……快来人啊!” 院子门是栓上的,开门需要时间。饶是廖氏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门栓,但还是不如盛怒之中的赵氏动作快,门还没打开,她背上已经挨了两刀。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廖氏还想要喊,还想要开门,可她没有力气,对上赵氏黑沉沉的身影,她顾不得背上的伤,整个人往后挪。 “你不要杀我,我没有伤害过你……” 其实两家这些年能当亲戚走动,皆因为二人都与人为善,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两人都可以做到笑脸相迎,并且平时不会针对谁。这么多年相处和睦,但周知之死,彻底气疯了赵氏。 她高高举着带血的菜刀,一步步朝着廖氏靠近。 就在她的菜刀即将落下,廖氏用手捂着脸,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时,外头传来了砰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 “快点开门,谁要杀人,把门打开!” “开门开门,再不开,我们踹了啊。” 廖氏不敢喊,但这会儿外头有人,她忽然生出了无限勇气。不提生死未卜的盼盼,她还有一双儿女都在屋中睡觉。如果无人帮忙,无人阻止姓赵的,说不定姐弟三人都有危险。 “姓赵的要杀人,你们快……啊……” 最后一声是惨叫。 赵氏又动手了,一刀砍在廖氏头上,脸连着头皮都被削掉了一块,月光下也可见森森白骨。 与此同时,门被人踹开,好多人闯了进来。 那些闯进来的人中,还有几个拿着火把,看到院子里情形,这种人都吓了一跳,胆子小的往后退,但也有那胆子大的,几个男人冲上前去,制服了赵氏。 别看赵氏连砍两人,还下手极重,但她心中怒火不见半分减少。被众人压在地上时,她喉咙里还发出了难听的嗬嗬声,手脚都在奋力挣扎。 “她们母女杀了我儿子,我儿子死得冤枉啊!” 字字泣血,赵氏说这话时,眼中还流出了血泪来。 闻言,立刻有人去几个屋子里查看。 床上周敏儿姐弟俩用被子包住头,被人喊了才起来的。 而周知……满脸紫胀,眼睛大睁,确实已经没了气息。 “死人了!” 众人都闯了进去。 而廖盼盼没死,她被砍中了要害,身上流了不少的血,这会儿只剩下一口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向落在周知的屋子,眼神格外复杂,有恨有怨,唯独没有爱。 然后,她又扭头看向镇上最大的那个酒楼的方向,此时她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是她跟着顾秋实离开小镇去往京城,那里面的她浑身华贵,还对顾秋实不假辞色。私底下还在与周知来往……她不愿意相信那些事有发生过,但理智告诉她,那些都是真的。 要不然,顾秋实根本不可能识破他们的算计。 两人躺在一起的那天晚上,顾秋实罪到人事不省,她当时还试探了好几次,确定他已经睡死了,这才放心喝了酒睡下的。 可他还是醒了……那也是她唯一能算计顾秋实的机会。 那次失败后,顾秋实对她有了防备,从不给她好脸色,也不在与她单独相处。原来……顾秋实已经被他们害死过一次了。 难怪他会那么狠。 廖盼盼不甘心,脑海中的那些富贵她一样也没享受到,但她眼皮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艰难。边上有人在喊她,也有人在掐她人中,恍惚间她好像还听到了大夫的喊声,她想睁眼,但眼皮如有千斤重,很快,她整个人沉入黑暗之中。 最后的印象里,是她一身华贵想要去何大人府上拜访太夫人,结果却被拒之门外。 原来,她即便是嫁给了顾秋实,也得不到他家中的长辈承认。 顾秋实得到消息赶到时,周知已经没了,廖盼盼浑身都是血,睁着眼睛瞪着酒楼的方向,身子还是暖的。 而廖氏周身时伤,大夫正在给她包扎。周敏儿蹲在旁边帮忙,而赵氏……赵氏被绳子五花大绑,这会儿独自坐在旁边,脸上身上都是血,整个人木呆呆的,好像傻了似的。 众人私底下都在说这周家接连出事,搞不好就是惹了哪路神仙。 议论归议论,该办的丧事还得办。 赵氏被送到了城里。 那么多人看着她杀人,她根本就辩无可辩。 镇上无人去公堂上,顾秋实也没去,他的马车已经做好了,只等着跟马儿磨合几天,就可以启程。 顾秋实是一定要回京,顾父一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还是希望儿子回去的时间迟一点,再迟一点。 其实顾秋实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他打算等顾父成亲以后再走。 赵四美那天拿了料子后,给顾家父子做了衣裳鞋袜各一套,连顾秋实都有。 一晃到了月底,顾父大喜之日。 此时周知与廖盼盼坟头上都冒出了草尖尖。