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正长》 第1章 《来日正长》作者:阿苏聿【完结】 文案 在陶琢和严喻做同桌的两年间,他们的关系发生了三次变化。 从陌生人,到学校舍友,到合租室友,到男朋友。 但在陶琢和严喻做同桌的两年间,他们的主要矛盾没有变。 那就是陶琢想和严喻上同一所大学,而严喻非要考清华。 晚自习,严喻递来练习册:“题给你勾好了。” 陶琢接过:“嗯。就做这几道?” 严喻:“除了这几道全做。” 陶琢:“……” 陶琢:“我不要考清华了。” 严喻:“不行。” 陶琢:“……” 劝学大师冰山学神x听劝小狗阳光学霸 * 严喻x陶琢,占有欲很强但很温柔x非常会撒娇还会哄人 总之是一个冰山遇到天敌然后瞬间被晒融化的故事 两个小家伙相互治愈,1v1he 无破镜重圆,大部分时间都长嘴,小部分时间犯浑 【带带预收~下本写古耽《永安十三年》长篇朝堂正剧,混血将军x落难皇子,作者专栏可见】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欢喜冤家 成长 校园 轻松 主角视角陶琢互动严喻 一句话简介:小狗和养小狗的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01章 南城 南城八月,日光透过榕树,碎金般落了满地。 一中的宿舍区大铁门外,一个穿白色t恤、背黑色吉他包的少年人正坐在他24寸的大行李箱上,不时脚尖一点,原地转来转去。 微信电话打过来。 “小琢?” “哎,爸。”陶琢说。 “到学校了吗?见到老师了吗?都还好吧?宿舍怎么样?” “挺好的,还行,没搬进去呢,不知道。”陶琢趴在拉杆上,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陶琢知道,其实陶正和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他只是用笼统的提问来展现自己有尽过父亲的义务。果然,陶正和念叨了一会儿,话锋一转。 “你说你,书读得好好的,干嘛非要转回南城去呢?户籍的问题,你跟爸说一声,爸不就给你搞定了?广东是高考大省,想考好学校不简单,你现在转过去,万一跟不上怎么办?” “无所谓了爸,”陶琢想了想,说,“对我来说考哪儿都一样。” 陶正和又就“考哪儿都一样”这个回答发表了十分钟的严正声明,教导陶琢虽然你爹妈牛逼,但学历依旧是你未来混社会的金字招牌,要郑重对待,最后总结道:“那行,爸还有事儿,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找爸啊,好好学习!” 挂了电话,打了一笔巨款过来。 陶琢坐在行李箱上转圈,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下收款,发了个小猫鞠躬的表情包。 另一个微信电话打进来。 “小琢呀?” “哎,妈。”陶琢又说。 “我听你爸说,你回南城上学了?怎么回事啊?之前学校不待得挺好的吗?是户口的问题吗?” “不是,就是想回来了,那边没什么朋友。” “也对,你总是转来转去的,确实没法交朋友。你爸那个人也是……算了我真懒得说他了。或者你来上海呢?”林思含说,扭头去和秘书确定明天的会议细节,半晌后转回来:“要不你来上海吧,小琢。这边有很多国际学校,你上两年,妈妈直接送你去国外读书。” “算了妈,我英语不好。” “那有什么?给你找个外教上两节课,当玩儿一样就会说了。国内高考这么卷,累死累活,走海外赛道又简单又轻松,我觉得挺好。” “还是不要了,我不想一个人去国外。” “那就到时候请个人去跟你陪读。” 陶琢摇头。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林思含使尽浑身解数试图诱拐陶琢出国,然而都被一一婉拒,最后只得放弃。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早餐按时吃,周末了就和同学去吃点好的,不要亏待自己。钱够吗?” “够,我爸刚给我打了一笔。” “多少?” 陶琢报了个数字,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下一秒,陶琢看见林女士的支付宝转账跳了出来,比陶正和多一个0。 “不够就和妈说,妈有空就去看你!” 等林女士有空,那大概要等到下辈子去。陶琢一边这么想,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那头的唠叨,最后把电话一挂,世界清静了。 陶琢伸长腿,在地上一踩,倒推着行李箱,把自己摇进树荫底下。 今天是返校日,林荫小道上都是来往的学生和家长,拎着大包小包涌进宿舍楼。 陶琢低头玩手机,闷热的暑风吹开少年人额前碎发,露出清俊明丽的一张脸。不时有女生回头偷看。 陶琢在等新班主任来接他,叫许瑛,早上下飞机时才加上微信。 转学是陶琢自己提的。没别的理由,就是三个月前,被迫出席陶元——小他十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生日会时,忽然觉得这种硬插进别人家庭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不如一个人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于是就和陶正和提了这个想法。 陶琢知道陶正和肯定会答应,但没想到他这个秉持“有后门不走是傻x”原则的爹会把他直接转进南城最好的重点高中一中。 第2章 陶琢有点发怵,开始为他未来两年的高中生涯感到一丝姗姗来迟的担忧。 “陶琢!”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陶琢从行李箱上站起来:“许老师。” 许瑛看上去三十来岁,很年轻,梳着丸子头,踩着小高跟:“不好意思啊,刚刚在开班会,让你等了这么久。” 陶琢说没事,正好熟悉校园环境。然后在许瑛的吩咐下,把行李暂时放在一楼宿管处,跟着她去教学楼办手续。 一中是老牌学校,坐落在南城黄金地段,占地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许瑛的介绍下,陶琢很快弄清了校园建筑的大致分布。 “你在五班,是我们一中的重点班,同学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你爸爸说你以前成绩一直很好,应该没问题吧?” 陶琢一听人都麻了,特别想给陶正和脸上来一拳,说:“如果我说有问题呢?” “那也来不及了,都已经办好了。你自己努力吧。”许瑛笑道。 于是陶琢在大大小小各种文件上签了名,办了学生证,领了学生卡,拿了学生手册和规章守则,抱着半米高的书,摇摇晃晃跟许瑛去教室。 教室在五楼,零星还有几个学生,见人来都“瑛姐瑛姐”地叫,好奇的目光落在陶琢身上,陶琢笑着点头致意。 “我们班新同学。”许瑛介绍,“叫陶琢。从外省转来的,你们以后多照顾一下。你就坐这儿吧。” 教室最后一排紧靠后门的位置,还有一个空位。 “和喻神坐啊,”一个男生说,“那不得难受死?” “喻神跟你不一样,”一个女生说,“喻神不装逼,每学期也就考试结束后,看着他的成绩条难受两天。” 学生们嘻嘻哈哈开玩笑,许瑛也和他们打成一片。陶琢抱着书,自己走到座位旁。 同桌的语文课本正摊在桌上,风吹动纸张哗啦啦响。陶琢低头,恰好看见扉页上写着潦草的两个字,“严喻”。 “严喻是年级第一,”许瑛走过来,“从入学到现在,那位置上就没换过人,你习惯就好。” “男寝508住的谁啊,”许瑛翻着手机问,“是不是乔原棋那个宿舍?我有印象,天天晚上熄灯后说话被扣分。” “508?那不就严喻那个宿舍么,喻神,棋哥,还有鳝鱼。” “他们是一个宿舍的?” “对啊。” “那为什么单宇数学还考那么点分?”许瑛佯怒,班里又是一片哄笑声。 “挺好的,这是严喻,这是单宇,”许瑛点了点陶琢的同桌,又点陶琢前桌,“你们都在一个宿舍,我让他们多照应你一下,别担心,放轻松,很快就融进来了。” 陶琢乖乖“嗯”了一声,把书分门别类放进书桌。 傍晚时分,火烧云自天边漫山遍野燃烧而来,金红一片,笼罩整座南城。 许瑛带陶琢去宿舍。 一中的宿舍区被香樟树掩映,总共就四栋楼,每栋楼有独立的用电区和洗衣间,一楼有自习室。 许瑛站在一楼打电话:“单宇你人呢?为什么不在宿舍!晚自习不上了吗?!” 单宇溜出学校吃饭去了,陶琢一边听他在电话那边唯唯诺诺,一边倍感抱歉,心想开学第一天就给舍友捅了个篓子。 许瑛挂了电话发微信,说:“没事,严喻应该在,我喊他来。” 陶琢说:“没事,我自己上去就行。” 一个微冷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许老师,您找我。” 陶琢扭头。 一个比他略高半头,身型纤瘦,单肩挎书包,手里拎着件校服外套的男生正朝他走来。 昨天下了大雨,地上残存积水,成片的水洼倒映着灿烂燃烧的晚霞,严喻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在满目金红之中,看了陶琢一眼。 他似乎刚从自习室出来,身上还带着空调的冷气,单手摘下蓝牙耳机,逆光,陶琢看不清他的脸。 “严喻,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陶琢。你们在一个宿舍。你带他熟悉一下宿舍,把床和行李这些都收拾好,可以吗?” 严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许瑛又转向陶琢,把该嘱咐的都嘱咐一遍,最后说:“那今天的晚自习你就不用来了,先把宿舍整理干净,明天正式开学,好吗?” 陶琢说好,许瑛很满意,找到宿管阿姨匆匆交代几句,转身离开。 严喻没说话,看陶琢一眼,转头就朝男寝走。不知怎么,陶琢意会了这一眼的含义,立刻拉着行李箱跟上。 然后他就在入口处站住了。 很遗憾,一中的宿舍没有电梯。 严喻上了一阶台阶,又扭头:“拿得动吗?” 陶琢:“拿得动。” 严喻转身上去,陶琢深吸一口气,一把拎起他那24寸大小的全部家当。 然后就在二楼瘫了下来,感觉身体被掏空。 箱子里装了四季的衣服,远比陶琢想象中沉。陶琢只好半层半层地上,连拖带拽,不顾四个轮子死活,硬是把行李箱咣当咣当拉上去。 正在三楼弯着腰喘气,忽然发现消失已久的严喻又出现了。 估计是走到五楼等了半天,发现他没跟上,不得不下楼来找。 严喻就那么单肩挎着书包,平静地站在不远处看他,一句话也不说,陶琢却心念一动,再次神奇地意会了学神的身体语言。 第3章 陶琢起身让开,严喻走过来,一把拎起行李箱。 用力时肌肉收缩,修长的小臂上微微暴起青筋,呈现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力量感。 陶琢慢半步,跟在严喻身后,说:“谢谢啊。” 严喻没有反应。 陶琢一看,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耳机塞回去了,大概没听见。但这回借着天光,陶琢看清了严喻的脸。 严喻长得很好看,轮廓明朗,五官分明;鼻梁高,睫毛长,就是总习惯性垂眼,让人看不清那双瞳色很深的眼睛里,到底潜藏着什么情绪。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508。 一中的宿舍由八人间改造而来,因此空间很大,每间宿舍配有单独的阳台、浴室、卫生间,两张上下床,以及一溜靠墙罚站的储物柜。 唯一的空位是靠里的上铺,大概因为长年无人入住而被征用,木板上放着几摞竞赛书。严喻放下行李箱走过去,把书抱起来,随手放到自己枕边。 他就住在陶琢下铺。 “这是浴室,洗手间,阳台,”严喻说,声音冷淡,“走廊左边是用电区,有统一的吹风机,洗衣间的洗衣机需要投币使用,不接受扫码。自习室在一楼,这是宿管电话。” 他从草稿纸上顺手撕下一条,写了一串数字,递给陶琢:“还有别的问题吗?” 陶琢摇头。 严喻点头,完成许瑛布置的“带他熟悉一下宿舍”任务,拎起书包,转身出门,大概是晚自习去了。 忙了整整一天,陶琢终于等到独处的机会,霎时间松了口气。 宿舍里很安静,空调呜呜送风,不时吹动严喻蚊帐,使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那人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陶琢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眺望远处的钟楼。日暮余晖,整座城市都晕散在半粉半紫之间。 这就是未来两年他要蜗居的地方了,陶琢心想。 记忆中,南城的夏天总是漫长又炎热,无穷无尽,使人焦躁。 但这一刻,闻着茉莉花香,听校园里的嬉笑声渐散渐远,陶琢深吸一口气,觉得一切其实还不错。 第02章 月光 陶琢在宿舍里忙忙碌碌,铺床,套被子,挂蚊帐,把各种私人用品分门别类地丢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收拾完后去浴室冲凉,花了足足两个多小时。 缺的东西还挺多,洗衣桶,洗脸盆,牙刷,毛巾……还有花露水,驱蚊液,小风扇…… 陶琢抱着手机列清单,计划下周出校采购。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住宿生们陆陆续续回到宿舍。 与陶琢同寝的另外两个男生是单宇和乔原棋。 单宇性格开朗,自来熟,走到哪都能和乌泱泱一大帮人称兄道弟;乔原棋则是个瘦高的戴眼镜的理科学霸,曾经搞过化学竞赛,高二转出来走常规高考路线。 年轻人相互打招呼做自我介绍,没几句话功夫就混熟了。 单宇向陶琢说明一中宿舍的管理条例,重要的时间点,和学生们一般的习惯。 “晚上十点下晚自习,十点十五宿舍关门,十点半宿舍熄灯,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事要做,洗衣服洗澡什么的,最好下午五点多放学之后做完,否则得摸黑。” “早上不下雨要跑操,看这里,”单宇指着门口一面巨大的led屏幕,“每天晚上熄灯前会更新,通知你要不要出操。要的话大概是五点半起床,不要可以多睡一会儿。” 陶琢说好,头顶响起一道铃声,看表是十点十五,陶琢推断这是关门铃。 他站在走廊向下看,夜色里,几个学生正沿着小路朝铁门狂奔而来。唯一一个跟在最后不紧不慢的是严喻。 只见严喻踩点进了大门,宿管果断把门一关,校园彻底安静。 “喻哥。” 十点二十,严喻慢悠悠晃进508。 严喻耳朵里还挂着airpods,听不见,但应该看见了单宇口型,点点头,朝自己床位走。 他手里拎着一本数学竞赛题,习惯性往上铺放,摸到陶琢刚铺好的床垫床单,顿了一下,才不着痕迹地拿回去。 严喻摘了耳机,随手把校服外套搭在椅子上,拿齐换洗衣物与毛巾进浴室。 水声刚响起没多久,整栋宿舍楼的灯就“啪”一声全灭了。 陶琢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单宇说:“喻哥的习惯,晚上才洗澡。没事,508浴室有窗,月亮能照进来,借着那点光基本上能看清。瑛子应该跟你介绍了吧,严喻。” “嗯,大神。” “所以呢,习惯就好,习惯大神的习惯,也许你也能变成大神。”单宇哈哈大笑,摸黑爬上床。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们早就摸清宿管的出没时间和刷新位置。熄灯后,乔原棋轻车熟路掏出违规电器,把小夜灯夹在床头,继续翻他的化学竞赛书。 “陶琢啊,”单宇开始说小话,“你呢?你是从哪转来的?第一次听说有人能转学进一中,还一来就是重点班。你在以前的学校,应该也是年级第一的水平吧?” 陶琢正在床上翻来覆去,闻言苦笑:“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既然是舍友了,我也如实告诉你——我是我爸走后门塞进来的。” “靠,真的假的!” “真的。以前在学校就年级前五。” 单宇翻白眼:“你妈的,什么叫‘就’年级前五。” 第4章 陶正和与林思含离婚后,自己开公司,一个人四处打拼。因为他的工作,陶琢也跟着流浪,几乎没在哪个学校完整地待满一学期。不过也是因祸得福,陶琢锻炼出了强悍的自学能力,接受过不同省份教育的毒打,学业能力基本在线。 “以前的学校一般,没有一中这么厉害。” “那也很了不起了,”单宇说,“但你进度和我们一样吗?” “你们学到哪了?” “数学……导数吧?物理是哪啊老乔?” “磁啊,你到底有没有听课。” “……”陶琢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再一次无比强烈地想给陶正和脸上来一拳。 单宇问怎么了,陶琢说没什么。 “只是我之前的学校,圆锥曲线刚开了个头。” 水声停了,片刻后,浴室门哗啦一声响,水汽扑面而来,三人同时默契地保持沉默。 借着幽微的月光,陶琢看见严喻穿一件白色长t走出来,衣服宽大,遮掩了少年人的身型。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歪着脑袋,控耳朵里的水。 雪白的影子从陶琢床边飘过去,陶琢再次闻到对方身上沐浴露的茉莉花香。 严喻感知到宿舍里奇异的沉默,单手开耳机盒:“你们聊。” 单宇接着说:“你们进度怎么那么慢?” 陶琢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们进度太快了……” 乔原棋:“一中进度本来就快,重点班更快,这么说来你差了大概半学期吧。” 单宇:“那你怎么办。” “学呗,还能怎么办,”陶琢笑了,“来都来了,‘只要没学死,就往死里学。’” 严喻坐在床边垂眼划手机,大概不关心舍友们在说什么。 宿舍门被敲了两下,单宇立刻缩头,说那是“宿管来了”的暗号,转过去蒙着被子装死,乔原棋也把夜灯掐了。 等宿管离开,乔原棋又点起灯,如痴如醉看化学竞赛题,单宇则真的睡了过去。 就在陶琢翻来覆去失眠时,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发现是严喻起身,拎着笔和卷子走向阳台。 他转身带上阳台门,关门时视线透过缝隙,恰巧和陶琢对上。严喻只是一顿,随即转过头去。 陶琢正好躺在窗边,一仰头,就能透过玻璃窗,模糊看见严喻的半个影子。 他斜靠在阳台半人高的外墙上,戴着耳机,拎着笔勾英语完形填空的答案。 肩膀宽阔,撑起了t恤,但风吹过,宽大衣摆下隐约的线条又显出少年的瘦削。 陶琢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单宇开始打呼。 鼾声很轻微,但乔原棋还是被吵得受不了,骂了声“操”,从上铺扔下一个枕头盖在单宇脸上。 陶琢失笑,不再看严喻,自己钻进被子,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陶琢在一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三点一线,稀松平常,除了因为要面对一群学霸压力陡然增大,和他在从前的学校没什么区别。 陶琢性格好,温柔和善,爱笑,人又长得好看,很快和五班的同学打成一片。 只有严喻除外。 严喻是一座真正的亚热带冰山,永远惜字如金,能用行动解决的问题绝不开口,能用两个字回答的绝不用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和任何人说话。 “我觉得喻哥这样挺好的,”单宇如此评价,同时转过来敲了敲严喻桌面,“喻哥,昨天的数学练习卷借一下,有几题不会。数——学——” 严喻戴着耳机听不见,余光扫到有动静才抬头看单宇。 他应该是对单宇爱抄嗟来之答案的陋习了然于心,通过口型判断了一下对方需要的学科,然后从书桌里准确摸出那张数学试卷,不发一言地递了过去。 陶琢正在低头补课,算电子在磁场里转圈,旁观了整个流程,觉得好玩,一边笑一边在试卷上飞快写完证明。 上课铃响了,严喻无动于衷,还在写化学有机。 直到语文老师走进教室,才摘了耳机放在桌上。 和所有重点班的学生一样,一中尖子们擅长一心多用,语文和英语课上,大部分时间是老师在讲台上讲,下面的人在笔走龙蛇地做题。 严喻就是这种典型,语文高考必刷题摊开来摆在左边,古汉语常用字字典摊开来摆在右边,一副正在研究文言文翻译的认真模样,实际上化学试卷压在下面,他在草稿纸上画苯和苯的同系物。 陶琢也在干别的,继续研究他的电磁综合,被电子运动轨迹折磨得死去活来,一时间有些忘我,忽略了应付胖丁的表面工作。 语文老师体型偏胖,脸圆圆,眼睛也圆圆,教的还是语文这种念经催眠的课,因而得了个外号叫胖丁。 单宇忽然往后一靠,撞了下陶琢桌子:“别写了,没人听课,胖丁不爽了,要点人了。” “卧槽,”陶琢扫了胖丁一眼,不慎与之四目相对,瞬间警铃大作,连忙翻开语文练习卷,“她讲哪了?” “陶琢!”胖丁果然说,“你分析一下这道内容概括题,为什么选c?” 陶琢站起来,同时飞快地扫了一眼四个选项,什么艺术创作过程,人的主体客体,相对性与同一性……不读原题完全无法分析,顿时心如死灰。 这时却感到撑在桌上的手腕被从右边伸来的笔不轻不重戳了一下。 第5章 陶琢:? 陶琢低头看过去,严喻的胳膊微微一动,把试卷送过来一点,在a选项里的“只要”上打了个圈。 陶琢心领神会,开始瞎编:“不选a是因为选项里有个‘只要’,太绝对,原材料里没有这么说。” 胖丁点头:“很好,b呢?” 严喻其实也没做,正在读题,陶琢汗流浃背地等,然后看着严喻在一串“实践、思考、比较”的词汇上打了个横线,画了个交换顺序的符号。 陶琢:“顺序错了。材料里不是这个顺序。” 胖丁说:“最后一个选项。” 只见严喻圈起了d选项打头的第一个人名,和最后一个美学理念,画了个连接线,打了个叉。 陶琢顿悟:“对应错位,材料里他不支持这个观念。” 不料胖丁道高一丈:“那材料里支持的是谁?不准偷看严喻。” 班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陶琢:“……” 最后胖丁还是放过了他:“行了陶琢,你坐下吧,认真听课!你们也别笑,下个谁!孙亿鸣你来!” 陶琢在起哄声中坐下,单宇立刻靠过来:“卧槽,你太牛了吧,怎么答出来的?” 陶琢用笔戳单宇后背,让他转过去,别再吸引胖丁火力:“不是我,是喻哥。” 严喻一定听到了,但是面无表情,没有反应,只是披上宽大的校服外套,一手撑着脸,继续低头在草稿纸上画苯环结构有机物的排列组合。 陶琢小声:“谢谢啊。” 严喻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第03章 独影 一中的教学进度很快,尤其是重点班。重点班的尖子们不需要老师在基础内容上多费口舌,理科课程上,往往只是简要地提一下关键和易错点,一笔带过,就迅速进入题型分析和重难点突破,这便苦了陶琢。 陶琢一边补之前的进度,一边跟新的内容,每天如痴如醉,做梦都是圆锥曲线动点和磁场电子漫天乱窜。用单宇的话说,这是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但差点被淹死。 一周很快过去,周五放学前,教室里从前往后传周末作业,厚厚一沓练习卷,半个班都在唉声叹气。 许瑛踩着小高跟进来,敲了敲讲台:“安静安静,别叹气了,把周六自愿补课通知传下去,让家长签名,下周带回来。” 下面顿时一片惨叫:“什么通知?”“谁自愿?我吗?”“不要啊——” 许瑛紧接着宣布了更残酷的事实:“干什么,都高二了,心里有点数好吗?以后每周六上午补半天课,前两个小时考试,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按这个顺序一个月轮一次。后两个小时上课,讲重难点,上什么课每周通知,下周正式开始,别睡过了。” 惨叫更加凄厉:“卧槽了,还要考试?”“教育局电话在哪里,臣妾要告发一中贵人私自补课……”“每周考一次,杀了我吧!” “瑛姐,这个考试排名吗,”终于有人抓住了重点,“考什么内容啊,刚学过的吗?” “排啊,当然排,”许瑛阴险地笑,“家校通会发短信的,想什么呢?学过的都考,大综合。” 下面直接没声了。 陶琢在听到“考试”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想找个楼跳了,等许瑛讲到“大综合”,陶琢已经物色好了楼——就教学楼对面那个天文台,校内最高建筑,跳下去直接一了百了。 单宇晃着椅子前后摇:“淘宝呀,你怎么办啊,你还什么都没学。”单宇已经无视陶琢抗议,给他起好了外号。 陶琢气若游丝:“还能怎么办,和你去年级400的位置做邻居呗。” 一中高二理科生总共一千来人,单宇排年级400,用许瑛的话说,已经是重点班之耻了。 单宇同桌霍超插嘴:“你就先别担心别人了,老何说了,下次数学再上不了平均分,让你把所有错题手抄一遍。” 单宇惨叫:“那总有人是上不了平均分的啊,平均平均,他不教数学的吗,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放学后提着厚厚一沓卷子往宿舍走,陶琢和单宇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单宇是短住生,等下就要回家。 一中的住宿生分长住和短住,长住生家在外地,周末也住学校,短住生则可以每周回家。单宇和乔原棋都是短住,严喻和陶琢是长住。 陶琢:“那岂不是宿舍里只剩我和喻神两个人?” “是只剩下你,”单宇说,“我们喻神都住自习室的。” “你要实在担心,就找人给你补一下,”单宇话锋一转,提点道,“一中的考试,自主出题的话,基本上还是围绕讲过的东西为主,你借个笔记看看效率高很多。” “我知道,”陶琢说,“乔原棋在帮我补物理。” “数学呢?差最多的是数学吧,要不你问问喻哥?喻哥其实很好说话的。” 陶琢脑海里闪过严喻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想了想说:“再说吧,先补一科是一科。” 书包被学习资料塞得满满当当,单宇把它甩到肩上,准备回家。半只脚踏出去又转回来:“要不我带你出去吃一顿吧,正好熟悉熟悉周边环境。” 陶琢闻言欣然应允:“可以啊,吃什么?我请你。” 单宇算盘达成:“那吃贵的吧,有个日料店不错。” 第6章 陶琢服了:“你好歹稍微客气一点呢?” 单宇得知陶琢家庭情况后,经常“陶公子”长“陶公子”短地叫。此时一边念着“我和我们家淘宝客气什么”,一边笑嘻嘻扑到陶琢身上。人和书包加起来一百四五十斤,差点没把陶琢压死。 两人没个正形,在走廊上打闹起来,严喻就在这时踩着满地林荫上了五楼,转过楼梯角,看见两个不明生物抱在一起扭来扭去,顿了顿脚步。 陶琢余光瞥见,摸摸鼻子,和单宇分开,给严喻让出一条路。 严喻单肩挎着书包,在斑驳的夏日光影里走过去,点点头:“借过。” “要不喊上严喻?”陶琢心里一动,问。 “喻哥啊,”单宇道,“他应该不会去吧,你问问?反正以前班里有什么聚会喊他,他都拒绝的。” 陶琢回头看,严喻正站在阳台,微微弯腰,两手随意搭在阳台外墙上,盯着墙外茂密的榕树出神。 大半个后背都沐浴在南城明媚的阳光里,校服被晒得雪白,热风如浪潮般拂来,不时掀起少年人衣角,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身。 地上则蔓延出一个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这样啊。”陶琢说。 “是啊,所以算了吧,估计他发会儿呆就要去自习室了,”单宇拉陶琢下楼,“他偶尔会灵魂出窍一下,估计在补蓝条,不用管啦!” 单宇把陶琢拽出了一中,边走边给他介绍周边情况。 一中前门是南城的主干道,对面是大学,再往南走有商业区;后门往北则是美食街,以及隔着一条马路的又一片商业区,繁华无比。 “所以胡斌可烦了,总有住宿生借走读生的走读证溜出去玩,屡教不改屡禁不止,最后干脆不抓了。”单宇说。 “胡斌是谁?” “教导主任啊,光头那个,”单宇比划,“看到他手机藏好点,这人手段高明。” 一中虽然允许住宿生带手机,但不允许把手机带出宿舍。不过学生大都贪玩,总有各种手段躲在教学楼角落联机开黑,胡斌为此操碎了心。 陶琢忽然想到:“那喻哥的airpods呢,胡斌就没看见过?” 他有时怀疑严喻的耳机是长在耳朵上的。 “当然看见过,喻哥从来不避嫌。不过人家胡主任说了,”单宇绘声绘色地模仿,“‘看看人家严喻,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那耳机我就是摘下来,里头放的肯定也是英语口语。’” 单宇带着陶琢把周围转了个遍,到处踩点,告诉他这家的卤肉饭好吃,那家的麻辣烫不错,柠檬茶哪家酸,哪家甜……最后去了商场里的一家日料店,胡吃海喝,狠狠宰了陶琢一顿当导游费。 “回去的时候买几个面包,”单宇良心未泯地提点道,“周末饭堂早餐又少又难吃,关门还早。囤面包能解决所有问题。” 陶琢应声,和单宇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目送这人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陶琢双手插兜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羡慕。 陶琢按单宇的指令绕去面包店,挑了几个不同口味的面包,又去华润万家,翻出之前列好的清单,补齐了所有需要的日用品。 各色锅碗瓢盆乱七八糟,足足塞满两个大编织袋,陶琢差点没拎动,十分狼狈地爬回学校。 此时已过了八点,夜幕低垂,周围居民区的住宅楼亮起星星灯火,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陶琢像个八爪鱼,拖着编织袋往前走,走不远就累得站在路边喘气,抬头看见窗户里家家户户和睦的剪影,一时间更觉心酸。 陶琢就这么拽着编织袋一路蜗牛似的缓慢爬行,视野里却忽然多了双白色帆布鞋。 那人路过,在陶琢身边顿了顿,沉默地停下。 陶琢的视线顺着对方裤腿一路攀爬,路过宽大雪白的衣摆,和修长脖颈上凸起的喉结,最后撞进严喻那双深黑的眼睛里。 严喻居高临下瞥了眼这两个倒霉的编织袋,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朝陶琢一扬下巴。 陶琢再次读懂了严喻的身体语言,让出一个,严喻单手提起来。 陶琢两手提着另一个,落在严喻后面,想了想,小跑两步跟上他。扫了一眼这人耳朵里的耳机,特意提高音量,大声说:“谢谢喻哥。” 严喻听见了,脸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还是垂着眼皮,看不清表情。 半晌后沉声开口:“不用。” 严喻帮陶琢把编织袋搬上五楼,陶琢又千恩万谢了一番,严喻只是点点头,从下午发的那一厚沓练习卷里抽了两张,夹在草稿本里,拎着支签字笔去自习了。 陶琢把编织袋里的日用品全拿出来,分别安置好,打算洗个澡。不料宿舍热水还没烧好,只好先用冷水随意冲了冲,换了身衣服,也拿上东西下楼。 自习室里人不多,严喻坐在角落,戴着耳机,正一手撑头,一手转笔,安静地看生物实验题。 那是严喻在自习室的“专属座位”,因为他总是坐在那,雷打不动,久而久之其他人也不去打扰。严喻会放一些常用的学习资料在桌面上不拿走。 自习室的木门很老了,推拉时都有刺耳的“吱呀”声,严喻抬头扫了门口一眼,见是陶琢,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写题。 后排还有零星几个人,大多是长住生,和一对小情侣,偶尔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第7章 陶琢挑了个空位,离严喻不远不近,坐下来翻出数学试卷。 时间就在这让人心安的寂静里慢慢流逝。 何涛这周发的数学练习卷很综合,难度高,计算量大,陶琢算得头晕眼花,做完除最后两道大题以外的题目,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陶琢抬头环顾,发现人已经陆陆续续走空了,只有严喻还坐在原位不动,换了张卷子写。 陶琢起身,去走廊活动筋骨,顺手摸出手机看微信,班级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那两道大题,怒骂老何变态。 两道题都不知道何涛是从哪搜刮来的,又难又刁,搜题软件上搜不到。 有人在群里艾特余沅,她是五班的女班长,常年追在严喻后面考年级第二的学霸。 余沅发了圆锥曲线的解题过程,说导数那题她也不会,让他们周日晚上去问喻神。 严喻有微信,也在群里,但从来不发言。 陶琢存了那张解题过程,无视单宇“上线黑一盘,速速”的骚扰,切出去翻朋友圈,漫不经心向下划,忽然一顿。 是林女士的九宫格,好像是和老公女儿出门吃饭,三人在某个高级酒店,窗外是东方明珠和黄浦江,西餐摆盘很精致,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笑得也很可爱。 陶琢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转学来南城,除了想逃离让他窒息的“别人的家庭”以外,还有一个小算盘是,也许转学这个带有叛逆含义的行为,能让陶正和与林思含在幸福美满的人生里,偶然间想起陶琢这个小插曲。 也许会因为一点愧疚,一点同情,以及一点最后的怜爱,分给他一点关注。 但算盘好像落空了,事实是没人注意到他。 陶琢深吸一口气,主动调整心情,心想就当没看见那条朋友圈。 走回自习室,发现严喻已然不在。 第04章 亲密接触 十一点,陶琢最后一个离开,关了自习室的空调和灯,在闷热与潮湿中慢慢爬上五楼。 508一片漆黑,没看见严喻,正要开灯,隔着那扇半掩的阳台门,陶琢隐隐听见打电话的声音。 是严喻。 在这通电话里,大部分时候严喻只回答一个“嗯”,或者“好”,偶尔保持沉默。 但只要严喻保持沉默,那头的人就会立刻捕捉到沉默里隐含的拒绝与反抗之意,转而输出长篇大论,直到严喻同意为止。 陶琢想了想,又蹑手蹑脚退出去,背着书包趴在走廊上,礼貌地等严喻打完。 陶琢趴在栏杆上,把脸贴着手臂,望着月亮,它正在远处鱼鳞般的云海中浮浮沉沉。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严喻拎着手机出来,看见陶琢,显然有些意外。 陶琢摆摆手,挥开蚊子:“你打完了?” 严喻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陶琢点头,准备进宿舍,严喻忽然喊他:“陶琢。” 陶琢回头,看见严喻站在走廊不远处折过身,静静地看了他半天才说:“下次不用等我。” 陶琢笑起来:“好。” 只在走廊站了一小会儿,胳膊就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又痒又肿。陶琢心想南城的蚊子实在歹毒,同时又眼疾手快打死一个,掌心一滩血。 陶琢去洗手,听见背后传来开关门的动静,多半是严喻回来了。果然,严喻拎着几件洗好的衣服走过来,陶琢让开一步。 阳台狭小,站两个人有点拥挤,严喻离得很近,陶琢再次闻到他身上干净的茉莉花清香。 是严喻用的沐浴露吗?陶琢神游中想。 一中的晾衣绳是不可调节的款式,高高悬挂在墙顶,学生们得用晾衣杆把衣架撑上去。 严喻把衣服一件件用衣架挂起来,又拿起晾衣杆,稳当当挂到绳上。 陶琢有点羡慕,因为严喻比他高,架起晾衣杆来很稳,陶琢举这个就有点晃,每次晾完衣服两臂酸痛。 严喻忽然说:“给我。” 见陶琢茫然,又言简意赅道:“衣服。” 陶琢这才想起自己床上也堆着一堆刚洗完的,忙抱过来,一件件挂好递给严喻,严喻便接过去,把它们挂在自己的衣服旁边。 “你先洗吗?”晾完衣服后,陶琢问。 严喻随口道:“你先吧。” 陶琢便抱着一堆新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走进浴室。 一中的浴室也很大,不会有转不开身的尴尬,这让陶琢很满意。 浴室墙上打了个铁架,很牢固,上下四排,空的那一排是留给陶琢的。 陶琢打开灯,把瓶子们一字排开摆上去,正要脱衣服,忽然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微小摩擦声。 陶琢扭过头。 下水道口探出一根棕色须须。 陶琢:“………………” 陶琢还来不及反应,那只拇指大小的南城特产美洲大蠊已经爬了出来,趴在下水道口抖翅膀。 陶琢瞬间浑身鸡皮疙瘩全鼓起来,一边头皮发麻地祈祷别飞别飞,一边迅速环顾四周找趁手的武器,最后目光锁定在刚买的塑料脸盆上。 陶琢贴着瓷砖墙壁悄无声息溜过去,慢慢捡起脸盆。然而蟑螂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贴着地缝爬行,伺机逃跑。 于是就在蟑螂伸起前侧肢节,准备快速溜走的瞬间,陶琢眼疾手快丢出脸盆,想把蟑螂困在里面。 第8章 脸盆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外面的严喻摘下耳机,疑惑地抬起头。 陶琢紧紧盯着脸盆,三秒后绝望地发现,这小强生命力过于顽强,居然硬是挤出一条缝,从脸盆下面钻了出来。 陶琢只得抄起沐浴露,鼓起勇气,试图和敌人决一死战。 严喻在这时敲门:“陶琢?你没事吧?” 陶琢没功夫搭理他,屏住呼吸。 谁知蟑螂也屏息凝神,抖了抖须须——然后光速向前爬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陶琢果断砸出沐浴露,可惜歪了,没把蟑螂砸死,反倒打草惊蛇。蟑螂受到惊吓,猛地展开翅膀,扑棱棱扑棱棱,直冲陶琢那张帅脸飞来。 陶琢心想我操!顿时落荒而逃,反手开门冲出去,转手把门狠狠甩上。不料严喻就站在门外,他这一下冲得太猛,直接扑进了对方怀里。 严喻猝不及防,被陶琢撞得向后一退,靠在墙上,下意识伸手揽住陶琢。 陶琢身型纤瘦,严喻则肩宽臂长,一揽就环着少年人的腰,将他整个抱住了。 陶琢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钻进了严喻怀里,脑袋还是懵的,盯着浴室门发呆。 严喻挑眉,低头看陶琢。 陶琢的头发很软,沾了浴室里蒸腾的水气,湿漉漉贴在后颈上,衬出皮肤的白。 眼睛很圆,落在清幽的月光里,显得很亮,像小狗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整个人惊魂不定,靠在严喻身上,本能往他怀里挤。 腰很细,紧贴着严喻手臂,触感让严喻心里轻轻一跳。 严喻顿了顿,挪开视线,提着后领把陶琢从他怀里拎出来,平静道:“怎么了?” 陶琢这才反应过来,忙拉开距离,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丢人:“没什么,就是……” 他咽了咽口水,飞快地说:“就是有只这么大的会飞的差点扑到我身上的蟑螂。” 严喻:“……” “不是,真挺吓人的,我不敢打。”陶琢仰起头,眼巴巴地看严喻,“能不能麻烦你……求你了……” 严喻抿了抿嘴,避开陶琢那灼热的目光:“行了我来。” 严喻开门去看,陶琢立刻退出去四五米远,生怕蟑螂再窜出来。严喻朝浴室内扫了一眼,锁定敌人位置,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准备去找工具。 陶琢忙拉住他,翻箱倒柜,掏出一个空的玻璃瓶,递给严喻:“你别拍死它。” 严喻:“……你要养?” 陶琢:“……” 陶琢惊叹于严喻的脑回路:“不是,是它拍死了会,就是,黏乎乎的……一团……不行我实在接受不了,太那个了,那样的话我再也不会进浴室了。” 严喻:“……” 严喻沉默片刻,还是接过玻璃瓶进了浴室。 门里传来一连串叮铃铛啷的动静,听得陶琢头皮发麻。 再之后,严喻平静地拉开门,没让陶琢看见那个玻璃瓶,以及玻璃瓶里的某个生物,径直走进洗手间,眼疾手快,一阵冲水的声音。 陶琢看着严喻洗完手出来,发自内心地说:“你太厉害了喻哥。” 严喻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说:“去吧。检查过了,没有了。” 陶琢点头,想起什么又转回来:“我那沐浴露不想要了,今晚能借下你的吗?” “……”严喻说,“用吧。” 陶琢拎着浴巾,草木皆兵地去了。 陶琢洗完澡,吹了头发,仍心有余悸胆战心惊,于是站在爬梯上把整张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把蚊帐末端全塞进床垫下面,以免半夜被小强突脸。 等浴室里的热气消散尽,严喻才起身去洗。 严喻擦着头发出来时,陶琢正坐在床上,架了个小书桌,低头写数学题。 当睡衣穿的那件白色t恤有点大,衣领微微垂落,露出锁骨上两个红色的小包。严喻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陶琢正对着一个不动点问题抓耳挠腮,听见严喻敲他床头,回头一看,一个小小的圆柱状药瓶摆在枕头旁边。 “这是什么?”陶琢探头。 “无比滴,”严喻淡淡道,“涂在被咬的地方。” 陶琢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被咬了好多包,锁骨,胸口,还有腰侧,大大小小触目惊心。 陶琢说谢谢,把药水涂在皮肤上,清清凉凉,有点像方才碰到的严喻皮肤的温度。 陶琢从上铺探身,倒挂金钩把无比滴还回去,看见严喻正靠在床头,垂眼做短文改错。 月光透过纱帘,影影绰绰落在严喻脸上。纱帘被风吹动,那影子也跳动起来,仿佛慢慢游动的水波,让那张冰冷的脸多了些柔和的意味。 陶琢心里一跳,捏着那只严喻主动递来的无比滴,忽然想起单宇说:“喻哥其实很好说话的。” 他开始相信这一点了。 于是陶琢挂在那里想了想,没犹豫太久,就笑盈盈地喊人:“严喻。” 严喻眼皮轻轻一动,抬起,对上陶琢的视线,用目光打出一个问号。 “能不能教我数学题啊,”陶琢说,“何涛那卷子我导数最后一问不会。” 陶琢感觉严喻定定看了自己一眼,才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说好。 第9章 陶琢没坐回去,还趴在那儿,安静地看严喻垂眼做题。 严喻没有表情的时候气质很冷,但那双眼睛望过来,又让人忍不住想盯着他看。 就像月亮一样,陶琢忽然想,就像鱼鳞云海中沉浮的月亮一样,清冷,遥远,但永远跟在你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你。 于是陶琢忽然觉得严喻没那么高不可攀了,甚至……想要靠近他。 陶琢开始得寸进尺:“还想学圆锥曲线,可以吗?” 在严喻拒绝之前飞快打补丁:“我之前的学校没讲过,进度跟不上,但下周要周测。” 严喻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察,最后嗯了一声。 陶琢发现严喻的底线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低,抿了抿嘴又说:“……数列也可以吗?我数列也不太好。” 严喻又嗯。 “唔,其实……导数吧……何涛上课讲的有点快……可以吗?” 陶琢:“明早就开始吧!明早九点,我们……” 严喻终于忍无可忍,抬手,用笔杆戳陶琢额头,把喋喋不休的人戳回了上铺。 陶琢高兴了,把小桌子收起来,觉得自己即将惨不忍睹的周测终于有了回转之机。严喻则起身,关灯,走回下铺。 陶琢躺在床上摸出手机,准备睡前刷个朋友圈,不料严喻忽然冷冷说:“九点。起不来我就不管了。” 陶琢立刻收起手机,闭眼睡觉。 一片漆黑中,陶琢低头,闻了闻t恤领口,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茉莉花香,严喻的味道。 这香气若隐若无,逐渐将他包围,陷入一个温柔的梦,一夜安睡。 第05章 圆锥曲线 第二天一早八点半,闹钟响了,陶琢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发现严喻不在,人呢? 正刷牙的时候,听见开门声,回头一看,严喻拎着一沓刚打印好的数学笔记回来。 严喻收好书包,靠在门口,一边低头刷手机,一边等陶琢。 陶琢觉得自习室冷,顺手拎了件校服外套,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拿了两个火腿牛角包,塞给严喻一个。严喻没有拒绝。 严喻还是坐他的老位置,陶琢就跟过去,坐在他身边。 严喻抖开那张数学试卷:“哪题?” 陶琢点了点导数最后一小问,严喻拿过一张草稿纸,开始边写边讲。 这是一道导数和不等式结合的题目,需要证明某个区间范围,考察的是放缩。但何涛比较神经,把这个范围卡得很死,放缩起来很微妙,严喻讲了两遍,陶琢才终于跟上他的思路。 陶琢抬头看他,眼里的敬佩之情闪闪发光:“你怎么想到的?” 严喻顿了顿,说:“直觉。” 陶琢:“我也能拥有这个直觉吗?” 严喻:“多做题就可以。” 陶琢翻了下严喻复印的数学笔记——都是他自己手写的,珍贵无比,仅此一份。陶琢小心翼翼地说:“可以先听圆锥曲线吗?之前老乔给我讲的圆锥曲线。” 严喻点头,但是又问:“老乔?乔原棋?” “嗯。” 严喻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给你讲了什么?定点?最值?三点共线?” 陶琢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道:“我也说不上来。” 严喻只好去翻《试题调研》,挑出几道题,让陶琢先做。 半个小时后,严喻看着陶琢交上来的答案陷入沉默。 “把乔原棋讲的都忘了吧,”他漠然地说,“我从头教。” 陶琢:“……” 一整个上午两人都泡在自习室研究圆锥曲线,陶琢很快明白严喻为什么让他把乔原棋忘了。 乔原棋是个天赋派,和他做理科其他题目一样,没有章法,全凭本能,见招拆招;严喻不一样。严喻建立了自己的知识结构,系统而全面,给陶琢把几种题型模块分门别类讲清楚套路后,再从易到难地加深印象,使陶琢豁然开朗。 中午十二点,陶琢看了眼表:“吃饭吗?” 严喻看了陶琢一眼,陶琢解读出其中的疑惑。 “对啊,问你要不要一起,”陶琢笑了,“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严喻似乎皱了皱眉,片刻后才点头,拎着书包跟上陶琢。 两人到饭堂转了一圈,谁知菜色令挑三拣四的陶少爷毫无进食欲望。陶琢回头,眼巴巴地看严喻:“要不咱们出去吃吧,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都可以,”严喻良久后才开口,“aa就行。” 陶琢耸肩说好吧。 陶琢记得单宇说门口有家卤肉饭还不错,于是转了一圈,终于找到那家小小的门店,和严喻一起爬上二楼。 两人各点了一份卤肉饭,陶琢还多加了一块鸡排。 陶琢吃饭慢,不是因为细嚼慢咽,而是因为吃两口就开始胡思乱想地发呆,简称吃饭梦游。严喻先吃完,坐在旁边低头看手机。 鸡排吃不下了,陶琢要了个塑料袋打包,路过柠檬茶,忽然让严喻等一下,自己跑向柜台。 天气很热,不动都出汗。严喻站在路边,随手扯了扯衣领。 这时陶琢端着柠檬茶走回来,塞一杯到严喻手上。 杯身上布满了冰凉的水珠,顺着严喻手腕流下去,十分解暑,莫名让严喻想起昨天夜里,揽着陶琢时的触感。 第10章 严喻心头一跳,挑眉,陶琢已经熟练地解读出这是打问号的意思。 “给严老师买的,”陶琢笑着说,“先交一点学费。” 严喻心头又是一跳。 “还挺好喝的,不甜。”陶琢插上吸管,期待地吸了一口。大夏天一口把加了冰块的柠檬茶闷下去,实在太爽了!陶琢有些惊喜,扭头问严喻,“我第一次喝。你以前喝过吗?” “没有。”严喻垂眼喝了一口,“我也是第一次。” “嗯?你没来过吗?你平时都不出校门吗?” “很少。” “那你在学校里干嘛?”陶琢问完就后悔了,心想大神还能干嘛,做题啊! 严喻果然没回答,陶琢想起那个孤零零的影子,心下一动。 于是肩并肩走到学校后门,等红绿灯的时候,陶琢忽然扭头对严喻说:“那下周也一起出来吃饭吧,好吗?” 声音很轻快,像地上斑驳跳动的树影。 严喻没有回答,陶琢以为这是婉拒之意。 直到绿灯亮起时,严喻低声说:“好。” 回到自习室,陶琢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半小时,严喻就坐在他旁边写物理作业。 醒来时陶琢发现有人把外套盖在自己身上,还调高了空调温度。一翻口袋,发现里面有不属于他的一包纸巾,意识到早上就拿错了,这是严喻的校服。 陶琢还不想坐起来,于是换了个朝向,趴在桌子上看严喻。 严喻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写物理。 “严老师,”陶琢还没完全清醒,脑子一片浆糊,揉着眼睛问:“我这样麻烦你,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严喻轻轻冷笑了一声,显然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陶琢不再逗他,“哎”了一声,认命地坐起来,准备开始上课。 这时听见严喻说:“不会。” 陶琢扭头,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莫名有点想笑。 严喻用笔再次把陶琢戳回去,收起物理卷子,打开数学笔记,又敲敲题干:“别看我,看题。” 严老师平静地教训道:“想少占用我时间的话,就快点学会,陶琢。” 一整个下午又是泡在圆锥曲线里度过的,傍晚时离开自习室,陶琢感觉眼前还飞舞着圆锥曲线。 晚餐陶琢又把严喻拽出去,两人一起吃了门口的杨国福,饭后去买了新的面包。陶琢发现严喻完全不挑食,似乎也没有自己的口味偏好。 晚上陶琢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再缠着严喻,但还是肩并肩坐在一处,严喻写英语,陶琢写物理,偶尔忍不住骚扰一下身边的大神,问他小球木板摩擦力。 第二天早上七点,陶琢就被严喻喊醒。 陶琢看一眼表,又看一眼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等他的严喻,转过身去抱着被子扭动:“我昨晚学到一点……” 严喻只是问:“不学了?” “……学学学。”陶琢认命地爬起来,被严老师拎进自习室。 又是一早上的激烈战斗,陶琢总算把圆锥曲线弄了个八/九不离十,在严喻的针对性训练下,成功做到一拿到题就准确识别考点,并且把握大概的解法和思路。 下午则把导数开了个头,四五点钟的时候,短住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回校。 陶琢翻了下草稿纸,周五刚买的,一个周末过去,半沓都被他写完了,不禁感慨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自习室里人多起来,有点吵,陶琢扭头,发现严喻不知何时又戴上了耳机。 “走吗?”陶琢说。 严喻点头,两人一起上楼。 508里,单宇和乔原棋已经回来了,单宇从家里带了两盒西瓜,严喻摇头婉拒,陶琢被单宇硬塞了一块。 “你俩怎么一起上来的,”单宇随口问,“你去自习室了?” 陶琢点头:“喻哥给我讲题来着。” 乔原棋正在上铺打游戏,严喻收完东西,准备去上晚自习。路过时敲乔原棋床板,乔原棋摘下耳机。 严喻说:“以后不要误人子弟。” 说完转身走了,留下乔原棋一脸懵逼。单宇反应了一下,随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去晚自习的路上,单宇一直在翻陶琢的草稿纸,最后发出感叹:“我靠,太牛逼了,一个周末写了我一个学期的量。写了几支笔啊?” “三支吧。”陶琢回忆,揉了揉手腕,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酸。 陶琢以为这是结束,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 从这天开始,每天晚自习开始后十分钟,严喻都会敲敲陶琢桌面,示意他跟上自己,带陶琢去级组教师办公室后面的小会议室里上一对一,讲导数的各种重难点。 导数的各种题型比圆锥曲线还要复杂,计算量更大,陶琢两天就能写完一本草稿纸。 有时许瑛路过,看见两人坐在会议室角落,有些震惊。 陶琢站起来:“许老师。” “没事,你们学。”许瑛说,“就是挺意外严喻会给人主动讲题。” 十点打晚自习下课铃,十点十分,两人才收拾东西往宿舍走。 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高悬的月亮,拉长少年人的影子,微风吹远声声虫鸣。 “谢谢你啊,严喻,”陶琢踩着严喻的影子跳来跳去,忽然开口,“花这么多心思帮我补课。” 第11章 严喻扭头瞥他一眼,摘下耳机,说:“我答应了就会办到。” 陶琢点头,习惯了严喻的口不对心,却忽然想到什么。 “这个,”陶琢敲了敲严喻耳机,“你每天到底在听什么?” 严喻眼皮颤动一瞬:“你觉得呢。” 陶琢:“胡斌说是英语口语。” “……”严喻无言以对,“胡斌诽谤。” 严喻忽然站住,等陶琢跟上。陶琢刚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就见严喻摘下耳机,塞到了他耳朵里。 是海浪声。 无边无际的大海,涌动的水,浪花拍打岩石,潮起,潮落,伴随着一点微弱的风声。 “你每天就听这个?”陶琢纳闷,“为什么,助眠吗?” “差不多吧,”严喻说,“放松。” “我不喜欢海,”陶琢犹豫良久,还是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中的新同学提起自己家事,“虽然我就去过一次。” “那回本来是我爸他们一家人出去玩,没打算带我,但是学校正好提前放假,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只好带着一起。我一落地三亚就水土不服,发高烧,但是又怕扫兴。所以嘴上说让他们去海边玩不用管我,心里想我爸留下。可我爸没有。” 严喻似乎没预料到陶琢会说起这些,垂眼来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言简意赅地总结:“你爸是混账。” “也许吧,”陶琢笑了,“有时我也这么觉得。但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我习惯了。父母不都这样吗?” 严喻没有反驳。 陶琢只是随口和严喻提起,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了两天到周四,严喻把导数讲完了,周五晚上不再带陶琢去小办公室,而是让他自己做题,准备第二天的周测。 陶琢在一道证明恒成立的题目上卡了一下,十点十分还在奋笔疾书。 单宇说:“那我先走了?” “你滚吧滚吧。” 剩下三分钟,陶琢笔走龙蛇,终于列完了最后一条式子。 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陶琢看表,连忙收拾东西,准备冲回宿舍。一扭头,却发现严喻还坐在位置上没动,漫不经心低头转着笔。 察觉到陶琢的目光,严喻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慢悠悠装书包。 陶琢犹疑地问:“你是在等我吗?” “没有,”严喻否认,“写过头了。” “不用急,”却拎着书包站走廊上不走,看保安挨个锁门,“宿管阿姨会等我。” 路上只有陶琢和严喻两个人,陶琢仰头看月亮,被雾蒙着,晕出一圈银辉清光。 严喻忽然碰了碰他,陶琢扭头一看,严喻又递来耳机。 陶琢接过戴上,发现是森林里风吹叶动的白噪音,粼粼流水,混着此起彼伏的鸟鸣,让人瞬间心静无比。 “这个会好一点吗?”严喻面无表情地说。 陶琢笑了,点头:“挺舒服的。” “不用紧张,”进宿舍前,严喻忽然道,垂眼看向陶琢:“你学得很好。” “……开心一点。” 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这么四个字,伸起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陶琢脑袋。但最后碍于情面,严喻一顿,只是不动声色地落下去,拿回了自己的耳机。 第06章 秘密 周六早上,教室里大半个班的人都半死不活趴在桌上,很不习惯周末要起早。而等两个小时后考完数学,经历头脑风暴后,剩下一小半也倒头暴毙。 收卷时答题卡是从后往前传的,单宇接过陶琢的三张答题卡,前后翻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卧槽。 陶琢眼疾手快捂住单宇的嘴:“你干什么!” 单宇:“呜呜呜呜呜!” 陶琢把他放开,单宇深吸一口气:“你他妈全写了?” “你不是看见了吗?” 单宇故作夸张:“你不是说好和我去年级400做邻居吗!背着我偷偷刷题!卷吧,继续卷!卷死!骗子!叛徒!” “我哪有背着你,”陶琢给他逗乐了,踹单宇椅子让他戏少点,“我都当着你面刷。” 这张周测卷子何涛出的有点难度,尤其是几道大题,刚上高二的学生们还不习惯这种综合性的大考,因此很不适应。 但所涉及的考点和题型严喻都帮他总结过,所以陶琢感觉考得比想象中好,起码都能写出点东西,拿多少分就另算了。 胖丁抱着文言文练习卷走进来:“行了行了,把你们那数学试卷都收一收,别哭丧着脸了,这周上语文。” 而胖丁在台上讲文言文助词,学生们继续在台下用手机对数学答案,微信群聊得十分激烈。 陶琢也分出一只手刷屏幕,看见单宇给他发流泪猫猫头,问下周能不能让严老师也给他开开小灶。 陶琢打字:单老板终于有危机感了? 扭头去看严喻。严喻又在偷偷写卷子,神色平淡得仿佛刚才没考过试。 教室里很安静,胖丁抓得又严,陶琢不敢明目张胆说小话,从草稿纸上扯了一长条,埋头笔走龙蛇。 戳了戳严喻,严喻微微偏头瞥他,陶琢把小纸团丢过去。 严喻展开,看见纸上一行秀丽的字:多谢严老师啦,是你教得好。 回应的是昨晚严喻说的“你学得很好”。 严喻没说什么,陶琢又撕了一张,丢过去:你都做出来了吗? 第12章 严喻戳了一个点丢回去,陶琢知道这就是“是”的意思了。 陶琢耸肩,人和神还是有区别的。 正准备扯第三张小纸条,严喻自己主动丢过来一个:哪题不会?放学讲。 陶琢笑起来。 忽然余光瞟见严喻又撕了一张,不知道在写什么,好像很纠结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还是下定决心,高深莫测地丢过来。陶琢展开一看,潦草的一行诛心之言:下周考物理,电磁综合。 陶琢心想一定要现在就告诉我么!不能让我开心两天!但还是撕了一张丢回去:严老师能教我吗?教我吧教我吧。 严喻垂眼看着那纸条半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它叠成小方块,顺手收进笔袋里。 中午单宇又拉着陶琢,还有班里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吃饭,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吃穷人西餐萨莉亚。 单宇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坐下就开始吹嘘陶琢今天的数学答题卡战绩。 “卧槽陶哥!”霍超立刻大呼小叫,“陶哥牛x!” 陶琢服了,心想理科班男生这见人就喊x哥x神,相互吹捧的风气也是没谁了,说:“只是能写的都写了而已——我求你放过我鳝鱼。” 周末店里人多,上菜慢,男生们聚在一起掏出手机打游戏,单宇把陶琢也拽进来。 “陶老板走哪条路?”苏越廷问。 他是五班的男班长,年级前十房产拥有者,学生会成员。 “都行。”陶琢谦虚地说。 “那你去打上单?谭棠要玩中路。” “没事你猥琐就行了,”准备打发育路的单宇拍了拍陶琢肩膀,“我带飞。” 然后十五分钟后,嘴上说着要带飞,实际上被对面射手连体加中野频频联动抓得心态爆炸的单宇忽然发现,陶琢已经在上路带穿,直接摸到敌方高地了。 单宇看着自己4打头的评分,骂了声草,酸溜溜地说:“你上单这么牛x你平时就给我打辅助?” 陶琢安抚单宇情绪:“没有,多亏你在下路挨打。你的意大利面来了,吃吧。” “不行,再来一把,一雪前耻!” 陶琢又被抓过去,摁在沙发上开了一把游戏。 吃饭时闲聊学校里的八卦,陶琢竖着耳朵听,很快弄清楚整个高二谁喜欢谁,谁讨厌谁,谁和谁是竞争对手,谁和谁谈了又掰了又复合又掰。 陶琢正在吹凉他的法式焗蜗牛,扫了一眼:“哎?赵青桐呢?” “去洗手间了,”谭棠说,“可能肚子不舒服吧。” 陶琢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单宇叉了两个陶琢的法式焗蜗牛,在陶琢反应过来之前,光速吞到肚子里。 陶琢佯怒:“总共就六个!还给我!”就和单宇在位置上打打闹闹。 为了安抚陶琢,单宇只好把自己盘子里的鸡翅拨给他:“还你还你,交换交换。” 十分钟后,大概是因为吃了本不属于他的蜗牛,单宇肚子疼,非要拉着陶琢去洗手间。 “……”陶琢,“活该,应得的。——你自己不能去吗,幼儿园大班生?” 单宇点点头,说:“我怕你吃我鸡翅。” 陶琢服了,拗不过单宇,询问店员洗手间在哪,和单宇一起晃过去。 然而两人一起上了二楼,却看见一个壮硕的黑影堵在卫生间门口。这家商场有年头了,如今已然不景气,没几家店铺还开着,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和垃圾,因此洗手间也几乎没人会来。 两人有点奇怪,走近了一看,却发现那是个疑似喝醉了的中年男人,正把赵青桐堵在门口不让走,裤子褪到脚踝。 “干什么呢!”单宇立时喝道,“性骚扰是吧?” 男人吓了一跳,回头大骂:“草,你他妈谁啊,关你屁事?” 单宇随手抄起一根废弃铁杆就往男人头上招呼,男人原想仗势欺人,不料学生看着比他还暴,赶紧提着裤子跑了,被单宇追出去十几米远。 赵青桐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腿一软坐在地上。 陶琢顾不上单宇,赶紧蹲下来,摸出张纸巾递过去,把赵青桐扶起来坐到一旁。 过了五分钟,单宇气喘吁吁回来了,说那男人跑得飞快,根本追不上,不知道摄像头拍到脸没有。 “摄像头是坏的。”陶琢提醒道。 单宇又骂了声草。 “没事吧?没对你动手动脚吧?”陶琢低下头,转而安抚赵青桐。 在赵青桐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两人弄明白事情经过,是她来上洗手间,这个男的一直守在门口,一看到女孩出来,就脱了裤子给她看。 “不怕,”陶琢又摸了一张纸巾递给赵青桐,想了想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踹他,踹没了他就没得露了,做这种善事能积德。” 赵青桐拿着纸巾擦了会儿眼泪,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出来。 陶琢也笑:“好了不哭了,不值当。” 等赵青桐平复心情,陶琢带着她回餐厅。陶琢低头专心吃单宇拨来的鸡翅,忽然发现赵青桐端了两杯奶茶到自己和单宇面前。 陶琢抬头,一个问号茫然地冒出来,他还没问出口,旁边的霍超孙亿鸣等等贱人已经开始起哄:“噢——点奶茶噢——为什么只有他俩的份?” 单宇立刻骂了句滚,想让好兄弟闭嘴,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料赵青桐却主动说出实情。 第13章 “草,哪个没长眼的,人呢,上周刚在健身房练的拳击!”孙亿鸣顿时怒了,撸了袖子站起来,准备找人打架。 苏越廷无语,把他拽回来:“人早走远了。——下次青桐记得别落单。行了你,坐下!别晒你那二两肉了,在外头打架进局子我可兜不了!” 苏越廷虽然是好学生,但极其护短,经常帮同学打掩护。每次给单宇通报宿管行踪的就是他,江湖人称苏妈妈。 赵青桐点点头,又对单宇和陶琢说:“谢谢啊。”两人纷纷说没事。 过了一会儿,赵青桐忽然起身,和一旁的谭棠挪了个位置,让谭棠挨着夏辛禾坐,自己则换到单宇和陶琢这张桌子上来。 饭后短住生回家,长住生回学校,几个长住生把充电宝丢进单宇书包,求他带回家去充电,十几个塞得满满当当,单宇差点没拎动。 “我说你们小心点,上周放在讲台充电,差点被咱们大斌老师发现了,幸好班长反应快。”单宇苦着脸说。 众人在饭店门口告别,苏越廷也是长住生,问陶琢要不要一起走,陶琢还有事,于是和苏越廷分开。 陶琢又去了趟超市,买了新的沐浴露,防虫地漏,一些零食,还有五花八门各种品牌的一大袋子蟑螂药——陶琢是真怕虫,节肢动物对他来说比鬼还吓人,看到就浑身难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消除508的所有安全隐患。 买完东西拎着袋子往学校走,上了天桥,又是漫天灿烂金红的火烧云。陶琢心情不错,靠着栏杆站住,打算吹吹南城晚风再回校。 一中门口的天桥横跨十字路口,傍晚时车水马龙,车灯、广告牌、晚霞和金灿灿的太阳,共同将世界染成彩色。 陶琢正趴在栏杆上发呆,目光漫游,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陶琢定睛一看,确定那是严喻。 一中附近有医院,严喻就是从医院出来的,一个人。可严喻去医院做什么? 严喻上了天桥,垂着眼往学校的方向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转头看是陶琢快步追过来。 手里又拎着两大袋子东西,严喻有时会想他怎么能买那么多。 严喻垂眸看了片刻,自然伸出手,陶琢愣了愣,笑着把袋子分给他一个。 “你去哪了?”陶琢问,“吃饭吗?” 严喻扫了他一眼,片刻后平静道:“上周说一起吃。” “……”陶琢心虚,“我忘了,晚上一起吧。” “去买了点东西。”严喻点头,同时道。 陶琢听出严喻不想说,所以也不追问,只是和严喻一人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在燃烧的晚霞中一前一后朝学校走。 两人都穿着校服,斜阳把少年人的影子在天桥上拉得很长很长,一个稳重,一个轻快。 晚上陶琢带严喻去吃了上次和单宇去的那家日料店,坐下来才发现忘记问严喻习不习惯吃生食,严喻只是摇摇头说没事。严喻真的什么都吃,不像他金贵又挑剔,很好,陶琢想,好养活。 回到宿舍,陶琢开始研究他那一大袋子蟑螂药,挑了几个网上说效果最好的,蹲在宿舍角落摆弄。 撕包装时,忽觉脖子上一凉,仿佛有什么毛毛的东西落在身上,比如蟑螂须须。 陶琢哇地一声弹射起来,窜出去几米远,回头发现是严喻路过,见他蹲在这里,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一肚子坏水地朝他背后吹气。 陶琢找回自己飞走的魂:“喻哥你干嘛,吓死我了!” 严喻面无表情:“吓你。” “……”陶琢:“我真服了……” 严喻伸手,示意陶琢把蟑螂药给他:“不是那样用的,我来吧。” 这一出弄得陶琢蟑螂ptsd又犯了,抱着浴巾和沐浴露不敢进浴室。严喻戴着耳机靠在阳台上看题,半天没听见水声,走进来冷冰冰地说:“还要我帮你洗?” 陶琢知道严喻还在排队,再拖下去没热水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进了浴室。 苏越廷敲508的门,问陶琢去不去510打游戏。 下午吃完饭陶琢就被拉进了他们的小群,叫清北别想得到我,几个人经常在里面扯淡对答案抄作业,就是群名着实有点不吉利。 中午没打过瘾,单宇约了晚上继续,非得拽上陶琢,陶琢只好答应。 陶琢说好,拿上充电线和手机,正要出门,看见严喻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严喻穿了件黑色短袖,衣服沾了水,湿漉漉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膛和小腹的肌肉轮廓。估计是被热气熏的,心情有些不爽,耷着的眼皮显出几分恹恹的冷意。 陶琢顿了顿,说:“喻哥我去510打游戏了。” 严喻闻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你去打游戏和我报备干什么? 陶琢心想也是,于是掩上门,转进了510。 510只有苏越廷和另一个长住生,苏越廷让陶琢坐在自己床上,在群里联麦。 打了几盘,单宇开始和苏越廷相互指责,都认为是对方前期把节奏带崩了。 “行了别吵了,”陶琢头大,“那我来打野。” 陶琢打野很凶,意识好,发育快,神出鬼没,抓了几次就把对面中路抓破防,大摇大摆进对面野区,经济遥遥领先。 有一把排了两个路人不肯让位置,陶琢又回去给单宇打辅助,摸了条泥鳅,跟在单宇身边晃。 第14章 那两个路人没关麦,三人忽然听见一句:“这泥鳅怎么鬼鬼祟祟的?偷感好重。” 就见陶琢的泥鳅摇着尾巴,慢悠悠晃进了草丛,蹲在里面不出声,等对面中单倒霉无比地经过,果断闪上去开了个漂亮的团。 “不是,”单宇叹服,“你小子五项全能啊?你怎么学习又好又会打游戏?你一天有48小时?” 陶琢心想那是因为他没人管,逢年过节总被丢在一旁,没事干,也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打游戏。 陶琢摘下耳机,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多,苏越廷的舍友要睡觉了,于是和班长道别,走回508。 陶琢推断这个点严喻已经睡了,轻手轻脚推门,一进去却发现灯还亮着,严喻正靠在床头翻物理笔记。听见声音眼皮一动,抬眸扫了陶琢一眼,视线又落回笔记上。 “还没睡啊。”陶琢说,严喻只是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陶琢刷牙洗脸,爬上上铺,刚抖开被子,看见严喻起身去关灯。 不知道为什么,陶琢觉得严喻应该是在等他。 第07章 劝学 陶琢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夜在梦里一脚踩空,蓦然惊醒,睁开眼睛。宿舍里很静,只有空调呜呜的声响,吹动窗帘轻轻飘拂。 陶琢鬼使神差地坐起来,探出双眼睛向下看。严喻不在床上,被子掀到一旁,枕头一角露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陶琢目光一滞。 陶琢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在黑暗中摸到药瓶,发现严喻把药瓶表面那层纸撕得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出来。 阳台上传来一点动静。 陶琢把药瓶放回原位,扭开阳台门。严喻正靠在阳台角落,借一点月光,拎着本英语练习册做短文改错。 严喻独处时习惯微微皱眉,眼神很冷,神色阴郁。他闻声瞥向陶琢,没收住眉宇间那股冷肃的气息,让陶琢心头微微一跳。 见是陶琢,那眉头才稍稍舒展,严喻动了动,低声说:“吵醒你了?” 陶琢摇头。 陶琢没完全睡醒,就那么呆呆地把着门,严喻耐心看着他。 片刻后,陶琢说:“你进去写吧,用我的夜灯。阳台上有蚊子。” 严喻摇头:“不用。” 陶琢问:“是睡不着吗?” “嗯。” “偶尔?” “不是。” 陶琢想了想,问:“每天都这样?” 严喻静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九月南城的夜晚依旧闷热,空气中有潮湿的泥土气息。严喻不知何时放下了书,在模糊的黑夜中垂眼注视陶琢,清冷的月光落在眼底,随着他的呼吸水波般游动。 所以并不是用功,陶琢看着严喻想,在此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严喻独自走到阳台上做题,都只是因为睡不着。 陶琢想起严喻独自从医院走出来的身影。 “喻哥。”陶琢犹豫片刻,两步走过来,也靠在阳台上。两人身体不经意间相互触碰,严喻并没有躲。 “他们说你家就在南城,”陶琢问,“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夜里很静,微弱的呼吸都被放大,陶琢余光瞟见严喻的喉结微微滚动,片刻后低声说:“你家也在南城……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严喻总是聪明敏锐,一针见血,用一句反问,让陶琢自己找到答案。 对他们来说,那算不上是家。他们没有家,只是漂荡世间、无人在意的透明的游子。 陶琢忽然有一股强烈的倾述欲望,而面对严喻,他不想克制这种欲望。 陶琢抓着栏杆前后摇晃,想了想说:“我爸妈在我五岁时离的婚,很快各自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小孩。唯独不知道把我放在哪,于是我就像一个乒乓球,在他们的球拍上被来回抽打。” “吃穿住行,没短过我任何一分,打到卡里的钱花不完,存款从没下过六位数。”陶琢说,“但唯独无法给我时间,他们也知道那才是最贵的东西。” “你恨他们吗?”严喻问。 “不会。”陶琢飞快答。 然而在寂静中,又说:“一点吧。” 陶琢说:“偶尔的时候,会有一点。” “单宇有一天问我,干嘛那么拼命,考多少分都不丢人。我当时给的理由是,我不想被人看成关系户。但那其实是个借口。我后来认真想过,真正的原因是……我还是无法放弃一个幻想,想着也许再出色一点,就会多分到一点……” 爱。 “不过后来想开了,其实不会的,很早之前我就该明白。” 严喻忽然说:“因为真正爱你的人,不是因为你出色才爱你。” 陶琢一愣,有些惊讶,扭头看严喻。 严喻看着他说:“他爱你是没有理由的。” 陶琢没有料到严喻会这么认真地回复他,一时间盯着严喻出神。 严喻的侧脸线条分明,平日里总显出凌厉的冷意。但此时此刻,浸晕在夜幕中,却仿佛被某种东西融化了界限,暴露出外壳之下的温柔。 陶琢忽然笑起来,严喻垂眼,似乎也跟着笑了笑,只是在黑夜里看不清楚。 严喻摘下耳机塞过来,陶琢接过,还是潺潺流水的白噪音,和森林里的鸟鸣。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听着,风卷起他们的衣摆,跳跃着交织在一处。陶琢仰头,发现在纱与雾般的薄云之后,有一颗很微弱的星,指着让严喻看。 第15章 片刻后严喻问:“好一点吗?” 陶琢总是能领悟到他的意思,说:“嗯,好一点。” “喻哥,”陶琢心情好多了,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说,“要不,明天陪我去超市吧。” 严喻有些意外,顿了顿却问:“还去?” “嗯,我喜欢逛超市。”陶琢扭了扭脖子,一连串嘎吱响。头不小心搭在严喻肩膀,严喻眨了眨眼。 陶琢说:“也不是喜欢买,就是喜欢看。” “……”严喻说,“其实也挺喜欢买的。” 陶琢:“……” “去吧去吧。”陶琢笑着扯严喻衣角,严喻瞟了一眼,没有制止他。陶琢说:“不然你待在学校里干嘛?” “学习。” 陶琢:“……” “别学了,还学!”陶琢怒道,“给我们一点活路吧!” 严喻被陶琢拽进寝室,拗不过陶琢死缠烂打,最后答应了他。 翌日,陶琢又一觉睡到十点半,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严喻正坐在下铺划手机。没去自习室,显然是在等某人。 陶琢感到一丝心虚,飞快地洗漱,从衣柜里抽了件短袖穿。 严喻穿了件白衬衫,最朴素的款式,陶琢看了一眼,心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那么好看。 “你背这么大个包干嘛?”陶琢忽然注意到。 严喻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陶琢说,“我也没有买那么多吧。” 离一中不远有家盒马,有些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的走读生经常会去采购。严喻显然没有什么逛超市的经验,只是安静地跟在陶琢身后当挂件,偶尔给出一些言简意赅的意见。 先去的零食区,陶琢推着个小车在前面晃,左看看右看看,很快把自己的喜好和偏爱竹筒倒豆子灌给严喻。比如桶装薯片挚爱乳酪洋葱,作为波力海苔毒唯经常拉踩美好时光。 “草莓还是抹茶啊?”陶琢蹲在巧克力货架前纠结良久,抬头征求严喻意见。 严喻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视线扫过去,说:“都行。” “别or啊,挑一个。” “那就都要吧。”严喻替陶琢说出他内心真实想法,看着某人欢天喜地,把两种口味收入囊中。 水果区,又是一番精挑细选。不过考虑到南城湿热的天气,水果吃不完第二天就容易发霉,陶琢还是收敛了一点。 生鲜区,不买也要逛,对着成排的海洋生物挑三拣四,评头论足。 旁边的推销员见状,煽风点火道:“我们这里有加工区,可以直接帮您做好哦!” 严喻看见陶琢不争气地停下脚步。 于是陶琢选了一些带子,一些鲍鱼,一些罗氏虾,魔爪还要伸向螃蟹时,严喻揪住他衣领:“不行。” 陶琢只好遗憾离场,结了账,和严喻找了个角落的位子,等店员叫号。 周末盒马人不少,陶琢趴在桌子上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上。 那小男孩大概四五岁年龄,和爸妈出来玩,笨拙地啃一只鸡腿,结果肉没吃到,鸡腿掉地上了,小男孩开始哇哇大哭。 爸妈都很年轻,见他眼泪糊得满脸都是,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最后是爸爸去给他拿湿纸巾,妈妈在一旁边哄边拍照,塞了个玩具车到他手里,小孩才心满意足闭上嘴。 一家人其乐融融,陶琢忍不住也笑了笑。 轮到他们的号,严喻去把东西端过来,陶琢吃得很慢,又犯吃饭梦游的老毛病。 “虾。”严喻忽然说。 “等会儿吃。”陶琢说,其实根本懒得剥。 严喻好像叹了口气,伸手给陶琢剥虾。 “不用麻烦,”陶琢梦游了一圈回来,注意到严喻在往他盘子里堆剥好的,忙说,“我自己来就行。” “等你自己来,”严喻平静道,“虾头七都过完了。” 陶琢顿了一下,轻声说:“喻哥你今天话变多了。” 严喻立刻把嘴闭上。 一人拎着一个袋子离开盒马,并肩往学校的方向走。阳光灿烂,满地斑驳树荫,光影在少年人洁白的衣衫上跳跃。 陶琢和严喻说话,发现严喻不搭理他。 陶琢:“你怎么了?” 严喻半天没回,直到陶琢又开始拽他衣角,严喻冷酷地说:“话多。” “……”陶琢心想,还挺记仇。 走到一半,严喻忽然站住,说:“等我一下。”把袋子放到路边长椅上,转身进了肯德基。 陶琢一头雾水,坐在椅子上等他,过了一会儿严喻拎着个纸袋回来,像是打包了什么。 陶琢茫然:“你饿了?” 严喻垂眼,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摸出一个派大星。 陶琢:? 严喻的声音在阳光里飘来:“送你。” 不知道为什么,接过派大星的瞬间,陶琢又接上了严喻的脑回路。 刚刚那一家三口,小男孩哭的时候,妈妈就是塞给他一只玩具。玩具能让不高兴的人喜笑颜开,把难过的情绪全部赶走。 陶琢心里一跳,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仿佛是一片叶子落下来,落在肩上,带着跃动的金色光点,慢慢飘进心里。 陶琢道了谢接过,跟在严喻身后,低头摆弄派大星,边走边自言自语:“这东西怎么玩的?这个按钮是干嘛的?嗯?哦……” 第16章 不知道在研究什么,自己站住了。严喻停下脚步等他,回头远远看着陶琢。 神采飞扬的少年人,风和阳光都偏爱他。温柔掠过他的发丝与衣摆,就轻而易举勾勒出最青春肆意的模样。 陶琢忽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抬头笑着快步朝严喻跑来。 然后举起派大星,摁下按钮,“噗”一声,派大星嘟起嘴巴朝严喻呲了一脸水。 严喻:“………………” 陶琢哈哈大笑:“好玩吧!” 严喻面无表情地抹净水,拿走派大星:“还给我,没收了。” 陶琢:“……” 陶琢小狗似的跟在严喻屁股后面,十分沮丧:“我错了,喻哥,下次不敢了!还给我吧还我还我……你都送给我了!” 严喻遛了他一路,走到一中后门门口,才把重新把派大星塞到他手里。 “哦对,欢乐儿童餐的钱,”陶琢说,“我转你。” “不用。”严喻说,顺便把袋子递给他,“你吃吧。” 陶琢没有接,只是看着严喻,忽然笑了一下,纷飞的树叶掠过他肩膀。 “严喻,”他带着笑意认真地说,眼睛很亮,“我不是真的想给你钱。我是想要你微信。可以吗?” 又一片叶子落下来,这回落在严喻肩上……滑进严喻心里。 严喻低头,摸出手机,让陶琢扫码,陶琢终于加到了自己下铺的微信。 给严喻一个什么备注呢?陶琢开始犹豫,就叫严喻好像怪怪的。 纠结了一路,最后灵光一现,低头打字:严喻,括号,劝学大师。 晚上在饭堂点了几个菜,又平分了儿童餐,回到宿舍,单宇在“清北别想得到我”里摇人,说清北得不到的男人们赶紧上线,是时候征战峡谷了。 陶琢洗了澡,收好东西,拿着手机准备去510,正遇上严喻拎着刚洗完的衣服进来。 不料这回严喻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去哪?” “?”陶琢抬头,说:“我去510打游戏。” 严喻皱了下眉,不知为何,陶琢解读了那个眼神,意思是:又去? 还没反应过来,挡在身前的严喻回头,当着陶琢的面,直接把门关上了。 “不准去。”严喻说。 陶琢:? “物理不学了吗?”严喻轻飘飘地问。 陶琢:?? “你今天有摸过书吗?”严喻吾日三省吾身。 陶琢:??? “下周考电磁综合,力学综合,还有你没看过的电子跃迁。” 好球,一记绝杀。 陶琢摸出手机,在群里打字:“征不动了哥,喻神不让我去。” 单宇震惊了,在群里刷屏:谁???谁不让你去????? 这时微信弹出消息提醒,陶琢第一次看到严喻在508宿舍群发言。 严喻(劝学大师):@单宇平均分113,你105。 单宇:“………………” 单宇截图发到“清北别想得到我”:不是啊啊啊啊啊他有病吧! 苏越廷:听喻师一句劝,学吧,兄弟。 于是被严喻拎到自习室老位置坐下时,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物理笔记,陶琢疑惑地想:严喻到底什么时候去复印的? 第08章 吃醋 周日在自习室里学了一天物理,到最后陶琢困得频频小鸡啄米,幸而有严喻伸手垫了一下,没让他一头撞到桌子脑门长个大包。 陶琢又拉严喻去吃饭,门口有家新疆手抓饭。陶琢打包了两个烤包子,路过超市时梅开三度,空手进去提着两袋子出来。 和严喻一起把新买的零食拎上五楼,单宇回来了,乔原棋还没有。 单宇先是被严喻那莫名其妙的一眼看得背后发毛,然后视线落在两人手里的黑袋子里,翻了一下,震惊道:“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陶琢:“没关系,大家一起慢慢吃。” 单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你没看宿舍管理手册?” “没有,怎么了?” “第十五条,宿舍里不准有零食。不准有酒,不准有违规电器。像煮面锅这种,抓到一律没收。以及这周正好查寝。” 陶琢:“……” 陶琢回头幽幽盯着严喻,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严喻嘴角扬了一下,又飞快压回去,面无表情地说:“你没问。” “卧槽,这怎么办,”陶琢绝望,“这往哪藏啊?”一中查寝很严,会挨个开储物柜,查到就是三分,十二分扣满滚蛋。 严喻打开柜子,拖出一个行李箱:“放我这吧,他们不会查。” 单宇感慨,说这是什么?这是学霸特权!陶琢则千恩万谢,蹲在地上摆地摊,把那几大袋子的东西抖出来,开始分类整理。 严喻的行李箱是空的,很轻,陶琢接过打开。 然而就在他把行李箱铺到地上的瞬间,因为震动,两片药盒从夹层里滑出来,露出一角,陶琢一下就看到了药名——氟伏沙明和帕罗西汀。 陶琢感到严喻脚步瞬间一顿。幸而他反应快,自然起身,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扭头去和单宇开玩笑。 果然,陶琢再抱着煮面锅过来时,严喻已经把那两盒药收起来,垂眼审视陶琢。 陶琢演技过人:“怎么了喻哥?” 第17章 严喻最后只是摇头。 陶琢在网上查两种药的用途,得到了一个并不出乎他意料的结果。氟伏沙明和帕罗西汀都和焦虑症、抑郁症、睡眠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关,能抑制消极情绪和躯体化症状,但都有一定副作用。 陶琢不会问,甚至不想让严喻知道他的意外撞破。严喻并不需要同情,也许和自己一样,陶琢想,严喻只是需要一些关心,一些陪伴。 以及这世上某个人坚定而执著的爱。 翌日周一,轮到陶琢值日。一中的宿舍卫生是轮值制,每人负责一天。 “你们先走吧,”陶琢说,拎着扫把走回508,“一会儿去饭堂找你们。” 单宇和乔原棋说好,严喻顿了顿,也转身出去。 陶琢耽误了一点时间,搞完卫生拎着书包冲向饭堂,可惜饭堂已然人满为患。他爱吃的面包卖光了,陶琢顿时悲伤无比。 这时听见乔原棋远远招呼他,走过去,发现严喻跟他们坐在一起,桌上摆着一个火腿肉松芝士卷。 “喻哥未雨绸缪,”单宇说,“给你提前买的,没饭了吧。” 陶琢笑着坐下来:“谢了,我正想吃这个。” 饭堂人来人往,两个大帅哥坐在门口,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六点五十,陶琢啃完面包,四人起身。路过小卖部,严喻说要去买杯咖啡,陶琢揪住他,拉开书包,掏出一瓶星巴克:“喝我的。库存太多了,帮我消耗一下。” 严喻点头,接过,一路都把星巴克紧紧握在手里。 这个点正是上学路上人最多的时候,三个年级的学生都赶去教室上早读,不断有人喊陶琢。男生过来勾肩搭背抓来摸去,被陶琢笑着骂滚,女生则礼貌地打个招呼。 其中有乔原棋的暗恋对象,乔原棋流泪:“一年了我都没和人说上话。” 单宇说:“淘宝出卖一下色相,去帮老乔要个微信。” 严喻默不作声。 陶琢也摸出瓶星巴克,边走边喝。准备上楼时,在楼梯转角和一个高瘦的男生打了照面。 这人乔原棋也认识,搞数学竞赛的:“陈神。” “哎哟,乔神,”陈皓说,“阿里巴巴!” “……”陶琢说,“我这外号怎么还会进化的?” “更新换代,懂不懂?”陈皓哈哈大笑,“有咖啡啊?给我一口。你们都不知道,老杨疯了,拉着整个班的人魔鬼训练,我做题做的一夜没合眼。” 陶琢下意识“哎”一声,想说他刚喝过,但见陈皓好像并不介意,又把话咽了回去。 “老杨是这样的,”乔原棋开始和陈皓聊竞赛方面的内容,“是不是快国赛了?准备拿几等奖啊?” “拿不了,准备死。” 竞赛班在四层,分手时见陈皓把咖啡喝了大半,陶琢干脆道:“给你了,我还有,想喝随时找我要。” 陈皓说了句谢了,便不客气地笑纳。 陶琢感觉好像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发现严喻在他把咖啡送给陈皓时,一个人拎着书包走远了,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陶琢:“他怎么了?” 单宇:“不知道,又犯病了。” 一整个上午,严喻都没和陶琢说话。 中午吃饭,也是一打铃就背着书包走了,不像往常一般在教室多自习二十分钟,等饭堂人少再去。 “他怎么了?”啃着鸡腿,单宇用下巴往不远处严喻的那个方向示意。 “不知道,”陶琢看了一眼,“不高兴的样子。” “嗯,感觉到了,”单宇说,“好冷,冷得我一早上没敢脱外套。没见我都没胆量回头和你说话?” 陶琢心想是啊,简直一秒入冬。 下午最后一节又是胖丁的课,陶琢在下面写数学订正。 他这次数学考得还可以,126,虽然在五班只能排中游水平,但陶琢已经很满意。毕竟有些内容根本没学过,全靠严老师做慈善,带着他集中突击训练才能有这个结果。 想到这里,陶琢瞥了眼严喻,发现这人又藏在外套里,左手撑头,右手写题,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那张脸面无表情,冷得快结冰。 陶琢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还是哄一下吧,不然作为一个无辜的同桌,他快变成速冻饺子了。 于是扫了一眼胖丁,确定胖丁心情不错,不会临时点人,开始偷偷摸摸撕草稿纸。 写了个纸条戳严喻,丢过去,不料严喻看都没看,又丢了回来。 陶琢:? 陶琢不气馁,又撕了一张,再丢过去。 这回严喻没丢回来,但是没看。 又写一张,看了,但是没反应。 于是陶琢开始小心翼翼地撕草稿纸,一会儿撕一张,一会儿撕一张,草稿本秃得像被狗啃过,不断骚扰严喻。 严喻虽然永远已读不回,但陶琢能奇妙地感知到,这座冰山正在他使尽浑身解数的灿烂照耀下一点点融化。 陶琢思来想去,最后写:喻哥你再不理我,我草稿纸都要写没了。审视一遍,觉得有点空,想了想,在尾巴上顺手补了一个有撒娇嫌疑的“t.t”。 严喻展开,阅读,果然目光在颜文字上一顿,半晌后提笔。 陶琢得到一个言简意赅的“认真听课”。 第18章 语文课有什么好听的?陶琢想,还挺难哄。于是又撕了一张纸,乖乖写:这不是有你嘛,没听懂下课问你也行。 严喻写:没空。 陶琢思索片刻,撕了个大的,写:不行!怎么可以没空,我可是你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每天帮你盯瑛子有没有下来巡教室帮你看后门有没有胡斌出没的同桌啊!不能不管同桌的。 严喻发现这纸条撕得恰到好处,正反两面都没给他留空间,于是终于高抬贵手,撕了一条,写:定语从句怎么写不了这么长? 陶琢:“……” 陶琢转着笔,正在想该怎么回,余光瞟见严喻自己没忍住,伸手撕了第二条。 丢过来,写的是:听不懂可以去问陈皓。 陶琢:“………………” 整半天问题在这儿,陶琢顿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被气笑的还是被逗笑的。 他给自己做了一会儿思想工作,觉得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于是充分发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优良传统,写:那我肯定问你啊,我不问我喻哥问谁。 丢过去,严喻终于动了一下,来回看了三遍,把这条叠起来,收进笔袋。 陶琢趁热打铁,继续:以后咖啡都留给严老师。 严喻又看了三遍,留牌子赐香囊。 陶琢想了想,又写:再说陈皓是竞赛生,用的公式我们都没学过,问他干嘛? 不料触到严喻霉头,严喻一笔一画,字字力透纸背:谁,说,我,没,学,过? 陶琢:“……” 男人啊,那该死的胜负欲。 下课的时候单宇转过来,问陶琢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准备把时间错开。 结果扫到陶琢桌上那沓蝗虫过境的草稿纸,震惊:“你在干嘛?吃纸啊?” “没有,哄小孩呢。”陶琢看了一眼,自己都觉得好笑,故意说给严喻听,严喻无动于衷。 “你先洗吧,我吃饭去。” “喻哥呢?”单宇顺口问,没指望得到回答,不料严喻今天大发慈悲:“自习室。” 但感觉是说给某人听的。 于是单宇哦了一声,和孙亿鸣狼狈为奸地撤退。 班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夕阳斜斜照进教室。 陶琢心想严喻看着冷冰冰一人,怎么这么能吃醋?占有欲太强不是好事。 一边状似写作业,实则等严喻起身。 孰料严喻也在等他先动,结果就是两人谁也不动,硬是坐在那儿把英语作业写完了。 太阳掉到了最低的位置,陶琢垂眼,发现严喻的影子落在自己桌上,头顶那撮头发被风吹的一抖一抖,像棵小草,仿佛想主动来戳陶琢,又不好意思低头。 陶琢顿时笑了,想了想,在桌上用手指揪住那影子,狠狠蹂/躏,然后去戳正主:“没作业可写了,走吧严喻,跟我去吃饭吧。” 严喻闻言收起已然检查过三遍的完形填空,高贵地嗯了一声。 陶琢把严喻送的派大星挂在书包上,走路时粉胖子自己跳来跳去。早上单宇看见了想玩,被陶琢一巴掌拍开,说不准乱动,再碰呲你。 严喻垂眼看了一会儿,伸手,恶狠狠地捏派大星肚子,陶琢倒是无动于衷。 六点多的饭堂如遭饿狼过境,常规窗口没剩几个菜,挑剔无比的陶少爷转而走向二楼,刷饭卡叫了两份小火锅。 陶琢坐下,看着小火锅里的胡萝卜片叹气,一片片往外挑,严喻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安静看他吃完。 走进宿舍区后两人就分开,陶琢上楼洗澡洗衣服,严喻去自习室。严喻会在自习室待到晚自习打铃,再慢慢挪去教室,陶琢则习惯提前去。 六点五十五,严喻踏着铃声走进教室时,发现陶琢又被人抓走了。 教室的前半区,一群人正在边聊天边做作业,吱吱哇哇吵闹无比,倒霉的陶琢只是去讲台拿自己的练习册,路过就被无辜扣留。 陶琢英语很好,已经成为许瑛第一爱徒。因此那个男生抱着他不放,摁在自己腿上:“陶哥陶哥,陶神——陶爹!再帮我看一题。” “知道我是你爹还不放开,倒反天罡是不是!”陶琢笑骂道,“选b,这篇瑛姐上课讲了,你在听什么?” 七点打正式铃,胡斌顶着锃亮的光头出现在门口,一群人顿时乖了,陶琢得以逃出生天。坐回座位时身上沾着别人的味道,是某种留香珠,严喻皱眉。 陶琢正低头写数学作业,忽然感觉严喻伸手,把他的外套盖在了自己身上。 陶琢扭头:? “冷,”严喻淡淡道,“穿上。” 我不冷啊?但陶琢还是乖乖伸手套上。 过一会儿,严喻忽然弯下腰去,从书包里摸出一瓶橙色的蔬果汁,显然含有胡萝卜成分,推到陶琢桌上。 陶琢看了一眼,绝望地望过来,眼神分明是说:能不喝吗? 严喻幽幽地看着他。 陶琢只好拿起来抿了一口,意外发现味道不错,然后又抿了一口,像只仓鼠一样,就那么无意识地握在手里,一会儿功夫喝完了。 于是半小时后,严喻闻着身边若隐若无的茉莉花香,看着那被喝完的胡萝卜汁,再看一眼正扒着自己手臂认真听讲题的陶琢,终于感到身心舒畅。 第09章 肚子疼 这天下午放学,许瑛把陶琢喊去办公室,让陶琢搬张椅子坐,问他这一个月在学校感觉如何。陶琢如实回答,说都挺好的,就是进度确实很快,跟得稍微有点吃力。 第19章 “我问了任课老师们,也看了你几次小测的成绩,说实话,比我预估得还要好。”许瑛很温柔,鼓励陶琢,“毕竟是高二才转来,各方面都需要磨合,能做到这样,已经很让我惊喜了。” “你现在的水平,在年级大概能排到二三百名,上985是没有问题的,之后再努力一下,说不定c9,还有清北复交也能碰一碰。” “到时候再说吧,”陶琢笑,“我这个人没什么远大追求,差不多都行。” “人要有理想,万一呢。” “下周四周五要月考,你知道的吧?” “嗯,知道。” “月考是要排名的,”许瑛翻了翻桌面,拿出一些通知给陶琢看,“像清北学科营,还有类似的特招计划,学校在推荐的时候,都要参考平时考试的排名。所以尽量还是拿高一点的名次,多个机会多条路。” 陶琢点头,许瑛又说:“月考后要开家长会,你爸妈能来吗?” 陶琢一愣,沉默片刻,摇头。 “一个都不行吗?