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在镇上没有多少地,道长看好的阴地不属于周家,得花钱买。廖氏自觉亏待女儿,咬咬牙借了钱买了地。 她恨不能直接将周知的尸首扔到那些山坑里,但谁都有几个亲戚,周知也一样,他们不允许廖氏这么干。 但是廖氏手头的银子不多,只买到了这一块地。无奈之下,只得让周知和廖盼盼做了邻居。 这人活着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但死了后听旁人安排,那都是能将就就将就一下。 * 顾父大喜,来了不少亲朋友人。 顾秋实坐在席面上,看着顾父胸口绑着大红花,娶了第三个妻子。 当年他有些不能理解父亲那么快再娶,但如今……此次顾父娶妻,虽然也是想找人照顾他们父子俩,但娶得这么着急,也是想让他放心。主要是不想去京城拖累他。 这份心意,顾秋实领了。 他以后哪怕不再回镇上,也不会断了自己与镇上的缘分,之前和镇长商量好的学堂还得继续办。隔个三年五载,他就会派人带些银子回来。 * 顾秋实离开的那日,天清气朗,秋高气爽。 一大早,马车就准备出城,顾父带着妻子和儿子站在路旁,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 第703节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干粮,不管喜不喜欢吃,你都给带上,是我的一份心意。” 顾秋实身边不只有墨汁和车夫,还有不少护卫。 顾父面色复杂:“这一去路途遥远,自己千万保重。以后……回来一趟这么不容易,以后还是少回吧,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顾秋实点点头。 顾父见儿子答应下来,微微松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如果我有本事,她可能不会去得那么早。” 这……当年顾父已经尽力了。 但这话也是事实,如果说顾母在京城生孩子难产,只要当时能保下命,肯定比在这镇上活的时间要长。 不过,时也命也,这不能怪顾父。 哪怕时隔多年,镇上的人提及顾府的原配,都还是会承认顾父对原配妻子很上心,在那几年之中,花费了无数药钱,如果换一个没那么厚道的人。顾母早已死了。 “不怪你。” 太夫人早几年想起找女儿,顾母也不会死。 顾母活着的时候虽身上挺痛苦,但没有人给她压力,她每日都很开心,临走时唯一的遗憾也是不能陪儿子长大。 马车驶动,顾秋实看着越来越远的小镇,忽然手背一暖。他扭头就看到了含笑的玉宜。 玉宜此次要跟着他一起回京,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秋实,以后想回来了,我再陪你一起回。” 顾秋实反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回,这世上大好河山,咱们都看不完……如果到了这附近,再回来也不迟。” 去京城的这一路还算顺利,到了府城后,顾秋实买了些东西,给玉宜遮掩了容貌,从原本的鹅蛋脸变成了圆脸。 一直到入了京城,玉宜才恢复容貌。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这些年虽然住在何府,但他名下有一个小宅子,是太夫人给的。位置不错,就在靠近何府不远,他原先就经常一个人在那儿住。 顾秋实没有回府,而是先回了那个小院洗漱了一番,然后才去何府找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年纪大了,头发几乎全白。 顾秋实到的时候天还不怎么亮,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瞌睡少,如果没记错的话,太夫人这个时辰已经起了。 太夫人听说外孙子回来,顿时欢喜不已:“快请!” 顾秋实进门,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不管太夫人对不起谁,反正没有对不起他。顾秋实那些年能在京城过得滋润,甚至是后来那些经历中他能底气十足从容不迫,都多亏了太夫人的照顾和教导。 “孙儿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看他进门先行大礼,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这皮猴,回家一趟,好像还变懂事了。一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当然要回。”顾秋实起身,上前坐在太夫人旁边,“我还给您带了个孙媳妇回来。” 太夫人知道他是回去履行婚约,心里很不喜欢这乡下来的姑娘,总觉得好好的外孙子配一个乡下丫头可惜了。 “怎么没把人带来?” 顾秋实笑着解释:“还没有禀过长辈,婚事还没定呢,孙儿还要麻烦您帮忙证婚。” 