就请假一天,毕竟是高二第一次家长会,还是蛮重要的。” “他们……真的很忙。”陶琢想了想说,“嗯,真的没空。我能不能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 许瑛被他逗笑,笑完之后心里又有点酸。 “其他的呢,”许瑛便问,“生活上,比如住宿啊,和同学交朋友啊,这些没什么问题吧?” “嗯,你同桌是严喻,还正好和他同寝。严喻他吧……”许瑛措辞,“性格是真的很冷,不喜欢说话,也不太会关心人,不过他心是好的。” 正说着,陶琢感觉口袋手机一震,掏出来看了一眼。许瑛不管学生带手机,只要不在上课时间拿出来就行。 “怎么了?” “噢,没有,”陶琢答,同时低头回着微信,“严喻说饭堂没剩几个菜了,问我吃什么。” 许瑛摸摸鼻子,感觉刚指责严喻“不喜欢说话”“不太会关心人”的自己,似乎有点多虑。 关于月考,陶琢在许瑛面前表现得乐观开朗,仿佛全不把排名的事放在心上,实际上内心很是忐忑不安。 他到底只是一个学生,对学生来说,世界就只有学校那么大。家长的态度,同学的眼光,老师的看法……成绩能决定的东西太多,陶琢无法控制自己不在意。 何况年轻人大都少年心气,谁不想憋着劲做到最好。 月考前,学生们的心渐渐沉淀,晚自习不再有人吵闹,教室里一水“唰唰”做题声,和跳动的秒针一起,制造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氛。 周三晚上布置考场,晚自习提前下课。有的人继续去宿舍楼下的自习室复习,有的人去饭堂吃宵夜。 单宇点了炒粉,又点了龟苓膏,找了个角落坐下。 没扒拉两口就开始唉声叹气,说自己这回完蛋了。 “我才是真完蛋了,”乔原棋说,推了推眼镜,“我都没怎么复习。” “……”所有人同时抬头,朝乔原棋投来鄙夷的目光:“滚啊,学婊滚出去。” “每次都说没怎么复习,每次理综都考297,我真受不了。” 孙亿鸣和霍超则抓紧时间,逮着苏越廷问物理题,苏越廷被他们吵得头皮发麻,怒道平时干什么去了,每次都临时抱佛脚。 乔原棋和一个叫夏辛禾的女生讨论化学,后者以前也是搞化学竞赛的,人称化学组一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非要从竞赛班转到五班。 只有陶琢真的在吃宵夜,他挖了一勺龟苓膏,试毒似的尝了一口,然后很惊喜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龟苓膏,加炼乳。知道是什么做的吗?大补哦。”1 陶琢第一次吃,很是新奇,没一会儿功夫吃完了,走前还去打包了两碗。 于是当晚就遭了报应。 第三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单宇探头问:“没事吧?你怎么了?拉肚子吗?” 陶琢摆手:“可能是晚上吃不对了。” “是龟苓膏吃太多了吧。” “不知道,可能就是一冷一热激到了。” 严喻正站在阳台上写题,闻言皱眉,推门进来。 陶琢被他喊住,茫然地坐在上铺床边,这个高度正好和严喻平视。严喻伸手试了试陶琢额头温度。 “不发烧。”他低声说。 “嗯,没有发烧,就是肚子疼。” “吃药吧,”严喻说,“我去接点热水。” “别,太麻烦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话没说完,严喻已经出去了。 严喻下楼接了杯热水,又翻出喇叭丸,递给陶琢让他吃。 陶琢吃下去,在床上蜷缩着,躺了一会儿,感觉严喻轻轻敲他床板,问:“还疼吗?” 陶琢睁开眼睛,胃部又是一阵痉挛,冷汗打湿了后背,但他说:“不疼了,谢谢。” 不是吃错东西,陶琢想,是神经性的。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被一个人留在家里,深夜被惊雷吓醒的时候。 一直向前追溯,第一次出现类似的反应,应该是某个陶正和与林思含摔锅砸碗吵架的傍晚,在南城那间只有八十平的小房子里。 那时两人都不发达,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相恋时的爱意被生活琐屑尽数消磨,他们忘记那天陶琢没去上幼儿园,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对方。 第20章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蜷缩在床底,看阳光一寸一寸被黑暗吞噬。 陶琢叹了口气,翻身,换个姿势试图让自己好受点。 但是没什么用,神经性的痉挛疼痛不会因此改变。 还是太紧张了,陶琢想,其实从这周一开始他就在紧张,想着万一考好了,把成绩单发给陶先生与林女士,哪怕最后只收获一个“儿子真棒”,那也值了。 说白了,还是不甘心……还是太贪心。 还是抱着无法放弃的幻想,因为他就是靠这点幻想活着的。 陶琢翻过来,又翻过去,完全没注意到一中的铁架床有年头了,每动一次就会发出“吱呀”的哀鸣。 这时陶琢忽然感觉床一松,下铺的人站了起来,是严喻直起身,站在床边垂眼看他。 陶琢意识混沌,隔着纱帘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声说:“对不起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下来。”严喻平静道。 “啊?”陶琢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下来。”严喻叹气。 见陶琢没反应,严喻似乎有点无奈:“肚子疼,脚也疼吗?” 陶琢哦了一声,慢慢地扶着梯子爬下来。 结果严喻说:“被子。”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不介意盖我的也行。” 陶琢脑子晕晕乎乎,哪管得上介不介意,直接钻进严喻被子,躺在严喻床上。 严喻又起身,从行李箱里不知翻出个什么,用充电宝充电。片刻后陶琢看清,那是个暖水袋,严喻把暖水袋塞到陶琢被子里,自己坐在床边。 “睡吧。”严喻说,靠着床架划手机。 “对不起啊,麻烦你了,”陶琢想了想说,“要不你睡上面?” “睡你的。”严喻头也没抬,“不用道歉。” 陶琢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枕边弥漫着严喻遗留的茉莉花香,小腹上则不断传来热度。这些都让他感到舒服,可他还是睡不着。 陶琢睁开眼,下意识看向严喻,不料严喻也环着手臂靠在那,垂眼看他。 飘入宿舍的月光落在严喻眼底,把他的瞳孔照得像一面镜湖。似乎是因为主人的心绪正在翻涌变化,湖水也跟着波动。 严喻放下手机:“睡不着?” “嗯。” 严喻想了想,将手伸进被子里。 严喻的手掌宽大,拿走暖水袋,隔着陶琢的睡衣,轻轻覆在他肚子上。动作很轻,慢慢地顺着一个方向按揉,缓解肌肉痉挛,痛感很快减弱,陶琢长舒一口气。 “好点吗?” “……嗯。”陶琢说,下意识动了动,朝严喻那边靠得更近。 严喻俯身过来,伸手帮他移枕头,垂落的头发拂过陶琢脖颈和耳畔,痒酥酥的。 “小时候,我肚子疼,我妈也是这样帮我揉的。”静了很久,陶琢忽然说,“但是她不要我了。” 严喻垂头看他。 陶琢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皮肤因病痛显得苍白。他微垂着眼,眼底尽是落寞与委屈。 严喻伸手,抓着陶琢的手腕,把他这只不安分的手塞回到被子里。 严喻说:“陶琢,这是很严重的症状,不要不当回事,我比你清楚。” 陶琢一怔,望向严喻,严喻又轻轻地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在吃的药。” 陶琢愣了片刻,才挪开视线,避免和严喻对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严喻摇头:“我说了不用道歉。” “但是这种事很少才会出现……我没有什么别的症状,情况也不严重,”陶琢解释道,“只有在……很紧张,很难过的时候,会有点肚子疼。所以不用担心。” 这回借着月光,陶琢很确定,严喻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严喻说。 陶琢本该顺藤摸瓜打听严喻的病,但因为严喻这个忽如其来的的笑,陶琢就像远航的水手,被歌声迷失在大海上,错过了这次机会。 “睡吧。”严喻已经扭过头去,继续背单词。 手还覆在原处,耐心地帮陶琢揉肚子。 不知为何,陶琢渐渐觉得安心,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严喻说:“她不要你,那是她的损失。” 翌日一早醒来,严喻已不在床边。陶琢恍惚地坐起来,热水袋早就凉了。 单宇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拿着牙杯牙刷去洗漱,路过时吓了一跳:“我靠!陶小琢!你怎么在喻哥床上!” 陶琢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时浴室门哗啦一声拉开,严喻似乎早起洗了个澡。 严喻擦着头发平静道:“他一直在床上翻身,我受不了和他换而已。” 幸好单宇的脑回路一向与常人不同,没有起疑,只是刷牙刷到一半,忽又举着杯子冲出来,满嘴泡沫含糊地对陶琢说:“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提前沾严神考运!卧槽,陶琢,看不出来,居心叵测,诡计多端!” 陶琢:“……” 单宇飞快地洗簌完毕,擦了擦手,鬼鬼祟祟靠过来,虔诚万分地摸严喻衣服:“摸一下严神,严神保佑,沾一下学霸气,让我的笔能够自己写出数学题……” 还想大着胆子去抓严喻的手,被严喻果断躲开。 第21章 乔原棋也想照猫画虎揩一下,但对上某人冷冰冰的眼神,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率先离开,陶琢进浴室换衣服。收好东西出来时,看见严喻挎着书包,靠在宿舍门口等他。 早晨的日光是清白色的,透明如蝉翼,穿过碧绿的树叶,落在雪白的衣角,世界一片灿烂。 通往教学楼的林荫路上全是学生,陶琢两步追上严喻,和他并肩走,说:“昨晚多谢了。” 严喻只是嗯一声。 陶琢看着严喻眼下淡淡的一点黑眼圈,又感激又懊恼地说:“你没睡好吗?不会影响你考试吧。” “不会。” 两人不在一个考场,但都在四楼,严喻在第一间教室,陶琢则在走廊尽头的那间。 先路过严喻的,发现严喻考位旁边围了一群人,每个人都伸出一只魔爪,把严喻的桌子摸得油光水亮,嘴里念念有词。 严喻:“……” 陶琢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拍了下严喻:“那我走了!” 陶琢找到自己的考位,把东西放下。八点半监考老师才进场,还有点时间复习。 还差五分钟时,发现教室前方一小片哗然之声,抬头一看,严喻没有表情地站在门口,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严喻是年级第一,长得又帅,人又高冷,当选一中风云人物很正常。 于是陶琢走过去,回头掩上门,隔绝身后一片或花痴或嫉妒或八卦的目光,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声,痛骂陶琢不厚道。 陶琢笑着问严喻:“怎么了?” 严喻只是垂眼看他,说:“手。” 陶琢乖乖伸手。 然后一支签字笔放到了自己掌心。 “分点考运给你。”严喻面无表情地说,丢下笔走了。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陶琢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严喻的背影走远,最后一扭,消失在阳光灿烂的走廊尽头。 第10章 小狗 两天的考试时间飞快过去,考完后就是国庆小长假。一打铃,高二年级三层教室的走廊上同时爆发出欢呼声,学生们又开始复原教室,推着桌子和书箱到处走。 陶琢小心翼翼绕过走廊的人,回班里找严喻,严喻估计是被吵得烦,正戴着耳机收东西,绞着眉头,一副恹恹的神色。 陶琢戳严喻,把笔还给他:“谢了。不愧是你的笔,下笔如有神。” 严喻看了一眼,让他留着:“不是因为笔。而是因为你很认真。” 一个月的努力得到了严老师肯定,陶琢感觉自己尾巴翘起来。 还没高兴太久,各科老师们带着成沓试卷,笑眯眯飞进教室。 何涛说:“我就四张,不多,你们自己分配。” 许瑛说:“几套专项专练,抽点时间就写完了,跟没有一样。” 胖丁进来,还没开口,已经一片惨叫之声。 “干什么!”胖丁怒了,“就让你们做几篇文言文而已!嫌少是吧!” 学生们连忙安抚胖丁情绪,说不好意思老师,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每个老师都自诩“没多少”地发几张,六门科目积攒起来,厚得让人绝望。 单宇和乔原棋走了,有些长住生也买了车票回外市的家。长假还留宿学校的人不多,校园里顿时变得非常冷清,陶琢回到宿舍,发现严喻破天荒在床上睡觉。 估计是困极了,还戴着耳机,头一歪就睡了。梦里也微微蹙眉,似乎在做噩梦。 陶琢帮他拉上窗帘,蹑手蹑脚出去。 国庆当天,陶琢睡到中午才醒。严喻不知道去了哪,总之不在508。 陶琢不想下床,躺在床上玩手机。 朋友圈里全是晒旅游照的,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单宇和家里人去潮州旅游,手里拿着杯油柑汁在广济桥上拍照。 陶琢继续往下翻,看见陶正和先生带着妻儿去了马尔代夫,林思含女士一家则在迪拜。 陶琢安慰自己不要难过,但酸意还是小蛇一样扭动着缠紧心脏。 陶琢没忍住,主动给二位发过去一个国庆快乐。 林思含半小时后打了电话过来,问陶琢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陶琢一一回答了,林思含又关心了一下他的学业,得知一切向好,说了句不愧是我儿子,就被催着把电话挂了。 陶正和则只是打了个红包,发了个很中年男人的节日快乐表情包,让陶琢自己去找家饭店,随便吃点什么大餐。 唉。陶琢叹气。 从床上爬起来,想着打会儿游戏吧,去他妈的学习,根本没人关心,考几分都一样。 看见微信列表里严喻的头像,心神一动,打字问:喻哥你在哪呢? 严喻:醒了? 陶琢:嗯。 严喻:怎么了? 陶琢发现严喻真的很敏锐,想了想打字:没什么,你不在宿舍,有点无聊。 过了片刻,严喻发来消息:来小花园。 小花园在饭堂后面,靠近一中家属楼的地方,平日里学生不怎么去。 陶琢换了衣服过去,发现严喻正坐在中间小广场的长椅上,十几只小猫蹲在他面前,埋头分食鸡胸肉和小冻干。 “哇!”陶琢走过去,蹑手蹑脚的,生怕吓到毛孩子,“这么多猫!” 严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同时抖了抖手里的冻干袋子,几只胆大的立刻站起来,抓着严喻裤脚打滚,“喵”声此起彼伏,向这人撒娇讨食。 第22章 “可以摸吗?”陶琢说,不待严喻回复,已经蹲到严喻腿边,试探着摸了摸其中一只橘猫的脑门。对方嗅了嗅陶琢的手指,似乎感觉出他没有恶意,于是主动扬起猫脸,用湿漉漉的鼻头顶了顶陶琢。 严喻垂眼看着。身穿白t牛仔裤的干干净净的少年人,就那么蹲在自己脚边,因为被小猫亲了,高兴得神采飞扬,抬起头来笑着招呼他快看。 发丝被阳光照耀,闪动着金色,仿佛也是一只小猫,乖乖巧巧坐在那里。 “还挺喜欢你的,”严喻勾了勾嘴角,似乎另有所指,“不躲也不跑。” “真的吗?” “嗯,上次单宇听说了非要来,”严喻说,“被咬得去打破伤风。” “单宇那个人就是手贱,”陶琢低头狂撸猫,每只都rua一下,雨露均沾,“被咬活该。这里怎么这么多猫啊,你经常来喂吗?” “嗯。一开始就三四只。有人喂,猫就会越来越多。” 大概猫之间也会相互通讯吧,陶琢心想,说这里有个脸很冷,但是心很软的家伙,天天投食,大家记得来要饭。 “你喜欢猫?” “没有,”严喻垂眼,“就是顺手喂了。” 说谎,陶琢心想,不喜欢哪会天天来喂。 又和严喻聊了几句,得知一中有专门的救助组织,会抓成年的猫去绝育,经常在网上帮它们找领养,暂时送不出去的就统一管理,避免影响周围环境。 陶琢被猫簇拥着,完全理解严喻为什么经常来这里。实在太治愈了!毛茸茸的,根本摸不够。 陶琢蹲累了,坐到严喻身边,有几只猫得寸进尺想往两人腿上爬,严喻穿的是黑裤子,皱眉把猫拎开丢到一旁,于是陶琢身上长满了猫。 “本来今天不是很开心的,”陶琢说,“但是在这儿坐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 严喻没有问为什么不开心,想也知道是因为谁,只是说:“晒晒太阳很好。” 不料陶琢笑着摇头,说:“不是因为太阳,也不是因为猫。” 陶琢往后靠了一下,伸了伸腿:“而是想到,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我还可以在508和喻哥相依为命啊!” 严喻淡淡地说:“肉麻。”嘴角却压不下去。 中午和严喻出去吃了个饭,一起回宿舍午休。陶琢上床打开手机,发现微信群里在热火朝天地传月考答案。 陶琢伸出个脑袋:“严喻你对答案了吗?” 严喻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眼也没睁:“没。” 陶琢一想也是,毕竟这人往卷子上写的都是正确答案,根本不需要对。 下午准备开始写国庆作业,结果一下楼,发现自习室的空调坏了,宿管说正在联系工人师傅紧急维修。严喻打算回宿舍床上写,陶琢接受不能,出门找了家星巴克坐下。 但陶琢是一个自制力没那么好的人,再加上有单宇这种时不时就要发个微信来骚扰,汇报自己又去了哪个景点,吃了什么美食,问出一句“你不会在背着我学习吧”的贱人,陶琢发现自己每写几道题就忍不住摸一下手机,坐到傍晚也没解决掉一张卷子。 负罪感十足地回了宿舍,坐在床上发呆。严喻洗了澡,擦着头发路过,抬起眼皮给他打来一个问号,陶琢就呆呆盯着严喻,说:“严喻,明天能不能和我一起自习。” 已经胆大包天到对严老师使用命令性的陈述句式了。 严喻歪头,揉了揉耳垂,看着他,眼神打出另一个问号。 “感觉好像和你一起写题的时候,效率会高一点。” 严喻不置可否,说好。 翌日陶琢嫌星巴克有点吵,四处寻觅,带严喻去了一家自习室,包了个全天双人间。殊不知这将成为陶琢本假期最后悔的事情。 两人坐下,分别掏出试卷,严喻写数学,陶琢先做英语。 然而每做完一篇完形填空,陶琢就忍不住要奖励一下自己,刷一下朋友圈吧。 又做一篇,刷一下微博吧。 又做一篇,咦,随机到的这首歌是谁的,还挺好听的,看看他有什么别的歌! 又做一篇,魔爪再次摸向手机的时候,被严喻一把扣住。 “拿来。”严喻面无表情地说,握着陶琢的手腕。 陶琢被抓了个现行,无从狡辩,乖乖看着严喻:“我不玩了,真的。” “知道为什么效率低吗?”严喻垂眼,盯着陶琢淡淡道。 陶琢点头:“我发誓我今天不会碰它了!再碰我是小狗!” 严喻又看了陶琢一会儿,思考片刻,放开了陶琢,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陶琢把手机放得远远的以表诚意,低头专心看英语短文改错。 过了一会儿心痒难耐,悄悄瞥严喻。发现严喻正好起身,似乎要去洗手间。 等确认严喻走远,陶琢拿起手机,刚打开微信,严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刚刚说你是什么?” 陶琢:“……” 陶琢心想欲擒故纵是吧!歹毒! 但表面上只能仰起头,睁着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严喻。 严喻心想,与其说像猫,陶琢好像还真的更像小狗一点。 陶琢说:“我汪两声你能放过我吗。” 严喻说:“你觉得呢。拿来。” 第23章 陶琢只好含泪把手机交了出去,看着严喻把它放到自己口袋里,又用自己的手机定了时。 “学45分钟,还给你玩5分钟,剩下10分钟出去走一圈活动身体。” “……”陶琢惨叫:“怎么跟上课一样啊!” 严喻又是一手撑头,一手写公式,似乎轻轻笑了笑,看都没看陶琢:“是你要和我一起写题的。” 陶琢含泪咽下黄连,心想为了学习效率就忍一忍吧,遂屈服于严老师淫威。 结果一连三天,都是早上八点被严喻准时喊醒,带去自习室,没收手机,中午一起吃饭午休,下午继续。直到晚上吃完饭,回到宿舍,玩一会儿,十点半又被勒令睡觉。 劝学大师,实乃劝学大师,有学严喻是真劝。 黑暗里,陶琢向下看了一眼,确定大师睡着了,偷偷摸摸打开手机准备征战峡谷一把。 bp环节都没结束,严喻声音幽幽传来,说:“你在干什么?” 为了陶琢的信誉分,严喻允许他打完这把,代价是手机再度被没收。 陶琢抱着被子蠕动:“喻哥你让我玩一下吧!” 严喻面无表情地拒绝:“假期是超越我的最好机会。” “谁想超越你了……” “人要有梦想。” “……不是,”陶琢反问道,“我学你也学,我请问严老师,我要怎么超越?” 严喻挑眉:“我可以不学,看着你学。” “……” 陶琢想了想那画面,打了个抖:“算了你还是学吧……” 国庆假期倒数第二天,严喻终于对他网开一面,说:“放你一天假。” 国庆作业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写完了,剩下几天,大部分时间是严喻又帮他整理了一些笔记,针对目前的薄弱点打补丁。陶琢已经基本跟上了一中重点班的进度,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安安心心跟着老师节奏。想到这里,陶琢还是很感激严喻的。 严喻似乎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坐在床上划手机,耳朵上戴着耳机。 “严喻,”陶琢从上铺滑下来,挂在床边摇晃,“可以出去玩吗?” 严喻挑了下眉,意思是问我干什么,你想去就去。 陶琢说:“和你一起。” 严喻顿了顿,看了陶琢一眼,平静道:“可以。” 陶琢高兴起来,抱着手机搜南城有什么好玩的,征询作为本地人的严喻的意见,但可惜这人什么都说随便。 最后陶琢问:“早茶好喝吗?” 严喻头也没抬:“你没喝过吗?” “没有,”陶琢说,“小时候家里没钱,有钱了没回来过。” 严喻目光微动,瞟了眼陶琢,起身:“走吧。” 陶琢换好衣服,和严喻一起走出学校大门。 第11章 养小狗 陶琢原想打车,得知节假日老城区拥堵严重,只得转乘地铁。拼着一口气挤上死亡三号线,又拼着一口气在地狱西路换乘,下来时人被压成纸片。严喻带他去了上下九一家老字号,人很多,排了将近一小时,才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忙得焦头烂额,路过时问喝什么茶,严喻问陶琢,陶琢说随便,严喻便用粤语和服务员要了两包菊花。 这是陶琢第一次听见严喻说粤语,虽然听不懂,但觉得有趣。是咬字和音调都完全不同的一门语言,用严喻那永远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语气讲起来,仿佛念诗。 严喻把菜单和铅笔递给陶琢,陶琢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说还是你来吧,完全不懂。 于是半小时后,茶点被陆续端上桌,虾饺,烧卖,虎皮凤爪,红米肠……萝卜糕鸡蛋挞艇仔粥,金钱肚腐皮卷陈皮牛肉丸……热气腾腾满满当当。 “真没上错吗?你点太多了吧。”陶琢看着一张桌子摆不下,还得见缝插针摞起来的蒸笼。 严喻说没事,吃你的,又拿过陶琢的碗筷帮他啷碗。 “为什么都要用水冲一遍?”陶琢好奇。 “习俗。”严喻言简意赅,不知该怎么和陶琢解释。 陶先生和林女士都是北方人,在南城因工作才阴差阳错结识步入婚姻殿堂。然而还没来得及入乡随俗,就已经分道扬镳各自离开南城,因此陶琢没有养成任何一种地域习惯,他是一个没有习俗、没有故乡、没有身份烙印,也没有认同感的人。 陶琢看来看去,把不认识的菜色全问过一遍,掏出手机拍照,坐下来动筷。虾饺很弹,红米肠又香鲜,芋头蒸排骨口感嫩滑,总结起来就是每一样都好吃,根本停不下来。 发现严喻已经放下筷子,陶琢问:“你吃饱了?” 严喻看他一眼:“吃饱了。” 于是陶琢心安理得拿过严喻碗里的蛋挞。 吃完饭后从酒楼下来,转个弯就是南城著名景点上下九步行街。国庆节的步行街人山人海,放眼望过去人头攒动,严喻很想转身就走,奈何陶琢玩心已起,硬是把他朝人最多的方向拽了过去。 千年古街上青石板路蜿蜒向前,成排骑楼伫立两侧,小巷子里叔公阿婆们妙语连珠的对骂声不断响起,又被楼下店铺蒸腾的热气白雾裹挟吹远,生活气息浓重缤纷。 两人在附近转了转,漫无目的地散步。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巷口,发现游客排队排到大马路。陶琢问严喻是什么,严喻看了一眼:“鱼皮。你要吃吗?” 第24章 陶琢点头,严喻遂去排队,要了一盒端着边走边吃。鱼皮是脆的,拌了花生芝麻黄瓜丝,又淋上油和醋,鲜甜爽口。 沿着骑楼继续向前,路过仁信,糖水的香气扑面而来,陶琢又站住了,回头看严喻。 严喻只好点头,两人坐下来,陶琢对着一整面菜单的糖水纠结良久,最后点了杨枝甘露、红豆双皮奶和杏仁芝麻糊。杨枝甘露很解暑,红豆沙很绵,杏仁芝麻糊的味道陶琢不太喜欢,推给严喻,严喻看了他一眼,拿起勺子慢慢吃完。 离开仁信老铺,继续顺着人流前进,一阵香气传来,有一家阿姨牛杂,满满一碗牛杂混着萝卜与面筋,淋上蒜蓉辣椒酱,香气四溢,陶琢很喜欢。 鸡蛋仔,刚出炉的,酥脆鲜甜,又买了一份。 刚解决完鸡蛋仔没多久,路过一家手打柠檬茶,店员吆喝着做活动,香水柠檬的味道清新沁人,某人又停了下来,但是手机没信号,回头看严喻。 严喻也低头看他,眼神很复杂。 陶琢:? 严喻只是摇头,掏手机付钱,发现陶琢比他想象中难养。 “你是怎么吃下的?”严喻还是没忍住。 “肯定是被你前三天摧残的。”某人开始蹬鼻子上脸。 “哎,你那个好喝吗?是苦瓜的,让我尝一下。”严喻还没反应过来,陶琢已经把脑袋一伸,就着严喻的吸管喝了一口。 陶琢:“好像你的好喝一点。” 严喻:“……” 在北京路边吃边逛,路过大佛寺,但是人太多了,严喻说下次带陶琢去六榕寺,那边更灵。 快走出北京路时,严喻带陶琢拐进一条小路。陶琢抬头看,发现是一家叫步步糕升的不起眼小店,若非本地人指点恐怕外地游客根本不会知道。 陶琢站在门口等,片刻后严喻拎着一个塑料袋出来,从袋子里用签子扎了一块,顺手递给陶琢。 “这是什么?”晶莹剔透的,像果冻。 “钵仔糕。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都买了一点。”严喻平静地说,“好吃吗?” “嗯,我喜欢这个椰汁的。” 严喻垂眼,看着陶琢吃,帮他拎着袋子,问:“还想去哪里?” 陶琢摇头:“都可以。” 于是继续向前,一直走到沿江路。 不远处就是珠江,波涛滚滚,流淌向东。江面上波光粼粼,水上巴士来来去去,不少游客正在街边拍照。 陶琢亦不能免俗。拍了几张,被失去耐心的严喻一拽,拉走了。 两人逆流而上,西行漫步,风吹拂衣角,带着淡淡的江水咸味。 他们就这么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却自由自在,严喻时不时言简意赅地回答一下陶琢那一箩筐“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问题,同时为了他的胃着想,在他看到没吃过的食物又挪不动脚时把人拎走。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城市披上灿金色的霞衣。 陶琢走累了,耳朵尾巴都耷拉下去。严喻开始留意椅子,最后在白天鹅宾馆后方发现一排小藤椅,很隐蔽,没有人,两人在这里坐下。 陶琢腿一伸,整个人瘫住,呆呆地听着流水声出神。天上不时有飞机经过,留下一条长长的云线,他很快开始小鸡啄米。于是片刻后,严喻感到自己肩膀一沉。 陶琢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严喻没说什么,垂眸看了一眼,接过陶琢手里的东西,放到自己腿上。 天地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游船的鸣声,江涛拍打石岸的水声,模糊不清的行人的谈笑,以及陶琢的呼吸。 柔软又温热,轻轻拍打在严喻颈窝。 太阳快落山,气温降下来,陶琢冷醒了,揉了揉眼睛,十分愧疚地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严喻:“没事。还逛吗?” 陶琢摇头:“回去吧。” 于是两人原路返回,坐地铁回一中。 四十分钟后从地铁站出来,太阳已然西沉而去,层云叠染,粉紫交加的瑰丽晚霞在头顶慢慢晕散,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经过一中门口的天桥时,陶琢被这景色吸引,停下来,趴在栏杆上拿手机拍照。两人并肩而立,晚风拂过,撩起一片衣角向后翻飞。 陶琢低头挑照片,精挑细选了九宫格发朋友圈,想了半天文案,最后只配了一个小房子的emoji。 这是很好,很开心的一天。 是他十六年人生里第一次有了归属感,有了一点点对于家和故乡的感知。不是因为他出生在南城,而是因为他在南城遇到严喻。 陶琢心情很好,拽严喻:“快给我点赞!” 严喻不为所动,直到陶琢左拉右拽他衣角,才高傲地摸出手机,点了一个高傲的赞。 很快又飘出一个小红点,是单宇。 单宇用问号轰炸陶琢:?谁把喻神教会刷朋友圈了?他怎么给你点赞? 陶琢:…… 陶琢:我逼的 单宇:??? 陶琢:出去玩了来着 单宇:和谁啊 陶琢:?喻哥啊,还能和谁 单宇:? 陶琢:? 单宇沉默片刻,用加倍的问号轰炸陶琢,说你小子用了什么花言巧语甜言蜜语,竟能把严大神从自习室里哄骗出去。 陶琢笑起来,和单宇扯了一会儿皮,最后把手机往口袋一扔,伸了个懒腰。 第25章 微暗的天光正落在严喻脸上,陶琢偷偷打量严喻,严喻察觉后微微偏脸来看,两人视线相撞。 于是陶琢忽然心下一动,贼心一起,只犹豫了不到三秒,就跳过去,揽住严喻的肩膀,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挂。 “回家吧!”少年人轻快地说。 严喻毫无防备,被扑得踉跄了一下。他从小到大不曾与任何人如此亲昵。 但他没有躲开,任凭某人死缠烂打地耍赖。 严喻顿了顿,反问道:“你管宿舍叫家?” “不然呢?”陶琢像个挂件似的晃来晃去,说:“偌大的南城,要不是508收留我,我就得去睡大街了。所以感谢校长,感谢老师,感谢宿管,感谢单宇,感谢乔原棋……感谢你。” 趴在严喻肩头可汗大点兵,说话时气息拍打在严喻耳尖。 严喻眼皮微微一垂,低头,瞥见陶琢亮晶晶的眼睛,就那么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挪开,对陶琢廉价的感谢不做评价,只是把人从自己身上拎下来,让他好好走楼梯,别一脚踩空滚下去。 走进一中大门,远远看到宿舍,严喻忽然停住脚步。 陶琢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人,五官模糊不清。 陶琢心里一跳,转头看严喻,严喻只是说:“你先回去吧。” 陶琢点头。路过女人时,她居高临下,冷冰冰地扫了陶琢一眼。 漂亮又锋利,眼神和严喻一样深不可测,带着一股生人莫近的寒意。 陶琢快步离开。 严喻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走过来,在陈娴面前停下。 陈娴忽然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长得很高,高得甚至有些陌生,仿佛一振翅膀就会飞出她掌心,让她感到无比恐慌。 “去哪了?”陈娴问。 “吃饭。”严喻答。 “刚刚那个人是谁?同学吗?哪个班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新的舍友,开学。” “新舍友?”陈娴皱眉,“叫什么?哪里人?插班生吗?成绩怎么样?” 严喻皱眉,压下内心翻涌的不耐:“不知道,你去问许瑛吧。” 得知是舍友,陈娴脸色才稍稍和缓,但很快又批评道:“严喻,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学业是第一位的,不能掉以轻心。你知不知道每时每刻有多少人在盯着你,恨不得把你从现在的位置上拽下去?” 严喻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皮,平静地嗯了一声。 陈娴看他一眼:“以后不要再去了。” “知道了。”严喻淡淡地说。 陈娴对严喻的态度还算满意,又围绕“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优秀,他们做梦都想毁了你”的话题展开长篇大论,最后询问严喻,这个所谓的新舍友有没有影响到你的学业和生活,有的话立刻告诉她,她会联系许瑛。严喻说没有,陈娴只得暂时揭过不表,顿了顿,朝严喻伸手:“手机给我。” 严喻依旧面无表情,闻言摸出手机,垂眼解锁,递给陈娴。 陈娴接过,首先翻照片。上高中以来严喻手机里只有寥寥几张截图,是数学竞赛题的解题过程,没有任何关于生活的记录。 陈娴转而又去翻网页搜索记录,查严喻的微信。 陈娴熟练地点开每一个联系人,没有看到超出同学关系的对话,直到陶琢这个陌生的名字,双方对话页面一片空白。不知是删了,还是真的不熟。 陈娴只得作罢,把手机还给严喻:“钱够吗?” “够。” 又拿起手边的袋子:“给你带的保健品,还买了水果。正好回南城出差,我请了三天假,给你开完家长会再走。” 严喻没说什么,只是接过。 宿舍里,陶琢正躺在床上,大约过了半小时才听见脚步声,严喻拎着一个塑料袋进门。 陶琢坐起来,想了想,最后没忍住:“刚刚那是你妈妈?” 严喻只是嗯了一声,陶琢便没有追问。 陶琢明显感觉严喻整个人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下去。从进门到冲凉洗衣,刷牙洗簌,严喻再没说过一句话。这晚严喻睡得很早,不到九点便上了床,陶琢不想打扰他,主动去门口关灯。 陶琢打着手电摸黑上床时,看见严喻侧身躺着,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耳朵上挂着耳机。 陶琢有些担心,问:“你没事吧?” 严喻说没事。 深夜,陶琢却没有缘由地醒了。头顶空调风声阵阵,像某种动物的呜呜泣鸣。 陶琢深吸一口气,正试图酝酿睡意再次入睡,却感到床一松,是严喻坐了起来。 陶琢忙闭上眼睛,果然,严喻起身后,先朝上铺看了一眼,见陶琢睡着,才转身走向储物柜。 一阵微小的摩擦声钻入陶琢的耳朵,陶琢仔细听,片刻后做出判断:是剥开锡纸取药片的动静。 陶琢扭过头,在黑夜里静静看着。 严喻就那么站在储物柜旁,垂眼端着一杯水,黑暗中侧脸显得冰冷而锋利。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无言地站在那里,仿佛要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 宿舍里月光黯淡,把严喻在地上照出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仿佛匍匐在主人脚下的巨兽,安静蛰伏着,等待一个机会将严喻一口吞下。 第26章 严喻吃完药,又躺回床上,戴上耳机。陶琢闭上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第12章 奖励 国庆长假放完,学生们纷纷回校。 第二天月考成绩出来,大榜贴在级组办公室对面,单宇拉着陶琢去看。 单宇在396的位置找到自己,在178的地方找到陶琢。第一则雷打不动还是严喻,第二是余沅,苏越廷排第八,五班各科平均分都位列最高。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单宇顿时感到压力山大。 幸而孙亿鸣比他还惨,甚至没进前400,单宇顿时心满意足,向当事人不怀好意地转告此事,被愤怒的孙亿鸣追着打了一整条走廊。 消息传出去,来看榜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一团议论纷纷。 忽然一个女孩大声道:“芋圆!你又和严神名字挨一块儿哦!你俩每回包揽第一第二,不结婚真的很难收场。” 瞬间引得围观群众开始起哄,班长余沅站在不远处,闻声恼羞成怒,作势要去捂朋友的嘴。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打闹起来,严喻便在这时出现于楼梯转角。 余沅立刻松开手,脸通红,犹豫片刻喊住他说:“严喻!……恭喜你啊,又是第一。” 严喻闻言只是点头,连耳机都没摘。 严喻神色很冷,大概没睡好,陶琢怀疑他根本没听清余沅在说什么。他目不斜视地路过,似乎打算直接回教室,眼皮却忽然一跳,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 严喻顿了顿,脚步一转,众人自动“唰”地退开,让出一条道。 有人小声嘀咕:“严神怎么来了?以前从不看榜的,毕竟每次都是第一。” 严喻听见了,无动于衷,挨着陶琢肩膀停下。 结果视线根本没往上去,而是从50开始,顺着往后扫,越看眉头绞得越紧。 陶琢:“……” 陶琢同学汗流浃背,拉了拉严老师衣角:“这儿。”指着178的位置,“不用找了。” 严喻扫了陶琢一眼,又去看陶琢各科成绩,眉头似乎微微挑了挑,不做评价。 陶琢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其实还行吧……” 严老师冷酷无情:“题做少了。加练吧。” 陶琢:“……” 啊,一生劝学的严老师! 下午陶琢拿到卷子,认真分析,发现严喻说得没错,确实是题做少了。 虽然严老师帮他补过课,但他在进度上落下的内容实在太多,补课的时间又太短,没法一下完全掌握,所以在考场上会踩坑,丢分是必然。 不过这些问题好解决,慢慢刷题就能追上来,不必太担心。 陶琢根据自己的切实情况,制定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再一次在胖丁的课上一心多用,埋头苦干,完成订正后,陶琢扭头看正在刷数学选择压轴题的严喻。 陶琢心下一动,伸手去严喻的桌肚里偷答题卡。 小动作鬼鬼祟祟,被严老师抓了个现行。严喻一把握住陶琢手腕,对上某人眼巴巴的目光,沉默片刻,摸出自己的答题卡递给他。 呵呵,陶琢接过,扫了一眼,当即冷笑出声。 这和看标答有什么区别?严喻数学满分,理综295,主要在生物简答题丢了分,六科里只有语文稍低,122。 “很好笑吗?”严喻听见了,不咸不淡地说。 “没笑你,”陶琢说,“是感觉自己有一点可笑。” 周三下午开家长会,学校提前放学。走读生回家了,住宿生聚在小卖部门口的休息区,一边闲聊一边打牌。 “+4,别看了赶紧摸,知道你手里没牌。”单宇说。 “我日你爹……”霍超说,骂骂咧咧地摸了八张,本就打不出去的牌雪上加霜,两只手差点没抓下。 “别罚霍超啊,”苏越廷说,打出一张反转,“没人注意陶琢手里就剩两张牌了么。” “班长啊,”陶琢无奈,也打出一张反转,“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一群人围在桌子旁打uno,吵吵闹闹,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谭棠不太会玩,夏辛禾坐在她身后指挥,打出一张绿7,赵青桐说没有,伸手摸牌。 “哎?”有人忽然挑起话题,“下下周去学农,你们组都分好了吗?” “学农是什么?”陶琢把牌出完,抬头茫然地问。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给陶琢解释,陶琢这才知道,原来南城所有高中生都要参加学农活动,就是去邻市某乡镇或者某基地学校进行为期一周的务农教育,是强制要求,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那这一周就不上课了?” “废话,不上课不好吗?”那人痛心疾首地点陶琢。 “但你得带书过去,”又有人说,“因为学农回来就是运动会,运动会之后就是期中考,没时间准备。听高三的说,每一届去学农,都是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点灯夜战刷题复习,卷生卷死。” 陶琢点头:“那我们是住宿舍吗?” “不是,”赵青桐接话,飞快看了陶琢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耳尖微红,“住在农户家里。每家能接纳的人数不一样,条件也不一样,所以要提前分组上报。” “说白了住好住差全看脸,天堂地狱一念之间。”有人补充。 “你们都有组了吗?”陶琢问。 第27章 “差不多,肯定玩得好的住一起呗。”单宇揽过陶琢,“你在想什么?你小子肯定跟我住啊,我已经报给瑛子了。不管分到什么房子,都得和我同甘共苦,咱们六个人,你,我,霍超。老乔苏妈孙狗。” “你再叫我苏妈试试看。”苏越廷推了下眼镜,打出一张+4。 单宇骂了声草,伸手摸牌。 “好好好,跟你跟你,”陶琢无奈,挣脱单宇,心里算着牌,却想起来:“那喻哥呢?严喻不和我们一起吗?” “喻神啊,”苏越廷说,“我刚刚在办公室听到,好像是他妈妈,拿着什么证明来找许瑛,要给他请病假,估计不会去了。+4,抓。” “……苏爹,你是我爹行了吗?可以放过我了吗?”单宇心态爆炸。 众人似乎都对严喻常年脱离班级活动的行为习以为常,没说什么。陶琢想起昨晚的事情,心头泛起些惴惴的苦意。 六点钟,家长会准时结束,父母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打牌的学生也作鸟兽散。 陶琢打开手机,检查微信,发现陶先生和林女士都没有回复——昨晚犹豫再三,陶琢还是把月考成绩和排名给两人发去,期待随便得到什么回应都好。但两人最终都没有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陶琢。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陶琢深吸一口气,主动调节情绪,心想算了,也不是第一回了,管他们呢!脑海里却忍不住开始脑补小剧场。 比如某天自己意外离世,比如常年失职的父母匆匆赶来,比如他们终于幡然悔悟懊恼不已,最后只能抱着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 陶琢被想象中两人痛哭流涕的画面逗乐了,心情轻快起来,准备去饭堂吃饭。结果到了饭堂发现人满为患,全是来尝鲜的家长,只得改道而行,去小卖部买泡面。 经过小花园时意外瞥见严喻。 严喻正坐长椅上喂猫,长腿随意伸着。几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狸花猫用爪子扒他校裤,试图顺杆儿爬,但几次爬到一半都掉下去。 严喻便伸手,揪着后颈皮把猫一拎,放到自己腿上,小猫开始揣着手打呼噜。 陶琢停下脚步静静地看。 本该是这样的。 陶琢脑海里无端冒出这个念头,心想严喻本该永远站在这样和煦的阳光里,万众瞩目,而不是变作黑夜里那个孤零零的巨兽影子……而不是永远孑然一身。 严喻察觉到视线,抬头见是陶琢,拍了拍身旁空位,陶琢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严喻问:“没去吃饭?” 陶琢摇头:“人太多了。全是家长。反正也不饿。” 两人便安静坐着,各不打扰,一时间只听见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严喻忽然问:“你父母都没来?” “嗯?”陶琢还在发呆,一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说,“你说家长会?嗯,没来。他们……他们很忙。” 语气故作轻快,可微微垂下的眼睫却将主人出卖。严喻仿佛能看到那对黯然垂落的小狗耳朵,正昭示着陶琢低落的心情。 严喻一顿,把猫放到陶琢怀里:“等我一下。” 陶琢抱着猫茫然抬头,严喻却已走远。 五分钟后,他快步走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正在冒白雾的巧乐滋。 “?”陶琢一脸疑惑地接过:“这是什么?” “雪糕。” 陶琢:“我当然知道是雪糕,我是问干嘛突然买这个?” 严喻顿了顿,说:“奖励。” 陶琢心头一跳,对上这人的视线。 严喻站在陶琢面前,背着光,五官一如初见时模糊不清。但莫名的,陶琢知道,那双看似冷酷疏离的眼睛,此时正温柔地注视他。 陶琢跟上了严喻的脑回路,雪糕是对他月考成绩的奖励。 陶琢笑了:“不是让我多刷题吗?我以为你对178不满意的。” 严喻面无表情:“不要?”作势就要拿走。 “要要要,”陶琢赶忙说,拿过去拆开,“谢谢严老师。” 咬了一口,外皮尤其酥脆,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块巧克力都甜。 “其实也无所谓了,”陶琢啃着巧乐兹,含糊不清地和严喻说,“不来就不来,不回消息也可以,甚至把我忘了也没关系……毕竟人总是要长大的,得学会一个人生活。” “不是。” “什么不是?” “不一定是一个人。”严喻道。 陶琢回头看了严喻一眼。严喻正垂眼注视地上猫咪们长短的影子,夕阳落在脸上,勾勒出柔软的绒毛轮廓。 “你不去学农吗?”陶琢酝酿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严喻一怔,摇头。 “是……她不让你去?” 严喻没说话,默认。 这一瞬陶琢有千万个问题想问,有千万句话想替严喻抱不平。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能安静地坐在这里陪伴严喻。 有时语言是贫瘠的。 ——但有时,语言也很强大。 陶琢忽然心念一动,说:“去吧。” 感到严喻偏头来看,陶琢也看向他:“去吧。她不会知道的。我想你去……”陶琢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想和你一起去。” 远处篮球场上吵闹的声音忽然都飘远了,世界万籁俱寂,只有心跳声宛若轰鸣。严喻望着陶琢,试图从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解读出更多情绪,抓住那个一直以来让他心绪难安的答案。 第28章 但还不待他捕捉到什么,陶琢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严喻的手腕,将他拽起来拉着跑向小卖部。 金红燃烧的斜阳里,两个又黑又长的,一前一后奔跑的,青春年少的影子。 赶到时阿姨正在拉卷帘,陶琢便喊:“等一下!”飞快地跑过去,对阿姨千恩万谢。 陶琢站在货架前,气喘吁吁地伸手一指:“挑。” 笑着对严喻说:“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给你买。” 这一瞬间,严喻再次听到那与梦里相同的,心跳的激荡声。 “从小到大有人奖励过你吗?没有吧,”那少年人还在说,得意而神采飞扬,“但我猜你每次考试都考第一,所以我想全部补上。” 激荡声再也没有停过,一点一点填满整个胸腔。 最后,直到燃烧的太阳落下地平线,严喻也没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其实他知道,只是无法开口向陶琢索取。但陶琢并不介意,他甚至很乐意替严喻做主,依照自己的口味买下大半个小卖部,把校园卡余额清零。 晚自习上课铃早已打过,路上空无一人,两人却不着急,拎着塑料袋慢慢往教学楼走。 陶琢吃完那根巧乐滋,舍不得扔,拎着木棍在后面一跳一跳。 “说是给我的奖励,”严喻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其实都是你爱吃的。到底是奖励我,还是奖励你自己?” “一样一样,都一样,”陶琢回答,“一宿舍人不说两宿舍话,什么你啊我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事先声明,我没有第二个行李箱。” “那就征用鳝鱼的行李箱,被查到就栽赃嫁祸。” 严喻忽然感觉陶琢是一只到处囤货的仓鼠,背地里还很狡猾。 “这个口味不好吃,”仓鼠忽然说,“下次买原味可以吗?蓝莓的太甜了。” 严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陶琢是在说那根巧乐滋,遂冷冷道:“你想多了。下次不进步就没有奖励。” “巧乐滋六块,8次方十二块,下次我肯定能考到十二块的。” “你说的。考不到怎么办?” “……” 陶琢立刻扑上来,撒泼打滚想把一秒钟前给自己挖的坑蒙混过去,奈何严老师铁石心肠,并不搭理他。严老师还算了算,冷酷地告知陶琢,想要考到8次方,他得进步90名。 陶琢开始耍赖:“90名!你想我学死在自习室吗?” 于是转移话题,趴在严喻肩上吹耳旁风:“你还没回答我呢,学农去不去啊?” 严喻不吭声,只是伸手,拎着小狗的脖子把他揪下去。 陶琢便有些失望,蔫蔫地跟在后面。 胡斌正负着手在高二年级组巡晚自习,神出鬼没声东击西,顺利揪到几个偷玩手机的,没收登记扣分一条龙,十分得意。 余光这时捕捉到楼梯间有两个人影闪过。 胡斌立刻大喊:“谁!站住!想逃晚自习是吧!把你们家长喊回来!”并加快几步,避免这些小兔崽子跑太快而逃之夭夭。 不料那两人只是顿了一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了什么,另一个站住了,前一个则大摇大摆直面胡斌而来。 手里还拎着两兜子零食。 胡斌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骂,定睛一看,怀疑自己的眼睛:“……严喻?你在干什么?” “胡主任,”一向不用人操心的一中之光,好学生严喻走过来淡淡道:“我想去学农。” 胡斌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你不是不去吗?我刚把你的病假交上去。” 许瑛闻讯赶来,勃然大怒:“你不是不去吗!你妈在办公室跟我死缠烂打了一个小时,我名单都排好交上去了!” “现在想去了。”严喻平静地说,“不好意思麻烦老师,我住哪都行。” 顿了顿又暗示道:“我期中联考会努力的。” 期中是六校联考,全市大排名,要是严喻能拿个六科第一回来,一中就是过街螃蟹横行霸道,得意死了,许瑛立刻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严喻见对方听懂了自己的利诱,点头说谢谢老师,转身就走。 胡斌终于反应过来,怒道:“等等!学农的事另说,你先给我回来!你那一大袋子零食是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不准带零食进教室!还有你旁边那个是谁?!没听见上课铃吗,晚自习都开始半小时了,迟到扣三分!别跑,给我站住——” 那两个人影闻声一震,随即拔腿就跑。 少年人衣摆一扬,消失在无边月色之中。 第13章 萤火虫 出发去学农的这天早上,学生们提着大大小小各色编织袋在校门口乘大巴。陶琢拖着行李爬到校门口时感觉自己快断气了,晕头转向爬上车,发现他是最后一个到的,车上的位置都坐得差不多了。 单宇坐在前排,给陶琢预留了一个位置,正冲他招手。 陶琢走过去,发现严喻一个人坐在单宇前面,正戴着耳机看窗外。大概是感应到了陶琢的出现,扭头望向他。 于是在两个人的目光中,陶琢默默停下脚步。 试探着往后多走一步,严喻的眉毛就扬了起来。 陶琢:“。” 最会察言观色的陶琢同学迅速一屁股坐下,无视单宇从后面空投来的一个巨大问号。许瑛在这时上车,清点人数,确认人齐,通知司机师傅出发,然后坐在了单宇身旁的空位上。 第29章 陶琢摸出手机,发现单宇给自己发来一串黄豆微笑。 陶琢顿时十分心虚,问严喻能不能分自己一只耳机,戴上后假装靠着严喻肩头睡着了。 大巴便在其他同学的欢呼,与单宇的黄豆微笑中跌跌撞撞驶向城外。 高二年级有一千来号人,散落在小镇和周围的村庄里,就像往池塘里撒了一车鸭子,顿时一片嘎嘎乱叫。车队在中午纷纷抵达,按照先近后远的顺序卸货。严喻是第一个被卸下去的——他报名太晚,许瑛只能把他安排跟老师们一起,就住在镇上,于是严喻收走还在陶琢耳朵里的耳机,率先下车。 陶琢开始祈祷,希望自己分到的住宿地点能离严喻近一点。奈何天公不作美,大巴一路晃晃悠悠,大约一个小时后,才把六个人甩在路边。 六人沿着一条黄土小路向深处走,被几条好奇的小狗簇拥着迎接,来到一栋二层小楼,这就是他们要住的地方了。他们在许瑛的带领下和农户主人打过招呼,把行李搬进去,便准备上工。 每家农户分给学生们的农活都不尽相同,群里已经激烈无比地讨论起来。有的人是打稻谷,有的人是晒秋,有的人是采摘柑子晒制陈皮,而有的人…… “为什么我们是挑粪啊?”单宇和孙亿鸣两眼一黑,在接到命令后发出惨叫。 但惨叫也没有用,活还是要干的。几人换上手套戴上帽子,视死如归地去了。 粪窖在村子深处靠近后山的地方,刚靠近就感到气味之刺激。 从粪窖里挖出那么一勺,又一勺,放到桶里……用木棍勾住绳子挑起来,担在肩上……摇摇晃晃地沿着路下田,再浇到地里…… “我要死了。” “我也要死了。” “别梦想着要死,”苏越廷冷冷道,“哪有这种好事。” 陶琢不知道自己死没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稀里糊涂把这活干完,两腿一伸躺在地上,感觉这一身的衣服都不想要了。 几人相互配合,干一会儿停一会儿,有时浇得多有时浇得少,根本不管菜的死活。 偶尔有好奇的农民路过,蹲在路牙子上看细皮嫩肉的学生干活,见他们手忙脚乱大惊小怪,不由发出无情嘲笑,看完乐子后又挑着扁担走远。 幸好学生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快,第一天死了一通之后,第二天再来,干起活来就熟能生巧。几人迅速地完成挑粪工作,又被指挥帮住在邻居家的女生们摘野菜,去后院喂小鹅,去鸡棚里掏鸡蛋……下午实在没活干了,农户主大手一挥,放学生们出去玩。 陶琢回去洗澡换衣服,擦着头发出来时,发现舍友们正蹲在院子里围着几辆破自行车打转。见陶琢出现,单宇一边修链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陶琢去不去镇里。 “去镇里干嘛?” “有篝火晚会,而且听他们说,镇里好吃的不少,有夜市,烧烤摊,还有小卖部。” 村子里什么都没有,饿急眼了只能啃带来的泡面和好丽友,几人得到情报后,打算去镇上补充零食储备。 陶琢欣然同意,问什么时候去。 乔原棋说:“就现在!骑单车去!” 陶琢绝望地“啊”了一声,苏越廷问他怎么了。 陶琢泪流满面:“我不会骑自行车啊!” 众人大吃一惊,立刻扶陶琢上车,企图在五分钟内教会陶琢骑车,然后把人拐去镇上玩。奈何陶琢七扭八扭,就是掌握不了平衡,几次直冲着家里的大黄小黑狂奔而去,吓得狗夹着尾巴躲远。 单宇只得放弃:“那怎么办?你走过去?可是走过去太远了,将近一个小时。” 乔原棋说:“镇上应该有小三轮,我们到了去借一辆,回来载你。” 陶琢不想错过镇上的活动,只得同意,让几人先走,自己沿着路慢慢去迎。不料刚走了十来分钟,就见太阳朝山下落去,天光越来越暗,眼瞧着是要黑天了。 陶琢有些慌,这时手机响起来,是严喻,接起来听到严喻说:“你要来镇上?” “嗯。”陶琢说,“我不会骑车,让鳝鱼他们先过去了,等下来接我。” 严喻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很想骂单宇,但又忍住,只是对陶琢说:“你在原地别动。” 陶琢:“你去买橘子?” 严喻:“……” 陶琢还没来得及再仔细问,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陶琢只好蹲在原地等,一个白色的孤零零的影子。期间路过一只小黄狗,闻了闻陶琢,大概对丧家之犬很是不屑,一甩耳朵准备得意离开,不料被恼羞成怒的陶琢抓着尾巴揪回来。 于是严喻骑着电动车赶到时,眼前就是这副一人一狗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看他的景象。 严喻居高临下地看着:“……” 陶琢面无表情,放开狗,狗迅速逃窜,去找主人哭诉。 陶琢坐到严喻后座,好奇:“哪来的车啊?” 严喻:“许瑛跟农户借的。” “她让你骑?” “不让。” 陶琢无言以对,接过严喻递来的头盔,听见严喻说:“抱紧了。” “啊?没必要吧,我又不是……呜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沟通小镇与村子的是一条黄土路,凹凸不平满是碎石,电瓶车提速后骑过去,能把人颠得人七荤六素灵魂出窍。于是陶琢迅速放弃那一点毫无必要的个人尊严,伸出手,紧紧搂住严喻的腰。 第30章 晚风掀起少年人的衣角,电瓶车一骑绝尘,在日暮黄昏中跑远。 抵达镇上天色已全黑,严喻先偷偷摸摸把电瓶车停到它该在的地方,才带着陶琢去篝火晚会。学生们围坐成一圈,一边吃烤串一边闲聊,有的人往纸杯里偷偷倒啤酒。陶琢也想喝,被严喻瞟了一眼,又默默换成苹果汁。饭吃完了,大家开始三两成群各说各话,陶琢转了一圈,觉得有点无聊。 严喻忽然说:“带你去个地方?” 陶琢欣然应允,又戴上严喻递来的头盔,这回长了记性,一坐下去就自动自觉乖乖抱着严喻。 电动车悄悄溜出去,沿着马路,朝离镇的方向走。 晚风清凉,吹动树木与草呜呜摇晃,伴着时重时轻的虫鸣,使人心情大好。 陶琢把自己那群人挑粪的趣事讲给严喻,严喻静静地听。又把听来的各色小道消息,关于学生们如何在村里偷鸡摸狗的破事全说过一遍,问严喻:“那你都做了什么呢?” “帮胡斌处理你们偷鸡摸狗惹出来的乱子。”严喻淡淡道。 陶琢:“……” 那严喻应该很忙吧,陶琢摸摸鼻子,心想毕竟他们这群人可没少闯祸啊! 电动车沿着山路开始盘旋,周遭越来越寂静,只有头顶的星与月,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三两声狗叫。陶琢不知道严喻要带自己去哪,会不会干脆把他发卖,但他很信任严喻,于是只是晃晃悠悠哼着歌。 最终,严喻在山顶停下,示意陶琢跟着他往前走。 站在一块巨石上,可以俯瞰整个小镇的夜景,篝火和电灯交相辉映,仿佛在地上点缀出一幅发光棋盘般的画作。 陶琢“哇”了一声,辨别出镇中央的位置,又找到夜色中潺潺流动的暗河,试图沿着它一路摸到自己所居住的村落的位置。 陶琢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严喻还没来得及回答,陶琢又说:“看!星星!” 乡下的夜空远比城市里澄澈,恰巧今夜无云无雾,严喻一抬头,就看见漫天繁星,和在蓝紫色的星云中奔涌而过的瑰丽银河,恰巧与地上流动的通明灯火之河相互映照。 “夏季大三角。”严喻说,“看那颗。” 严喻指点了一会儿,陶琢终于找到他所说的牛郎与织女,仰头盯着一言不发,深深陷入这美丽奇绝的夏夜画面之中。 两个人找了处空地坐下,不时有小虫飞过,陶琢带了花露水,往自己和严喻身上一通狂喷。 “好神奇,”陶琢还在凝望星野,“你说,这些星星爆炸,散发出最后一点光辉的时候,还没有我们,甚至可能还没有人类……但是这些星座走到生命尽头时,努力呈现出的色彩,最后却在这一刻被我们看到了。” “嗯。” “命运就是这样吧。生老病死……但总会有突如其来的相遇。” 陶琢正说着,忽然感觉自己手臂一痒,低头看,见是一只拇指盖大小的虫子敛了翅膀,正奄奄一息地趴在他身上。 “哇啊!” 平生最怕虫的陶琢同学一声尖叫,迅速弹射起来,一下子坐到了严喻腿上。严喻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把陶琢往自己怀里揽。 “是萤火虫。”严喻抱着陶琢,捻着虫的身体把它揪起来。陶琢就靠坐在严喻身上没动,严喻伸出手,把这小虫子翻了个个,轻轻放在自己手心。 陶琢这才看到,确实是萤火虫,只是电量似乎不太够用了,屁股上两个小格子,前一个已经熄灭,后一个还散发着若隐若无的浅绿色微光。 “它怎么像个瓜子一样……”会发光的瓜子。 “嗯。”严喻说,“它快死了。” “萤火虫的寿命很短,变成成虫后就不再进食,大概只有3到7天。雄虫一直发光,大部分时间是在寻找配偶……”严喻说,“但是这只可能没有找到。” 萤火虫像是听懂了严喻说的话,翅膀微微一振,努力地站起来,却又摔下去,似乎想去往某个地方。 陶琢听后心软下来,忽然觉得这发光瓜子也没那么可怕了,扭头问严喻:“它要去哪?” “不知道,”严喻说,“翅膀受伤了。” 严喻用指尖拨了拨萤火虫透明的翅翼,帮它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萤火虫抖了抖,挣扎着向前飞了几下,但又一头掉下来。严喻拍了拍陶琢示意他起身,自己到草丛里,翻了半天找回来,又举起这只萤火虫,让它再往前飞一段。 如此来回几次,严喻看出来,萤火虫是想回到不远处的那棵树上。 于是他将萤火虫捧在掌心,轻轻向前一送,那虫便借着力凭风而起,轻轻落在树干上。 很快,在它敛起翅膀的一瞬,最后那点荧光也消散在黑夜里。一只萤火虫死在了这个清风飞扬的夜晚。 “也许是它出生的地方……”陶琢说。 也许是曾在这里遇到过另外一只萤火虫,让在它短暂的生命里,保有了灿烂的一瞬记忆。 严喻说:“走吧。” 陶琢点点头,跳上严喻的车,抱着这人的腰,电动车又在风中慢慢开下山。 忽然,严喻感到陶琢把额头贴在了自己后背。 “严喻,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那人说。 “让我觉得虫子也没那么可怕了。”又说。 第31章 严喻不做回答,只是“嗯”了一声,片刻后说:“那以后你去清蟑螂药附近的尸体。” 自从陶琢在宿舍各个角落摆放了蟑螂药,严喻就时不时拿着小扫帚过去清理死掉的小强,没有告诉陶琢,避免触发某人的ptsd。 陶琢:“……” 陶琢:“当我没说。” 陶琢:“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一直骗自己宿舍里已经没有蟑螂了!”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但笑声很快被风吹远。 在温柔又让人沉醉的晚风中,他们一起驶向夜色尽头。 第14章 自行车 学农的日子就这么快活地过了下去,每天做做农活吹吹水,摸摸小狗逗逗鸡。闲下来,单宇等人就以捉弄陶琢为乐——主要是手把手,教他骑自行车。 一个人说身体要放松,一个人说腰要发力,一个人说手别抓扶手太紧,一个人说抓紧点觉得要摔的时候就把住。 陶琢愤怒了:“到底要怎么样啊!” 苏越廷说反正肯定不是你这样,乔原棋则和单宇没心没肺地大声嘲笑。 有学生在离镇子不远的山谷间发现了溪流与湖泊,湖边有一段绿油油的草坪,风景秀丽,不少人干完农活后就到这里来散步发呆。几人一路骑一路停,硬是把陶琢拖到了湖边,一溜烟没影了,留下陶琢在田埂小路上独自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所谓感觉。 陶琢摇摇晃晃,骑不出几米就一歪,手忙脚乱地伸出条腿撑住,没多久便气喘吁吁,干脆把自行车一丢,自暴自弃地坐在草坪上。 三四点钟的光景,日光最为柔和,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拉长湖边一对对小情侣的影子。 严喻说:“你在干嘛?” 陶琢抬头,发现严喻正站在身后垂眼看他。 陶琢两手撑着,仰头看他:“学单车。你怎么来了?” “散步。”严喻淡淡说,“学单车干嘛?” “学会了……”陶琢说,揪着身下的草,“方便我去找你玩呗。” 严喻不轻不重“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学会了吗?” 陶琢摇头,手一松垂头丧气地倒在草地上,看起来很烦躁,恨不得把自行车一拳锤爆。 于是严喻挑了挑眉:“我教你?” “可以吗?你能教会吗?” 严喻:“……你应该问,‘我能学会吗’。” 陶琢不敢再质疑严老师的教学水平,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 波光粼粼的湖边,严喻教陶琢骑自行车。他让陶琢先坐在自行车车座上,不要管脚踏,只是用脚慢慢蹬地前进,寻找那个微妙的平衡点。陶琢蹬了一会儿,渐渐找到感觉了,严喻便让他把左脚踩脚踏,用右脚蹬地。 此时陶琢开始有些摇摇晃晃,但因为还有一只脚作为支点,所以勉强可以前进。谁知又过了片刻,严喻让他把右脚也抬起来,两脚彻底离地,这下陶琢便感觉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要栽下去。 严喻快步跟上来,一手扶车把,一手扶车座,让陶琢慢慢骑,不料每次都只是歪歪扭扭骑出去几米,陶琢就身子一歪,直接摔进严喻怀里。 严喻感知到怀里这人身子的紧绷,有些无奈:“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我会让你摔下去吗?” 陶琢眼巴巴地看他,点头,又摇头。 严喻:“……” 严喻:“放松。相信我。摔下去也是先压死我。” 于是在湖边那一对对小情侣鬼鬼祟祟约会的剪影中,突兀地多了一个婴儿学步的陶琢,和一个操碎了心的严喻。 “不要这么用力握紧车把……对,重心不要太靠后,但也不要太往前。乔原棋说要腰部发力?以后少和乔原棋说话……不要想着会摔,看着前面,前面!不是眼前的地面……哎。” 严喻现在知道陶琢问出那句“你能教会吗”的原因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险些摔到地上,又被迅速跟上的严喻扶起来,陶琢已然眼冒金星。 严喻说:“教你数学都没这么难。” 陶琢看见台阶就想下:“要不不学了吧……” 严喻立刻冷酷地打断:“不行!” 片刻后语气温柔了一点,对陶琢循循善诱道:“不是要来找我玩吗?不学就来不了了。” 陶琢想说其实你可以来接我啊,但是看了眼严喻的表情,又默默把这句话咽下去,重新坐上单车。 幸而在严喻顽固却快要失去耐心的教学指导中,在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又跌倒中,陶琢开始找到一点骑车的感觉了。 夕阳渐落,在火红的霞云中向湖面洒下金辉。 严喻说:“撒开。” 陶琢懦懦:“不行……” 严喻:“我数三。二。” 严喻还没数到一,陶琢就默默松开了揪着严喻衣角的手。 严喻说:“你可以的。骑吧。” 陶琢想说我真不可以。 但又转念一想,心道这可是严老师赌上自己职业生涯尊严的一次教学啊,于是深吸一口气,还是慢慢踩着脚踏向前。 然而这一回,虽然还是左歪右扭地狂走蛇形,仿佛下一秒就会一头栽下去,但陶琢竟然真的能够慢慢向前骑了!那少年人显然也很是震惊,立刻发出一声欢呼,回头对严喻招手,得意地让他看自己。 第32章 严喻只是慢慢跟在他身后,被热烈的日暮夕阳勾成一片薄薄的黑影。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陶琢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笑。 严喻的声音似乎远远传来:“不……再骑……前面。” 陶琢心想:不要停,再骑,骑到前面?好的! 刚学会骑车的陶同学车瘾上来了,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去参加拉力赛了,于是开始用力蹬脚踏,想要沿着平整的田埂小路一路飞驰而去。 不料只飞驰了短短十数米,平整的道路戛然而止,登时变作满是碎石的泥土小路,车轮不受控制地跳起来,陶琢被颠簸的单车一路带着,歪向路旁看似青绿的草坪上。 谁知此草坪非彼草坪,而是一片因为离湖太近,已然被地下水泡得软胀的湿地。车轮甫一撞进去,就开始慢慢下沉,然后是脚蹬,然后是陶琢的裤腿,然后是陶琢的校服。 严喻不紧不慢走过来时,陶琢就是这样杵在湖水里,绝望地看着两手插兜站在岸上面无表情的某人。 严喻:“骑,继续骑。怎么不骑湖里去?” 陶琢:“已经在湖里了。我以为你说……”陶琢把他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严喻真的佩服:“我说的是,‘不要再骑了,前面没路。’” 陶琢真的想一头淹死:“我错了喻哥你先拉我上去,这里好冷……” 太阳已然下山,天黑之后,山里降温很快。严喻住的小镇中心比陶琢住的村落离这片山谷近,严喻怕陶琢感冒,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让陶琢穿,擦干自行车但是擦不干陶琢,只好载着湿漉漉的落水小狗回自己住处。 抵达时陶琢已经喷嚏连天,严喻勒令他立刻去洗澡,同时去给他烧热水找药,把姜茶泡好放在桌上,等陶琢裹着浴巾出来时,又逼着他一口气喝完。 陶琢最讨厌姜茶辛辣的味道,喝得愁眉苦脸,感觉食道都不是自己的了,坐在严喻床边吹头发。这时打量严喻住的地方,发现这是一间小小的阁楼,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方桌子,桌子就挨着窗,开了条小缝,月色与虫鸣顺势挤进来做客。 陶琢说:“我穿什么啊?” 他的衣服被严喻丢去洗衣机洗了,此时正晾在窗外。 严喻看了他一眼,去衣柜里翻找,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件白色衬衫,陶琢觉得眼熟,片刻后想起来是那天和严喻一起去盒马时严喻身上穿的。 陶琢蒙在被子里折腾半天,最后穿着衬衫冒出个头来:“好像有点大啊,有没有别的……” 严喻又看他一眼,看他身上那略显宽松的领口,和其下隐约的一节锁骨与胸口,以及因为主人不太老实,刚洗完澡嫌热,从被子里伸出的一节腿,便默默反手关上柜子:“没有。” 陶琢只好说行吧。 楼下忽然传来这户主人的喊声,严喻探出头去和他说话,陶琢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知道是户主在问严喻洗完澡没,等下要关热水了。严喻说知道了,回来看着陶琢:“走吧,送你回去。”显然又打算去偷许瑛的电瓶车。 陶琢说:“可是等下没热水了。” 严喻:“没事。” “不行!”陶琢怒道,“洗冷水澡会感冒!你先去洗,我在这里等你。” 严喻还想说什么,但垂眼看着陶琢不容置疑的目光,只是眼皮微微一跳,随即听话地去了。 浴室很小,陶琢方才用过,因此整个空间里还蒸腾着浓郁的水汽,仿佛每一颗水珠不久前都和那个人亲密接触过,此时又带着余温落在严喻身上。 到处都是茉莉花香,本是严喻的味道,一天一天,一寸一寸,却染得如今的陶琢身上都是严喻的气息。 眼前闪过那人穿着他衬衫的样子,坐在他的床上,窝在他的被子里。 严喻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画面和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平复下心底燥热,还是用冷水冲了个澡。 出来时陶琢却已经倒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陶琢?”严喻蹲下来,小声喊,拍了拍陶琢肩膀,那人却只是皱了皱眉,旋即向内缩得更深,似乎不想被唤醒。 大概真是累极了,躺在床上玩手机,玩着玩着便浑身一松,沉沉地进入梦乡,以至于手上的屏幕还亮着,不时跳动出一条消息提醒。 严喻叹气,不忍叫醒他,只是把他往里推了推,把被子盖紧,又拿起陶琢的手机。 单宇正在轰炸他:卧槽死淘宝你去哪了你还活着吧他们说你和喻哥走了啊啊啊啊啊你走哪去了你人呢!胡斌和许瑛查寝已经查到隔壁了你快回来! 严喻顿了顿,打字道:陶琢在我这里。 想了想又补充:他睡着了,我会和许瑛说的,你不用管了。 单宇:? 单宇:你?我?严喻?? 单宇:?????????? 严喻本想直接关上手机,可就在那一刻,就在看着陶琢柔和睡颜的那一刻,严喻无法克制自己内心那阴暗的窥私欲,它来源于灵魂深处强烈的占有欲,只对陶琢一个人。 于是他退出去,看到陶琢给了他微信置顶,置顶栏暂时只有他一个人。还给了他一个备注……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劝学大师。 严喻一怔,片刻后低低地笑了笑,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陶琢。 陶琢睡得很熟,裹着严喻的被子,片刻后还觉不够,于是抓起一团到自己怀里搂住,整个人埋进去。 第33章 严喻顿了顿,伸手,手背轻轻贴在陶琢脸颊边。 大概是闻到了严喻掌心熟悉的味道,陶琢微微皱眉,下一秒便主动靠过来,抓着严喻的手软软地蹭了蹭。 陶琢迷蒙地呢喃:“严喻……” 灯忽然灭了,一片黑暗中,只有月光落在严喻后背,一切都隐匿在暧昧的呼吸间。 一个很低的声音轻轻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会让别人也这样摸你吗?” 会躲开吗?还是会接受?会对我有一点偏爱吗?会觉得……严喻是不一样的吗? 严喻不能问,他抓不到那个答案,他能抓到的,只有自己在隐秘中不断滋生增长的,浓烈到他已经无法忽视的情感与欲望。可他不敢承认。 严喻抽出手,俯身过去,静静垂眼看着陶琢。 他们鼻梁挨得很近,呼吸拍打在彼此脸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轻轻地落下什么。 但最终严喻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替陶琢盖好被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出去。 在漆黑的深夜中,严喻蓦然想起那只散去全身所有光亮的,苦苦寻觅到最后一刻的萤火虫。 第15章 被蛇咬 第二天一早,陶琢迷迷糊糊地从严喻床上醒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衬衫和被子陷入沉思。三秒钟后“哇”地一声惨叫起来,蹦着找自己衣服。严喻推门进来,冷冷道:“一早上鬼叫什么?” 陶琢欲哭无泪:“大斌老师肯定会吃了我……” 严喻先是反应了三秒大斌老师是谁,沉默片刻后道:“我和胡斌说过了,不会有事的。” 陶琢停下蹦哒的脚步:“啊?你怎么说的?” 严喻看了陶琢一眼:“不用管了。……你先把裤子穿上。” 衣服还没有完全晒干,但也不是不能凑合穿,陶琢正打算换上自己半干的校裤,被严喻拦下,只得穿严喻的,说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严喻点点头。 严喻买了早餐让陶琢吃,等陶琢一边梦游一边吃完,又骑着小电瓶把陶琢送回村里。作为突如其来的访客,严喻被狗子们簇拥,他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天生招猫招狗。严喻只好摸了摸其中一只大黄的狗头,又在剩下五人齐刷刷的注目礼中漠然离开。 单宇:“这怎么回事。” 乔原棋:“不科学,地磁场紊乱了吧。” 苏越廷陷入沉思。 霍超则说:“有奸情……” “奸情你妹啊!”陶琢怒道。 “干嘛啊!”霍超抱头鼠窜,“余沅不是住我们隔壁吗,大黄也是她们家的啊!我看严大神就是来见余沅的!你想什么呢!” “噢。”陶琢懦懦地说,心想以为你说我和严喻有奸情。 片刻后又想,严喻……严喻会喜欢余沅吗?严喻看着根本都不像会喜欢人啊!于是心情舒畅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跟着孙亿鸣喂鸡去了。 不料早上严喻刚把陶琢送回村,下午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镇上。许瑛在小卖部定了些饮料和零食,准备晚上查寝的时候挨家挨户分发,严喻帮她把东西运到院子里按量分配,抱着成箱脉动路过时,在烧烤摊上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啊,喻哥!”陶琢喊他,挥了挥手,“吃烧烤吗?” 严喻顿了顿,还是走过去,挨着陶琢坐下。 陶琢吃东西有一个陋习,就是每种都要尝一下,好吃的吃完,不好吃的一口都不多吃,非常娇气。大概是老板太忙了,有好些串火太大,烤得有点焦,陶琢不喜欢。于是鸡翅啃一个,鸡心啃一口,鸡皮啃一半,剩下的放在盘子里,又顺手推给严喻。 严喻看了他一眼,默默吃了。 由于许瑛就住在不远处,没人敢明目张胆犯案,没人点酒,只是要了点苹果醋和冰可乐凑合。一群人就着汽水和烤串吹天吹地,直到八点多钟快要查寝,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准备各回各家。 单宇一行人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严喻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发现真的是六辆。 “你不相信?”陶琢说,“我自己骑车来的!我一路都没摔!” 严喻默然不语。 “要不我送你吧。”严喻站在陶琢背后忽然说,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不用了,你还得骑回来,好麻烦,”陶琢说,“相信我我真的可以!” 于是陶琢骑着单车跟着狐朋狗友们走了,在路灯下远远地和严喻挥手。 从镇上到村子是很长的一段路,没有路灯,全凭远处一点灯火看清方向,两侧是连绵的田野。 陶琢骑得慢,众人为了将就他,纷纷跟在他身侧。但也许是因为这速度实在太慢了,乔原棋无聊得要长草,开始讲鬼故事。 “你们知不知道,前几天她们女生回来的时候,说是在这条路上鬼打墙,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走出去,最后哭着给瑛子打电话,才被许瑛送回家……” 孙亿鸣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我老家在农村,你知道吗,那里的老人都说一个人不要走夜路,有人喊你更不要回头,否则魂会被勾走……” 苏越廷听到这里,陡然打断道:“孙亿鸣!看鬼火!” 孙亿鸣“哇”地一声惨叫,喊着不要勾我的魂骑远了。 单宇被他逗得不行,狂笑不止:“尼玛,没人告诉他磷火的化学成分吗,理综怎么考的!”却转头看陶琢:“咦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第34章 “……不要再说了,”陶琢绝望,“我是真的怕鬼。” “……你怕鬼啊!”乔原棋绕过来,一副发现了新玩具的样子。 “滚啊乔原棋!信不信我半夜偷偷掀你蚊帐!” 霍超幽幽地从旁边超过去:“on your left!据说不远处就有坟地哦……” 乔原棋往前骑,陡然回头,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亮自己下巴:“哈哈!陶琢!掀我蚊帐是吧,我半夜来找你啊!” 陶琢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骑好自行车上,根本没留心乔原棋,陡然被他这一出吓了一跳,顿时“哇”地一声,车把开始左右晃。 “哎哎哎!”乔原棋想要躲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陶琢车身一歪,前轮带倒了乔原棋后轮,一片丁零当啷的巨响,两辆自行车纠缠着滚了下去。 剩下四人同时发出一声卧槽,迅速跳进稻田里找人。 打开手电筒,雪亮亮地往地里照,就见两个人惨不忍睹地摔在一起,陶琢压在乔原棋身上。但陶琢显然是更倒霉的那个,因为他的脚踝高高肿起,红肿的皮肤上一排小小的牙印,而犯罪嫌疑人蛇某已然逃之夭夭。 陶琢:“乔原棋你爹的我要杀了你……” 乔原棋:“爹你别死啊啊啊啊啊你别被蛇咬死怎么杀我都行!” 于是半夜在镇中心医院那青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再次见到严喻,严喻居高临下看陶琢,冷笑了一声,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就是你说的你可以?” 陶琢抿了抿嘴,十分心虚,趁人不备,伸手揪了揪严喻衣角。 这时许瑛跟着大夫走进来,松了口气:“没事,不是什么有毒的蛇,送医也及时,就是估计得肿几天,敷点药静养就好了。” 乔原棋“扑通”一声就给陶琢跪下了,对陶琢说:“陶老板这几天小的就给你当牛做马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还好意思说!”许瑛怒道,揪着乔原棋耳朵,“还有你们几个!偷偷溜进镇上吃烧烤是吧!大晚上的不在家里待着骑车是吧!一边骑车一边不看路还讲鬼故事很好玩是吧!好玩到进医院了,开心了吗!幸好是没有毒的蛇啊乔原棋否则你这辈子就完蛋了!全给我去写检讨!陶琢你也得写!苏越廷你写两倍!” 许瑛把人拉到一旁训话去了,剩下严喻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陪陶琢打头孢。 严喻穿着件风衣外套杵在那,也不说话,不时伸手看一眼袋子里剩余的药量,喊护士来调整流速。 最后陶琢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般的死寂,感觉是严喻对他的惩罚,又想去揪这人衣角,被严喻一把拍开。 陶琢:“……” 严喻冷冷道:“你还委屈上了?” 陶琢扫一眼严喻神色,知道他在生气,立刻装乖道:“可我也不是故意往地里骑的,我本来就骑不好,乔原棋他们还吓我……” 严喻却打断:“我说没说过送你?” 陶琢:“。” 这下把陶琢堵得没话说,毕竟一开始确实是他非要逞强。 陶琢绞尽脑汁没找到第二个理由,最后只得抬头眼巴巴看严喻:“喻哥我疼。” 不料严喻软硬不吃:“疼点好,长记性。” 陶琢:“……” 陶琢开始耍赖:“我现在是病人了!你不能凶我的!” “那我不说话了,反正我开口就是凶你。” “……”陶琢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是得跟我说话的。你怎么不去凶乔原棋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去?”严喻淡淡道,“我等下就去。” “噢。”不料陶琢立时觉得平衡了,低着头晃他那条肿成法棍的腿,“那你凶他得比凶我凶一点。” 严喻陡然一顿,似乎有点玩味地抬起眉毛:“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陶琢不敢置信地看向严喻,“我和乔原棋能一样么!” 陶琢是想说他和乔原棋能一样吗?他是受害者,乔原棋是加害人! 但这句话落在严喻耳朵里便不是那个意思了,并且恰到好处地安抚了某人的情绪。 于是严喻沉吟片刻,不再使用冷暴力,坐到陶琢身边,让陶琢可以舒舒服服往他身上靠一会儿。 许瑛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臊眉耷眼的小鸡,对陶琢说:“医生说了,之后几天你都得来打点滴,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吃辛辣上火的东西。这怎么办呢,要不让苏越廷每天送你来医院?” 严喻忽然说:“住我那里吧。” 许瑛这才注意到怎么多了个人:“咦,严喻?你怎么来了?” 严喻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关爱同学。” “住你那里也好,”许瑛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离医院近,还方便帮我盯着陶琢,交给你我也放心……就是你那位置够吗?” “够。”严喻说,“是个双人床。” 于是陶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瑛稀里糊涂地发配到了严喻身边。乔原棋来送陶琢的个人用品时,又对陶琢频频作揖:“陶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明天再来看你……” 被严喻赶了出去。 陶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搬到了镇上,并且如愿住进了严喻房间——虽然他并不承认这个如愿。正当某人美滋滋地计划如何和严喻游山玩水,如何帮胡斌处理天下大事时,严喻却递来两张卷子:“写吧。” 第35章 陶琢:“………………” 严喻说:“看我干什么?你还想出去玩?回去就是期中考,你说要进步多少名来着?” 陶琢:“你认真的么喻哥。” 严喻:“哪个字让你觉得我不认真?” 陶琢崩溃了:“可是这是学农啊!我才玩了三天!我不用做农活吗?让我劳动!我要劳动!我爱劳动!” 严喻没什么表情,把签字笔摘了笔帽塞到陶琢手里,意思是自作孽不可活,劳动的事就不用想了。 陶琢只得坐在严喻房间里写题,就在那张正对着窗户的小桌子上,全是严喻精挑细选的数学压轴题,专门针对陶琢薄弱项。 下午严喻出门帮户主收割去了,陶琢想象严喻戴着草帽穿着胶鞋,站在田里割稻子的样子。虽然被阳光暴晒,虽然被蚊虫叮咬……但严喻自由啊! 于是开始骚扰严喻:你在干嘛呢严喻,水稻收完了吗,外面热不热啊,你不会中暑吧,要不要去买点冰可乐? 意思是如果要的话就给自己也带一瓶。 结果严喻回:题写完了吗? 陶琢:“……” 陶琢假装自己不识字,开启新的话题:那晚上我们吃什么?我想吃烧烤。 半个小时后严喻回复:那你想多了。 严喻:做题,回来我检查。 陶琢:“………………” 陶琢默默退出去,给乔原棋发微信:乔原棋你爹的我要杀了你。 乔原棋不知前因后果,但立刻发来一个滑跪的表情包以示诚心。 骚扰无果,陶琢只得认命。最后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开始写严老师留给他的家庭作业。 第16章 心跳 太阳下山的时候严喻才回来,陶琢听见楼下有动静,就跟个弹簧似的一蹦一蹦窜到小楼梯间去看。严喻抬头看他,把右手的东西递过来,陶琢打开,见是一碗还在冒冷气的冰粉。晶莹剔透的冰粉上洒了红糖和花生碎,还有一点葡萄干,正是陶琢的口味。 陶琢饿了一下午,两眼发光地接过去,吃几口后顺手舀一勺递给严喻,严喻看一眼便摇头。 严喻径直走进厨房,一阵窸窸窣窣翻塑料袋的声音,好奇心很重的弹簧又单脚蹦着凑过去,惊讶道:“你要自己做饭吗?” 严喻反问:“不然呢?” 学生们在农户家里都是要自己做饭的,只是因为陶琢那一组,几个男生都没下过厨,第一天开火之后差点把灶台炸了,农户为自己家的房产安全着想,抄着铁铲把他们全轰出去,禁止再踏入厨房一步。 陶琢说:“你还会做饭啊。要不要我帮你?要不我把葱摘了吧。” 严喻沉默良久后扭头,静静地看着某人:“哪有葱?那是韭菜,陶琢。” 于是陶琢也被严喻从厨房轰了出去,禁止再踏入一步。 陶琢只好饭来张口地坐在小木桌边等,直到严喻喊他去端菜盛饭。一锅土豆炖牛腩,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白灼生菜,淋了自己用豉油调的酱汁。 陶琢看着严喻解开挽到小臂的衬衣袖子,把筷子递过来,再次不吝赞美地说:“你好厉害。” 严喻默不作声。 饭后陶琢坐在桌边梦游,被严喻叫醒:“去洗碗。” 严喻做饭他洗碗,这很公平。陶琢便端起碗筷走进厨房,片刻后成功在厨房里制造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 严喻闻声而至,拉开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垂眼看地上白瓷碗的尸体:“……洗碗也不会?” 陶琢:“会。会用洗碗机。” 严喻:“……” 真是少爷啊。严喻心想,正想说算了我来,不料陶琢很上进地看着他:“你教我一下,严喻,你教我我就会了。” 严喻只好走上来,从挤洗洁精这一步开始手把手教陶琢洗碗。 晚上还是陶琢先去洗澡,出来后约摸过了半小时,等浴室里的热气都散了,严喻才拿着浴巾和换洗衣物进去。出来时陶琢正哈欠连天地坐在床上玩手机,大概是在和单宇等人开黑,见严喻出来就把手机丢到一旁,裹着被子看他:“怎么那么久?” 严喻只是嗯了一声,不做解释,拿着吹风机到楼下去吹头发。 片刻后再上来,陶琢正缩在被子里刷微博,他睡在双人床靠里的那一侧,贴着墙,听见声音便抬眼看严喻:“要睡了吗?” 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后,两人同时保持了沉默。 有点奇怪,陶琢心想,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有点奇怪。虽然平时是舍友,天天都是住在一起、睡在一个房间里的,但这一天的这一刻,也许是逼仄的房间太小了,也许是蒸腾的雾气太热了,或者也许只是因为对上了严喻那双微垂的黑色眼睛……陶琢忽然感到心虚,发觉一直以来严喻都有从不展示给其他人、却偏偏愿意展示给他的一面。 耳尖悄悄红了一点。 幸好严喻率先扭过脸去,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伸手去关窗。 严喻关了灯,也躺在床上。明明是张双人床,两人却很默契地各自占据两边一角,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楚河汉界,分别在一左一右划手机。 “你看单宇发的这条朋友圈……”陶琢说。 “刚看到了。”严喻说。 “你有没有点开这个热搜,听说……” 第36章 “刷过了。” “许瑛在群里问……” “我回复了。” “……” 陶琢心想我真服了,躺在同一张床上玩手机,连上网冲浪都冲的是同一片浪啊!这是在你不言我不语的干什么! 于是率先翻过去越界,裹着被子像条虫一样蠕动着往严喻身边凑,挪到严喻枕头上,抬头看他:“严喻,你怎么没戴耳机啊。” 往常睡前,严喻都是戴着耳机坐在下铺划手机,偶尔连入睡后都不摘。 严喻低头看陶琢一眼,平静地说:“有时戴有时不戴。” “那什么时候戴,什么时候不戴呢?” 严喻说:“需要的时候戴,不需要的时候不戴。” “……”陶琢忽然很想把严喻的备注改成废话文学大师,深吸一口气说:“所以现在是不需要的时候?” 严喻微垂的眼皮跳了跳,淡淡嗯了一声。 “严喻,”陶琢又问,继承了单宇熄灯后夜聊的不良陋习,“你想考哪所大学啊?” 严喻目光都没从屏幕上移开,不冷不热地说:“问这个干嘛?” “就问一下啊,”陶琢说,“每个人都有理想院校吧,比如单宇就说自己能上中大就不错了……” 严喻关上手机,回头看陶琢:“为什么想知道?” “嗯?” “我说,”严喻耐心地重复,“为什么想知道,我想去哪所大学?” 严喻认真地垂眼看着陶琢,陶琢心里一跳,不自然地避开他目光往被子里缩:“就,万一能考同一所大学,噢那可能有点难,或者同一个城市,想着也许还能……合租……” 严喻眉头挑了挑:“你想和我合租?” “没有,不是,”陶琢立刻否认,但片刻后又说,“好吧其实有一点……因为你学习很好又会做饭……”抬头偷偷瞥了一眼,就在严喻幽幽的目光下迅速改口:“不是,我是说……因为是我们朋友嘛。” “真的,严喻。”陶琢顿了顿,忽然认真地说,“我其实没有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怎样的人,陶琢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无力地重复:“嗯,第一个。” 严喻闻言放下手机,翻身过来,一下离陶琢很近,呼吸拍打在陶琢脸上。他沉默片刻,轻声对陶琢说:“单宇和乔原棋不是你的朋友吗?苏越廷、孙亿鸣……不是你的朋友吗?” 陶琢在黑暗中与严喻对视,感觉在严喻的目光里无处遁形,连心跳,陶琢想,连心跳都被严喻听得一清二楚。 陶琢说:“是啊,当然是啊,但是……那不一样。” 陶琢觉得严喻离自己有点太近了,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却感觉严喻也动了动,跟上来,还是那样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 “哪里不一样?”严喻问。 “我不知道,就是……不一样。”陶琢说。 “不行,你说清楚……”严喻不饶人,揪住他被子一角。 陶琢立刻拍开他的手,抱着被子把头一蒙,缩头乌龟似的转过去面壁:“不知道!啊啊啊啊你不要问了!” 严喻便在后面捣鼓陶琢:“陶琢,转过来。” “不转。” 严喻伸手揪住陶琢脑后那一缕微长的头发,发丝很软,轻轻向后扯了扯,不疼,就是痒酥酥的,感觉在揪小狗尾巴:“转过来。” 陶琢反手过来,一根一根掰开严喻手指,指尖感觉被严喻轻轻握了一下,便迅速落荒而逃地滑出去。 “你转过来,”严喻轻声诱哄,“我就告诉你。” “……我睡着了。”陶琢装死,模仿打呼的声音:“呼呼呼。” 严喻给他气笑了:“不转是吧?” 陶琢不为所动。 于是严喻点点头,很钦佩陶琢的毅力,也翻过身去,片刻后轻飘飘地说:“那你永远别想知道了。报志愿前我都不会告诉你。” 陶琢:“……” 忍者啊,你是忍者吧! 陶琢没那么能忍,立刻甘拜下风,转过来摇严喻肩膀:“我转过来了,你告诉我。” “睡着了。” 陶琢:“……” 陶琢:“不是你也太能记仇了吧!” 严喻:“我不记仇,我有仇都当场报的。” 陶琢:“你不是睡着了吗?” 严喻:“嗯。刚刚是梦话。” 陶琢真的服了,发现自己拿严喻一点办法都没有。 陶琢便在严喻背后翻来覆去地折腾,试图重新吸引严喻的注意力,奈何严喻忍者神龟巍然不动,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一座从来不会说话的山。 良久以后,陶琢终于闹困了,喊严喻的声音一点一点变轻,最后头一歪,额头贴着严喻脊背睡了过去。 黑暗里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严喻这才微微一动,慢慢转身。 他在黑暗中垂眼看着陶琢,发现陶琢右耳下方有一颗小痣。漆黑的,点在雪白的皮肤上,过于惹眼,仿佛在诱惑着人忍不住要去摸……或者咬一下。 是什么呢?严喻想,是欲望,是冲动,是对一个无害而纯稚的灵魂的本能保护,还是对它肮脏的亵渎与占有?其实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答案,让严喻畏惧到不敢承认的答案,那是一种太纯粹也太奢侈的东西,严喻不敢想自己能拥有。 最终,严喻只是静静看着陶琢,伸起手帮他盖好被子。 第37章 借着这样的一个动作,仿佛将陶琢拥入怀中。 半夜,陶琢被冻醒了,发现被子被严喻卷走,紧紧裹在身上。 陶琢无语,心想这人不热吗?试图从严喻手里抢回自己的被子,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拽不动。陶琢起身去看严喻,严喻蜷在那里,紧紧绞着眉头,后颈上薄薄一层汗,似乎被魇住了。 “严喻?”陶琢试探着去推,严喻却猛地一颤,然后翻身,靠近陶琢,将他逼到了墙角。 陶琢不敢动,只是看着严喻那双沉沉的眼睛:“你没事吧?”他不确定严喻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严喻却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食指在右耳下方那颗小痣上来回摩挲。 拇指摁过陶琢眼睑,似乎想在这一处烙下点印子。 陶琢屏住呼吸,不知严喻还想做什么,可最后,那只手只是慢慢滑落,扣着陶琢的后脑将他摁进怀里,手一松,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陶琢睁着眼睛,在一片漆黑之中,听到了严喻的心跳。 仿佛震耳轰鸣。 第17章 躯体化症状 陶琢醒来时严喻已然起身了,正在看昨晚放在桌上的陶琢写的数学题。 陶琢迷迷糊糊地跳着去刷牙洗脸,又跳回来,看见严喻拎着支红笔勾了几道做错的:“这些重做。” 陶琢:“……” 陶琢快被严喻折磨得精神崩溃,用刚睡醒还有些哑的声线转移话题:“你昨晚做梦了吗?” 严喻指间的笔便顿了顿,目光划过陶琢耳下的痣,不动声色道:“没有,我做什么了吗?” 陶琢心想,你就是做了什么我也不好意思说啊。 遂摇头:“不是,就是你总翻身,害得我一夜没睡好。” 严喻说了声抱歉。 不知为何,陶琢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上午,陶琢被严喻盯着,坐在书桌前改那几道做错的导数大题,做完后给严老师检查时开始抗议:“你不能这样关着我!我要出去玩!我要晒太阳!” 严喻看他一眼,陶琢也用那双黑眼睛不落下风地瞪着他。 严喻迅速落败,只能答应,看着陶琢蹦蹦跳跳从二楼下来。 严喻自然伸手,把陶琢一下抱到电瓶车后座上。电瓶车悄悄摸摸出了院子,拐上黄土路,在尘土飞扬中朝着天界线尽头开去。 早晨一片晴朗,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陶琢差点在严喻车上睡着。 抵达村里时,发现村里一片混乱,陶琢问了一圈,发现是单宇等人正在满地抓鸡。 村里养的是走地鸡,平日大多散养,鸡们总是三三两两站在小土包上傲视群雄,无人敢与之搦战。而今天家里的狗不知道搭错哪根筋,非要上前挑衅,被啄得满地乱窜,又撞飞了旁观的鸡,一时间鸡全跑没影了,可谓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单宇只好领着霍超孙亿鸣等人到处抓鸡,爬上爬下,累得直喘气。 终于,在房顶上抓到最后一只,单宇拎着它的翅膀跳下来,塞进鸡棚,强忍着那气味数:“一二三四五六……卧槽怎么少了一只?” 单宇险些崩溃,当场就要罢工。但转念一想鸡其实比他值钱,真不能丢,于是顾不上满身鸡毛,又把霍超拽起来,带着人满村“咯咯咯”边叫边找。 陶琢坐在一旁一边笑着围观他们找鸡,一边帮乔原棋喂小鹅。 苏越廷骑着自行车回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 苏越廷解释道:“帮瑛子收的表,什么学农问卷调查。瑛姐说过两天回去了,每个人都要交心得体会……帮我数一下还漏了谁没有,我去洗个澡,累死了。” 陶琢点头接过,坐在一旁帮苏越廷数人头,翻着翻着忽然一顿,看见表头上写的是严喻的名字。 “咦?”陶琢拿手肘捣乔原棋,“过几天是喻哥生日?” 乔原棋“嗯?”了一声,探头过来看:“噢好像是,我记得严喻也是十月份的。” 陶琢说:“十月二十七,正好是学农结束回校那天。要不要给他过个生日?” 等苏越廷出来,陶琢便把这个想法说了。不料苏越廷摇头道:“喻哥好像不太喜欢过生日。” 陶琢愣然:“啊?为什么?” “不知道啊,”苏越廷耸肩,道,“我记得去年刚入学的时候,咱们班很多人都是十月份生日,大家就说找个周五晚上一起过集体生日,但那晚严喻没来。后来等到了严喻生日当天,他人直接失踪了没回学校上课,也没和许瑛请假,后来还是瑛姐亲自去找的……不过具体情况她什么也没说,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我猜严喻可能有些抵触。” 陶琢若有所思,抱着一箱子小鹅不说话。 这时单宇等人咋咋唬唬地回来了,手里拎着那只鸡。 “找到了?”乔原棋问。 “找到了,卧槽,”单宇道,把鸡夹着翅膀一提,鸡使劲蹬腿抗议,“你猜这小子在哪?在别人家鸡棚里装老母鸡,窝在人家蛋上不走,把那母鸡气得直叫。” 一群人顿时大笑起来,鸡在嘲笑声中恼羞成怒地钻进鸡棚。 严喻也回来了,身边还跟着罪魁祸首大黄。 大黄正夹着尾巴呜呜哭,抱着严喻的腿不肯撒手,严喻只好一路走一路拖,把被啄得满身开花的大黄带了回来。 第38章 “怎么回事?”苏越廷问,“还被赖上了?” “跟鸡打架,打输了,还打哭了,没脸见人。”严喻淡淡道。 大黄闻言仰头“嗷呜”了几声,似乎很是愤怒,咬着严喻裤脚不让他再往前走。 “让你抱呢,”隔壁家的户主说,“委屈了,要撒娇。” “你怎么能当面撂狗面子,”单宇幸灾乐祸,“赶紧哄吧。” 严喻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低头:“我数三,二……” 可惜大黄不像陶琢,不懂擅长察言观色,闻言只是把耳朵一垂,一副我听不见的死皮赖脸模样,趴在严喻腿边不动弹。 严喻:“……” 严喻只能弯下腰去把狗抱起来。 严喻把狗抱进院子,众人啧啧称奇。 陶琢若有所思道:“学会了,还能这样。” 严喻站在院子里,大黄又非缠着他玩无聊的飞盘游戏,严喻只好面无表情丢出去,看着大黄捡回来,再丢出去,再捡回来。 狗开心了,尾巴摇起来。夕阳西下,远处金灿灿的芦苇荡亦摇曳如浪。 日暮时分,严喻把电瓶车推来,准备带陶琢回家。 陶琢跳上车后座,怎样也扣不上头盔,听见严喻“啧”了一声,低头来帮他系。 “走了啊。”陶琢挥手。 “明天来的时候带点烧烤,我好馋。”单宇悲伤道。 “你别说了,我也馋。”陶琢幽幽道,然而某人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陶琢只得在悲伤中搂紧他的腰,在晚风中看着朋友们变作小小黑点。 两侧的田野向后飞驰,芦苇荡与玉米秆在风中摇曳,远处群山连绵起伏,夕阳将一切晕散成星星点点的闪光金片。 “严喻。”陶琢抱着严喻的腰,在颠簸中忽然说。 严喻微微偏了偏头:“?” 陶琢便把头贴在严喻背后,动了动鼻子:“兄弟你好香。” 严喻:“………………” 严喻有时实在会被陶琢莫名其妙的脑回路惊艳,沉默良久,闻着两人身上交缠在一处的茉莉花香,最后面无表情道:“你吃错什么药了?” “没有吃错药,”后面的人抱着他摇了摇头,就像小狗在身上蹭,“但是很想吃错一顿烧烤。可以吗?” 严喻:“………………” 严喻:“我有时真的很佩服你。” “嗯,我也是。”陶琢发自内心地说。 最后陶琢学着大黄死缠烂打,站在烧烤摊前不动地方,还是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一把牛肉小串和烤鸡翅…… 以及得寸进尺,向嘴上说着“最后一串”的严喻一遍遍撒娇讨来的烤鸡心烤鸡皮、烤蘑菇烤韭菜、烤面筋烤淀粉肠……以及两杯加了柠檬的冻可乐。 路过水果摊时,陶琢又仰头。 严喻没辙,伸手掏钱。 于是,在路灯昏黄的照耀下,嘴硬心软的严喻同学拎着两袋水果,带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弹簧,在温柔的晚风中慢慢晃回家。 陶琢如愿吃到了烧烤,心情非常愉悦,饭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严喻路过,看他一眼:“冰箱里的水果不吃了?” “噢……”陶琢说,很是敷衍的。 严喻一眼就看出少爷不想自己动手,想有人洗好了切好了码在小盘子里,插着牙签给他端过来,深吸一口气:“吃哪个?” 陶琢瞬间眼巴巴:“都想吃。” 严喻只能深吸第二口气,转身走进厨房。 厨房传来水声,是严喻在洗水果。 陶琢一边在群里聊微信,一边感慨有严喻的日子过起来真是滋润无比。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十分清脆,陶琢猜测是盘子摔在了地上。 陶琢幸灾乐祸:“喻哥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打碎一个……” 然而厨房里半天没有回应,水声也没有停。 陶琢觉得奇怪,起身跳过去,拉开厨房门一看,地上果然是一片四分五裂的盘子尸体,严喻杵在一旁不动。 “没事吧?我帮你扫。”陶琢说,准备转身去找扫帚。 这时余光却瞥见有血顺着严喻的指缝流经小臂,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炸开的刺眼的花。陶琢吓了一跳,赶忙探头去看,发现严喻只是切西瓜时不慎切到手指,这才松了口气。 “我看看?哎哟还挺深的……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拿张纸擦一下。” 陶琢边说边抬头,催促严喻,对上那双微垂的眼却一怔。 严喻平静地说:“我动不了,陶琢。” 那两只沾满鲜血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始终不能自控。 严喻突如其来的肢体僵硬一时无法缓解,陶琢有点无措,反应过来后蹦着将严喻扶到沙发上,到处去找医药箱。 最后发现户主家里没有储备这些用品,陶琢又一蹦一蹦下楼,去药店买了碘酒和棉签跳上来。 陶琢不方便蹲,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抓着严喻的手帮他止血。 伤口有点深,血一时止不住,陶琢用力摁着棉球,严喻垂眼不说话,房间里只有头顶呜呜的风扇声。 涂了碘酒,裹了纱布,陶琢把严喻的手慢慢放回他膝盖上,那修长的手指仍旧不时一颤,像触电一样,严喻便说:“别看。” 陶琢顿了顿,置若罔闻,抓起严喻的手,开始顺着指骨与青白的血管帮他按摩。 第39章 严喻没有制止,只是垂眼看着陶琢,等陶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时又挪开,最后说:“不要告诉许瑛。” “嗯。”陶琢轻声说,“这就是躯体化症状吗?” 严喻没有说话。 “是吗?”陶琢执拗地追问,盯着严喻,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亮,“告诉我。” 严喻只得点头,片刻后轻声道:“其中一种。” “还有呢?” “……耳鸣,失眠,胸口疼……幻听。”严喻想了想说,“刚开始住宿的时候,每晚都听到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有一次受不了起床去看,却发现洗衣机根本没接电。” 陶琢一怔,仿佛当时漫上严喻心头的寒意,此时也顺着他的脊髓慢慢浸入身体深处。 陶琢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看着严喻那双干净的苍白的手。 严喻观察他的表情:“吓到你了吗?” 陶琢摇头:“没有。” 在陶琢坚持不懈的按摩下,僵硬的肌肉慢慢松解,严喻双手软下来。 他尝试着挣了一下,发现能动了,陶琢便松开。 严喻眼皮跳了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严喻起身,绕过陶琢,一个人上了楼。 陶琢便跳起来,去收拾厨房里的一地狼藉,出来时发现严喻不在,楼上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陶琢站住了,觉得这时严喻大概率不想见人,于是没有上楼打扰,一个人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十五分钟后,水声停了,陶琢跳上二楼,严喻正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陶琢想了想,率先开口问严喻要不要吃点水果,严喻看他一眼,说不要。 这一刻,两人都心照不宣,同时选择当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 陶琢点点头,又跳下去,余光瞥到垃圾桶里带血的棉球,叹了口气。 晚上,陶琢洗过澡,越过坐在床边的严喻爬上床,钻进被子里,严喻把灯关了,靠在床头垂眼看手机。 窗开着一条小缝,风不断吹动纱帘,陶琢侧脸躺在枕上,严喻眼神忽然一动,看了陶琢一眼,再次问:“吓到你了吗?” 陶琢还是摇头:“都说了没有,你不要放在心上。” 严喻点点头,关上手机,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木地板上一点跳动的月色。 陶琢以为严喻会说点什么,但严喻没有。 直到快要睡着的时候,严喻蓦然在寂静中开口:“有时我会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陶琢一愣,转身过来,严喻正在灰暗中静静地看他。 薄薄的月光落在严喻脸上,在脸颊、眉骨与鼻梁上勾勒出一点透光的轮廓,令陶琢心头一跳。 “比如呢?”陶琢问。 “比如,总是怀疑自己得了重病,过马路时觉得下一秒就会被车撞飞;幻想会有人给自己下毒,所以从来不用水杯,只买矿泉水,离开视线后就丢掉。”严喻淡淡道,“……不高兴时会忽然想把谁从楼上推下去,思考怎样能无声无息让一个人消失。路过高楼时,想象自己跳下去的样子。” 陶琢安静了许久,才问:“还有呢?” 严喻挑了挑眉:“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 严喻没有说话,视线下移,落在陶琢的嘴唇上。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似的,从眉毛,到眼睛,到鼻梁,最后到微微湿润的唇峰,仿佛无声抚过的风。 严喻说:“还有……你知道人为什么喜欢做蝴蝶标本吗?” 陶琢摇头。 “因为人喜欢珍藏美丽的东西,喜欢把他占为己有。”严喻说,陶琢眨了眨眼。 “万人景仰的展示柜里的最昂贵的珠宝,如果买不起,偷不到,就会想把它毁掉,为此承受怎样的代价也在所不辞。” 严喻说,翻过身,两人相对躺着。陶琢的手指只要微微一动,就能碰到严喻随手搭在枕头上的小臂。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陶琢忽然想,仿佛在猎人的目光里无所遁形。 “还是不怕我吗?”严喻问。 “我为什么要怕……”陶琢脱口而出,然而一顿,立即改口道:“我当然怕你。” 严喻的目光一沉。 陶琢却说:“我怕你再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再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时,又一言不发地躲起来,悄无声息地失踪,受伤了也不知道喊疼。你不能这样。” 严喻眼皮跳了跳。 陶琢说:“下次再有不高兴的时候,再有想要跳下去的念头时,来找我,来告诉我,我会陪你,好吗?” 风陡然一动,撩起窗帘,钻进来的月光照亮陶琢的眼睛。严喻忽然发现,这双眼睛永远如此明亮,永远坚定而温柔地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怕。 他下意识轻声回答:“好。” 刹那间所有阴郁的念头消散一空。 “所以今天为什么不高兴?”陶琢想了想,试探地问。 严喻已经收捡好情绪,转过身去,垂着眼淡淡地说:“没有不高兴。” “嗯。没、有、不、高、兴。”陶琢知道严喻的发病不会没有缘由,也知道这是严喻不想多说的意思,只好鹦鹉学舌,故意拉长语调内涵严喻。 严喻无动于衷,伸手戳陶琢额头想把他戳远,陶琢躲开,抓着被子滚到对方地界,在严喻的枕头上打滚。 第40章 严喻面无表情,揪住某人脑后那撮头发,往后轻轻拽,陶琢不服气,又伸手想来挠严喻的痒痒肉。 可惜被严喻察觉,果断躲开,同时反客为主,抓住陶琢的手扣在床上使他动弹不得。陶琢挣扎无果,连连求饶。 闹来闹去大半个小时,床被两人滚得吱呀吱呀响。 月上中天,陶琢终于困了,打了个哈欠说:“记住我说的话了吗?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记得喊我,不要一个人傻站在那里,血流光了也不知道。” 严喻静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这个回答的陶琢立时头一歪,蜷缩在严喻手边睡死过去。 严喻伸手给他盖好被子,垂眼静静看着陶琢。 忽然想:小狗。 是的……一只不知险恶,露着肚皮,明知道拿绳索的人已经蹲下来,掀起他的耳朵和他说“你再不跑我就要把你抓走了”,也依旧打着哈欠赖在人身边的小狗。 严喻忽然意识到,也许他对陶琢的所有,不是冲动,也不是欲望,而是一种他依旧没有勇气揭开幕布的东西。 是被困在井底的人蓦然看见一根垂下的绳子,绳子的主人说你快抓住。 可以抓住吗?严喻不知道答案。 但在黑暗中,在远方的群山之间,一只萤火虫亮起了灯。 严喻给陶琢盖好被子,轻轻撩开他额间的发,笑了笑,朝陶琢的方向微微一动,和他额头贴着额头相伴而眠。 第18章 夜虫鸣星 一早,严喻陪胡斌出门办事,乔原棋则奉命前来照顾病号。 他在家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最后从小仓库里拉出个什么东西。 陶琢在扑面而来的漫天灰尘中咳得撕心裂肺,定睛一看,是一只废弃小冰柜。 乔原棋的物理脑袋立刻灯火通明,找来螺丝刀拆下背板,开始研究内置电路。 他蹲在那角落使劲捣鼓俩小时,终于把插头一插,小冰柜“嗡”地工作起来。 陶琢震惊:“还真让你修好了?” “什么都是好的,就是线路老化了而已,”乔原棋说,“让我看看……” 摸出一把卷尺:“50厘米,70厘米,嗯还有长度……假设全摆可乐,我算算,最顶上一层得平着放……” 镇上的小卖部货物种类稀少,储备不足,每年十月学生们的到来都会使之供不应求。机灵的会蹲在一旁等老板开门,第一时间冲进去买冰柜里的冷饮,更有甚者趁机加价1.5倍进行倒卖,大赚一笔,乔原棋显然盯上了这个生意。 乔原棋说:“我不多赚,每罐可乐就赚一块钱,这一冰柜大概能装150罐,假设每瓶可乐从常温速冻到10度以下需要的时间是……” “……”陶琢被他念叨得忍无可忍,递过去200块:“行了……别研究你那可乐发家致富法了,你能不能帮我研究一下,这镇上有蛋糕卖吗?” “得嘞!”乔原棋见钱眼开,接过两张毛爷爷就准备去镇上打探敌情。 然而蹲在一旁穿鞋时又想起来:“等等,你买蛋糕干嘛?你不会还是想给喻哥过生日吧?” “嗯,”陶琢点头,“我觉得……我……总之……嗯,还是想。” 昨晚严喻突如其来的发病很是奇怪,陶琢后来认真思索,觉得把所有事情串起来,一切都和那个时间点有关,严喻的生日。 陶琢就生日会一事询问单宇,单宇说他觉得严喻并不是排斥过生日,恰恰相反,那是一个他又期待又畏惧,所以最后只能选择逃避的时间点。 单宇还记得去年生日会那天,他曾给严喻带了一小块蛋糕回宿舍,本以为严喻不会要,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却看见严喻一个人站在阳台吃蛋糕。 正是因为这块蛋糕,单宇开始和严喻真正成为朋友。 所以,也许严喻内心深处,仍然渴望着能在这样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得到爱。 “万一弄巧成拙,他不高兴了呢?”乔原棋担忧。 “不会的,”陶琢说,“相信我……相信我的直觉。” 乔原棋去了,半小时后来回报:“问了,没有蛋糕店,只有卖面包的,还是那种老式手工面包。” 陶琢点点头,有些遗憾,却不想放弃,思考片刻又揪着乔原棋问:“那原料总有吧?鸡蛋,低筋面粉,牛奶……我记得谭棠她们那户家里还有烤箱。你的冰柜也给我征用一下!” 于是躺在床上和苏越廷一起征战峡谷的单宇忽然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一群人,都被陶琢拉进了一个临时小群,只有当事人严喻被排除在外。 下午,严喻和胡斌一起回到镇上,走进家门,意外发现陶琢不在。 严喻皱眉,掏出手机给陶琢打电话,陶琢没有接,于是严喻又打了第二个,第三个…… 陶琢始终不接的时候,严喻感到那股焦躁又一次席卷了他,淹没了他,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耳鸣声。 他得在陶琢的手机里装个定位,严喻忽然想。 严喻难得打开微信群,问谁看见陶琢了。没人回复,又去私聊单宇。单宇看见严大神跳出来的私聊提醒泪流满面,很想当场认罪,但畏于身旁主犯龇牙咧嘴的威胁,只能颤颤巍巍打字说不知道。 夕阳西下,严喻不想等了,决定出门去找,陶琢的电话却在这时打进来。 严喻接通电话,一言不发,冷意却顺着信号传递给了那头的人。 第41章 陶琢顿时不敢吭声,电话里寂静了大约一分钟,最后严喻冷冷道:“陶琢,你讨打是吗?” 陶琢:“。” 严老师终于肯开金口,陶琢立刻顺坡下驴、撒娇打滚、扯东扯西,最后说自己和乔原棋他们出去玩了,就在那天骑车的湖边,哎呀天气好冷腿好疼,太阳快下山了,喻哥你能不能来接我。 严喻冷酷道:“你这么厉害,自己走回来吧。” 却没有挂电话。 陶琢早已摸清严喻的脾气,闻言立时会意,继续对他撒娇卖乖。 最后严喻没好气地说:“在那等我。” 就放下手机。 严喻骑着电动车出发了,路上忽然意识到不对。心想就陶琢那根弹簧,他能和乔原棋出去玩?自己跳到湖边那么远的地方? 果然,顶着漫天霞云暮色来到湖边时,半个人影都没有,陶琢这个小骗子。严喻默默地想。 严喻正准备给陶琢打电话,耳朵却一动,捕捉到树林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下一秒,生日快乐歌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骗子捧着个小蛋糕,一蹦一跳地向他走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喻哥!”陶琢唱完歌,正好跳到了严喻面前。他递上那块蛋糕,带着些期待,又带着些忐忑地看严喻。 严喻垂眼,陶琢手里捧着一只制作简陋的奶油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小蜡烛,在风中瑟瑟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镇上没有蛋糕,所以是自己做的,”陶琢说,“对不起我知道有点丑,但我真的尽力了,你凑合一下吧。” 那是一只圆圆的小蛋糕,奶油抹得不算均匀,蛋糕四周都被人七手八脚插了各色水果,是严喻昨晚买的。奶油上还有挤得乱七八糟的蓝莓酱,歪歪扭扭写着严喻的名字,插在一旁的巧克力上则十分拥挤地写了所有谋划者的名字缩写。 严喻看陶琢一眼,眼神显然是说:瞒着我就是干这个去了? “嗯,”陶琢点头,说:“求你了,赏脸吹个蜡烛吧。” 所有目光顿时聚集在严喻身上,十分紧张地看着他,希望良苦用心没有弄巧成拙,没有在重要的日子里惹寿星不快。 严喻半晌没动,只是看着陶琢,陶琢也看着他。 最后严喻叹了口气,弯下腰来凑近,似乎笑了笑,轻轻吹灭那支蜡烛。 四周顿时一片欢呼声,学生们纷纷从树林里跑出来。 严喻发现在场的人比他想的还要多,单宇乔原棋,霍超孙亿鸣苏越廷,余沅赵青桐谭棠夏辛禾……几乎大半个五班的人都来了。 单宇率先叫起来:“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顾呜呜呜呜——姓苏的别捂我嘴!” 苏越廷说:“这么有气氛的时刻禁止玩烂梗。生日快乐严喻。” 一群人跟着大喊喻哥生日快乐,严喻有点不习惯,迟疑片刻才微微点头示意。幸好在场众人已对严喻的冰山性格习以为常,潦草地给寿星祝完寿,便开始在湖边架柴生火,准备一会儿的篝火晚会。 陶琢让严喻切蛋糕,把巧克力放在最大那块的盘子里递给严喻,和他一起坐在湖边。 水声阵阵,不断拍打着岸边,晚风拂面,吹动两人发丝。 “好吃吗?”陶琢期待地看着严喻,“失败了两三个,这个看着差不多,时间也来不及了,就连忙给你端过来了。” “……嗯。”严喻尝了一口,慢慢咽下去,“好吃。” 陶琢见状也挖了一口,然而刚放到嘴里,整张脸立刻皱得沟壑纵横:“卧槽,你味觉有问题吧!有点腥,可能是打发那一步出错了,不过也还行吧,不是不能吃……”试图自我安慰。 最后垂头丧气地承认失败:“算了,还是下次给你做个更好吃的。” 严喻闻言一笑,轻声说好。 “什么时候计划的?”严喻无视陶琢的制止,继续慢慢挖着那块蛋糕,一口一口,很快吃完了。 陶琢说:“今天早上,是个临时决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实在是我演技太差,怕露馅。” 严喻点头:“手机拿来。” “干嘛?”陶琢狐疑,却还是乖乖把手机递给严喻。 严喻垂头摆弄了一会儿,又把手机还给陶琢,陶琢无所谓,顺手放到口袋里。 陶琢小心地问:“你不高兴吗?” 严喻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陶琢顿了顿,把苏越廷关于去年生日会的所言转告严喻,说:“他们都以为你不喜欢过生日。” 严喻想了想,摇头:“不是那种不喜欢。” “所以,是为什么呢?”陶琢轻声问,“昨天的事情,和你生日快到了,有关系吗?” 严喻安静了很久,片刻后说:“我妈是在我生日那天抓到我爸出轨的。” 严喻说:“她应该怀疑很久了,但是没有证据,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动用了一些手段查到我爸行程,用儿子想让父亲陪过生日为借口,带着我直接找到酒店……” “然后就是两个作为受害者的女人歇斯底里,一个明明是罪魁祸首的男人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场面。 “最让她生气的是,他们有一个孩子。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大三岁,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方说,事实上她才是那个小三,我爸只是为了钱才和她结婚的。这句话让她当场崩溃,立刻提出离婚。” 第42章 “但离婚了不代表放下,”严喻说,“事实上,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从此以后她就活在阴影之下,不断地拿自己去和那个女人做比较,拿我去和她的儿子做比较。她不仅要求自己,也要求我做到最好,更好,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狠狠打我父亲的脸,争一口气,但我知道她只是还心存幻想。幻想做得好,就会让人回心转意,就会被爱。” 严喻的语气很平淡。 “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让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我的生日,她就会想起那一天的事,就会发病,就会拿我出气。”严喻一顿,没有继续描述,“事后清醒过来,又带我去医院,抱着我哭。” 陶琢顿时怔住。 “所以我不喜欢过生日,我会想起不好的事情。” “但我想以后不会了。”看了眼陶琢的神色,严喻轻声补充道。 “疼吗?”良久后,陶琢问。 严喻摇头:“不记得了。” 说谎,陶琢心想。如果不记得了,又为什么会在夜里反复陷入梦魇,又怎么会每到这个时刻,就不由自主地紧张、恐惧、焦虑?以至于身体僵硬、不能呼吸? “你哭什么?”严喻无奈,看着陶琢眼眶蓦然红了,“不准哭。” “我没哭,”陶琢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很生气,那又不是你的错,她凭什么……” 严喻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所以我说,我想以后不会了。”严喻忽然打断了陶琢的话,声音很温柔,“因为从现在开始,之前的不好的记忆,都会被今天覆盖。” “谢谢你……陶琢。”严喻似乎笑了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蛋糕。” “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陶琢也笑起来,说,“还会有很多个生日。” 严喻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晚风吹拂湖面,晚星浮现于山巅。他们相伴着坐在湖边,世界温柔宁静。 柴架好了,火生起来。火星被风吹散,肉香渐渐飘来。 不一会儿,单宇跑来招呼两人去吃烧烤,见严喻把蛋糕都吃了,一时间大为敬佩。 众人围在篝火旁喝酒吃烧烤,陶琢也抿了两口,脸很快涨红了,杯子就被严喻拿去,换上安全无害的苹果汁。 今天是学农的最后一天,明日就要启程返校,苏越廷把这次活动和许瑛报备,申请晚点归宿。许瑛大发慈悲,恩准他们放肆一晚。于是学生们就在湖边唱歌、聊八卦、玩游戏,直到夜色深深。 学生们七七八八散落在草坪上,各自聊天。忽然,单宇一个激灵从草坪上弹起来,来戳陶琢:“快快快,时间差不多了!” 说罢把孙亿鸣霍超等人赶进草丛,窸窸窣窣地在准备什么。 严喻还一头雾水,陶琢“啊”了一声,把人拉起来,拽着严喻来到湖边。 严喻微微挑眉,打出一个问号,陶琢只是笑着说:“等下你就知道。” 快到十月二十七日零点的时候,站在湖边,陶琢轻声问严喻:“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严喻说:“不可以。” 陶琢一笑,却不气馁,踮起脚用手捂住严喻的眼睛,严喻没有反抗。 远远传来单宇倒数的声音:“十,九,八……” 严喻的睫毛轻轻扫过陶琢掌心。 倒数到“一”的瞬间,陶琢松开手,严喻睁眼,看见星星点点,成百上千的萤火虫从草丛中倏然飞起。 那浅绿色的光斑在晚风中四处飘散、漫天飞舞,仿佛一颗颗坠入人间的星,又像漆黑夜色中汩汩流动的河,慢慢奔涌而来,将陶琢和严喻温柔地包围。 陶琢的声音像是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生日快乐,严喻,十七岁了。我希望你天天开心。” “严喻。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特别好。”陶琢说,“哪怕不做到最好,哪怕会有失控、软弱、崩溃的瞬间,也值得被爱。” “所以,不要自己承受一切,”陶琢认真道,声音轻柔,却坚定仿佛誓言,“试着来找我,来告诉我,来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仲夏流萤,月夜星河。 严喻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是一个来自陶琢的承诺。 严喻沉默良久,挪开眼去,仿佛不敢再看陶琢,半晌后才低声开口:“怎么抓到的?” 陶琢笑着说:“不告诉你。你喜欢吗?” 严喻点点头。 此时漫天星河俱倒映在他们眼中,世界如此安静,仿佛只有远处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两人都不说话,并肩而立,安静地看。 陶琢摸出手机录视频,严喻却偏头,凝视陶琢的侧脸。 晚风吹起少年的发丝,那张微微含着笑意的脸,在幽幽萤火的笼罩下,被勾勒出一层柔和光晕。 光点落在他眼里,那么亮,仿佛世间最璀璨的星,深深地将严喻吸引。 这一刻,严喻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心跳震耳欲聋,但严喻很确定,它不为任何其它人和事,他的心跳声只为陶琢轰鸣。 不是冲动,不是欲望,不是溺水者濒死的求救。 这一刻,严喻无比确定…… 严喻伸出手,搭在陶琢头上,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陶琢疑惑地望向他。 第43章 严喻说:“有只虫子。” 陶琢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扫,发现没有,恼羞成怒:“严喻你又骗我!” 严喻笑起来,认真地说:“谢谢。” 这一刻,看着陶琢的脸,严喻无比确定—— 他喜欢陶琢。 一只萤火虫在濒死之时,忽然遇见了另一只同类。同类如他一般伤痕累累,却依旧义无反顾,张开孱弱的翅膀温暖他。 于是在黑夜与群山之间,这只萤火虫亮起灯,振翅而飞,决定随他而去,甘愿为这迷茫而不知结果的追随付出一生代价—— 萤火虫飞远,篝火也散去,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村落的方向走,陶琢坐在电瓶车上朝他挥手:“走啊喻哥,回去了!” 严喻走过去,陶琢搂住他的腰。 ——正如这个萤火如星的夜晚,严喻决定抓住那条绳索。 严喻决定去到陶琢身边。抓住他,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卷一·夜虫鸣星完- 第19章 陶正和 学农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大巴再一次启动,迎着灿烂日光摇摇晃晃驶向南城。 下车时,陶琢被严喻扶着跳下楼梯,单宇和乔原棋则仿佛左右护法, 替他拎着两个大行李袋。 校门口人来人往, 全是前来接人的家长, 乔原棋边开路边喊:“让一让!让一让!陶公主驾到, 通通闪开!” 陶琢:“……” 陶琢在后面咬牙切齿:“乔原棋, 你等老子好了的,我就是追你三条街也要一刀把你砍了——” 两人帮陶琢把东西送到宿舍, 一溜烟跑了, 剩下陶琢和严喻蹲在宿舍整理东西。 陶琢眼尖, 瞥见严喻偷偷摸摸想把药瓶塞进储物柜,一把抓住:“就放在那儿。” 陶琢说:“放在阳台上, 什么时候吃, 我都看得见。” 严喻垂眼,对上陶琢不容置喙的目光, 没说什么, 转身照办。 陶琢正坐在地上收行李, 宿管敲门,说有人找。 找我?陶琢很是疑惑,一个人满头雾水地跳下楼。 还没转出楼梯间, 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顿时愣在原地。 是陶正和, 穿着套黑色西装, 还打了领带,很是人模狗样地站在一楼走廊尽头。身后跟着陶琢的后妈, 以及那个胖墩墩的六岁小孩陶元。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不容第四人插足。 虽然不知陶正和具体是哪根筋搭错了,但他能大发慈悲地来南城看自己一眼,陶琢还是很开心的。 陶琢上前打招呼,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陶正和有些支支吾吾:“没什么,就是……来南城有点事,正好来看看你。” “什么事啊?公司的事?” “差不多吧。”陶正和看了后妈一眼,后妈没说话。 陶琢注意到,便不再问。 陶正和让陶元和哥哥问好,陶元不乐意,把头一扭,鼻孔朝天。 陶正和说来都来了,正好去你宿舍看一眼。几个人住一间啊?都是本地人吗?你们相处得还好吧?问了一些作为监护人两个月前就该知道答案的问题。 陶琢一一回答,和宿管打招呼,带陶正和上楼。一中宿舍没电梯,实在有些难为陶大老板,陶正和爬到五楼,喘了半分钟没缓过劲儿。 严喻不在,脏衣服也不在。陶琢猜他大概是去洗衣间了,平日里图省事,他们两个的衣服总是混在一起洗。 陶琢让陶正和坐,陶正和却说:“你腿怎么了?” 陶琢心想你终于看见了?答道:“学农的时候被蛇咬了。” “什么学农?” “我微信和你说了的。” “哦哦哦,对对对,”陶正和连忙找补,神情很尴尬。陶琢没拆穿他,陶正和又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我看看?” 陶和说没事,陶正和非要看,陶琢只好坐在床上,撩开裤脚让他看个够。 陶正和一蹲下来就开始大惊小怪:“哎呀呀,你看这,咬得还挺深,能不能走路啊?不会有后遗症吧?爸再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每逢这种时候,陶琢都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烦躁:“没事,你再晚来两天,我都能跑了。” 陶正和抓了抓头发,不好再说什么。这时推门声响起,严喻抱着一筐洗完的衣服走回508。 陶正和立刻伸出手:“你好你好,小琢的同学吧?我是他爸爸。” 严喻对陶正和没什么好印象,看他一眼,高贵冷艳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陶正和讷讷收回手,陶琢心下觉得好笑,嘴上打圆场道:“爸你不用管他,他那人性格就那样。” 严喻面无表情,晾好衣服,又拿着数学竞赛题出去了。 陶琢注意到陶正和神色复杂,主动开口:“有什么事吗?” 陶正和把后妈和陶元轰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没事啊,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陶琢狐疑:“真没事?” 陶正和摇头。 于是陶琢不再搭理他,继续从行李箱里往外清东西。 陶正和连忙说:“还有什么要收拾的,爸帮你。” 陶琢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用,你哪会做这些啊。” 陶正和顿了一下:“还是帮帮你吧,你脚也不灵便。以后……” 以后怎么样,陶正和没说下去,陶琢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第44章 陶正和的视线一直落在陶琢身上,始终欲言又止,陶琢专注于收行李,没感觉到。 时间就这样白白流走,后妈又带着陶元回来。 陶琢从墙上的镜子里瞥见她给陶正和比眼色,那意思分明是:好了没啊? 陶琢便知趣道:“宿舍太小了,没什么事你们先走吧。” 陶正和说不小不小,坐一会儿不要紧。陶琢心想那可太要紧了,庙小装不下大佛。 果然,不到半小时,陶元就坐不住,在宿舍里上蹿下跳,左摸摸右看看。 “别乱动,”陶琢警告道,“那是我舍友做的小空调,弄坏了你没法赔。” 睡在离空调最远处的乔原棋半夜总是喊热,干脆发挥聪明才智,自己做了个移动空调挂在床头,这时挑起了陶元的注意力和破坏欲。 “陶元!”陶正和扭头,示威般大吼一声,陶元赶紧把手缩回来,躲到妈妈身后对陶琢做鬼脸。 陶正和挠挠头,终于开口:“小琢,等下收拾好了,一家人一起去吃个晚饭吧?有家粤菜酒楼还不错,正好带你弟弟也尝尝。” 陶琢其实不乐意,但是又不能直接撂陶正和面子,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开始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推脱过去。 陶正和观察陶琢脸色片刻,又说:“其实还有个事吧,想和你……” 这时“呲啦”一声响,陶琢回头,发现是陶元在翻自己堆在一旁的学习资料,不慎撕坏了其中一张试卷。 陶琢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陶正和“啧”了一声,准备开骂,然而后妈眼疾手快,抢先斥责道:“陶元!你在干什么!说了不要乱动!给哥哥道歉!” 陶元不道歉,后妈也不催促,所以这句话唯一的作用是堵上陶正和的嘴,并且效果惊人。 陶正和只能来委屈陶琢:“这个……重不重要啊……要不……” “没事,还没写的试卷。我再拿一张就是了。” 陶琢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敷衍。 这个小插曲把陶正和努力维持的虚假的和谐彻底撕破,再有什么话都都不方便说了。他只能瘪着嘴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打电话。 陶琢继续收拾行李,陶元继续无法无天,左摸摸右看看,把桌上的书翻得一团乱。 陶元想要穿鞋爬严喻的床,陶琢把他拎起来丢下去。 陶元瞪了他一眼,踩在梯子上去扯陶琢的蚊帐。 陶元把蚊帐扯得一团乱,把床单床垫全翻出个角,见陶琢完全不搭理自己,顿觉无趣,开始寻找新的作妖手段。 最后当陶元拿桌上那沓严喻复印给陶琢的数学笔记要去叠纸飞机时,终于踩到陶琢底线,陶琢忍无可忍,高高抬起手——然后轻轻放下,很窝囊地塞给陶元二十块钱,打发他去小卖部自己买雪糕吃。 ……惹到我真是惹到棉花了! 陶琢内心扭曲地想,你就作吧!父母不教,以后到社会上有的是大哥大姐教你做人。 可惜陶琢花二十块钱只换来十分钟消停。十分钟后,小屁孩举着一瓶冰可乐回来,死缠烂打让陶琢给他打开。 陶琢毫无防备,没想过一个六岁小孩能有那么多鬼点子。 然后蹲下来接过一扭,被摇了半天的可乐立时喷涌而出,“噗”一声溅了陶琢满脸。 陶琢整个人从头到脚湿漉漉,不断滴落粘稠的糖水,身上的白t恤也一片狼藉,陶元哈哈大笑。 陶正和闻声进来,见状怒不可遏,一把抓过陶元,举着巴掌要往他屁股上揍。 后妈把陶元往身后拽,嘴上数落陶元不懂事,面上狠狠瞪了陶正和一眼,陶正和顿时不敢再吭声。 “……没事,”陶琢深吸一口气,“我去洗一下就好了。” 把衣服脱了甩在洗手池,陶琢心想,真他妈操了。 严喻这时戴着耳机从楼下上来,推开508的门,看见满地狼藉,脚步倏然一顿。 他无视那一家三口,径直走向阳台。陶琢正赤/裸上身站在水池边搓衣服,严喻眉毛皱起来。 严喻走过去,扳陶琢的脸仔细看,冷声道:“怎么回事?” “没事,”陶琢筋疲力尽,疲惫道,“就是拧可乐的时候被喷到了。” “等下还得洗个头,”陶琢抓了抓头发,发现刘海黏黏糊糊,全一缕一缕绞在一起,“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热水,不然还得……” 陶琢猛然回头:“等等严喻你要干什么?” ——严喻冰雪聪明,一听陶琢开口就知道怎么回事,垂眼左右打量,把单宇那只巨大的牙杯拿起来,打了满满一杯水,转身就走。 陶琢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放下衣服,一跳一跳跟过去,但根本赶不上严喻的脚步。 只见严喻面无表情朝陶元走去,站定,平静地看了那小孩一眼。 然后“哗啦”一声,用水把陶元泼了个透心凉。 陶琢:“……” 世界突然寂静了。 三秒后,大人还没反应过来,陶元已经一扯嗓子,以e5的高音嚎啕大哭。 后妈第一个跳起来,发出“别哭了”“你干嘛呀”“你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的尖叫声,陶正和第二个回神,念叨“这是怎么回事”“哎呀你别哭了”“我带你去买件新衣服还不行吗”。 在一片混乱中,陶琢听见严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家,容不得你撒泼,滚出去。” 第45章 “你,还有你,”他带着点寒意瞥了陶正和一眼,又顺带睨过陶正和身后的女人,“一起滚。” 陶元被严喻的眼神吓到了,打了个嗝,往大人身后躲。确定严喻够不着他,以更高的分贝和更刺耳的频率哭嚎尖叫。 那声音难听得陶琢鸡皮疙瘩都鼓起来,严喻居然能保持理智,没什么表情地给宿管打电话。宿管匆匆忙忙赶过来,看着这满地狼藉,头皮发麻地命令三人立刻离开。 两个儿子都成了落汤鸡,陶正和手忙脚乱。他看看陶琢又看看陶元,还是一把抱起小的,拉着后妈胳膊急匆匆往外走。 对于陶正和肉眼可见的偏心,陶琢往常会觉得难过。可这一刻,看着严喻挡在自己身前,坚定地握住他手腕,陶琢忽然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整个男生宿舍的人都探出头来围观,看严喻把陶正和的外套、后妈的皮包、还有陶元的玩具车一起丢到走廊,啪地一声冷冷甩上508大门。 片刻后严喻又打开门,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把装模作样跟到走廊送别的陶琢衣领一揪,抓小鸡似的拽回508。 严喻低头看了陶琢一眼,没说什么,走向阳台,把陶琢洗到一半的可乐t恤顺手洗完。 于是陶正和突如其来的拜访,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结束。 五分钟后,陶琢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在刚刚那短暂的五分钟里,宇宙爆炸了。 但陶琢只是耸肩,心想好吧,这样也好,省得还要给陶正和绞尽脑汁编造缺席家庭聚餐的理由。 世界回归寂静,陶琢看着地上的可乐,一跳一跳到处找抹布。严喻示意陶琢坐着别动,自己去拿拖把拖地。 陶琢就看着某人垂下眼睛,面无表情把地拖了三遍,仿佛嫌弃自己家进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等瓷砖干净得能照镜子才默默停手。 扭头问陶琢:“还有什么没收?我帮你。” 陶琢忽然觉得好笑。 这个人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神色淡淡,仿佛刚才一言不发就拿水泼人的幼稚行为和他完全无关一般,冷漠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丝理所当然。 陶琢便忍不住想,严喻也太可爱了吧?严喻怎么能这么可爱? 陶琢倏然弯起嘴角,方才因为陶正和一家的到访而萌生的焦虑与烦躁瞬间尽数消散。 严喻猝不及防,不自然地扭过脸去:“傻笑什么。” 陶琢只是摇头,让严喻帮他捡行李。 把烦人的家伙赶走了,世界安静下来。两人坐在床边叠衣服,严喻说:“以后有脾气一点。” 陶琢点头,又抿抿嘴:“以前寄人篱下,没法有脾气。” “现在不是了,”严喻平静道,低头抚平陶琢的校服,“以后有人给你出气。” 陶琢顿住,然后一笑:“谢谢。” “下次别让他进门。” “知道了。” 半小时后,陶琢给陶正和发微信,象征性地问陶元没事吧?陶正和不回,陶琢也懒得多废话。 热水来了,陶琢一蹦一跳去洗澡,脱了衣服后发现忘拿浴巾,探出个脑袋让严喻递给他。 严喻正要伸手,见某人半边身子躲在门后,忽然一顿,又缩回去:“你躲什么?刚才都看过了。” “……”陶琢脸红,心想那能一样吗?于是直接抢过严喻手里自己的浴巾,“啪”地一下把严喻堵在门外。 结果大着胆子给严喻老师甩脸不到半分钟,陶琢就沉默地拉开门,卑微道:“……喻哥我沐浴露用完了,能不能借下你的……” 严喻似乎冷笑了一刻,走过来,轻轻一推,也“啪”地把陶琢堵在门那边。 “………………” 陶琢只好腆着脸撒娇卖乖,终于哄得有仇必报的严喻开心,如愿以偿借用了某人的沐浴露,把身上黏糊糊的可乐痕迹全部洗干净。 陶琢换了件睡衣出来,满身茉莉花香,因为腿脚不便,擦着头发赖在严喻床上玩手机。 陶琢刷了会儿微博,忽然抬头:“等下我们吃什么?要不就粤菜吧,我爸说的那家?我还真没吃过。” 完全不在意会和陶正和打个照面,反正谁理亏谁尴尬。 “这家吧,”严喻不做回应,片刻后发来一个链接,“也是粤菜,但人均比那家贵点。看着还不错。” 陶琢有点疑惑,想看看“贵点”到底贵多少,点开一看,和某众点评上那四位数的人均价格大眼瞪小眼。 “……”啊,陶琢不由想,男人那该死的胜负欲! 陶琢感觉自己不配消受四位数的米其林二星粤菜,再加上脚伤还没完全好,看来看去,最后选择拉严喻一起点外卖。 陶琢点了一家可以外送的寿喜烧,点了将近四人份的肉,严喻去楼下拿外卖,上来后翻出陶琢的小锅,不让陶琢动手,自己拿着筷子帮陶琢烫牛五花。 汤汁的香气飘出去几十米,整个男寝3号楼的留宿生闻香而动,像丧尸一样涌向508。 大部分丧尸还是有良心的,蹭完肥牛片和墨鱼肠,就滚回去把自己的晚餐和零食储备分一点给陶琢,陶琢又拿它们填满严喻的行李箱。 吃完饭,陶琢把垃圾分门别类收拾好,严喻下楼去丢。这时拿出手机,才发现有两个陶正和的未接电话。 陶琢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陶正和大概是真有什么事要和他说,只是因为这场闹剧不好开口……陶琢心里蓦地一沉,不想知道究竟什么事。 第46章 出于某种父子血脉相连的心有灵犀,陶琢无视了这通电话,陶正和也没再打来,彼此相安无事。 晚上睡觉前,探头对严喻说:“谢谢你啊喻哥。” “谢什么?” “给我出气。” “不用谢,应该的。”严喻淡淡。 陶琢一笑,躺回去睡着了。 周一早上上学,陶琢一蹦一蹦来到楼梯间,严喻路过,见状挑眉说:“我背你?” “不用,”陶琢很自信,“我一个人可以。” 然而当天一早跳着上了教学楼五楼,大课间跳下来,升旗仪式结束又跳上去,中午放学又跳下来……吃完饭从饭堂回宿舍,刚跳到三楼就撑不住了,觉得再跳下去那条好腿也快断了,陶琢遂扭头可怜巴巴地看严喻:“要不你还是背我吧。” “……”严喻无言以对,只好蹲下来,示意陶琢趴到他后背上。 “哎哟,陶公主,”于是下午上学的时候,乔原棋路过,看了两人一眼调戏道,“劳您大驾呀!” “陶小琢,”单宇也没安好心,坏笑着说,“你要清楚,你现在趴的位置,可是不知道多少人日夜肖想的严喻大神的后背啊!” “……”陶琢恼羞成怒,黑着一张脸抻腿去踹单宇:“滚啊!就你那瘦胳膊瘦腿的细狗,你想背我我都怕压死你。” 单宇不服:“我细狗?我细狗你是什么!”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向充满火药味,瞬间隔着一个乔原棋互踹起来,来来回回打打闹闹,直到严喻忍无可忍,“啧”了一声,反手一抽陶琢大腿,陶琢不敢再乱动。 单宇得意,刚要嘲笑陶琢,被严喻漠然扫了一眼,也瞬间闭嘴。 来往的学生都对这西天取经一般的四位投以好奇的目光,某人脸红透了,松开环在严喻颈间的手,别别扭扭想要滚下去:“要不我还是跳过去吧……” 严喻没说话,只是一把抓住那试图逃窜的手。 严喻手劲很大,陶琢抽了一下,没抽走。 陶琢无奈,瞬间认命,就这么让严老师揪着,老老实实被背上五楼。 第20章 悸动 班会课上, 许瑛对为期一周的学农活动进行总结,说让你们干点活这个多灾多难啊,发烧的摔骨折的食物中毒的,甚至还有被蛇咬的…… 台下瞬间一片挤眉弄眼的嘲笑, 陶琢厚着脸皮装听不见。 幸好不等哄堂大笑声持续太久, 许瑛话锋一转, 说回来了就收收心吧, 下周就是期中考试, 这次考试是六校联考统一排名,你们懂的。 学生们立刻噤声, 整个高二级组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从高二开始, 每次大考的排名都要列入统计, 直接影响最后强基计划还有名校夏令营的推荐名额。 所以为了在每次考试中都取得一个不拖后腿的成绩,重点班的学生们蹿足了劲复习, 连单宇这样吊儿郎当的人也受之影响, 认认真真研读从严喻那儿苦苦求来的数学笔记。 每天晚上晚自习,整条走廊都静得落针可闻, 胡斌对此非常满意, 摇头晃脑地提前下班。 这晚第一节晚自习下课, 打水的打水,去洗手间的去洗手间,陶琢则翻出刚整理完的数学错题, 有一道不会想问严喻。 谁知回头一看, 严大神已经被虚心求学的五班学子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哪怕严喻惜字如金一针见血, 挨个回答完所有人的问题, 第二节晚自习也要打铃了。 于是陶琢挠挠头,果断转身, 向班上另一名数学常年稳定在145分以上的同学请教。 严喻喂完嗷嗷待哺的小鸡们,转过头来,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仔细一想,发现是那只总喜欢伸手拽自己衣角听讲题的最可爱的鸡没来。 严喻皱眉,在不爽中四处寻找,蓦然发现自己的学生被别人拐走了,正趴在两组开外的书桌上头一点一点听人讲数学卷子。 陶琢正专注地听,莫名感觉身后发冷,一看是严喻面无表情地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陶琢:“?” 严喻淡淡:“你问,我也听听。” 正在讲题的145同学听见这句话顿时汗流浃背,声音越来越小,讲到最后一步时,直接没音了。 145问陶琢:“懂了吗?” 陶琢其实没完全懂,但看一眼严喻表情,立刻说:“差不多,谢谢你啊。” 果断拿着卷子跟着某人回座位。 第二节晚自习打铃,陶琢继续抓耳挠腮研究那道导数,死活算不出结果,只能去扯明显心情不爽的严喻的袖子:“刚刚他说那最后一步是怎么放的?” 严喻冷酷地扯回自己的校服外套:“不知道,太繁琐,听不懂。” 陶琢敏锐地捕捉到其言外之意,果断追问:“那你怎么放?你快教我教我教我!” 严老师又犯病了,冷若冰山地说:“刚刚怎么不问?” “刚刚不是好多人吗……”胡斌正在走廊巡逻,陶琢凑近严喻,小小声和他说话。 严喻似乎不接受这个解释,拿笔杆抵着陶琢额头把他戳回去。 陶琢很有耐心,继续骚扰严喻:“严老师,严喻,喻哥,我亲哥……差不多了吧还要叫你爹吗!” 小狗炸毛了,严喻终于高抬贵手,拿过陶琢的卷子和笔,开始给他写证明过程。 “下次可以插队。”严喻写完,把卷子还回来,同时不咸不淡地道。 第47章 然而陶琢很有公德心:“这样不好吧?” 严喻则自私且缺德:“我说好。” 陶琢:“……” 陶琢心想好吧,低头阅读草稿纸上某人写的放缩过程。 忽然心神一动,觉得那字迹实在太飘逸太好看,鬼使神差叠起来,夹进自己笔记本。 如火如荼的复习周在众人的埋头苦学中迅速过去,期中考很快到来。 考试前一天下午,照例要布置考场,提前下了晚自习后,单宇又在饭堂找人一起吃宵夜。陶琢这回长记性,一口不该吃的都没碰。 晚上果然无事发生,肠胃安分得令人泪流满面。 但肠胃安分了,有人不安分——辗转反侧试图入睡时,陶琢发现严喻每隔十分钟就要站起来,去阳台转一圈,什么也不干,又面无表情回来坐下,给陶琢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干扰。 第不知道多少次隔着蚊帐和严喻的视线对上后,陶琢终于忍无可忍,坐起来一头雾水地扒着栏杆问:“你到底在干嘛?” 严喻垂眼看他,良久后说:“肚子不疼了?” 陶琢:“………………” 陶琢服了:“你是希望我疼吗?” 严喻不回答,陶琢笑起来,对某人道:“我可是严老师爱徒,有什么可紧张的。” 严喻静静看陶琢,闻言眼皮一跳。半晌后随意嗯了一下,坐到下铺,再也没有站起来。 严喻终于安安静静躺在下铺不动了,但不知为何,陶琢总感觉他的背影里有一丝落寞。 于是陶琢又把头探出去,看着严喻:“其实还是有一点紧张的。” 严喻抬眼,打出一个问号。 陶琢笑眯眯:“你说我能考进前100吗?考不到你也给我买8次方吧,好不好?。” 严喻:“……” 严喻无话可说,翻身,懒得再搭理陶琢。 片刻后飘来一个:“好。” 这次考试陶琢依旧没能和严喻分到同一个考场,甚至不在同一层楼。 但和严喻在四楼分别时,陶琢很自觉地掏某人书包,摸出一支严老师用过的黑色签字笔,捧在手心欢天喜地飞上楼去。 第二天上午考完理综,高二学生率先冲向饭堂抢占高地,整个用餐区域瞬间“嗡嗡”作响,全是大声对答案的贱人。 这种场合怎么会少了乔原棋呢?乔原棋从不缺席,举着筷子,大谈特谈物理压轴题最后一小问的隐藏条件。 “啊啊啊啊啊啊啊!”有人忍无可忍,爆发了,举起乔原棋的菜盘:“再聊你那破物理就把你饭扬了!” 陶琢见状,轻描淡写地掏出手机:“语文选择题第一题是a,第二是c,文言文翻译的重点字词是……”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乔原棋瞬间噤声,十分谄媚地递来一只甜辣酱炸鸡腿,试图堵陶琢的嘴。 只有单宇最倒霉,千躲万躲还是被灌输了一耳朵答案,揪着两个人的脖子怒道:“我说你们互相攻击能不能别误伤无辜啊!” 一桌人哄堂大笑,在轻松的氛围中吃完了这顿饭。 陶琢起身,还了餐具往宿舍区走,刚下楼梯,看见严喻正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戴着耳机似乎在等人。 那是一中校内最高大繁盛的一棵香樟树,枝叶茂密,如伞如蓬,将光影筛作斑驳的星点,如碎金般洒在严喻身上。 严喻似乎察觉了这一视线,转身来看,见是陶琢,便摘下耳机,两手插在裤兜里,显然是在等他。 陶琢心里一跳,莫名雀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严喻,和他一起进自习室。 按一中的规定,每天中午,走读生可以回教室抓紧时间写作业刷题,住宿生们却只能躺在床上睡午觉。 像这种下午要考试的日子,中午想复习,躲在被子里偷偷翻单词,还得小心被宿管抓到,一心二用非常憋屈。 大概是考虑到这点,午休铃响,严喻从他的老位置上起身,路过陶琢身后时低头,似有若无飘下一句:“出去吗?” 陶琢扭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严喻似乎笑了笑,拎着陶琢衣领,一拽,把人拉走了。 两人先用被子裹着枕头,在各自的床上伪造一个人形,然后做贼一般鬼鬼祟祟溜下来,避开宿管视线,蹑手蹑脚跑到宿舍后墙的位置。 陶琢这才发现,墙边也有一棵香樟树,因为树干的生长挤压,红砖墙在这里被挤垮,陡然一矮,露出一个空隙。 所以只要试图越狱的学生身手灵活,踩着墙根那些不知是谁悄悄垫好的砖,就能轻松翻出宿舍。 严喻先爬上去,又把陶琢拽上。 两人溜出宿舍区,在小花园坐下,开始安静地各自复习英语。 世界很安静,只有吹动树叶的风,和不时打个哈欠、在人脚边滚来滚去的猫。 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时间被晒得鎏金般璀璨,缓慢滚动,流连忘返,仿佛不肯从人的指缝间离去。 陶琢正苦思冥想盯着一道短文改错,死活找不到最后一个错处,严喻忽然一动,说:“最后一行。” 陶琢扫过去,发现是从句的关系词错误。 “你偷看我!”陶琢佯怒道。 “谁让你做题那么慢。”严喻理不直气也壮。 陶琢自知说不过他,干脆顺坡而下,把严喻当搜题软件用,一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地方,就揪一揪某人衣角求答案。 第48章 唯一的问题是,名叫严喻的搜题软件太过智能,如果题目偏难,严喻会带着那有一点但不多的耐心,顺手给陶琢指一指。如果题目太简单,甚至有点弱智,严喻就会皱眉,带着一丝不满戳开陶琢的额头,意思是让他自己想,陶琢就只好缩回去苦思冥想。 午后蝉鸣长远,阳光炽热。 陶琢做着做着,眼皮开始打架。 因为四下里找不到软的东西当枕头,看了一圈,最后在严喻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心安理得躺在某人大腿上,一腿屈立,一腿伸出长椅摇晃,头枕着严喻膝头,很是舒服地打盹。 于是严喻左边躺着陶琢,右边躺着两只小猫,所谓猫狗双全,莫过如是。 陶琢躺了一会儿,嫌太阳太晒,把英语练习册当被子蒙在脸上。孰料在重力的拉扯下,练习册慢慢下滑,最后掉到地上。 阳光瞬间落下,晒得眼睛刺痛,陶琢皱眉睁眼,却一下望见严喻的脸。 ……严喻真的长得很好看,陶琢忽然这么想。 鼻梁很高,棱角分明,五官的比例都恰到好处,还有一双总是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黑的眼睛。 陶琢一时恍惚,目不转睛地看着严喻,陷入了某种呆滞。 严喻大发慈悲地让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淡淡道:“看我做什么。” 陶琢倏然惊醒,立刻闭上眼睛,嘴硬:“谁看你了。” 严喻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翻他的作文素材。 过会儿陶琢把练习册往上一拉,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道:“那你也不准看我。” 严喻不置可否,只是一挑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陶琢:“………………” 陶琢百口莫辩,还欲找借口,严喻已经从旁拿过自己的校服外套,顺手盖在陶琢脸上,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行了。睡觉。” 那一瞬间,茉莉花香气萦绕在鼻尖,陶琢感觉胸膛下方的心脏毫无缘由般狠狠一跳。 就在这安静的金色长河般的午后,仿佛是对另一颗心脏跳动而鸣的回响。 下午考完最后一科英语,期中考正式结束。收卷铃还没打完,高二学生已经冲到走廊撒欢,连复原教室这一工作都进行得极其敷衍。 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书和资料,周末作业还没发完,跑得快的已经出了校门一溜烟跑没影。 剩下许瑛站在五楼怒吼:“英语还有一张卷——我看谁没写完回来就等着罚抄吧——” 小鸟们闻声而散,陶琢则抱着书箱慢慢往宿舍走,在躁动的人潮中捕捉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严喻正拎起书包,披着校服,一个人回自习室。 他不会还要学吧?陶琢狐疑地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陶琢收好东西,先回宿舍洗澡,换了套宽松的常服,慢吞吞下到自习室。 自习室里果然只有严喻一个人,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算题,仿佛不做题就会死一样。 陶琢见没有外人,直接坐到严喻对面,明目张胆趴在桌子上骚扰他:“还学!不准学了!你都不休息一下吗?你是学习机器吗?” 学习机器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是轻车熟路地伸出一只笔,抵着陶琢额头把小狗戳远。 陶琢发觉严喻在做的练习册有点面生,使劲歪着脖子偷看,试图打探敌情。严喻注意到他别扭的姿势,干脆抬了抬封皮让陶琢看清。 是一本竞赛方向的数学真题。 陶琢疑惑道:“这是什么?你要搞竞赛吗?” “不,”严喻淡淡回答,“少年班的考试会涉及到这些内容。” “噢……”陶琢知道少年班,报名的高二考生会跟着应届高三一起高考,再参加各院校独立出题的考试,分数过线了就可以提前进入大学。 陶琢说:“你要去?” 严喻说:“我妈想我去。” “这样啊。”陶琢点点头。 不知为何,这一刻看着严喻,陶琢胸膛里漫出一丝难言的心酸。 他还挺喜欢严喻的,陶琢想,严喻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严喻的存在了,甚至生活中没有严喻会觉得少了什么。于是陶琢蓦地想问,那你自己想去吗?这个问题却卡在喉咙里死活问不出口。 最后陶琢只是说:“那你不上高三了吗?” 不料严喻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他忽然反问。 “啊?”陶琢一愣,半晌后喃喃道,“我觉得……还挺好的啊。可以早一年上学,压力没那么大。” 严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看题。 陶琢还想说什么,但严喻似乎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做题上,对陶琢置若罔闻。 半小时后,陶琢后知后觉地发现,严喻似乎又生气了。 陶琢有些不确定,试探着在严喻面前飘来飘去刷存在感,严喻就跟没看见似的,头也不抬。 陶琢只好摸出一张数学试卷在旁边写题,终于遇到一道一看就很有难度的,题都没读,立刻去骚扰严喻:“喻哥我这题不会。” 不料严喻看都没看,说:“我也不会。” 陶琢:“……” 行,不用试了,绝对是生气了。 陶琢有些疑惑,怎么就生气了? 又过了半小时,这种疑惑演变成了抓狂——究竟在气什么?严喻什么都好,就是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充气长大的吗?! 第49章 陶琢抓耳挠腮半天,感觉问题好像出在了刚才两人关于少年班的讨论上,但陶琢苦思冥想,还是搞不懂严喻的脑回路——难道是希望他说不好吗?希望你别去少年班?可题是你自己在看的啊!难道还能说“祝你考不上”这种烂话?! 陶琢想不明白,只能蔫蔫地趴在桌上写英语作业。 严喻不旦容易生气,气还很长,是那种“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生气,你就猜吧,猜不到你就等着完蛋”的最难对付的主。 于是当晚,整个508室温骤降5度,陶琢冻得不行,实在没辙,跑去问单宇:喻哥生气了该怎么哄? 单宇秒回,带着一丝震惊:?谁?谁生气?哄谁? 陶琢:…… 陶琢:严喻啊 单宇:你把他惹生气了? 陶琢:好像是 单宇:你把他惹生气了,你还活着?你觉得这可能吗? 陶琢:……………… 陶琢:别说废话,所以怎么办啊,宿舍里好冷tt 单宇不再扯淡,向陶琢打听了一下前因后果,然而听完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把这种症状归为“严大神每个月就是要犯病那么几天,习惯就好”,开始给倒霉的陶琢出馊主意。 单宇那一堆烂点子听起来就很不可行,陶琢不想和单宇废话,转而打开小某书搜索,“说错话惹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陶琢开始找可行的建议,刷着刷着,没看见人家笔记标题里多了个男字,在五十条建议中选了一个以他的了解,看起来对严喻最有效的一个—— 于是,当晚睡觉前,陶琢在上铺扒着栏杆,极尽所能以最乖巧最谄媚的语气对严喻开口,眼巴巴道:“明天和我出去玩吧。” 被严喻冷冷拒绝:“不去。” 陶琢早有预料:“可是上次都去了。” 严喻反击:“上次去了下次就要去么。” “……”陶琢噎了一下,并不气馁,大脑飞速运转,绞尽脑汁编造理由:“可是我想看电影。一个人看电影好可怜的。” 严喻闻言眉头一跳,没有立刻回复“不”,陶琢深感有戏,趁热打铁道:“对吧!我特别想看这个电影,就是这部……” 其实陶琢根本没关注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边说边打开某眼,想随便挑一部拉严喻出门,然而扫了一眼瞬间心如死灰—— 怎么全是爱情片啊! 陶琢悲愤,校园爱情都市爱情科幻爱情玄幻爱情,以及剧情本身烂得连陶琢都有所耳闻,但对降低结婚率做出了一定贡献的某悬疑爱情片…… 他们两个一起去看不管哪一部都很奇怪吧!爱情啊,他,严喻? 于是陶琢立刻随机应变地改口:“……就是我们一起去私人影院,”还拉出单宇当挡箭牌,“单宇说新开了一家还不错……嗯嗯……就在隔壁……价格公道环境也好……” 严喻看他一眼:“你,我,私人影院?” 陶琢:“……” 陶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确实有点奇怪,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一起出去看片像什么话? 陶琢正要找补,严喻却斩钉截铁地说:“好。” 陶琢:“……?” 然而严喻似乎很喜欢这个提议,同意后立刻关灯睡觉,不给陶琢任何反悔的机会。陶琢只好抱着手机连夜补功课,找找附近有什么私人影院。 半夜单宇打完游戏,想起这儿还有个挨冻的兄弟,遂来关心:怎么样?哄好了吗?别等我回去了还在制冷,我连夜去买羽绒服 陶琢打字:嗯,快了,明天去看电影 陶琢: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合适的私人影院吗 单宇:………………? 单宇:你,严喻,看电影? 陶琢:不可以吗 单宇:……………… 单宇:这很难评,我祝你成功 陶琢:[微笑] 第21章 哄(男)朋友 第二天一早, 陶琢醒来,发现严喻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下铺等他。陶琢顶着一头乱毛爬下来,路过严喻时抽抽鼻子:“你……香水吗?” 严喻没有表情:“洗衣液。” “咱俩不是用的同一种洗衣液吗?” 严喻不承认:“就是洗衣液。走不走?” “走走走。”陶琢不再纠结,抽了衣服裤子进浴室换。 早上十点, 两人走出校门, 去麦门买了早餐, 一人捧着杯豆浆并肩过马路。大概是因为今天穿得很好看, 街上不断有人回头看严喻, 陶琢叼着豆浆吸管站在一旁,忽然感觉倍儿有面子, 小狗尾巴得意地翘起来。 虽然单宇一头雾水, 不理解怎么陶琢哄着哄着, 就要跟严大神去看电影了,但还是充分发挥地头蛇优势, 给陶琢物色了一家不错的私人影院。 这家店开在一中隔壁的一栋公寓楼里, 干净又卫生,有扶手沙发和抱枕, 以及85寸的大投影幕, 陶琢很满意。 于是抱着一个jellycat茄子窝在沙发里, 陶琢一边用遥控器翻片单一边问严喻:“你想看什么?” 严喻面无表情:“你不是有想看的?” 陶琢抱着茄子蠕动:“哎呀你就别拆穿我了,我看看片单……这个你看过吗?” “没有。” “这个呢?” “也没有。” “?”陶琢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抽查严喻阅片量。 第50章 十分钟后陶琢彻底震惊:“你全都没看过?你平时完全不看电影的?那你都在干什么?” 严喻说:“学习。” 压力顿时来到了陶琢身上。 到底看什么呢?陶琢犹豫不决, 有什么片子能让头一次在银幕上看电影的严喻老师深深体验到第八艺术的魅力呢? 陶琢十分纠结地翻来翻去, 严喻却拿过遥控器, 开始自己探索浩如烟海的电影片库, 忽然问:“那是什么?” 陶琢茫然:“哪个?” 严喻指了指,陶琢一看, 海报是一男一女狰狞的表情,下面巨大的一行英文字母,“shining”。 “……”陶琢沉默,“这个还是不要了吧,有一点……”陶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害怕。 然而严喻扭头看他:“你看过吗?” 陶琢:“……没有。” 严喻:“那就这个吧。” 陶琢:“……” 陶琢:“不是,等一下,这个有点血腥暴力,少儿不宜,非常十/八/禁……” 严喻点头:“可是我想看。” 陶琢:“………………” 陶琢感到一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绝望,很想拒绝,然而严喻已经不容质疑地起身关灯,房间内瞬间一片黑暗。 一切都来不及了,陶琢沉默,只能抱紧茄子,偷偷朝严喻的方向靠了靠,同时祈祷私人影院的音响设备不要太好…… 可惜祈祷无效。 果然如单宇所说——这家私人影院性价比超高!视听体验好得不得了!每一帧画面都仿佛身临其境! 于是在鲜血第一次喷涌而出,挤满整个银幕,双胞胎女孩身影一闪而过时,陶琢感到背后发凉。 丹尼骑着车转过走廊,两个小女孩忽然出现,尸体与满地鲜血的画面不断插帧闪动时,陶琢感到心脏骤停。 等经历了一系列铺垫,剧情进行到237号房间,赤/裸女尸伸着手朝杰克走来时,陶琢已经灵魂出窍了。 正专心致志关注情节发展的严喻,便蓦然感觉身旁有团小狗形状的魂飘出来。 严喻回头,发现陶琢神色呆滞,可怜的假笑茄子在他手里被捏得快变形。 严喻沉默片刻,伸手把茄子拯救出来。 陶琢失去了茄子,立刻改为抓严喻,扒着他手臂紧紧抱在怀里,问:“你不害怕吗?” 严喻摇头,垂眼看被陶琢掐得发红的胳膊:“我感觉你更可怕一点。” “……”陶琢服软:“我怕。我们换个电影吧。” 然而严喻残忍道:“不要。” 在陶琢悲伤的注视中,严喻似乎弯了弯嘴角,随即面无表情道:“时间快到了,换别的也来不及,就把这部看完吧。” 说着便状似随意地把两人中间的抱枕拿开。 陶琢低头看了一眼,立刻上当,凑过去整个人紧紧贴着严喻,严喻顺势抬手将他环进自己怀里。 于是陶琢就这么靠在严喻身上,两手捂眼,用鸵鸟观影法看完了一整部闪灵。 电影结束,陶琢颤抖着把遥控器放回桌上,心想再也不要跟严喻一起看电影了,这人看到鲜血满屏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是什么好鸟…… 严喻看了他一眼,似乎读取了陶琢的心理活动,勾起嘴角:“陶琢。你有没有注意刚刚电影里,那个人走进走廊的时候……” 陶琢捂住耳朵:“啊啊啊啊啊我不听!不是地球人!听不懂中文!” 严喻笑了笑,路过奶茶店,停下来买了两杯珍珠奶茶,递给陶琢一杯,陶琢迅速吸了两口,这才感觉奄奄一息的大脑神经和心脏血管得到了一丝来自糖分的救助。 两人还不想这么早回学校,就在商场里蹭空调。陶琢跟在严喻后面,一边嚼珍珠,一边漫无目的地乱逛。 路过游戏厅,门口有一排娃娃机,一对小情侣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陶琢下意识扭头看,是那个男生抓到了一只女生想要的皮卡丘。 “戴星星的卡比哎。”陶琢看了一会儿,瞄着一台娃娃机说。 严喻扭头:“卡比是什么?” 陶琢震惊:“你不知道星之卡比?” 严喻摇头,陶琢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他。 陶琢正有些蠢蠢欲动,两个小姑娘抱着一盒游戏币过来,对一个躺在最上方的星之卡比发出夹子攻击。陶琢便拉着严喻站在一旁看。 不料人家才投了五个币,就把那只圆滚滚的卡比抓了上来,抱着粉胖子兴高采烈走远了。 “啊,”陶琢羡慕不已,“早知道就抓了。” 严喻看他一眼,不知为何,陶琢意会了那个眼神。 陶琢说:“不要吧,不要当韭菜,这个刚被抓完。” 然而为时已晚,严喻已经摸出手机,“滴”地一下扫了二维码。 “哗啦啦——” 机器开始吐币,陶琢和机器大眼瞪小眼:“不是,你买了多少?” 严喻没说话,抱起那满满一盒沉甸甸的游戏币,把陶琢拽回到娃娃机面前。 于是,十五分钟后,陶琢如愿以偿获得了一只圆嘟嘟的粉胖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但严喻那一筐游戏币还没消耗完,两人只好再去看看有什么别的机器。 “这是什么?” “菜狗。” “旁边的呢?” “蒜喵。” 第51章 “这个呢?” “鲨bee。” “不准说脏话。” “不是脏话啊!”陶琢怒道,“它就是鲨bee啊!鲨鱼蜜蜂懂不懂,你才是外星人吧!——这个总认识吧?” “好像见过,是一个动画?” “是banana。”陶琢笑了,让严喻给他抓了一个穿背带裤的小黄人。 半小时后,陶琢抱着粉胖子,顶着小黄人,拖着一袋子叫不上名字的盗版鸡鸭鹅猫狗,喝着自己用勾子狂甩半分钟钓上来的旺仔牛奶,和严喻去地下一层找饭吃。 转了一圈,发现有一家泰国菜还不错,两人靠边坐下来,点了咖喱牛肉和一些海鲜。 陶琢正在吃免费赠送的虾片,忽然有一个女孩走过来,害羞地问能不能要陶琢的微信。 陶琢还没反应过来,严喻面无表情道:“不可以。” 女孩看了严喻一眼,又看了陶琢一眼,反应过来:“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陶琢:“?” 陶琢:“她明白什么了?” “没什么。”严喻淡淡道。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顿饭,陶琢发现严喻莫名其妙心情很好。 “陶琢。”吃完饭,严喻忽然说。 “嗯?”陶琢大脑供血不足,正在梦游,半晌才呆呆抬头看严喻,眼神显得很乖。 严喻就那么垂眼看了陶琢一会儿,才淡淡道:“以后我不在,别人问你要微信也不能给。”用的是命令式的口吻。 “噢,好。”陶琢点头,甚至没想过问严喻一句为什么。 “严喻。”走出商场的时候,陶琢扭头道。 严喻眼皮动了动,打来一个问号,陶琢就说:“你有开心一点吗。” 严喻只是看着陶琢:“你猜。” 半晌后轻轻道:“你在哄我吗,陶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像柔软蓬松的狗尾巴草一样,轻轻挠了陶琢一下,陶琢不知为何感觉心跳快了起来。 陶琢避开严喻的眼神——严喻专注看人时总让人脸红——目光逃避欲盖弥彰地说:“不是,别问。” 严喻弯起嘴角,扭过脸,不再追问陶琢,和他一起走过天桥。 等红绿灯时,忽然侧过身来,替陶琢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有。” 一刹那天地寂静,只有严喻的呼吸填满了耳朵。 陶琢把奶茶吸管咬成一片扁扁的纸,一路不声不响,直到进了一中校门才把陡然混乱的心绪安抚平静。 他把这突如其来的燥热和严喻的变化归为—— 小某书的建议果然有用! 是的,陶琢想,感谢小某书网友。他们一起看了电影,抓了娃娃,吃了饭……原本还顶着张帅脸制冷的严喻老师明显被哄好了,甚至主动问陶琢要不要带杯柠檬茶回校。 陶琢心情愉悦,买了两杯油柑柠檬茶,获得了两个小鸭子,一路捏着鸭屁股和严喻一起走回宿舍。 当晚,夜风穿堂而过,在508制造出恐怖至极的呜呜声,让陶琢联想到白天那该死的电影镜头。 于是在征求了严喻同意后——虽然陶琢总感觉严喻一直在等他开口——陶琢果断带着被子枕头滚到严喻床上。 两人挤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就这么手贴着手脸对着脸,在紧紧拉着蚊帐的幽密空间里对付了一晚。 宿舍里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与身上沐浴露的清香相互交错,一夜无梦。 周日下午,学生们纷纷回校,三点一线的学校生活再次如齿轮般转动。 周三,期中考成绩出来了,依旧贴在老位置,陶琢在教室里蜗牛似的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视死如归地走过去看榜。 从178的位置向前找,到100时没有,到80时没有,到60时还没有……陶琢绝望了,不会还退步了吧?!正准备找个楼跳时,忽然在47的位置看到自己名字。 陶琢先是愣了一下,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以及偌大的一中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和自己同名同姓……下一秒兴奋地抓住单宇衣领使劲摇晃,回头对严喻道:“快看!我在这里!” 严喻似乎笑了笑,很平静地点头。 单宇快被陶琢摇吐了,落荒而逃,而陶琢还站在原地欣赏自己的排名。 片刻后又对严喻得意道:“我们在同一页上噢!” 一中的大榜是50人为一页,陶琢和严喻正好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严喻嗯了一声,道:“但你觉不觉得我们的距离有点远?” 陶琢:“……” 陶琢怒了:“你先让我开心一会儿再说这种话好么!” 严喻不置可否,只是无言翘了翘嘴角。 正好下一节就是体育课,一群男生在跑圈时偷偷摸摸开溜,沿小路去到小卖部,求爷爷告奶奶地让阿姨给他们开门。 严喻也难得跟着,身后还带了陶琢,两人混入其间,对着冰柜挑挑拣拣,最后陶琢不改初心,让严喻给他买了一条原味的8次方雪糕。 陶琢尾巴又翘起来,乐滋滋吃8次方,顺手分给严喻一个,下体育课后和他一起回教学楼。 然而刚在教室坐下没开心多久,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了过来。 苏越廷让人把通知发下去,陶琢拿到手一看:应教育局要求,为加强高中学生的身体素质,期中考以后,体育课全部改为游泳课,四个班为一组在游泳馆进行统/一/教学,到学期结束时,所有学生都必须熟练掌握一种泳姿,通过100米不间断的游泳考试才能离校。 第52章 苏越廷说:“走读生和短住生下周记得带泳衣,长住生没有的话就去网上……” 还没说完,苏妈妈的叮嘱已经被尖叫和躁动淹没,整个班顿时炸开锅,三五成群大声议论—— 主要是男生们集体陷入身材焦虑,摸着自己的瘦胳膊瘦腿瑟瑟发抖,开始后悔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多练二两肉;女生们则兴奋无比,开始商议如何偷偷携带手机,准备在阳光灿烂的游泳池练习腹肌摄影技巧,实在不行也能大饱眼福…… 只有陶琢彻底崩溃:“我错了,这是对我刚刚逃跑圈的惩罚吗?” 因为他不仅不会游泳,还十分怕水。 没有办法,陶琢只得在网上临时购入泳裤泳镜泡沫板,还买了一个千挑万选之下选中的不那么幼稚的游泳圈。 每天晚上睡前,陶琢都在心里做法,祈祷学校游泳馆恒温系统立刻爆炸,就算不爆炸也出点别的问题,总之游泳馆立刻关门大吉。 奈何做法无效,游泳池很健康地活到了周四——本学期第一节游泳课如期而至,陶琢迎来了自己的公开处刑时间。 第22章 游泳与发烧 周四下午, 陶琢抱着全套装备,和508的舍友们一起垂头丧气往游泳馆走,路上对三人说:“你们等下不能笑我。” 单宇已然得知陶琢的倒霉,看他一眼:“我肯定不会笑你, 因为我甚至见不到你。” 乔原棋解释:“游泳课是按个人水平分组教学的, 你这种完全不会的旱鸭子, 大多在浅水区扑棱。” 陶琢问:“那么, 还会有哪个旱鸭子能和我一起丢人现眼吗?” 得到一段令他彻底心死的沉默。 单宇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班和六班、九班、十一班一起上, 据我所知,完全不会水的男生不超过五个。” 陶琢:“我现在翘课来得及吗?我是病号, 我不能下水, 我要请假。” 来不及了, 陶琢话未说完,已然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们生拉硬拽, 直接拖进游泳馆后门。 上游泳课很麻烦, 课前,学生们要在沐浴区统一更衣, 脱下校服换上泳衣, 再去空地上做热身运动。 奈何这是四个班的学生第一次赤/裸相见, 不问男女都扭扭捏捏,一群人挤在淋浴间里不肯出来,任凭体育老师在外面把嗓子喊哑。 一片混乱中,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卧槽陈哥!”“卧槽刘哥!” “卧槽练这么好, 肌肉给我摸摸!” “卧槽流氓啊!滚蛋!再摸喊人了!” 更有甚者, 聚众进行不可名状的比大小竞赛, 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时间整个男更衣区宛若扫/黄现场,负责管纪律的女老师走过来, 本想站在门口河东狮吼,刚靠近瞥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地落荒而逃。 陶琢站在淋浴间,刚把校服脱下来叠好,就听见帘子外面陡然安静。然后单宇的声音响起来:“卧槽,喻哥,你怎么……你……我……我不活了!” 陶琢一脸问号,拿齐东西撩开帘子,走向储存柜,发现严喻正站在镜前弯腰洗手。 赤/裸上身,腰间八块流畅美丽的腹肌,薄而分明,非常诱人。 陶琢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抬头看了看严喻,正对上后者似乎带着点玩味的目光。 陶琢:“………………” 陶琢回头找单宇:“我也不活了。” 单宇手忙脚乱往柜子里塞东西,陶琢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脸红心跳地站在一旁等他。 刚刚还花枝招展的陈哥和刘哥在欣赏到严喻的肉/体后瞬间收起孔雀尾巴,绕着某人走,避免相比之下玻璃心被活生生打碎。 严喻正站在不远处摘手表,陶琢看见了,眼神悄悄移动,通过镜子偷偷打量他—— 严喻身材确实很好,宽肩窄腰倒三角,比例舒服,怎么看都赏心悦目。手沾了水,撩一把头发,将平日里随意散落的刘海撸上去露出额头。 那一瞬严喻的气质蓦然变了,之前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锐利顿时锋芒毕露,整个人身上多了些强烈的攻击性,让陶琢想起那晚严喻的眼神…… 陶琢心头又是一跳,在严喻看过来之前,迅速挪开视线。 体育老师忍无可忍,进来下死命令,让男生们在一分钟之内赶紧滚出去排成两队做热身运动,男生们又开始你让我让,谁都不想和严喻站在一起。 最后反而变成陶琢站在严喻身后,陶琢:“?” 陶琢面前就是某人宽阔的肩膀和细瘦的腰,连皮肤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陶琢瞬间尴尬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死死盯着地面。 幸好有人帮他解围—— 走出男更衣室的瞬间,游泳池对岸女更衣室门口响起一片快门声。 体育老师彻底崩溃:“谁让你们把手机带进来的!说了多少次不!准!拍!照!侵犯隐私知不知道啊!” 奈何根本制止不了这种女流氓行为,当天晚上,四个班男生的腹肌照就在年级大群里传飞了。 严喻、单宇、乔原棋都会蛙泳自由泳,而且游得不错,因此被分到自由泳强化组,在遥远的深水区上课。 陶琢则跟着另外几个倒霉蛋,抱着游泳圈在浅水区扑腾。 对于这些连狗刨都不会的运动白痴,体育老师的教学方式是:“都是男人!直面内心的恐惧好吗!给我下去!” 第53章 用大半节课的时间教了动作要领,剩下十分钟,开始把所有旱鸭子扑通扑通推下水,美名其曰“来都来了,衣服都换了,就下水玩玩吧”。 所以其它小组纷纷出水,准备下课时,旱鸭子组正好在做适水训练。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再做一下心理准备!”陶琢绝望。 可惜体育老师铁面无私,无动于衷,一脚把陶琢踹下去,激起一片水花,四周顿时响起大笑声。 咔嚓声再次响起,陶琢抱着游泳圈在水里扑腾的照片,也跟着其他人光鲜亮丽的腹肌照一起在年级大群刷屏。 只有严喻拎着毛巾路过,很好心地蹲下来:“我拉你上来?” 陶琢“咳咳”地吐着水,朝严喻伸手,严喻却无视了那只手,直接两臂环着陶琢的腰,一用力将他从水里拔了出来。 陶琢彻底晕头转向,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严喻的手掌很宽阔很热,握着他的腰,烫得陶琢心头一跳。 下课了,学生们回到更衣区洗澡,换衣服回教室。 打上课铃前,严喻一手擦头发,一手拿着一瓶某夫山泉过来:“喝水吗?” 在游泳池喝了一下午水的陶琢差点被呛到:“你故意的吧?!” 严喻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随手把水瓶放在自己桌上。 期中考也结束了,试卷也讲完了,学习压力暂时减轻,所以游泳课的下一节课,也就是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课,全班都躁动无比,猫在桌子下面悄悄刷手机。 陶琢也趴在桌上,把手机藏在桌柜里围观年级大群,群里正十分热烈地讨论下午的游泳课。 严喻忽然低声说:“把衣服穿上。” “不穿,热。”陶琢随口道。 他刚洗完热水澡,浑身都在冒热气,即使在空调房里也完全不想穿外套。 年级群里,严喻的腹肌照正在满天乱飞,陶琢偷偷抬眼,确定从严喻的角度看不见自己屏幕,遂胆大包天地点开高清大图。 这是九班一个女生发的,角度特别好,严喻正顺着泳池边缘向前走,一手拎泳镜,一手抬起,把湿漉漉的碎发撩到耳后。 阳光透过绿色玻璃窗,从他身后照来,勾勒出一个修长的少年轮廓。身上的八块腹肌令人无比垂涎。 单宇往后瞟了一眼,一看陶琢低头装死,就知道他也在玩手机,迅速发来微信:卧槽,你看到群里你旁边某位的照片了吗? 陶琢:看到了,我不瞎。 单宇:你看你站在他旁边…… 陶琢怒道:干嘛!老子好歹也有那么三四块肌肉!下次换你站他后面! 单宇:不了,我是真细狗,我有自知之明。 单宇:但不得不说,平时怎么没发现,原来喻哥这么帅。 陶琢盯着那行字,主要是盯着那个帅字,想了半天,打字回复:平时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瞎。 单宇:? 单宇:[微笑] 单宇:陶小琢你完了你晚上等着。 胡斌恰好从远处走来,坐在讲台上的苏越廷瞥见了,咳嗽一声,所有人立刻同时抬头,默契十足地把手机往书柜里一推。 陶琢装模作样盯着物理笔记发呆,等胡斌走了,忽然扭头,隔着桌上成排的书偷看严喻。 严喻的头发只吹到半干,有几缕湿漉漉的,正贴在他雪白的脖颈上。鬓边微垂的发则被风撩动,时不时扫过他鼻梁。 柔和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严喻身上,在那骨相出众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动,脸上的树影也跟着动,让人觉得这就是十七岁少年最美好的一瞬。 陶琢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比窗外的鸟鸣声还要分明。 于是他收回视线,鬼使神差,存下了那张照片。 吃完饭后,陶琢开始头痛。一开始没当回事,等走回宿舍,喉咙痒流鼻涕浑身没力全找上门来,陶琢终于意识到不对,到处找体温计,夹在腋下一测,好家伙,38度2。 陶琢躺在床上动弹不能,挣扎着给许瑛发微信,把体温计的照片一发,说老师我今天晚自习去不了了。 很显然,是下午头发没吹干就去吹空调造成的风感,千言万语只能汇作一句活该。 陶琢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正浑浑噩噩冒汗,听见508的门被人打开。 走廊没有开灯,严喻站在那,神色模糊不清,盯着陶琢冷冷道:“陶琢,你说你是不是找打?” 陶琢想起下午自己死活不肯穿外套的找死言论,不敢回嘴,乖乖看着严喻把书包放下,开始忙前忙后地烧水找药。 “起来,”严喻说,“把药吃了。” 陶琢便坐起来,顺着严喻的手掌把几粒胶囊吞下去,又接过严喻递来的水杯,水温刚好,仰头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为了照顾陶琢,严喻也没去上晚自习。 严喻用被子把陶琢裹得严严实实像只粽子,放在自己床上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本人则坐在床边,靠着栏杆低头写作业,不时回头看一眼烧得晕乎乎的某位祖宗。 严喻偶尔会伸手来探陶琢额头,他的掌心冰凉凉的,陶琢每次都忍不住要蹭一下。 陶琢意识不太清醒,过了片刻就喊好热,想从被子里钻出来,被严喻禁止,说发烧要发汗才好得快。 “可是我好难受……”陶琢很委屈,看着严喻说,“好热,浑身都是汗……” 第54章 严喻不说话,只是拿毛巾沾了凉水,从额头到胸前,一点一点帮陶琢擦汗。陶琢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严喻,严喻也不回避地看他。严喻的眼睛,是天上最温柔的一颗星。 “你去上课吧,”陶琢哑哑地说,“今天好多作业要写……” “没关系。”严喻回答。 “照顾病人很麻烦的,”陶琢说,“主要是我很麻烦……”陶琢对自己的少爷脾气有很清晰的认知。 “不麻烦。”严喻只是平静地反驳,“我在。” 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却忽然让陶琢萌生了巨大的安全感。 陶琢乖乖点头,不再闹了,往严喻身边蹭了蹭,严喻意会,立刻坐过来伸手揽过陶琢,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陶琢又说:“头好疼……” “哪里疼?” 陶琢烧晕了,只觉得浑身难受,很委屈地摇头,严喻只好伸手:“这里?还是这里?还是太阳穴?” “太阳穴,”陶琢说,“一直在跳,你帮我揉一下吧……” 严喻轻声说好,让陶琢靠在自己胸前,专注地帮陶琢按摩。 力道恰到好处,严喻的指尖又带着他皮肤特有的清凉的温度,很快让陶琢安分下来,迷迷糊糊地靠着严喻睡着了。严喻慢慢把陶琢放下,让他躺回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凝视他的睡颜。 “嘴里好苦……”又过了不知多久,陶琢从昏睡中醒来,发了一会儿呆,可怜兮兮地对严喻说。 严喻便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包,翻出几颗水果软糖,挑了个最甜的水蜜桃味给陶琢撕开喂到嘴里。 陶琢满意了,低头品尝。过会儿反应过来,呆呆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你什么时候买的?” 严喻无奈:“和你去超市你自己说的。你不记得?你当时还说只吃这个牌子。” 是吗?陶琢想,完全没印象了。他逛超市只知道往车里装,不看价格也不看数量,买完了就往旁边一堆,想起来才吃,没想起来就算了。 但是严喻记得。 陶琢忽然意识到,严喻好像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严喻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陶琢相信,如果他现在去问严喻,严喻也一定能把所有细节都答上来。 不像陶正和,也不像林思含。 在严喻那儿,陶琢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陶琢睁开眼,在迷蒙中静静看着严喻。 严喻就坐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身影,他抬头看向陶琢的瞬间,陶琢发现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 “严喻……”半晌后,陶琢忽然说,神智不清的,“我们去租个房子吧,不住在宿舍了。” 严喻正在写作业,闻言笔一停,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陶琢浑身酸痛,努力地思考,但还是很慢,良久后才找出几个像样的理由:“因为单宇太吵了……因为有好多蟑螂……因为宿舍规章制度好多……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严喻耐心等他说完,垂眼望着陶琢,最后低声道:“只是因为这些吗?” 陶琢整张脸烧得滚烫,在茫然中对上严喻视线。 其实不是的,陶琢没有缘由地想,其实是因为……想和严喻在一起。 陶琢摇头:“这些理由……不够吗?你希望是什么理由呢?” 严喻没有回答,只是说:“够了。好。我们去租个房子。” 其实发着高烧的陶琢对自己说了什么根本没印象,却不知道看似无心的一句话,严喻却记在心里很久。陶琢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单宇和乔原棋是什么时候回宿舍的都不知道。一整个晚上,陶琢都躺在严喻床上,几次头疼醒来,坐在床边的严喻都能立刻注意到,让他躺到自己腿上,伸手揉陶琢的太阳穴帮他放松。 严喻一整个晚上没敢合眼,陶琢倒是睡得像只小猪。第二天被单宇拽出508:“哎呀严老师,他死不了的,已经只是低烧了,你让宿管阿姨盯一下就好了……” 硬是把不肯挪步的严喻拉去上课,宿管阿姨笑呵呵地评价:“你们同学感情真好啊。” “死不了”的陶琢同学果然没死,一觉睡到十点多才醒来,发现床头有一只装着瘦肉粥的保温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严喻的字迹,说醒了给他发微信,有事给他打电话。 