太夫人满脸疑惑:“什么意思?你未婚妻不是村里的吗?” “不是那个,我回家去时,人家没有等我,已经成亲了不说,孩子都生了两个了。”顾秋实笑吟吟把自己和玉宜相识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太夫人一脸惊讶:“玉宜郡主?她不是被山贼劫走?怎么会流落到那么偏远的小地方?” 顾秋实说了驸马的算计,太夫人满脸怒气:“岂有此理,驸马也太过胆大,这完全是将皇室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他是不想活了吗?在这京城之中,还想一手遮天,胆大的谋害皇室血脉……” 谁说不是呢? 不过驸马也算是聪明人,这么难的事,竟然还叫他办成了。 如果不是玉宜回来,驸马所作所为,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过,皇上再不怎么在乎妹妹,也绝对不允许外甥女被外人如此欺负。 太夫人当场就要进宫找皇后娘娘告状,顾秋实拒绝了。 “我亲自带她去,如果不能讨公道,您再出马也不迟。” 顾秋实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太夫人面前自称孙儿,但旁人眼中,他只是借居何府的远房亲戚。他请安后,没有在何府多留,他成亲后也不打算在此久住,反正他很快就会有自己的院子了。 玉宜敲了登闻鼓。 此鼓一敲,无论有没有冤屈,皇上都得彻查。 当然了,如果敲鼓者是诬告,那一定会倒大霉,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 得知敲鼓的人是堂堂郡主,皇上立即将玉宜请了进去。 玉宜跪在大殿上,声声泣血,说起自己这过往十多年的经历,说起受的那些委屈,说起驸马的算计,说起她险些被卖到大山里,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是泪。她对着皇上猛磕头,磕到额头红肿。 “求皇上为玉宜做主。” 皇上勃然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此事牵连甚广,宗令当天就被下了大狱,驸马和其家人,还有他眼中的妻儿也被抓进大牢。几日后,被发配往三千里之外的苦寒疆域做苦力。皇上有令,驸马和其家人终身不得回京,世世代代都只是役民。 役民和奴隶差不多,生下来就是罪人。 这就是算计皇家公主和郡主的下场! 此事也算杀鸡儆猴,给那些驸马和郡马紧了紧皮。 * 因为顾秋实和玉宜郡主这特殊的缘分,皇上没照顾好自己的外甥女,有些歉疚,便想补偿一二,问及玉宜以后的打算。 玉宜只求皇上赐婚。 皇上答应了,甚至是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亲自为二人赐婚……顾秋实不想让众人觉得玉宜郡主嫁了一个废人,他提前就送上了一份修整水利的折子。 皇上看了,惊为天人,封顾秋实为工部侍郎兼节度使,即刻前往整修运河,原本是不修完不许回,现在玉宜求赐婚,皇上将婚期定在了一年以后。 太夫人还在想给外孙求一个怎样的前程,原本是想让他读个几年书,考取个功名以后找一处富庶之地做个小官……在她走之前,得给这个孩子找一份出路,她不敢冒险将他留在京城,万一儿子对这孩子有怨……她不想看见亲人互相残杀。 结果,这孩子借着救了郡主的机会,竟然得了皇上的赏识。如果是普通人,即便是写了折子,也递不到御前。 皇上让他单独负责运河修建,可见其重视。 即便是太夫人在京城还算有点身份,只是也左右不了顾秋实以后的仕途了。 一年后,顾秋实回京成亲。 顾秋实此时已是三品官员。 其实,正常来说,顾秋实必须得有功名才能入皇上的眼。 但此时皇权至上,皇上喜欢谁,谁就有优待。即便是有人质疑皇上的决定,皇上拿出了顾秋实当初的折子,还有这一年之中顾秋实做出的功绩。 短短一年之中,运河已经修了有几百里,这几百米之内的田地,全部都有水灌溉,即便遇上干旱之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救人无数,这是大功德。 京城官员高高在上惯了,对于顾秋实所做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是运河附近的百姓,特别是对于那些每年都需要挑水灌溉的百姓来说,如今沟渠修到了田边,以后再不怕干旱……他们真的很感激顾秋实这个官员。 甚至还有不少人给顾秋实立了碑。 顾秋实活了许久许久,只要已看淡了名利,他做这些事,一来是想帮助百姓,二来也是不想让人看低了玉宜。 他地位越高,名声越好,玉宜嫁给他,得到的称赞就会越多。 即便玉宜是郡主,可这天底下的郡主多了去,玉宜夹在其中并不显眼。就如她母亲,哪怕贵为公主之尊,只因为和皇上不够亲近,就一点地位都无,甚至还有可能是被驸马给暗害。 