陶琢会心一笑,想象严喻看着睡熟的自己写下这行字的样子。 陶琢把粥喝完,拍照发给严喻,正是上课时间,没指望得到回复。 不料严喻秒回:好,去把药吃了。 陶琢有了一点力气,爬起来找药,发现几种药都被严喻分好放在纸上,旁边用笔写明吃几粒,什么时候吃,陶琢乖乖依言照办,剩下的两个小时都在醒醒睡睡中度过。 中午严喻回来,带了一碗阳春面,陶琢吃完后吃药,又睡,下午醒来时终于觉得好多了。 陶琢本想去上晚自习,被严喻摁在床上:“不行,把病养好了再说。” 陶琢看他:“这时候你不劝学了。” 严喻面无表情:“想学可以,之后给你翻倍。” “……”陶琢立刻闭嘴:“不学不学,我睡觉。” “嗯,乖。”严喻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边试体温一边说。 第55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乖字把陶琢砸懵了,脸倏然一红,蒙着被子蜷缩起来不理严喻。 严喻揪着小狗尾巴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别玩手机,好好睡觉,要是让我发现了……” 陶琢把他拍开:“不玩不玩,你快走吧。” 严喻这才满意,拎着书包离开508。 陶琢很听话,依照严喻的嘱咐,即使睡不着也闭着眼睛躺在严喻床上闭目养神。 窗外忽然翻涌来一声沉闷的滚雷,轰隆隆,今晚好像有暴雨,陶琢睁开眼睛,心说也不知道严喻带伞没有。 陶琢鬼鬼祟祟摸出手机,想给严喻发微信,这时却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屏幕上显示是陶正和的来电。 陶正和见电话打不通,给陶琢发微信,说:小琢?在学校吗?晚上和班主任请个假吧,爸爸有些事想和你说。 附了一个地址,是一间离一中不远的西餐厅。 第23章 家 陶琢躺在床上纠结良久, 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和许瑛请了个假,离开一中打车赶到西餐厅。 因为以为很快就能回校,所以没有和严喻说, 以免提起烦心人与烦心事, 还平白让严喻担忧。 陶正和提前在餐厅定了位置, 是角落的双人位, 西装革履地坐在里侧看手机。陶琢身上的蓝白校服很显眼, 陶正和注意到,朝他挥手, 等人走近, 立刻站起来殷勤地帮他拉椅子。 陶琢就是从这一瞬间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 坐下后,陶正和先就之前来看望陶琢时在508上演的那场闹剧对陶琢道歉, 说陶元年纪还小, 你是哥哥,别往心里去, 也不要和他计较。 陶琢对此不做评价, 安静听完后道:“爸, 你到底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陶正和僵了一下,叫来服务员, 将菜单递给陶琢:“不着急, 你先看看想吃点什么。” 全是英文还没有图片, 陶琢强忍着头晕翻了两下, 最后说:“看不懂你来吧。爸,我很忙, 如果你没有正事的话我就走了。” 陶正和说:“别别,别急着走,我来点我来点……”一边和服务员点菜,一边随口对陶琢道:“你不是期中考都考完了吗?学校还有什么事要忙啊。” 那一刻陶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来他都清楚,陶琢想,只要陶正和想知道,他什么都能知道,他不知道,就只说明他不在意。 陶琢随口嗯了一声,抿抿嘴,一时间忽然很想念严喻。 陶正和点了菜,开始和陶琢搭话,无非就是问些无聊的问题,陶琢也对付着回答。 菜上得很快,头盘先来,然后是汤,然后是副菜奶酪龙虾,生发的海鲜。 陶琢病没好全,不敢吃,但也懒得告诉陶正和他上午还在发烧。 说实话,陶琢现在脸色煞白,嘴唇干燥,稍微有心的人都能看出来是大病初愈。 除了陶正和,毕竟他心思完全没在陶琢身上。 陶正和扯东扯西,一会儿说陶元在双语幼儿园里表现很不错,得到外教老师肯定,一边说小琢你从小学习就好,你弟随你。 最后主菜上来,切了两下牛排,把餐具一放,不停举杯喝酒,似乎在给自己打气,陶琢便看出他终于准备开口了,也跟着放下刀叉。 会是什么呢?陶琢想,上次这样的阵仗,是陶正和委婉地说希望陶琢可以去住宿,再上一次,是陶正和说他后妈生了个男孩;再上次,再再上次,再再再上次……爸爸谈恋爱了,你要有新妈妈了,你新妈妈怀孕了…… 然而这一回,陶正和说:“陶琢,我要出国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陶琢瞬间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 陶正和在对上陶琢视线的瞬间扭过头去,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但没有用,逃避也不能改变事实,陶琢反复咀嚼那短短的十来个字,试图理解它代表着什么。 这一刻,陶琢完全明白了,完全明白陶正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南城,为什么会吞吞吐吐,为什么欲言又止,为什么明明那天严喻做了很过激的举动,偏心如陶正和事后也没有长篇大论来指责陶琢半分。 因为陶正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陶正和心虚。 “都是为你弟弟考虑,还有家里的生意。”陶正和见陶琢不说话,开始解释。 “和外商的合作,以及你刘阿姨那边也很希望……对,对陶元也好……”陶正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钻入陶琢一片空白的脑子里。 “没有别的意思,爸爸就是想……” “其实出国对我们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你也大了……” 陶琢看着陶正和的嘴一张一合,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窗外又响起沉闷的雷声,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终于落下。淌过落地窗的水流如瀑,扭曲了窗外所有建筑与灯火。 陶正和说了很久,最后一顿:“我把南城的旧房子卖了,小琢,你知道的……自从我和你妈妈……那房子就没人住了,放着也是放着。” “对不起小琢,”陶正和终于抬起头,看着陶琢,“其实上次回南城,就是为了去大使馆办最后的手续。那天我就想和你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陶正和千解释万辩白,却也知道这是一个需要他亲自来说“对不起”的决定。 第56章 可他在做之前根本没有问过陶琢愿不愿意,能不能接受。 陶琢不言不语,只是垂眼看着陶正和胸前的领带。 所以那天才会西装革履……其实是从大使馆出来的吧。 骗子。 陶琢忽然想,说什么来看我,其实根本不是,只是想顺便把我丢掉,陶正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服务员在这时端来沙拉,里面有新鲜的虾,陶正和见陶琢坐着不动,叉了一块放到陶琢盘子里让他吃。 “这个虾很新鲜的,”陶正和殷勤道,“你尝尝,还有……” 陶琢陡然打断:“我不能吃虾。我发烧了。” 陶正和一愣,讷讷地坐回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要给你叫碗——” “面”字还没说出口,陶琢忽然说:“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陶正和: “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知道什么?” “你哪怕有一次在意过我的感受吗陶正和,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啊?!” 陶琢情绪终于失控,近乎歇斯底里地对陶正和大吼:“你到底把我当儿子,还是和一个你讨厌的女人生下的失败品?你决定要出国定居要远走高飞,要开始你新的人生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被你丢在这里的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来问一下我的意见?!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刺耳的尖声使整个西餐厅的人同时扭头,大堂经理立刻走过来,对陶正和比了个眼神。陶正和涨红了脸,接过经理递来的手帕想递给陶琢,却被陶琢抬手拍开。 陶琢就那么站在原地,试图使自己平静,但他发现面对陶正和他无法平静。 十六年来胸腔里翻腾的委屈和怒火快把他烧成灰了,身体忍不住颤抖。 陶正和说:“小琢,你别这样……” 陶琢才慢慢坐下来,呆呆地看着陶正和问:“那我呢?” “……我会和你妈妈商量,”陶正和避开陶琢的视线,低声道,“直到你18岁上大学前,她都会对你负责。” “或者你也可以跟着我,”陶正和提议道,“出国读书……” “刘阿姨会愿意吗?”陶琢打断道。 陶正和不吭声。 “那我就像往常一样给你打钱……”陶正和立刻改口道,“也就是说除了我人在国外,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不用了,”陶琢蓦然打断,“你说得对。陶正和,对我来说,有你没你真的没什么不同。也许没有你,我的人生会更好。” 陶正和一顿,看着他:“小琢……” “你移民吧,我不会出国。也不想再见到你。” 陶琢说完便站起来,不再看陶正和,迎着所有用餐者投来的尖锐如刀的目光中,一个人走向电梯间。 陶琢强撑着等电梯门关紧,知道陶正和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一瞬间才失去所有力气,像被千刀万剐,软靠在墙边差点滑到地上。 陶琢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突如其来的真相将他整个人击碎了。 “没有人要你了。” 这个念头萦绕在陶琢脑海,他浑浑噩噩走到一楼大堂,听见震耳欲聋的雨声。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服务生注意到他失魂落魄,上前问:“您好,要给您打辆车吗?这里有雨伞,您可以拿着。” 陶琢摇头,拒绝了车,也拒绝了伞,不顾对方阻拦,一个人茫然地走进雨中。 要去哪呢?还能去哪呢?这座城市里有什么地方会收容他呢? 陶琢不想回学校,不想面对现实,干脆顺着车流漫无目的向前走,放空大脑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大雨瞬间就将他浇透,陶琢浑身湿漉漉,像条流浪狗,来往行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但陶琢不介意。 身体比思想更诚实,仿佛出于某种习惯,将他引向某个去处。 等陶琢反应过来时,他正站在家门口。 是真正意义上的曾经的家,那间只有80平米的两居室。 坐落在南城老小区,木门上贴着封条,墙边有一张私人打印的转卖广告,陶琢依稀看见联系人一栏陶正和的电话号码。 老旧的木门上了锁,不过陶琢知道该怎么进去。曾经的每一次,在陶正和与林思含站在客厅里吵架,而把他锁在卧室时,小陶琢都是这样爬进爬出的。 陶琢来到楼梯间,走进小阳台,顺着外墙爬到二楼,再借梯子翻到三楼,捡起一块砖头,“哗啦”一声打破玻璃,扒着窗框钻进室内。 这是他的卧室,还和十几年前一样,一张小小的床,低矮的儿童书桌,墙上挂满陶琢的简笔画,和一块黑板。 因为陶正和不喜欢陶琢在墙上乱涂乱画,陶琢就懂事地学会用粉笔。 那些粉笔还停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没有化成尘埃飞灰湮灭,但曾经的人和事却都已然回不来了。 六岁的陶琢曾幻想过未来自己的每一种样子,却唯独没有想到,十六岁的陶琢,还是这么孤独。 陶琢麻木地环视卧室,又去拧那生锈的门,沿着走廊来到客厅,发现客厅里大多家具还在,只是散乱地倒在各处。 那只小小的绿沙发,陶琢隐约还记得,以前林思含喜欢赤脚坐在这上面,一边喝酒一边写报告,陶琢走过去,她就会将自己抱到腿上。 第57章 那只小小的鱼缸,养了几条金鱼,金鱼总是死,陶正和就总去买,让陶琢挑喜欢的品种,牵着陶琢一起回家。 但现在鱼缸已经干涸了,枯萎的水草牢牢嵌在缸底,难以被撼动,那就是时间的力量。 还有那只小茶几,那个矮酒柜,那块羊毛地毯,那张土耳其毯子…… 陶琢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尽是尘埃,现在他有了最强烈的实感——被抛弃的事实。 他和这些被主人遗弃在原地的家具一样,仿佛累赘,陶先生和林女士都不愿带走家具,也都不愿带走陶琢。 陶琢试图用冷漠麻木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这一刻被尖锐的实感刺穿。 陶琢忽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转身去拉木门,可是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纹丝不动。陶琢想原路返回,跑回卧室,可是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来,把那架梯子吹翻在远处。 陶琢被困在了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陶琢摸出手机,给严喻发微信。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严喻,可是该死的苹果手机没有信号,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又是一声穿云裂石的雷鸣,伴随着闪电如利剑出鞘,撕破黑夜,外头的路灯跳了两下,“啪”一下灭了,世界陷入死亡般的漆黑。 陶琢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抱着靠枕蜷缩在角落,希望有谁能来带他走。 他明明知道没人能想到他在这里,可他还是在心里祈祷着…… 带我走吧,带我走。 高烧席卷而来,再次淹没陶琢。陶琢明显感觉到皮肤一点点变得滚烫,他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消沉。 会被彻底遗忘在这里吗?陶琢模糊地想,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似有若无的“砰砰”的动静。 一开始陶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以为是做梦,可是下一秒,感觉世界一震,有人把木门踹开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身体靠近他,有人在轻拍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又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用衣柜里的床单把他擦干,用厚厚的毛毯把他裹起来。 “陶琢?陶琢?”那个声音说。 手掌贴在脸颊上,轻轻擦去陶琢眼旁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痕,陶琢浑身一颤,抓住那只手不想再放开。 然后陶琢努力睁开眼睛——他看见严喻就在身前,用那双深黑的眼睛望着自己。 那一瞬间,陶琢以为自己在做梦。 于是陶琢也这么问了:“我在做梦吗?” 严喻说:“不是梦。” 为了证明这一点,严喻没有抽走手,而是带着陶琢的手,一寸一寸靠近自己,让陶琢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唇……最后停留在脸颊上。 那触感太真实,温热又柔软,陶琢的眼泪忽然滚出来,很不争气地看着严喻哭。 严喻便叹气:“陶琢,为什么不听话?”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也不想思索这个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严喻,仿佛害怕他会消失似的去抓严喻的手:“不要骂我了,严喻……我很难过。” 严喻立刻反握住,非常用力:“我知道,不要怕,我在。” 窗外狂风暴雨,穿过破碎的窗户密而紧地落入房间,却全被严喻的身体阻挡在外。陶琢蜷缩在小时候最喜欢躲藏的书桌下方,等待被谁带走,而唯一找到他的人是严喻。 陶琢看了严喻很久,忽然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严喻没听清。 片刻后陶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我可以抱你吗,严喻。” “你抱我一下吧——” 下一秒,话音未落,不给陶琢任何后悔或者胡思乱想的时间,严喻毫不犹豫伸出手,用力地环抱住他。 陶琢顿了一下,没有挣扎,然后同样伸手紧紧抱住严喻,把他后背的衣物揉成一团牢牢抓在手里不肯放开,仿佛躲进这个人怀里,就可以不必面对外面的所有黑暗。 一滴眼泪顺着严喻脖颈滑下,然而是第二滴。 然后接连落下,打湿了严喻胸口。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两只困兽紧紧依偎,跪坐在黑暗的角落相互拥抱。 陶琢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偎,可以倾述的人,死死抱着严喻脖子不放开,把头埋在他颈窝,没有声音地颤抖痛哭。 严喻不挣扎,只是更用力地抱紧陶琢,将他整个人摁进自己怀里。 陶琢哭了很久,直到意识沉沉,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最后唯一能发出的是抽泣的呜咽。 严喻始终没有开口,不问发生了什么,不问这是哪里,只是安静地搂着陶琢,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后背,试图用体温驱散陶琢身上每一分寒意。 陶琢紧紧搂着严喻的脖子,仿佛抓住一根浮木。 严喻是唯一找到他,也是唯一会来找他的人,他再也不想放开。 很久以后,陶琢抬起头,跪坐在严喻面前,看着他轻声道:“他们不要我了。” 严喻说:“我要。” 陶琢说:“我没有家了。” 严喻说:“你有。” 说毕,严喻捧起他的脸,轻轻擦去陶琢脸上眼泪,在黑暗中注视着那双眼睛,然后再一次将他更紧、更用力地抱进怀里,心脏贴着心脏,认真地承诺道:“我来带你回家。”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忠诚也最可信的誓言,陶琢浑身一松,在严喻怀里昏睡过去。 第58章 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就是全世界最后一个会收容他的地方。 最后一个会拥抱他的人。 第24章 水花与心跳 陶琢再醒来时, 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窗外雨已经停了,艳阳高照,世界很安静,只有远处若隐若无的鸣笛声。 陶琢望着天花板, 那一刻陶琢有种错觉, 觉得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会有风雨。因为这个世界是严喻带他来的。 一切思绪慢慢回魂, 陶琢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手机早已没电, 又被雨水浇透,幸好还能用, 被人接了数据线插在床头充电。 陶琢拿过来解锁, 发现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前五个来自陶正和, 两个来自许瑛,剩下三十个都是严喻打的。 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不知是谁在和大夫说话。 片刻后, 严喻走进来,还穿着校服, 站在门口安静地看陶琢。 他们在温暖的阳光中对视, 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宁静。 最后是严喻走过来, 坐在陶琢身侧,伸手试了试陶琢额头温度——仍有点热,但已不像昨晚那样吓人。 昨晚他将昏迷的陶琢从出租车上抱下来时, 隔着一层校服都能感觉到那少年人的身体滚烫。 陶琢仰了仰头, 像小狗那样蹭他的手, 撒娇一般说:“我饿了。” “吃点什么?”严喻问, “粥还是面?我去买。” 陶琢说粥,严喻点头, 转身下楼。 医院门口有一家粥店,严喻按照陶琢的口味,让老板免香菜少盐,又叫了两份肠粉,提着两杯热豆浆走回病房。 陶琢已然披着外套坐在床头,外套还是严喻随手挂在椅子上的,正龇牙咧嘴地看护士给自己扎针,嘴里一连串地念叨疼。 护士走了,严喻把手里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放下,垂眼看陶琢:“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早嘱咐过陶琢好好睡觉不要乱跑不要玩手机,结果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哭得又可怜,严喻还不好开口教训。 陶琢抿嘴,看眼袋子:“怎么还有肠粉?加肉了吗,我想吃肉蛋肠……” “不可以,只能吃蛋肠。不要转移话题。” 陶琢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严喻,严喻知道那是求饶的意思。 最后面无表情地捏了捏陶琢耳朵,看在还是病号的份上,放过不听话的小狗。 严喻也没吃早餐,和陶琢坐在一处吃饭。陶琢吃完肠粉想喝粥,要自己来,严喻不许,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吹凉了喂他。 严喻基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再加上陶琢断断续续的描述,很快把事情来龙去脉弄了个一清二楚。 陶琢忽然想起来:“那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严喻直言:“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 陶琢一呆:“啊?什么时候?” “学农找不到你那次。”严喻淡淡道,“你要删吗?” 被人装定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可如果这个人是严喻,陶琢想,那是完全可以的。 于是陶琢摇头:“没关系,我希望你找到我。” 严喻神色沉了片刻,看陶琢一眼,最后递了张纸过去,点点头说好。 陶琢喝完粥又问:“那你是怎么出校的?许瑛让你来的吗?” “许瑛不知道,我猜到是谁给你打电话,觉得你应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发现你不在,自己翻墙出来的。” 估计就是宿舍后面那个矮墙,严喻的秘密通道。 陶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等等,那咱俩岂不是夜不归宿?宿管那边……” 严喻掏出手机给陶琢看,未接来电里全是许瑛和胡斌的轰炸,陶琢几乎能想象出胡斌顶着那个光头抓狂到快跳楼的样子。 陶琢:“怎么办……完蛋了……” 严喻说:“一起完蛋吧。检讨你负责写。” 陶琢抬眼对上严喻平静的视线,不知为何,两人同时莞尔一笑。 这一笑恍若太阳破云而出,把昨夜的黑暗与寒冷都驱散,陶琢忽然觉得浑身轻松。 “还笑?”严喻收起笑容,冷冷道,摆出一副架子来。 陶琢早摸清了这人外冷内热的脾气,并不害怕,抓他胳膊让他坐。 严喻便坐在床沿,陶琢很自然地靠过去,贴在严喻后背,和他交头接耳地讲话。 严喻懒得对陶正和的人品做出任何评价,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就这样吧,”陶琢说,“他要出国,我拦不住,也不会跟他走。人就是这样的,会相遇也会分别,哪怕是亲人也不能免……” “但也有人会一直在一起。”严喻忽然打断。 “我知道的呀,”陶琢笑了,“能遇到这样的人是很幸运的……至于陶正和,他想滚蛋就滚蛋吧,每个月记得打钱就行了,否则我就去法院告他遗弃。” 露出虎牙,张牙舞爪地撂下一句狠话。 不过陶琢只是嘴上这样说,心里依旧有些难过。 陶正和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但他的爱确实存在,只是那爱太金贵了,需要用各种砝码去争取,陶琢得不到。 严喻伸手来替他捋了捋刘海:“不要想了。” 陶琢点点头:“不想了。” “我知道的,肯定会有这样一天,”陶琢说,“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第59章 “就是还是有点遗憾吧……” 陶琢陷入一段思绪,半天后才道:“那个老房子,对我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虽然很短暂,但对我来说那就是家,曾经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那个空间里,这是无法改变的……可惜房产证上只有陶正和的名字,他要卖,我也没办法。” 严喻点点头,把桌上的垃圾收捡好,对陶琢说:“睡一会儿吧,等下还有瓶药要打。” 陶琢说好,却抓住严喻滑走的衣袖,眼巴巴望着他问:“你去哪?” 严喻垂眼看陶琢,心头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也不自觉柔和:“我就在门外,一会儿进来。不要怕。” 陶琢这才放心,松开手,闭上眼睛睡了。 严喻走到走廊,转身将门带上,隔着玻璃看陶琢翻身,不一会儿就盖着自己的外套睡着,脸上不自觉浮出点笑意。 他转身摸出手机,在拍下的售楼广告上找到陶正和的电话号码,给对方拨过去。 严喻提着水果回到病房时,陶琢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严喻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礼貌地等陶琢打完。 大概是在和林思含汇报这件事,商议事情的后续解决方案。陶琢没有和严喻说起过具体细节,严喻也不问。 不过后来严喻再也没有见过陶正和。 缘分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他让一些人相遇,让一些人告别,让无缘人分道扬镳,让有缘人坚定相爱。 陶琢挂断电话,回头,发现严喻正好推门而入。 陶琢狐疑:“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陶琢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没关系,下次直接进来。” 严喻点头,对他提了提袋子:“买了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陶琢眼睛亮起来,但是下一秒又黯然下去:“生病不可以吃芒果吧……”他最喜欢吃芒果。 严喻面无表情:“可以吃一点点。” “真的吗?” 严喻拿着碗和小刀往洗手间走,出门前听到陶琢嘱咐:“不要又切到手。” 严喻嗯了一声,扬起嘴角。 下午陶琢继续挂水,唉声叹气地躺在床上打滚,严喻投来一个“活该”的眼神,顺手叉了块水果递给陶琢。 陶琢慢慢咀嚼,让那清甜弥散在齿间,一边品尝,一边望着窗外思考人生。 忽然说:“严喻,‘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严喻说:“想练英语口语了是吗。” “不想,”陶琢得意,“我都满分的。” 严喻看着某人尾巴翘起来,心中好笑,道:“但意志坚强的人首先要学会游泳。各方面的。” 陶琢听懂了一语双关,也笑:“学不会怎么办?” 严喻说:“我可以陪你。也可以教你。” 陶琢扭过脸来,安静地看着严喻,半晌后开口:“谢谢你,喻哥。” 他的发丝在阳光中被勾勒出灿金色的轮廓,整个人毛茸茸的,十分柔软。 “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说了也是废话,到最后就只是……谢谢你,严喻。谢谢你愿意陪我。我很感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严喻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陶琢的头。 他再也不会假装拿耳机,或者是骗陶琢头发上有虫子,而是光明正大地,认真又温柔地摸一摸陶琢。 阳光照进病房,在两个人肩头跳跃。 他们都听到了彼此响如擂鼓的心跳声,可是谁都没有开口,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在南城温暖的秋日中享受这一刻的心照不宣。 陶琢很快出院,前脚踏进一中,后脚就被许瑛拽进办公室。 陶琢在许老师劈头盖脸咆哮发火前果断认错,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许瑛长叹一口气,摆手说去吧去吧,下不为例。 这几天正好是一中的运动会,陶琢不便参加,严喻也跟着请假,两人直接去酒店开了个双人间,方便陶琢养病。 严喻每天下楼买水果买饭,大部分是清淡的食物,只有一次因为受不了陶琢撒娇打滚死缠烂打,买了一份麦门炸鸡。 周三校运会结束,周四正式上学,单宇冲过来揪着陶琢衣领前后摇,那气势恨不得把陶琢活剥生吞:“你小子怎么回事啊!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叛逆期玩失踪是吧!你要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陶琢笑着任由他拉扯,心想阴差阳错,他为了躲避陶正和逃到南城,却在南城收获了一群真正属于他,也真正会陪伴他的人的爱。 他把事情简略告诉单宇,单宇义愤填膺,陶琢只是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他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出现任何改变。 是的,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 陶琢望向严喻,再次听到自己胸膛下,那怦然热烈的心跳声。 为了帮陶琢顺利通过期末的体育测试,严喻答应教陶琢游泳。 周日一早,陶琢拎着各色泳具,包括那个游泳圈走进游泳馆,结果严喻看了一眼,淡淡道:“有我在,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游泳圈遂结束它短暂的使命。 严喻率先下水,站在深水区对陶琢招手,意思是让他下来。陶琢不敢,犹犹豫豫坐在岸边,被某人一拽,一把拉进水里。 陶琢怕水,畏惧那种被水淹没的感觉,总觉得会被呛到。但事实上这些没有发生,他只是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严喻接住了他。 第60章 严喻抓着他的小臂将他扶起来,他们一起漂在水面。严喻垂眼看陶琢,眼睫上沾着几滴剔透的水珠,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陶琢忽然挪不开眼。 “不要乱动,”严喻开始教陶琢游泳,“就这样慢慢地漂。你不是学过物理吗?水是有浮力的……” “这样,伸出去,划水,对……别扑腾……然后同时蹬腿……但不要踹我……” 陶琢还是呛了好几口,严喻无奈地拍他后背。 “我松手了?”练习了一上午,严喻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检查教学成果。 “要不再练一会儿吧。”陶琢忐忑。 “不行,我松手了。”严喻说,“朝我游。” 严喻松开手,陶琢感受身体慢慢浮起来,他试探着划水、蹬腿,慢慢向前游去。 严喻站在陶琢身前不远处,一手虚虚接着,确保万一陶琢真的沉下去,也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捞起来。 但他显然多虑了。 严喻慢慢向后退,陶琢慢慢向前游,虽然动作生疏僵硬,时不时扑腾两下,但总归没有沉底,平稳而顺利地朝对岸游去。 游泳馆只有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绿色的玻璃窗照进来,洒在水面上,一片粼粼金光,仿佛跃动的白浪。 陶琢听到手掌破开流水的清冽的动静,不断掠过耳畔,忽然在这宁静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陶琢最后一次浮到水面上换气,深吸一口,沉下去,朝严喻靠近。 他许久没有上来,严喻正有些疑惑,听得“哗啦”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猛地出现在他面前,破水而出,扬了严喻一脸。 “哈哈!”陶琢大笑道,撞进严喻怀里,抱着严喻脖子,“老子会游泳了!” 两具赤/裸的少年人身体搂抱在一处,滚烫的热度,和流动的,清凉的,滑过每一寸皮肤的水珠。 “……” 严喻沉默片刻,松开手,退后两步,朝陶琢泼了一捧水。 “!!!”陶琢猝不及防,抹了把脸,戴上泳镜:“严喻你别跑!”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游泳池里打闹起来,相互追逐着打水仗。 陶琢游不动就狗刨,狗刨不动就摸着边一寸寸挪,严喻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往深水区游,不料陶琢浑不怕淹死,大着胆子追过来,严喻只好回身接他,又被某人拱一脸水。 “……严喻。”陶琢被严喻单手揽着,靠在他身前,仰头看严喻的脸。 严喻低头看他,眉毛微动,跳出一个问号。 那一瞬阳光斜斜地打下来,落在严喻身上,也落在水面上。金光粼粼,严喻身前仿佛流动着一条滚滚星河。 严喻的嘴唇是湿润的,陶琢静静地看着,忽然发现自己有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陶琢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想见到严喻,总是在旁人提起严喻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倏然轻轻一跳? “累了吗?”严喻见陶琢迟迟不开口,歪头,有些疑惑地问。 “你等我一下。”陶琢忽然挣脱严喻的怀抱,七歪八扭地游上岸。 三分钟后,陶琢拿着手机出来,叉着腰,站在岸边招呼严喻看镜头。 还泡在水里的严喻回头:“……” “陶琢,”严喻面无表情,“你也是流氓。” “让我拍一张吧!”陶琢笑着说,“就在那里,别动,等我找个角度……” 水清澈见底,潺潺流动,光落在水面,水波纹轻轻摇动,仿佛有一万条鱼正从他们身边游过。 跳跃的水珠,光斑,碎金一样,星星一样。 严喻就在其中,在水中,在阳光中,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陶琢。 陶琢一怔,抬眼,对上严喻的视线,又落下来,看着屏幕里的他,用拇指悄悄抚过严喻的脸。 他摁下快门,又说:“笑一下。” “不会。” “快笑!” 严喻拿陶琢没办法,叹了口气,看着陶琢,露出一个很轻微的,无奈但宠溺的笑。 这一刻陶琢心念一净,觉得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重要了,只要能和严喻在一起就好。 陶琢摁下快门,定格了一个只有他见过,也只属于他的严喻的模样。 “不准乱发。”冲凉时,隔着一面墙,严喻忽然警告道。 “不发不发,我私吞,我珍藏,”陶琢说,“就是姿势好像有点重复,能不能再去水里让我拍几张?” “……”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严喻在心里如此评价,懒得搭理,关了花洒,拎着东西到游泳馆外等陶琢。 清风徐来,香樟树光影斑驳。 陶琢出来时,严喻就站在树下,似乎若有所觉,抬头看向他。 那眼神很柔和,落在人身上,比阳光还要温暖。 于是陶琢一笑,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快步朝严喻跑去:“等等我——” 两人并肩而行,消失在小径深处。 第25章 暧昧 生活就像乐谱, 偶尔需要一些不协和音程的点缀。陶正和是那个小二度的极不协和音程,严喻则是那个温柔的主调。 在经历过一个刺耳的不协和音后,陶琢感觉那旋律悄悄转了调。每当他在胖丁的课上不经意扭头,和身边的严喻老师对上视线时, 那旋律的改变就更加明显。 第61章 单宇也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陶琢和严喻一起吃饭的频率越来越高, 和自己一起打篮球的次数越来越少。 “你们俩……”单宇狐疑地说, 端着盘子走过来, “不会在……” “背着我学习吧?” 陶琢:“……” 陶琢松了一口气,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这一口气, 对单宇说:“学习还需要背着你吗?当你面学你都没危机感的。” 单宇一想也是, 高高兴兴坐下来和陶琢一起吃饭, 无视严大神那嫌弃的眼神。 十一月的月考结束后,许瑛来开班会, 说期末考时间定了, 在一月中,也是六校联考, 每个学校负责一科出题, 难度很高。但联考总排前一百者, 可以参加寒假的统一集训,是针对清北夏令营准备的,机会难得。 陶琢翻出上次六校联考的分数条, 发现自己的联排名次是231。 严喻是一定会去寒假集训的, 如果想和严喻一起, 陶琢发现自己得在尖子如云的六校联考里进步一百三十多名…… 唉。 严喻忽然感到陶琢戳自己手肘, 抬头,听见那人问:“如果不去少年班, 你想去哪个大学?” 严喻看他一眼:“清华。” 陶琢:“……” 陶琢掏出手机,研究广东理科省排多少才能进清华,发现这个名次从六校联考前100变成了全省排名前100。 陶琢用六校联考的排名和省排名进行换算,得到了一个令人心死的数字。 “……”陶琢和手机大眼瞪小眼。 “怎么?”严喻勾了勾嘴角,明知故问,“你想去清华?” 陶琢不想承认自己想和严喻去同一所大学,嘴硬道:“不是。就是想扬眉吐气一把,让我爹哭着回来求我别走。” 严喻似笑非笑看陶琢。 陶琢头皮发麻,把他推回去:“如果不去清华……” 严喻歪着头:“北大。你选吧。” 陶琢:“……” 陶琢认命了,掏出卷子开始刷题。 上胖丁的语文课时严喻忽然戳陶琢,陶琢:“?” 严喻说:“数学试卷。” 陶琢一头雾水,把自己的数学月考卷递过去,看见严喻撑着脸低头研究了一节课,放学时把试卷和一沓手写的笔记一起还回来。 还有一本厚厚的练习册。 严喻说:“薄弱点,给你整理好了,针对性刷题,题号我都写在纸上。还有一张是附中数学组的出题习惯,他们出题人心事比较多,癖好比较变态,你提前看一下。” 陶琢受宠若惊地接过,打开来看,片刻后问:“就做这几道题?” “不是,”严喻淡淡道,“除了这几道,都得做。” 陶琢:“………………” 陶琢:“我不要考清北了。” 严喻残忍道:“不行。” 考不考清北陶琢还没想好,但很想和严喻一起去寒假训练营是确定的。于是陶琢读完严喻整理好的笔记,掏出草稿纸,长叹一声,小蜜蜂似的勤劳刷题。 两人一起去饭堂吃饭,饭后陶琢回508洗澡,严喻去自习室。但在进自习室之前,严喻脚步一顿,绕到宿舍楼后无人的空地,给陈娴打了个电话。 严喻开口就说:“我不想去少年班。”在陈娴连珠炮般质问之前道:“我想去清华。” 电话那边的陈娴深吸一口气:“最开始不是你说想去少年班?” 是的,严喻想,但那是因为他想早些逃离陈娴的控制。可现在…… “你不会谈恋爱了吧,严喻?”陈娴若有所觉,冷冷逼问严喻。 严喻一顿,眼前闪过陶琢的脸,随即不着痕迹地道:“没有。” “那为什么改主意?” “因为清北是最好的。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做到最好?” 陈娴无言以对,最后只好说:“严喻,没有人值得你放弃你的前途,你明白吗?” 严喻点头,阳奉阴违地说明白。 一整节晚自习陶琢都在和数学奋战,严喻给他的这本练习册针对性很强,题也经典,陶琢如痴如醉,一下课就虚脱在桌上。 死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单宇人间蒸发,大概是溜去饭堂吃宵夜了。 陶琢忽然贼心一动,戳严喻:“去操场散步吗?走吧走吧,脑子好晕。” 严喻看他一眼,放下笔点头。 两人一起下楼,先绕去饭堂买了两杯西米露,再走回来,举着西米露沿操场乱逛。 十一月,天已渐渐凉了,秋风瑟瑟,大家都穿着外套,跑道上密密麻麻全是偷偷摸摸在外套底下牵手的小情侣。 两人边走边闲聊,从单宇聊到苏越廷,从宿舍聊到一中,从数学聊到未来理想,最后陶琢敏锐地感觉眼前有个影子闪过。 “啊!那不是单宇吗?”陶琢疑惑道。 严喻望过去,发现确实是单宇,身边还有个女生,两人挨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手不小心相互打到,触电般分离,过一会儿又不长记性地再次靠近。 “靠!”陶琢顿悟,“有情况不上报组织!严查!” 严喻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陶琢正准备掏出手机留下单宇偷偷谈恋爱的证据,后面陡然响起一串窸窸窣窣之声。 一群人忽然加快脚步,健步如飞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第62章 陶琢:“?” 有人压低声音:“别回头!大斌在后面!” 果然,下一秒听见胡斌声如洪钟地吼道:“别跑!都给我站住!早恋是吧!把你们家长喊来!” 陶琢回头一看,一个身穿校服的光头正叉着腰冲学生们指指点点,脚上穿一双运动鞋,见警告无效,愤怒地拔腿就追。 “卧槽,”陶琢震惊,“胡斌怎么还玩伪装啊!要不是探照灯扫过去谁知道那是胡——” 还不及反应,忽然觉得手腕被严喻一抓,下一秒就被他拉着向前跑。 严喻拽着他,陶琢一愣,也反握住严喻的手,两个人跟着小情侣大军在操场上狼狈狂奔,纷纷向教学楼逃窜。 停在图书馆前面那条路时陶琢直喘,把西米露递给严喻让他帮忙拿。五分钟后才缓过来,一头雾水地说:“不是,咱俩跑什么啊!胡斌抓的是情侣啊,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严喻端着两杯西米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道。可能心虚吧。” 陶琢笑了:“你心虚什么?单宇才应该心虚吧!” 严喻心想那你跟着我跑什么呢?也没见你甩开我的手。 第二节晚自习预备铃响了,两人又绕着教学楼逛了一圈,把西米露喝完丢掉,慢慢晃上五楼。 单宇正坐在前桌大喘气,显然也经历了一番夺命狂奔,见两人回到座位上,扭头说:“卧槽,你们都不知道刚刚胡斌有多阴险,穿着个校服在操场上晃,要不是那颗锃亮的脑袋反光,真直接打入敌军内部融为一体……咦你俩刚刚去哪了?” “操场。”严喻淡淡道。 单宇一怔,看看严喻又看看陶琢:“不是你俩去操场凑什么热闹?” 陶琢冷笑:“你又去操场凑谁的热闹?” 单宇脸顿时爆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抱头鼠窜地转回去了。 胡斌一个人也没抓着,经过走廊时怒气十足,站在门口傲视整个教室,所有人都低着头辛苦憋笑,生怕联想到刚刚胡斌穿校服的样子笑出声,然后就被抓去办公室提审。 等胡斌走了,陶琢撕下一张草稿纸,开始给严喻写纸条。 “啪哒”一声,一枚纸团砸到严喻桌上。 严喻发现这次意外的厚,展开一看,陶琢画了个张牙舞爪的光头胡斌。 严喻好像笑了一下,也从草稿纸上撕了一条。 片刻后丢回来,陶琢打开。 严老师面无表情地写:“还想不想考前100了?”十分没有温度的话。 陶琢:“……” 学,这就学,将送东阳马生序贯彻到底! 结果电磁综合算到一半,余光一瞥,发现严喻偷偷摸摸把画着光头胡斌的纸条收进笔袋。 陶琢每天和严喻同进同出,被霍超戏称为教室后方两台无情的做题机器。 单宇有时忍不住望着两人低头苦学的身影感慨:“我看全世界也就你能和严大神做同桌了。” 陶琢懒得搭理,严喻则在翻卷子的途中面无表情扫单宇一眼。 单宇瞬间被冻得一抖,不再做到处发光的电灯泡,灰溜溜地转过身去也开始写作业。 重点班进度很快,何涛开始讲数列的重难点突破,每种题型都总结十几种解法,眉飞色舞刹不住车,一而再再而三拖堂。 偏偏他的数学课大多安排在上午最后一节,倒霉的五班学子就只能望着人满为患的饭堂黯然心碎,滚去小卖部吃泡面。 中午放学,陶琢精挑细选,买了两盒拌面,拎着几个小面包和香肠回到座位上。 严喻很自然地把手伸过来,拿走他怀里的面碗,一起带去热水机旁接水。 单宇叼着一袋奥利奥路过,见状道:“喻哥帮我也泡一下。” 严喻漠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单宇:“?那你为什么帮陶小琢泡?” 严喻没搭理他,拎着面碗高贵地飘远了。单宇泪流满面,自己可怜兮兮地跑过去接水。 508的四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面,边吃边随口扯淡。 陶琢撕料包,把各种乱七八糟的这个酱那个粉倒进去,打开叉子使劲搅和。 叉起来刚吃了一口,耳朵还在听身边的单宇聊本班八卦,眼睛已经盯上了严喻的面碗。 严喻:“……” 果然,陶琢眼巴巴道:“你那个什么味道?好吃吗?给我尝一下……” 单宇怒斥:“怎么,别人碗里的总是更香一点是吧,瞧你那点出息!” 话音刚落,“别人”已经面无表情把碗推过来,直接推到陶琢眼皮子底下。 单宇:“……” 单宇幽幽:“严喻以前没发现你怎么这么……” 双标啊!!! 单宇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怒吼。 陶琢对单宇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接过碗就要尝,被单宇“哎”了一声。 陶琢茫然抬头,单宇提醒道:“那是喻哥的叉子。” 严喻闻言顿了顿,神色不明地瞥陶琢。 陶琢倏然一僵,不知为何,冒上一股做贼般的心虚,哦了一声,把叉子还给严喻,避嫌般把碗也推回去,一口味道也没尝。 周三下午,学校组织优秀毕业生返校,给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开经验分享会,所有学生都要参加。 严喻被许瑛喊走了,陶琢就提前去礼堂,占了个角落的安静位置,打算和严喻一起写作业。 第63章 坐下没多久,一个女声从背后响起:“这里有人吗?” “哦,有人。”陶琢回头,发现是赵青桐,“这是给严喻占的位置。后面没人,你坐吧。” 赵青桐笑笑:“你和喻神关系真好啊。” 陶琢心头蓦然一跳,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还好吧?就,一个宿舍的,又是同桌,朋友嘛,才会帮他……” 赵青桐莫名其妙:“就是说你俩是朋友啊,你紧张什么?” 陶琢只好点头说是是是,对对对,赶紧缩着脑袋转过去。 活动开始五分钟,严喻姗姗来迟地出现,推开后门,面无表情挤过来。 严喻说了声借过,弓腰从陶琢身后进去,为了保持平衡,手很自然地在陶琢肩上搭了一下。 那一刻,严喻的呼吸从头顶传来,像灼人的浪一样拍在陶琢脸边,大腿也擦到陶琢后背。陶琢触电般抖了一下,心里浮起一些他无法解释的欲望和念头,下意识往前缩,借势躲开严喻。 严喻似无所觉,只是坐下,瞥了一眼陶琢,目光在他面前的水瓶上停下:“有水吗?借我喝一口。” 从前陶琢都是直接递给严喻,完全不介意严喻会怎么喝,嘴唇会不会碰到瓶口,会不会算是……间接接吻。 但今天,陶琢莫名感到焦躁,支支吾吾:“啊,我喝过了……要不我去给你找个杯子倒?” 严喻垂眼,摇摇头,意思是不用了,不再搭理陶琢,低头写作业。 陶琢抿了抿嘴,忽然心烦意乱,直到活动结束也没能写完一篇完形填空。 第26章 哭 在陶琢和严喻的帮助下, 单宇十一月的月考有很大进步,第一次挤入一中前二百五,被单宇妈妈亲切称为她的好二百五。 周末,单宇说妈妈知道陶琢和严喻都是长住生, 想请两人到家里吃饭。陶琢答应下来, 觉得不能空手上门, 拉着严喻去学校门口买了两袋子水果。 单宇妈妈长得很漂亮, 圆脸圆眼睛, 笑眯眯的十分友善。发现陶琢和严喻还带了水果,一边给他们拿拖鞋, 一边对单宇发动“别人家孩子”攻击:“你看看人家!登门还知道带礼物!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吃!” 单宇非常怨念地看着两人:“……” 单宇妈妈给他们把水果切好, 插上牙签, 准备了各种零食放在桌上,让他们看电视, 自己去做饭。 严喻站起来:“阿姨我帮你吧。” 单宇妈妈:“没事没事, 这活你们干不……” 严喻:“我一个人在家也经常下厨。” 于是单宇妈妈又说:“单宇!你看看人家!学习又好又有礼貌又会做饭!你知道什么!你就……” “我就知道吃。”单宇熟练地说。 “吃还吃不胖!瘦猴一样!” 单宇:“………………” 厨房里有一盆活蹦乱跳的黑虎虾,严喻判断单宇妈妈大概率是要做蒜蓉粉丝虾。 陶琢站在旁边一脸茫然, 其中一只个头大的黑虎虾每蹦一下, 他就吓得向后窜一下, 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靠过来。 “你会吗?”严喻扭头问。 陶琢摇头,却又不想出去。 “那你帮我剪虾须吧。” 严喻拿起剪刀,咔嚓对着虾头就是一剪, 虾须瞬间张牙舞爪地来回抖动。陶琢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严喻。 陶琢:“你好残忍。” 严喻:“……” 严喻:“那你别吃。” 陶琢立刻接过剪刀, 在严喻的指导下开始工作。 然而五分钟后, 严喻说:“你抖什么?虾都没抖, 疼的是虾吧?” 陶琢:“不行我害怕我感觉做这个损功德……” 严喻无言以对,放下剪刀, 手把手扶着陶琢:“不是这样的。这样剪,剪刀稍微斜一点,不要一根一根剪……你才是比较残忍的那个吧……” 可惜接下来陶琢就听不到严喻在说什么了。 陶琢从严喻靠近自己的瞬间开始浑身僵硬,只感觉严喻整个人从身后贴过来,环住他,两人手握着手,宛若十指相交。 说话时呼吸不断拍打在陶琢脸颊边,鼻腔里全是严喻身上的茉莉花香。 陶琢忽然挣脱严喻,低声说:“我去个洗手间。” 他拨开严喻手掌的动作十分生硬,严喻一怔,后退一步。 陶琢没有注意到,只是落荒而逃,躲进洗手间把门一关,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两只耳朵都不争气地红透了。 严喻站在原地,垂眼,被脚下那个巨大的孤独的影子包围。 陶琢心乱如麻,把水开到最大,哗啦啦的,两手撑在水池边发呆。 严喻来敲门:“陶琢?你没事吧?” 陶琢忙说没有,不断用冷水拍脸给自己降温,等脸上红晕全退下去,才打开门。严喻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严喻忽然后退一步,给两人之间留出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陶琢毫无所察,点点头走出洗手间。 单宇正在往桌子上端菜,陶琢在严喻旁边的位置坐下,借着起身接碗筷的动作,悄悄把椅子往远离严喻的方向挪了挪。 严喻面无表情,似乎没察觉到,只是平静接过单宇递来的筷子。 单宇爸爸出差了不在家,饭桌上只有四个人吃饭。单宇妈妈不断给两人夹菜,把碗堆得小山高。 第64章 单宇妈妈还和三个孩子聊起学校的事情,从课程到考试,从学生到老师,甚至对各年级各班的八卦都有所耳闻,最后打趣地说:“小严这么优秀,学校里就没有女生喜欢你吗?” 陶琢正在吃葱烧豆腐,闻言剧烈咳嗽起来。 单宇妈妈疑惑地看他一眼:“没事吧?” 陶琢说:“没事,就是吃太急了……呛到了。” 然后把脸往饭里埋得更深。 单宇嘲笑陶琢吃个饭还能把自己呛到,严喻则微微偏头,不作声地睨了陶琢一下。 “没有。”严喻收回目光,回答单宇妈妈的问题。 “不可能吧,”单宇妈妈笑道,“最多是你没注意到而已。想当年,我上学那个年代,如果班里有个长得又帅,学习成绩又好的男生,那追他的人是要排二里地的,天天收情书收到手软。也就是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脸皮薄。” 脸皮薄的陶琢同学继续扒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单宇急着要发言,因为嘴里有一口虾,发出类人猿般的动静。 “吃完了再说!噎不死你!”单宇妈妈怒斥。 单宇费力地把虾咽下去,果断开口:“你胡说八道严喻,你敢说那谁不喜欢你?” “哪谁?”单宇妈妈两眼放光,问。 陶琢同时竖起耳朵。 “……”严喻说:“不知道,你说吧,谁?” “余沅!”单宇叫道,“你敢说余沅不喜欢你!她每次看到你那脸红的——哎哟!” 在桌下被某人狠狠踩了一脚,弱弱看严喻一眼,立刻噤声。 “余沅啊,”单宇妈妈若有所思,“是你们班那个女班长吧?我见过的,学习好,长得也漂亮。小严你就真的没感觉?” 严喻摇头。 单宇妈妈又转向陶琢:“你呢?” “啊?”陶琢一愣,“我什么?余沅吗,班长很好但我……” “我是问,小琢有喜欢的人吗?” 陶琢顿了顿,说:“没有。” 严喻和陶琢忽然同时陷入沉默,一个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一个开始疯狂扒饭回避话题。 单宇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两个舍友。 饭后陶琢帮着洗碗,又坐在沙发上陪单宇妈妈闲聊。下午严喻借口还要回去做题,带着陶琢和单宇母子告别。 临走前单宇妈妈给两人塞了一堆零食,推拒不得,只好在道谢后一手拎着一个袋子离开。 他们沿着单宇家楼下一个长长的大斜坡向下走,准备去坐公交车,严喻单手插兜走在前面,没有像以前一样放慢脚步等陶琢。 于是陶琢自己快步跟上去,犹豫良久还是开口:“严喻。” 严喻回头看他。陶琢想了想说:“你真的……不喜欢吗?” 严喻神色一沉:“不喜欢什么?” “……余沅。” 严喻脚步陡然顿住,陶琢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后背,一抬头却发现严喻正垂眼看着自己。 那眼神有点冷,让陶琢忍不住后退一步。 严喻带着刺一般反问:“你希望我喜欢她?” 陶琢被那眼神扎到了,顿了片刻才说:“我不是……但余沅确实……我是说……” “确实怎样?确实喜欢我?她喜欢我,我就要喜欢她吗?”严喻像连珠炮一样快速道。 陶琢一怔,不知为何,听到严喻这样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一个恶魔忽然开口:你喜欢他,所以他就要喜欢你吗? 仿佛内心那些可笑又丑陋的欲望全被当事人亲手揭穿,并狠狠嘲笑,陶琢一瞬间僵在原地。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严喻漠然打断,“就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严喻冷冷说完,没管陶琢,转身走远了。 两人一起坐公交回校,一个站前门,一个站后门,直到在一中下车,严喻都没有再和陶琢说话。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将近两米远,相对无言地回到宿舍。 进入508,严喻似乎很烦躁,放下东西就一个人拎了张卷子走向阳台。 严喻在阳台写了快一个小时英语试卷,才慢慢冷静下来。 严喻深刻反思,终于意识到因为自己对陶琢的某些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就和对方撒气的行为是非常自私,也非常可耻的。 严喻知错就改,推开阳台门走回来,想和陶琢道歉。 严喻低声道:“陶琢。刚刚……” 然而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陶琢已经拎起书包,低着头飞快说:“喻哥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避之不及一般迅速离开宿舍,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陶琢误以为严喻想和自己继续刚才的话题,怕得到严喻冰冷的质问或是指责,下意识选择逃开,殊不知这行为同样让严喻产生错会—— 在严喻眼里,那个曾经对他笑意盈盈的少年人,因为某些原因,再不想抬头看他一眼。 于是,从这天开始,陶琢不敢和严喻说话,怕内心深处某种他说不清的欲望被严喻发现,被对方宣判死刑。不管在教室,在饭堂,还是在宿舍,陶琢都下意识主动躲避严喻眼神,乌龟似的缩在壳里。 严喻显然察觉到了,出于对陶琢的尊重,和陶琢保持友好的距离。 第65章 但这反应落在陶琢眼里,就变成了严喻也在疏远自己,并且为这种疏远感到针扎般的委屈。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陷入了沉默,教室最后一排弥漫着淡淡寒意。 中午放学后,严喻不再跟陶琢单宇乔原棋一起吃饭,而是又恢复到以前独自在教室坐到十二点半,才去饭堂吃残羹剩菜的作息。 他们不再一起出早操,不再一起去小卖部扫荡,上胖丁课不再乱飞小纸条,老何的数学课也不会坐在下面交头接耳脸讨论压轴题…… “你俩怎么了?”单宇率先察觉身后那微妙的气息,“怎么去我家吃了一顿饭回来就这样了?我家饭是有毒吗?” “不知道,”陶琢蔫蔫地说,趴在桌上无精打采乱涂乱画,“不要问了鳝鱼,不要问。” 严喻给陶琢的那本数学练习册答案写得很简略,以前陶琢有看不懂的地方,都是直接扭头去问严喻。 现在陶琢不敢问,只好抱着书和草稿纸去问乔原棋。 但题目实在太难,有的时候乔原棋也搞不懂,陶琢只能去问先前被严喻攻击“解题太繁琐”的145同学。 如果145同学也表示难以搞定的话,陶琢就只得把题放在那里以后再说,就这样“以后再说”地积攒了一堆不会的压轴小问。 严喻偶尔会瞥一眼那沓便签纸,欲言又止,最后把眼神挪开。 上课的时候,陶琢忍不住走神,总是忍不住偷偷瞟一眼过去,看严喻在干什么。 但是天气冷了,学生们穿的外套越来越厚,严喻坐在那里用手撑头,袖子把脸挡得严严实实,陶琢根本看不见。 陶琢失魂落魄,总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一片灵魂在严喻那里。 可是严喻不想要。 “陶琢!”许瑛的声音陡然响起,陶琢一个激灵站起来。 “你来说一下,这题选什么?” 陶琢扫了一眼,发现那是许瑛刚发的完形填空卷,他一直在发呆,根本没听。 陶琢没有办法,下意识瞟严喻求救,严喻却没有动作——再没有人会在他被任课老师抽查时帮忙报答案了。 陶琢只好杵着不说话。 “……”许瑛深吸一口气:“下课来我办公室。” 下课铃响,陶琢在心里哀叹一声,拎起一片空白的完形试卷,前往许瑛办公室挨骂。 出教室时没注意严喻扭头,微不可察地扫了他一眼。 陶琢把卷子放在许瑛桌上,大义凛然又十分惭愧地说:“对不起瑛姐,我没听。” 谁料许瑛把卷子往旁边一扯,耐心问:“你最近是怎么了,陶琢?各科老师都反应你上课状态一般,几次小测的成绩也在下滑。” 陶琢沉默,低头瞪着许瑛桌上的便签纸,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吗?” 陶琢摇头。 “还是你妈妈?” 陶琢继续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许瑛试探地问,“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你很想期末考个好成绩对吧?” 陶琢默不作声,心想一半一半吧,许瑛以为自己猜对了,长舒一口气。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许瑛说,“还以为你是谈恋爱了,吓死我了,多大点事啊!你已经很优秀了,一上来就能考进年级前二百,第二次考试更是飞速进步,直接进了前五十。以你的能力和态度,高三冲击清北复交不是问题,至于集训营……” 许瑛说:“考联考前100确实很难,但没关系,集训去不了,不意味着明年的夏令营没有机会嘛!” 陶琢冷不丁开口,死倔:“但我就是想去集训营。” 许瑛说:“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个集训营是针对夏令营的吗?你是担心没有参加会落人一节吗?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借到集训授课的讲义……” 陶琢心道不是的。 他特别想去集训营不是因为别的任何一个原因。 他就只是想和严喻在一起,不想和严喻分开。 陶琢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下意识缠着严喻。 他发现自己还会纠结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余沅的存在。 余沅喜欢严喻吗?一定是喜欢的吧,是个人都看得出余沅喜欢他。谁会不喜欢严喻呢? 如果余沅和严喻一起去了集训营……如果他们一起参加自招考试……如果他们一起提前去上大学…… 许瑛后面的话陶琢一个字都没听见,完全陷入自己的脑补之中,满脑子都是严喻集训营严喻少年班,严喻严喻严喻严喻…… 许瑛告诉陶琢人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的东西就像手中流沙,你看得越重,握得越紧,那些对你来说意义非凡的反而从你手中流逝得越快。 陶琢听进去了,试图放轻松,可陶琢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他太想做好了——以前想做好是为了陶先生和林女士,但现在,他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站在严喻身边。 可惜有时人越害怕做不好,就越做不好,著名的墨菲定律。 陶琢开始在考试中犯一些不该犯的低级错误,g取值代错,看错数字,看少隐形条件,化简式子的时候一换行就抄漏,语文默写填空永远忽然大脑宕机…… 最后一堂是何涛的课,他带来了一沓上周六数学小测的试卷。 第66章 试卷传下来,陶琢看见一个鲜红的数字写在左上角:118。 简直天打雷劈,何涛说:“这次我们班的平均分是115……最近有些同学状态不好吗?这次考试也不算很难,退步有点明显了。” 陶琢当然知道何涛是在点他,心想,就比平均分高3分啊,陶琢,你要死吗? 陶琢认真地把那张卷子翻来覆去地看,发现除了最后一道导数他是真的不会以外,其它所有错误都是低级错误。 陶琢把那些低级错误全部修订,没看标准答案,继续苦攻压轴题。 这道题他做过类似的,陶琢想,他记得严喻给他讲过类似的,帮他分析过该如何放缩,如何换元…… 但他做不出来。陶琢无措地瞪着那条式子。他就是做不出来。 陶琢把这归因于晚自习教室太吵了——总有喝水、穿衣服、脱衣服、捡笔,甚至说小话的声音。陶琢拿起试卷和草稿纸,主动走到办公室里那张严喻曾经手把手给他补数学笔记的大办公桌旁坐下,继续做题。 然而十点十五,保安站在门口敲门:“同学,我要锁门了,你是走读生吗?快点回家吧。” 完败,陶琢想,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单纯的不会。 他浪费了整整三个小时在这道题上。 巨大的自卑、失望、惶恐与悲伤瞬间将陶琢淹没。 陶琢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叔叔,拿起书包失魂落魄地下楼。 宿舍应该已经关门了,陶琢还得找宿管阿姨开门。宿管阿姨会登记他的名字,然后铁面无私地给508扣三分。 陶琢不想就这么回宿舍,不想这样见到严喻。心说反正都迟到了,再晚点回去又能怎样呢? 然而他刚走下教学楼楼梯,就看见严喻站在架空层的柱子旁等他。 陶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严喻快步走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前,甩开,盯着他冷冷道:“陶琢,你怎么回事?” 陶琢抬头看严喻。严喻正背光站着,月光照不亮他的眼睛,陶琢看不清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此时承载着怎样的情绪,是失望,不解,厌恶,还是…… 陶琢忽然感觉鼻头发酸,眼眶一红,眼泪就那么滑了出来。 严喻:“……” 长到十七岁的无所不能的严喻同学,第一次被某个人的眼泪击溃了。 第27章 哄 严喻愣住了, 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说:“你哭什么?” 孰料陶琢一听这话,越哭越凶, 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淌出来, 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 又滑到脖颈、锁骨, 打湿了校服领口。 严喻平生难得如此手忙脚乱, 满口袋找纸巾,嘴上说:“你不要哭了, 陶琢……陶琢!不准哭了!” 陶琢置若罔闻, 也不哭出声, 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严喻掉眼泪,严喻瞬间感觉心脏揪成一团, 被陶琢的眼泪彻底洞穿。 严喻最后也没找到纸巾, 只好捧起陶琢的脸,用拇指一点一点擦掉滚出的泪水。 严喻说:“好吧你哭吧。你哭吧陶琢, 哭完了我们聊聊。” 神奇的是, 他的手一碰到陶琢, 手指一贴到陶琢脸上,陶琢却仿佛被什么接住,镇定下来, 慢慢地不哭了。 他终于开口, 带着哭腔:“我也不想这样的……” 喉咙间还有压抑不住的抽泣, 严喻耐心地听:“不想怎样?” 孰料陶琢说:“你不理我……” 那一瞬严喻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酸,涩, 和逐渐蔓延开来的苦。 陶琢又说:“你不理我严喻……你不和我说话……” 严喻说:“我没有不理你。是你先不理我的。” 陶琢说:“你就是不理我!我们一周没有说过话了。” “……”严喻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哭崩了的人争执,只好说:“是我不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错了,现在有好一点吗?” 陶琢摇头:“没有。” 严喻:“……” “我什么都做不好,”陶琢说,呆呆地看着严喻肩膀,不时抽抽鼻子,“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最简单的题我都会错,在考场上就是会看错数字,明明平时都不会的……” “我想也许我没有那么聪明,之前都是运气好,都是碰巧……” “不是的。”严喻倏然打断道,“你很好。” “你教过我的题我都不会,”陶琢想起什么,又委屈起来,眼眶再次发红,“那道导数题我做了三个小时我都做不出来……” “……”严喻说,“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因为你不理我。”陶琢低声说。 “陶琢,”严喻深吸一口气,“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那天在宿舍。” 陶琢忽然意识到什么,愣住了。 片刻后陶琢开始嘴硬:“那也是你先凶我的,因为我问你……你就生气了。然后都不和我说话。所以我才不敢找你。” 严喻居然没有反驳。 严喻看了陶琢很久,最后轻声道:“我承认那天我是有一点生气,当时在车上不该……” 陶琢立刻打断,不想听他说下去,飞快道:“你就是生气了。因为我打听你的隐私所以你不高兴了。但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就因为这个凶我。” 第67章 这回轮到严喻怔住了。 严喻轻声说:“你是这样想的吗?其实……” 陶琢问:“其实什么?” 严喻静了静,看着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以为你讨厌我了,这一周才躲着我。” 所以也同样没勇气靠近陶琢。 陶琢不敢置信:“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让你剪虾,”严喻抿嘴,“因为我离你……太近了,我碰了你的手后你就去洗手,洗了很久,坐下来的时候把椅子搬得离我很远……” “我后来还凶了你。”严喻终于承认。 “……”陶琢差点崩溃,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之前我们也有离得很近过吧!剪虾又怎么了!而且我也没有把椅子搬得很远!我只是……” 陶琢说不下去,严喻却接道:“那不一样。以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陶琢脑子一团浆糊,心想他们竟然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误会了这么久!完全没有注意严喻说的“以前和现在”。 呆了片刻后问:“那许瑛点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答案?” 严喻一愣,神色复杂地说:“因为我也没听。” “你为什么不听?” “……”严喻被这质问怼得哑口无言:“因为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再生我的气,而我要怎么做才能哄你开心。” 陶琢呆呆地问:“你会哄人吗?” “……不会,”严喻淡淡道,“但我会学。” 陶琢就那么呆了一会儿,忽然破涕为笑,严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严喻说。 陶琢摇头:“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上一个把你弄哭的人是陶正和。”严喻道。 “那不一样,”陶琢一愣,旋即笑起来,“而且我哭也不是因为你……” 严喻的语气似乎落下去一点:“不是因为我么。” “……”陶琢说:“你还挺骄傲的啊?” “陶琢,”严喻忽然轻声道,“在这种时候……人总是会自轻自贱,患得患失,反而看不清。我也不能免。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陶琢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哪种时候?” 严喻只是摇摇头,看着他不说话。 “所以,”等到陶琢终于平复心情,严喻抬手,给陶琢擦干眼泪,正色道,“现在可以聊聊了吗?关于这一周的成绩?嗯?” “……”陶琢忽然心虚起来,从小到大他都是好学生,第一次被人问“可以聊聊了吗”,和“这一周的成绩”,质问他的人还是他的同班同学,同宿,以及同桌。 “你等我就是为了聊这个啊。”陶琢小声道。 “不然呢?”严喻漠然地说,心想谁知道你突然哭成这样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陶琢说:“我解释了啊,我就是……一考试的时候就紧张……就看错……就……”陶琢说不下去了。 严喻静静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说:你高考也打算这么和阅卷老师解释? “我不知道。”陶琢的小狗尾巴又垂下去,“我就是……可能……” “好吧我承认,”陶琢破罐子破摔,“我很想去寒假的集训。” 陶琢在内心祈祷,心想求你了严喻不要问理由。而严喻仿佛能真的听到他心声一般,没有问,只是说:“那又为什么做不好呢?” “就是因为太想做好了所以……”陶琢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 “不要怀疑,”严喻叹了口气,“你很好。我说的。” 严喻抬手,摸了摸陶琢脑袋,忽然拉过他的手臂,将陶琢抱进了怀里。 陶琢一怔,由于心虚与惶恐,本能去推严喻,严喻感觉到了,更用力地抱紧陶琢,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不放他走。 晚风拂面,虫鸣幽微。 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陶琢因为贪恋严喻怀抱中的安抚与呵护,最终没舍得挣开。 过了不知多久,陶琢轻声说:“严喻,你不要去少年班好不好。” 严喻的声音贴着胸膛传来:“为什么?” “我们一起上高三吧,一起去清华……或者北大。” 严喻笑了,陶琢很肯定,因为他听到了紧贴他耳畔滑过去的严喻的气音。 “好。”严喻说,“但你现在的成绩还不够。要认真听课,不能总偷看我。” “……”陶琢终于扳回一局:“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严喻笑了笑,没有反驳。 陶琢不哭了,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平复心情。片刻后捧起脸让严喻看,再三确认绝对不会被单宇看出哭过,才肯跟着严喻回宿舍。 “他不会看出来的,”严喻淡淡道,心想就单宇那个没心没肺的,“他绝对已经睡了。” 陶琢看表,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惨叫一声,严喻说没事,宿管阿姨那边他来解决。 陶琢跟在严喻身后,踩着他的影子,月亮躲在云雾里,时隐时现地跟着他们。 “严喻。”陶琢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说,“所以那天,你是为什么生气?” “……”严喻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嘴角:“不告诉你。” 陶琢勃然大怒,说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不告诉我! 第68章 严喻只是说:“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那天阿姨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严喻没有说下去。 “啊?”但陶琢听懂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陶琢想了想:“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严喻点点头:“知道了。” 严喻忽然回头,对陶琢说:“现在不生气了。” 陶琢没放在心上,只是撇撇嘴:“你气好长啊,以后不哄了。” 严喻立刻盯着他:“不行。” 陶琢:“……” 陶琢:“那你就不要再搞冷暴力这套啊!” 陶琢只是随口吐槽,严喻却很认真地答:“知道了。” 走到宿舍,两人果然遭到宿管阿姨炮轰。 阿姨指着表问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们大半夜不回宿舍在干什么!严喻则说对不起阿姨是我欺负同学了,陶琢一脸问号地看严喻。 宿管阿姨看在严喻平时都是优等生的份上网开一面,拿了钥匙把两人放进去,说下次不能再这样——更不能欺负同学! 严喻说知道了谢谢阿姨,带着陶琢回508。 蹑手蹑脚打开门,发现单宇果然睡着了,被子还踢翻在地上。 陶琢接收到严喻的眼神,分明是在说:看看你这些狐朋狗友。 陶琢摸了摸鼻头,和严喻一起站在阳台上刷牙。 晚风拂面,星子隐现,严喻又摸摸他的头:“不哭了。” 陶琢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丢人,躲开他的手嘴硬:“没哭。” “可以和我哭,”严喻说,“但是不能和别人哭,知道吗?” 陶琢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第二天去上学,一进教室,严喻朝陶琢伸手。 陶琢:“?” 严喻说:“手机。” “……”陶琢无言以对,默默掏出手机,交到了严老师,啊不,严主任手里。 “约法三章,”严喻淡淡道,“第一,记住一件事,你很好,很聪明,肯定比单宇聪明……” 单宇一脸问号,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又被陶琢面无表情戳回去。 “第二,不要紧张。看错题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第三……”严喻说,看着陶琢,“不要胡思乱想。手机放学后给你。还有一个月时间,我能帮你在期末考前提到联考前100。” 说到这里无视陶琢“你相信我我都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神,漠然道:“提不到我不姓严。” 沉默片刻又补充:“陶琢,别让我活到17岁还要去改姓,好吗?” 陶琢噗嗤一下笑出声,说好。 于是陶同学重新振奋起来,按照严老师给他制定的计划表,剩下的十二月全部处于疯狂刷题状态。 每天严喻会精挑细选,勾出试卷和练习册上值得做的题让陶琢做,不懂和不会的留到晚自习讲,第二天整理思路,重复循环以上内容。 严喻老师一对一辅导果然非常有效,陶琢进步飞快,当周理综测试就考了全班第四,285分的好成绩。 单宇非常眼馋,想沾陶琢的光蹭课,被严喻老师赶回去,十分悲伤地自习。 也许是因为两人把话说开,陶琢觉得自己和严喻的关系更近了,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总是为对方保留一个最亲密的位置。 一起上下楼,一起去饭堂,一起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胖丁的课写别科作业。晚自习下课时如果陶琢有一道题卡住了不起身,严喻就会摸出英语练习题在一旁等。周末一起出去吃顿饭,边闲聊边散步,踩着满城如春花冬雪般翻飞的黄叶并肩回校。 衣服越穿越厚,草稿纸越写越薄。 叶子渐渐黄了,渐渐落下,日子就在这平和美好的氛围中渐渐翻页,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如约而至。 第28章 跨年夜 元旦一中放一天假, 但因为假期实在太短暂,许多短住生也干脆没回家,一起留在学校复习刷题。于是各色大群小群从下午就开始狂响不止,聊得热火朝天。 陶琢学了一天, 终于从严老师那拿回自己的手机, 到手后第一件事看微信, 发现单宇他们正在商量怎么溜出学校, 十几个人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跨年。 陶琢立刻心动无比, 拿圆溜溜的小狗眼睛看严喻,走哪看哪, 严喻承受不住, 只好大发慈悲放他的假, 嘱咐他早点回来。 陶琢却回头对严喻说:“你也一起去吧喻哥。” 严喻一顿,说:“不熟。” “去了就熟了呀, ”陶琢抓着他摇晃, “都是一个班一个学校的有什么不熟的?他们都很喜欢你。” 陶琢不忍心严喻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死缠烂打, 严喻没办法, 最终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八点来钟, 508和510的狐朋狗友,还有班里几个女生,以及隔壁班和单宇玩得熟的同学, 十几个人一起蹲在宿舍楼后那道矮墙边, 一个接一个互帮互助翻了出去。 街上人头攒动, 洋溢着跨年的喜庆气息。 穷学生没几个钱, 大家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去吃路边的大排档, 价格实惠又量大好吃,玩桌游或是聊天八卦声音再大也没人会管。 单宇挑了家评价还不错的,到地方后张罗着男生们搬塑料凳。 “你坐里面,风大。”严喻说。 第69章 陶琢点点头,坐在遮雨棚的最深处。 老板拿了几份菜单过来,众人轮换着看,严喻和陶琢看一张。 这家大排档以潮汕菜为主,但也有烧烤,单宇点了砂锅粥蚝仔烙烤生蚝等等经典菜色后,问大家烤串要些什么。 “严喻,”余沅忽然说,声音很小,紧张地看向他:“你吃烤鸡翅吗,他们在统计……” “……”严喻瞥她一眼,立刻扭头问陶琢:“你吃吗?” 陶琢说好,严喻就朝余沅点头。 过了一会儿余沅又来问:“还有烤鸡心……” 严喻又低头看陶琢:“你吃吗?” 陶琢摇头:“我不太喜欢吃鸡心。” 严喻便说:“不用了谢谢。” 余沅:“……” 余沅还想问,但欲言又止,思考片刻,没再找严喻,干脆直接把写菜单递给陶琢。 陶琢便随手加了几串,还给单宇,单宇把单子填好交给老板。 “哎,它这儿酒还挺全的,青岛纯生雪花百威,乌苏燕京菠萝啤……你们喝什么?”单宇去酒柜前巡视一圈,回来兴奋地通知众人。 “青岛。”乔原棋率先举手。 “不行,乌苏。”孙亿鸣反对。 “菠萝啤吧。”苏越廷推了推眼镜说,立刻遭到一群人“喝菠萝啤还不如喝糖水”的嘲笑。 “你呢?”单宇征求陶琢意见,“你喝什么?” 陶琢正要开口,听见旁边某人已然淡淡道:“他不喝。” 陶琢扭头:“谁说我不喝?” 严喻说:“我说的。” 单宇:“到底喝不喝!” 陶琢抿嘴:“……不喝。” 严喻勾起嘴角,单宇则不管陶琢了,去找老板要了一打大乌苏。 菜上得很快,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陶琢有点饿,顾不上和他们聊天扯淡,先开始动筷吃饭。 烤生蚝是蒜蓉的做法,洒了小米辣,架在铁网上烤的滋滋冒油,吃起来又香又嫩;卤味做得很有水准,鹅肝细腻肥美,鹅肉肥瘦均衡,沾着特制调味的蒜蓉白醋,非常下饭;还有蚝仔烙,牛肉粿条,炒芥兰,手打牛肉丸…… 陶琢喝了三四碗砂锅粥,习惯性把虾和蟹腿堆在一旁最后再吃,喝完粥时发现严喻已经顺手给他剥好了,整整齐齐放在小碗里。 陶琢高兴地说谢谢,小口吃完,严喻只是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陶琢一心不能二用,认真吃完饭,终于腾出脑袋听朋友们扯淡。 然后发现在他吃饭的一小时里,男生们已经和严喻混熟了,聊起什么话题都会转向严喻,严喻则淡淡地回两句。 陶琢对此非常满意,觉得严喻终于发展出了人类基本的社交技能。 陶琢聊了一会儿,觉得口干舌燥,顺手去拿身旁的玻璃杯。 抿了一口,咦?这是什么?苹果汁吗?味道还不错耶,再喝一口…… 于是十五分钟后,严喻注意到不对,盯着陶琢说:“你脸怎么这么红?” 陶琢晕乎乎的,呆呆地扭头看严喻:“啊?我不知道啊……” 严喻皱眉:“你喝酒了?” 旁边女生忽然“啊”一声叫起来:“谁把我rio喝完了?” 陶琢:“?” 严喻:“……” 陶琢终于反应过来:“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颜色都一样,我以为是我的苹果汁……就说怎么感觉有点晕……” 严喻:“………………” 真是一眼看不住就出事。 “你酒量这么差吗?”单宇坐在对面,看陶琢整个人都变粉红色了,不由大声嘲笑。 严喻则望着陶琢无言叹气:“你没事吧?还能走吗?要不要我先带你回去?” 陶琢立刻大声说:“我没事啊!我很好!我不要回去!我要在外面跨年!” “……”严喻说:“我怎么感觉你已经醉了。” “不可能,我没醉!”陶琢说,整个人朝严喻一靠,伸出两只手臂环搂住他。 严喻:“……” 其他人:“………………” 于是严喻便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揪着陶琢衣领面无表情把他拎起来:“你醉了。” “没有没有,真没有,”陶琢说,“就是有点晕。好啦你们不要管我……” 陶琢不说话了,安静地贴着严喻坐在那里,目光出神落在一处听身旁的人聊天,直接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南城冬天湿冷,寒气会顺着毛孔渗入骨髓深处,这几天又降温,冷风一吹,几乎能把人打透。 幸而严喻帮陶琢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陶琢坐在原地清醒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 “好点了?”严喻看他。 陶琢点点头:“好多了。” “真没事?”严喻还是有些担忧,然而已经被陶琢打断:“真没事,就是第一次喝,现在好多了。” 陶琢眼巴巴望着严喻,严喻知道他是还没玩够,只好叹气,顺手给他夹来一块水晶粿。 一群人坐在桌旁吹水聊天,只有严喻和陶琢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发呆。直到酒足饭饱,时间越来越晚,单宇看了眼表,忽然提议:“一会儿去小蛮腰吧?” 遭到孙亿鸣反对:“去那儿干嘛?被开除南城户籍。” “傻的吧你,”单宇立刻敲孙亿鸣狗头,“那边有跨年活动啊!会亮灯,会有烟花,还有一起倒数什么的,气氛特别好。”说完扫了席间一个11班的女生一眼。 第70章 陶琢正在神游,但八卦之魂让他敏锐地抓到了这个瞬间! 陶琢问:“那是谁?” 身旁一个女生答:“周嘉,文科班的。” “噢……”陶琢给严喻比了个眼色。 “去吗去吗?去吧!”单宇煽动众人,又看眼表:“现在不到十一点,我们坐地铁过去刚刚好!” 有人担忧道:“回来估计很晚了,进不去宿舍怎么办?” “怎么出来的怎么进去呗!来都来了!”有人说。 几个男生带头附和,纷纷说去玩去玩,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女生们也点头答应。 严喻看了陶琢一眼:“你想去吗?” 陶琢说想。 “那就去吧。” “和我一起吗?”陶琢问。 “不然呢?”严喻反问。 陶琢便高兴地“嗯嗯嗯”,小狗尾巴摇起来。 单宇立刻结账买单,众人跟着人流进地铁站。 跨年夜的地铁人非常多,挤得陶琢快喘不上气,严喻把他拉到自己身前,陶琢便不去抓扶手,转而扶严喻的胳膊。 南城中轴线高楼林立,cbd区灯火璀璨。广场上全是来跨年的居民和游客,其中不乏一对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人太多了,一出地铁站就被挤散,大家只能各玩各的,严喻紧紧抓住陶琢的袖子。 正好人都散了,两人乐得自己乱逛。他们跟着游客在人潮中慢慢前进,欣赏南城美丽的夜景。 严喻告诉陶琢中轴线上各个地标建筑分别是什么,陶琢则掏出手机来拍照。 十一点半,人潮开始往江边涌动,他们也跟着过去,遇到了单宇、乔原棋、周嘉等人。 十一点四十五,人群躁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带了个头:“新的一年我要暴富!” 喊声响彻云霄,四周瞬间一片大笑,有人跟着喊:“我也要!”“带我一个!”“赚到0.1个小目标!” 又有人喊:“我要和我女朋友永远在一起!” “我也要!” “把话说完整啊喂!这也能也要吗!有歧义的知道吗!” 又是一阵爆笑。 忽然有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把手拢在嘴边,对着江那边大喊:“新的一年逢考必过!联考上600!” 单宇的声音也在陶琢身边震耳欲聋地响起:“数学上平均!” 严喻低头问陶琢:“你有什么愿望吗?” 陶琢一愣,看向严喻,旋即笑起来:“没有,我感觉……我的愿望好像都已经实现了。你呢?” “一样。”严喻淡淡道,“没有别的了。” 他们趴在江边的栏杆上,看江水滚滚而去,四周五光十色皆倒映其中,也落在人们脸上,一片片如薄雾彩影一般笼罩众人。 忽然有人开始喊:“十——” 小蛮腰上浮现出“10”的投影,陶琢浑身一震,拽严喻袖子:“倒数了。” “九!”“八!”“七——” “三!”“二!”“一!” “哇哦——” 人群雀跃欢呼的同时,爆声陡然响起。刹那间千万朵烟花直冲云霄,在夜空中炸出绚烂斑斓的漫天彩光。 一连串烟花接连炸开,迸射出纯白而明亮的火焰,在天幕中纷纷落下,仿佛从银河那端坠下的星辰。 世界是彩色的,向四周飞去的火星仿若流光,划出残影,最后落到人们眼中。 “严喻,”陶琢回头,对严喻笑着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严喻也微笑着,“陶琢。” 严喻稍仰起脸,专注地欣赏烟花。陶琢则微微偏头,注视着严喻。 严喻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雾面羽绒服,略显宽大,却衬得皮肤更加白。江风吹动他的头发,露出额头,和那双永远镇静,也永远温热的眼睛。 “拍张照片吧。”陶琢被那双眼睛深深吸引,凝望良久,最后心念一动道。 严喻点头,看陶琢摸出手机。 “我来吧。”严喻说,他比较高,从陶琢手里接过手机,转身靠着栏杆伸手举起。 严喻顿了一下,低头看陶琢,又看着屏幕,不动声色地说:“过来点。” “嗯?噢,好。”陶琢便乖乖凑过去,靠在严喻身前。 他的头正好搭在严喻颈窝位置,肩膀抵着严喻胸膛。 说实话,陶琢看不清屏幕里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头发乱不乱,衣服拉链是不是要拉上,以及他们彼此都是什么表情。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周遭的喧嚣声全部退去,欢呼,尖叫,谈笑……这些无关的声音陶琢全部听不到,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严喻的,是如此坚定而有力的跳动,一起慢慢同频,发出令人沉沦的共鸣。 严喻摁下快门,陶琢点点头,正要拿回手机欣赏,严喻伸手抓住他:“再拍一张。” “怎么了?” 严喻指了指照片左下角,陶琢发现那是单宇和周嘉在接吻。 陶琢:“………………” 陶琢差点回头,幸好严喻抓了他一下:“不要看。” 两人往前挪了挪,避开某对小情侣入镜。 严喻说:“笑一下。” 陶琢:“你怎么不笑。” 严喻:“我有在笑。” 陶琢:“………………” 严喻又拍了一张,把手机还给陶琢:“drop给我。” 第71章 陶琢:“……噢。” 陶琢于是打开隔空投送,发现“严喻的iphone”跳了出来。陶琢点了一下投送,同时提醒严喻:“改个名字吧,保护隐私。” 严喻点头,陶琢便打开微信,上下刷新。 有不少朋友踩着零点给他发来信息,祝他新年快乐,林思含是在0:05时出现的,给他打了个红包,陶正和则查无此人。 陶琢无所谓,正要把手机收起来,严喻的微信消息却弹出来。 陶琢:? 陶琢点进去,发现是一笔转账,还没看清手就自觉点了收款。 然后才目瞪口呆地去数那个零。 陶琢:“???微信可以转这么多钱吗?” “可以。”严喻淡淡道,“最多十万吧好像,我也不清楚。” “不是,这是重点吗?”陶琢抬头瞪严喻,“你给我打钱干嘛?” “奖励。”严喻面无表情地说,把手机收起来。 “奖励什么?”陶琢懵了,“期末考还没考呢。” “提前给你。”严喻说,“如果你考好的话。” “万一考崩了呢?” “那就还给我,”某人幽幽道,“连本带利。” “……”陶琢更幽幽:“无良资本家吧。” 严喻笑而不语。 但陶琢还是被严喻逗乐了,觉得有时这人的脑回路实在好玩,便道:“那也不用这么多吧,你给我钱算怎么……” 抬眼观察了一下严喻的脸色,立刻改口:“好吧好吧,那就先暂时存放在我这里吧……就当我是银行好了。” 严喻嗯了一声,终于满意。 这时广场上的人流开始渐渐散去,人们逐渐涌向地铁站。 单宇挤过来,身边还跟着周嘉,小姑娘脸上微微发红,严喻和陶琢很默契地扫了一眼,同时选择看破不说破。 单宇说:“怎么样?回去吧?要不骑车回去吧,也不是很远!” 地铁实在太多人了,已经开始客流管制,看那架势,排一个小时也挤不上去。 严喻看陶琢一眼,意思分明是:你能骑? 有骑车ptsd的陶琢同学羞愤无比道:“我靠!我怎么不能行!我当然行!不能说男人不行知道吗!骑!” 于是一群人迅速奔向路边,抢占剩余不多的共享单车。 陶琢正低头扫码时,赵青桐恰巧站在身边,看了陶琢好几眼,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低声说:“新年快乐,陶琢。” “啊?”陶琢抬头,对赵青桐笑:“新年快乐!” 赵青桐脸迅速红了,点点头逃开。 半个小时后,每个人都找到一辆共享单车,一群人浩浩荡荡沿着马路向一中的方向骑。 街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行人,只有一群少年人飞驰而过。风掀起他们衣角,猎猎飞扬…… 这就是最好,最纯粹,最富有希望,也最具有生命力的年纪。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单宇忽然大吼起来。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群人顿时大笑,嘲笑单宇大白嗓。 但紧接着,又有人跟着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呜呼!” 光辉岁月的旋律在无人的街道上回荡,少年意气风发的音色被风吹去很远的地方。 陶琢不会唱粤语歌,只是笑着听他们合唱,落在最后面,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照片里,昏黄的路灯下,少年们骑车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在柏油马路上摇曳。不知道是谁伸起了两只手,高举在空中,条纹衬衫被风吹得向后乱舞…… 陶琢默默点下收藏,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个晚上。 他们就这么一边唱着歌,一边骑车回学校。 然而快到一中门口的时候,自信飞扬的歌声却戛然而止,因为一个光头正站在他们翻出来的矮墙边,叉着腰对他们怒目而视。 于是半小时后,十数人成排站在宿舍一楼的走廊上,眼观鼻鼻观心地看胡斌唾沫星子横飞:“胆子大了是吧!敢翻墙出去是吧!夜不归宿是吧!唱啊!接着唱!自信改变未来去吧!” 所有人都强忍着不笑出声。 五分钟后,各自领到了纸笔,趴在半人高的栏杆上,姿势别扭地写检讨。 胡斌要求他们每人写八百字,不写完不准回去睡觉,自己则背着手站在后面来回巡,避免有人在交代主谋同犯以及具体犯罪计划的过程中交头接耳地串供。 然而单宇没安好心,边写边和陶琢挤眉弄眼,陶琢一看到他就想笑,最后实在没憋住,忍不住大笑出声,引得一连串人都同时爆笑起来。 “笑!有那么好笑!”胡斌怒道,然而看着学生们笑成一团,自己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哎呀胡主任,”有女生顿悟,开始带头撒娇,“跨年夜哎!新年第一天哎!就不要罚我们了吧!” “对啊大斌老……啊不是……胡老师,你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接着是几个男生察言观色,开始夹着嗓子喊胡主任胡主任,胡斌一半是被恶心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一半是真的很吃这一套,最后在众人长达十分钟的软磨硬泡下,大手一挥,放他们回宿舍了。 回到508,陶琢洗了澡,躺在床上翻今天拍的照片,一张一张慢慢回味。 第72章 晚上吃的潮汕菜,烧烤,一打喝光的啤酒,路上遇到的小狗,广场上的大剧院和图书馆,以及……和严喻的合照。 陶琢手指一顿,停在这张照片上,反复欣赏,看严喻那张即使出现在死亡前置镜头里也依旧帅气逼人的脸。 陶琢很纠结,很想发朋友圈,很想炫耀一下哈哈,我和严喻的合照!和严喻哦!你们都没有吧。 奈何最后没有这种胆量,只是把朋友圈背景换成了大家一起在马路上骑车的合照。 “你在笑什么?”然而单宇路过,还是捕捉到了陶琢这个区域不断冒出的粉红泡泡,“笑得那么开心,有情况吧?” “去死啊,”陶琢立刻把手机收起来,“在座各位谁有情况没上报谁心里有数啊。” 单宇脸又瞬间红了,拎着浴巾逃窜。 陶琢满意,然而转身时却对上严喻的视线,这人也正一手擦头发一手划手机,目光在听到“有情况没上报”和“心里有数”时不自然地挪开。 陶琢:“……?” 严喻面无表情:“看什么,转过去。” 陶琢:“看你不行吗?” 严喻闻言幽幽转回来,平静地盯着陶琢,意思显然是那你看吧。 “……”陶琢脸红了,败下阵来,果断翻身睡觉。 当然睡前又把那张照片爱不释手地复习了一遍。 第29章 搬家 一月, 期末考如期而至。 陶琢忘记看考场了,临考试前一天才到处求爷爷求奶奶地要考场表,严喻说他们在一个考场,让陶琢到时候跟着自己。 陶琢点头说好, 当天去了一看, 发现他们不仅在同一个考场, 还是同一列的前后桌。 考试前, 陶琢又从严喻笔袋里精挑细选, 摸了两支严喻最常用的笔,对严喻说:“考崩了就怪你。” 严喻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不做评价, 只是在从前往后传试卷时, 忽然抓住陶琢的手, 轻轻捏了一下。 陶琢便觉得内心所有紧张恐慌都一消而散。 也许是因为和严喻牵了牵手,也许是因为严喻就在自己身边, 陶琢拿着严喻常用的签字笔, 下笔如有神地狂写试卷,英语考完后自我感觉良好, 高高兴兴和严喻一起去吃饭。 然而由于期末考后不久就要放假, 所以联考一结束, 当晚晚自习各科老师们就拿着答案走进教室。 台下全是惨叫声:“刚考完就讲试卷!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叫也没用,何涛毫无同情心地开始报数学选择答案,下面顿时一片哭声。 陶琢对照答案估分, 尽量都往低了估, 得到一个保守分数, 觉得没有超出自己的底线, 还能接受。 第二天白天,班里全在叽叽喳喳相互打探军情, 陶琢也跟着问了一圈,知道了班里同学的大致情况,相一比较,觉得考得还行,至于能不能进联考前100……再说吧!卷子都交上去了。就没心没肺地找严喻玩去了。 然而没过几天,这种行刑前的平静就被某个贱人打破。 “卧槽!”单宇跑来传播八卦,“我其他学校的朋友说卷子改完了!今天下午就能出分!” “你去死吧!”霍超一把将单宇摁在桌上,“啊啊啊啊不要告诉我啊!” 然而没有用,消息不胫而走,一瞬间整个年级全知道了,大家都开始抱着手机不断刷屏等分数出来,各色真真假假小道消息满天飞,什么一中有多少多少个前100啊,什么单科最高分分别是多少啊…… 半个小时后,陶琢正在收拾寒假作业,单宇忽然残影般飞过走廊,紧接着往陶琢身上一扑:“卧槽!陶小琢!你他妈的太牛了!你小子考了年级第十八总排第五十!你等着下学期在开学典礼上致辞吧!” 单宇嗓门实在是太大了,陶琢被压得喘不上气,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同学已经全部炸锅:“卧槽!真的假的!出分了吗!哪?” 单宇说:“出了!隔壁学校发的,分数表,一清二楚什么都有!我转给你们!”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炸成一朵烟花:“卧槽!就这么发出来真的不侵犯隐私吗?”“卧槽没上600,我要跳楼……”“卧槽闪开啊让我先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附中数学组……” 陶琢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看单宇转发的成绩表。 严喻依旧是联考第一,各科分数都遥遥领先。而他也真的在年级第十八,联排第五十,连陶琢自己都不敢相信。 陶琢第一个念头是真好,严老师不用去改姓了,然而才想着向他分享这个喜讯。 然而严喻不在教室,不知道去哪了,陶琢正想出门去找,许瑛却出现在教室前门,示意陶琢出来一下。 陶琢跟着许瑛来到办公室,许瑛让他坐。 “看到联考的成绩了?”许瑛笑着问他。 陶琢点点头。 “考得很好啊,”许瑛自豪道,“年级前二十,六校前五十……感觉你爸钱交早了,这样的学生,该是一中求着你来上学。” 许瑛就陶琢各科的成绩和他聊了一会儿,陶琢很敏锐,知道许瑛大概有话又说,便道:“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您直说吧。” 许瑛犹豫片刻,才说:“我知道你很想去寒假的集训营,之前学得很拼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我刚刚接到通知,说备课组觉得一次考试的成绩存在太大偶然,分数没有代表性,综合考虑之后还是决定,要按照综合排名上报名额……但是按照这个规则排序的话……” 第73章 许瑛没有说下去,陶琢听懂了。 按照这个规则排序,陶琢没有办法参训。 “但是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许瑛说,“所以我觉得也不差这一次机会,实在不行……” “没有别的办法吗?”陶琢打断道。 许瑛摇摇头。 “我知道了老师,”良久后陶琢说,对许瑛笑,“没关系的,我找同学要资料就是了。” 陶琢离开办公室,在冬日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慢慢朝教室走。 经过楼梯的时候恰巧遇到余沅,她和几个好朋友站在一起。 陶琢记得余沅的排名是年级第二,联排第四。一阵起哄声忽然在女孩儿们之间响起,陶琢听见一个女生说:“那就是你们几个去集训呗?余沅,你这不得好好抓紧机会?” “对啊,都是一个学校的,肯定分组啊上课啊都是在一起。”另一个说。 “哎呀你们别胡说八道,”余沅佯怒道,“是去集训啊集训!学习!满脑子在都想什么……” “你敢说你没想过!芋圆你承认不承认!” 女生们笑着走远了,陶琢一个人走回教室。 这时严喻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座位上整理卷子。他抬头看了陶琢一眼,皱眉:“怎么了?” “……没有,”陶琢回神,扮演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就是考得挺好的,瑛子喊我过去,让我继续努力。” 陶琢心想,怎么了,不就是去不了集训营吗?你们天天都泡在一起四个月了,这一个月不见面会死吗? 然后他想会啊,好像真的会。 陶琢发现他一分钟也不想和严喻分开。 广播响起,点了几个学生让他们去级组办公室开会,陶琢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参加集训的名单,严喻顿了顿,起身过去。 十五分钟后走回来,静静看着陶琢,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陶琢揉脸:“啊,没关系的,你记得多带一份资料给我就行了……” 严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问:“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陶琢镇定地说,“就放假回家呗,也不是非去不可啦!我只是觉得参加集训对之后冲击夏令营会有帮助,所以你要是能给我带题做,就也是一样的,时间还自由。” 陶琢反复强调自己想去集训的动机只是因为集训本身,而非别的什么……比如严喻。 严喻看着陶琢,没有说话。 学期最后一天,老师们把如山如海的卷子发下来,陶琢将所有寒假作业整理好,惊恐地发现一个书包装不下。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准备离校时,陶琢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去哪啊? 不知道陶正和去哪里了,反正也绝对不会去找。南城的房子卖了,临时租房子住一个月也不现实……住酒店?还是不要吧,洗衣服也麻烦。 排除来排除去,陶琢发现唯一的选择是去上海,林思含家借住。 陶琢硬着头皮给林女士发微信,林女士则很爽快,说小琢那你就回家吧,家里有阿姨,想吃什么让阿姨给你做。 陶琢叹口气,心想可那不是他的家啊…… 他也不想吃阿姨做的饭。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更想吃林思含做的。 但陶琢只得答应,打开手机看机票。 严喻这时进了宿舍,看陶琢一眼,忽轻声问:“你寒假去哪?” “回家。”陶琢头也不抬道,“回我妈那边。但是可能要过两天,这几天没票了,单宇妈妈还请我过去吃饭。所以大概在单宇家先住一周,之后再飞上海。” “具体时间定了吗?” “没有……有什么事吗?”陶琢茫然抬头。 严喻只是摇摇头,一声不吭地收衣服。 陶琢瞟了一眼,知道那是严喻即将带去集训的行李。 阳光照入宿舍楼,空中飞舞的尘埃仿若金粉,上下飘动着。陶琢站在那里,凝视严喻背影,一瞬间忽然有很多话想说。 其中有一句是:“严喻……如果有女生和你表白,你不要答应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无端飞出这句话,只是一想到那天路过走廊时听到的讨论,陶琢顿时觉得胸膛里苦意蔓延。 但最后,陶琢只是故作轻松地说:“严同学!你好好集训啊,回来给我讲题。”对严喻爽朗一笑。 严喻扭头看他,定定的,末了才低声说:“好。” 放假后,陶琢拖着行李箱跟单宇回家。 单宇妈妈早已得知陶琢期末考的喜讯,上来先给了陶琢一个巨大的拥抱,回头对单宇说:“你看看人家!你再看……” 单宇熟能生巧:“快进到我就知道吃,还吃不胖,好结束——妈陶琢跟我一起睡吧!” 陶琢莞尔,对单宇妈妈说阿姨好。 单宇有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陶琢跟他两个人同时躺上面乱滚都绰绰有余。单宇妈妈便让陶琢住进去,陶琢把行李箱拖过去打开,单宇帮他把常穿的衣服挂出来。 刚放假,身边又没有严喻监督,两人都不着急写作业,于是白天到客厅里打双人成行,下午被忍无可忍的单宇妈妈赶出去运动或是学习,晚上回厨房帮忙,过上了非常悠闲的日子。 每天晚上吃完饭,单宇都借口吃太撑了要散步,非把陶琢拖出去,实则给自己打掩护,鬼鬼祟祟找周嘉约会。 第74章 单宇第一次和陶琢坦白此事时,陶琢毫无感情地点点头。 单宇说:“你都不震惊一下吗?” 陶琢说:“我早就知道。” 单宇说:“卧槽!你怎么知道的!” 陶琢说:“我靠,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单宇绝望,说那岂不是完蛋了!陶琢说没事,其实整个一中可能也就我和严喻有眼睛…… 单宇这才知道那晚发生在珠江河畔的事,当场石化,然后逼迫陶琢把照片截图发来,又美滋滋地发给周嘉。 单宇爸爸也在家,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企业高管,对陶琢非常和善。他经常坐在沙发上和两人一起打游戏,并肆意嘲笑单宇玩得好菜。 陶琢在单宇家住了几天,每天都开心无比,非常感谢这一家人的厚待,但偶尔时逢深夜,在听到客厅传来的其乐融融的笑声时,也依旧会感到羡慕与心酸。 思来想去,陶琢觉得不便多打扰他们,就自作主张把机票往前改签了两天,决定提前离开南城飞上海。 离开南城当天,单宇爸爸开车把陶琢送到机场,陶琢和单宇一家人告别。 陶琢一个人拖着巨大的24寸行李箱,背着满满一书包寒假作业,还拎着那个他最喜欢但很久没弹的吉他,孤孤单单、狼狈不堪地过防爆检查。 吉他不能办理自助托运,陶琢去排人工柜台。正跟着队伍慢慢向前,忽然感觉手机一震,打开来看是严喻给他发微信。 严喻问:你今天就走? 陶琢一怔:对。怎么了? 那边似乎顿了顿,片刻后发来消息:等我,别动。 陶琢一头雾水,蓦然想起今天好像是集训营开营的日子。 陶琢盯着严喻那言简意赅的一行字思索片刻,还是退出队伍,走到角落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他给严喻打电话,想问发生什么了,可严喻不接。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太阳逐渐向山那头落去。斜阳长影间,陶琢频频看表,知道再不过安检他就要误机了。 可这一刻,鬼使神差,陶琢没有动。 航站楼的一角,一个身穿白色夹克的少年低头坐在行李箱上,不时脚尖点地一蹬,茫然无措地四处乱转。 一个孤独寂寞的,等待被谁认领回家的小孩。 陶琢看手机,发现他本该乘坐的那班飞机已然起飞了。 这时,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陶琢心有灵犀般抬头,看见严喻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站在金黄色的斜阳里,面容模糊不清,地上一个长而瘦的黑色影子。 严喻一顿,随即朝陶琢快步走来,到了近前才停下,气喘吁吁,头发也凌乱。 “怎么了?”陶琢笑了,坐在行李箱抬头看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然而严喻背过他的吉他,接过他的行李箱,又抓紧陶琢的手,不容拒绝地说:“跟我来。” 严喻把陶琢拽出机场,坐上出租,出租车在日暮斜阳里向南城飞驰。 陶琢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严喻只是说不要问,等下你就明白。 陶琢不说话了,任凭严喻紧紧握着他的手,就算上车了也不肯放开。 火球慢慢坠入地平线下方,高楼大厦全变作黑色剪影,在车窗外疾掠后退。 出租下了高速,钻入市区,顺着漫长而聒噪的车流扭动向前,最终停在离一中不远的一片老居民楼外。 楼外有一片石墙,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晚风吹拂,藤蔓像秋千似的摇荡起来。 陶琢一怔,看向严喻,严喻也看向他。 他们在日与夜的交替时刻对视,什么都不说,可陶琢似乎已然知晓严喻要带他去哪。 果然,严喻握着他的手,他们一起慢慢爬上楼梯,在路灯下一拐,走进其中一个单元。一前一后爬到六楼,严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咔哒”一声,门开了。 映入陶琢眼帘的…… 是那只被人洗干净、修补好的草绿色皮质沙发,是那张小茶几,是那块地毯,那张土耳其毛毯,那面书柜,和架子上那只小小的,水草正在其中摇曳生姿的鱼缸。 摆放的位置与朝向和曾经家中不完全一致,但每一寸都有家的味道,因为每一个缝隙都被严喻一点一点用心意填满。 陶琢不敢置信,愣了半天才回头看严喻。 严喻还站在门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两手都插在风衣口袋里,就站在原地静静地垂眼望陶琢,仿佛在等待这个家的主人邀请他进去。 陶琢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嘴唇一碰,只说出一个字:“你……” 然后严喻打断他,声音很轻:“不是想和我合租吗?” 严喻似乎笑了笑,目光十分柔软:“我们搬家吧,陶琢。” “从508搬到这里。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第30章 室友 那一瞬间陶琢觉得整颗心都被某种柔软、倔强、狡猾又蛮横的, 来自严喻的偏爱填满了。他愣了好久,最后回过神,甩下背包,一步上前, 紧紧抱住严喻。 严喻被他扑得向后退一步, 却又像是对此早有预料, 伸出手, 自然而然将陶琢揽入怀中。 陶琢双手环抱严喻, 脸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热度通过彼此紧贴的皮肤相互交换。 严喻感觉到颈窝湿润, 片刻后失笑, 有些无奈道:“不要哭。高兴的事为什么要哭?” 第75章 陶琢声音发哑, 良久后闷声开口:“谢谢你严喻。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严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们相互拥抱彼此, 很久都舍不得放手, 任凭夕阳将他们拉成两个长长的纠缠的影子。 最后是严喻先松手,把陶琢从怀里拎出来。他们一起把行李箱和吉他包拖进室内, 一起走进这个属于彼此的家。 这是一间小小的两居室, 不大但十分温馨。严喻便带着陶琢转了转, 给陶琢介绍厨房和洗浴间的布局。 一屁股坐在那熟悉的地毯上时,陶琢才渐渐回过神来,十万个为什么一般朝严喻问问题。 “房子是你租的吗?东西是怎么弄回来的?你都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准备的, 我完全不知道……” 严喻告诉他, 他把一中附近的房子都看了, 不是太老旧就是户型太怪, 千挑万选最后才选中这间。 家具是从陶正和手里买来的,请人搬运、摆放, 将房子重新装修。 房租合同已经和房东签好了,六千五一个月,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完全可以承受的价格……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一整个寒假?”陶琢还有点懵,感觉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晕头转向,不敢相信老天爷竟如此垂怜他。 “不好吗?”严喻低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寒假之后也可以。” 于是陶琢想,不是老天垂怜,非要说的话,是严喻垂怜。 “那……你的集训呢?你不去了吗?今天不是开营的日子吗?”陶琢又问。 严喻表情毫无波澜,闻言正要解释,电话却响起来。 严喻看了眼来电人,毫不避讳,当着陶琢的面接起,于是陶琢就听到电话那端胡斌歇斯底里的咆哮:“严喻!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在去集训营的车上!” 而严喻只是淡淡道:“胡老师,不好意思,集训我不想去了。要教的东西我都会,您把名额让给有需要的同学吧。” 说完就在胡斌的问号中挂断电话。 陶琢看着严喻,彻底呆住了,半晌才说:“你……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严喻说:“我感觉和你一起做题,效率好像比去集训营高一点。” 陶琢笑出声,无可奈何地对严喻说:“严喻,你是傻子吧。” 严喻淡淡道:“嗯。你也是。” 陶琢实在太兴奋了,恨不得在地毯上打滚,碍于严喻还在这儿,没好意思,只是高高兴兴抱着垫子左摇右晃了一会儿。片刻后陶琢终于回神,掏出手机给林女士打电话,把情况含糊说了,说自己暂时去不了上海,别的过年时再说,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又问严喻:“你呢?你妈妈那边没关系吗?” “没事,我会解决。”严喻总是这样镇静,“你不用管。” 陶琢便跳起来,拉着严喻去看房间。 一共两间小卧室,都被严喻设计成单人间,布局很像,都有铺着新床单的床、书桌、书柜,衣柜,以及一扇被花朵簇拥的小窗户,唯一区别是朝向不同。 严喻让他选,陶琢便说:“我能选这间吗?”他小声道,“以前我的卧室也是朝南的,跟这间很……” “像”字还没说出口,严喻已经斩钉截铁道:“好。” 严喻把他的24寸全部家当拖进来,看陶琢像只麻雀一样飞来飞去拾掇他的新家。 “噢对了,钱。”把东西清理完,陶琢猛地想起来,摸出手机给严喻打钱:“还有房租。我每个月定时打给你。” 严喻点点头。 陶琢打完钱又抱着手机不知在干什么,严喻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给自己改备注。 从“劝学大师”变成了“室友”。 严喻挑眉,道:“以前不是室友吗。” 陶琢说:“那不一样。”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室友了。”陶琢笑起来,拽着严喻一起倒在柔软的床上。 他整个人陷进去,发现蓬松的羽绒被上也有沁人心脾的茉莉花味道。 严喻的东西不多,而且似乎早就在宿舍打包好了,他去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后就有人把包装箱送上门。 陶琢蹲在一旁帮严喻清点东西的时候想,严喻到底是什么时候谋划好的?口风居然这么紧……真是诡计多端狡猾无比…… 心里念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去帮严喻套枕头。 然后忽然发现,两人床上用品是同款不同色的一套。 陶琢告诉单宇自己不回上海了,打算留在南城,但具体没说他和严喻合租,只是谎称有亲戚收留他。 不知严喻和单宇是怎么说的,总之很快,两人都留在南城没走的消息传开了,寒假留守南城的五班同学们迅速炸锅,尤其是单宇,张罗着要约“学习局”,就是大家一起出来自习吃饭打桌游,虽然主要目的可能是最后一个。 当然这是日后再说的事了,陶琢打算先快乐地过几天有家的日子,和严喻一起。 陶琢觉得这是他在南城生活的全新的起点,因为他有了一个家。 把严喻的房间也整理完,这个温馨的小两居室终于变得有模有样。陶琢精疲力尽,洗了个澡出来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快九点了,转头问严喻:“你饿不饿?点个外卖吧。” 结果打开手机一看,附近的外卖差不多全打烊了,剩下的餐馆挑剔如陶少爷,觉得都实在难以下咽。 第76章 严喻便看他一眼:“附近有个超市。” 陶琢立刻听懂那言外之意:“你要给我做吗!” 严喻点头:“你洗碗。” 陶琢心想那还不简单!洗一百个碗都行!瞬间换好衣服,站在玄关催促严喻下楼。 入夜后气温骤降,两人穿上羽绒服,并肩走向不远处的超市。 陶琢推了辆小推车,严喻默默跟在他身后。 各色蔬菜水果琳琅满目,严喻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陶琢说,“除了胡萝卜。” 严喻便拿了点杏鲍菇和小白菜,还有葱姜蒜辣椒圈,陶琢又问:“你呢?你有什么口味偏好吗?” 从前陶琢经常和严喻一起吃饭,他观察过,严喻不挑食,陶琢点什么他就吃什么,非常好养活,这就让陶琢一度很好奇,难道严喻没有自己的喜好吗?他会有特别喜欢的菜色,口味,习惯……以至于喜欢的人吗? 严喻闻言只是看他一眼:“你能做?” “……”陶琢摸摸鼻子:“不会可以学嘛。再不济你教我。”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笑,最后说:“慢慢你就知道了。” 严喻买了点五花肉,鸡中翅,牛肉粒和鸡蛋,还储备了各种挂面、面包、调料……陶琢不太懂,但觉得一个家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此时此刻都在他和严喻的小推车里。 陶琢又往小推车里放了点薯片和雪饼,在严喻皱眉之前,迅速推着车跑远。 路过饮料区,陶琢开始搬饮料,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严喻不爽:“你喝那么多?” 陶琢知道下一秒严喻很可能就要以饮料糖分太高有害身体的理由把它们全放回去,立刻辩解道:“你不懂,冰箱就是要塞得满满的,会有安全感。” 严喻眼皮跳了跳,闻言手又缩回口袋里。 当晚严喻做了炒杏鲍菇和奥尔良鸡翅,因为时间太晚,严喻帮着陶琢洗碗,两个人并肩站在厨房,水声哗啦啦响。 吃完饭已经快十点,陶琢不肯进房间,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像只刚被人领回家的小狗到处踩点。陶琢看来看去,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说这里可以放个投影仪,那里可以放个音响,窗外放点玫瑰花吧…… 严喻只是静静地听,说:“好。”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十一点,陶琢还赖着不走,蜷缩在绿色小沙发上盖着毛毯玩手机,严喻拽他,结果纹丝不动。 严喻无奈:“沙发又不会长脚,毯子也不会跑。” 陶琢“噢”了一声,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客厅,跟着严喻进走廊。 两人的房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他们在夜光灯微微发亮的走廊上互道晚安。不到十分钟,陶琢穿着睡衣来敲严喻的门,严喻打开门后他却不说话。 又过了十分钟,又过了十分钟…… 严喻最终忍无可忍,对陶琢说:“我也不会跑的。” 陶琢终于满意,扬起嘴角:“晚安喻哥。” 不等严喻回复,跑回卧室,“啪”一下关上了门。 于是两人的合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过着三点一线,但令陶琢心满意足的生活。 白天在前劝学大师现室友严喻老师的监督下,各自在房间里写作业,中午就随便对付着吃点方便面或者点外卖,中午陶琢睡午觉,严喻给陶琢整理数学笔记。 下午继续学习,或者在客厅沙发上躺着闲聊,要么是陶琢教严喻打游戏,要么是一起抱着ipad看电影;晚上严喻做饭,陶琢给他打下手,饭后陶琢洗碗,严喻站在他后面紧紧盯着,确保家里锅碗瓢盆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 他们还养成了饭后一起下楼散步的习惯。 南城冬天湿冷,出门前严喻总会拿着围巾过来,不顾陶琢的抗议,低头垂眼认真地给陶琢围上。 放寒假了,小区里孩子很多,经常被老人带着在公园里玩耍,路上还有不少年轻人带着狗出来玩。 萨摩耶哈士奇金毛边牧,柯基比熊吉娃娃腊肠犬。陶琢没有抵抗力,每次路过都要蹲下来撸撸狗头。严喻总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把陶琢从狗群中拽走。 恋恋不舍和小狗们一步三回头,陶琢对严喻说:“严喻,如果我们能考到一个大学,还一起租房的话,就养条狗吧。你养过动物吗?” “没有,”严喻淡淡道,“我妈不喜欢有毛的东西。” “那你想养吗?” “……可以。” “好哎,如果想养的话,养什么品种呢?” “……金毛吧。”严喻看了陶琢一眼,他裹着自己买的浅卡其色围巾,穿一件毛茸茸的米色摇粒绒外套,头发被风吹乱,整个人十分蓬松。 “为什么?聪明吗?”陶琢眼巴巴望着他。 “……”像你,严喻心想,但是没有说出口。 大家都吃完晚饭了,小区里散步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都不喜欢吵闹与拥挤,就转上一条略显漆黑的小路,沿着这条安静无人的小道来回走。 这时一片漆黑中,陶琢感觉地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那“叶子”光速爬行横穿而过,顺着墙爬走了。 陶琢“嗷”地叫出声,整个人一窜,立刻靠到严喻身上。 “……是蟑螂啊啊啊啊啊啊啊!”陶琢说,“从下水道爬出来的!” 第77章 严喻很淡定,揽住他:“嗯。我看见了。” “为什么冬天还有啊啊啊啊——”陶琢很崩溃,说:“不行,我受不了,我们回去吧。” 不料严喻说:“不要。再走两圈。” “?”陶琢提醒:“我们已经出来一小时了。要不换条路也行。” 结果严喻面无表情:“就这里。安静。外面吵。” 陶琢没办法,只好抓着严喻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恨不得整个人跳到严喻身上。 一直紧张兮兮盯着地面,害怕被小强突击,所以也没看见黑暗里,严喻微微勾起嘴角。 陶琢就这样慢慢习惯了和严喻一起合租的日子,他喜欢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抱着被子晒太阳,严喻敲门喊他出去吃水果,就赤脚跳到柔软的地毯上,被严喻叨叨着“穿拖鞋”,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聊天。 陶琢在网上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和严喻一起去拿快递,用各种摆件、抱枕、玩偶、智能家具填满整个屋子。 他还和严喻一起去了趟花鸟市场,挑了一条鱼鳞金红、灿烂无比的小金鱼,丢到严喻准备的鱼缸里饲养。 吃了很多严老师亲自下厨做的菜,但自己的厨艺毫无长进,唯一会做的菜色是番茄炒蛋,以及煮花里胡哨的各色方便面加火腿鸡蛋。 唯一美中不足,是活在严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每天都要被盯着做题。严喻会像之前帮他提分时那样,每天挑有针对性的题目让陶琢做。 严喻扫了眼陶琢拿来给他看的做完的卷子,皱眉道:“这题昨天不是讲过吗?怎么还错?” “……”陶琢腹诽,那还不是怪你,昨天讲题时离我那么近干嘛。 “过来,我再讲一遍。”严喻说,让陶琢坐下,五分钟后感觉某人注意力又开始飘忽,“看我干什么?听懂了?” 陶琢点头:“听懂了。” 严喻说:“那你做。” 陶琢:“……” 严喻:“陶,琢。” 陶琢抓狂:“啊啊啊啊再来一遍!我肯定认真听!” 严喻淡淡:“下次我要罚了。” 陶琢声音瞬小,又心虚又忐忑地道:“啊?罚什么……” 严喻看他一眼,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罚你听我再讲一遍。” 日子便这般慢悠悠晃过去,有一天陶琢无意路过体重秤,踩上去,对那个数字投以不敢置信的目光。 “不行。”陶琢说,“晚上少做点。” 当严喻端着黑椒牛仔骨和炒花甲上桌时,还是不争气地干了一碗饭。 过了一段时间,单宇终于坐不住了,上蹿下跳问两人什么时候有空。正好乔原棋也在南城,于是几人便定了一天,约好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简称508学习局。 出门前两人在门口换鞋。玄关窄小,挤不下两个男生,严喻便站到门外低头等陶琢。陶琢余光扫到严喻穿了件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行走间衣摆微微摇动,非常拉风。 “你拿钥匙了?”陶琢问。 “嗯。”严喻答。 那一瞬间陶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实感,他在和严喻合租。 陶琢站起来,恰好瞥见严喻手机屏幕,严喻在发微信,对面是余沅。 陶琢怔了一瞬,忽然有点沮丧,低头摆弄围巾:“走吧。” 严喻看他一眼,收起手机,锁了门一起下楼。 在站台等地铁时,频频有人回头看严喻。严喻却只看陶琢,片刻后淡淡道:“在和余沅要集训营的照片,发给我妈蒙混过关。” 陶琢一愣,随即耳朵红了,把脸扭到一边:“噢。跟我说这个干嘛。” 严喻瞥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严喻又说:“戴上。” “嗯?”陶琢扭头一看,严喻正摘下自己的手套,随手递过来。“不用,我不冷。” “出去就冷了。”严喻的决定一向不容反驳。 陶琢只好接过,把两只手都慢慢伸进去,手套是针织的,似乎还带有严喻的余温。 出了地铁,果然如严喻所说,外面狂风呼啸冰冷刺骨,南城的冬天实在折磨。但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人心花怒放。 于是陶琢搓了搓手,忽然心情愉悦,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那个黑色衣摆在风中摇荡的人。 第31章 分手厨房 乔原棋到得早, 先进去占位了,单宇站在图书馆门口等,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在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一只米其林轮胎。 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终于出现在远处, 单宇先是在心里默默感慨喻哥这身材真是行走的衣服架子, 然后挥手示意, 带着他们走进图书馆。 寒假到了, 图书馆里全挤满了小朋友, 搅得整个图书馆宛若菜场不得安宁,三人在嗡嗡声中来到走廊深处较为安静的自习区。 乔原棋在角落占了一个好位置, 正好是四人位。单宇刚要一屁股坐到陶琢旁边, 却感觉衣领被人揪起来, 严喻面无表情道:“你坐对面。” 然后自己挨着陶琢坐下。 “……”单宇十分怨念:“你们天天在学校做同桌还没做够啊,出来还要做?就不能把陶琢分我一小时?” 两人一个装聋一个作哑, 单宇抗议无效, 只好抱着书灰溜溜滚到一旁。 说自习就自习,在严老师的气场威压下, 单宇不敢讲小话, 专心致志研究何涛发的数学练习卷。 第78章 四人埋头苦干, 开始解决面前那小山一般高的寒假作业。 单宇觉得自己可能患有晕数字症,不然为什么一看到试卷上的各色数学符号就一阵眩晕头昏脑胀?单宇好不容易才吭吭哧哧做完一张,立刻奖励自己站起来逛一圈, 回来时却发现对面两人还坐在原位巍然不动。 陶琢凑过去, 扒拉一下严喻的袖子, 严喻就低头给他讲题, 两个人头靠在一起仿佛小鸡啄米。 单宇说:“不是,你俩是学习机器吗?不需要起来喝水洗脸上厕所, 活动胳膊活动腿吗?” 严喻抓起手机看时间,点头道:“你说的对。” 于是拽起陶琢,两个人一起散步去了,并肩趴在走廊栏杆上看楼下人来人往。 “……”单宇目送大神背影远去,忍不住戳乔原棋:“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乔原棋从生物试卷中抬起头,一推眼镜:“他俩不是一直关系很好吗。” 单宇抱着水瓶思考,心想好是好,但好像没有好到这种……让他无端感到有些亲密的程度。 单宇把这归因于自己谈了恋爱浑身冒粉红泡泡,所以看谁都像有情况,半分钟后就把此事忘到脑后,偷了一张陶琢的试卷开始copy英语完形填空。 下午陶琢又写完一张物理卷,实在熬不住,倒在桌子上补觉。 睡梦里感觉严喻好像动了动,凑过来,呼吸拍打在自己额前。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黑色风衣盖在身上,而风衣的主人大概也困了,正趴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睡着。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陶琢甚至能数清严喻微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投出一点点细密的影子,柔软又温和。 陶琢就那么侧着脸看了很久严喻,最后轻轻一笑,觉得整颗心像春日溪水一样跃动。 小心翼翼坐起来,发现对面两个人也睡得跟死了似的,不由失笑,眼疾手快替单宇抓回差点滚到地上的笔帽,盖好,轻手轻脚走到一旁活动四肢。 陶琢披着严喻的风衣乱逛,正站在走廊上甩甩手蹬蹬腿,忽然发现扶手电梯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前面穿白色羽绒服的稍矮的女生是谭棠,后面穿棕色皮衣,把略有些长的狼尾发随手用皮筋扎起的则是夏辛禾。 她们正一前一后笑着说什么,谭棠站在高一阶的位置,回头牵夏辛禾的手。 陶琢看了一会儿,没放在心上,心想关系好的女生不都这样?大概也是约好了来图书馆自习的吧。没有过去打扰她们,目送两人消失,伸个懒腰,慢慢晃回自己位置。 三人醒了,又继续奋斗到下午五点。 做同一张数学卷,严喻先翻页,然后是陶琢,然后是乔原棋。刚写完选择题的单宇抬头一看,严老师已经做到第二道大题了,倍受打击,怨念地盯着对面两个人。 冬天日头短,太阳慢慢沉落下去,五点半窗外已是一片黄昏暮色。 单宇早就坐不住了,率先结束战斗。立刻把写完的好几张卷子叠起来,命令剩余三人赶紧停笔:“好了好了都不准写了!今天的作业就做到这里!接下来是游戏时间!附近有个还不错的电玩馆,有四人包房三小时套餐,怎么样?去不去?” “可以吗?”陶琢闻言扭头,眼巴巴看严喻。 “不是你还征求他意见干嘛?”单宇恨铁不成钢,“走!吃饭!吃完饭就去!” 严喻点头说好,陶琢高兴起来,迅速收起笔袋。 四人离开图书馆,在附近的港式茶餐厅随便搓了一顿,然后光速冲向电玩馆,让老板开了个小房间。 坐在懒人沙发上,单宇按着手柄问:“玩什么?三位一体?马里奥?分手厨房?” 乔原棋没意见,陶琢则好奇:“分手厨房是什么?” “就是一个打一辆车来打四辆车走情侣玩了就分手的折磨人做饭小游戏。”单宇说,“其实人家原名叫胡闹厨房。” “那就这个吧,”陶琢很感兴趣,“我看看到底有多折磨人。” 于是单宇点下确定,建了个新档,开始飞速过故事剧情。严喻第一次玩这种手柄游戏,陶琢手把手教他各个按钮的具体操作方式。 进了游戏,先选角色,陶琢一眼看中柯基,严喻则随便。单宇说为了避免等下忙起来看不清谁是谁,大家最好选不同颜色。于是单宇是蓝色,乔原棋是绿色,陶琢黄色,严喻红色。 一开始是新手关,帮助玩家熟悉游戏操作,只需要切切切切切,上上上上上。然而友谊的小车一路跌跌撞撞开到后面关卡,难度上来,它就在翻倒的边缘摇摇欲坠。 这是一个食材、烹饪区和上菜点分布在不同热气球上的关卡,热气球会随机上下移动,不慎踩空掉下去就会摔死,单宇说考虑到你俩是新手,他和乔原棋去右边负责煮面,陶琢和严喻在左边负责丢食材和上菜。 游戏开始,四个角色顿时陷入忙碌。 片刻后只听到单宇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是要放鱼和虾,你把肉给我丢进去干嘛!” 乔原棋骂:“卧槽你放在那里谁知道你放过虾了,糊成一团根本看不清!” 一会儿又喊:“啊啊啊啊我的面!乔原棋你他妈快去把面拿出来!” “让你拿面!面!你端着锅干什么!拿盘子啊!啊啊啊啊别跑了——” 第79章 来不及了,绿色小人已经冲出去,带着锅一起掉下气球。 过了一会儿,地图切换,这关食材、烹饪区和上菜区依旧在不同位置,而且还需要洗盘子。游戏一开始,四人就冲向食材,一时间番茄香肠芝士面团满天飞。 单宇狂按手柄,在切菜区疯狂备菜,这时两个食材刷新点忽然一震,开始变换位置,单宇和乔原棋傻眼了,双双被关在左边什么也干不了。 幸好还有陶琢和严喻,只见他俩一个在上面疯狂切菜,切好了装盘,一个在下面迅速接过,端着盘子加速冲向烤箱,配合默契无比,眨眼之间已然上了好几道菜。 “……这游戏好像不需要我们。”单宇说,默默刷了个盘子。 “我觉得也是。”乔原棋道,接过盘子放在严喻够得着的地方。 接下来难度继续升级,地图里多了传送带,食材会在传送带上慢慢移动,在不同位置获得不同食材则需要玩家手动更改传送方向。 单宇快崩溃了:“啊啊啊啊啊别改我方向!我的紫菜啊乔原棋!我没有紫菜!” “啊啊啊啊你也别喊了,锅!锅!米饭要糊了!” “盘子呢!拿盘子接饭啊!我真服了哥你干嘛总去端锅啊!别端着你那锅乱跑了!” “把灭火器放下乔原棋!你在干什么!啊啊啊你把灭火器丢哪了!啊啊啊啊着火了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手忙脚乱快要崩溃,期间还因抢盘子险些大打出手,然而扭头看严喻和陶琢—— “鱼。”严喻淡淡道。 陶琢立刻丢过去,严喻转身接住。 “盘子有吗,缺一个。” “刚洗好,放这了。” “传送带。”严喻又说。 “我去按方向。脏盘子刷新了我去洗。” “嗯?鳝鱼?”陶琢才注意到看呆的两人,“愣着干什么,上菜啊,还有那个盘子给我拿过来。米饭你不煮了?” 沉默的单宇和乔原棋:“……我们玩的是一个游戏吗。” 单宇忍无可忍,认为这是乔原棋的问题,立刻要求更换搭档。于是陶琢和单宇一组,严喻和乔原棋一组,进入下一关。 然而事实证明,有时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 陶琢控制移动台,让单宇去拿食材,单宇拿了蘑菇回手丢,十个里面有五个掉下空中。 陶琢只好让单宇来控台,结果陶琢端着盘子还没踩上去,单宇就把方块移走了,留下陶琢在风中凌乱。 反观严喻那边就更绝望了,严喻无奈地说:“要的是蘑菇面,你做那么多番茄干嘛?” 过会儿又提醒道:“面要糊了,先去拿面。” “盘子?脏盘子都在你那边,刷新了你没洗……” “灭火器被你淹没在食材里了……算了来不及了,已经烧起来了。” 四人一直玩到烤蛋糕关卡,这一关实在复杂,鸡蛋面粉巧克力蜂蜜傻傻分不清,再加上转来转去的传送带,令人崩溃的打发机和烤箱,单宇最终选择放弃,认为以目前他们的默契水平根本打不出通关。 这时已经快十点了,严喻放下手柄,说:“那我们走了。” 单宇点点头,陶琢跟着站起身。 单宇道:“咦,你们一起走吗?你们顺路?” 严喻闻言一顿,扫了陶琢一眼。不知为何,陶琢忽然感觉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个问题。 严喻便说:“我们住一……” 陶琢眼疾手快捂住严喻的嘴:“啊哈哈哈哈哈我们住得很近,先走了啊!” 迅速把严喻拽出电玩馆。 严喻垂着眼皮,安静地让陶琢捂着他,嘴唇就贴在陶琢掌心,陶琢倏然一顿,触电般松开手。 两人站在电梯里,忽然相对无言,陶琢抿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严喻的呼吸。 从这里回家不方便坐地铁,陶琢打了辆车,两人一起坐在后排。 南城的夜景很美,高楼大厦直入云霄,灯光被雾晕散开,蓝紫红黄相互交错,仿佛一座未来都市。 两人各自望着窗外,都不说话。光斑斜斜飘进来,像跳动的音符,暧昧地落在彼此指缝间。 陶琢扭头,看那些五光十色的碎片落在严喻脸上,映照在严喻眼里。 严喻忽然转过脸,将陶琢的视线捕获。 严喻弯了弯嘴角:“看我干什么?” 陶琢难得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不能看?” “可以看。”严喻笑,“给你看。” 陶琢被那笑挠了一下,整颗心痒酥酥的。 陶琢:“我刚刚……我就是感觉,好像不太想让他们知道。” “为什么?” 陶琢不知道。 陶琢还没回答,严喻却忽然一动,单手撑着座椅俯身朝陶琢贴过来。 出租车后座本就狭小,严喻这一靠近,直接将陶琢堵在座位上无处可去。 陶琢下意识后仰,屏住呼吸,但还是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严喻的气息。 严喻垂眼看着陶琢,眼神带着些许玩味,停住动作审视般盯着他。 这停顿只须臾,是非常短暂的一两秒钟,却让陶琢觉得无比漫长,仿佛呼吸间交换了一个缠绵而柔软的吻。 严喻抬手,在陶琢唇边用指背蹭了一下,这才慢慢坐回去。 陶琢大脑一片空白,憋得差点背气,好半天才回神,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第80章 严喻一笑:“没有。” 陶琢顿时说不出话,喉结滚动,感觉严喻正沉沉地看着自己,没有勇气看回去。 幸好严喻只是端详他片刻,给他找了个台阶下:“所以,为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 陶琢答不上来,心想: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为什么要心虚? 陶琢顿时心乱如麻,从这一刻到下车,脑子里都一团浆糊,麻木地跟在严喻身后,幽魂似的飘回了家。 睡前,陶琢忽然觉得饿,偷偷摸摸去厨房翻箱倒柜做老鼠,最后只找到两包出前一丁,卑微地开始煮面。 陶琢翻出小锅,小心翼翼拧水龙头接水,生怕把严喻吵醒。 可惜打火的时候还是听见严喻开门的声音。 严喻走到陶琢身后,陶琢回头,看见他穿了件略显宽松的黑色t恤,锁骨下方有一颗红色小痣,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眼,不由鬼使神差多瞧了一眼。 严喻无奈:“你又饿了?” 陶琢说有点,严喻叹了口气:“我来。” 陶琢感觉实在太丢人了:“不用,你去睡吧,我吃完就顺便把碗……” 严喻打断道:“还剩几包?” 柜子里就剩两包猪骨汤味的,严喻把它们全拿出来:“那就一起煮了吧。” “可是我吃不了……” “我也吃。” 陶琢一愣,噢了一声,乖乖把位置让给大厨。 严喻熟练地煮了两包方便面,窝了两个鸡蛋,加了点青菜和火腿肠。端出来时香气四溢,陶琢胃口大开。 本来陶琢只是有一点嘴馋,吃不吃都行,但因为严老师亲自下厨煮了面,便顾不上烫,飞快地三口两口把面吸溜进去。 陶琢心满意足,一边神游一边问严喻:“你怎么方便面都煮得这么好吃啊,不去新东方真的很可惜。” 严喻正在吃溏心蛋,无视那句就业指导:“还要吗?我的也给你。” “不要,你自己吃吧。” 陶琢放下筷子,趴在桌上看严喻吃面。 餐桌上方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温温柔柔洒下来,落在两人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袍上,世界忽然一片安静。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天,很简单的一个夜晚,可陶琢却在和严喻一起吃宵夜的这一刻,获得了某种仿佛心愿实现的满足感。 他们收拾好碗筷,互道晚安,陶琢迷迷糊糊入睡,在梦里梦到一件事。 他梦到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游泳池里,他仰头静静看着严喻的脸,再也没有犹豫,搂着严喻的脖子闭眼吻了上去。 陶琢倏然睁开眼睛,天色已然大亮。 早晨清风吹动纱帘摇晃,陶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感觉那梦中的触感仿佛真实存在。 “……” 陶琢非常抓狂,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可是路过严喻房间时,听见自己身体里异常清晰的心跳声。 日子在这种混乱的暧昧中慢慢流逝。 有一天下午,陶琢午觉睡醒,收到赵青桐的微信,说有一道数学题实在不会,想冒昧请教一下陶琢。 陶琢坐起来,给赵青桐写解题过程发过去。 不料半小时后,赵青桐说还是没看懂,问能否给陶琢打个电话听他讲。 陶琢只好和赵青桐打微信电话,从思路到解法把整道题彻底分析透彻,讲了差不多快半个小时。 赵青桐说谢谢,又和陶琢闲聊,提及他期末考试进步神速,陶琢也客套地夸赵青桐,语文考了联考最高分138。 赵青桐说语文也是可以归纳的,就像数学题型,同样需要积累模版与素材。 陶琢蓦然想起严喻那永远在平均线晃悠的语文成绩,开口就问:“你能给我一份吗?” “可以啊,”赵青桐笑道,“正好还有几道复杂的数学题想问你。听说你在南城?要不过两天见面给你吧?” 见面啊……陶琢有点犹豫,作为一个i人打电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考虑到能给严喻带一份语文学习资料!陶琢还是说好,和赵青桐约了时间,挂断电话。 第32章 万有引力 约定之日当天, 陶琢准备出门,穿上羽绒服在玄关换鞋,严喻走过来问:“你去哪?” 陶琢随口说了,严喻沉默, 片刻后低声道:“快四点了。” 陶琢这才猛然想起来, 今天是周五, 他和严喻约好一起出门采购的日子。 楼下超市每逢周五四点都会打折甩卖快过期的三文治饭团, 他们会一起去挑, 作为第二天的早餐,顺便买菜, 散步的同时互考单词。 陶琢顿时十分愧疚:“对不起我忘了, 要不我……” “没事你去吧。”严喻说, “你想吃什么?” “都行。” 严喻点点头,给陶琢围上围巾。 陶琢有些良心不安, 匆匆忙忙下楼, 想早去早回,没注意身后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严喻一路尾随他。 陶琢按照赵青桐给的地址找到那家咖啡店, 赵青桐已经到了, 坐在室外一片遮阳伞下对陶琢招手,陶琢快步走过去。 陶琢点了杯焦糖拿铁,赵青桐喝奶茶。 服务员端着小托盘走来时问:“要给你女朋友点份甜品吗?我们现在做活动, 所有小件蛋糕买一送一。” 第81章 陶琢一怔, 随即迅速否认:“不不不, 我们不是情侣, 你误会了。” 服务员连忙道歉,赵青桐笑着说没事, 低头时神情间却有一丝落寞。 陶琢最后还是要了两块小蛋糕,草莓芝士挞和提拉米苏。 赵青桐把整理好的厚厚一沓语文笔记递给陶琢,陶琢连忙接过,直入正题开始帮赵青桐分析不会的数学题。 但数学题讲起来十分费时间,赵青桐本身又不擅长抽象思维,虽然陶琢已经尽可能地加快速度,全部讲完时还是拖到了太阳下山。 赵青桐有些抱歉:“真是麻烦你了,耽误你这么久。” “没关系。”陶琢看手机,发现已经快六点了,怕严喻担心,想给严喻发消息,打开微信一看,却发现严喻根本没动静。 陶琢有些出神。 赵青桐说:“你家住哪?” 陶琢抬头:“没事,我先送你吧。” 赵青桐说不用,自己坐地铁回去,但出于礼貌,陶琢还是打算送她到地铁站,起身和赵青桐一起离开咖啡店。 路上赵青桐却忽然挑起一个话题:“陶琢,你知道我们年级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吗?” “啊?”陶琢猝不及防,瞬间呆住了,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我?不应该喜欢严喻吗?” 赵青桐笑了:“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可能因为喻神性格太冷了吧,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感,她们不敢。你不一样……总之很多人喜欢你。” 这话题来得毫无防备,陶琢有点脸红,半天才说:“没有吧,我觉得喻哥……严喻其实挺好的。” “这不是重点,”赵青桐问:“所以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天晚上的梦蓦然在陶琢脑海中闪过。 陶琢把这些杂念赶出去,摇头:“不知道,我不太懂这些。” “你这么迟钝啊。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没有,我不知道,”陶琢摇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赵青桐思考后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一直看到他,一直在一起,一分钟都不愿和他分开。为此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吗?”陶琢心里一跳,“但有时和朋友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确实,”赵青桐说,“有时和朋友在一起也会不想分开,想永远一起闹一起玩,但对喜欢的人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和喜欢的人,是和他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得无聊,只要见到他就心满意足。”赵青桐说,想了想又道:“对喜欢的人会有占有欲。” 陶琢心头一跳。 “对朋友就不会吗?”陶琢问。 “会,对朋友也会。”赵青桐说,“希望朋友只和自己玩,只和自己分享秘密,觉得他可以有很多朋友,但最重要的那个得是你。可是对喜欢的人不是这样。” “对喜欢的人,你会希望自己是唯一。” 于是陶琢蓦然想起那天无端飘过脑海的话。 也许,他希望严喻不要接受任何人的告白,并不是出于对朋友的占有,而是…… “所以,有这样的人吗?”赵青桐捏紧了藏在外套口袋里的一封信,笑着问陶琢。 “我不知道。”陶琢说,“我想也许吧。” 听到这个回答,赵青桐耸耸肩,说好吧,神色如常,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在口袋里,她慢慢松开握紧信封的手,没有选择把信拿出来,只是对陶琢说:“我到啦!先走了,谢谢你送我。” 陶琢点头,和她告别后转身离开,打了辆车,坐在车上发呆。 一路上都在为赵青桐突如其来的话魂不守舍,出神地思考某个困扰了他一整个冬天的问题。 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吻了严喻。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陶琢再也无法忽略自己在面对严喻时,灵魂深处一次又一次的心跳与悸动。 陶琢回到家,严喻已经把饭做好了,愧疚再次涌上心头,陶琢解下围巾:“对不起啊,没想到会这么久,下次不会了。” 严喻只是看他一眼,平静地说:“没事,吃饭吧。” 陶琢莫名有些慌张,不敢看严喻,全程低头扒饭。 殊不知他这个做贼心虚的小习惯早就被严喻发现,于是严喻夹了点清蒸鲈鱼,还有烤鸡翅,一边放到陶琢碗里,一边状似随意地问:“赵青桐找你做什么?” “啊……”陶琢装作啃鸡翅,没有抬头,“就我和你说的……问数学题……在咖啡馆。” 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含糊,同时还在努力地往腮帮子里塞饭。 “噢,数学题。”严喻不咸不淡地说,“聊了这么久?” “没有,就,后来又送她去地铁站……”陶琢说,忽然非常不想告诉严喻他和赵青桐探讨了一些复杂的情感问题,而这些情感问题似乎还和严喻本人有关。 最后选择撒谎:“她还问我……英语作文的事来着。” “英语作文么。”严喻淡淡。 “……嗯。” 严喻突然不说话了,垂着眼睛安静地喝汤。 吃完饭,严喻先去洗澡,陶琢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好像不是严喻通常洗澡的时间啊……陶琢胡思乱想,小金鱼在鱼缸里翻滚,尾巴“哗啦”尾巴扇出水花。 第82章 浴室门忽然被拉开,严喻走出来,身上带着蒸腾的热气,陶琢下意识抬眼看过去,谁料严喻上半身没穿衣服。 陶琢顿时僵住了—— 严喻把浴巾搭在身上,扯过一角,盖在头上随手擦湿漉的头发。 浴巾下露出一截劲瘦细白的腰,若隐若现的腹肌,和沉稳有力的手。 陶琢立刻联想起那天在游泳馆的事情。严喻教他游泳,他们泡在水里,就是这双手抱着他揽着他,让他靠在身上,感受到对方从肩膀到胸膛近乎滚烫的温度…… 还有那对湿润的,浅红色的,让人想咬上去的嘴唇。 陶琢耳朵瞬间红了,挪开视线,严喻看他一眼,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陶琢面无表情,开始脱羽绒服,“没事,房间里有点热。” 严喻挑眉,看着陶琢不说话,陶琢立刻狼狈地冲进卧室,反手关上房门,心想严喻这是在干什么?! 只穿了一件单衣被冻得瑟瑟发抖,到处找遥控器开空调,片刻后发现该死的空调怎么偏偏今天不工作?!没办法,又硬着头皮去敲严喻的门。 严喻打开房门,这时已经穿上了一件黑色长袖,只是头发还有些湿,没有吹干,滴了一滴水在陶琢肩头,带着严喻的气息,又让陶琢心里一跳。 严喻垂眼看他,瞳色很深:“怎么了?” 陶琢避开那视线:“房间里的空调好像坏了。” 严喻跟着陶琢去他卧室,接过遥控器抬头研究空调。 卧室并不大,站两个人稍显局促,陶琢跟在严喻身后仰头,看不见空调,只看见严喻的后背。 于是陶琢忽然觉得整个房间都被严喻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不,甚至是严喻本人填满了,没留下一寸空间。 他视线不自觉跳到严喻后脑勺,又慢慢下滑,掠过宽阔的肩膀与窄细的腰,以及再往下…… 陶琢顿时有些抓狂,心想陶琢,你他妈的又是在干什么?!耍流氓吗?! 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乱看。 “好像真坏了,”片刻后,严喻也拿空调没办法,对陶琢说,“明天找人来看吧。今晚先睡我那儿?” 陶琢暗道这怎么可以?然而嘴比脑子跑得快,已经毫不犹豫地说:“好。” 陶琢:“………………” 陶琢简直想抬手抽自己一巴掌,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陶琢实在没脸,也编不出理由重新拒绝严喻。 半小时后,忐忑无比地抱着枕头和被子走进严喻卧室,把它们一股脑全丢到严喻床上,严喻淡淡看了他一眼。 严喻床宽一米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躺一个人绰绰有余,躺两个人,还是两个长手长脚、正长身体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便显得狭窄无比,只要轻轻一翻身就会碰到对方身体。 陶琢非常紧张,忐忑不安,强撑着眼皮玩手机,想把睡觉时间尽量往后拖,不料严喻伸手过来,残忍地抽走:“别玩了,睡吧。” 反手关上灯,卧室里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中十分安静,只有空调工作的声音,呜呜作响,不断吹出柔和温暖的热气,拍打在两人身上。 陶琢小心翼翼翻身,打算换个姿势侧躺,不料翻过来之后发现严喻也正朝着这边,静静望着他,两人一下子就变成相对而眠。 陶琢浑身一顿,没有犹豫,又状似无事地翻了回去。 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翻来,翻去…… 严喻终于忍无可忍,摁住他的被子:“烙饼吗?” 陶琢投降:“不烙了,这就睡。”并且把锅推给空调:“你开的多少度啊?好像有点热。” 严喻无言以对,看了眼已经掉到23度的室温,拿起遥控器把温度调低。 陶琢盖紧被子,不敢说其实有点冷,默默闭上眼睛。 但还是睡不着。 陶琢想,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以前不是没和严喻躺在一张床上过……从最开始第一次大考前,他肚子疼,躺在严喻床上,严喻让他枕自己的枕头、盖自己的被子,隔着一件衣服给他揉肚子……到学农时作为病号被严喻照顾,都是和严喻睡在一起。 那时他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去抢严喻被子,占严喻地盘,挠严喻的痒痒肉,最后又被严喻钳着两手丢回自己被子里。 可为什么现在不一样了呢?为什么看到严喻的瞬间,会忍不住心跳加速,为什么会有想要吻严喻的冲动,为什么这个冲动一次又一次闯入脑海? 陶琢胡思乱想,不经意翻过身,孰料这次动作大了点,一下就贴在严喻身上。 严喻同时睁眼,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的嘴唇离得那么近,只差一点就要碰上,呼吸都拍打在耳畔,交错着充满暧昧。 陶琢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却反应得很快,本能向后躲了躲。那躲避的动作实在有些明显,严喻眼神倏然一暗。 严喻似乎叹了口气,坐起身,抓着被子越过陶琢:“你睡吧,我去沙发。” 陶琢一怔,看着那人垂下眼睛,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冰冷。 陶琢仿佛被人敲了当头一棒,想张嘴挽留严喻,说不是的,不是不想和你一起睡,我只是…… 第83章 可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目送严喻离开。 片刻后,陶琢打开卧室房门,走到客厅,看见严喻正蜷缩在那条短短的双人沙发上,扶手很硬,硌得人脖子生疼,严喻则微微皱眉,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陶琢不由心想,严喻误会了吗?又觉得我讨厌他了吗?明明严喻才是那个受焦虑症折磨常态失眠的人,却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妥协。 陶琢的心酸难以言说,半晌后轻声道:“严喻。” 严喻睁开眼看他。 “你进来睡吧。”陶琢道。 然而严喻只是平静地注视陶琢片刻,又闭上眼睛:“不用了。你睡吧。” 陶琢还想恳求,严喻却已然淡淡道:“进去。” 严喻的命令一向不容置喙,陶琢不敢再争辩,只好噢了一声,耷着尾巴走回卧室。 第33章 大冒险 陶琢辗转反侧, 整个晚上都在胡思乱想,忍不住仔细审视与严喻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话,每一种眼神交汇。 他对严喻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呢?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还说只是普通的同学, 还是严喻也和他一样, 在不知不觉间滋生了越界的欲望? 严喻会对其他人笑, 会摸其他人的头发, 会温柔地给其他人一个家吗? 他对严喻来说,算是特别的吗? 陶琢想不出答案, 饱受折磨, 将近五点时才勉勉强强眯了片刻。 他睡得很浅, 梦里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挣扎着爬起, 发现是严喻在冲凉。 淋浴房的门打开, 严喻拎着浴巾走出来。这回严严实实地穿了白t,小臂上滚下一连串线般的水珠。 严喻一怔, 似乎没料到陶琢就站在门外, 垂眼看陶琢, 陶琢心跳倏然漏跳一拍,下意识避开严喻的视线。 严喻抿嘴,低声说早, 然后小心侧过, 避免与陶琢有身体接触, 走进自己卧室掩上房门。 从这一刻开始, 陶琢感觉他与严喻之间多了一条隐秘的河。 一条无声无息、暗流涌动的界河,滩涂嶙峋, 藏满礁石。谁敢越界,便会被伤害得遍体鳞伤。于是两人站在岸边,谁都没有勇气朝对方游去。 年关将近,林思含发来微信,问陶琢是否回家过年,陶琢思来想去,决定年前回上海一趟,将自己的计划转告严喻,严喻只是点点头。 单宇提出过年前大家再好好聚一次,约了不少人,拜托陶琢问严喻要不要来,严喻说好。 单宇把地点定在桌游店,包了间房。 当天陶琢和严喻一起抵达时,一群人正吵吵闹闹下飞行棋。见人到齐了,单宇张罗打桌游,陶琢和严喻不懂,劳驾苏越廷和乔原棋普及基本玩法。 其中有一种叫我是大老板,被单宇戏称为六人版分手厨房,规则有点类似大富翁。 一张地图,一些写有金额的任务牌,六张角色牌和很多功能卡,每个玩家会拿到一张资本家角色牌。通过摇骰子走格子,决定是否和格子里指定的玩家一起做生意,之后谈判怎么分红。 总之是一个吵架游戏,大家各怀鬼胎努力挣钱,消耗彼此的功能卡,抢走对方的角色牌——如果自己的角色牌被抢走了,那就意味着该玩家基本与剩余的游戏无缘。 然而当严喻和单宇对压,压得手里显然没有任何反制牌时,陶琢捏着抢牌卡没有出,被单宇恨铁不成钢地戳额头:“你傻啊!你不会抢喻哥角色牌吗,这样你就有两个角色了,稳赢的!” 陶琢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啊,我没想到。”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这个可能,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他和严喻是一体的。 严喻看他一眼,把自己的角色牌递过来,陶琢一怔,又把牌推回去。 单宇在一旁看着,觉得两人矫情得不可理喻:“不是你俩在这谦让什么?兄友弟恭啊!不要给我!” 游戏结束,陶琢以200万的微弱优势领先单宇赢得胜利。 陶琢忍不住偷看严喻。这人垂着眼,冷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游戏后半程一直大公无私帮陶琢压牌的人不是他似的。 严喻太凶了,那冷冰冰的架势,不管当庄家还是上别人车,杀价都杀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单宇感觉再玩下去友情小船就会彻底沉没,果断收起牌,转而拉人打阿瓦隆和狼人杀。 众人热热闹闹玩了一下午桌游,吵得口干舌燥,离开桌游店,前往附近一家烧烤大排档。 单宇又来问要不要喝酒,陶琢想说不要,严喻却一动,点了点头。陶琢抿嘴,悄悄扫严喻一眼,两人谁都不说话。 这回来吃饭的人多,串都二十二十点,老板用铁盘托着一盘一盘端上来,码在桌上十分震撼。 众人一边撸串一边喝酒,陶琢趁严喻不注意偷偷抿了几口,下一秒就皱紧眉头——苦的,还有点酸,这个乌苏到底有什么好喝? 心里碎碎念着吐槽,脸上却扭头偷瞥严喻。 严喻抄起酒杯一饮而尽,神色淡淡,不说话,旁人也不主动和他搭话。 过了一会儿,严喻可能是感觉热,忽抬手扯了扯衣领,解开两枚扣子。 被压在羽绒服下的衬衫就这样随意敞开,露出锁骨,陶琢瞟过去,再次看到这人锁骨左下方那颗红色的血痣,很小,对陶琢而言却像针扎般刺眼,让他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第84章 “玩点游戏吧?”吃饱喝足后单宇说,“都喝酒了吧?玩点刺激的。” 几个男生纷纷附和,问玩什么。 “逛三园?”有人提议道,“输的喝酒。” “喝酒有什么意思,”又有人说,“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大冒险也没有意思到哪里去……” 一群人叽叽喳喳,最后还是决定玩逛三园,惩罚是真心话大冒险喝酒三选一。 陶琢没喝,也不会逛三园,主动说不参与,搬着椅子往后退,坐到一旁围观。 单宇环视一圈,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问严喻:“喻哥你玩吗?” 本以为高岭之花如严喻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谁知严喻想了想,坚定地点头。 陶琢:“?” 陶琢实在感觉今天严喻怪怪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学生们就拍着桌子逛了起来。一开始逛的还比较正常,什么国家园植物园英雄联盟园,到后面玩high了,开始出现元素周期表园,物理公式园,一中饭堂菜色种类园。 逛到坐在斜对角的余沅时,余沅卡住了,答不上来,在三个选项中陷入纠结。这时有人起哄:“就真心话吧!余班,你就说在场人里,有没有你的暗恋对象?” 平日里余沅和严喻的绯闻就传得满天飞,所以这直白的问题一抛出来,立刻有人浮想联翩地起哄,眼神往严喻的方向瞟。 余沅脸红透了,不肯回答,说自己选喝酒,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在一干人“牛x”的哄笑声中坐下。 陶琢莫名感到心情复杂。他忽然知道该如何形容每逢这种时刻,心底最深处那种滋味。 非要说的话,就像那杯酒。苦,涩,一口咽下后,只感到似有若无的酸意在胸腔中弥漫。 这个小插曲让陶琢陷入沉思,托腮坐在一旁发呆,而游戏继续,下一个卡壳的是谭棠。 谭棠骑虎难下,生怕遭到如余沅一般的对待。夏辛禾见状抄起她的酒杯:“行了,这杯我帮小棠喝了——我喝三杯,好吧?” 夏辛禾便在“禾姐霸气”的呼声中直接干了三大杯乌苏。 大排档里学生们的喧闹声没有停过,陶琢渐渐感到无聊,扭头向外看。 这时夜色已深了,一轮明月高悬于顶。 今夜天上又浮着成片的鱼鳞云,月亮像一片圆圆的叶舟,在云雾之中慢慢穿行。这让陶琢忽然想起他刚来一中的那段日子,他和严喻还不熟的时候。 就是因为那个晚上,望着云间玉盘,他无端觉得严喻就像月亮,看似清冷高远,实则总是无言而温柔地跟在自己身后。于是鼓起勇气主动迈出一步,并一步步离严喻越来越近。 可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还能理所当然以同学的名义待在严喻身边多久呢?毕业后他们会各奔东西吧,有一天,他们会形同陌路吗? 想到这里,陶琢的心沉下去,陷入某种杞人忧天的惆怅。 一旁忽又爆发出大笑,陶琢回头,发现这次是苏越廷倒霉,在奥特曼园中迷失方向。 陶琢叹了口气,起身道:“借过,去趟洗手间。” 不料老板告诉他大排档里没有洗手间,他得去对面饭店借用。 陶琢走进饭店,找到男卫生间,扭开水龙头,用刺骨的冷水洗了把脸,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部赶出脑海。 不要再想了,你和严喻只是朋友。 陶琢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好半天才准备回去,刚推开门,却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家饭店构造特殊,女洗手间在走廊这侧,男洗手间,也就是陶琢所在的位置,在走廊另一边尽头拐角。若非穿过一整个走廊,不会发现走廊深处还站了人。 于是,这个晚上,陶琢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目睹夏辛禾低下头,和怀里笑得两眼弯弯的谭棠接吻。 陶琢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一吻之后,谭棠踮起脚,抓着夏辛禾的衣领往下拉,恋恋不舍地在她嘴唇上又亲了两下,才站回去,笑盈盈望着对方。 那一瞬陶琢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本能反应,果断退回男洗手间藏起来,杵在角落发愣。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陶琢才慢慢走回大排档。夏辛禾与谭棠早回来了,依旧并肩坐在一处,神色如常,谁也猜不到她们方才在夜色中接了个吻。 路过严喻,严喻瞥陶琢一眼,十分敏锐,皱眉道:“你怎么了?” 陶琢只是摇头,独自坐回原位。 该死的逛三园游戏还在继续,陶琢脑海里却在不断回放刚才那一幕。 夏辛禾与谭棠……谭棠与夏辛禾…… 她们……她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为什么要接吻? 不。一个声音蓦然响起来,谁都知道朋友之间不会接吻,夏辛禾与谭棠是情侣。 不要再骗自己了。如果你想和一个人接吻,那么只意味着一件事。 口哨声与起哄声忽然同时响起,震耳欲聋。 陶琢抬头,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严喻在游戏中败北。他忙问身旁人怎么回事,同学告诉他:“逛神奇宝贝园!喻哥说他没看过神奇宝贝,只知道皮卡丘。” 陶琢一阵失笑,心想这也不能怪严喻。 能知道皮卡丘还是因为上次他们一起去抓娃娃,陶琢给严喻科普了一些基本ip常识。 第85章 单宇兴奋无比:“卧槽,终于让我抓到喻哥的小尾巴了!选!敢选喝酒我以后都看不起你!” 严喻面无表情,淡淡道:“那就不选喝酒。” “好好好,”单宇立刻接话,“别说我欺负你啊,我就用软件随机roll一个——” 不料单宇好死不死,一roll就roll到最经典的大冒险之和身旁某人热吻。 起哄声顿时翻倍吵闹。在一片混乱中,严喻先是看了眼左边的乔原棋,又看了眼右边的霍超,最后视线倏然落在霍超与自己之间,那个原本属于某人的空位上。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陶琢听到严喻淡淡道:“陶琢,过来。” 第34章 晚风吻花 陶琢正在后面忐忑不安又醋味十足地关注事态发展, 没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去。 他愣住了,片刻后一激灵,恨不得变成鬼原地飘走:“等一下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众人迅速冲上来,“严大神要和你接吻!快快快把他拉回来, 谁允许他坐那么远的——” 陶琢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邪笑着伸来的七八只手抓回原位一屁股摁下, 不知哪个王八蛋开始带头敲碗:“接吻!接吻!接吻!” 陶琢脸红透了:“不是你们还真以为……” 还真以为严喻会答应吗?! 然而话没说完, 忽觉得下巴被人捏住, 向左边轻轻一扳——陶琢猝不及防对上严喻的视线。 严喻依旧微垂眼皮,掩盖了眸中所有神色, 在起哄中盯住了陶琢。 严喻顿了顿, 慢慢俯身朝陶琢靠近。 那一刻陶琢仿佛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臣服在严喻手中,想不起自己在哪, 甚至忘记要躲,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严喻离他越来越近。 茉莉花香是那样浓郁,代表严喻的味道将他整个包裹。那气息席卷而来, 仿佛也代表着严喻的入侵, 严喻的占有—— 然而就在严喻微微侧过脸, 鼻尖交错,他们将要唇瓣相贴时。 严喻停住了。 陶琢感觉震动如擂鼓的心脏在这一瞬也随之停跳。 严喻退了回去,垂着眼, 淡淡道:“差不多行了吧。” 短暂的死寂后, 笑声和叫声再度浪潮般涌起。显然, 众人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严喻真的会亲下去。 那可是严喻啊, 高不可攀似雪如霜的严喻,他会为谁从神坛上走下呢? 有人说:“看把我们淘宝吓的!” 又有人说:“没事的陶小琢, 醒醒,不会被吓死了吧!” 陶琢被人抓着肩膀前后摇摆,半天才回神,状似轻松地开了几句玩笑,把一切遮遮掩掩对付过去。 众人不再捉弄陶琢,继续游戏,吵闹无比,只有陶琢坐在原地,觉得血一点一点冷下去。 严喻没有亲他,陶琢想。 这意味着对严喻来说,他对陶琢没有超越界限的冲动与欲望,不会像谭棠与夏辛禾那样…… 也许一直以来胆大包天,充满妄想,试图越过那条危险的暗河偷走一个吻的,始终都只有陶琢一个。 仿佛什么幻想破灭了,陶琢安静地坐着,觉得心慢慢沉落海底。 他不会喝酒,只能喝茶,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地灌下肚,试图借此使自己保持冷静。可最后他发现他做不到,他总是忍不住回忆在方才那仅差一寸的瞬间。 他想他渐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喜欢严喻。 所以想亲他,想抱他,想黏在他身边。 想严喻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陶琢正想到这里,手机忽然一震,赵青桐发来微信。 赵青桐:能出来一下吗?我在饭店隔壁的巷子里。 陶琢身心俱疲,但出于对赵青桐人身安全的担忧,还是起身过去。 狭窄的小巷中,赵青桐正站在路灯下,低头靠在墙边,显然是在等陶琢。 陶琢刚要问赵青桐有什么事,目光却注意到女孩手中的信封。 那信封被她轻轻捏在手里,是淡粉色的,用秀丽的笔迹写了“给陶琢”三个字。 那一瞬,无须多言,陶琢什么都明白了。 两人都没有主动打破这沉默,相对哑然了很长时间。 终于,赵青桐率先开口:“其实那天和你聊过之后,我就猜到会是什么答案了。但人总是这样,总是不死心,还想试一试,觉得也许会有那么一次机会……” 她耸耸肩,像是给自己打气,对陶琢说:“陶琢,我想问,这封信你会收下吗?” “对不起。”良久后,陶琢说:“对不起。” “我知道了。”赵青桐一笑,“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反而是我要和你说谢谢。谢谢你,其实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为什么要喜欢我?”陶琢疑惑道,“其实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那天在萨莉亚……” “陶琢,”赵青桐打断,“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好,不是因为他优秀,不是因为某天路过洗手间时英雄救美这么俗套的剧情——而且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应该喜欢单宇吧?” 赵青桐笑了笑:“喜欢一个人,就是单纯地喜欢他本身,你永远找不到最开始心动的那个时间点,找不到理由,却始终无法欺骗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像本能一样不会被改变,是能击败理智的冲动。” 第86章 陶琢倏然愣住。刹那间仿佛洪炉点雪,灯火通明。 “所以,”赵青桐道,“我有个问题想问。” 陶琢低头,嗯了一声:“你说。” “你拒绝我,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晚风穿巷而过,吹动陶琢的裤脚,与鬓边凌乱的发。 良久后陶琢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吹远,却十分坚定。 他说:“是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我知道了。”赵青桐笑道,“祝你成功抓住他。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过去。” 陶琢点头,知道她是为了避嫌,学生之间那不知轻重的流言蜚语总是伤人至深。 然而陶琢一转身,刚三两步走到巷口,脚步蓦然一顿。 严喻就站在他面前,垂眼安静地看着陶琢,不知听到了多少他和赵青桐的对话。 陶琢那一瞬觉得手脚发麻,感觉严喻的眼神就像刀,锐利无比,一寸寸剥开他的皮,露出被主人埋藏在胸膛深处的最胆怯的核,把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谁的名字看得一清二楚。 陶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严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打你电话不接,怕你出事,来找你。但好像多虑了。” 陶琢先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严喻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可对上严喻那眼神,忽又觉得很不舒服,想要解释什么。 但是解释什么呢?有什么可解释的? 严喻没给陶琢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走远。 严喻坐回大排档,开始自顾自喝酒,一杯接一杯,看得一旁的单宇胆战心惊。 陶琢摸不透严喻的心思,也一声不吭坐在一旁。 严喻的眉压得越来越深,脸色越来越冷,周围人陆陆续续察觉到了他身上气压的降低。 单宇看了眼表说:“都十点多了,要不今晚就到这里吧。” 学生们纷纷起身,说散了散了。严喻也站起来,有些摇晃地向后跄了一步。 陶琢下意识伸手扶住他,严喻顿了顿,借力靠在陶琢身上没躲。茉莉花香中夹杂着一丝酒气,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别致的醇香,弥漫在陶琢鼻腔间。 苏越廷注意到严喻情况不对,问:“严喻?你没事吧?你喝多了?” 其他人纷纷来关心,说喻哥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不过不愧是喻哥,喝那么多逛三园也就输了一次。 单宇闻讯而来,对陶琢说:“你们不是住得近吗?要不你送喻哥回去吧。” 陶琢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片刻后又摇头:“其实我和严喻住一起。”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陶琢感到严喻似乎动了动。 单宇顿时愣住了:“你……严喻……你们住一起?” 他神色忽然有些复杂,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陶琢一眼,没再说什么。 众人在吵闹中分手,一些人去坐地铁,一些人打车。 陶琢叫了辆滴滴,陪严喻站在饭店门口等,十五分钟后司机打电话来说迷路了,找不到巷子入口,让陶琢走到大路上去。 陶琢和单宇告别,一个人扶着严喻慢慢往外走。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砖路上影影绰绰地晃动着。 月亮消失了,乌云密布,天尽头滚来一声惊雷,等下会有一场暴风雨。 陶琢成功找到滴滴,拉开车门,拖着严喻一起坐到后座。 严喻似乎醉得更深了,一路都把脸轻轻贴在窗户上,凝望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不和陶琢说话。 等走到家门前,严喻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任凭陶琢说什么也不搭理。陶琢只能一手扶着他,一手别扭地绕过去,贴着严喻大腿乱摸,历尽千辛万苦吊出那串家门钥匙。 陶琢把比他高半头的严喻生拉硬拽带进家门,心里骂:他妈的,以后再也不准严喻喝酒了!还说我呢,这点酒量也敢学人一口闷! 身体却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严喻的羽绒服脱下挂到门口,又把人拖进浴室冲凉,给他调好水温,反手拉上防水帘。 在严喻洗澡的空档里,陶琢继续忙忙碌碌,去厨房煮醒酒茶热牛奶,把严喻卧室里自己的被子枕头拿出来丢到沙发,把沙发上严喻的拿进去丢到床上。 陶琢给严喻铺好床,走出卧室,发现严喻已经洗完澡站在客厅。他没有洗头,头发并不湿漉,只是发梢末端沾了点水汽搭在脖子上,倒给他整个人平添几分锐利。 严喻穿一件白t恤,披黑色外套,听到动静回头,目光沉沉地盯着陶琢。 陶琢被那目光一看,蓦然心乱如麻,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从严喻身边过去,走向那只绿色小沙发。 小沙发上方有一扇小窗,窗外有一个小铁架,架上摆着一瓶黄玫瑰花。花是他和严喻前两天买的,如今正灿烂怒放,陶琢想抢在暴雨降临前把花收回来—— 路过严喻时,却被严喻一下抓住手腕。 严喻握得很紧,很用力,虎口钳住了陶琢细瘦的手。 陶琢被他拽得一跄,回头,跌入严喻深不可测的湖水一般的眼睛里。 陶琢喉结一滚,咽了咽口水,试图转移话题:“你没事吧?”他生硬地道,“是不舒服吗?我给你煮了茶,等下睡前喝一点——疼,严喻你弄疼我了……” 第87章 然而严喻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他,疼得陶琢直皱眉。陶琢试图强行抽手,却换来严喻更冷酷的对待。 陶琢不敢动了,严喻抓住他不放,紧紧盯着人问:“你答应她了吗?” 陶琢说:“你在说什么?答应谁?” 严喻置若罔闻:“所以现在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严喻的声音很轻,却像逼问,人一步步朝陶琢走来,陶琢不由后退。 退了没几步,小腿撞到绿沙发边缘,退无可退,严喻却还在靠近。 陶琢心下一跳,身体下意识后仰,整个人失去重心,一屁股摔在绿沙发上。 陶琢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严喻已然俯身,两手撑着小沙发扶手,将陶琢完全笼罩在自己身下,堵住了陶琢所有退路。 陶琢就这么被困在严喻两臂之间,怔怔地盯着严喻。 严喻刚冲完凉,发丝凌乱,露出雪白的额头,精致而冷漠的眉眼间戾气弥漫,令陶琢有些畏惧。 “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他平静地重复道,“是谁?” “是谁?说话,陶琢。” 陶琢不肯开口,仰头与严喻对视,仿佛在用沉默做反抗。 他心想这还用问吗,是谁?是你啊,是你! 陶琢忽然有些怨恨,心想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那么好?你让我滋生了不该有的幻想,却什么都不能给我留下,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如何开口? 陶琢不能开口。 他以为严喻只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不敢用这些自私的欲望破坏他们的友谊。 “你醉了。”所以陶琢只是轻声说,伸手来推严喻。下一秒却被严喻抓着手腕压回沙发里——严喻一手就钳制住了陶琢的两只手腕,牢牢锢在掌心。 严喻低头,离陶琢很近很近,明明居高临下,却像一个输家,沉默地看着陶琢。 “陶琢。”严喻忽然轻声道,陶琢茫然抬头。 与此同时,席卷整座南城的狂风如期而至,吹开陶琢头顶窗户,吹得那朵娇艳欲滴的黄玫瑰摇曳生姿。 严喻在这风中低下头。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陶琢唇上。 生硬青涩,却又强势野蛮。 陶琢一怔,下意识激烈反抗,却被严喻牢牢摁着动弹不能,差点咬到自己舌尖。 严喻几乎是凶狠地吻了过来,扣着陶琢的手腕不让他逃跑,露出尖齿,在陶琢柔软而湿润的唇瓣上轻轻滑动。 有那么一瞬间,陶琢能感觉到,严喻是真的想毫不犹豫地咬下去,咬破皮,咬到陶琢的血和肉,品尝那铁锈的味道,仿佛这样就可以彻底标记、占有他整个人。 但出于某种原因,严喻没有狠下心。他只是用齿尖轻轻研磨,最后收回去,变作最单纯,最温柔也最绝望的,不敢再深一步的吻。 严喻放松了力度,陶琢却不再挣扎。 他身心俱疲,只想在这一刻放纵自己沉沦。 于是他学着严喻的样子,慢慢闭上眼睛,耳边是两人快到要炸开的心跳。 陶琢忽然想,原来和严喻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严喻的嘴唇,是这样的感觉。 这个吻很缓慢很漫长,可谁都没有率先推开对方,谁都没有打破那心照不宣的贪婪。 这一刻,困扰了陶琢一整个晚上,乃至于一整个冬天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 ——晚风亲吻窗边的黄玫瑰,严喻亲吻陶琢。 陶琢必须承认,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严喻。 -卷二·晚风吻花完- 第35章 连麦 吻不知是何时结束的, 陶琢睁开眼睛,又跌入严喻那双深黑的眼睛里。 陶琢微微张嘴,唇上还残留着严喻温度,想说什么, 却被严喻蓦然伸手捂住。 严喻的头靠过来, 轻轻搭在陶琢肩头, 他用手掌轻抚陶琢后脑, 将他摁进怀里。 陶琢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可严喻浑身一松,仿佛失去力气一般, 整个人压在陶琢身上。 “严喻?”陶琢轻声道, 想要去推严喻却发现推不动。 陶琢微微侧过头, 听到了严喻平稳的呼吸。 陶琢:“……” 陶琢气得咬牙切齿,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睡着的严喻挪到床上。陶琢帮他盖好被子, 调好空调温度, 最后坐在床边,低头看严喻。 严喻的嘴唇很湿润, 嘴角微微发红, 是因为刚刚贴上来的速度太快, 一下撞到陶琢的牙齿,又被陶琢不轻不重咬了一下,所以留下了一片红痕…… 这是巨大的逾越, 是对暗河的挑衅。陶琢本该觉得惊慌, 可事实上, 他是如此平静。 陶琢想了很多, 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扫开滑到严喻眼前的碎发, 发现这人睡梦里也蹙着眉头,又伸手强硬地给他揉开,蹑手蹑脚关门离去。 却不知在他离开后,一片漆黑中,严喻慢慢睁开眼睛。 陶琢抖开被子,打开客厅的空调,对付着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他睡得不沉,一直在做梦,梦里全部是严喻,严喻追着他不放,严喻抓住他,严喻又凑过来,把他摁在绿沙发上专注地吻…… 天蒙蒙亮时被热醒了,掀开被子低头一看,脸瞬间爆红。 陶琢迅速跑去淋浴间洗澡,降完火后坐在沙发上发呆,耐心地等天亮。 陶琢一个人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包括想那只绿沙发,想那可是他从小爬到大坐到大的绿沙发……严喻怎么能在那里亲他?! 第88章 最后思绪又转回来,思考,严喻醒之后该怎么办?严喻会记得吗?他该怎么说,怎么做,该怎么面对严喻? 可惜没等想清楚这些问题,就捕捉到门把手“咔哒”的动静。下一秒,严喻的卧室门被打开,主人走出来,顶着一头乱发垂眼看陶琢。 陶琢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也抬头望严喻。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先说话。 最后是严喻开口,淡淡道:“昨晚是你带我回来的?” “嗯。”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陶琢摇摇头:“没事。” 严喻走进厨房,拿出冰箱里的牛奶倒在小锅里煮,折身走向卫生间时忽然一顿,看着陶琢平静道:“昨晚,我没做什么吧?”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陶琢安静良久,选择说谎:“没有。” 可这一刻,听到这个答案,严喻却蓦然笑了。 陶琢立时心慌意乱,觉得整个人被严喻看穿了,忙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严喻似乎歪了歪头,玩味地看着他:“我赌赢了。” “什么赢了?赌什么?”陶琢一头雾水。 严喻不再搭理他,转身合上卫生间的门。 “昨晚断片了,”吃早餐时严喻淡淡道,“不记得怎么回来的,就记得梦里还在玩大冒险,单宇让我亲你。”似有若无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陶琢现在一听到“亲”“吻”的字眼就头皮发麻,心想原来是这样吗,所以严喻才会莫名其妙把自己摁在…… 他视线不着痕迹滑过绿沙发,又收回来,低头恶狠狠戳盘子里严喻做的用黄油煎得香喷喷的三明治,仿佛在戳严喻的脸,恨恨道:“没事……反正那会儿也没亲到。” 严喻嗯了一声,并不拆穿陶琢。 饭后严喻去洗盘子,陶琢在客厅里乱转,发现没事干,鬼鬼祟祟逛到窗边,跪在绿沙发上看那瓶黄玫瑰。 昨晚下雨前他还是把花抱了进来,今早才搬回去。此时雨过天晴,阳光灿烂,黄玫瑰娇艳欲滴,在晨风中微微摇曳。 陶琢趴在那儿,一边戳着黄玫瑰,一边思考他的人生大事。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朵花的瞬间,整个人心情好起来,并为所有复杂而混乱的情思找到了去向。 他喜欢严喻,陶琢想,毋庸置疑,也没必要再自我欺骗,他就是喜欢严喻,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严喻。那么既然这是一个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不如顺其自然,珍惜当下。 向前一步,他没有勇气,向后退缩,他不舍得放严喻走。 所以不如就这样,就这样狡猾地、乖巧地待在严喻身边。 如果老天有眼,一定会让他如愿以偿。 于是严喻洗完盘子出来时,就看见他的小狗趴在绿沙发上,戳着那瓶玫瑰花,嘴角上扬,心情似乎很好,伸出沙发外的小腿一晃一晃。 “严喻。”他似乎感觉到了严喻的视线,转身跪坐下来,严喻应声走去,陶琢却忽然伸手抱住了严喻,把头埋在他腰上。 严喻一怔,垂眼看着他,低声道:“怎么了?” 陶琢摇头,用头发在人身上蹭,绞尽脑汁给自己大胆的行为编造理由:“马上要走了,我舍不得你。” 那一瞬间严喻仿佛看到小狗试图隐藏,却无法隐藏,本能一般对他翘起的尾巴在摇晃。 严喻便想,好吧,再给他一点时间,给陶琢一点时间。 给陶琢一点时间,鼓起勇气正视自己,也鼓起勇气相信严喻。 便在陶琢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勾起嘴角,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开学之后也可以住在这里吗?”陶琢问。 “可以。” 陶琢高兴起来,欢天喜地进了房间。 