时隔多年,根本找不到公主被暗害的证据,驸马也不承认,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顾秋实回京是为了成亲,登门拜访的人不少。还有好多官员想把门生塞到他手底下去……混个几年,混一份功绩,也好往上升。 由于顾秋实宅院门口纠缠的人太多,此次还传入了皇上的耳中。 于是,皇上以顾秋实没有长辈为由,命礼部的官员上门操办婚事。 值得一提的是,礼部官员登门,还带了不少皇家护卫。 皇家护卫只为皇室安危……顾秋实即将做郡马,也算是半个皇家人。用这些护卫,勉强也说得过去。 但真正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上这是不想让人打扰顾秋实,或者说,皇上不愿意让太多的人参与进修建运河这件事中。 修建运河从一开始就是皇上亲自负责,但凡是顾秋实送回京中的折子,那都是直达御前。 一个人得不得皇上重用,只看他的话能不能当皇上耳中,众人对顾秋实趋之若鹜,个个都想与他亲近,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份直达御前的本事,还因为这过去一年中顾秋实做出的功绩。 往远了说,那是要造福千秋万代,以后青史留名,百世流芳。 顾秋实抽空去见了玉宜。 这一年中,玉宜去探望他好几次,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陪在家他身边。 如今的玉宜郡主,已经不是那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可怜,她很得皇上看重,时不时皇后娘娘就会请她进宫说话,几乎每个月宫中都有赏赐下来。 也就是玉宜郡主定了亲,否则,肯定有许多人想要摘回这朵富贵花。 玉宜看见顾秋实时,满脸的欢喜:“你可回来了,再不到,我都要亲自带人去码头接你。” 顾秋实握紧她的手:“怎么这样凉,你等了许久了吗?” 玉宜偏着头看他:“我好想你。” 一开始两人相处时,玉宜就很喜欢他,只是那时两人不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感情从何而来,更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相处久了,玉宜发现,顾秋实对她很是包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始终含笑,从来不会变脸。 渐渐地,她也放开了自己的脾气。 顾秋实将她揽入怀中:“我也很想你。好在马上就能娶到你了,回头……我们再也不分开。我去哪儿,都会带着你一起。原先我还说过,要带你游遍名山大川。” 玉宜面色复杂:“你那么忙,不用记着这些。” “不,说到就要做到。”顾秋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下辈子,但想来是没有了,他想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都陪着玉宜,不留遗憾。 玉宜环住他的腰:“那……我可就等着了。” 有情人久别重逢,一直谈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顾秋实坐着马车回府,刚刚转过街角,马车被人拦住。他掀开帘子时,拦住他的马车也掀开了帘子。 第704节 对面是个熟人。 是何大人。 也是顾秋实的的亲舅舅。 上辈子,顾秋实回京之后一直都在专心读书,因为他已经成亲,不好继续借助在何府,还因为太夫人不喜欢周盼盼,他大多数时候都住在自己的院子,偶尔才抽空进府一趟给太夫人请安。 也不是每次进府都能碰上何大人,何大人有自己的差事,有时候还要出远门,因此,甥舅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每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最多就是请个安。 也因为此,太夫人才会认为儿子可能不愿意照顾这个乡下来的外甥……想方设法也要将外孙子远远送走。 顾秋实回来后,上一次回京,就没与何大人见上面。 两人距离上次见面说是时隔一年多,但与顾秋实而言,已经相隔许久许久。 何大人先下了马车,走到顾秋实面前,挥手道:“给我让个位置出来。” 顾秋实侧身。 “这大晚上的,也没个地方坐,我请你喝酒吧。” 何大人提议,扭头看向外甥,“早就想跟你谈谈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现在凑上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讨好你吧?” 那还真不至于。 何大人对外的名声光明磊落,当然了,朝堂上打滚多年的官员,不可能阳春白雪到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也正因为此,太夫人很害怕儿子对顾秋实下黑手。 “不会。何大人愿意请微臣喝酒,微臣只觉受宠若惊。” 何大人听到他这个称呼,扭头白了他一眼:“跟我还微臣呢,母亲瞒着你的身世,但我不可能收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府里长住,更何况,母亲那样看重你,连陪嫁都舍给了你……我查了查,知道你是谁。” 顾秋实扬眉:“我总不能叫你舅舅吧?” 哪怕是亲舅舅,但这关系到太夫人年轻时干的荒唐事,当年的事情如果传出去,不光太夫人与何府名声有损,何大人脸上也不太好看。 “你就叫我舅舅,又能如何?”何大人失笑,“别说是我表亲很多,即便是恢复你母亲的身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母亲愿意接你回来,就证明她已经正视了自己当年做的事,一直不肯告诉我们真相,主要是怕我接受不了,也怕我对你下黑手。别看她是我娘,其实她还真不了解我……” 关于长辈的事,何大人不想多说。 “原先我不理你,也是不想你被旁人针对。那时我以为你就做一世富家翁,私底下护持你就是了……没想到你小子藏拙,若不是因为认识了郡主,想要求娶郡主,你是不是还不打算露底?怎么,怕我护不住你?” 顾秋实哑然。 十几岁的他,不懂得这些呀。 虽然足够聪明,也只是会读书而已。这修建运河是他后来的那些经历之中学来的本事。 何大人拍了拍他的肩:“酒就不喝了,以后要是遇上了难处,尽管跟我说。你小子还不知道吧?修建运河花费巨大,户部那老头儿每次都按时给你送上饷银,里面可有我的一份功劳。” 说完这话,何大人叫停了马车,飞快跳下:“话说完了,酒也不喝了,你赶紧回去睡。好生做一个新郎官,不要被郡主嫌弃了才好。” 顾秋实不知道何大人上辈子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直到死,都没有被何府的人针对过。他能够感觉得到,何大人这番话是真心的。 他下了马车,认认真真对着何大人远去的马车深深一礼,谢过这位长辈的暗中护持。 夫妻俩感情极好,从不吵嘴,成亲后他在京城住了三个月,然后带着玉宜重新赴任。 运河修了十年,这十年中,运河沿途所有的田地都得到灌溉,还修了几条水上丝绸之路,走水路能去全国八成的府城。 顾秋实之名,也传遍了天下,一起传开的还有二人的恩爱故事。 十年后,顾秋实辞官,专心开起了医馆,这期间带着玉宜游遍全国名山大川。 * 玉宜去时,只有顾秋实守在她旁边,夫妻俩这一辈子没有孩子。顾秋实不忍让她承受生子之苦,对外只说是自己不能生。 彼时玉宜已经八十有六,算是高寿,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她看着旁边的老头,眉眼弯弯。 她成亲后,所有的事情都不操心,此时一笑,就带上了几分娇俏。 “秋实,你要好好的。答应我!” 顾秋实点点头:“我答应你。” 玉宜看着他的眉眼,眼神细细描摹,似乎想要将他的长相印刻在心底:“秋实,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你,遇上你,我这一生真的很幸运。” “我也爱你。”顾秋实将她的手放在颊边摩挲,“ 遇上你,也是我的幸运。” 玉宜眼睛缓缓闭上:“你要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顾秋实手中握着的手已经卸了力。 顾秋实并不难过,他一脸平静地起身,帮她整理好仪容,然后上床,将她轻柔地圈入怀中,就像过去许多年两人相拥而眠那般。他也闭上了眼,下巴搁在玉宜头顶:“我想陪你一起,无论上天入地。傻郡主,你不在了,我怎么可能好呢?” 翌日,玉宜郡主和镇国公一起逝去的消息传开,更加证实了二人的恩爱。 之后许多年,都有人将二人恩爱的故事编成戏文四处传唱。 * 顾秋实因为那是自己的最后一辈子,睁开眼睛时,下巴上还有玉宜头发的触觉。 他发现自己站在往日里见苦主的屋子里,此时他同样站在书案之后,桌上的小瓷瓶已不见踪影。而该站苦主的地方,此时站着玉宜。 玉宜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而顾秋实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往日特别安静的院落,此时能听得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他握紧了玉宜的手,往外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两人脑中多了个讯息:此处是雾界,住的都是帮助他人消散怨气的善人,二人可以在此处长住,也可继续帮人消散怨气积攒善值。 两人侧头,相视一笑。 玉宜握紧了他的手:“以后,我可就赖上你了。” 顾秋实一笑:“这也是我想说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