也许是因为这个忽如其来的拥抱,也许是因为别的,陶琢发现他与严喻之间那条若隐若现的暗河消失了,他们又恢复与从前一般亲密无间……甚至更亲密。 离开南城前的几天陶琢都待在家里,待在严喻身边,哪也不去,临出发当晚才开始恋恋不舍地收行李,第二天一早不情不愿被严喻揪起来,打了车送到机场。 “我买年初三的票吧。”陶琢赖在安检通道门口不动,准备拖到最后一秒再进去,一边看票一边和严喻说。 “太早了。”严喻两手插兜,面无表情道。 “不早吧?一二三四五……五天后才能回到南城呢。”陶琢抗议,手上却乖乖往后翻,“那,初四?初四这班有点晚……” 严喻说:“我年初七才能回来。” “噢。”陶琢听懂了,“好吧,那我买年初七一大早的票。” 严喻瞥他一眼,勾了勾嘴角。 陶琢就这样坐上飞机,睡得东倒西歪落地上海,坐上林女士专门派来接他的车,晃晃悠悠来到她在浦东的洋房小别墅。 林女士的丈夫也从事金融行业,对陶琢礼貌但疏离,同母异父的小妹妹倒是天真无邪,因为没怎么见过陶琢,一开始有些胆怯,但三个小时后就屈服于哥哥美貌,跟在屁股后面追着闹着让陶琢陪她玩。 林思含特地请了一天假,带陶琢去外滩淮海路陆家嘴之类地标转了一圈,之后就让陶琢自己随意。 陶琢在家有阿姨,出门有司机,得到了高度重视,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第89章 但也仅此而已,陶琢想,客人不是一个身份,而是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在客气却疏离的礼貌中被察觉,在友善但防备的眼神中被奠定,在过去几千个日夜里由孤独慢慢滋生,在陶琢内心根深蒂固。 陶琢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始终无法融入。 他的家在南城,那个家里有他,还有严喻,是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 除夕夜当晚,陶琢和林女士,以及林女士的家人包括公公婆婆在内吃了顿年夜饭,饭后林女士忙工作,后爸和妹妹在客厅看电视。 陶琢很识趣,不愿打扰,借口要复习,一个人钻进林思含为他准备的那间客卧。 陶琢躺在床上,摸出手机,在群里和一群狐朋狗友扯了会儿淡,退出去点开严喻头像。他和严喻的聊天背景是两人在江边的合照,正好严喻在左他在右,和对话框位置完美融合。 陶琢百无聊赖,发微信骚扰严喻,把自己吃的年夜饭照片发过去,并做出锐评,觉得五星级酒店出品也不过如此,比不上你的番茄炒蛋。 严喻半天没回,不知道在忙什么,陶琢又继续聊骚,发去一堆自己在上海街头拍的照片。 你吃饭了吗?你在哪里啊?你有看春晚吗?你在干什么? 最后陶琢狐疑地问:你不会在学习吧? 严喻终于上线了,陶琢看着“严喻(室友2.0)”变成正在输入中,五分钟后,慢悠悠发来一条:你怎么知道? 陶琢:…… 陶琢:[发怒]别学了,学习能当饭吃吗 严喻:能。 陶琢:那你年夜饭吃的是什么,五三套餐 严喻:我从来不做五三。 字里行间嫌弃五三低级,陶琢觉得又幼稚又好笑,想继续拐弯抹角打探严喻的消息,严喻却主动发来一张照片。 陶琢打开一看,是严喻的年夜饭,很简单,标准的鸡肉鱼肉牛肉海鲜,以及广东人必备之发财生菜。 陶琢:你做的? 严喻:买的。 陶琢:噢。你在广东吗? 严喻:不在。 陶琢:那在哪里啊 严喻:你猜。 陶琢:…… 陶琢:不猜。 又变成正在输入中,陶琢防备地盯着屏幕,思考严喻要回复什么幺蛾子。 不料严喻只是发来一张照片,大概是从他所在的地方朝窗外拍,外面一片漆黑,没有灯火。 严喻说:想回家。 家指的是哪里,两人都心知肚明。 陶琢心下暗喜,但表面上故作矜持地打字:来不及了,下次早说啊,我们在家里过年。 严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发:嗯。 陶琢有时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问:那有人给你包饺子吗? 严喻:没有。 陶琢便蹬蹬蹬跑下一楼,拍了一下阿姨已经包好的堆在案板上的饺子,又蹬蹬蹬跑上三楼,把照片发给严喻。 严喻良久才回:你包的? 陶琢:…… 陶琢:当然不是。 严喻没回复,但陶琢都能想象到严喻在屏幕那头轻轻一笑的嘴脸。 陶琢:我可以学啊[发怒]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严喻不做回答,只是打字说:好。 陶琢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严喻聊天,慢慢把时间熬到零点。零点时先向严喻说了春节快乐,才迅速下楼,去给林思含一家人拜年。 林女士的丈夫出于礼貌要给陶琢压岁钱,陶琢坚决拒绝,只收了林思含递来的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小妹妹已经睡了,陶琢摸出个小红包放在她门外,走回自己卧室,思考良久,还是把林思含给的红包小心翼翼压到枕头底下。 各个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一群人在乐此不疲地发红包抢红包,十几块钱你转给我我转给你,最后也不知道落在谁手里。 还有乔原棋这种只收不发的贱人,被发现后遭到怒斥:连当几个手气王了?赶紧吐出来!否则诅咒你下学期凡大考必涂错答题卡。 乔原棋说诅咒无效,反弹,但还是发了个大的,一群人立刻改变嘴脸,乐呵呵地说乔老板大气。 半个小时后,世界终于安静了,严喻的消息弹出来:聊完了? 陶琢:嗯。你要睡了吗? 严喻:嗯。 严喻:睡不着。 陶琢顿了顿,坐起来打字问: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严喻没有回复,但是半分钟后,严喻的语音通话打过来。 一开始谁都没说话,只有彼此淡淡的呼吸声,似乎就拍在耳边,轻轻搔动陶琢的心。 陶琢说:“你到底在哪里呀?” 严喻说:“我妈工作的城市。每年都不一样。” “噢……”陶琢点头,“好玩吗?” “不好玩。” “那早点回去吧。”陶琢笑了。 严喻似乎也笑了笑,轻声说好。 两人又挂着微信电话扯淡,话题跳跃之随意比高考语文阅读题还要神经。 忽然,陶琢说:“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开学后也可以住在家里。” 家里,严喻想,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词。 思考片刻后说:“我说过的,只要你想就可以。” 陶琢轻轻嗯了一声。 第90章 “但会很麻烦吧,”陶琢想了想,“学校那边很难交代,单宇他们也会问。你妈妈也会发现的。” 陶琢说的是事实,严喻无法反驳。 “要不还是平时住宿舍,周末再回去。”陶琢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没有人会知道。” 严喻点点头,想起陶琢看不到,低声说好。 “陶琢。”严喻忽然说。 “嗯?” “看。” 严喻打开视频通话,举起手机,镜头亮了,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 一朵又一朵直冲云霄,“砰”地炸开。虽然没有跨年夜那天在珠江边上看的那么壮观,却依旧令人欢喜不已。 陶琢安静地欣赏,仿佛远隔千里,透过同一扇窗户,和严喻一起看了一场烟花。 烟花结束的时候,陶琢说:“很好看。新年快乐!严喻。” 严喻:“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嗯,再说一遍不可以吗?” 严喻轻笑:“可以。” “新年快乐,陶琢。” 陶琢嘴角咧到耳根:“知道啦知道啦。” 烟花结束,世界陷入寂静,但严喻没有关掉视频,陶琢便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一点严喻的轮廓。那件当睡衣穿的白色t恤的领口,锁骨,小痣,以及时隐时现的下巴。 陶琢忽然色胆包天,不怀好意地说:“严喻。” “?” “往下一点,手机。” “为什么?” 陶琢心想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想看。 陶琢没正经,道:“cpdd,看看腹肌。” 严喻:“………………” 严喻残忍拒绝:“不行。” “为什么?”陶琢非常失望。 “就是不行。”严喻淡淡,“不是所有人都能看。” “那谁可以看?” 严喻的声音仿若诱惑:“你觉得呢?” “……”陶琢脸红了,“小气。” 严喻轻轻笑了笑,陶琢又说:“严喻,你还是睡不着吗?” 严喻一怔,知道陶琢多虑了。 其实自从生日那天陶琢和他说少吃药,他就真的有听话,慢慢减少药量。 到后来和陶琢一起搬进新家,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睡在隔壁房间,严喻便觉得很安心,几乎不再失眠,也没怎么再吃过药。 但此刻,严喻顿了顿,最后选择说谎:“嗯。” “那怎么办?”陶琢信以为真,很是担忧,“要吃药吗?” 良久后陶琢听见严喻说:“不用。不要挂电话。” “这样就可以吗?” “对。” 陶琢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依言照做,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自己钻进被子:“那我睡了。” “睡吧。”严喻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却像是靠在陶琢身后,擦着他的后脖颈。 陶琢感觉自己顿时红透了,把脸埋进枕头,想了想又轻敲手机:“我睡了哦,晚安。” “嗯。”严喻的声音很轻,“晚安。” 两人挂着微信电话一起睡觉,远隔千里,同床共枕。 陶琢说睡就睡,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中午。 十二点迷迷糊糊爬起来,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才想起昨晚和某人干了什么荒谬的事情。 陶琢顿时一个激灵,心想卧槽,没说什么不能说的梦话吧!手忙脚乱扑过去看,却发现电话早在七点多的时候就被严喻挂断,严喻大概那时候就醒了。 严喻什么也没说,陶琢也没好意思打扰他。 大年初一大家都很忙,忙着走亲戚串门完成拜年kpi,陶琢一个人没事干,去电影院看了场春节档电影。出来之后感觉大脑被导演强/奸,不如不看,回到房间和单宇征战峡谷。 大年初三,陶琢实在忍不住了,给严喻发微信,问严喻你在干什么啊我好无聊,孰料严喻说:无聊? “啪”地发来一份数学试卷。 陶琢:“………………” 陶琢心想你也是欠啊,都知道严老师是什么人了!手怎么那么贱! 然后下一秒就手更贱地默默掏出草稿纸和笔,趴在书桌上做了起来,做完后发给严喻,严喻打微信电话给他讲做错的题,将劝学进行到底。 大年初六晚上,陶琢兴高采烈,一想到要回南城了就开心得要命,迫不及待把行李收拾好,问严喻买几点的票,什么时候到机场,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严喻没有回。 陶琢一头雾水,只好先出发。 中午睡眼惺忪地落地,拖着行李箱准备去打车,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严喻正穿着那件黑色风衣,站在门边安静地看他。 陶琢一愣,下一秒就拖着行李跑过去。 严喻有经验了,被陶琢一下扑到身上也不会踉跄,伸手接住陶琢,另一只手拿过他的行李。 陶琢抱着他:“你怎么在这?给你发微信也不回。” 严喻没什么表情:“嗯。落地了顺便等你。” 然而一起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陶琢看到不慎从严喻风衣口袋里滑出来的机票一角。 “嗯?”陶琢手快,严喻来不及阻止,陶琢已然摸出来,“怎么是昨晚的票?你在机场待了一通宵?” 严喻一顿,垂眼对上陶琢视线,不咸不淡道:“航班取消了,临时改签的。” 第91章 陶琢狐疑,总感觉严喻在骗他。 但严喻只是面无表情,伸手把陶琢的头扭回去。 到家时,严喻拿钥匙开门,陶琢鞋都没脱,就仰面朝天地瘫倒在沙发上,来来回回打滚,大声感慨:“还是这里好啊。” 严喻把行李箱都拖进来,先去检查小金鱼死没死,发现鱼还好好地活蹦乱跳时感到十分震惊,带着一丝歉意给它换水。 回到客厅,恰巧听见陶琢这句话,挑眉问:“哪里?” 陶琢接上了严喻的脑回路,乖乖说:“家里。” “嗯。”严喻点点头,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温暖的阳光顿时照入,洒落一地,落在两人身上,仿佛点亮了他们的全世界。 第36章 严老师钓鱼愿者上钩 年过完没多久一中就开学了, 高二学子们垂头丧气地拖着行李箱回来坐牢。 陶琢在家里收拾东西,把大部分衣服与个人杂物都留下,只带了冬季校服和一些必要的日用品,像个短住生似的回到学校。 他和严喻还特地分开回校, 一前一后走进508, 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幸好演技过人, 没有引起乔原棋一丝一毫的怀疑。 只有单宇勾肩搭背把陶琢拽到一边:“到底怎么回事啊?那次你说你和喻哥住一起。” “没有啊哈哈哈哈, ”陶琢扯东扯西地敷衍,“就是喻哥人美心善看我可怜顺便收留我几天啊哈哈哈……嗯嗯嗯现在已经不住一起了是的是的……” “真的假的?”单宇狐疑。 “真的真的。”陶琢摸鼻头, 迅速逃远, 感到一丝对兄弟的愧疚。 高二下学期开学后, 重点班很快结束了高中所有内容的学习,开始一轮复习, 教室里堆满了各色教材和比人还高的练习卷。 二月中, 天气渐渐回暖,岭南迎来那最令人头痛的阴雨季, 湿冷的寒气总是顺着毛孔钻入身体深处, 身体无法排毒, 开学一周班上就接连病倒了好几个。 于是周末回家,陶琢发现严喻网购了一个缸状不明物体,问严喻这是什么, 严喻说汤盅。 严喻去楼下药材店配了各种煲汤料, 在厨房里炖汤, 晚上强迫陶琢喝下去。 陶琢苦不堪言:“喝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严喻以广东人的口吻命令道:“祛湿。” 陶琢毫无反抗之力, 在严老师威逼但没有利诱下,默默地全部喝完。 小雨淅淅沥沥, 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南城一整个星期没出过太阳了,连摆在书桌上的习题册和试卷都湿漉漉的,写起来令人生厌。 这天中午放学,陶琢临时被许瑛喊去办公室拿资料,走之前让严喻在楼下等他。 搬着新的复习教材回教室时,教室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空。 陶琢收好东西准备下楼,这时暴雨“哗啦”一声砸下来,他都走到走廊了,只能又折回来找伞,结果发现伞不在它该在的地方,是早上借给单宇忘记要回来。 陶琢望着大雨抓狂,心想这可怎么办?忽然感觉有人戳他后背。 “要伞吗?”夏辛禾拿着伞问。 陶琢:“啊,那你怎么办?” 夏辛禾笑了笑:“没事,我还有。” 陶琢便说谢谢禾姐,下午还你!夏辛禾摆摆手,拎着帆布袋下楼。 结果陶琢背着书包走到一楼,看见谭棠站在不远处等夏辛禾。 谭棠的声音传来:“你伞呢?” 夏辛禾:“忘带了。” 谭棠无奈,把伞举高一点:“那你和我打一把吧。” 夏辛禾从谭棠手里拿过伞,搂着她的肩膀,两人小跑着在雨中消失。 “……”陶琢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忘带了?那我手里的是什么? 然而只犹豫了三秒,就果断把夏辛禾的伞丢到书包里。 走到公告栏,严喻正靠在那里等他,上下扫陶琢一眼:“伞呢?” 陶琢:“忘带了。” “……”严喻皱眉,不爽地看陶琢。 先前陶琢就因为冒雨回宿舍被淋得感冒,喷嚏连天,严喻嘱咐他常放一把伞在书包里。显然陶琢没听进去。 陶琢顿时求饶:“下次不会了。” 严喻只是淡淡:“怎么不把你自己忘了。” 嘴硬心软的严老师还是打开伞,示意陶琢跟上:“过来。” 陶琢点点头,凑过去,紧贴着严喻,两人撑一把小伞走到饭堂,抵达时半边肩膀都湿透,但浑不在乎。 饭堂人满为患,幸好单宇提前占了位置。陶琢和严喻端着饭盘走过去,几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主要是单宇在扯淡。 吃到一半,单宇忽然抬头:“你别说,禾姐还真的是帅。” 陶琢扭头看去,是夏辛禾与谭棠吃完饭并肩向宿舍楼走,路过附近的小篮球场,有人不小心把篮球投出场外,夏辛禾单手接过,轻轻踮脚投回去,正中篮筐。 “她俩关系真好,”霍超坐在旁边点评,“哎,你知道六班那个蔡滔吧,他不是暗恋谭棠吗?他们一度建议蔡狗想追谭棠的话,不如先和夏辛禾搞好关系,毕竟她俩天天泡一起,指不定有机会。” “就他?”单宇对这位蔡姓同学嗤之以鼻,“算了吧,喜欢他还不如喜欢夏辛禾。禾姐成绩好,球打得好,人品也比蔡狗好……” 第92章 “你说的对,禾姐要是个男的,估计谭棠早和她在一起了。” 陶琢冷不丁道:“不是男的不行吗?” 饭堂里人来人往十分嘈杂,单宇没听清:“你说什么?” 陶琢自知失言,摇摇头,只有严喻微微侧脸瞥了他一眼。 “噢……陶琢……”单宇忽然说,陶琢听他这语气就顿时有种不详预感。 “干嘛?”陶琢非常警惕。 “我听说……寒假我们吃烧烤那一次……你是不是……”单宇坏笑。 陶琢瞬间头皮发麻,心想吃烧烤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你小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咬牙切齿对单宇道:“我是不是什么?臭鳝鱼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单宇嘻嘻哈哈卖了半天关子,陶琢恨不得拿筷子把这人戳死,单宇才优哉游哉开口:“……赵青桐是不是跟你表白啊?你还把人家给拒绝了。” 陶琢一听是这事,提起的一颗心立刻放下,但马上又提起来,心虚无比地看了严喻一眼,道:“我靠,谁告诉你的!” 严喻没吭声,只是凶巴巴戳了鸡胸肉一筷子,表情非常冷漠。 “卧槽陶琢,有这种事你不说,当兄弟不厚道啊见色忘义!”霍超叫起来。 “这有什么好说的?”陶琢快崩溃,“拒绝都拒绝了!尊重一下人家好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陶琢揪住单宇不放,心想以后可得提防这个阴险小人啊。 单宇十分得意:“我女朋友告诉我的啊!周嘉和赵青桐她们以前是一个初中的,关系很好。” “赵青桐自己说的?”陶琢一愣。 “嗯,她和周嘉说的。” “不是我说,”单宇道,“赵青桐挺好的啊,你为什么不喜欢?” “你再说一遍,”陶琢幽幽道,“谁挺好的,为什么不喜欢?我给你录下来,对了周嘉微信多少?” 单宇立刻抬手抽自己一巴掌:“说错话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你去死。”陶琢凉凉道,抓着严喻起身就走。 发现严喻已经把盘子里的鸡胸肉戳得四分五裂,简直死无全尸。 下午语文课,胖丁随堂抽测文言文默写。 打铃时陶琢正奋笔疾书填最后几个空,龙飞凤舞笔走龙蛇,然后一戳单宇后背,让他把卷子传上去。 下课了,余沅走过来,忽然对说:“严喻,出来一下。” 严喻抬头看她一眼,起身跟余沅出教室。 陶琢顿时紧张无比,探头探脑想要打探敌情。两人站在走廊靠近后门,陶琢立刻和孙亿鸣勾肩搭背地晃过去,假装扯淡,同时竖起一只耳朵偷听。 然而只看到严喻点点头,说了一句:“一会儿见。” 就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 陶琢迅速溜回座位假装无事发生,严喻坐下,看陶琢一眼,见某人没话要说,开始低头写余沅给他的那本习题册。 陶琢:“……” 陶琢抓耳挠腮,心想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一会儿见又是什么! 孰料严喻忽然扭头,对上陶琢鬼鬼祟祟的眼神,陶琢立刻转过去。 严喻笑了笑,淡淡道:“陶琢。” “干嘛?”陶琢不想理他。 “给你的,寒假集训营的资料。”把手里那本东西放到陶琢桌上。 陶琢:“……” 陶琢抿抿嘴,噢了一声,接过来放到一边,严喻又说:“你不看一眼吗。” “……”陶琢愤怒:“我等下看。” “现在看吧。” 陶琢很想抬手给严喻一拳,但忍住了,翻开一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是严喻的笔记,认真圈了重难点,在一旁写清楚思路分析,还在好些个题目前做了标记,一看就是勾给陶琢做。 “……”乱吃飞醋的陶琢同学非常尴尬,张牙舞爪勒令严喻转过去别天天偷看我做题。 “我等下去级组开会,”严喻不咸不淡道,“年级前十都会去。” “……”陶琢又听懂了,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免得你多想。”严喻挑眉,“你自己去吃饭,买瓶胡萝卜汁喝。晚自习上课前把我勾的题做完。” 陶琢:“……” 陶琢:“你勾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多,”严喻淡淡道,“不和单宇扯淡的话,刚刚好。” 陶琢:“………………” 陶琢说快滚快滚。 严大神面无表情地命令完,拎着外套滚走了。陶琢又爱又恨地瞪着那本习题册,最后还是十分窝囊地拿起来塞进书包。 结果单宇转过身:“陶琢!一会儿跟我去前门拿外卖,连你的份一起叫了,麻辣香锅黄焖鸡米饭,还有一点点!” 陶琢:“……” 陶琢好崩溃:“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终没能抵抗食物的诱惑,摇着尾巴跟单宇摸向前门。 胡斌正在前门巡逻,准备抓偷偷点外卖的学生,一行人习以为常,蹑手蹑脚绕到一旁,派出排头兵前去吸引胡斌注意力,然后飞速冲向香樟树后隐秘的铁栏杆空隙处。 外卖小哥熟练无比,把大大小小各色打包袋空投进来。 不能明目张胆在饭堂吃外卖,一群人便拎着塑料袋跟单宇跑向一中国际部。单宇的关系网竟然已经蔓延到这里,和一个国际部同学打了声招呼,就顺利蹭到学生卡开门带人进去。 第93章 坐在国际部某无人教室,单宇拆开袋子,把黄焖鸡米饭递给陶琢,陶琢翻了半天,挑走一杯葡萄柚绿插上吸管。 最朴素的预制菜却吃得人泪流满面,心想天底下还有如此美味之食物,一中饭堂做的那是什么啊,给狗狗都不吃。 陶琢正专注地啃鸡翅膀,单宇的国际部朋友推门进来,和单宇贴着耳朵鬼鬼祟祟说话,十分钟后拍拍单宇肩膀,比了个“ok”出去。 “怎么了?”陶琢随口问。 “没事,”单宇说,“帮他朋友来打听喻哥的。” “打听严喻干嘛?”陶琢莫名其妙。 “还能干嘛,”单宇更加莫名其妙,“想要他微信呗,没有人能抵抗喻哥魅力。” 陶琢顿时如临大敌:“国际部有女生喜欢他?” “废话,”单宇说,“严老板名扬四海走哪招哪。” 陶琢噢了一声,点点头,用筷子戳饭盒里的土豆,忽然感觉黄焖鸡米饭不香了。 陶琢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根本忍不住,问:“有很多人喜欢严喻吗?” “对啊,不然呢?也就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单宇说,“从高一开始就这样了,说起来本人能开拓如此宽广的关系网还要感谢喻哥,那时天天有人跟我打听严喻,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想要他微信号码。” “你给了没?”陶琢想起刚刚那人比的“ok”。 “当然没有,”单宇打一哆嗦,“给了我还能坐在这儿?我早被严喻抛尸郊野了。” “严喻不怎么加人微信的,”单宇又说,“所以那次他给你朋友圈点赞,我真以为他被盗号。” “那严喻……有表示过吗?” “你疯了?”单宇幽幽,“严喻这种生物都是无性繁殖的。” “……”陶琢无言以对,“那,他就没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 单宇看着他把土豆片戳成莲藕片,骂了句暴殄天物,抢过来夹走吃掉:“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喻哥。”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严喻忽然站在教室外敲门。陶琢吓了一跳,单宇去把门打开。 “你怎么来了?”陶琢问。 “你不在自习室,苏越廷说单宇点外卖了,”严喻淡淡道,“我猜你们在这里。” 陶琢哦了一声,忽然十分心虚。 “还有吗?”严喻说,“饭堂没饭了。” 单宇有些受宠若惊,摸出多点的一盒:“给。” 严喻拆开筷子,拿湿纸巾擦手,忽然注意到陶琢的视线,看他一眼冷漠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陶琢:“……” 陶琢立刻打开书包:“现在就写。” 于是陶琢低头,开始看严喻给他的集训营资料,同时一心二用,竖起耳朵听单宇和严喻闲聊。 单宇说:“刚刚还聊到你,真不经念,哎算了以后不能在背后说人……” “说我什么?”严喻头也没抬。 “说你很多人追,”单宇说,“danel问我能不能要你微信,被我打发了。噢就国际部一个朋友。” “没感觉。”严喻说,微垂着眼,视线落在陶琢的草稿纸上看他算题,在陶琢眼瞧着要抄错一个数字的时候咳嗽一声。 陶琢一抖,立刻改过来,拿书包挡住严喻视线,又被严喻挪开。 “你当然没感觉啦,”单宇无语,“还不是你太冷了,人家小姑娘还没走近就被吓跑……喻哥听小弟一句劝,男人不能这么难追……” 严喻打断道:“也没有吧。” 单宇:“?” “其实挺好追的,”严喻淡淡道,“只要鼓起一点勇气,就能把我骗到手。” 正在偷听的陶琢笔尖一划,把草稿纸扯破了,又装无事发生,默默撕掉。 而单宇闻言更是震惊:“???” 想了想又认真劝道:“但男人也不能太好骗……” 严喻不做评价,只是垂眼看着被陶琢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似乎笑了笑,低下头去慢条斯理吃饭。 吃完饭严喻就把陶琢拎回自习室,坐在一旁继续盯他做题。严喻的目光仿佛某种加成buff,陶琢一边汗流浃背一边奋笔疾书,紧赶慢赶终于在晚自习前把严老师布置的数学题做完。 交给严喻检查,严喻看着看着一挑眉,今天没怎么错,很好。 严喻于是不再管他,陶琢摸出今天发的练习卷写作业。 表面上看是在读化学题干,实际上被钓成翘嘴,整个晚自习,满脑子都回荡着严喻下午的“其实挺好追的实挺好追的挺好追的好追的好追……” “陶小琢,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单宇忽然幽幽道。 陶琢吓了一跳,果断否认:“没有啊,你不要胡说八道!” “……既然没有,你的笔就不要再戳我衣服了……”单宇指了指,陶琢低头一看,自己无意识把红笔狠狠戳在单宇搭在椅边的校服外套上,晕开一个诡异的爱心形…… “………………”陶琢说:“对不起………………我给你买件新的………………” 严喻又是轻笑一声。 陶琢毫无上钩自觉,纠结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蠢蠢欲动,状似不经意地去问单宇:“那个,你跟周嘉是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我怎么不知道。” 单宇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就运动会啊,跑接力的时候……哦对你运动会发烧了你不知道,哎,你错过一个很好的年级大联谊。” 第94章 单宇逮着陶琢不放,把他是如何偶然遇到周嘉就一眼荡魂,如何死缠烂打跟过去打听到了周嘉名字,如何在周嘉跑完接力后热情而不失分寸地献殷勤全部给陶琢讲一遍,陶琢耐心听完,最后问:“那,你暗恋周嘉,周嘉喜欢你吗?” “我怎么会知道,”单宇说,“一开始应该没有吧。兄弟,女孩是要追的!你妄想坐在家里美好的爱情就从天而降吗!” 陶琢真是这么想的。 陶琢开始感到心虚,一边反思一边虚心请教:“那不然呢?” “你要有所表示,”单老师教育道,“穷追猛打,死缠烂打,给予对方无微不至的关怀……” “比如?” “比如……”单宇开始列举,“总之是状似不经意,又正合对方心意……等等,”单宇终于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什么情况?” “没有,”陶琢漠然,“好奇一下。” 任凭单宇死缠烂打,也闭上了嘴,不再和他说一句话。 当晚陶琢抱着手机胡思乱想,最终决定给严喻送个礼物。 就说是感谢他在学习上的帮助好了……反正总能找到理由。 也许单宇说得对,陶琢想,有时人需要主动一点。 “只要鼓起一点勇气,就能把我骗到手。”严喻的话语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陶琢:“………………” 啊啊啊啊啊到底什么意思啊,陶琢抓狂,这人故意的吧! 陶琢在床上滚来滚去,翻来翻去,逛了两小时某宝,最后决定给某人买保温杯。出于某些两人共知的原因,严喻平时不用水杯,天天去小卖部买某夫山泉,喝完了就随手丢掉,大冷天也喝凉水,陶琢觉得这样对胃不好。 陶琢说干就干,当晚就看好了一款,毫不犹豫下单付钱,然后关上手机睡觉。 结果夜里一时上头的决定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后悔,陶琢心想:你多大的胆子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就是买到手了也不敢冲上去送给严喻啊!打开手机想退单,却发现那款膳某师保温杯已经发货了,登时感到风中凌乱。 陶琢正坐在床上发呆,严喻拎着书包过来敲床板:“?” 陶琢“噢”了一声,顶着一头乱毛爬下床。 这时严喻感到手机一震,摸出来看短信,眉毛微微一挑。 三天后,水杯送到了。陶琢因为怕被严喻发现,没敢寄到家里,选择了学校后门的快递柜。中午放学便谎称瑛子传唤,甩开严喻,一个人偷偷摸摸绕到后门拿快递,同时心想该死的某通快递,平时怎么没见你送这么快! 陶琢拿了快递,鬼鬼祟祟走小路,躲在角落拆包装,看着手里的黑色保温杯唉声叹气,暗道这可怎么办? 办不了,实在办不了。把水杯塞进书包,心虚地走回508。 不料一进宿舍,严喻看他一眼,忽然开口:“陶琢。” 陶琢有气无力:“嗯。” 严喻平静道:“我想买个水杯。” 陶琢:“………………” 陶琢顿时毛骨悚然,心道严喻你是会读心术吗? 立刻把书包抱得更紧了,仿佛害怕被严喻看穿:“干嘛……突然……想买水杯……” “冬天冷,”严喻面不改色,“想喝热水。” “……”陶琢说,“好。买。” “这周就想要。”严喻又说。 陶琢:“……” 陶琢摸着书包里的水杯,鼓起勇气,又瘪下去,鼓起勇气,又瘪下去,最后还是没支楞起来,只是硬着头皮说:“嗯,好……那周末我陪你去挑一个……” 严喻挑了挑眉,似乎在考虑这个选项,最后点点头:“也行。” 当晚陶琢把水杯藏进行李箱,心想对不起委屈你了,但你只能先在这儿吃灰了。 半夜,严喻听着头顶某人翻来覆去打滚的动静,再次弯起嘴角。 第37章 退缩 但严喻计划和陶琢一起出门买水杯, 顺便逛商场吃饭的小算盘泡汤了,因为周五下午放学前许瑛走进教室,通知各位下周将迎来本学期第一次月考,考试严格参照高考进行, 难度不低,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一时间全班学生睡觉的醒了, 闲聊的闭嘴了, 整个高二年级打了鸡血似的严阵以待, 生怕比别人少学哪怕一分钟。 陶琢算了算自己目前的综合排名,知道如果暑假想被推荐去清北夏令营的话, 这次考试就不能跌出前20, 一时间压力山大, 每天沉迷刷题无法自拔,周末也没出门, 窝在自己房间复习, 时不时拿着卷子找严喻问数学题。 周日中午返校前才想起来忘了水杯的事,歉疚道:“考完再陪你去, 可以吗?” “不着急。”严喻点头, 给陶琢盛了一碗汤。 月考第一天考完数学, 整个高二年级鸦雀无声,知道完蛋了,这回平均分绝对非常难看。第二天考完理综英语, 走廊阴云密布, 学生们行尸走肉搬爬回教室, 听见有人沉痛道:“别想不开, 一次考试而已,下次努力就是了。” 被安慰的人哇一声嚎啕大哭。 卷子改得很快, 周二一早就出了分。答题卡传下来,陶琢先去看严喻的,数学145。 陶琢顿时心凉了一截,心想连严喻都145……拿到自己的翻开一看,134。 单宇的声音从前面幽幽传来:“老子上高中两年来第一次数学考两位数……” 第95章 霍超说:“150满分及格是多少?噢90,没事单宇你还是及格了的……” 单宇很想死:“霍超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班里所有角落都传来这样的唉声叹气,这还只是数学一科。等语文,英语,以至于理综的三张卷子发下来,整个五班顿时化身乱葬岗,大鬼小鬼凑在一起抱头大哭。 重点班尚且如此,其他非重点的班级更是无比惨烈。 许瑛来开班会,看出众人心情沮丧,难得没有阴阳怪气,说这是第一次按高考内容考试,题又出得难,分数不好看很正常,大家心里有数就行。 “这也是给你们一个提醒,”许瑛开始叨叨,“你们离真正做好准备上战场还有很大的差距,但高考已经不远了……” 后面的话谁也没听,台下学生全开始自动自觉做错题订正。 自习课上安静得落针可闻,胡斌转了一圈,发现没自己事,直接下班回家了。 “陶琢。”忽然有同学敲门,“瑛姐让你去办公室拿英语范文。还有禾姐,陈哥让你去拿有机练习卷。” 陶琢起身,从后门出去,和夏辛禾一起走向级组办公室。 从教室前往级组办公室需要穿过一条空中长廊,两人刚走到半路,一个女人忽然从中间的楼梯拐出来。 女人身形瘦小,穿一套黑色西装裙,拎一只小皮包,踩高跟鞋的声音唤醒了感应灯。借着那惨白的灯光一看,陶琢感觉女人长得有点面熟。 陶琢原以为只是个来找老师的家长,孰料女人看到夏辛禾,夏辛禾也看到她,两人同时一顿。 “嗯?”陶琢茫然,“怎么了?” 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快步走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抽了夏辛禾一巴掌。 那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陶琢仿佛能感受到夏辛禾脸上火辣辣的温度。 “!!!”陶琢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陶琢想拉开她,不料对方紧紧抓着夏辛禾校服,力气远比陶琢想象得大,嘴里吼道:“是你对吧,就是你对吧!” 女人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陶琢看呆了,夏辛禾站在原地不说话。 许瑛闻讯而来,身后跟着年级级长。也不知道许瑛那小胳膊小腿哪来的力气,硬是把这位情绪崩溃的家长架起来拖回办公室。级长则去轰看热闹的学生,让他们滚回去自习。 陶琢作为目击者也被许瑛带走,路上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觉得女人面熟。 那是谭棠的母亲,她们脸颊左侧都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女人手上戴了戒指,一巴掌把夏辛禾右脸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陶琢去医务处拿了棉签碘伏和创可贴,走回会议室,夏辛禾坐在角落,被许瑛吩咐暂时不要离开。 “我自己来吧。”夏辛禾对陶琢点头。 陶琢说:“你看不见,我来吧。” “谢谢。”夏辛禾不再坚持,稍微侧过脸,方便陶琢坐在一旁动作,陶琢撕开一包棉签,小心翼翼擦干血,又沾了点碘伏帮夏辛禾消毒。 碘伏接触伤口的时候夏辛禾疼得本能一窜,很快又镇定下来一声不吭。 陶琢正在贴创可贴,夏辛禾忽然说:“其实你都知道吧。” 陶琢顿了一下,低头嗯了一声。 “那天我在洗手间,一出来就……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但我谁都没说。” “我知道。”夏辛禾一笑,“你一坐下我就感觉你表情不对,看你是从饭店回来的,就大概猜到了。” 陶琢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不时传来谭棠妈妈的哭声。 “是被发现了吗?”陶琢问。 夏辛禾苦笑:“不然呢,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陶琢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道:“聚餐那天我表情很奇怪吗?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觉得你们两个……我只是……只是有点震惊……” “没事的。”夏辛禾淡淡道,似乎已经习惯了,出神地看着窗外。 “你知道吗?”树枝哗啦啦的抽打窗户,安静良久后夏辛禾忽然说,“喜欢一个人需要很大的勇气……” “如果这个人与你同性,就更是这样。” 许瑛走进来,看见夏辛禾脸上的伤,默不作声,半晌后长叹口气,让陶琢先回去自习。 陶琢起身离开,带上会议室的门,刚一折身,在走廊上撞到严喻。 严喻大概是听说了事情经过,静静地垂眼看陶琢,眼神很沉。 严喻没有开口,陶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走近,和他一起走回教室。 关于夏辛禾与谭棠的八卦很快传遍了高二年级,课间不断有人故意“路过”五班窗外,指指点点地发出议论。 陶琢忍无可忍,走过去“唰”一下把窗帘全拉上。 “谭棠。”十分钟后,一个女生出现在教室门口,小心翼翼敲门。“那个……许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谭棠什么也没说,穿上校服,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远。 办公室前后门紧闭,谁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一步,只知道从第二天开始,谭棠再也没来上过学。整整一个星期,直到第二周周一早读前,陶琢抵达教室,发现谭棠的位置被清空了。 许瑛来上第一节课,忽然:“蒋卉芸,你坐到李染旁边去,后面的人整体向前挪一排。” 第96章 被点到的人小心翼翼:“那谭棠……” 许瑛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全班人瞬间心领神会,谭棠不会再来了——谭棠转学了。 有人回头看夏辛禾,班里冒出细细小小的议论声。 许瑛冷冷道:“头都往哪儿看呢?黑板在前面!上课!” 夏辛禾不为所动,依旧用一只小皮筋随意扎着松散的头发,一手托腮一手转笔,扭头望着窗外,仿佛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 后来陶琢去办公室领卷子,有一次路过会议室,听到许瑛找夏辛禾谈心。 许瑛的声音透过门缝模模糊糊传来:“……这只是一时的荷尔蒙冲动……” 良久后夏辛禾回答:“我知道的,老师。” 许瑛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犹豫片刻补充道:“如果听到学校里有什么议论你的话,你就立刻告诉我,我会去处理,你明白吗?” 夏辛禾默不作声。 可流言蜚语是无法被剿灭的,世界上总有人管不住舌根。 这天下午放学,年级前十被胡斌喊去开会,单宇不知道去哪了,陶琢一个人到饭堂吃饭。饭堂依旧人头攒动人满为患,陶琢端着饭盘转了一圈,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 然而刚坐下没吃多久,听见旁边一个声音说:“……对啊,真没看出来……” 另一个人大声道:“好恶心。” 陶琢皱眉,抬头望过去。这人他见过,但印象不深,在脑海里搜刮半天,最终想起名字,是隔壁六班的薛昊杰,孙亿鸣在篮球场上差点和他打起来过。 “……谭棠长得挺漂亮的,”薛昊杰说,“……毁了,以后见不到了。” “蔡滔,你怎么不说话啊?”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另一个男生忽然道,怼了怼身旁的人,“你说呢,是不是可惜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就是蔡滔,闻言低着头不吭声,不断扒拉盘子里的那点米饭。 “你别惹他了,”薛昊杰嘻嘻哈哈,“人家之前暗恋谭棠,还想着……搞好关系,顺便……谁知道……” 那群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蔡滔脸涨红了,不敢说什么。 懦夫,陶琢忽然这么想。 “照我说啊,谭棠就是太单纯……”他们把声音压低,但陶琢还是听到薛昊杰的话:“没和男的谈过,当然不知道……” 然后是一阵更恶劣的笑,什么意味不言自明。 陶琢放下筷子起身,面无表情走到薛昊杰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陶琢垂眼看着薛昊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薛昊杰注意到。 “你谁啊?”薛昊杰莫名其妙,“我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你敢不敢站起来,大声重复一遍。” 薛昊杰被那居高临下的表情惹火了,怒道:“凭什么啊?我说错了吗?我觉得她俩恶心不行吗?” 他的声音很大:“同性恋不恶心吗?你自己想想,要是宿舍里有人背着你和另一个男的……” 陶琢忽然抄起蔡滔身前的饭盘,反手扣在薛昊杰头上,米饭和菜汤连滚带爬顺着头发往下掉。 薛昊杰一怔,下一秒怒不可遏地跳起来,试图去抓陶琢的衣领,可惜陶琢反应快,灵活躲过,又反身给了薛昊杰一脚。 薛昊杰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陶琢扑过去,把人摁在地上揍。 两人像野兽般撕打,一旁的人纷纷躲远,嘴上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谁也不敢上前拉架。 半小时后,陶琢抬手蹭了下脸,颊边还有点血,很刺眼地粘在手背上。 “别乱动!”校医见状立刻大吼,“想破相是吧!” 陶琢赶紧不动了,乖乖仰着头,校医走过来,用棉签沾着碘伏在陶琢微微肿起的脸上用力点了一下。 陶琢下意识“嘶”一声后退,心里很敬佩夏辛禾,然后被校医恶狠狠抓着胳膊拽回来:“别躲!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干嘛去了,同学之间怎么能下那么狠手!” “他欠打。”陶琢淡淡道,又被校医用棉签戳了一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再吭声。 校医帮陶琢处理伤口,外面天渐渐黑了。昏黄的路灯全部亮起,医务室的门被人打开。陶琢回头一看,那穿着校服外套顶着一副臭脸的,不是他同桌严喻还是谁。 “你是他同学?”校医扭头,看了眼严喻,严喻点头。 “正好,你陪他一会儿,我去看看那个。那个估计有一周见不了人了。” 校医转身离开,陶琢低头,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房间里只剩严喻和陶琢。医务室是这样安静,连风的声音都没有,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于是陶琢听到了严喻压抑的呼吸,胸膛的起伏……然后知道他在生气。 严喻垂眼睨了陶琢半天,终于开口,淡淡道:“为什么打架?” 陶琢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因为薛昊杰那王八蛋开黄腔,因为他说同性恋恶…… 可思虑飘到这里,蓦然一顿。 “同性恋”,这三个字就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插在心头,陶琢不敢把它拔出来公之于众,怕溅出一身血,反而弄脏严喻。 于是陶琢扭开头,故意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哪有什么为什么,看他不爽就动手了。” 严喻只是盯着他,须臾后抬手,撩起陶琢下巴,碰了碰脸颊上那一整片惨不忍睹的青青紫紫。 第97章 严喻的动作很温柔,很轻,仿佛一阵风吹过,不会带来任何痛感。 可就在严喻手指触碰到陶琢皮肤的瞬间,陶琢却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故意向后一躲,侧脸避开这个动作。 严喻一顿,下一秒捏着陶琢下巴把人勾回来,这回带了几分力度,陶琢挣不开,只好被严喻钳制着强迫仰起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陶琢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严喻了——冰冷,沉默,愤怒,身周带着淡淡戾气。 陶琢沉默片刻,抬起手,拨开严喻的手,第二次躲掉那人的触碰与抚摸,低声说:“你去上课吧。” 严喻似乎僵了一瞬,最终没有坚持,收回手,看着陶琢:“晚自习而已,请假就行。” “你们前十晚自习不是要补课吗,”陶琢低着头,“去晚了胡斌又发火。” 严喻微顿:“你怎么知道?” “听苏妈说的,”陶琢说,“胡斌不同意你退出少年班的考试……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考了再说……” “其实去少年班也挺好的,严喻,”陶琢垂着头,“前途是最重要的,没必要因为我……”他边说边看严喻,然而在接触到那人视线的瞬间不由一颤,声音立刻小下去。 果然,严喻整张脸都冷下来,一字一顿盯着陶琢沉声说:“陶琢,你再说一遍。” 陶琢抿紧嘴巴不回答,一时间医务室里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最后陶琢避开他视线,转移话题一般低声道:“我……我让单宇来陪我了,他马上就过来……你回去吧。” 严喻紧紧盯着陶琢,陶琢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最后严喻只是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医务室大门。 单宇正好拉开门,两人打了个照面,单宇:“咦,喻哥?” 陶琢同时抬头:“哎,严喻……” 严喻立刻站住,回头望向陶琢。那一刻陶琢明明白白在严喻眼中看到了祈求。 那双乌沉的深黑的,从来目中无人的眼睛里,因为他的一句话,流露出脆弱的祈求。 陶琢倏然哑巴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 医务室寂静无比,却如长长黑夜,是暴风雨中翻滚的大海,将被卷入其中的人生生吞噬。 单宇感觉到气氛微妙,皱起眉头打量二人。 陶琢望着严喻,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想说我刚刚又说错话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其实不想你去少年班。 可陶琢最后只是说:“……没事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严喻用力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单宇松了一口气,说:“还以为干嘛呢,你俩这……喻哥怎么来了?” “没有,可能就是听说我打架,过来看一眼吧,”陶琢低下头,欲盖弥彰,“毕竟是同桌嘛。” 单宇不再追问,非要看陶琢的伤,看了又啧啧两声:“哎哟哎哟,伤得不轻啊。” 陶琢冷笑:“你是没看见那孙子,比我还惨,估计这周没脸见人了。” 单宇问到底为什么打架,陶琢把来龙去脉简要告之,单宇顿时怒了,一撸袖子:“孙子人呢?我去再补两拳。” 陶琢把他拉回来:“别他妈给我惹事了,还不知道之后胡斌和许瑛要怎么找我麻烦呢。” 单宇这才作罢,说没事,打得好,检讨兄弟帮你一起写。 陶琢脸上的伤因为和单宇说话又裂开了,龇牙咧嘴地喊疼,单宇连忙去找纸和棉签帮陶琢擦血,剪了块纱布给他摁着。 期间陶琢垂眼不动,看似发呆,实则心乱如麻。 薛昊杰的那番话,还有严喻的眼神,以及已被他确认的他内心深处对严喻的感情……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全搅和在一起,令陶琢无比迷茫。 陶琢想来想去,最后开口:“单宇。” 单宇:“嗯?” “你会觉得恶心吗?” “什么?” “禾姐和谭棠。” “我靠,”单宇抬手就给了陶琢后脑勺一巴掌,“你小子他妈的在想什么,当然不会啊!” “卧槽疼疼疼,你轻点,”陶琢嗷了一声,“我可是病号啊!” 片刻后又问:“那……如果不是禾姐和谭棠呢?” 单宇:“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不是我们身边的人,没有明确是谁,而是这个概念……同性恋,”陶琢斟酌道,“假设就是你不认识的……一个男的,和另一个男的,会觉得恶心吗?” 单宇说:“其实也还好吧……我肯定是喜欢女生的异性恋啊……但有人喜欢男生……这也没什么吧……” 陶琢忽然想起薛昊杰的那番话。 陶琢:“薛昊杰让我想,说,假设是在宿舍里,你的舍友和另一个舍友——就只是假设啊——假设他们是同性恋……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接吻,拥抱,睡一张床,因为梦中梦到对方,所以第二天早上起来…… 单宇赶紧打断:“我懂你意思,等等等打住打住……” 他的回答击碎陶琢所有幻想:“我觉得……可能是会有一点不舒服吧。” 单宇赶紧补充道:“我不是别的意思,我只是……哎呀他这个比方就很奇怪,为什么非要这么想呢?我不觉得禾姐和谭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不一样……” 第98章 “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单宇失去了语言能力,彻底抓狂,“哎你别纠结这个问题了,都已经这样了。总之我觉得他这个假设本身出发点立场就很有问题……” 陶琢害怕再问下去单宇会起疑,点点头作罢。 可他始终无法摆脱脑海深处的那个念头—— 假设,薛昊杰用这样的语言攻击严喻…… 假设,有人用“恶心”“奇怪”“不舒服”“同性恋”的态度对待严喻…… 陶琢在听到薛昊杰的话后,第一反应是害怕自己对严喻的感情被发现,自己变成被人人喊打的众矢之的。 但紧接着陶琢发现,更让他害怕的是严喻同样成为那个被攻击的对象。 那是严喻,对他来说全世界最好的严喻,陶琢不能接受。 “单宇。”陶琢忽然开口,“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打架,你什么都不要说,好吗?” “为什么?”单宇不解,“是薛昊杰那傻x先……” “不要再把那些话扩散出去,”陶琢编了个理由,“关于同性恋的那部分。实在有人追问,你就说是薛昊杰开黄腔。” “噢,还是你想的周到。”单宇点点头。 “喻哥问也不行。”陶琢出于某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原因,如此强调。 “啊?喻哥也不行,”单宇说,“但我觉得喻哥,其实严喻应该不会排斥……” “不,行。”陶琢强硬地打断道,“听见没有?否则揍你。” 单宇见识到了平时看似无害的陶琢同学的战斗力,闻言立刻点头,发誓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半小时后,校医回来,再次检查陶琢的伤口,说没事了,回去自习吧,伤口会慢慢愈合,这几天不要吃辛辣上火的食物,留疤了她不负责。 陶琢在单宇的陪同下走回教学楼,还没进教室,被许瑛喊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齐刷刷杵着一群人,薛昊杰,蔡滔,还有几个陶琢叫不上名字的,刚刚打架事件的参与者和目击者全部在场。 陶琢看了薛昊杰一眼,薛昊杰鼻青脸肿,嘴角一片红,稍微牵动就疼得半张脸直抽抽,估计这一周喝水吃饭都是个麻烦事。 级长放下水杯,显然刚进行完一通劈头盖脸的输出,见陶琢进来,道:“行了,人到齐了,你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陶琢沉默不语。 级长气极反笑,点着所有人脑袋:“都哑巴了?没长嘴啊?有胆子打架没胆子和我解释吗?说话!” 一拍桌子,吓得所有人同时一颤。 陶琢撩起眼皮瞥薛昊杰,恰巧薛昊杰也在睨他,视线在空中相撞,陶琢冷笑一声。 “薛昊杰,你说。”级长道。 “……就是一点小矛盾就打架了。”薛昊杰嘟囔,“没有别的原因。” 级长当然听得出这是谎话,但问来问去审了小半个钟,始终撬不开这群小兔崽子的嘴,最后只能让他们滚回去写检讨,再有下次就停课一周,把父母喊来亲自陪着调监控。 走出级长办公室,陶琢与薛昊杰擦肩而过。 “别让我再听到你放屁,”陶琢轻声道,“否则我照打不误。” 撂完狠话就独自走上楼梯,一个人回了教室。 陶琢推开后门,严喻坐在座位上,闻声笔尖一顿,但是没有回头看陶琢。 陶琢抿抿嘴坐下,掏出英语卷子试图使自己进入学习状态,但没有用。陶琢烦躁极了,发现自己只要严喻在身边,一颗心就全被这人一举一动轻松操控。 陶琢拿起卷子,走到教室前排苏越廷身边的空位。 苏越廷同桌是走读生,晚上不在学校上晚自习。 苏越廷正在算万有引力,显然非常疑惑,抬头看陶琢,陶琢说:“后面太冷了,借我坐一会儿。” 对方点头说好,陶琢便坐下,一整节晚自习都没有回身看严喻。 放学时陶琢走回自己座位,却对严喻视而不见,转而戳单宇:“去小卖部吗?买点薯片。” 单宇勃然大怒:“都他妈这样了还想着吃垃圾食品呢陶小琢!” 陶琢一把勾住单宇肩膀:“哎呀吃一点死不了的,走吧走吧……”拽着单宇一起往楼梯的方向走。 走到楼梯间时,才借着动作转身偷看某人。严喻坐在原位上不动,垂眼叠试卷。 那个影子很孤单,陶琢心里一跳,忽然很愧疚,有一种立刻回到严喻身边的冲动。 可不等他为这个冲动付诸行动,严喻已经收好书包,站起来,一个人朝反方向走,消失在黑暗之中。 陶琢就这样躲了严喻一周,严喻什么都没说,平静接受陶琢对他的所有处置。 他有时实在太识趣了,知道陶琢不想和他说话,就绝不主动来打扰陶琢。 周六放学前,单宇让陶琢跟他回家住,说他妈妈听说了打架的事,想给陶琢做顿病号餐。 “什么病号啊,”陶琢无奈,“都快好了……再说你怎么什么都跟你妈说。” “你就说去不去吧,我妈亲自下厨。” 陶琢知道自己没办法回家面对严喻,沉默许久,最后点头:“去。” 陶琢站在宿舍的走廊上抓耳挠腮,遣词造句,思考该怎么和严喻开口。他和严喻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最后陶琢一咬牙,硬着头皮打字:这周我不回去了,我去单宇那儿住。 第99章 特地把“回家”改成“回去”,仿佛在强调某种距离。 陶琢以为严喻不会回复,可微信发过去不到十秒,陶琢连聊天页面都还没退出,严喻的微信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陶琢很不争气地手一抖,接了起来。 两人谁也不说话,“沙沙”声所代表的沉默压得人喘不上气。 最后严喻一言不发,就这么挂断了电话,陶琢看着没有回复的微信界面抿嘴。 酝酿了一天的雨忽然倾盆而下,将整座城市淹没在乌云之中。 第38章 开窍 陶琢觉得自己再次把一切搞砸了, 他和严喻又陷入某种冷战之中。 但这次不是严喻挑头的,陶琢想,都是他的问题,是他主动推开了严喻。 三月, 南城的回南天来了, 一切都湿漉漉的, 地面, 镜子, 桌椅,墙壁……到处都是水珠。永远晾不干的衣服霸占着阳台, 霉菌侵占每一种食物。湿气无孔不入, 无缝不钻, 出现在目所能及的所有表面,潮湿, 粘稠, 阴暗,使人崩溃。 单宇又是第一个敏锐察觉到陶琢和严喻之间那微妙氛围的, 再次问陶琢:“不是, 你俩又吵架了?” 陶琢故作轻松:“没有啊, 我和喻哥就没吵过架啊。可能是快考试了吧,他最近忙。” “也是,”单宇点头, “对他来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哎真好, 考上少年班就不用上高三了。” 陶琢心一沉, 强迫自己不去想未来没有严喻的日子。 有一天体育课下课, 陶琢去操场边的水池洗脸,一边穿外套一边往教学楼走, 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陶琢……陶琢!等一下!” 陶琢回头,发现是余沅小跑着来找他。 陶琢站住,低头看余沅:“有事吗?” 余沅左右环顾,见没有人,对陶琢说:“嗯,想麻烦你一件事,就是……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给严喻?” 陶琢顿时一愣,接过余沅递来的那个纸袋,朝里瞟了一眼,要给严喻的东西用礼物纸包装得很严密。 陶琢回过神来时,听到自己在说:“是送给喻哥的礼物吗?” 余沅脸红了:“差不多吧……其实也不算礼物了,就是……反正你帮我放到他桌上就好啦!” 余沅对他千恩万谢,转身跑远。 陶琢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生物课复习必修三激素调节,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放学后没去吃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推开门,508没人。 陶琢随手把书包甩到一边,不敢坐严喻的床,就坐到爬梯上,垂眼捏紧余沅的纸袋。 不,不能这么做,陶琢心想,你不能偷看别人的隐私。 但内心深处翻腾的嫉妒、心酸与难过把陶琢活生生吞噬,它们打败了道德和理智,陶琢最终伸手,慢慢把礼物从纸袋里拿出来。 那一瞬间仿若被雷劈中。 虽然礼物被包装得严严实实,但仅从长度、大小、重量,陶琢一摸就知道。 是一只同款的保温杯。 陶琢没勇气送出去的礼物,大把人争先恐后送到严喻面前。 一整个晚自习陶琢都在神游,上课时完形填空做到哪,下课时就还停留在那题。期间严喻扫了他好几眼他也没有察觉。严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站起来收拾书包,单宇一边收笔袋一边扭头问:“今天还去小卖部吗陶小琢?” 陶琢摇头:“你先回去吧。” 严喻写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习惯性把用完的草稿纸撕掉,叠好卷子正要起身,忽然听见陶琢说:“严喻,等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严喻挑眉,顿了一刻,又坐下来,安静地等待陶琢。 十五分钟后,宿舍已然关门,所有学生都离开教室了,两人还坐着不动。 严喻先开口,淡淡道:“还说吗?” 陶琢抿嘴,弯腰拿起那个纸袋。 不知为什么,陶琢感觉那一瞬间严喻的眉间微微一松,似乎十分期待这个礼物。 可当陶琢说:“严喻,余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是……给你的礼物。” 那点柔和灰飞烟灭,严喻的表情顿时沉下来。 “我不要。”半晌后严喻冷冷拒绝,“拿回去。” 陶琢咽了咽口水:“你不打开来看一下吗,好歹是一份……” “我说了,我不要。”严喻蓦然打断,“拿,回,去。” “可你之前不是想要保温杯吗,严喻,”陶琢说,“这是个保温杯。这是你想要的。” 其实陶琢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那就是他为什么知道那里面是保温杯。 但严喻放过了他,严喻只是说:“我不想要。” “可你……” “现在不想要了。”严喻冷漠打断,一字一句道。 “陶琢,”严喻忽然说,“她让你送东西来,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陶琢心一跳,整个胸膛再次被苦涩填满,他心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 下巴忽然被严喻捏住,用力一抬,陶琢吃痛,挣不开,只能被迫仰头看严喻的眼睛。 “看着我,陶琢,”严喻沉声命令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说话。” “……知道。”陶琢说,“我知道。” “那你还来送?”严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站在这里和陶琢掰扯这些无聊的问题,“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第100章 严喻的目光很沉,压抑着很多情绪,陶琢看不清,最后只是愣愣地说:“……余沅,余沅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 “你想什么?”严喻打断,“说出来。” 陶琢说不出来,因为其实他不想,他讨厌任何人靠近严喻,他想独占严喻。 可他不敢说。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隆翻滚,由远及近,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狂风吹动教室两侧的窗帘,掀飞讲台上没压紧的试卷,漫天狂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动静打破了两人之间已然被逼迫到极点的压抑,严喻蓦然一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放开陶琢,后退了一步。 严喻似乎十分疲惫,最后垂下眼,漠然地拿着书包站起来:“你让她自己来。” 陶琢浑身一震,嘴比大脑反应更快地问:“她自己来,你就会答应吗?” 严喻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我答不答应,和你有关吗?” 说罢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深处。 雨一滴一滴落下来,大雨如期而至,细细密密杀进教室,陶琢却还愣在原地。他满脑子都是严喻最后抛下的没有任何柔色的几个字——和你有关吗? 陶琢被保安大叔赶出教学楼,顶着风雨往宿舍走。浑身都被暴雨打透了,风呼啸而来,陶琢却感觉不到冷。 严喻不在,宿管阿姨毫不留情地登记名字,扣了508三分才放陶琢进去,陶琢湿漉漉地回到宿舍。 进门时单宇迷迷糊糊,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才回来,再晚点宿管就要查寝了……卧槽你怎么湿成这样?怎么不打伞?没感冒吧!” 陶琢只是摇头,抬眼朝严喻的床位看。 严喻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对陶琢的一切无动于衷。 从这天开始严喻是真的不再和陶琢说话,这种漠然与之前的每一次冷战都不同。 这次是真正的形同陌路,可陶琢不能怪严喻。因为是他亲手在两人之间挖出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 周末陶琢没有回家,而是留在508。发现鱼食没有了,陶琢去超市买。 早在这学期开学时,两人就把小金鱼带回宿舍养,藏在卫生间,宿管没发现,每天早上严喻负责给金鱼喂食。 今天陶琢忘记了这码事,饿得小金鱼在鱼缸里不断打滚,陶琢非常愧疚,伸手摸了摸它灿烂如流火,在水中飘散的尾巴。 陶琢蹲在那里,一边喂金鱼一边想,现在严喻在哪里呢?他有回家吗?那个家……还会属于陶琢吗?正胡思乱想,听到隔壁宿舍阳台传来苏越廷的声音。 苏越廷在和父母打电话,汇报考试成绩。陶琢忽然想起来,少年班的模拟考出分了。 苏越廷说:“……嗯,对,还不错,应该能过线……第一?第一是严喻啊,他和余沅都是稳上的。” 陶琢的心顿时一沉,忍不住想,那么他们会一起上大学吗? 陶琢心情很差,想找个办法发泄。于是周五晚上,抓到正在和周嘉幽会的单宇,很残忍地拽着人校服衣领把他扯到一边:“明晚出去喝酒吗?” 单宇吓了一跳:“谁?你?喝酒?” 陶琢抓了把头发,暴躁地点头:“不然呢?我不能喝酒?” “能能能,”单宇观察他神色,“就是觉得奇怪,干嘛突然喝酒?失恋啦?” “放屁,对象都没有失什么恋,就是烦。”陶琢抓狂,“晚上八点,我请客,来不来吧?” 单宇说来来来,陶琢发给单宇一个地址。 周六白天单宇又问了一圈,叫上苏越廷霍超孙亿鸣等人一起去陪好兄弟陶琢喝酒,决定不管是情场失恋还是考场失意,都必须把陶琢喝到高兴。 周六晚上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雨,但这点风雨并不能浇灭学生们对烧烤和啤酒的热情,几个人勾肩搭背,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陶琢一上来就要了一打啤酒,看得单宇脑门青筋直跳,心想这可千万别让喻哥知道了,赶紧先点上几个凉菜让陶琢垫肚子,催促老板快点烤串。 串一份份端上来,几人一边撸串一边闲聊,陶琢拿了瓶酒放在自己脚边,专心致志地喝。 一开始仍旧觉得不习惯,苦,涩,酸得人直咂嘴,但陶琢逼自己喝下去,喝了几杯之后,也就慢慢习惯了。 陶琢开始理解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借酒浇愁,因为酒意能烧光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陶琢希望身体发热,希望自己喝醉,可真奇怪,该醉的时候他反倒不醉了,就好像想忘记严喻的时候却没办法忘记。 雨天烧烤店烟很大,被风吹得四面八方乱跑,不时拍在陶琢脸上,烟熏火燎,浑身都是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 几人还在嘻嘻哈哈聊八卦,陶琢实在受不了了,起身拿起外套说:“有点晕,我去吹吹风。” 苏越廷看他一眼:“没事吧?” 陶琢摇头。 “拿上伞。”单宇嘱咐。 陶琢接过伞,撑开,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陶琢知道不远处有一座天桥,想走上去看看,刚过了马路沿着长长的楼梯爬坡,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拎着垃圾袋走下来。 “禾姐?”陶琢站住了,对那人说。 夏辛禾闻声抬头,扫了陶琢一眼,对陶琢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站着别动等我。 第101章 夏辛禾下了楼梯去垃圾站丢垃圾,“哐当”一声,又打着伞走上来,上下打量陶琢,大概是感觉他状态不对,主动提议:“上去聊一会儿不?” 陶琢点头,注意到她口袋里揣着一只小狗。 “噢,之前和……一起捡的,”夏辛禾解释,“顺便带它出来遛遛。” 陶琢嗯了一声,和夏辛禾一起走到高处的雨棚下站定,扶着栏杆,俯瞰不远处南城的灯火与车流。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夏辛禾问。 “和苏越廷单宇他们出来吃烧烤。”陶琢说。“你家住这附近?” “嗯,八楼。”夏辛禾回头指了指。 小狗满头卷毛,从夏辛禾口袋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嗅嗅陶琢,见陶琢没有恶意,反而很温柔地用手指摁它脑袋,就开始使劲蹭,伸出舌头舔舐陶琢指尖。 “它叫豆豆,”夏辛禾低头看小狗,微微一笑,“因为两只眼睛黑黑的圆圆的,很像小豆子,就起了这个名字。是在街边捡到的,本来说要一起养,结果还没……” 夏辛禾顿了顿,说:“后来我只好自己去宠物医院把它接回来。” “你们没有再联系吗?”陶琢轻声问。 “没有,”夏辛禾说,“她妈管得很严,盯得很紧,上下学都亲自接送,甚至不让她碰手机。电话号码也换了。” 陶琢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相对沉默,趴在栏杆上看南城夜景。 陶琢忽然叹了口气,发现这天晚上没有月亮。 “你喝酒了?”夏辛禾说,应该是嗅到了陶琢身上淡淡的酒气。 “嗯,不好意思。” 夏辛禾说没事。 “怎么突然喝酒?”夏辛禾打量陶琢,“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谁说的?” “之前我们聚餐,你不都是喝苹果汁。” “那是……”陶琢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夏辛禾说,最后只是道,“那是有人不让我喝。” 不料夏辛禾看了陶琢一眼,蓦然笑了:“是严喻吧,严喻不让你喝。” “嗯,”陶琢说,“他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夏辛禾却问:“你是不是喜欢严喻?” 陶琢脑海里轰的一声,顿时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夏辛禾。 “干嘛,别这样看我,”夏辛禾两手抓着栏杆,身体往后仰,“你看我这一眼,之后都不用狡辩了,你就是喜欢严喻。” 陶琢服了,半天后才说:“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啊。”夏辛禾淡淡道,“过来人,懂吗?” “很明显吗?”陶琢忐忑道。 “不明显,”夏辛禾说,轻轻一笑,“只有经历过暗恋的人才会明白。” “我暗恋谭棠的时候也是这样……”夏辛禾出神地望着远方,豆豆在她口袋里发出呜咽般的动静。 “那时刚进学校,我在竞赛班,谭棠在五班,军训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她了,一瞬间就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她在那里和舍友说笑。” “那时我就想,”夏辛禾说,“希望她可以只对我一个人笑。” “现在呢?”陶琢低声问。 “现在?”夏辛禾说,“我还是喜欢谭棠。”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她在身边,或者不在身边,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改变的。”夏辛禾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如何都喜欢她。” “你有害怕过吗?”陶琢说,“在刚发现……你喜欢谭棠的时候。” “为什么要害怕?”夏辛禾莫名其妙看了陶琢一眼,似乎感到不解。 陶琢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斟酌着开口:“因为,喜欢谭棠,就意味着……你是……你是……”陶琢一时间说不出那个词。 但夏辛禾笑了,替他说出来:“同性恋,对吗?” 夏辛禾摇头:“陶琢,同性恋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要害怕?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总有些人……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同性恋的话……”陶琢想起薛昊杰那傻x的话,怒从中来。 “他们会对我指指点点是吗?”夏辛禾说,“我不在乎,让他们说去吧。” “我喜欢谭棠,”夏辛禾认真地说,“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目光和议论而改变,不会因为有人厌恶鄙夷就有所动摇,那是他们的问题。” 夏辛禾说:“我喜欢谭棠,这份感情坚定又真挚,我因此有勇气面对各种审视和辱骂,因为它们并不能伤害我。事实上,唯一能伤害我的,只会是谭棠放弃我。只会是谭棠用保护我的名义把我推开。” 陶琢浑身一震。 “可是……”陶琢说,“假如你是为了保护她呢?假如你是因为害怕关系公之于众后,这些抨击和辱骂……” “谭棠不会这么想。”夏辛禾打断道,“她不会希望我因为别人对她的看法,就放弃我对她的感情。再说那些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 “所以今天为什么出来喝酒?”夏辛禾忽然问。 “啊?”陶琢回神,低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烦。” “是因为严喻吗?”夏辛禾似笑非笑。 “……嗯,”陶琢破罐子破摔,承认道,“是因为他。” “你们吵架了?” 第102章 陶琢点点头。 “为什么呢?” 陶琢想了想,说:“我觉得是因为……”他把那天帮余沅给严喻送礼物的事情告诉夏辛禾。 夏辛禾神色顿时有些古怪:“你觉得他是因为……你违背他的心意,又一次把余沅喜欢他,想和他表白这个事情提到面上……才生气的?” “难道不是吗?” “……”夏辛禾说,“你把我问住了。” 陶琢忐忑不安,等他的情感军师夏辛禾老师解答问题,不料夏辛禾陷入了沉思。 直到豆豆探出脑袋,“汪汪”地冲着夏辛禾叫了两声,夏辛禾才回神,看着陶琢:“首先我必须声明,我不喜欢这种做法,我觉得不打招呼就让你带礼物这件事……有点绑架……算了和你说不明白。我其实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严喻也喜欢你呢?” 陶琢当场呆住了,看着夏辛禾嘴巴一张一合。 半晌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磕磕绊绊道:“你刚刚……说什么?” 夏辛禾无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陶琢,我只是这样觉得。” “严喻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夏辛禾道,“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啊,忘记说了,我和严喻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你是第一个,让我发现他的视线会停在你身上不挪开的人。” “陶琢啊,”夏辛禾最后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先去抓住他,不要考虑别的问题。” “你要相信一件事,爱能战胜一切。” “但为了获得这无穷力量的爱,你需要先付出一点勇气。” 一点站到他面前,坚定地说出“我喜欢你”的勇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陶琢脑子昏昏沉沉,全在思考夏辛禾的那句话。 夏辛禾看出陶琢心不在焉,借口说太晚了该回家了,和陶琢告别,举着豆豆向陶琢挥手。 陶琢对她微微一笑,撑着伞原路返回,路上却感觉手机一震,拿出来打开。 夏辛禾干脆利落发来两个字:加油。 陶琢溜回烧烤店,单宇看他一眼:“卧槽兄弟,你这吹风吹哪去了,吹半个多小时,以为你掉河里了。” “没有……”陶琢坐下来搓脸,不想说自己遇到了夏辛禾,随口瞎编理由,“可能有点醉了,出去解解酒……现在好多了。”说着感觉肚子又饿了,喊老板加碗米饭。 “你这……来烧烤店吃米饭……我真……”单宇无语,很担心他兄弟是不是吹风吹傻了。 单宇拿着菜单,又去加了几份烤串。 等饭的空隙里,陶琢打开手机,下意识点开严喻头像,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严喻的那通语音,34秒,34秒的沉默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夏辛禾那句话忽然飘过脑海:“也许严喻也喜欢你呢?” 陶琢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甚至以为像严喻那样的人,是不会爱上什么人的。 可这个晚上,也许是因为酒意上头,也许是因为夏辛禾的话,一颗火种点燃了陶琢的心,让他忽然胆大包天萌生出勇气。 陶琢忽然想,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还喝吗?”新加的烤串端上来,孙亿鸣又开了瓶啤酒,倒了一圈,最后扭头问陶琢。 陶琢连连摆手:“真不行,感觉有点晕了都。” “妈的,你叫我们来喝酒,自己第一个醉。”苏越廷气笑了。 “就是,你这酒量赶不上喻哥半根小指。”单宇说。 陶琢忽然一顿。 他正把羊肉从铁签子上撸下来,和饭搅在一起做烤肉拌饭,听到单宇这句无心之言立刻怔住,良久后抬头问:“不是……严喻……喻哥很能喝吗?” “对啊,你不知道吗?”单宇一边嚼着鸡皮一边说,“喻哥酒量很好的,高一军训结束那次我们也去喝酒了,全他妈喝趴下了,是严喻把我们一个个搬到出租车上带回来的,气得一周没和我说话。” “……”陶琢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说,“不是,那那天,玩逛三园那次,他怎么……” “你傻啊?”单宇耸肩,“喻哥那天是装的啊,他一看就没醉……估计是不想玩了,又不好意思说提前走,才找了这么个借口——老苏你也看出来了吧?” 苏越廷点点头:“我那天差点说破,后来想想严喻可能是故意的,就闭嘴了。” 陶琢只觉脑海里再度“轰”的一声,所有弦全断了,听不见他几个狐朋狗友在说什么。 半晌才回魂,脑子里只剩一件事:严喻,装的,没醉。 …… 既然严喻没醉,就不存在错以为自己还在玩大冒险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严喻把他摁在绿沙发上的吻,不是意外,而是严喻的蓄意为之。 可严喻为什么要吻他? 严喻不是不想吻他的吗? 紧接着,所有线索一齐涌入陶琢脑海,陶琢发现只有一个假设能解释得通那些曾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 那个假设是严喻也喜欢他。 ——因为严喻也喜欢他,所以才会装醉吻他。所以第二天早上,严喻明知故问,而陶琢谎称“什么都没发生”时,严喻才会说他赌赢了。因为陶琢的欲盖弥彰,恰好是他同样暗恋严喻的最好证明。 第103章 所以严喻才会故意说,“其实挺好追的”,“只要鼓起一点勇气”。 所以严喻才会在陶琢试图撮合他和余沅的时候大发雷霆,因为他知道陶琢喜欢他,他什么都知道,他耐心地等,等陶琢有勇气正视自己的感情,有勇气向前一步,向他伸出手…… 也许只要陶琢伸出手,哪怕就一寸,严喻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他,抱紧他,告诉陶琢他也喜欢他。 但陶琢没有。 陶琢选择逃避,陶琢亲手把他推开,还想做一个怯懦的缩头乌龟。严喻是为这件事生气。 陶琢忽然感觉自己抓住了乱成一团的毛线球的起点,虽然不能确定,但已经不舍得放手。 陶琢想,也许严喻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严喻是一个冷酷又心软的猎人,执着地等一个答案,哪怕等待的过程遍体鳞伤,也把主动权交到猎物手上。 陶琢“腾”地站起来,伞也不拿,大步往外走。 单宇吓了一跳,远远喊:“你干嘛?陶琢!陶——小——琢——你他妈的要去哪,回来!账还没结——” 陶琢掏出手机给单宇打去1000块钱,然后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跑起来,朝他唯一的家的方向冲去。 他爬上六楼使劲敲门,发现严喻不在家,转而跑向学校。 雨越下越大,浸湿陶琢的头发、衬衫和裤脚,但陶琢不在乎。 陶琢心里只有一件事:他现在就要见到严喻,他今晚就要对严喻说出那句话。 哪怕表白可能会被拒绝,他会被疏远,会弄砸一切……他还是想对严喻说,我喜欢你。 一颗孤独的星被月亮吸引,向月亮靠近,想要留在它身边。 即使最终被月亮推开,不得不继续独自奔向宇宙尽头,也会感激月亮曾照亮他的整个世界。 第39章 我喜欢你 陶琢跑回一中附近, 隔着一条马路看见严喻。对方刚从一间药店出来,一手拎药一手撑伞,独自往学校的方向走。 人行信号灯是红灯,但陶琢等不及了。他踩着满地雨水横穿马路, 快步冲向那个孑然一身的背影。 图书馆后的小路空无一人, 只有雨点哗啦啦敲击自行车棚的闷声。但很快身后由远及近响起另一个脚步, 一个直奔他而来的心跳与呼吸—— 严喻感觉到了, 回头, 路灯没亮,只有草丛间昏暗的驱虫器发出黄光落在两人身上。 严喻伞面向上一抬, 露出那双深黑的眼睛, 在雨中与陶琢对视。 严喻不说话, 目光落在面前之人湿漉漉的发丝和衣服,还有被雨水浸湿的苍白的脸上, 眼皮一动, 半晌后向前,将陶琢笼进自己伞下。 这一瞬间陶琢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似乎再次抓紧了那若隐若现的线头。 ——即使严喻对他感到生气, 被他伤害, 第一反应也永远是保护他。 “……严喻。”陶琢仰头,下意识向他走近一步,仿佛只要念出这个名字就会使自己充满力量。 严喻依旧不回答, 似乎铁定了心, 今晚不听到他要的那个答案, 就不搭理陶琢哪怕一句话。 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 挨得很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却同时不说话。 雨声漫漫,这寂静持续了许久。良久后陶琢终于开口:“严喻,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只能来问你。” 严喻看着他。 而陶琢深吸一口气,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仿佛等了这个问题很久很久,严喻喉结滚动,平静回答道:“有。” “是谁?”陶琢轻声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那一瞬昏黄的暗光照亮严喻眼睛,陶琢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严喻低声反问:“是谁,你不知道吗?” 严喻的眼神沉得像是能把陶琢吞没,陶琢却不感到害怕。他终于发现,从头到尾严喻的眼睛里都只有一个人。 是的,陶琢想,其实一直以来他都知道。他只是没有勇气,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严喻。 也许这就是严喻为什么非要如此的原因,为什么非要等待陶琢先迈出一步。 “自己来。” 这句话严喻是说给他听,是想告诉他感情需要付出勇气和代价,需要被认真对待,不能因为惧怕结果就缩在壳里试探,心安理得幻想老天会成全。 谁都不是完美的人,谁都有自尊与面子。你必须抛弃这一切,奋不顾身,走到你想得到的那个人面前——而在陶琢主动走出这一步之前,严喻不会给他任何答案。 陶琢没有安全感,强大如严喻亦是这样。 严喻从不曾向他索取什么,只有这一次,严喻向陶琢索取绝对的信赖,与绝对的爱。 陶琢心下一片通明,看着严喻轻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严喻垂眼:“你说。” 陶琢忽然笑了,浑身轻松,对严喻露出一个坦然、明朗、坚定而柔软的笑。 “严喻,”他说,“我想通了。我想告诉你,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非……” 我都非常非常喜欢你。 可话还没说完,严喻忽然一动,揪着陶琢的衣领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拽,狠狠吻了下去。 那一瞬天地寂静,严喻丢下了手中的伞。陶琢猝不及防,只感觉那两瓣柔软的唇再次落在自己唇边,严喻的气息再次将他全身侵占。 他一愣,肩头被严喻手掌握得有些疼,却不想躲,下一秒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严喻胸前,微微踮起脚,仰头迎合严喻突如其来的吻。 第104章 严喻的手滑上去,握着陶琢的脖子,紧紧抓着他不放,舌尖撬开陶琢齿间,在上颚上舔舐一刻,陶琢腿一软,被严喻揽腰接住。 他们在学校的小路上旁若无人地接吻,这一刻只想向对方尽情表达喜爱。 被风裹挟的雨瞬间将两人浑身浇透,严喻却置若罔闻,锢紧陶琢继续加深这个吻。 陶琢被吻得无法呼吸,快要喘不上气,实在发晕,挣扎着推了一下,严喻才把他放开,眼里却带着一丝不爽。 陶琢立刻盯着严喻的眼睛,一边喘息一边说:“严喻,我喜……” 严喻没给他说完的机会,转而捧起陶琢的脸,又一次吻了下去。 这次的吻更深,更强势,严喻抓住了陶琢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使他动弹不能。 陶琢终于领教一直以来严喻潜藏在心底深处,那只针对他一个人的控制和占有的欲望。 陶琢听到不远处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知道有人来了,“呜”了一下,想让严喻先放开自己。严喻却不管不顾,只是在车声越来越近时将陶琢一拽,一起闪进黑暗深处。 陶琢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感觉后背靠上了什么。 那是图书馆后墙一面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墙,每一片叶子都被雨水湿润。 严喻将他摁在墙上,十指相扣,把陶琢的手也用力攥紧摁在一边,整个人压过来,轻轻吮吸,夺走他的所有呼吸。 在陶琢那颗略有些尖的虎牙上轻轻一舔,陶琢浑身顿时酥麻一片。 …… 这个吻漫长而安静,陶琢终于被放开时,整个人晕晕乎乎,大脑直接宕机,脸红透了,呆呆地看着严喻。 严喻却看着陶琢,忽然说:“对不起。” 陶琢一怔:“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严喻说:“我答应过你不再使用冷暴力,可那天晚上你找我,和我说……”严喻顿了顿,“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对不起。” 陶琢笑起来:“该说对不起的也是我吧,是我先不和你说话的,这次真的是我。” “对不起,严喻,”陶琢认真道,“那天在医务室里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一点都不想让你去少年班。不要离开我,严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不料严喻看着他,神色里带点笑:“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那是什么?”陶琢一时间有些茫然,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薛昊杰打架,是吗?” 严喻点点头。 陶琢没有问严喻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严喻总会知道,他什么都瞒不过严喻。 陶琢想了想,低下头说:“但我其实不是因为害怕被发现是……”同性恋,“才故意对你说那些话。我是因为……” 严喻倏然打断:“我知道。” 陶琢愣住了:“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是因为怕我同样被这样议论才害怕,才下意识把我推开。”严喻温柔地看着陶琢,伸手擦去他唇边淡淡水渍,“而这才是最让我生气的地方。” “为什么?”陶琢没料到严喻将他看得如此透彻,呆了良久轻声问。 “因为你不信任我,”严喻平静地说,“不信任我对你的喜欢。” “陶琢,我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严喻说,“我唯一在乎的,是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严喻捧起陶琢的脸,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严喻没有松开他,就那么静静垂眼看着陶琢,陶琢却在他的眼神中豁然开朗,勇气被爱滋生。 陶琢笑起来:“我知道了。对不起,以后不会……” 严喻在他嘴唇上轻轻一抹,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没有人会在接吻后说这三个字。” 陶琢一愣:“那应该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被严喻三番五次用吻打断的那句话,眼睛一亮,立刻道:“严喻,我还没说完,我想说……” 严喻捂住他的嘴,抢先道:“陶琢,我喜欢你。” 陶琢顿了一下,随即“呜呜”挣扎起来,愤怒地看严喻,严喻只是勾起嘴角。 半晌后严喻松开他,陶琢抓住某人衣领往自己眼前拽:“作弊!明明是我先说的!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严喻垂眼望着他:“他们说先告白的人会吃亏,我不想让你做吃亏的那个。” 陶琢不买账:“哪个混蛋说的,我不同意!和我……”他把谈恋爱三个字咽回去,“怎么会让你吃亏!” 严喻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陶琢,任凭他拉扯自己,最后像哄骗小孩一样轻声道:“陶琢,现在你应该说什么?” 严喻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灼人过,陶琢被看得心里直跳,立刻把对严喻玩小把戏的愤怒抛到脑后,略踮起脚勾住对方脖子,笑着说:“嗯,我也喜欢你,严喻。” 严喻捏了捏他的脸:“我知道。” 陶琢心想你知道你不和我表白?真是很讨人厌的家伙…… 念头却戛然而止,因为严喻忽然说:“那我们现在来算下账吧,”他盯着陶琢,“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 在抓着陶琢落下第一个吻时,严喻就尝出来了。不过他耐心等着,等他们先把该说的话说完。 陶琢:“……” 第105章 陶琢顿时十分心虚:“你好狡猾。”偏偏在这个时候抓他小尾巴。 严喻弯起嘴角:“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因为我很难过啊,”陶琢只好开始撒娇,很自然的,抱着严喻脖子不撒手,“我哪知道你也喜欢我啊?我难过死了,只能去喝酒……这也要和我算账吗?这是你的错吧。” 严喻没说话,低头在陶琢鼻梁上轻轻咬了一口:“我的错。”当然不舍得和陶琢算账。 陶琢很满意,仰起头,下意识贴着严喻的脸蹭来蹭去。想说点什么,刚开口,就在某人怀里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严喻皱眉,“你伞呢?” “……急着来和你表白,”陶琢无辜,“忘了。” 严喻无话可说,折回去找自己那把接吻时不知被丢到哪里的伞。找到后把外套脱下来盖在陶琢身上,带湿漉漉的小狗打车回家。 陶琢进门时喷嚏连天,在感冒边缘疯狂试探,严喻把他推进淋浴间洗热水澡,恨不得站在一旁盯着人洗完,被陶琢哇哇大叫“流氓啊”赶了出去。 十五分钟后陶琢穿着睡衣出来,头发没吹干,故意挤到严喻怀里拱他一身水。严喻无奈,把人摁在床边拿吹风机帮他吹头。 陶琢则盘腿而坐,一边喝姜茶,一边享受严喻无微不至的照顾。 陶琢在这暖洋洋的舒适中慢慢回神,把整个事情过了一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以你是不是一直在诱惑我表白。” 身后某人不回答。 陶琢咬牙:“你承不承认,那天晚上凶我,其实也存有逼我表白的阴谋。” 身后某人不吱声。 “严喻!”陶琢勃然大怒,“你太过分了!我怎么会知道你也喜欢我!你平时一个字都不说!” “不喜欢你,会因为你一句话就去给你租房吗?”严喻终于开口,淡淡道。 “不喜欢你,会每天给你整理笔记盯你做题吗?”严喻就从来没管过单宇死活。 “不喜欢你,会在你手机里装定位器,冒着大雨翻出学校去找你,因为想和你一起睡觉就骗你空调坏了吗?我有病吗,陶琢?” “……”陶琢忽然感到心虚,欲盖弥彰地说,“空调原来没坏啊。” “这不是重点,陶琢。”严喻淡淡道,“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疯了,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所以那天你为什么要偷亲我。”陶琢想转过身看严喻,却被严喻拽了一下。 “没干,别动。” 严喻边说边抓着小狗尾巴把人拉回来,继续替他吹头发,同时反问:“你觉得呢?” “……”陶琢无语,“你都知道我不可能答应赵青桐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 “我那天和她见面,也是想给你借语文复习资料啊。”陶琢理直气壮地说。 “资料呢?” “……”陶琢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忘记把拿回来的作文素材交给严喻。 陶琢:“……我忘了。” 严喻面无表情:“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了?” 陶琢说:“我当时一直在想那天和赵青桐说的……”话到这里陡然一顿,意识到差点说漏嘴,严喻应该不知道那天他和赵青桐很深入地探讨了半小时情感问题。 不料严喻嗯了一声,淡淡道:“那为什么骗我去地铁站的路上,在和她讨论英语作文?” 陶琢:“………………” 陶琢怒不可遏,挣脱严喻的控制,转身抬头瞪着站在一旁的严喻:“严喻!你跟踪我!” 严喻毫无愧疚地默认,垂眼玩味地看他。 于是陶琢那点火气又消散了,讷讷道:“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你明知道那天晚上我说的喜欢的人就是你……” “我不知道。”严喻平静道,“我说过的。在这种时候,人总是会自轻自贱,患得患失,反而看不清。” 陶琢呆呆地看着严喻,最后说:“我现在理解了。其实我也是这样。” 严喻终于把陶琢的头发吹干,收起吹风机放进浴室,出来时看到陶琢站在他自己的卧室门口犹豫不决,回头望着他:“我睡哪?” 严喻挑眉:“你觉得呢?” 陶琢便高兴地跑进去,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溜进严喻卧室,开始靠墙铺自己的床位。 陶琢率先刷牙洗脸跑上床,抱着被子在里侧打滚,对严喻说:“你床买小了。” “……”严喻漠然,“那时我哪知道。”哪知道会有得偿所愿的一天。 “小一点也好,”陶琢想了想,说,“我睡觉不安稳,万一半夜……” “嗯,”严喻不拆穿他,“万一半夜乱动,可以滚进我怀里。” 陶琢脸红了,转过去对着墙不搭理严喻。 但因为过于兴奋,又转过来对严喻说:“那你不去少年班了吗?” “我答应过你不去就不会去,”严喻淡淡道,“我早就和我妈说了,去开会上课只是应付胡斌,顺便……” “顺便气我是吧?”陶琢阴恻恻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严喻,你真的很阴险。” “我就是很阴险。”严喻坦然承认,“我比你想象得阴险得多。” “比如,”严喻上了床,陶琢明显感觉身边一沉,床微微陷下去,严喻伸手把陶琢抓回来,强迫他转过身和自己面对面,“你猜,那天晚上,你说你有喜欢的人……还有刚刚你来找我,终于肯开口之前我在想什么。” 第106章 陶琢蓦然背后一凉,缩了下脖子,看着严喻眨眼睛:“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说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如果你开口和我说的话不是你喜欢我,而是别的随便什么废话……”严喻垂眼看着陶琢,不咸不淡道,“我就把你关起来,就关在这个家里,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慢慢把那个人变成我,让你对我说出这四个字……” 严喻说:“只要定时给阿姨发微信,没有人会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严喻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了摸陶琢的脸,是很温柔的动作,陶琢却在那举动里察觉到一点绝对的控制地位。 “……”陶琢陷入漫长的沉默,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说的完全可行,毕竟没有人真的关心自己在哪,甚至严喻可以模仿陶琢的口吻让林思含去办理转学…… 陶琢忽然想起刚认识严喻的时候,严喻说他会幻想怎么无声无息让一个人消失,现在陶琢完全相信了。 陶琢面无表情道:“你这个病治好了吗,严喻,药不能停。” 严喻说:“不是病,陶琢。” 严喻伸手,手指再次划过陶琢的脸,顺着睫毛滑到鼻梁,又滑到嘴唇,轻轻在两瓣柔软的唇肉上摁了摁。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内心有很多不可告人的欲望。” “你会怕我吗?” 陶琢想了想,摇头。 “我不怕你,”陶琢说,“我相信你,你不会伤害我,不会对我做很过分的事。” 严喻眼皮动了动,最后弯起嘴角,凑过来亲了陶琢一口:“有时可能也很过分。” 陶琢:“………………” 他们在黑暗中相互望着彼此,一线月光跃进来,仿佛清澈见底的溪流,在两人身上来回游动。 陶琢看着严喻,感受彼此交错的呼吸、温度与心跳,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所以,严喻,”他说,“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严喻静静地看着他:“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陶琢脑海里闪过很多个词汇,包括那曾经令他畏惧的三个字。陶琢发现其实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能完全把自己和这个词语牵扯在一起,因为他对严喻的感情本质上与取向无关,只与严喻有关。 严喻眼神微微一动,说:“没关系。”他不会逼陶琢,“以后……” 陶琢却打断他:“我们之间,就是严喻和陶琢的关系,可以吗?严喻和陶琢,是很特别的。” 少年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落在严喻心头。 最后严喻勾起嘴角,轻声说:“好。那我们就是严喻和陶琢的关系。” 陶琢浑身一松,快活地抱着被子打滚,把严喻好不容易给自己刚梳顺的头发又卷得乱糟糟,忽然叫道:“啊!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严喻眉毛微微一动,陶琢知道那是“说”的意思。 “严喻,”陶琢很严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买保温水杯,你有读心术吗?” 严喻:“………………” 那一瞬间严喻的神色很复杂,半晌后才道:“陶琢,你把地址改到学校,但是没改手机号,你到现在都没发现吗?” 陶琢:“?” 陶琢立刻弹起来,越过严喻去桌上摸手机,十秒后发出一声惨叫——之前两人刚搬到新家时,陶琢网购了很多小家具和饰品,他自己总不看短信,为了避免漏拿快递,干脆统一把联系电话改成严喻的。 结果那天晚上陶琢熬夜挑水杯,做贼心虚,晕头转向,临时把收货地址改到学校,却忘记手机那一栏还填着严喻的号码…… “品牌日大促活动,多款商品买一送一,您选购的黑色明星同款……”严喻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念那条发到他号上的短信,被赧得整张脸爆红的陶琢扑上来捂嘴,禁止他继续往下读。 半晌后陶琢松开手,严喻无奈:“陶琢,你是傻子吗。” “啊啊啊啊啊啊,”陶琢也感觉自己傻得透顶,果然谈那啥中的男人智商为负,怒道,“不准说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严喻只是垂眼看小狗在床上打滚,过了片刻伸手。陶琢停下来,成功get到,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把手机交给严喻。 严喻问:“密码多少?” “干嘛?”陶琢说,“禁止侵犯我的个人隐私……” 话音未落,严喻输入自己的生日,把手机打开了。 陶琢:“………………” 于是陶琢眼睁睁地看着严喻打开微信,在置顶那一栏找到自己,点进去,开始改备注。 26键键盘弹出来,陶琢看着严喻把括号里的“室友2.0”删掉,手指挪向“n”,果断开口:“不行。” 严喻挑眉:“为什么不行?” “……”陶琢说,“被看到了怎么办。” “那就不要被别人看到。” 陶琢:“………………” 陶琢无能狂怒:“你这不是说废话吗!万一呢!” 陶琢态度很坚决,严喻想了想,只好把“严喻(室友2.0)”改成了“严喻(室友3.0)”。 严喻端详手机,良久后还是不满意:“这个前缀,什么时候可以改成……” 陶琢脸红了,立刻捂住他的嘴:“不准说!” 严喻只是垂眼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思分明是“不说就不说”。 第107章 陶琢也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漠然抢回手机,严喻则拿起自己的手机摆弄。 五分钟后陶琢不小心划到airdrop,发现联系人里跳出来一个“3.0”。 陶琢:“……?” 陶琢打开微信,某易云,某宝,某博,发现所有能看到严喻社交账号的地方,他的id都变成了3.0。 严喻很平淡:“不是你说不要用真名,要保护隐私。” 陶琢:“………………” 陶琢:“你赢了。” 严喻笑而不语,看了眼表,凌晨一点半,便伸手摁住陶琢:“好了,睡觉吧。” 陶琢还不困,且还没闹够,仗着明天是周日不用早起,想继续跟严喻聊天。 不料严喻说:“明早起来把这几天欠的数学题做了。我都给你勾好了。” 陶琢:“………………” 陶琢:“严喻,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劝学……” 严喻:“那应该在什么时候劝?” “不和我上一所大学了吗,”严喻歪头看陶琢,状似不经意地诱惑道,“嗯?” “……”陶琢陷于美色,最后认命,“上。明天起来就做。” 陶琢好崩溃,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最后报复般往身侧一撞,小狗似的拱了半天挤进严喻怀里。 严喻垂头看他一眼,张开胳膊让他靠过来,抖开被子,将自己和陶琢一起盖进去。 陶琢的额头抵着严喻肩窝,两人呼吸交错在一起。陶琢蹭了一会儿,忽然感觉缺了点什么,抬头眼巴巴望着严喻。 严喻心领神会,低下头来亲了他一口。 结果陶琢还不满足,又把脸仰起来。 严喻就笑:“你有点太贪心了吧。” “不亲吗?”陶琢问。 “喜欢我亲你?”严喻反问。 “对啊,”陶琢很坦诚,闻言一笑,“喜欢你亲我。” “多喜欢?” “超级喜欢。” 严喻就想做小狗不能这么乖的,很容易被卑劣的主人欺负。 但严喻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凑过来在陶琢额头和眼睛上亲了很多下:“嗯。我也喜欢亲你。晚安,陶琢。” 索吻的时候没皮没脸,听到严喻说情话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陶琢脸红,但尾巴摇起来,根本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回复道:“晚安,严喻。” 很快靠着严喻胸膛睡着,一只手还抓着对方睡衣一角。 陶琢的呼吸声十分平静,身体微微蜷缩,仿佛流浪已久,终于找到避风港的旅人。 严喻垂眼看了他半天,等陶琢睡沉了,才伸长手臂,去摸丢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 里面装的是今晚买的安眠药,陶琢先前看了好几眼,忍住没问,但严喻知道他的聪明小狗心里肯定一清二楚。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严喻想,怀里这个人才是最有用的长效药。只要他在身边,严喻的所有焦虑、阴沉、暴躁和失控都会立刻被安抚,都会药到病除。 严喻将陶琢搂得紧了些,陶琢便很自然地在他身上蹭了蹭,撩拨得严喻忍不住又在他鼻尖咬一下。 严喻把被子盖好,抱着陶琢闭上眼睛。 房间里安静无比,只有客厅的小金鱼一翻尾巴,激起一串静谧而幽微的水花声。 一片中天明月,满堂濛濛春风。这个雨渐停息的晴夜,有情人相拥而眠,一晚无梦。 第40章 春天 虽然陶琢很早就把余沅的礼物退回去, 并委婉告知他严喻的态度,但后来严喻还是主动约余沅见面,和她当面把话说清楚。 陶琢十分理解,因为感情是一种无法用理性来评价对错的东西, 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卷入其中的人都会身不由己。 就像陶琢, 哪怕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依旧会在拒绝赵青桐的那一瞬感到愧疚。他相信严喻也会这样。 陶琢没有细问严喻是如何处理的, 但后来班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他与余沅的流言蜚语。 最后陶琢还是拽着严喻去挑了两个新的保温杯, 就是换了个牌子,同款不同色, 一起摆在书桌上, 实在赏心悦目。 单宇有天路过, 看着陶琢整个人往前一趴,扒着严喻手臂头一点一点听他讲题, 忍不住问陶琢:“你俩又和好了?” “什么叫又?”陶琢很不满, “我和喻哥什么时候闹过吗?” 单宇心想你俩闹得还少吗?但是瞥了眼严喻脸色,又默默把头转过去。 有一次周末, 陶琢和严喻一起去超市, 意外遇到了补习班中途下课去买咖啡的谭棠。 当时时间很短暂, 但足够谭棠把自己的新号码留给陶琢。陶琢便依照谭棠的旨意,又将号码转给夏辛禾,并通知她谭棠每周六下午四点在该栋大楼二十一层三零八补课。 夏辛禾一愣, 旋即狠狠地抱了一下陶琢, 情绪之激动力气之大, 差点没把陶琢勒死。 潮湿粘稠的回南天就这样从少年人身边游走。 四月, 春天到来,阳光明媚。 陶琢的心情也和阳光一样明媚,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可惜陶琢同学还没明媚多久,严喻就拎着他的周考试卷飘过来,面无表情道:“陶琢,你数学就考这点分啊?” 正在和单宇瞎扯淡的陶琢:“……” 看了一眼陶琢试卷,又去看自己试卷的单宇:“……” 第108章 陶琢小声狡辩:“这不是刚合卷吗我还有点不习惯……” “我去,”单宇惨叫,“喻哥你管135叫‘这点’分,那我105的算什么?‘这微分’?” “不是,”陶琢反应过来,开始辩解,“这次周考出题那么难,老何都没说我,平均分才110!” “嗯。”严喻点点头,故意把自己卷子一扯,露出一个红彤彤金灿灿,闪耀无比刺眼无比的满分。 “……”陶琢差点被闪瞎眼睛,声音顿时弱下去,“可是我还和单宇孙亿鸣约了打球……” “打球?”严喻挑眉,转向单宇:“你上周理综考多少分?上平均了吗?” 单宇:“………………” “啊啊啊啊啊!”单宇崩溃,“你们这些人卷来卷去为什么总是误伤无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需要上清华北大帮一中完成kpi!” 陶琢试图抗议,但抗议无效,被严喻拎回家,背着一书包试卷刷题去了。 陶琢又过上了周日到周五住学校,周六晚上和严喻一起回家开小灶的幸福生活。 每周周六中午放学,严喻都会先出校门,靠在学校后门那棵碧绿通天的香樟树下,一边刷手机一边等陶琢。 陶琢就得绞尽脑汁摆脱单宇,把人送走,抱着小金鱼走向严喻。严喻看到他,就会站直起身,伸手拂去落在陶琢身上的落叶,微不可察地弯起嘴角。 两人并肩走回家,路上陶琢叽叽喳喳地和严喻说话。 风吹动他们雪白的衣摆,身上落满斑驳的金色阳光,意气风发,光辉灿烂。 中午陶琢总是昏昏沉沉,吃完饭就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睡午觉。根本不定闹钟,所以两点多钟就会被一脸无可奈何的严喻从床上摇醒。 陶琢伸手,勾住严喻的肩膀,软软趴趴瘫在对方怀里不肯起来,严喻的声音便鬼魅般响起:“不想和我上一所大学了?” “……”陶琢怨念地睁开眼睛,把被子团到一边起床。 等陶琢打开书包掏出笔袋,又感觉自己吃亏,拉开门,非常冷漠地盯着对面卧室的严喻:“过来。” 严喻乖乖走过来,垂眼看陶琢,陶琢仰起头,严喻便俯身来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陶小少爷这才满意,嘟嘟囔囔,把门一关,埋头苦干,开始解决那一大桌子练习卷。 严喻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给陶琢勾数学题。小金鱼在鱼缸睡觉,偶尔吐个泡泡,水面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当然陶琢的自控力最多也就够他专心致志一小时,一小时后,手机一震,陶琢忍不住就心痒痒,熟练地亮屏解锁打开微信一条龙,看看狐朋狗友们正在“清北必须得到我”群里扯什么淡。 正围观单宇和孙亿鸣约球,霍超排位五连跪后大骂策划sb,苏越廷在群里发英语卷子答案让需要的赶紧抄……忽然敏锐捕捉到脚步声。 陶琢果断把手机熄屏,往旁边一扔,装出一副正在思考遗传概率题的乖巧样子,严喻端着一盘冰芒果走过来。 陶琢抓着严喻手臂乱蹭,试图用撒娇转移某人注意力。然而严喻软硬不吃,扫了一眼他的生物卷子:“怎么才写到这题?” “……”陶琢大脑飞速运转,“在实验题卡了一下。” 严喻点头:“少看手机,好好写。” 陶琢说是是是好好好,恭送严老师。 然而只因为心虚乖了不到十分钟,就又一次胆大包天地摸起手机,开始挨个点开微博热搜吃瓜。 严喻又敲门,这回是榨了杯蔬果汁进来,再次扫陶琢的生物试卷:“怎么还是这题?隔代遗传有这么难吗?这空概率还算错了。” 陶琢:“………………” 陶琢仰头看严喻。 严喻不容狡辩:“手机呢?” “……”陶琢只得含泪上交手机,嘟囔:“你和胡主任是失散多年的亲生父子吧,都这么喜欢收手机!” 严喻只是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轻声说:“不给我吗?” “……给给给。” 陶琢叹了口气,把杂念清空,很快解决了那道刚才半小时都写不完的遗传大题。 陶琢翻了翻桌上的作业,厚得令人心死,挑挑拣拣半天,决定先写计算量没那么大的化学卷。 然而再一次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写完最后一道有机选修,看着草稿纸上一团团可可爱爱的小苯环,又忍不住一边乱涂乱画一边胡思乱想。 严喻在干嘛呢?严喻写到哪了?严喻的英语阅读做完了吗能不能给我抄一下…… 陶琢趁着去客厅打水的工夫,又是找零食又是晒太阳地磨蹭时间,最后鬼鬼祟祟摸到严喻门口,贴在严喻卧室门上偷听。 什么都听不到,陶琢努力把耳朵竖得更高。 不料忽然“咔哒”一声,门被严喻打开了,陶琢一下没站稳,整个向里扑倒,严喻伸手扶住他,没让水杯里的水全飞出来。 “……”严喻垂眼看着怀里的某人,面无表情道:“你在干嘛。” “……”陶琢眼巴巴,“学累了,散步。” “散步散我门口来了?” “走廊是公共领域我交房租了不可以走吗……” “公共领域。”严喻点点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摸出手机给陶琢打了一笔钱:“我出租金,能不能在你房间里辟个租界。” 第109章 “?”陶琢茫然,“什么租界?” “租一张桌子。”严喻说。 然后陶琢就目送严喻把他卧室的书桌搬到了自己房间,和自己的桌子靠墙并排放,正对着那扇小窗户,就像在学校里一样做同桌。 “写。”严喻已经坐下了,同时淡淡道,“老何这张数列专项不难,我刚刚看过了,对你来说一个小时就能做完。” “……”陶琢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租金是要翻倍的……” “那我不租了。”严喻收起卷子转身就走。 “不可以!”陶琢凶神恶煞,一把把人拽住。 陶琢只得认命,挨着严喻坐下,在严老师的监督下开始写题。不过写着写着心花怒放:虽然不能玩手机,但严喻就在他身边啊! 于是毫无怨言地拿起笔,房间里只剩下淡淡的呼吸声,和笔尖在草稿纸上移动的刷刷声。 和严喻坐在一起自习,不到一小时,陶琢写完了那张数列卷。 然后抽了张语文卷,打算做点选择题换换脑子。 写着写着起风了,陶琢抬头,起身把窗户推开。 窗外草长莺飞,生机盎然,早春四月的东风拂面而来,吹进几片碧绿新叶,轻轻落在两人书桌上,和着一片斑驳光影。 “严喻。”陶琢两手撑在书桌上,享受清风吹动鬓发、掠过耳际,听着远处的鸟叫与车鸣,忽然扭头看严喻。 严喻正在算磁场力,闻言撩起眼皮瞥他。 “严喻,”陶琢说,“我要是真考不上清北怎么办?” “……”严喻垂下眼,淡淡道,“你质疑我。”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陶琢道,“万一呢,我又不像你,可能发挥失常就差那么一两名。” 严喻面无表情:“那我们也会在一起。复交也不错。” 陶琢服了,准备把严老师这惊天动地的五个字发到群里让众人审判,鬼鬼祟祟摸手机,严喻头也没抬:“摸什么?” 陶琢胡言乱语找借口:“天气这么好,拍照记录一下。” 陶琢见严喻没有要拦的意思,便打开手机自拍,伸到窗外,趴在桌上和坐在他一旁低头专心写题的严喻合了一张影。 是个live,长按时还能看到落在两人身上的光斑碎片不断跃动,发丝被风微微卷起。陶琢很喜欢,爱不释手,然后理所当然drop给3.0。 “晚上吃什么?”五点,太阳开始西沉,陶琢终于“下课”,把卷子全卷到一旁去开始刷微博,同时回头问严喻,“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严喻反问,把自己的笔记和书收起来,没有拿回他的房间,就堆在陶琢桌上。 “梅菜扣肉,可以吗,还有上次单宇妈妈做的那个粉丝虾。”陶琢眼睛一亮。 “……你倒是会点麻烦的。”严喻淡淡道,但身体已经很自觉地走进厨房。 中午正好买了活虾泡在水里,本来就是要做给陶琢吃的。严喻戴上围裙,开始处理那些活蹦乱跳但死期将至的虾,陶琢溜了一圈没事干,非要挤进厨房说给严喻打下手。 严喻:“活虾,你确定吗?” 陶琢很自信:“你不是教过我吗?我来剪我来剪。” 然而刚拿起第一只虾,闭着眼睛往虾头上狠狠一剪,没完全剪下来,虾喷出一股汁液,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陶琢手里跳出去,砸到桌上把自己摔晕。 严喻表情复杂地看陶琢一眼,陶琢汗流浃背:“意外意外,下一个就好了……” 陶琢拿起下一个,这回顺利剪下虾头,然而在剪虾须的时候,虾陡然抽搐起来,吓得陶琢往外一丢,虾砸到另外一个不锈钢盆里的活鱼,惊得鱼一蹦,弹起来,水花飞溅,又带翻了整个菜板,一时间满地鱼虾,一片狼藉。 严喻:“……” 严喻深吸一口气:“出去。” 陶琢说不要不要,赶紧拿来拖把拖地,给自己惹出的乱子擦好屁股,不帮倒忙了,端了个小椅子坐在一旁一边和严喻闲聊,一边看他做饭。 “你怎么什么都会,”陶琢钦佩道,“菜也做得这么好。” “小时候我妈工作忙,没空管我。”严喻说。 “但为什么不请个阿姨呢?”陶琢知道严喻的家庭情况,陈娴是个很优秀的女强人,赚很多钱,因此严喻才能说租房就租房,说买家具就买家具,花着陈娴的钱做着能把陈娴气死的事…… “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严喻说。 “其实……她还是很爱你的,”陶琢呆了片刻,忽然道,“她很关心你,可能只是方法不对。” “也许吧,”严喻只是说,“我不知道,有的时候,对错其实都不重要了。” 陶琢很认同严喻这句话,大部分时候,对错都无所谓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永远无法被更改。就像林思含,陶琢知道林思含其实是爱他的,但是现实很现实。 陶琢叹了口气,不再继续想这些难念的经。 严喻把虾和鱼都处理好,五花肉下锅,开始准备最后的调料。阳光斜斜地铺进来,落在严喻身上,菜刀在案板上发出“咚咚”切葱的动静。 陶琢忽然心念一动,摸出手机,悄悄拍下了一段严喻低头做饭的视频—— 灶台上小锅咕嘟,案板上切菜咚咚,再混合窗外汽笛车鸣,行人谈笑。 第110章 陶琢想,大概这就是家的声音。 晚上吃完饭,陶琢洗碗,严喻擦桌子,收拾好之后,两人一起下楼散步。 毫无意外又在路上遇到遛狗大军,陶琢一看到小狗就蹲下来狂撸狗头。 现在他已经认全小区内的所有汪汪居民,可以准确无误叫出每一只的名字,就像遇到朋友一样和所有小家伙打打招呼摇摇尾巴。 所以严喻有时感觉自己不是来散步,而是同样来遛狗,只是他的小狗叫陶琢。 两人在小区里瞎转,路过便利店没忍住诱惑买了两根雪糕,边走边啃,牵着手慢慢逛回家。四月,天不算热,但也不算凉快,出门走上一圈身上便汗黏黏的,陶琢赶忙去洗澡。 陶琢冲完凉后没耐心吹头,被严喻抓过去,用吹风机认真吹干。 吹头发的时候严喻隐约听到陶琢好像说了什么,关掉吹风机:“你说什么?” 陶琢扭头,忽然往前一顶,在严喻唇上啄了一口:“我说如果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但是往前顶的时候动作有点大,膝盖不小心蹭过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y染色体里可能天生带一点犯贱基因,每到这种情况总忍不住和同性开不该开的玩笑。于是说不上是谁先动手的,两人在沙发上打闹了一会儿,又是一身汗,最后是陶琢连连求饶,才被严喻放开。 陶琢澡白洗了,愤怒地又去洗了一次。之后换严喻进淋浴间,陶琢躺在沙发上背单词,一边背一边玩手机,单词没背几个,微信聊了几百条。 也许是玩累了,洗完澡后浑身暖洋洋的太过舒服,陶琢背着背着就眼皮打架,最后手一松,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了过去。 严喻拿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到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陶琢头发乱糟糟的陷在沙发中央,身体微微蜷缩,肚子上盖着一条毛毯,要掉不掉,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 严喻叹了口气,蹲下来轻拍陶琢的脸:“陶琢?陶琢。醒醒,进去睡。” 陶琢毫无反应,反而翻了个身,大概是嗅到严喻身上熟悉的味道,长臂一伸,揽住严喻脖子往自己怀里拉,整个人朝严喻身上蹭,睡得迷迷糊糊也要仰头去亲严喻一口。 严喻拿他没办法,喊又喊不醒,骂又骂不得,只好伸手从陶琢腰下探过去,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脑袋一垂一垂靠在自己胸前。 严喻把陶琢放到自己床上,往里一推,陶琢立刻找到熟悉的位置,抱着被子翻身大睡,不理严喻了。 “……” 小白眼狼,严喻心想,垂眼看着陶琢,却不知不觉间嘴角上扬。 房间里没有开灯,十分安静,只有一点月光飘进窗户,落在陶琢脸上。严喻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被照亮的那片皮肤,温热而柔软,就像陶琢这个人。 在呼吸声之外,严喻忽然听到一点闷鼓般的动静,辨认片刻,发现它来自于陶琢胸膛。 严喻安静地听,片刻后确认了那是什么声音。 严喻摸出手机,打开录音,轻轻贴放在陶琢胸口。 在这个晚上,严喻偷走了一段只属于他的,陶琢的心跳。 第41章 谈 四月, 木棉絮开始乱飞,飞得漫山遍野,满城都飘着鹅毛大小的棉花团,仿佛夏日飞雪。看似一派美景, 实则令患有鼻炎的南城人民叫苦不迭, 陶琢是过敏体质, 也饱受木棉絮折磨, 鼻子一接触空气就不断打喷嚏, 只好戴着口罩上下学。 周日下午,严喻锁好门, 陶琢抱着小金鱼, 两人一起慢慢散步回学校。 离一中后门还有将近一公里, 马路被前来接送的家长车辆堵得水泄不通,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然从斜前方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单宇说:“喻哥!淘宝!” 单宇快步跑过来:“咦你俩怎么在这?” “……”陶琢没料到会这么巧, 开始瞎编,“出来买东西, 偶然遇到了。” 严喻点点头, 支持陶琢的说辞。 “出来买东西……”单宇狐疑, “为什么还抱着508编外成员?” 508编外成员指的是那条小金鱼,经常无能狂怒地被单宇摸鱼鳍。 陶琢低头看鱼缸,和鱼大眼对小眼, 半晌后淡淡道:“遛鱼, 散步。” 单宇:“?”遛什么散步你再说一遍? 单宇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和陶琢勾肩搭背一起回学校, 严喻微微落在他们身后半步,大概很想暗杀单宇。 单宇手里还拎着妈妈在家做的红烧肉, 说等下晚自习前一起吃,陶琢见状,路过奶茶店时买了几杯奶茶,路过面包店买了各色小蛋糕,路过绝某鸭脖买了一大袋子鸭舌鸭肠还有鸭心…… 又遇到刚从图书馆出来的苏越廷,和从老爸车上下来的乔原棋,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向饭堂开荤。 晚自习铃响,单宇回到座位:“陶爹,生物练习卷借一下,江湖救急。” “你妹的,”陶琢说,“借作业的时候知道喊爹了,周末干嘛去了。” 陶琢嘴上骂归骂,但为了避免好兄弟被生物老师叼死,还是低头去抽屉里找练习卷,不料翻了半天没找到。 陶琢猛然想起来:“噢,喻哥,好像夹在我文言文笔记里了,笔记本是不是在你那?” 严喻正戴着耳机,被陶琢戳了一下,默默低头去书包里摸陶琢的那本浅黄色软壳笔记本。 第111章 陶琢接过,抽出生物试卷递给单宇,发现单宇神色呆滞,满脸茫然地望着自己。 “?”陶琢说,“干嘛,你傻了?” “不是,陶小琢,”单宇麻木地说,“你的笔记,为什么会在喻哥那里?” “……”陶琢倏然意识到什么,脸一红,迅速踹了单宇一脚蒙混过去:“助人为乐不行吗,我在帮喻哥提提语文成绩……快抄吧等下胡主任来了!” 单宇哦了一声,转过去了。 严喻挑了挑眉毛:“助人为乐?” 陶琢在桌子下捏严喻手指求饶,迅速被严喻反握住,挣了好半天才脱身。 接下来一整节晚自习都用外套蒙住脸不理严喻,只露出两个通红的耳朵,直到下课,才和严喻一起溜去小卖部,买了红豆椰汁边走边喝,在无人处悄悄接吻。 周一有升旗仪式,按规定要穿礼仪服。下楼前严喻垂眼等陶琢打领带,但陶琢笨手笨脚,死活系不好,严喻失去耐心,一扯领带把陶琢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帮他打好。 修长洁白的手指灵活转动,期间似有意若无意地碰到陶琢喉结,片刻后又碰了一次,还明目张胆地捏了捏。 “……”陶琢脸红透了,抬头瞪了严喻一眼。 严喻置若罔闻,但嘴角微微弯起来。 单宇也在前面抓狂:“卧槽,这领带怎么不听话,霍超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被抓仪容仪表。” 霍超说:“我他妈也不会啊,没发现我戴的不是学校发的吗,早叫你去买个便捷领带,怎么就是不听……” 单宇往后面一看,发现严大神正在日行一善,立刻两眼放光:“喻哥,我也……” 不料陶琢和严喻异口同声道:“滚。” 陶琢嫌弃道:“你找周嘉去。” 单宇:“……” 严喻和陶琢一起下楼。一楼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正在蜗牛出游,导致从一楼到五楼整个楼梯间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到处都是人头乌泱泱地在聊天。 许瑛艰难地踩着小高跟从空子里挤过去,路过自己班学生时:“孙亿鸣!把衬衫塞到裤子里去!还要我说多少次,非要给班里扣分是吧!咦?” 许瑛注意到严喻:“严喻,我听胡主任说,你确定不参加少年班的考试了?” “对,”严喻点点头,“不参加了。” “为什么?我记得你高一时还是很想提前上大学的,”许瑛说,“好几次来问少年班的事。” 严喻心想,那是因为当时,他急着摆脱陈娴对自己人生的控制。但现在…… 严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紧张兮兮竖起耳朵偷听的陶琢,脸上露出点笑,转瞬即逝,继而不咸不淡地道:“因为现在我有新的理想了。” 新的理想是陶琢,从此以后严喻的人生,每一个计划都会和他有关。 升旗仪式永远都是那些环节和步骤,每周学生代表讲话,以及胡斌的长篇大论。下面人听得昏昏欲睡,前后左右交头接耳说笑话。然后就有倒霉蛋被胡斌点起来挨一顿呲,被怒斥聊什么呢那么好笑,来来来上来聊麦克风给你! 单宇把这种人称为义士,牺牲自己成全大家,为平凡无奇的校园生活增添一点短小精悍的乐子。 严喻昨晚和陶琢在床上闹得太晚,压根没睡好,又被太阳晒得发蔫,心情很不爽,第三节课就困了,去洗手间洗脸。 回来时许瑛在教室,不知讲了什么事情,台下一片嗷嗷的尖叫,严喻眉头皱起来。 陶琢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被吵得一脸死意的严喻,笑了笑,把乐谱递过去。 严喻:“?” “咱们班的合唱曲目,”陶琢解释道,“说是音乐节要到了,高一高二每个班都得出节目。” 严喻扫了一眼乐谱上的标题,“稻香”。 “……”严喻漠然,“太有创意了,不愧是许瑛。” “知足吧,”苏越廷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幽幽留下一句,“六班老陈让他们唱我相信。” 严喻:“……” 稻香这种流行乐坛十几年的传奇金曲,陶琢觉得除了五音不全的人,实在没什么练的必要,看了一眼就随手塞到文件袋里。 单宇这时转过来,神神秘秘地拿笔敲陶琢桌面。 “?”陶琢从语文课本里抬眼,“有事说事。” 单宇支支吾吾了半天,陶琢忍无可忍:“不说就转回去,一会儿胖丁点你。” 单宇终于开口,说:“今年音乐节定在四月二十九号。” “……”陶琢说,“然后呢,你酝酿半天就是为了通知我什么时候要唱稻香?” “四月二十九号,”单宇瞪着陶琢,“这么特别的日子!” “?”陶琢检索了一下大脑,“哪里特别?五一假前两天?” 单宇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正要开口,胖丁在讲台上大声咳嗽,单宇赶紧把头转过去。 五分钟后,单宇丢来纸条:周嘉的生日啊!!!!!!! 陶琢:“……” 陶琢无话可说,扫了胖丁一眼,掏出草稿纸随手撕了一条,给单宇写回复。 陶琢:大哥,我为什么会记得周嘉的生日。 过会儿又一条:我要是记得,你才应该有危机感。 单宇莫名其妙,回了个问号,三分钟后,陶琢用绿色荧光笔画了个帽子。 第112章 单宇:“………………” 单宇幽幽地盯着那个绿帽子,心想妈的防天防地防兄弟,然后把帽子丢到一边,撕了张新的:所以呢,我想给我女朋友过个生日。 胖丁讲完试卷,正低头翻语文大砖头,单宇趁机靠过来,陶琢低声问:“怎么过?” 单宇猛地转过头来:“我们去报独立类节目吧。” 陶琢还没搞懂什么叫独立类节目,胖丁的尖叫已经在讲台上响起来。 “单宇!”胖丁怒不可遏,“陶琢脸上有字吗!你天天转过去和他说什么!站起来!” 陶琢:“……” 陶琢听见严喻嗤笑一声,随即面无表情道:“认真听,少说小话。” 又警告道:“少写纸条……” “除非写给我。”声音很冷淡,很一本正经。 陶琢幽幽瞥他一眼,发现这人面不改色地翻着文言字典。 陶琢:“………………” 严喻你是醋瓶子成精吧? 单宇就这么鹤立鸡群地站了后半节课,倒是方便了坐他身后的陶琢和严喻交头接耳不务正业。 下课后,单宇在胖丁“你小子再敢有下次就给我去办公室站一节课”的目光中默默坐下,转头看陶琢:“怎么样?” 陶琢正在和严喻嘀嘀咕咕,闻言不爽地抬头:“什么怎么样?” “节目啊!”单宇怒道,然后又装可怜,“求求你了陶小琢,陶哥,陶爷,陶老板,我真的特别想给周嘉过个特别的生日,明年这时候就要高考了没机会了。” 单宇解释了半天,陶琢终于听懂了。 原来一中的音乐节类似晚会活动,前半部分是无聊的各班合唱,后半部分就是音乐节live一般的学生狂欢。乐队摇滚双人对唱阿卡贝拉……想玩什么都可以,各色灯光天魔乱舞,现场气氛堪称蹦迪。 而单宇,这位陷入爱河的年轻人,想在音乐节上给周嘉唱首歌。 “可以倒是可以……”全508的人都知道陶琢会弹吉他,陶琢犹豫道,“但你不是五音不全吗?” “谁说的?”单宇怒道,“老子从小就是合唱队主心骨。” “那你上次光辉岁月唱成那样?” 单宇见陶琢死活不信,立刻扯开嗓子给陶琢重唱了一句“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声线辉煌灿烂,陶琢:“?” 单宇得意:“不懂了吧,那次是为了调节气氛——每个班都得有一个负责逗乐的小丑,你们根本不懂哥平时做小丑有伟大。” “你也是义士啊。”陶琢无语,如此点评道。 单宇则深沉点头。 见话题扯远了,单宇赶紧挑回来:“所以呢?行不行啊?你弹吉他我主唱,乔原棋会架子鼓,我还可以去隔壁班拉几个我知道的,一起组个乐队……” “行。” 单宇狐疑:“答应得这么爽快?说吧什么条件。” “没条件,”陶琢淡淡道,“因为四月二十九也是我生日。” 单宇:“!” 单宇大为震撼,就连严喻也微微偏过头。 “卧槽,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单宇伸手就摁陶琢脑袋,往下一扣,陶琢毫无防备,差点一脑门撞上语文大砖头,发出一声草的国粹。 单宇被严喻冷冷瞥了一眼,立刻缩回手,乖巧道:“生日快乐陶小琢,想要什么礼物?” “还有大半个月才过,别这么早祝生日快乐,好敷衍,”陶琢嫌弃,“随便,什么礼物都行。” 单宇还想继续聊,可惜上课铃已然刺耳地响起来,这节是何涛的数学课,单宇作为被重点关注对象一向不敢造次,立刻老老实实转了回去。 但在他身后,严喻和陶琢纸条传得快起飞。 严喻:4.29,生日? 陶琢:嗯。 严喻:想要什么礼物。 陶琢一笑,在草稿纸上撕了很长一条: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不挑。还在后面特意换红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丢过去,严喻展开看完,果然整整齐齐叠起来放进笔袋,然后撕了新的一条:好。 却被陶琢丢回来,严喻一脸不解。 陶琢趁何涛不备,扭头盯着严喻小声说:“你也画个爱心。” 严喻:“……” 陶琢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有一种严喻今天不画他就不转回去的撒泼打滚之意。严喻无奈,也换了只红笔,在后面画了个圆润饱满的爱心,被陶琢美滋滋收起来珍藏。 于是单宇要组个乐队上音乐节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拉着人去求许瑛批准,许瑛并不反对,只是说:“可以,条件是期中考考进年级前一百五。”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单宇:“……” “您这不是铁定了心不想让我唱吗!”单宇嚎啕,“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前二百啊!” “那我不管,”许瑛铁面无私,“要么考要么滚,你自己选。” 单宇哭丧着脸走了,一整节生物课都坐在位置上抓耳挠腮,拿个计算器算自己考进前一百要提多少分。他把差的大几十分翻来覆去反复分配,最后发现不管怎么分配都逃不开埋头苦学的命运,只好来找陶琢和严喻想办法。 “那还有什么办法,”陶琢无奈,“我还能替你学啊?周末打球取消吧,多做几套理综题。” 单宇听了两眼一黑,非常想死,直言要从教学楼跳下去死给许瑛看。 第113章 但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为了给女朋友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单宇球也不打了,游戏也不玩了,两眼一睁就是学,正式成为自习室钉子户新成员。 第42章 衣冠不正 单宇周末没回家, 在学校留宿,打算跟同寝室的两位大神一起复习,有力提高学习效率。 陶琢因为担心自己和严喻在校外租房的事情被单宇发现,思来想去, 觉得这周只能留在学校住, 把单宇糊弄过去。 来征求严喻意见, 严喻闻言只是淡淡点头, 说无所谓都行。 陶琢一想也是——对他们来说, 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家,吾心安处是吾乡。 于是周六一整个下午三人都泡在自习室, 严喻给陶琢勾数学题, 陶琢给单宇勾物理重难点。单宇第一次经历这么高强度的不间断刷题, 没到六点就眼冒金星,死活不学了, 拉着两人出去吃饭。 三人晚上一起在学校后门吃了卤肉饭, 回来路上,陶琢实在忍无可忍, 扯了个幌子摆脱单宇, 和严喻溜去学校无人角落手牵手散步。 晚风清凉, 吹动衣角,陶琢心情很好,断断续续哼歌。 他们并肩走在月光下, 路过图书馆, 看见那面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墙。 陶琢心念一动, 拉着严喻过去, 把严喻摁在墙上,踮起脚, 微笑着和神色淡淡的某人接吻。 吻到最后反而又变成严喻掌握了主动权,捧着陶琢的脸将这个吻逐渐加深。 陶琢被亲得头脑昏昏,身体发软,幸好腰被严喻两手环着,轻轻一提,落入一个只向他敞开的坚定的怀抱。 周日继续学习,一大早单宇就被两个人一起叫醒。他睡眼惺忪,还没搞明白自己在哪,一转身就看到二位大神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垂眼盯他。 单宇吓了一跳,然后用枕头捂脸哀怨道:“不要啊——就算你们是学习机器,也要充电的吧——我不要起床——” 陶琢淡淡:“那我通知乐队解散。” “学!这就学!”话音刚落,单宇果断从床上弹起来。 早晨的自习室空无一人,严喻从宿管阿姨那拿到钥匙,熟练地开门开灯开空调,三人拎着书包走进去。 因为单宇在,陶琢不敢表现得太明目张胆,没好意思和严喻一起坐。于是严喻待在他的老位置,陶琢和单宇则一起坐在斜对面不远处。 距离期中考还有不到半个月,单宇基础不如陶琢好,想要在理科学科上提分太难了,陶琢只能劝单宇尽量从文科入手,尤其是提一提英语的分数。 陶琢今早的计划是给单宇讲英语从句重难点突破,坐下后翻书包,却半天没找到自己的笔记本。 单宇冷笑:“是不是又在喻哥那。” “……”陶琢很是心虚,默默看向严喻。 严喻一顿,摘下耳机转身,果然从自己书包里翻出陶琢的笔记本,梅开二度。 然而某人面不改色,毫无愧疚地说谎:“和我生物笔记一个颜色,拿错了。” 陶琢:“对对对,拿错了。” 单宇一头雾水:“拿错就拿错呗,你俩那么紧张干嘛?”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默契十足地无视这个问题。 严喻摸出这周何涛发的数学专项练习卷写题,陶琢则低声给单宇讲语法。陶琢一口气讲完定语从句,拿出准备好的练习册让单宇写,自己拧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休息。 单宇不经意抬头扫了一眼,忽然说:“咦,之前没发现,你俩水杯是同款啊。” 陶琢顿时被水呛到,咳咳咳地咳嗽。 “商场做活动,”严喻明明戴着耳机,却好像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向,闻言头也没抬,平静道:“买一送一,就一起买了。” “噢,”单宇点点头,“好用吗?我那水杯都摔得不能看了,好用我也去买一个。” 孰料两人同时开口: “不好用。”严喻说。 “卖断货了,你买别的吧。”陶琢说。 单宇:“……?” 什么意思呢二位? 单宇做完一套语法单项选择,对完答案,做好订正,觉得掌握得差不多了,又让陶琢给他讲状语从句。 中途严喻忽然起身,拎着手机,面无表情朝外走。 五分钟后,陶琢放在桌上的手机也跟着一震,陶琢打开来看了一眼,眼皮一跳,对单宇说:“你先自己学一会儿。” 说罢同样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出去。 单宇莫名其妙,看着突然离场的两人消失在自己视野,一头雾水低下头,继续翻陶琢笔记。 自习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陶琢贴着瓷砖墙,踩着一地绿荫,路过紫藤花花架,走到宿舍楼深处的楼梯间,看到正靠在一旁垂眼划手机的严喻。 严喻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陶琢,好像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陶琢手里还欲盖弥彰地拿着水杯,被严喻看得心尖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微微仰起头:“叫我过来干嘛?没事我就回去学习了。” 严喻却低声道:“你怎么这么乖,让你来你就来。” 陶琢脸瞬间红了,转身就要走,被严喻拽着手腕一抓,直接带到了怀里。 严喻看着他:“想你。” 陶琢说:“在你面前坐了一天你还想,骗人。” “在我面前就不能想吗?”严喻说,“想亲你。” 第114章 “……”陶琢没料到严喻会这样回答,顿时被噎了一下,避开他视线,“严喻,你现在越来越……” “越怎么样?”严喻玩味地说。 “……不怎么样。”陶琢面无表情。 陶琢试探着往后退,像是想逃离严喻的怀抱,果然下一秒就被严喻抓回去。那人的眼神很深,分明是在说不准躲,看得陶琢头皮一麻,心里却又暗爽。 “所以可以亲吗?”严喻垂眼看了陶琢一会儿,低声问。 陶琢似乎哼了一声:“不可以……唔!” 话未说完,严喻已然俯身,堵住陶琢的嘴唇,吞咽掉他接下来的所有呼吸。 世界静谧无比,少年人在光阴斑驳的宿舍楼梯间偷偷交换了一个吻。 片刻后,陶琢微微喘息,睁开眼睛,看见严喻正垂眼盯着自己。 “?”陶琢说:“你看我干嘛。” 严喻:“你为什么喜欢闭眼。” “……”陶琢脸瞬间爆红,“那你为什么每次都睁眼!你也可以闭眼!” “不。”严喻低声说,“我要看,你和我接吻的时候很可爱。” 陶琢:“………………” 陶琢脸红得没法看了。 虽然明知道严喻让自己出来肯定没安好心,但在学校里仿若偷情般接吻,还是把好兄弟单宇甩在自习室跑出来亲……这依旧让陶琢猝不及防,心跳加速,大脑一片混乱。 但是……很喜欢。 陶琢抬眼看着严喻,心里想,很喜欢和严喻接吻。 碰到严喻嘴唇的瞬间,感觉什么烦恼都不用管了,世界只剩他们两个,只剩下眼前这个站在斑驳阳光里,柔软看着自己的人。 严喻说:“可以再亲一次吗?” “……”陶琢冷漠,“反正我说不可以你也会亲。” “嗯,对。”严喻笑了笑,“很聪明。” “……”陶琢无奈,“换个地方。” 虽然周日学校空荡荡的,两人又是在宿舍最里侧,最少有人使用的楼梯间角落,大概率不会有谁路过,但陶琢还是担心,非要拉着严喻去更安全的位置。 陶琢本意是进洗手间,然而路过杂物间的时候,严喻却像忍无可忍一般,忽然推门而入。 反手掩上杂物间木门的瞬间,严喻的气息就铺天盖地漫了过来。他抓着陶琢的手,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动作之间似乎撞到了柜门,严喻倒吸冷气,轻轻发出“嘶”的一声。 陶琢好笑:“谁让你那么着急……唔……” 严喻又吻上来,带着点惩罚意味咬了咬陶琢的嘴唇。 这一回更加过分,顺着陶琢的下巴,脖子,肩窝,最后停在锁骨上,一点一点亲下去。陶琢瞬间腿软,被严喻托着才没跪坐到地上。 陶琢还是习惯性闭眼,在一片黑暗中,忽然感觉身体被严喻调了个方向,严喻的气息拍打在后颈上。 “睁眼。”严喻忽然说,声音比往常还要低,带着点欲望。陶琢不肯,小幅度摇头。 然而下一秒就被严喻更用力地吮了一口,仿若警告,陶琢吃痛,只好在严喻的命令下睁眼。 陶琢蓦然看见,眼前的原木色柜门上贴着面穿衣镜,镜子表面落了点灰尘,却依旧清晰倒映出两人模样。头发有点乱了,衣领打开,雪白的皮肤上一点红痕。 “‘照镜子,正衣冠。’”严喻含糊地念出镜子上用红色小楷字体写的一行字,“陶琢,不是好学生吗,为什么衣冠不正?” 陶琢的耳根瞬间热到滚烫,严喻感觉到了,又发出一声轻笑。 那一刻陶琢心想完蛋了,这辈子多半栽严喻手里了。 他绝对,绝对,绝对,玩不过严喻。 …… 十分钟后,两人从杂物间出来,陶琢面红耳赤,严喻面无表情。 严喻神色淡淡,仿佛刚才进杂物间只是为了拿扫帚,若不是看见他嘴唇微微湿润,带着一点某人报复性狠狠咬下的明显的红肿,陶琢甚至会以为刚刚的一切都与严喻无关。 陶琢怒不可遏,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用冷水洗脸,好不容易才把脸上那一片红晕消下去,扭头看到罪魁祸首似笑非笑的表情,立时怒从心头起,捧起一泼水就往他脸上扬。 严喻躲也不躲,生生被淋了个透心凉,黑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垂眼柔软地看陶琢。 “现在好了!”陶琢低头扫了眼锁骨下的皮肤,赶紧把衬衫系到最高点,对严喻咬牙切齿,“被发现了怎么办!你要负全责!” “这个才是要担心的吧,”严喻语气平静,指了指自己嘴角,“等下怎么解释呢。” “还不是你害的,”陶琢快要崩溃,“谁让你说……”那种话! “嗯,”严喻说,“哪种话?” 陶琢:“……” 陶琢还没那么不要脸。 陶琢幽幽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闷骚啊,“严喻。” “嗯,”严喻点头,“以后会发现的,发现更多。” 陶琢实在拿他没办法,又泼了严喻一脸水,两人在长长的洗手池旁打闹起来,听到有清洁阿姨的脚步声靠近,才欲盖弥彰地住手,把水杯装满,十分心虚地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仪表。 “等下就说……是蚊子咬的。”陶琢咬牙。 “好,”严喻评价道,“好凶的蚊子。” 第115章 “……”陶琢面无表情,“严,喻。你今天话真的很多。” “我在学说话。”严喻点头。 陶琢不想再跟他进行无意义的对话,低头看手机,发现两人出来快半小时了,怕单宇生疑,拽着严喻回自习室,手里各自捧着一黑一白两个情侣保温杯。 路上严喻终于恢复陶琢熟悉的那副冰山做派,淡淡道:“等下教我英语。” “你英语除了作文都满分还要教啊?教什么?教你不要随时随地瞎吃醋?” 严喻闻言无动于衷,只是勾起嘴角。 陶琢扭头瞥严喻,忽然发现他发间夹了根木屑,应该是刚刚,在杂物间里……时不小心蹭到的。 陶琢顿时脸一红,又感到好笑,无奈地让严喻低头,自己则微微踮起脚伸手帮他扫下来。 单宇就是在这时走出自习室,蓦然抬眼,没有防备地望见了这一幕。 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在阳光里,一高一矮,陶琢笑着和严喻说话,严喻则微微偏头,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专注地看着陶琢。 那一刻单宇心里倏地一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等两人走近,单宇挠挠头,问:“你们去哪了?” “打水。”二位大神异口同声,并且举了举手中水杯。 “……打那么久?”单宇皱眉,“喻哥你嘴怎么了?” “被蚊子咬了。”严喻淡淡道。 单宇十分狐疑,但严喻显然无意解释,径直走进自习室。 可就在两人与他擦肩而过时,单宇忽而瞥到,陶琢后颈上,也有一块淡淡红痕。 ……好歹毒的蚊子,单宇默默想,给俩人一人咬一包。 单宇去宿舍拿了瓶花露水,对着自习室一通狂喷。 于是一整个下午,三人都在刺鼻的六神花露水味道中各怀鬼胎地做题。 离开时单宇心想:这也没蚊子啊? 第43章 起风 在陶琢和严喻的辛勤努力下, 单宇成绩突飞猛进,周考取得惊人进步,让许瑛看到了单宇的诚心——虽然她不知道这是爱情的力量,否则肯定从五楼一脚把单宇踹下去——见状提前批准了单宇的乐队计划, 给他们把节目上报, 并且特意申请压轴出场。 为了配合乐队演出, 陶琢联系了以前熟识的玩音乐的朋友, 把寄放在对方店里的电吉他空运过来, 并且找人做了全新的涂装。 乐队每周一三五下午放学都会去音乐教室排练,严喻想跟着, 被陶琢果断拒绝。 “单宇肯定会觉得很奇怪的, ”陶琢说, “而且……不想告诉你我们要表演什么。” 严喻垂眼,似乎有点失落:“为什么。” “惊喜啊!”陶琢笑道, 捏了捏严喻耳朵, 严喻也不躲。“惊喜就是要当天知道才好玩。” 严喻说:“你才是寿星,给我准备惊喜干什么。” 陶琢说:“我每天都想给你惊喜。” 小狗笑眯眯地对主人摇尾巴, 严喻微微勾起嘴角。 片刻后陶琢想起来:“咦?所以我的生日礼物, 你准备好了吗?” 严喻点点头, 陶琢着急地问:“是什么是什么?吃的还是用的?” 严喻报复心极强,淡淡道:“不告诉你。保密。惊喜。” 陶琢:“……” 于是陶琢就带着对严喻到底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的无限好奇,抓耳挠腮挨到了音乐节当天。 音乐节晚上六点开始, 下午四点整个礼堂会场已经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抓紧时间最后一次排练的班级队伍, 和满地乱七八糟的塑料袋、道具、服装以及各色乐器。 前半部分以班级为顺序进行合唱, 又嗨又好玩的独立节目都在后面。陶琢先换上合唱的统一服装——很正常的白衬衫牛仔裤——和乐队又合了几次,然后放下吉他溜走, 去后台找自己班在哪候场。 陶琢跟着指引找到五班所在,推开排练室大门时,音乐老师正在帮他们最后一次调状态。唱得实在难以评价,陶琢想不通稻香这样的歌怎么还能有人跑调。 音乐老师显然也崩溃了:“谁!到底是谁!谁在跑调!是不是你!是你吧!站在最后面那个帅哥,就是你——你跟旁边人换一下位置,上台时不要正对着麦克风——” 然后陶琢就看到帅哥严喻默默走下来,和旁边的孙亿鸣对调。 音乐老师注意到进门的陶琢,让陶琢清唱几句,听完果断把陶琢安排到第三排c位的位置撑场子。 陶琢回头看严喻:“你五音不全啊。” “……”严喻面无表情,伸手把陶琢的头扭回去。 主持人登台了,校领导老师入场了,胡斌讲话了,音乐节开始了。 首先是学校请来的校外高雅乐团表演,然后是高一的鬼哭狼嚎,然后是高二…… 高二四班唱完了,五班的队伍还没完全排好,就被赶鸭子上架拽上合唱台,许瑛则一脸担忧地站在大幕后面,一边疯狂拍照,一边挥舞手臂给自己学生加油。 一群人乱七八糟挤到台上,还没反应过来,灯光已经“啪”地打下,亮得人睁不开眼。这舞台光太刺眼了,让学生们根本看不清台下乌泱泱一片人头都是谁,反倒减轻心理压力。 清脆的钢伴悠扬响起,指挥老师的胳膊抬起来——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 第116章 左边大白嗓右边跑调,一开口就把陶琢惊呆了。 陶琢根本听不清自己在唱什么,心想算了就这样吧,总之赶紧罚完站,跟着旁边的同学一溜烟跑下去。 表演结束,严喻彻底解脱,再也不用被每天下午放学后的十五分钟合唱排练折磨,而对陶琢来说,他的紧张才刚刚开始。 高二六班,高二七班,高二八班……等高二年级都表演完,灯球就会开始旋转,独立节目要轮番登场。 陶琢不敢浪费时间,下了台就跑回排练室,又和乐队成员们把曲子过了几遍。 “不要紧张,”乔原棋收起鼓槌,推了推眼镜:“你弹超好,没想到你电木双修水平这么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 陶琢说谢谢,很感激乔老师的肯定,但没什么用,陶琢还是紧张得快死掉。 陶琢的被害妄想症突然病发,开始担忧上台弹到一半弦崩断了怎么办,于是第一千次低头调琴,紧张兮兮地检查每一根弦的松紧度。 最要命的其实是单宇,作为主唱,人声比乐器更不可控,万一在台上出现夹嗓破音走调的问题…… 陶琢拍他肩膀:“没关系,万一这样,一辈子很快的,一闭眼就过去了。” “滚啊,”单宇崩溃道,“陶小琢,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单宇焦虑无比,一方面是因为要登台表演,另一方面因为这是自己送给周嘉的生日礼物,万一搞砸了,单宇绝对会爬到礼堂最上方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单宇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找了个空地练歌开嗓,其他成员则带着乐器撤退,把排练室留给有需要的人。 陶琢也紧张,抱着电吉他坐在一旁,想了想,最后摸出手机给严喻发微信。 严喻根据陶琢的指令来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时,陶琢正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刷朋友圈。他听到严喻的脚步声,抬头来看严喻,严喻微微一顿。 陶琢穿一件胸前有大面积黑白印花的浅灰色衬衫,外面套一件设计特别的黑色夹克,腿上是同系列的黑灰流苏牛仔裤,雪白的脖子上带着黑色皮质choker,喉结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金属银环。 戴得有点紧,缚在皮肤上,勾勒出分明的骨骼线条。 小狗那么爱撒娇,大概稍微用点力气拽一下,就会委屈得眼眶发红吧。 严喻站着没动,脑海里忽然飘过这个念头。垂眼盯着陶琢,或者说陶琢的choker,带点玩味,半晌才挪开视线。 陶琢注意到严喻眼神,低头看自己:“很奇怪吗?” “不奇怪。”严喻摇头,在陶琢身边坐下,顺便侧头过去亲他一口,“很好看。” “怎么办喻哥,”陶琢对某人的内心活动毫无所察,只是抓着他担忧道,“我好紧张。我好怕等下上台万一弹错了……” “不会。”严喻说,“不会弹错。就算弹错也没人听得出来。” “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陶琢抓狂,“都连着扩音器,有耳朵的人一个杂音出来就知道我和弦弹错了……” “一中的学生和老师都五音不全,”严喻淡淡道,“你不知道吗。” 陶琢:“……” 说得没错,你就是例子。 陶琢仍十分紧张,正胡思乱想,听见严喻开口问:“谁给你选的?” 皱着眉像是忍了很久,最终没忍住,带点不快掸了掸陶琢衬衫一角。 陶琢愣了一下:“啊?什么?衣服吗?” “原哥挑的,噢就是那个贝斯,”陶琢解释,“九班的纪原,他说我穿这个应该会好看……” 忽然发现严喻眯了眯眼睛,好像有些不爽。 “他说的?”严喻淡淡道。 “对呀,怎么啦?大家都穿得差不多,就这个风格,不过饰品是他给我单独配的……嗯?”陶琢说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人好像在吃醋,歪着脸去看严喻,严喻则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开。 “不会吧?”陶琢坏笑,像那只犯贱的乌鸦,“真生气了啊?” 严喻伸手把他扭开,陶琢又不怕死地凑过来。 “我走了。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严喻起身,佯装要走,陶琢赶紧抓着他衣服两角把人拽下来,整个人扑到严喻身上撒娇打滚。严喻则装模作样顺水推舟地再次坐下。 “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摘了吧。”陶琢伸手解choker,因为孔位不合身,系得太紧,不得不仰着脖子去摸那个环扣。 严喻挑了挑眉,本想制止,但瞥见那修长脖颈上倏然跳动的喉结,没出声,垂着眼睛看,目光沉沉。 等陶琢好不容易把它解开了,才轻飘飘转过去:“不用,戴着吧,我很喜欢。” “……”陶琢无言良久,幽幽道,“你逗我玩呢喻哥?” “不逗你玩,”严喻弯起嘴角,“很适合你。” 忽然凑过来在陶琢脖子上亲了一下——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尖齿贴着脆弱的皮/肉,带了点力度顶下去,有些刺痛,陶琢本能一颤想躲,被严喻抓住手腕摁在原地逃不掉。 严喻舌尖舔舐了一下皮肤表面,带着吮吸,发出点水声,陶琢顿时面红耳赤。终于被放过时,感觉那一侧的皮肤一片滚烫,糟糕,一定被咬红了。 陶琢打开前置相机当镜子照,发现果然留了点印子,很明显的一团硬币大小的红肿,根本不能用蚊子包解释过去…… 第117章 “严喻!”陶琢咬牙切齿,“你要我等下带着这个上台吗?” “嗯。”严喻懒懒的,“不好吗?” “所有人都会看到啊!” “就是要所有人都看到。”严喻歪头,笑起来,又轻又低的声音把这个隐秘的角落完全填满,也填满陶琢的耳朵。 于是陶琢明白了,严喻那该死的占有欲又在作祟,他是故意在自己身上留下标记的,故意要向所有人宣告这是谁的所有。 陶琢应该生气,可这一刻偏偏又生不起气。因为他发现自己很喜欢严喻这种幼稚的行为,像小孩子对心仪之物的炫耀。 “……噢。”所以陶琢只是呆呆看着严喻眨眼,半晌憋出这么一个字。 严喻大概很喜欢陶琢的反应,笑起来,凑过来和他贴了贴鼻尖。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乖”,严喻从来不说,但每一次做的时候,陶琢都能解读到。 “转过来,我帮你戴上。”严喻说,陶琢便转身,背对严喻坐,露出最脆弱也最诱人的部位。 严喻伸手撩开他散落在后颈上的碎发,指间带着热度,所过之处激起一阵酥麻,陶琢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这一扣?”听见严喻问。 “有点松……” “这一扣呢?” “又有点紧……” “只有这两扣了,”严喻无奈,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紧的那个,沿着已经勒出来的那道红痕给陶琢系上,“尺寸不对。皮质也不好。下次重新定制一个给你。” “啊?我又不总戴,为什么要定制啊。” “因为很适合你,”严喻忽然靠近,贴着陶琢耳朵,声音很轻,带着逗弄的意思,“小狗就是要戴……”那两个字被呼吸淹没,“不是吗?” 陶琢却听到了,脸瞬间很红:“……我又不是小狗。” “你不是吗?” 陶琢不吭声,严喻笑起来,伸手揉他柔软的头发。 终于戴好了,陶琢转过来,知道楼梯间没监控也没人,并且严喻一进来就顺手锁了门,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整个人大胆地靠过去,倚在严喻怀里,仰头亲严喻下巴。 这回真的很像小狗了,严喻想,撒娇要人抱的小狗。于是搂着陶琢,低下去回吻怀里人的额头。 两个人总是一见面就忍不住要亲要抱,明明天天都待在一起,但感觉还是不够近,不够亲密,无论如何都不够…… 黏糊糊地腻歪了好半天,才觉得白日宣/淫实在太过分了,慢慢冷静下来分开。 陶琢后知后觉地心虚,打开前置相机,发现脖子上choker的黑和皮肤的白相互印衬,露出其下一点点若隐若现的红。 那红痕是怎么来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公然炫耀,炫耀自己已和某人陷入热恋。 于是陶琢便想:被看到又怎样?就让你看了!就说是蚊子咬的怎么了!那!咋!了! 很得意地和严喻说话,枕着对方的腿,一抬头就落进严喻那双温柔的眼睛里。 陶琢原本的那点紧张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全然消散,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把长腿顺着台阶伸出去,晃了半天扭头对严喻说:“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紧张吗?” “为什么?” “单宇的歌是唱给周嘉的,而我是弹给你的。”陶琢认真道。 严喻垂眼看过去,发现陶琢脸上有淡淡的妆,眼下点了一颗小痣,眼角贴着一点亮钻,正在微暗的楼道里熠熠生辉,让严喻很想低头凑过去咬一口。 怎么这么乖啊?严喻想,太乖了,乖得人恶念横生,很想把他抓回去藏起来养。 严喻从不克制自己的欲望,而陶琢总是很乖地任他乱来,此时便也任凭严喻凑过来亲。 “那就更不需要紧张了,”严喻吻着陶琢眼角说,“弹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不要紧张,陶琢。你特别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期待很久了……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严喻伸手,勾着陶琢脖颈间那枚项圈把他拽向自己,然后再次低头,和他交换一个深吻。 在这安静而柔软的吻里,心一片宁静。 双人对唱结束,阿卡贝拉结束……外面的场子已经热了,全场沸腾,所有人都在灯光下群魔乱舞。陶琢见时间快到了,匆匆和严喻告别,抱着吉他跑下楼梯,红着脸准备登场。 大幕合上,主持人上前讲串词,为每年大家最期待的压轴节目做铺垫。 舞台一片漆黑,乐队众人带着乐器上台。 大幕拉开的前一刻,陶琢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眼角方才被严喻亲过的地方,感觉自己完全不紧张了。 想做到最好,想留下最灿烂夺目的一面,想永远抓住严喻的眼睛,让他再不要从自己身上挪开。 登台后,众人准备好,相视一眼,同时长吸一口气。 灯光陡然亮起,熟悉的前奏旋律流淌而出。 台下的学生先是怔了一秒,紧接着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声。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 少年人带着点颗粒感的低音蓦然出现,仿佛点亮整个世界。 紧接着到了下一段,吉他扫弦,鼓点加入,钢伴的旋律越来越明确。 第118章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 单宇的歌声越来越清亮,鼓点越来越快。 “猝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全场轰动,差点没掀翻礼堂的天花板。陶琢若有感应,抬起头,准确无误看到了不远处正静静注视自己的严喻的身影。 陶琢对严喻轻轻一笑,然后坚定拨弦。 电吉他具有穿透力的弦音蓦然飞出,金属颗粒质感将气氛推上高潮。 全场开始自觉合唱: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余音绕梁不止,欢呼声久久不停。 单宇兴奋极了,拿过麦克风,无视胡斌警告般的视线,大喊:“这首歌送给我最爱的……” 胡斌:“你说什么!!!” 大斌老师捕捉到了关键词,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台来把这小混蛋一口咬死,单宇没敢继续刺激他:“……少年人!希望这条路上,我们会一直一起走下去!” 台下瞬间全疯了,敲桌子的砸椅子的,还有趁机喊名字表白的。 陶琢跳下舞台,没有犹豫,在黑暗中冲向远处那个正站在墙边,垂眼静静看着他的影子。 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但此时场上氛围热烈又癫狂,做出什么行为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所以这一刻陶琢忽然不想再躲藏,只是想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对严喻的占有。 陶琢径直扑过去,严喻微微一笑,伸手接住他,两人抱了个满怀。 陶琢仰起头:“你听了吗听了吗!”眼睛亮晶晶地看严喻。 “嗯,”严喻摸出手机递给他,“还录了视频。” 陶琢打开来看,严喻的角度很好,不知是怎么找到的,站在最中央,将整个舞台光彩夺目的瞬间尽数拍下。电吉他独奏时,干脆把镜头推到陶琢身上,后半程再也没有挪开,全是陶琢的特写。 “你喜欢吗?”陶琢问。 严喻不作声,只是抬眼朝后瞥了一眼,趁人不备,低下头来在陶琢眼旁那片闪亮的颗粒上亲了一下。 陶琢脸瞬间红了,做贼心虚地扭头看,又被严喻拉回来,用行为警告陶琢此时此刻最好还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你面前的人身上。 “很喜欢,”严喻回答,“很喜欢你。” 陶琢笑起来:“知道啦。我的生日礼物呢?” “带你去。” 陶琢点头,连电吉他也顾不上了,被严喻拉着,两个人在黑暗中跑下楼梯间。 第44章 love story 他们跑过无人的小径, 路过那面常青藤红砖墙,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路牵着手来到宿舍。宿舍最高只对学生开放到七楼,严喻却还在向上爬, 陶琢有些疑惑, 严喻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严喻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 陶琢有些惊讶, 小声道:“哪来的?” “和宿管阿姨借的。” “……你确定是借, 不是偷?” 严喻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 严喻让陶琢稍等, 自己又折身下楼。陶琢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听到背后再次响起脚步声时,下意识想要回头, 严喻却说:“别转过来。” 陶琢问:“怎么啦?” 严喻没有回答, 然而下一秒,那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 严喻在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陶琢一怔, 然后转身, 发现严喻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蛋糕, 上面有两根数字蜡烛,摇摇曳曳写着“17”。等严喻走近了,烛光照亮周围, 陶琢才看清, 那是严喻亲手做的蛋糕。 比他做的强多了, 知道陶琢不喜欢吃奶油, 所以改为用水果,密密麻麻码了一圈芒果, 见缝插针塞着草莓和樱桃。 最特别的是,蛋糕表面站着两个巧克力做的小人,都穿着校服,但陶琢还是看出,高一点的那个是严喻,矮一点抱着只小狗的那个是他。 听着严喻努力不跑调,但还是跑出十万八千里的生日快乐歌,陶琢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在严喻举起蛋糕,示意他许愿的时候低下头,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 陶琢睁开眼睛,用力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陶琢。”严喻说。 陶琢很开心地说谢谢。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蛋糕。”陶琢太开心了,笑快咧到耳根。这也是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严喻只是低头,吻了吻陶琢额头。仿佛是在回应多日前,萤火漫天的那个夜晚。 天台上有一些废弃课桌,严喻过去搬来一张,又挑了两个稳当的椅子,并排靠墙放下。陶琢切蛋糕,给严喻一块,给自己一块,然后坐下来尝了一口。 “你做了几次?”陶琢说,“很好吃,像在外面买的一样。” 严喻:“一次。” 陶琢:“……” 陶琢:“你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做饭基因吧。” 严喻弯起嘴角:“也可能是你有什么奇怪的炸厨房基因。” 陶琢张牙舞爪勒令严喻不准胡说,说自己已经有进步了,起码能做番茄炒蛋!严喻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这也是你做的?”片刻后,陶琢小心翼翼拿起那两个巧克力小人,让他们站在自己手心。 第119章 “不是,”严喻看了一眼,“这个是定制的。” “怎么办?要吃掉吗。”陶琢说,“好残忍。” “不吃就会化掉。”严喻只是这样平静地道。 陶琢说那好吧,摸出手机反反复复给两个小人三百六十度拍了无数张照片,最后把小严喻放到自己手里,小陶琢交到严喻手里。 “喂,你怎么先吃头啊!”过了一会儿,陶琢怒道。 严喻面不改色,把整个陶琢吃下去。 “陶琢。”严喻忽然说,摸出一个包装好的正方形礼盒。 陶琢正在吃蛋糕,把芒果咽下去:“也是礼物吗?” 严喻点头,交到陶琢手里。 陶琢连忙用纸巾擦擦手,然后打开包装。 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金毛玩偶,毛茸茸的,正顶着两颗黑亮亮的眼睛打量陶琢。 严喻淡淡地说:“不是想要小狗吗……暂时先养这个。以后再养别的吧。” 陶琢怔住了,抱着小金毛爱不释手,揉揉脑袋捏捏耳朵,忽然发现金毛屁股上没有商店里出售的玩偶该有的商品标签。 陶琢一顿,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严喻:“这不会是你自己缝的吧?” 严喻把布满小伤疤的手塞进裤子口袋,别开视线:“不是。” “……”陶琢说,“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严喻不看,但是嘴上忍不住浮起一个笑。 “严喻!”陶琢明白了,笑起来,凑过去在严喻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很可爱,我很喜欢。” “生日快乐,陶琢,”严喻垂眼,轻声道,“天天开心。” “我知道的,”陶琢很认真地说,“我刚刚许的愿就是,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天天开心。” 陶琢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金毛往严喻手里一塞:“等我一下!” 陶琢转身就跑,蹬蹬蹬冲下天台,严喻把吃不了的蛋糕用盒子装好,抱着金毛等陶琢回来。 过了一会儿,楼梯间传来那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飞上来的动静。 陶琢推开铁门,走到严喻面前,身后背着那个黑色吉他包。 “给你唱首歌吧,”陶琢说,“只弹给你听的。你想听什么?要是不点歌的话,我可就直接唱了哦。” 严喻只是点头:“你唱吧。” 于是陶琢搬过椅子,抱着吉他坐下,轻轻一扫弦,少年人干净的嗓音在夜空中慢慢飘向远处——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i close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i'm standing there...” “on a balcony in summer air...” 只是最简单的和弦,和最柔和的唱法,那旋律却像汩汩流淌的暖河,一瞬间将严喻的胸膛全部填满。 陶琢低头轻声唱着,不时敲一下吉他打节拍,在副歌到来时蓦然抬眼,看着严喻的眼睛——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i'll be waiting all there's left to do is run...” “……” “it's a love story...” 这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亲爱的,答应我吧。 歌声终将消散于夜空,这一刻的心意却会被凝结为永恒。 他们在轻柔的晚风中对视,听不见任何其它喧闹。 陶琢轻声道:“严喻,你会带我私奔吗?我们私奔吧。”他凑过来,用额头贴住严喻的额头,通过皮肤感受另一个人心跳的共鸣。 然后听见严喻轻声说:“好。” “那我们私奔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里?” “天涯海角,都要去的。” 严喻笑起来,陶琢也跟着笑。 陶琢收好吉他,伸了个懒腰,拉着严喻一起站到天台边缘吹风。少年人靠着栏杆,无言眺望远处南城夜色灯火。 寂静的珠江像一条玉带,自天幕奔腾而来,挟带万千晚星,在所有人间喜乐中摇曳而过,又继续奔向远方的大地。 陶琢凝望着这样美丽的一幕,一时间心生万千感慨,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严喻的手轻轻搭在他手上,将他整个人握住。 “我们约好了吧,”陶琢扭头看向严喻,“要考同一所大学的。” 严喻点头:“约好了。” 于是严喻再一次俯身过来,单手揽着陶琢的腰,低头认真地和他接吻,陶琢的手自然抵在严喻肩头。 咔嚓声倏然响起,严喻不知何时设定了定时拍摄,拍下了一张两人相拥接吻的照片。 陶琢被吓了一跳,随即推了严喻一下,看似生气实则带笑地说:“你偷拍我。” “嗯。”严喻总是这样理所当然,拿过手机低头看照片,“偷拍你。你很好看。” 陶琢只瞟到一角,镜头大概只拍到两人的上半身,风把他们的头发和衣领都吹乱,交揉在一起,身后是璀璨的南城夜景,灯火勾勒出两个柔和的少年影子。 “给我看一眼……drop给我!”陶琢说。 不料严喻把手机一收:“下次考年级前十就drop给你。” “???”陶琢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严喻。 “嗯,”严喻只是垂眼,笑着擦了擦他嘴角,“这是下一次的奖励。” “……你就是不想给我看,”陶琢很愤怒,“小气鬼。”掏出手机准备把3.0从联系人里拉黑。 第120章 严喻无动于衷:“那你要不要考前十呢?” 陶琢:“………………” 陶琢乖乖道:“要的。” 陶琢没脾气了,又把小狗抱过来,举着小狗和严喻合照一张,说到时候这张也要一起drop,如果考前十的话。 严喻说好,看了眼陶琢,实在没忍住,憋着笑说:“其实你可以用你自己手机拍。” “……”陶琢反应过来,“好有道理,站过来让我拍一下。” “来不及了,”严喻躲镜头,“好好学习吧。” 陶琢气极反笑,追着严喻在天台上跑,和他打闹了一会儿,又勾着严喻脖子撞进这人怀里。 然后又是黏糊糊的接吻,说傻话,对视,再接吻。 陶琢无比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永远停在这一刻,让一切结束在这里,给这个love story画上一个最完满的句号。但时间总是要向前流逝。快十点了,陶琢想起自己的电吉他衣服书包等等都还在礼堂,赶着要去拿,和严喻一起离开天台。 刚下到四楼,听到另一个咚咚咚向上跑的脚步声。 是单宇,单宇气喘吁吁,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卧槽陶小琢你死哪去了?微信也不回,让我一通好找……我们是特等奖!特等奖啊陶琢!” 单宇扑上来,一把搂住陶琢,严喻漠然咳嗽了一声,陶琢连忙挣开单宇。 “真的吗?有几个特等奖?” “问的什么废话,当然就一个!” 陶琢也高兴起来,回头看了眼严喻,又对单宇说:“我的吉他还有书包……” “都给你拿回来了,在宿舍楼下,你等下去搬。” “咦,你俩刚刚去哪了?”单宇扭头,“许瑛还在找。” “去拿蛋糕。”严喻总是最快编出理由,并且脸不红心不跳说谎地那一个。 单宇顿时怒道:“靠!背着我偷吃是吧!我给周嘉买的蛋糕可是都给你留了一份——” “当然给你留了,”陶琢无奈,举起手里的小盒子,“还有老乔霍超班长他们的份,一起去饭堂吃吧。” 于是一群人又勾肩搭背冲向饭堂。饭堂里早坐满人,不仅有蛋糕,还有外卖点回来的烧烤和炸鸡。众人一边给两个寿星庆生,一边热热闹闹聊着今晚的音乐节。 期间胡斌路过,显然闻到了某些不属于一中饭堂的食物香气,但只是高傲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声生日快乐,然后一抽鼻子,假装看不见,戴上口罩走远了。 十一点,宿管阿姨开始发火,把恋恋不舍的学生们从校园里喊回来,目送这群小鸡叽叽喳喳走进宿舍,数清人头,“哐当”一声关上大铁门。 学生们意犹未尽,躺在床上玩手机。年级群里有一万个人聊天,全在乱七八糟发照片,胡斌的表情包瞬间传得人手一张,当选一中年度最佳摄影作品。 就这么兴奋地聊到快零点,陶琢忽然收到林思含的微信,林思含说抱歉,今天实在太忙了,才想起来给你打红包,生日快乐宝贝,自己去买点喜欢的礼物。 陶琢点了收款,正在打字,林思含已经发消息过来:还没睡? 陶琢:嗯,今天音乐节,大家都很兴奋 林思含:[微笑]玩得开心吗? 陶琢:开心啊,和朋友一起玩乐队 林思含:还是你弹吉他吗? 陶琢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打字:你还记得我会弹吉他啊 林思含:[敲打]废话,我能不记得吗。吃蛋糕了吗?妈妈明天给你点一个,还是要芒果的?学校可以拿外卖吗?我让人送到门口。 陶琢忍不住弯起嘴角,打字:不用,我吃过了,和同学一起 陶琢:[小狗打滚] 林思含:同学给你买的吗? 陶琢:同学做的 林思含之后就不再回复了,陶琢猜测她大概又被工作缠身。 苏越廷“咚咚”的信号在门口响起,508所有人同时默契装死,宿管睁大眼睛趴在小窗户上看了片刻,见宿舍一片漆黑,没有疑似手机的发光物品,这才点点头满意离去。 而就在宿管消失的瞬间,黑暗中四部手机再次同时亮起,群里继续热热闹闹地扯淡,消息刷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 这时严喻的消息提醒弹出来,陶琢点进去,发现严喻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抱着金毛小狗玩偶,站在天台边上的侧影。黑夜中很是模糊,只看到少年人飞扬的发丝和衣角,和微微侧身的姿势,似乎正扭头在对严喻笑。 陶琢弯起嘴角:你偷拍我 严喻撤回。 陶琢:??? 陶琢:发过来[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严喻又把照片发过来。 陶琢把照片存下,打字:还有十分钟到零点,好难过 严喻:为什么。 陶琢:因为明天我就不是寿星了呀 严喻那边静了一下,片刻后发:但明天我也喜欢你。 陶琢立刻把头伸出床帘,挂在上铺看严喻。 严喻扫了一眼,伸手,把小狗的脑袋戳回去。 陶琢:我截图了,撤回也来不及了 严喻:你截。 陶琢截图,高高兴兴地存在相册里点了收藏,这时严喻又发来消息。 严喻:睡。 陶琢:睡不着 严喻:? 第121章 陶琢:恋床,想回家 陶琢:[小狗打滚] 陶琢:[小狗咬被角] 大概是被这两个生动形象的表情包可爱到,陶琢听见严喻在下铺轻声笑了笑。 然后收到一条严喻的微信:你坐起来。 陶琢:?干嘛 陶琢感觉床一松,看见严喻起身走向阳台。 阳台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严喻似乎在洗簌,但陶琢撩开窗帘往外看,发现这人只是在放水。 陶琢心想这是在干什么?满脸疑惑地盯着他,严喻注意到这人视线,隔着窗户对陶琢一扬眉。 陶琢莫名其妙,严喻关了水龙头,又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严喻起身的动作引来单宇一瞥,单宇见大神只是去洗手,没有多想,翻了个身。 严喻从阳台走回到自己和陶琢的床位面前站住,却没有坐下,回头看单宇和乔原棋的床位,确定单宇正躲在被子里聊微信,乔原棋闭着眼睛听歌,没有人注意宿舍这个小小角落的奇怪动静。 于是严喻抬手,撩开陶琢床边的蚊帐,蚊帐里,陶琢乖乖盘腿坐着,正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向他。 严喻笑了笑。 下一秒,他蓦然伸长胳膊,环住陶琢的肩膀,将对方整个人往下一带,仰头亲吻陶琢。 一片月光中,陶琢猝不及防,第一次睁着眼睛与严喻接吻,跌入了严喻湖泊般的双眸里。 严喻胆子很大,也不管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就那么仰着头,在陶琢两瓣柔软的唇上辗转舔舐。 陶琢本该推开他,可他愣愣地看着严喻,最终没舍得动手。 望着严喻眼睛,嗅着严喻身上淡淡茉莉花香气,陶琢忽然想,也许从他踏进508,遇到严喻的第一秒开始,他就在期待这一刻。 分针跳动,指向零点。 陶琢闭上眼睛,在严喻的吻中迎来十七岁的人生。 第45章 暴雨将至 天气太热了, 五一小长假两人哪也没去,陶琢买了个投影仪,还有两只懒人沙发,架在客厅里和严喻窝在一起看电影。 现在的视频系统都好复杂, 陶琢拿着两三个遥控器调了半天才把投影位置定好, 插上硬盘翻自己的私人片单。 随便挑了一部电影, 因为其实看什么并不重要——反正看着看着就会注意力飘忽, 忍不住仰头和身旁的人接吻。 厚重的落地窗帘拉紧, 屋子里非常黑,只有跳动的彩色光线落在他们身上。呼吸交错在一起, 身体也是这样。青涩而莽撞的, 隔着衣物的触摸与试探。 陶琢很感谢自己挑了质地柔软的懒人沙发, 这样被某人压倒的时候不会觉得腰酸背痛。 少年人血气方刚,只是最简单的拥抱与接吻都停不下来, 抓着对方不肯撒手, 黏黏糊糊恨不得就这样永远缠在一起。 陶琢被亲得实在受不了了,连连求饶说要去冲凉, 抽手就要逃跑, 被严喻抓回去:“一起。” “不可以!”陶琢试图守住最后的底线。 “可以。”严喻则没有底线, 一边吻人一边说话,顺着脸颊到脖子,发现那天咬出来的红肿快消了, 感到一丝不爽, 毫不犹豫地咬下去补了个新的。 当然严喻也只是逗逗他, 忍不住就想欺负小狗玩, 最后放他走了。 严喻拿着吹风机帮陶琢吹头发,两人又在淋浴房里胡闹了半天。 陶琢披着浴巾出来, 发现严喻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着,显示好几个未接来电。 严喻擦着湿发走回客厅,拿起手机,扫了眼屏幕就皱眉,到阳台上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对陶琢言简意赅地道:“我妈。” “怎么了?” “上周让我今天去和一个竞赛老师见面,谈小课的事。” 因为和某人一起看电影看得为所欲为,直接忘在脑后。 陶琢顿时有些心虚,说没事吧?严喻说没事,应该是已经编了理由敷衍过去。 严喻做事总是滴水不漏,陶琢很放心,不再说什么,严喻又凑过来亲他。 小狗忍无可忍,举起爪子把人推开:“不行不行,我今天还一道题都没写……” 严喻挑眉:“十点半了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学习?” 陶琢心想那是谁害的呢? 严喻说:“不准学。放你一天假。” 陶琢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严喻你不能这样恋酒贪色的,人要自制……唔!” 还没说完,已经被抓进卧室里带到床上。 于是那一点因为陈娴突然的来电而萌生的心虚,很快在严喻不容抗拒的吻中分崩离析。陶琢到底被亲得晕头转向,最后模模糊糊抱着严喻胳膊睡死过去。 五一小长假结束后,高二年级的气氛又紧张起来。接下来的任务是备战期末考,也是多校联考,全省范围小摸底,排名极具参考价值。 许瑛在班会上难得点名表扬单宇,说他上次期中考进步了将近一百名,考到了年级第一百四十八,希望大家要多向他学习。 台下有知情者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被单宇恶狠狠瞪回去。 不过成绩的进步显然让单宇尝到了甜头——周嘉成绩很好,理想院校是北师大,单宇在发现自己并非没有进步空间后,开始幻想能否和女朋友考到同一所学校。 于是这周周五,单宇转过来,眼巴巴地问陶琢:“能和二位大神继续一起自习吗?吃饭我包了。” 第122章 陶琢还没来得及回答,严喻已经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能。” 单宇惨叫:“不要嫌弃我啊——” 陶琢看了严喻一眼,忍住笑瞎编道:“这周喻哥有事,不在学校,你不要留宿了。” 单宇噢了一声,失望地转回去。 等单宇走远了,陶琢一边转笔,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什么不在学校自习啊,严喻?你不是很喜欢住自习室的吗?” 严喻头也没抬,视线落在试卷上:“我也不介意在学校自习的。我很喜欢那个杂物间。” 陶琢叹气:“你喜欢的地方多了去了,杂物间,楼梯角……”宿舍你也很喜欢的。 严喻点头:“但我还是最喜欢家里。” 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涌进脑海,陶琢顿时腰一软,抓着椅子往左挪两下远离严喻,很警惕的:“教室有监控,你不能乱来。” 严喻没什么表情:“我怎么乱来了。” 陶琢想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但余光瞟见严喻忽然放下笔,开始从书箱里往桌子上搬书。 高中生的书桌大多满满当当,一大半都被书占去,立在桌面前端,上课时很多人会躲在后面补觉,或者偷偷写别的科目作业。 不过严喻的书桌很干净,永远就丢着那么两支笔。此时却勤勤恳恳把各色练习册搬上来,挑的还都是高的,整整齐齐码成一排挡在面前。 然后严喻就趴下了,陶琢:“?” 陶琢扭头看他:“你要睡觉吗?” 严喻摇摇头,忽然伸手抓陶琢衣领,把人拽了过来,躲在书立后面亲了陶琢一口。 陶琢脸顿时红了,抬眼看一眼讲台上的何涛,咬牙切齿挤出很轻的三个字:“你疯了?!” 严喻不说话,只是眼睛轻微眯了眯,陶琢知道那意思是有监控又怎样,视觉盲区要靠自己创造。 陶琢把书立搬过来挡在中间:“走开,别打扰我学习。” 严喻把书立横回去。 陶琢:“……” 严喻说:“磁场力算错了。” 陶琢信以为真:“嗯?哪里?” “方向。” 陶琢举起右手开始转来转去:“没有吧,电流方向是这样……” 严喻凑过来,陶琢以为他要给自己指出问题,没有防备,于是手就被严喻拽下去,脖子上落过一个很迅速的吻。 严喻勾起嘴角:“写吧,骗你的。没算错。” 陶琢:“……” 周六早上下了何涛的课,短住生陆陆续续离校。陶琢确认单宇和乔原棋都出了校门,才装好书包,和严喻一起抱着小金鱼回家。 他们习惯先上楼放东西,换便服,再一起下楼吃顿简餐,牛肉面或者卤肉饭。经过超市时买晚上想吃的菜,从冰柜里精挑细选两根雪糕,路上就一人一袋分掉。 这天下午回到家,严喻提前把冰柜里的牛排拿出来解冻,切好水果,端着一盘子芒果走进陶琢卧室。他的桌子还在陶琢房间的“租界”里,靠墙摆在陶琢桌子右侧,就像陶琢的被子和枕头还在他房间里一样,没有任何要物归原位的意思。 严喻坐下来,开始学习。 陶琢正在看微信,严喻扫了一眼,忽然淡淡道:“群名为什么叫复交也不错?” “……”陶琢幽幽看他一眼,心想为什么叫这五个字,你作为原作者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严喻用牙签叉了块芒果塞到陶琢嘴里,陶琢咽下去,把手机主动交给严喻,顺便亲了他侧脸一下,然后同样摸出试卷开始写作业。 五月的南城天气十分炎热,白天常常是三十几度高温,蒸得人头晕眼花,家里必须开空调。窗外蝉鸣阵阵,香樟树叶影婆娑,一副暑夏之景,但室内空调风阵阵,令人感到清凉舒爽。 光斑扬到两人书桌上,陶琢扫一眼正坐在自己身旁写导数题的严喻,一时间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又回到将近一年前,刚刚走进一中,被严喻抓着坐在自习室里学圆锥曲线的日子。 严喻头也没抬,却能捕捉到陶琢的视线,淡淡地问:“看什么?” 陶琢坦然:“看你。” 片刻后又说:“我特别感谢圆锥曲线。” 严喻扭头瞥他一眼,打出个问号。 陶琢感慨:“如果不是没学懂圆锥曲线,就不会死皮赖脸找你给我补数学,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你现在就不会坐在我身边。” “……”严喻无言以对,收回视线,把卷子一翻,半晌后道:“也会的。” 陶琢看过去,严喻平静地说:“也会坐在你身边的,陶琢。” 陶琢小狗尾巴一扬,扑到严喻身上蹭来蹭去。严喻猝不及防,笔尖在试卷上划了一条横穿四道大题的长线。 严喻深吸一口气,到处找涂改液,同时把陶琢拎起来,冷酷道:“坐不住就回学校去,自习室人比较多,省得你总是贴来贴去。” 陶琢赶忙坐回去,安安静静写物理练习卷,不再胡闹。 严喻写完作业,像往常一样摸出自用的数学练习册,勾了几道题给陶琢做。陶琢拿过去,在严喻规定的时间内把题做完,推回来,十分忐忑地看着某人。 不料这回严老师垂着眼,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硬是没挑出一个错,不由挑眉。 严喻嘴角稍稍扬起,但为了避免某人翘尾巴,迅速压下去,没什么表情地把草稿纸叠起来:“嗯,做别的吧。” 第123章 陶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全对?” 严老师点点头。 某人顿时喜笑颜开,趴在桌上望严喻:“奖励奖励,得给我点奖励。” 严喻扫了一眼,对翘到天上去的小狗尾巴不为所动:“做对是你应该的,还想要奖励?” 爪子已经搭上来了,陶琢揪着严喻的长袖不放:“给不给?不给咬你。” 严喻面无表情,三秒后扭头,再也抑不住笑,在陶琢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发出“啵”的动静。 陶琢满意了,想转回去,却被严喻抓着又亲了几下,没多久就忍不住靠到对方身上。 十五分钟才堪堪分开,陶琢很抓狂,侧身背过去躲开严喻,又被严喻抓着坐回来。 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刷题,一下午很快过去。 五点,严喻去厨房做饭,陶琢打一点力所能及的下手,努力给土豆削皮时,听见窗外由远及近滚来一道很低很沉的闷雷。 陶琢抬头一看,明明是黄昏日暮的时辰,天却已经黑了。 陶琢放下土豆走向阳台,拉开阳台门,狂风顿时席卷着叶片冲进客厅。 “哎?”陶琢抓了一把头发,“好像要下大雨了。” 从五月开始,南城往往会进入连绵不断的雨季,然后是六七八月的台风季,一直到九月末,将近半年时间人们都会生活在狂风暴雨之中,偶尔得老天爷垂怜,被赏赐那么一两个大晴天。 每日不是蒸笼就是暴晒,陶琢偶尔会觉得这座城市的居民人如特产,生命力顽固,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陶琢把衣服收回来,坐在沙发上分。分着分着就乱了,搞不清这件校服到底是自己的还是严喻的。 “喻哥,”陶琢拎着几件衣服走过去,“哪个是你的啊?我记得好像我那件袖子这里有道水笔痕迹,但是这件怎么也有……” 严喻正在打蛋液,扭头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知道,随便吧,都一样。” 陶琢哦了一声,把校服平分,拿进卧室。 但是一件件叠进衣柜里时脸又微微一红,心想也许不知道哪天,他身上穿的就会是严喻的校服,那柔软的棉质料子曾经和严喻的身体亲密接触,又落在他身上…… 陶琢忽然心头一酥。 胡思乱想到这里,又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阳台上还晾着几条两人的内裤没有收。 陶琢:“……” 陶琢瞥了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严喻,没好意思喊他,自己默默走过去,把电动晾衣绳降下来,盯着那几块黑黑白白的布料。 内裤是谁的他还是能分清的,毕竟特地买了不一样的品牌和颜色就是怕穿错…… 陶琢这么想着,面红耳赤把属于严喻的那几件拿下来,小心捏起一个最小的角,拎在手里飞速冲进严喻卧室,甩到某人床上,然后果断甩上门。 当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动静,从厨房疑惑地探出头。 陶琢把衣服收好,检查好门窗,坐在沙发上开了盘游戏,边玩边等开饭,这时严喻的手机忽地响起来。 严喻看了眼来电人,反手把厨房的门带上,将高压锅里土豆炖牛腩咕嘟咕嘟的动静隔绝在外,看了陶琢一眼,陶琢顿时懂了,果断把游戏静音。 严喻接起电话,那一头的陈娴却不说话。 陶琢坐起来,紧张地看着严喻。严喻对他摇摇头示意无事,说:“喂,妈?” 陈娴还是不回答。 “妈,有事吗,”严喻垂下眼,“没事我挂了,等下还得……” “严喻,”陈娴倏然打断道,“你为什么不在学校?” 虽然严喻没有开免提,但客厅里很安静,陈娴的声音顺着信号传来,清晰无比,陶琢也听见了。 那一刻陶琢感觉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直冲大脑,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最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幸好严喻反应快,他看了眼表,淡淡道:“出门吃饭了。你来学校找我吗?我马上回去。” 严喻看了眼陶琢,陶琢迅速领会,进房间拿严喻的校服。 陶琢正要帮严喻穿外套,陈娴却说:“没有,我买了点东西让李叔给你送过去,李叔说宿管说你不在学校。”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严喻对陶琢摆摆手,把刚拿下来的运动鞋放回鞋架:“你让李叔先回去吧,放在门房就行,我等下回去时拿。” 又对付了几句,陈娴挂了电话。 陶琢帮严喻端菜,想去碰那碗土豆炖牛腩,被严喻拍了下手,说烫你拿不了,只让陶琢拿了两双筷子,两人一起坐在饭桌边吃饭。 严喻的手艺还是很好,色香味俱全,但陶琢已然没有食欲,担忧地道:“她不会发现吧。” “不会的,”严喻说,同时给陶琢挑了一块牛腩,“她很忙,没空来南城。” “真的没事吗?我总担心……” “没事。”严喻淡淡道,让陶琢吃饭。 “你是怎么和宿管说的?每周六我们都不在学校。” “说我爸在南城工作,每周瞒着我妈来看我,写外宿登记表的时候多写一行你的名字,她不会发现。” 陶琢依然有些忧虑,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就算发现他们两个不在学校,又能怎样呢?最多是数落一番为什么不在宿舍好好学习到处乱跑罢了。 第124章 于是陶琢放下心来,用牛腩汁拌饭,满满当当干了一大碗米饭。 晚饭后不久,暴雨就拍了下来。两人没有下楼散步,早早爬上床,但直到半夜一点才睡。 期间的几个小时,关于自己身上为什么多了几个“蚊子包”,严喻又为什么不得不二进淋浴间洗冷水澡,陶琢不想回忆,只是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被意犹未尽的严喻连人带被子扯进怀里。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后一起站在洗手间睡眼惺忪地洗簌,然后是吃早餐,自习,自习的过程中忍不住去亲对方。 一整天都在下雨,直到午后才停。陶琢看了眼天气预报,知道今年的第一个台风就要来了,离家回校前再一次仔细检查门窗,把所有电源都断掉,才和严喻背着书包下楼。 周日傍晚,街上车水马龙,家长们纷纷开车送短住生回校,可惜一中附近全是纵横交错的窄路和小道,每逢返校时刻车辆都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一片气急败坏的喇叭声。 陶琢和严喻各打一把伞,混入回校的学生大军,然而刚走到十字路口,陶琢一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学生卡,应该是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忘记拿了。 严喻无奈,不知道第几遍说出这句话:“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了。” 严喻没有办法,只好和陶琢一起转身,两人又逆着人潮,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雨太大了,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喇叭声、雨声、轮胎摩擦声,他们连彼此的声音都很难听清,更不要说注意别的事情。 于是,直到他们一路走回家,上了六楼,又下来,最后并肩走入一中后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娴撑着伞,静静看着那两个少年有说有笑,一起走过马路,融入蓝白校服之海,最后消失在一中那条绿荫大道的遥远尽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震惊,怀疑,不敢相信,暴怒……或者说,像一个被背叛的,失去一切的输家。 陈娴转身,沿着刚刚两人走过的路,慢慢朝反方向走。走过那条也许两人经常一起散步的街道,路过那家也许两人经常一起来买蔬菜水果的超市,爬上那道长长的台阶,路过那片爬山虎……最后停在那栋单元楼的六楼,盯着那扇对她紧紧关闭的门。 她先是摁了一下门铃,没有回应,又摁了一下,依旧没有,然后她开始敲门,越来越大声,到后来歇斯底里一般使劲地砸。 邻居被她惊动了,把门推开一条小缝,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问:“你是谁?” 陈娴深吸一口气,把凌乱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说:“我是他妈妈。” “602住了两个学生吧,”邻居皱眉,“你是哪个的妈妈?” 陈娴浑身颤栗,一时间说不出话。 陈娴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开锁师傅提着工具箱上来。 陈娴把身份证递过去,师傅扫了一眼,警惕地说:“你是这家的户主吗?” “我是。” 师傅说:“可是我这边登记表上……” “我是他妈妈!”陈娴倏然吼道,“我是他妈妈!我生他养他把他带到这么大!我不能进去吗!” 师傅无奈,打电话找来房东,房东又带来档案和陈娴核对,陈娴在看到租房合同上那清秀俊逸的“严喻”两个字时,眼睛红得要滴血。 一个小时后,陈娴终于如愿走进这扇门。 师傅离开,房东想说些什么,被她反手关在门外。 陈娴摁开灯,暖黄的灯光照亮整个客厅。 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她儿子的家。 陈娴的视线四处移动,就像一把充满怒火的刀,恨不得割破目光所至的每一个角落。 那只绿色小沙发,那瓶刚浇过水的黄玫瑰,那只小茶几,餐桌,椅子,鞋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的明显分属于两个人的鞋。 厨房水池上还没干的水珠,冰箱里是满满当当的饮料和雪糕。 洗手间里,两只牙杯并排靠在一起,两根牙刷,两管牙膏,两条浴巾,但只有一套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陈娴沉默良久,才走向卧室。 她先尝试着去开朝北那间的门,推不开,沉默片刻,转向朝南的。 陶琢不像严喻,没有警惕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根本没想过要在自己家锁门,所以陈娴一扭把手,吱呀一声,就闯进了那个不属于他的二人世界。 并排的书桌,没有拿走的教科书,共用的笔筒和笔…… 最让她崩溃的是,这间卧室的床上,没有枕头和被子。 严喻有一个平板,平时不带回校,充好电就随手放在桌上。 陈娴平静地走过去,轻轻点击屏幕亮屏,壁纸一片雪白,是严喻一贯的风格。 系统弹出密码指引,陈娴试了严喻的生日,打不开,陈娴顿了顿。她还没傻到会去试自己的生日,毕竟严喻绝不可能把那个数字作为密码。她随手试了几个严喻以前用过的,在还剩最后一次机会的时候停住了手。 狂风暴雨如期而至,猛兽般拍打着玻璃窗。 水流如瀑,在窗外狂奔而下。 房间里闷热极了,陈娴浑身被汗湿透,可她看着那六个密码空位,却感觉如坠冰窟。 陈娴摸出手机,给熟悉的一中领导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她得到了陶琢的个人信息。 第125章 陈娴希望自己猜错了,希望这个荒唐的念头不会成真。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滑过屏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陶琢生日。 但“咔哒”一声,平板解锁了。 陈娴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心理防线在听到那声解锁音时倏然崩塌。 可紧接而来,从她尸体上碾过的,是睁眼后映入眼帘的桌面壁纸。 那是两个少年人的模糊侧影,正靠在某处天台栏杆,在晚风与夜色灯火中闭眼接吻。 他们都微微笑着,凌乱发丝下,露出陈娴熟悉的面容。 陈娴沉默良久,倏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将平板狠狠砸在地上。 一声惊雷骤响,屏幕碎裂,巨大的裂缝横亘在严喻与陶琢之间。 第46章 公之于众 晚自习刚开始半小时, 暴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雨丝又紧又密,压得人喘不上气。电闪雷鸣不时炸开寂静而漆黑的天幕,让人浑身一颤。 快八点时, 有一声非常大的响雷在头顶猝然崩裂, 天地都为之震动, 陶琢的红笔从书桌上滚了下去。 从这一刻开始, 陶琢感到焦躁不安。 陶琢正埋头写物理试卷, 许瑛忽然出现在后门,她走过来轻拍陶琢肩膀:“出来一下。” 陶琢和严喻对视一眼, 起身跟着许瑛朝办公室走。 离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时, 陶琢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静静站在许瑛办公桌旁的那个女人。陈娴头发湿漉漉的散开来披在肩上, 只给陶琢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陶琢顿时站住了,感觉血液变冷:“是有什么事吗, 许老师?” 许瑛说:“噢, 严喻妈妈想见你,想问一些有关严喻的事。你知道的, 严喻他其实……心理状态不算特别稳定, 高一的时候出现过一些事, 所以……” 陶琢松了一口气,走进办公室。 然而当陈娴转过身来,用那双和严喻一模一样的漆黑而冰冷的眼睛盯住陶琢时, 陶琢便明白, 其实陈娴什么都知道了。 陈娴不像谭棠的母亲那般崩溃, 或者说她已经提前崩溃过一次。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陶琢, 最后嘴唇轻启,一字一句道:“陶琢, 你要毁了我儿子吗?你要毁了我吗?” 陈娴克制着自己,很礼貌很优雅。可陶琢分明感觉当初抽在夏辛禾脸上的那个火辣辣的巴掌,这一刻也狠狠甩在了自己脸上。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许瑛闻言一怔,不敢置信地望向陶琢。 许瑛果断把陈娴拉走,让陶琢坐到一旁小办公室等待判决。 许瑛在处理过夏辛禾与谭棠的事情后,显然对类似的糟心事有了经验。陶琢点点头,不发一言地走到会议桌旁坐下。 当初坐着夏辛禾的地方,如今也坐着他。 窗外暴雨如注,哗啦啦敲击窗面。中途晚自习下课,不断有学生路过办公室,有些人会多看一眼陶琢,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陶琢表面一切如常,实际大脑深处全部空白。他发现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呼吸,体温……以至于心跳。 手机震了一下,陶琢摸出来看,是严喻给他发微信。 严喻:怎么了?这么久没回来。 陶琢不知道该怎么回,还能说什么呢?说我们完了,我们被发现了……他能这样跟严喻说吗? 陶琢无法思考,许瑛推开会议室大门时,就看见陶琢这样握着手机呆呆坐在原地不动。 陶琢听见许瑛喊他的名字,才缓缓抬起头。有一瞬间他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希望来个人把他喊醒。但没有,这就是现实,他听见许瑛说:“陶琢,严喻妈妈说……你和严喻……” 许瑛没有说下去,但陶琢看着她不说话。那一刻许瑛就知道,一切已是板上钉钉,于事无补。 陶琢不知道陈娴和许瑛说了什么,给许瑛看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陈娴是怎么发现的。 “对不起老师。”陶琢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说对不起有用吗?”许瑛揉着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陶琢。 半晌后她开口:“陶琢,你知道吗?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和关系好的同学朝夕相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确实是会产生误解……” 她想搬出安抚夏辛禾的那套话术安抚陶琢。 但是被陶琢打断:“对不起老师,不是的。” “不是的,”陶琢声音很轻,“我就是喜欢严喻。” 惨白的灯光拉长陶琢的影子,他坐在自己的影子里,像一个孤零零的游魂。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撕扯着树枝不断抽打窗台,仿佛也在鞭打陶琢的身体,不留余力。 许瑛深吸一口气,知道陶琢这个学生平日里看似最乖巧最温顺,懂事又听话,实际上最固执,也最偏激。 许瑛说:“陶琢,你太小了,你还不懂感情。” 陶琢摇头:“从我爸妈离婚开始,五岁,我就知道什么是爱和不爱了。” 许瑛沉默良久,才苍白地说:“不是的,陶琢,这不一样。……你知道因为你的一句喜欢,你要付出多大代价,严喻要付出多大代价吗?” 陶琢说:“我知道的,我……”然后哑然而止。 许瑛叹口气:“你不知道,陶琢,你什么都不知道。让你父母先来学校一趟吧。” “他们来不了。”陶琢静静地说,“他们不管我的。” 第126章 许瑛知道陶琢家的复杂情况,没有反驳这句发泄般的话,只是说:“你妈妈呢?她在上海吧,让她过来,请假还是怎样,无论如何都得过来。没有这样做父母的。” 一句话堵住了陶琢的所有借口。 “你是自己打,还是我帮你打?”许瑛说,摸出电话递给陶琢。 陶琢摇摇头:“我自己打吧,谢谢老师。” 许瑛转身离开,将偌大的会议室留给陶琢。房间里空旷无比,陶琢却觉得身体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斥骂,鄙夷,压得变成一张纸片,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屑。 陶琢不用通讯录,从来都是背号码,生怕哪天手机丢了,唯一的脐带一样牵着他和另一个人的关系也随之而断。 陶琢慢慢输入林思含的号码,沉默无言许久,摁下拨打。 打到第三次时林思含才接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虽然在礼貌地强力压抑,但陶琢还是听了出来。 林思含说:“喂?小琢?有事吗?妈妈在开会,没什么急事的话……” “妈。”陶琢打断道,“你来学校一趟吧。” “为什么?家长会?不是开过了吗?你和老师说……” “不是的,”陶琢说,“不是的。是我和同学……早恋。被发现了。老师和对方家长都要你必须来一趟。” 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林思含任何反应时间。 陶琢曾无数次幻想过给林思含打电话,在他的幻想中,这些电话都是报喜,是妈我考了年级前十,妈我考第一,妈我考到了最好的学校,而不是妈你儿子和人搞同性恋被发现了,你来学校挨骂吧。 陶琢坐在原地,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许瑛进来,问陶琢电话打了没有。 陶琢说打了,许瑛点点头,让陶琢先回去。陶琢这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教室门锁了,他只能直接回宿舍。 许瑛问陶琢有没有伞,办公室有,借你一把。陶琢摇摇头说不用。 陶琢走出会议室,却心有灵犀般回头,看见严喻站在走廊另一端。 雨丝锋利如刀,被风裹卷,斜斜杀入。它们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落在两人面前,激起一片水花。 仿佛在警告他们这是一道天堑,别想走过去,谁敢向前一步,就要被雨刀割肉剜心。 隔着厚厚的雨幕,严喻一怔,抬腿就想朝陶琢走过来。 于是在严喻胆敢逾越那道天堑之前,陶琢回头,迅速跑下楼梯,冲进暴雨之中。 陶琢又被宿管扣了三分,508已经快没分可扣了。他浑身是水地推开宿舍门,单宇还没上床。 单宇回头望见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卧槽,你这是在干嘛?没事吧?快快快别对着空调吹,会感冒的……” 说着扯下乔原棋的耳机,拽着他一起过来给陶琢拿毛巾找药,接热水泡姜茶。 只有陶琢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噼里啪啦往地上滴水。 单宇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看了陶琢一眼,不知为何,眼神又往同样空荡荡的严喻的床位瞥。 他沉默片刻,找了个理由把乔原棋支开,用浴巾裹着陶琢把他拉到浴室。 单宇反手关上浴室的门,静静地看了陶琢一会儿,说:“怎么啦?” 陶琢不说话。 单宇斟酌着语句问:“是你……是你和喻哥,你们……对吗?” 陶琢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良久后才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单宇说,“只是偶尔也会觉得……” 也会觉得你们太亲密了。 “很明显吗?” 单宇摇头。 陶琢轻声:“那就好。” 陶琢失魂落魄,盯着地面不说话。单宇以为他在看地上那片晃动的月光,只有陶琢知道自己是在看那个小小的下水道口。 下水道口被人安了新的罩网,定时更换蟑螂药,陶琢自己都把这码事忘了,严喻还记得,每周回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 严喻是一个行多于言的人,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说。 可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强势无比,入侵了陶琢世界的每一寸角落。严喻太狡猾。 单宇叹了口气,开始给陶琢擦头发。陶琢终于回过神来,让单宇出去,自己打开花洒呆呆地冲水,被热水烫得浑身发红。 陶琢出来时乔原棋已经睡着了,单宇还在等他。 单宇坐起来:“陶琢……” 陶琢却打断他:“单宇。” 单宇点头说我在,等待陶琢的下一句话。 孰料陶琢说:“你现在觉得恶心吗?我,和严喻,在你的宿舍里乱搞。” 单宇怔了一瞬,遂即反应过来陶琢在重复薛昊杰的那番话,顿时怒道:“你他妈……”看了眼睡着的乔原棋,才把声音压低,“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你和严喻恶心?” “只是因为我和严喻是你认识的人,你才会这样偏袒。他们都会觉得恶心的。”陶琢说。 “不是的,”单宇却否认,立刻地否认,“不是的。那天和你聊过之后我就去想了,我认真地想过,不是的陶琢,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喜欢严喻就像我喜欢周嘉一样,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一样,单宇,”陶琢轻声道,“你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这件事,就否认这之间的区别。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就认为其他人也应该完全接受。” 第127章 “再美好的爱情,我和严喻,到底也是同性恋。”陶琢平静道。 陶琢没再和单宇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他爬上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却依旧阴阴的,陶琢坐起身,发现严喻一夜未归。 当陶琢的身影在黑暗的长廊那端一闪,躲避般跑下楼梯时,严喻的心便狠狠一沉。 他走进办公室,许瑛正陪着陈娴坐在角落,陈娴一言不发,只是抬眼来沉默地盯住他,严喻就什么都懂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这个眼神太清晰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许瑛把时间留给他们母子,自己先出去,离开前百般嘱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陈娴不会动手的,她自知有愧,知道数年前生病时失控打过严喻,从那之后她激进地用药,激进地工作,以使自己保持清醒,物质上再没短过严喻任何一分。 但她会用另一种方式伤害严喻。 陈娴说:“断了。” 严喻也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陈娴站起来,颤抖着对严喻:“你疯了吗严喻?你要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吗?你要把自己搞得臭名远扬吗?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之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严喻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陈娴的颤抖越发剧烈,几乎喘不上气。 那一刻严喻忽然想起从前她病着的日子,每次发病前都会这样。陈娴是一个绝望的囚徒。 陈娴喃喃:“你……严喻……我对你太失望了……” 严喻反问:“你不是一直都对我很失望吗?” 陈娴静静看着严喻,半分钟后倏然发出一声喊叫。仿佛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令人头皮发麻。 陈娴崩溃地吼道:“我对你失望?我不应该对你失望吗?我付出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娴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报复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毁掉?你怎么能视自己的前途为无物——” “别再骗自己了,”严喻打断,“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希望自己强过那个女人,希望你的儿子能强过她的儿子,想证明你的一切都比她好。所以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人看,我只是你的工具。” 陈娴浑身颤抖,严喻继续道:“可是没有用,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即使如此严海生也不会爱你。” 陈娴忽然冷静下来,说:“严喻,你给我闭嘴。” “我不。”严喻说,“我不明白,严海生那种烂人,就当他死了好了,为什么要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你才是那个要毁掉一切的人——” “闭嘴!严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严喻置若罔闻,“也许你根本不是希求严海生的爱,你就是无法忍受事情超出你的控制。无论如何你都想把所有人拉回到你制定好的轨道里,按照你幻想的线路走下去。所以控制不了严海生这件事让你崩溃,让你歇斯底里想毁掉一切,但紧接着,你发现你可以控制我。” “你发现我是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玩偶,于是有一天你的病忽然好了。好了吗?没有。你只是把所有不能强加到严海生这样一个成年人头上的事情,全部强加给我,因为只有我会受你摆布——” 啪的一声脆响,陈娴最终还是动了手。 “闭嘴……”陈娴战栗道,声音很轻。 她想要捂住严喻的嘴,却发现严喻比她更高,比她更强壮,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陈娴的声音从低到高:“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妈妈!现在就和他断了,断了!这辈子不准再联系!” “不可能。”严喻笑了笑,偏着头,无视脸颊上肿起的红痕,“不可能。” “我不会再按照你制定好的计划走下去了。”严喻说。 “我想让你看着我毁了我自己。” 第47章 抗争与放弃 严喻失控了, 但他自己意识不到。 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尤其是环境中的人。所以他与陈娴的思维模式与处事习惯都高度相似,偏激,极端, 就像血缘一样一脉相承, 生来带着, 无法摆脱。 第二天, 严喻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 第四天……整整一周,陶琢身旁的那个座位都空着。 但这回许瑛的舆情工作做得很好, 只说是严喻下楼梯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回家养伤了, 嘱咐各位同学下雨路滑要注意安全,没有人起疑。 陶琢忍不住去找许瑛, 问严喻在哪, 他还好吗,陈娴是不是把他关起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安不安全。” “他妈妈还会害他吗?”许瑛反问。 “那谁知道。”陶琢低声。 “陶琢, ”许瑛苦口婆心, “需要冷静的是你。我想你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和她说了些情况,她准备提前结束出差, 下周就坐飞机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 心平气和地聊聊这件事, 好吗?” 陶琢只是问:“她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吗?” 许瑛头疼:“不要这样说。” 陶琢没有反驳, 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第128章 陶琢离开办公室, 摸出手机点开和严喻的聊天界面。这一周他给严喻发了很多条微信,但严喻都没有回。陶琢猜测严喻的手机大概率是被陈娴没收了。 陈娴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严喻多半遗传自她。 而此时,一意孤行的陈娴正把同样一意孤行的严喻关在家里,听着大门处不断传来的砸门声漠然无语。 铁门非常厚重,被陈娴用钥匙锁死,严喻不知道钥匙在哪,也不可能砸开门。 严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娴,冷静下来,低声道:“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陈娴更犟:“如果你一辈子不改,我就关你一辈子,直到你改,或者直到我死。” “你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我知道,你打电话报警吧,电话线没拔。”陈娴说,“严喻,我是你妈,我不会看着你自寻死路。要么你先把我逼死。” 严喻太习惯陈娴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闭上眼睛克制情绪,半晌后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厨房里有菜,你不是会做吗?” “明天呢,后天呢,你打算永远不出门吗?” 陈娴一笑:“严喻,别想走出这个家。只要你敢踏出去一步,我就从阳台上跳下去死给你看。” “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陈娴平静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要逼死你亲妈吗?” “是我的问题,”陈娴看着严喻,忽然说,“是我疏忽了,一定是这样的。是我忙着工作没有关心你,才被别人趁虚而入……” “够了。”严喻很累,不想再听这些话,阻止陈娴继续说下去,但陈娴置若罔闻。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只要和那个学生分开,分开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陈娴笃定地说。 “你闹够了没有!”严喻怒道,“有意思吗!别再自欺欺人了!” “对,就是这样,我现在就去给你办转学——” “我不转。” “找许瑛,找胡斌,找校长……” “我说了我不转!” “你必须转!”陈娴也吼道,“严喻,你听好了!你必须转!我不可能再让你和他见面,你休想!” 严喻转身走进卧室,啪地一下甩上房门,只留陈娴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被黄昏拉出一条颤抖的影子。 严喻再次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然后他迅速反锁上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是他刚刚故意和陈娴吵架时,趁对方沉浸在情绪里不注意,从茶几上顺回来的。还特意把之前的旧手机放过去狸猫换太子,希望陈娴晚点发现。 严喻拿充电头给手机充电,知道自己大概只有十分钟时间。 开机,陶琢发的海量消息瞬间涌进来,全部是询问严喻在哪,还好吗,有没有挨打,还会回来吗。 最后一句话是:“严喻,我永远喜欢你。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就一面。”时间是五分钟前。 敲门的声音陡然响起,陈娴发现了,在门口怒道:“严喻!把手机拿出来!把门打开!严喻——” 严喻没搭理,陈娴转身就去找备用钥匙。 严喻深吸一口气——就一面,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在他心口,他几乎能想象陶琢打出这句话时绝望的神情,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会让人心碎。 严喻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走到窗外开窗向下看。 这是之前陈娴和严海生结婚时买的房子,离一中不远,在二十四楼,从二十四楼到地面没有任何能承重的建筑结构,跳下去就是死。 但严喻管不了那么多。 锁匙磨擦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陈娴在挨个试钥匙。 严喻果断拔下手机,把书桌上残留的小时候的漫画书、字典、中学练习册全部扫下来,往后一退,用力向玻璃窗的方向砸,试图破窗。 陈娴大概猜到了,吼道:“严喻你在干什么!你把门打开!” 严喻置之不理,书砸完了砸电脑,电脑砸完了砸书架上的各色摆件。最后从书柜深处发现一个趁手的工具,一块石英石雕塑,表面凹凸不平,握上去十分刺手。严喻一次次抬高手臂用力砸下去。 玻璃震动,不断有碎屑飞溅,伴随滴落的血。 终于,窗户一角出现裂缝,“哗啦”一声,在陈娴终于找到钥匙的同时,严喻砸碎了窗。 严喻一步向前,抓着玻璃碎片徒手往下拽,手掌鲜血淋漓,但他不在乎,就这么抓着窗框翻了出去,在窗台上留下一个血印。 陈娴闯进房间,严喻回头看她一眼,陈娴被吓到,倏然发出一声尖叫,严喻同时向下一跃—— ——然后准确跳入两层楼中间的楼梯间,严喻方才确认过物业的清洁人员没有锁窗。 在地上一滚,没有任何犹豫,快步冲下二十四楼。 第二个星期,严喻也没有来学校。 周一早上,陶琢没去参加升旗,被许瑛喊到办公室谈心。这几天他不知道多少次和许瑛重复进行类似的对话,大部分时候是许瑛苦口婆心,陶琢沉默。 “你看,和严喻不见面也有一个多星期了,”许瑛说,“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分开并不是你所想象得那么不能接受,你对严喻的感情,只是因为压力太大了,一时冲动……” 第129章 左耳进右耳出,陶琢看着许瑛的嘴巴一开一合,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他只是不时瞥一眼窗外,看着在香樟树树冠上灿烂流动的阳光,蓦然想起每一次和严喻手牵手走在绿荫阴影里,趁无人时交换一个吻的感觉。 陶琢结束和许瑛的例行对话,平静走出办公室。升旗仪式结束了,穿着礼仪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回教学楼。 陶琢深吸一口气,走进洗手间——他得用冷水洗把脸使自己冷静,抛却那些杂念,不去想严喻。 他不敢想严喻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出现,一想到这些问题就会让他心烦意乱。 他不想心烦意乱,他希望在严喻不在的时候也表现得很好,认真学习,努力做题。因为他们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 水龙头哗啦啦地放着水,陶琢两手撑在水池边,低头沉默地看着,片刻后抬起头,盯着镜子里倒映的自己的脸。 镜子左侧同样写着“照镜子,正衣冠”,但再也没有人把他的衬衫领口弄乱,留下一个小小的红印,也再也没有人笑着问他说,陶琢,不是好学生吗,为什么衣冠不正。 陶琢还不想那么早回教室,单宇担忧的神情总让他心怀愧疚。陶琢抓了把头发,走进隔间关上门,摸出手机,第无数遍检查严喻有没有回自己消息,然后第无数遍一无所获。 陶琢垂眼沉默,良久后靠在墙上,低头打开相册,开始一张张翻看。 看他们一起跨年,一起自习,一起在家里那张小小的绿色沙发上胡闹…… 严喻总是把他摁在沙发上亲,陶琢越是抗议,强调自己从小就在上面学爬,学走路,学说话,严喻就越是要亲,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侵占过去他不曾参与的陶琢的人生。 照片凝结着回忆从眼前流过,陶琢微微勾起嘴角,正垂眼凝视严喻的脸,隔间外忽然响起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不会吧,真的假的?”一个男生问。 “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薛昊杰说,“以前家长会我见过他妈,不会错的,就排在我弟前面,我弟听到她问医生同性恋怎么治。——先声明一下,我弟是去治失眠的啊,跟那三个字可没关系。” “怎么可能,严喻哎,严喻和谁搞同性恋?” “那谁知道,”薛昊杰说,“不然呢,你以为他真是把腿摔断了不能来上课?我看多半就是被发现了,就跟那个谁一样……估计另一个也是我们学校的吧,不知道是谁。” 陶琢在听到严喻的名字时大脑一片空白,夜里无数次缠着他不放的梦魇此时终于成真。 同性恋,恶心,这样的词汇会逐渐刺到严喻身上,留下一个个无法愈合的疮口,仿佛钉在身上的镣铐,永远无法摆脱。 “……妈的,想起来就晦气,”薛昊杰说,“以前我还跟严喻问过题,游泳课的时候他就在我隔壁换衣服。你说他不会和人在那里头搞——” “啪”的一声,陶琢把门推开,冷冷看着薛昊杰:“薛昊杰你他妈不记打是吧。” 薛昊杰愣了一下,半晌反应过来,怒道:“关你屁事!” 薛昊杰身旁的人陶琢不认识,但料想应该听说过上次两人在饭堂干架干到级长面前的事,见状立刻去拉薛昊杰:“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凭什么我们走啊?”薛昊杰把他一把甩开,“要滚也是他滚吧!” “我说错了吗,就是同,性,恋!”薛昊杰把那三个字咬得掷地有声,走廊上路过洗手间门口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妈亲口说的,还能有错!” 渐渐有学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探头探脑往里面看。 陶琢不想把事情闹大,深吸一口气:“薛昊杰,我警告你,你——” “陶琢,”薛昊杰忽然打断,盯着陶琢的眼睛冷笑:“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啊?噢,我知道了,和他搞到一起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陶琢漠然注视着薛昊杰不说话。 “噢——”薛昊杰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啊,你和严——” 话还没说完,陶琢已经扑了上去,一拳头砸在薛昊杰嘴上,鲜血飞溅。 周围人顿时爆发出一声惊呼,有人大喊别打了别打了,一旁的同学想拉开陶琢和薛昊杰,却被陶琢反手甩开,同时又给薛昊杰补了一拳。薛昊杰大骂我操,抓着陶琢衣领往地下摔。 “再让我听到你念这个名字试试……”陶琢说,一手肘怼在薛昊杰胸口。 “我他妈就说了!严喻!同性恋!怎么了!”薛昊杰也扯住陶琢不放,狠狠往墙上砸。 这几个字再次刺激到了陶琢,陶琢两眼通红,像一只愤怒已久的困兽,把气全撒在薛昊杰身上。 两人扭打起来,谁也不让谁,都下死手,把卫生间角落的扫帚拖把垃圾桶撞得满天飞。 陶琢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想把这个人打服,打到不会再开口为止,听不见一旁的尖叫。 五分钟后,许瑛踩着小高跟冲进男卫生间,愤怒道:“陶琢!薛昊杰!都给我住手!”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拽住陶琢把他拉到一边。 其他学生都被许瑛赶走,卫生间里只剩下陶琢和薛昊杰。两人终于被分开,各自靠着墙喘息,满头满脸的血,和青青紫紫的肿痕。 陶琢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因为一整周都在下雨,洗手间地面的瓷砖上全是污水,和薛昊杰在地上滚了一架,衬衫上布满黑泥——但陶琢觉得非常值得。因为这黑泥只沾到了他身上,而没有污染严喻。 第130章 薛昊杰很愤怒,擦了下又被揍破皮的嘴角,指着陶琢吼道:“他先动的手,凭什么骂我!” “你他妈不欠打吗?再让我听到我还打!”陶琢不甘示弱。 “都闭嘴!”许瑛怒道,“薛昊杰,你——” “我说错了吗?”薛昊杰直接打断许瑛,“陶琢,我说错了吗!严喻是不是同性恋!你是不是同性恋!你敢不敢承认你和严喻搞同性恋!” “薛昊杰!”许瑛大吼,“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我是。”陶琢忽然打断,语气平静。 “我是同性恋,是我的问题,是我把严喻逼成这样的,跟严喻没有关系,该去看病的人是我。可以了吗?薛昊杰,可以放过严喻了吗?” 陶琢冷冷说完,转身就想走,然而一回头,突然僵住了。 林思含就站在卫生间门口,显然刚下飞机,连妆都没来得及化。 她就这样憔悴地站在那里,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陶琢的每一个字。 第48章 霆雨声摧 林思含的到来太不是时候, 以至于陶琢根本没注意到那熟悉的人影曾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严喻不顾生命危险翻窗而出,赶到一中,原是想见陶琢一面,不料却听到了薛昊杰的每一句话, 也听到了陶琢的。 那一刻严喻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陶琢的语气那么轻, 落在严喻耳里, 却仿佛在最沉重、最残忍地对他宣判处决。 也许陶琢是对的, 严喻想, 之前陶琢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他亲耳听到那些最具侮辱性的字眼冲向陶琢,将他禁锢在牢笼里时, 严喻发现自己的第一念头是就此消失, 再也不要搅乱陶琢的人生。 他不能接受他最爱的人遭到这样的攻讦。 乌云翻滚, 电闪雷鸣。 严喻什么都没有做,一言不发地离开教学楼。 大雨瓢泼, 把他彻底淋湿, 血液顺着手臂滚进掌心,又滴落地面, 模糊了手机屏幕上陶琢的名字。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被陈娴找到, 也不记得怎么被陈娴带回家。 只看见陈娴拿来药, 挑出还嵌在他手掌掌心的玻璃碎片,给他消毒包扎,然后轻声说:“现在你知道了。” 陈娴没有表情, 眼睛里却流露出赢家的得意:“现在你知道了, 同性恋, 人家是怎么看他的。” 严喻不明白陈娴为什么会有这种得意。若不是陈娴偏执地觉得同性恋是病, 非要去医院缠着闹着让医生给她开药,不慎被薛昊杰发现, 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别人怎么看他,那是别人的事。”严喻说。 “是吗,严喻?”陈娴反问,“你确定你不在乎吗?你确定你不在乎从此以后,学校里所有人都用那样的眼光看他,都避之不及,没人想和他在一个宿舍,无论走到哪,身上都要带着同性恋这个狗皮膏药让别人指指点点——你确定吗?” 严喻不想被陈娴这些满是偏见的预设带偏,但紧接着,陈娴从另一个角度击溃了他。 “我太了解你了,严喻,”陈娴看他一眼,“其实你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我说的没错吧?” 严喻浑身一震。 “不是他追的你,是你追的他,也不是他把你逼成这样,而是你把他逼到这一步。是你先有意无意地对他示好,给他甜头,让他一点一点地依赖你……” “是你用尽各种手段,冷暴力也好诱骗也罢,一步一步逼他对你说出喜欢,不是吗?” “严喻,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陈娴淡淡道,“不是的,只是你正好出现,正好填补了那个空白,正好让他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让他错把对你的感激之情当作/爱情。” “如果不是你,是别人,是一个女孩,”陈娴说,“也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严喻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终于被陈娴发现,并且被残忍无情地挖出来,鲜血淋漓撕破在面前。 是的,是这样。 是他从一开始就贪图陶琢身上的温暖,第一次尝到甜头后,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贪婪又阴暗地不想放手,一点一滴放纵自己内心深处的占有欲染指陶琢。 只要陶琢对别人展露出同样的柔和,他就忍不住对陶琢发脾气,忍不住用各种手段欺负他,甚至把人惹哭,用或有意或无意的引导让陶琢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圈套。 是他主动靠近陶琢,未经陶琢允许在他手机里装定位,在陶琢最消沉的时候趁虚而入,用这种手段吸引陶琢的注意力。 故意教他游泳,故意与他有身体接触,故意骗他空调坏了想和他睡在一起,故意把他摁在绿沙发上亲下去…… 陶琢一无所知,笑意盈盈,还抱着他对他说喜欢,殊不知每一步都是严喻的计划与谋算。 如果不是他呢?严喻忽然想,如果是另一个人,也不遗余力地对陶琢好呢? 陈娴说:“如果是另一个人,陶琢也会感激他,喜欢他,爱上他。你们都太孤独了,都迫不及待想抓住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陈娴看出严喻内心动摇,趁热打铁:“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好好陪着你,才会让你这样,这么想得到一份爱……以后不会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陈娴的声音仿若诱惑般响起:“陶琢是个好孩子。你也不想他以后一辈子都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同性恋,是变态。小喻,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第131章 严喻没有回答,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鸣随之到来。 雷鸣同样在陶琢耳边翻滚,他垂下眼皮,不想看林思含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在会议室长桌两侧,相对不发一言。 林思含吸了一口气,终于打算开口,陶琢却抢先打断道:“不要再问我了。”陶琢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也不想回答。” “……我不是要问你那些,”林思含沉默良久说,看着陶琢微垂的眼,“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严喻?为什么会喜欢严喻?” 陶琢低声说:“因为只有在严喻那儿,我不是那个会被经常忽略的第二选择。因为只有严喻,会永远毫不犹豫地、不计后果地、坚定地选择我。” 林思含听懂了,一瞬间怔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陶琢。 片刻后,一滴眼泪滚落脸颊。 林思含的眼泪接二连三流下来,渐渐无法自控,捂着脸坐在陶琢面前失声痛哭。 她想克制自己不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可她做不到。窗外狂风暴雨吞噬城市,也淹没了她的哭声。 陶琢叹了口气,摸出纸巾递给林思含,林思含却不搭理,只是自顾自地哭。 陶琢说:“你不要哭了,妈,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 林思含置若罔闻。 陶琢面无表情地想,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的一切也都可以预料。哭泣,质问,愤怒,歇斯底里,然后是马不停蹄的转学与离开。 这次会把我转到哪里去呢?陶琢想,陶正和已经不在了,去上海?依照林思含之前说的,去一所国际学校,然后大学就出国?这样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严喻。 想必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因为少年人那点彩云琉璃般的感情,很快就会在天遥地远中消失殆尽。 可是林思含开口了,她终于冷静下来,擦干眼泪道:“陶琢。” 她艰难地一笑:“你没有错,小琢。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错。” 陶琢愣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 闷雷一下又一下滚滚砸落,闪电在乌云中不断翻腾。整片天空都黑了,今夜台风将正面袭击南城。 陶琢结束和林思含的谈话,走回五班教室,发现严喻座位空了。 抽屉里的书和试卷全被人拿走,一旁的书袋,地上的书箱,还有走廊上储物柜里的东西,全部一干二净。 陶琢仿佛被雷劈中,当场僵在原地。 他猛地转身,在电闪雷鸣中冲向宿舍。 508里严喻的床铺也空了。衣服浴巾沐浴露,能拿走的全部被拿走。陶琢上前翻遍所有角落,严喻没留下哪怕一件物品。 翻箱倒柜间,不小心碰开了自己的储物柜,陶琢余光扫到,蓦然怔住。 曾经藏在严喻行李箱里的小零食,此时一种种一件件都被挑出,从大到小从高到低分门别类塞回陶琢柜子里。 这个排列方式是陶琢很隐秘的小习惯,只有严喻知道。这说明行李是严喻亲自来收的,严喻决定离开。 陶琢大脑一片空白,咽了下口水,站在那里半晌才有知觉。 他缓缓摸出手机,颤抖着给严喻打电话。 严喻不接,陶琢就执着地挂断,重拨,挂断,重拨。一遍又一遍。 直到陶琢感觉浑身麻木的时候,电话被人接起。 严喻没有说话,传到陶琢耳边的只有严喻的呼吸,仿佛这个人还在身边,可是不是的,陶琢很清楚,严喻不在了,他感受不到严喻身上的温度。 “严喻,”陶琢开口,很轻很轻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回答陶琢的只有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到陶琢以为严喻没听见。 可严喻听见了,叹了口气:“陶琢,别这样。” “别哪样?”陶琢平静地反问,“别哪样?你说啊,严喻,你说啊。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想我吗?不是说想亲我抱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乔原棋恰好无辜路过宿舍,闻言顿时呆在原地,被及时赶到的单宇捂着嘴拽走。单宇离开时顺手带上508大门。 “……陶琢,”严喻永远这么冷静,不咸不淡,仿佛对陶琢没有任何感情,“我想我们都误会了。也许他们说的对,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我不要,”陶琢说,“谁说的?谁说的对?你为什么要在乎他们说什么?” “……陶琢,”严喻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不应该抓住你。严喻不说话。 “陶琢,把我忘了吧。” 良久后严喻的声音传来:“你会遇到更多人。比我更好,比我更优秀。你会有很好……很灿烂的人生。” 严喻说完就挂断电话,不敢继续听,仿佛知道自己只要多听陶琢的声音一秒,只一秒,他就会后悔,就会不顾一切地回到陶琢身边。 头顶传来航站楼广播,温柔的女声正带着歉意向乘客们播报航班延误与取消通知。 一大群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的旅客都挤在柜台,焦躁地质问航空公司自己乘坐的航班何时能够起飞,取消之后又该如何赔偿。 陈娴就站在他身边,得知自己与严喻的航班没有取消,并且会正常起飞时长舒一口气,对严喻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办托运。” 第132章 严喻点头,收起手机,扭头望向身侧。 南城机场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暴雨轰鸣而至,漆黑的天幕仿佛被人用刀割出一条口子,倾泻出滚滚洪流冲刷整座城市。 雨点像石块一样敲击着头顶的建筑,发出连续不断的沉闷响声。严喻在那响声里感觉到手机在震,在掌心微微颤抖。是陶琢在试图挽留他,哀求般抓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几乎不中断,可严喻不敢接。 陈娴办好托运,拿着机票走回来:“走吧,过安检了。” 她紧紧拽着严喻胳膊,快步朝安检通道的方向走,生怕严喻跑了。严喻不反抗,顺从地排队,递身份证,人脸识别,从背包里拿出各色电子用品。 金属扫描仪划过身体时反复发出滴滴声,工作人员问:“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严喻摸来摸去,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他静静看着那枚小小的,深铜色的,属于某个家的钥匙,知道自己大概再也不会用到它。 却没有将它丢掉,紧紧地握在手里,匙牙很硬,在严喻掌心划出一道红痕。 严喻跟着陈娴来到登机口休息区坐下,安静地候机。陈娴一次次起身去询问柜台的工作人员,得知飞机没有延误,又放心地坐回来。 严喻知道陈娴在担心什么,多一秒她都担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座城市,带着严喻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多一秒,就多一点计划被改变的可能,陈娴无法忍受这种变故,因为从此以后她要严密掌控严喻的一生。 暴雨像瀑布一样顺着玻璃外窗滚落,水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严喻静静看着,发现什么都看不清。 最让陈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显示屏上开始闪动红色的延误标识,刺痛陈娴的眼睛。陈娴歇斯底里,质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起飞,争执声引发路人围观。 严喻挪开视线,垂眼望着窗外漆黑的世界。手机还在震动,烫得他没勇气触碰。 忽然,一声惊雷倏地落下,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浑身一震,机场内陷入一瞬诡异的寂静。 就在那一刻,严喻的手机因为震动滑下椅面,落在地上,露出屏幕上的陶琢二字。 严喻鬼使神差,向右划动接通。 那一端,同样是呼啸的风掣雷鸣,抽打树枝与地面,陶琢的呼吸被裹挟其中,很轻,不仔细听甚至会漏掉。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相隔数十公里,听着同一场暴雨。 “严喻。”陶琢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十分平静。 “严喻,我在天台上,”陶琢说,“就是你给我过生日,我给你弹琴,我们拥抱、接吻,约好要去同一所大学的那个天台。” 严喻喉结一滚:“别犯傻。”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陶琢却笑了,“你错了,我不会跳下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管他们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都喜欢你,严喻。” “你说的对,我会遇到很多人,比你更好,比你更优秀。但那又怎样?我不会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所有理由累积在一起指向的终点,而是所有事情、所有故事开始的起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陶琢说,声音温柔却坚定。 “你在想,我是因为你对我好,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安慰我鼓励我,给我一切我之前所没有的……我才会喜欢你。是因为你在暴雨中找到我,带我去医院,帮我把家具买回来,陪我租房,给我过生日,我才会喜欢你。” “对,你想的没错,我是因为这些喜欢你。” “因为这就是你做,且只有你做了的事。” 严喻一怔。 “没有如果,严喻,你明白吗?”陶琢轻声道,“没有如果。那一刻出现的就是你,愿意来找我的只有你,会教我骑自行车、教我游泳,陪我做题陪我学习陪我吃饭散步睡觉……为我做一切的都只有你。命运是这样安排的,所以你注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你和说了什么。”陶琢轻声道,“我也不想管。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严喻,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严喻不说话。 而陶琢说:“现在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就乖乖听你的话,把你忘了,去过我剩下几十年光辉灿烂的人生。你说吧,我在听。” 然而滋啦的电流声中只有无限寂静。 良久后,在暴雨中,陶琢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陶琢……”严喻叹气,终于开口,却被陶琢迅速打断:“喻哥。” 那边的人似乎在笑:“我赌赢了。我们各赢一次,扯平了。” “我说谎了,严喻,”他说,“因为刚刚,即使你骗我说你不喜欢我,即使你会走很远,走很久,再也不出现……” “我也还是喜欢你。”那少年说,“我会一直喜欢你。” “现在,我就站在天台上,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 严喻的心倏然一跳,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刻意味着什么。 果然,一瞬的呼吸的停滞被陶琢捕捉到了,那边的人似乎更加得意:“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九点三十二分,是那天我们在这里接吻,在这里说要私奔的时间。” 第133章 “严喻,”陶琢说,“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就乖乖下楼,然后听你的话,假装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去过我剩余几十年,安稳但不会快乐的人生。” “严喻,”陶琢声音颤抖起来,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方才强撑出来的所有坚强、勇敢与平静都被严喻的沉默击碎,话语间带上了一点哭腔:“你不能这样,没有这样的……你不能对我好,亲我抱我说喜欢我,让我依赖你,让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又把我丢掉不管。” “养猫养狗都要负责到底的……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严喻……不要这样对我……” “我也很好追的。” 那个人哭着说,声音断断续续。 “只要你勇敢一点点,就能把我骗到手……” “我不会逃的。” …… 严喻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再打过去时,陶琢关机了。 手机滚烫,严喻轻轻摁了一下屏幕,屏幕一亮,自动识别到他的面部五官,解锁。 严喻下意识向上一划,进入主页面,看到了被他设为壁纸的那张照片。陶琢抱着自己做的金毛小狗,在夜色中回头一笑。 那一刻,在震耳轰鸣的雷霆与暴雨声中,严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陶琢说的对,严喻忽然想,是的,没有如果。 陈娴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诡辩,事实是没有所谓的第二个人,永远都不会有。 恰巧出现,恰巧爱上陶琢,也恰巧被陶琢爱上的,就是严喻。 就是那天踩着一地晚霞,出现在陶琢面前,帮他拎起行李箱,带他走进508的那个人。 他一直希望陶琢勇敢,希望陶琢正视自己的心意,希望他不顾一切地跑向自己……可事实上他严喻才是那个胆小鬼,才是那个因为害怕陶琢被伤害,就退缩一步,自私地以为这是对他的保护的人。 不是的,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 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不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严喻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佛这一具即将死去的破碎的身体,因为陶琢的声音而逐渐回温。 仿佛心跳正在与远处那又顽固又执拗,仍在暴雨中等待自己归来的人逐渐共振。 严喻再也没有犹豫,猛地站起来,丢下背包,朝机场出口跑去。 陈娴注意到了,在他身后发出喊叫。 严喻没有回头,狂奔途中撞到许多站在路中央的乘客,只匆匆抛下一句抱歉,又朝着一个方向跑远。 他看了眼手机,八点四十四,也许再快一点还能赶上。 出租车在严喻身前猛刹停下,发出刺耳的锐鸣。 司机正要探头大骂,那年轻人已经拉开车门跳上来,甩下一沓现金:“一中,麻烦您,越快越好,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见。” 司机立刻把头缩回来,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五月二十六日,今年的第一场台风袭击南城。 末日般的暴雨被狂风裹挟,如龙卷一般撞击着每一栋大楼、每一扇窗户,将街头的香樟树连根拔起,将各色钢架铁网广告牌拦腰折断。 下水系统彻底瘫痪,街道与马路变成大江大河,隧道被水淹没,车辆全堵作一团。 却拦不住少年人那颗要奔向他毕生所爱的心。 出租车下了高速开进市区,时间已经来到十点半。 司机摁着喇叭,对一旁的年轻人说:“你着急也没有用啊,估计前面都过不去了。呐,阿sir让绕路啊。” 那年轻人问:“还有多远?” “三四公里咯。” 年轻人点点头,给司机又扫过去二百块钱,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跳下去,暴雨瞬间杀入车内。 “喂,”司机猝不及防,很善良地大吼道,“你去哪里啊?看不到路面了好危险的,踩到井盖你就完蛋——” 年轻人却像听不见一般,头也不回,甩上车门冲进雨幕。 严喻在暴雨中狂奔,浑身湿透,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冒着危险冲下已然变作洪水瀑布的天桥。 再等我一下,陶琢,他心想,再等我一下。不要走。 严喻冲到一中后门时已然快零点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出门。严喻无视红绿灯,横穿而过,眨眼间就来到铁门面前。 后门的保安睡着了,严喻叫不醒他,干脆后退两步,加速上前,一下攀了过去。 严喻用同样的方法翻进宿舍区,狂奔跑上顶楼,用力一推,打开了天台大门。 空无一人。 那一刻严喻心脏骤停,倏然觉得浑身冰冷。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蜷缩在天台角落,靠在那张那天他们忘记搬走,后来也没有人搬走的老旧课桌上的陶琢。怀里还紧紧抱着严喻送给他的金毛小狗。 严喻一步步朝陶琢走去,他的脚步声被暴雨掩盖。 然而就在他走到陶琢面前的瞬间,陶琢却若有感应一般,撩起眼皮看他。 陶琢浑身湿透了,和他一样狼狈。头发、t恤、校服外套和校裤都紧紧地粘在身上,勾勒出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身体。 “严喻……”他看着严喻,呆呆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出现,半晌后才轻声道,“我肚子疼。” 第134章 严喻一顿,下一秒猛地将陶琢拽起来,紧紧抱到怀里,再也不想放手。 陶琢这才感觉灵魂慢慢回到了身体里,他的全世界又回到身边。 陶琢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严喻的衣服,在发现这个人真实存在,而非过去三个小时里他无数遍的臆想时倏然一震,在严喻怀里痛哭出声。 “我肚子疼,严喻……”陶琢哭着说,“你不要我,我肚子好疼……” 严喻觉得心快碎了,把陶琢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这个人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绝不会再被任何人或事分开:“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不要你,是我的错。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走了。” “严喻,你这混蛋,”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严喻把头深深埋在陶琢肩窝,和怀里的人一样颤抖。 陶琢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哭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抬头,伸手勾住严喻脖子,近乎疯狂地和他接吻。 严喻也热烈地回应他,任由他青涩又莽撞地啃破嘴角与唇肉。 那吻仿佛动物的撕咬,他们凶狠地咬着扯着吮吸着,企图掠夺走对方口腔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战栗。鲜血的腥味弥漫在齿间,分不清是谁的,就这么混在一起被吞咽下去。 他们会永远这样纠缠着在一起。 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陶琢失去力气,浑身一松,又被严喻接住。严喻手掌盖着陶琢的后脑勺,用力一摁,把他整个人紧紧锁在怀中。 “陶琢,”严喻的声音仍在颤抖,透过骨骼与肌肉,深深地传到陶琢身体内,“九点三十二分我没有赶到,为什么不下楼。” 陶琢抽了一下鼻子。 今晚的南城没有亮灯,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不时穿云而过的闪电,带着爆裂之声撕破夜幕,将世界洗刷成一片惨白。 狂风疾掠过天台,掀起他们的衣角,弄乱他们的头发,而陶琢的声音震动心脏: “我想,如果你能鼓起勇气来找我的话……迟到一小会儿也没有关系。” 电闪雷鸣摧塌人世,颠倒梦想,却无法拆散年少的爱人。 他们无所畏惧,只会在狂风暴雨中紧紧相拥。 -卷三·霆雨声摧完- 第49章 天晴 陶琢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沿着铺有青石板路的小巷向前走,天下小雨,来往行人都撑伞而过,只有他没有伞, 在冷冰冰的天气中瑟瑟发抖。 但他继续向前, 坚持着向前,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太阳渐渐出来。 等到碧空如洗, 一片晴朗,阳光落在身上时, 他看见严喻站在巷子的尽头。 严喻似乎站在那很久了, 一直在等陶琢。看到陶琢便莞尔一笑, 向他张开怀抱。 陶琢就在这里醒了,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天花板。 台风已然过境, 南城被昨夜的狂风暴雨撕扯得一片狼藉,但此刻晴日破云而出, 温柔又灿烂, 照耀着云下的每一个人。 林思含正坐在病床旁开线上会议,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把陶琢扶起来。陶琢注意到手上的输液针,视线顺着一路上去, 半晌后呆呆地问她:“我怎么啦?” 林思含回答:“你说呢?低血糖, 风感, 炎症, 高烧,然后就昏迷不醒。” 林思含久久地看着他, 似有责怪之意,最后装不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陶琢便笑了:“妈。” 林思含什么都没有问,但陶琢相信她什么都知道,扭头四下看,问:“他呢?” 林思含明知故问:“谁?” 陶琢一笑:“还能有谁。” 林思含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你买饭去了。说你应该会想喝粥,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吧。”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病房房门被人推开一角,陶琢对上严喻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却都没有说话。严喻进来把粥放下,支起小桌板,开始慢慢盛粥,林思含便抱着电脑出去,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陶琢偏头看严喻,严喻穿一件黑色衬衫,里面是纯白的t恤,正垂眼给他盛粥,用勺子慢慢搅着放凉。 陶琢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严喻一会儿,看透窗而来的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然后说:“我要生气了。” 严喻抬起眼皮来看他。 陶琢盯着他,很严肃:“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多喜欢你,不相信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之前还好意思数落我,双标。” 严喻听着他的责骂,保持沉默,最后舀了勺粥,一边喂陶琢一边说:“那怎么办,你罚我吧。” 陶琢说:“那你过来。” 严喻放下勺子,听话地坐到陶琢面前。 忽然被陶琢拽住衬衫衣领,往下用力一拉,唇瓣上猝不及防落下两片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是陶琢带着笑吻了他一下。 “好啦,”陶琢轻松地说,“这就罚完了,扯平啦。” 仰起脸,埋在严喻肩头蹭了蹭,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去。 严喻垂眼看陶琢双眸,想看穿他内心深处每一道情绪。 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这惩罚太轻了。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又把你弄哭了。 “可那能怎么办呢,”陶琢歪着头,“我总是很轻易就原谅你。” 第135章 “罚我喜欢你一辈子吧,”严喻低声说,“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 陶琢笑了:“这是惩罚吗?这是奖励吧。” 严喻说:“都行。是奖是惩你说了算。” 陶琢抬头,在微光与清风中与严喻对视,片刻后说:“我好喜欢你,严喻。特别喜欢。……我太喜欢你了严喻。” 严喻轻声答:“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欢你。我爱你。” 俯身撑在床边,再一次低头和陶琢接吻。 这是他们之间最温柔最安静的一个吻,甚至没有舌与齿的交错,只是浅尝辄止地停在唇瓣上,却觉得因此解开了所有心结,听到了对方所有所思所想,感受到了对方身体里最炽烈的情/欲与心跳。 于是陶琢想,大概这就是爱吧?是的,爱就是这样的东西。总是把人变得愚蠢又盲目,胆小又贪婪。明明对方已经展现出铺天盖地的浓烈的爱,也依旧不敢相信这样宝贵的东西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所以会迷路,会犯错,会伤害那个同样在意你的人。 但也因此有勇气抛下一切,只为他一人而来。 陶琢仰头,安静地沉浸在这个吻里。风吹掠而过,掀起他们的衣服一角。 过了很久很久吻才结束,严喻稍稍后退,垂眼看着陶琢,指腹擦过他脸颊。 “喜欢你。”严喻又重复一遍,像是怕陶琢听不清。 “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陶琢抓着严喻的手,边蹭边撒娇。 严喻点头:“吃饭吧。给你买了粥。还有肠粉,加了鸡蛋。” 陶琢看了一眼就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严喻也笑。他太了解陶琢了。 陶琢看着严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想想忽然又感觉不必说。所以只是和严喻坐在一起吃饭,严喻时不时伸来筷子喂他,就很自然地张嘴吃掉。 两个少年人并肩坐在阳光里,四目相对便微微一笑。 这一刻是真正的雨后天晴,云消日散。是起点,也是新生。 把粥喝完,严喻拎着塑料袋去丢垃圾。陶琢揉了揉脸,终于感觉力气渐渐回到身体之中。 严喻回来时,陶琢仰头看药袋,问:“还要吊多久啊?” “半个多小时吧。难受吗?” 陶琢摇头:“没有,这里好无聊,想回家。” 说完就盯着严喻,严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陶琢说:“我以为你会掏出一张数学试卷,说无聊就做题。” 严喻忍不住笑了:“我还没有那么……”专制吧。 陶琢用圆眼睛看人,认真地点点头:“有的。” “那我去拿。” 陶琢立刻见好就收,躺下去装死:“当我没说。” 严喻弯起嘴角,伸手帮他把头发夹到耳后。 严喻看着陶琢回微信,没多久就把手机收走。 陶琢总感觉表面上严喻说是希望他好好休息,实际上就是想霸占他的所有时间。不过无所谓,他喜欢和严喻待在一起。 陶琢靠着枕头发呆,看窗外树影婆娑,半晌冒出一句:“怎么办,期末考肯定完蛋了。” 严喻失笑一瞬:“还想着考清华呢。” 陶琢用力点头。 “都怪你,害我半个月心神不宁,这下好了,夏令营也不用想了。”陶琢叹气。 严喻垂眼,说对不起,然后安慰他:“还有高三呢。” 陶琢终于挑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所以现在是怎样……你不转学了吗?你不走了吗?你不要走。” 严喻凑过来吻他,像是在安抚迷路一天后被带回家,依旧有些害怕的小狗,说:“我不会走的。我死活不走,我妈也不能把我绑架。只好又把学籍转回来,没把胡斌气死。” 陶琢笑了:“大斌老师表面上气个半死,心里估计乐开花了,你成绩那么好,哪个学校都是抢着要的。” 看了严喻半天却又问:“那你不走了吗?真的不走了吗?”眼神有点紧张。 “不走了。”严喻很有耐心,陶琢一遍遍问,他就一遍遍重复这个回答,摸着陶琢的脸,像是在努力抚平那道他亲手划下的伤疤。 在这安抚中,陶琢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握住严喻的手。 忽然在严喻手腕上摸到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疤,很新,还没有结痂。 陶琢一怔,撩开袖子来看,发现那是一条刀口。他愣了半天,紧紧抓住严喻手不放,抬头望过去,眼眶瞬间就红了。 严喻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妈以死相逼,说我不跟你断了她就自杀,我抢刀的时候反而被划伤了。” 陶琢“噢”了一声,但还是很难过:“疼不疼啊?” “不疼,”严喻撸下袖子,反握住陶琢,“好事。之后她就没再这么闹过。” “陶琢。”严喻酝酿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但很郑重。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然后回到你身边。” 陶琢一愣,下一秒立刻明白了,抓住严喻的胳膊:“不要走。” 严喻没有挣开,只是说:“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说服我妈。等过了这一关,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陶琢看着严喻的眼睛,在那眼睛中看到前所未有的热烈与执着,一瞬间仿佛从严喻身上汲取到了力量。 第136章 陶琢终于慢慢松手,乖乖说好。 严喻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却一顿,又折回来,再一次半跪在病床旁吻了陶琢。 这回很用力,很迫切,很贪婪,像是想要记住这个吻,记住这一刻的陶琢。 蛮横又强势地吸吮、啃咬,夺走陶琢所有呼吸,横冲直撞到几乎有些痛了,陶琢却不反抗,只是任他吻。 吻毕,严喻喘息着看他,轻声说:“我会回来。等我。知道吗?” 陶琢点点头,说知道了,严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开病房。 那是后来四个月里陶琢与严喻的最后一面。 陶琢总是梦到严喻背影,黑色衣角一飘,消失在走廊,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但紧接着,他回过头,却发现其实严喻一直站在他身后。他总是站在那里,从不离开,像天上的月亮。 严喻温柔地对他说:“我回来了,陶琢。” 陶琢睁开眼睛,知道这个梦总有一天会成真。 …… 严喻离开医院,径直打车回家,家里没有开灯。 严喻在门口换鞋,抬头时发现陈娴坐在沙发上,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 陈娴不说话,严喻也不作声,平静地走到她面前站着。 陈娴把脸往左挪,他也跟着往左走,陈娴把脸往右转,他也跟着往右移。陈娴拒绝和严喻交流,看到他就烦,干脆起身进房间,把门狠狠一甩,“啪”的一声震天响。 严喻就当没听见,自己去厨房做饭,做好了用盘子和碗端到陈娴门口放下,敲门,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严喻扭头就走,把自己那一份吃完回卧室自习。 晚上十点严喻从卧室出来,发现饭原封不动还在原地,脚步一顿,抬手去敲陈娴房门。 陈娴装死,严喻就非常执着地敲,陈娴更加执着地不搭理。但那“咚咚”的声音从未停歇,敲了半个多小时,连频率都不变,简直像机器人。 陈娴败下阵来,忍无可忍:“滚!” 严喻说:“吃饭。” 陈娴怒道:“不吃!” 严喻面无表情,两手插兜靠到对面的墙上。 “行,那我也不吃。”他说,“大家一起饿死,给邻居找点不快。” 陈娴被噎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 在犯倔这件事上,陈娴实在太低估严喻了,严喻远比她想象得更偏激更执着。 陈娴没办法,开门出来,对严喻说,近乎是恳求:“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严喻说:“我没有逼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陈娴声音颤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妈,”严喻叹气,“我没有变,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和遇到陶琢之前的我没有任何区别,非要说的话,只是多了一个很喜欢的人,问题是你不能接受这个人同样是男生。” “或者,”严喻顿了顿说,“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同性恋只是一个小问题。你最不能接受的是我不再属于你,是我不再对你言听计从。但事实是,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应该趁早看清这一点。” 严喻一针见血,陈娴陷入沉默。良久后避而不答,说:“分了。” “不可能。” “我说分了!” “重复的回答我想没必要说第二遍。” “很好,严喻,”陈娴被气得头晕,扶住门框才没天旋地转倒下去,又开始故技重施,“那你就再也别想走出这个家门,在你和他断掉之前我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 不料这招已经不管用了,严喻挑眉:“好,那我就不出。” 严喻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陈娴一眼,扭头走回自己卧室。 卧室里的窗被陈娴找人钉死,不可能再砸开。严喻知道,但是无所谓,走回书桌前把书包打开,拿出练习卷放在桌上。 回头发现陈娴还站在那,淡淡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复习了。” 陈娴浑身颤抖,杵在原地说不出话,严喻走过去,干脆利落把门一关。 片刻后又打开,把自己的手机丢出来:“许瑛有时会找,你帮我看着回吧。” 陈娴拿着手机,突然感到害怕,因为她发现严喻似乎找到了破解自己强权的关键,那就是时间。 彩云易散琉璃脆,时间总能轻而易举摧毁很多东西。 但时间也会让某些珍贵的感情淬火成金。 陶琢大病一场,身体很虚,出院后需要人照顾,因此林思含没有急着回上海,而是挤出一周时间陪陶琢。陶琢带她去他和严喻的那个小家,让林思含睡自己卧室,他睡严喻房间。 林思含带着行李进来后,在客厅站了很久,一言不发地看那些家具。小沙发,毛毯,茶几,储物台。 她看着陶琢把新买的黄玫瑰插在瓶子里,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严喻从陶正和手里买回来的?” 陶琢点点头:“嗯,陶正和还算有良心,卖得不贵。” 林思含说:“你喜欢这里吗?” 陶琢笑了:“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喜欢。” “小琢。”林思含思来想去,吃饭时终于开口,“要不我去和他妈妈聊一下?” “随你,”陶琢说,吃着林思含亲手做的狮子头,含糊道,“他妈妈……嗯,不太好说话。” 第137章 “妈,”陶琢说,“你真的……”没有说完,抬头看了林思含一眼。 林思含已然会意:“小琢,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错的,吸引你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性别是其次的事情。如果下次再有人因为这件事攻击你,你就打回去。医药费妈给你出。” 陶琢笑了:“谢谢妈。” “唯一的问题是不要早恋,”林思含提醒道,“不要影响学习。高考完再说。” 陶琢哦了一声,心虚地看一眼林思含身后的绿色小沙发,又默默把视线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喝汤。 严喻就这么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也不去上学,每天的日常就是复习,做题,想陶琢,回忆和陶琢接吻,继续想陶琢。 给陈娴和自己做饭,观察陈娴有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倾向。 没有就最好,直接转身回卧室,戴上耳机睡觉。 严喻表现得如此平静,更令陈娴惶恐。严喻太聪明了,他找到了这个世界最强力的武器。 时间会让少年人长大,顶天立地,所向披靡,直至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有一天下午严喻听见门口有动静,出来看了一眼,是林思含登门拜访。 陈娴看到林思含就脸色一黑,想都没想就要把人往外推,但是林思含不怕死一般用手扒着门框,浑不怕被铁门夹骨折。 陈娴到底没下去手,将将扶住门,颤抖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思含说:“聊一聊吧,哪个母亲不是为了孩子好。” 陈娴沉默良久,到底还是让林思含进了家门。严喻不关心两人打算聊什么,回自己房间自习。 下午看时间差不多,走出来准备去厨房做饭,忽然发现陈娴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娴很少当着严喻的面抽烟,事实上除了小时候她病重的那段时间,和前几天的失控,陈娴从来都是以一个坚强完美的母亲形象出现,让严喻收获很多人艳羡的目光。 严喻脚步一顿,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孤孤单单地随着沙发扭动。 陈娴蓦然开口,说:“严喻,你是不是恨我。” 严喻看着陈娴不说话,陈娴吸了口烟又说:“从小到大我没有夸过你,不管你做得有多好,都只是想方设法在鸡蛋里挑骨头,到处找错处打压你,否定你,逼迫你加倍努力得到我的认可。你一定恨透我了吧。” 严喻还是不作声。 “我拿你去和那个人做比较,他考第一你不能考第二,他上重点高中你也必须上,他在全国前几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念书,你就必须去排名更靠前的大学读更难的专业……你肯定恨透我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严喻淡淡道。 “不然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陈娴轻声问,“你现在不就是在报复我对你做的一切……” “我没有报复你,”严喻皱眉打断,“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我没有报复你,我承认我那天的话是在刺你,故意说得很难听,是我的错,”严喻说,“但我还没无聊到……你说恨,也许吧。你非要听实话的话,当然有。” “我早就可以反抗你的控制,但我没有,而是依照你心愿做到最好,做到更好,不是因为畏惧你,而是因为我有时也希望你开心,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吗?”严喻淡淡道。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没法忘记你对我的伤害,但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我努力做好,大部分是为我自己,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希望能让你安心。不过显然我们都做得很失败。” 严喻见陈娴没什么反应,转身就走:“我去做饭了。” 陈娴却喊住他。 “我没法接受。”陈娴颤抖着说,“起码现在,我没法接受你……和陶琢的事。” “但是她说的对,”陈娴说,“你……你是独立的个体,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控制你的一切。我会老,我会死,甚至不用等到那一天,只要你成年了,只要你高考完……我就管不了你,你就会远走高飞,到时候你做什么都可以,我现在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 严喻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终于想明白了。 “但是现在,”陈娴不看严喻的那个眼神,别过头去,“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一年我不可能让你们见面。” “我会把你的学籍保留在一中,但你不能去一中上课。我会给你找别的机构——” “谢谢。”严喻倏然打断道。 “……” 陈娴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真的拿严喻一点办法没有,只是强撑着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是在退让吗,你想多了严喻,我告诉你,不用一年,半年,三个月不见面,他就会忘了你,你们不可能……” “随你怎么想。”严喻随口打断,“我做饭了。” 陈娴:“……” 严喻不再搭理陈娴,自顾自走进厨房,背对她起锅烧油,抽油烟机的声音响起来。 天地寂静,黄昏漫长。 陈娴听着灶台上高压锅咕嘟咕嘟的动静,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六月就这样到来,陶琢回校上学。走进教室的时候气氛一切如常,单宇扑上来和他打闹,说陶小琢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爹我想死你了。 第138章 陶琢被单宇压得喘不过气,幸好苏越廷有良心,一脚把单宇踹开:“滚开,人家病还没完全好,你欠打是不是?” 许瑛对外的说法是陶琢发烧了,炎症感染,又一次成功地把这件事蒙混过去。 陶琢回到座位坐下,发现霍超往后传卷子时,任何资料都会给严喻留一张。 “喻哥什么时候回来啊?”霍超问,“我这数学不会做,都不知道找谁抄。” “对啊,严喻什么时候回来?”乔原棋路过,也附和道。 陶琢一怔,看着乔原棋:“那天……” 支开霍超,等到只有他们508的三位时,乔原棋推推眼镜:“嗯,我听到了。但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不像薛昊杰那傻x一样恐同。” 单宇一边应和,一边伸手揽住陶琢。 “所以……很多人知道吗?”陶琢有些忐忑地问。 “如果你是指严喻喜欢男生这件事,”单宇道,“还挺多的。” 八卦是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东西,那天有人在学校里撞见按理说本该瘸了腿躺在家养病的严喻,再加上薛昊杰到处跟人说自己在医院的见闻,各种说法就这么乱七八糟地飞了出去。 陶琢心一沉,问:“怎么说的?” 单宇悲痛道:“说严大神暗恋一个男生,对方是隔壁学校的年级第一,成绩超好,两人是死对头变情侣,每次联考分分必争;或者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兄弟,感情变质,让严大神念念不忘,为了爱情上刀山下火海连退学都在所不辞……” 陶琢:“………………?” 陶琢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他妈都什么和什么……有没有人来为我正名……” “周嘉说的。”单宇一脸惨不忍睹,“我都叫她们平时少看点小说……哎,你忍一下吧,是这样的,八卦传一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堆赛博情敌。” “所以,薛昊杰……”陶琢听懂了,他跟严喻的事根本没传出去。 “那小子没声张,屁都不敢放,”单宇冷笑,“许瑛应该是警告过他了,还找了父母。现在身上背着个处分,在家停课察看呢。” “那严喻……”陶琢欲言又止。 “我说陶小琢,”单宇无语,拍拍他肩膀,“什么年代了,我们思想都很先进的。只有薛昊杰这种恐同还嘴贱的傻x会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就不用替傻x操心了。” “噢,”单宇又说,“但你还是有一件事要操心的。” 陶琢心下一紧:“什么?” 单宇说:“你可得把喻哥看住了,偌大一个一中,指不定两三千人里会有那么十几二十个同样对他有意思的男同胞……” 陶琢:“………………” “你想太多了,陶琢。”单宇终于正色起来,“大家都忙着呢,再开学就上高三了,谁有空关心别人的情感问题,闲得蛋疼啊?再说了,同性恋就同性恋,同性恋吃你家大米了?同性恋也不是不挑的好吗……有那功夫多做几道题不行吗?也就薛昊杰那种傻x——你等着吧他期末考肯定完蛋。” 单宇义愤填膺,每句话都要骂一遍薛昊杰傻x。 陶琢笑了:“说的也是。谢谢你单宇。” “别这么早谢,”单宇却深沉地说,“你以后谢我的机会还多着呢。虽然瑛子把事情压住了,但我估计胡斌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上周开年级大会的时候说,不管同性异性有性无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抓到就请家长,举报有奖。” 陶琢:“……” “感谢瑛子吧,”单宇总结道,“瑛子护短,总是帮自己班学生压事。” “单宇!”许瑛突然砸了粉笔过来,“又在那聊什么!英语完形填空二十个错三个你找死啊!” 单宇:“……” 单宇默默罚站,低头对陶琢说:“有时也没那么护短。” 陶琢无言以对,缩起脑袋,接过霍超传过来的练习卷,叠好塞到严喻抽屉里。 窗外阳光明媚,仿佛台风离开后,一切阴霾也随之散去。日子回归正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狂奔。 林思含走之前,给陶琢包了顿饺子。她知道陶琢喜欢吃鲜虾馅,特地早起去市场买活虾。 陶琢见她一个人又要擀面又要包,主动提出帮忙,撸了袖子站在厨房里帮林思含处理虾。 林思含狐疑地看着他,谁知陶琢非常娴熟,拿剪刀剪完虾头又剪虾须,剁碎后放在不锈钢盆里:“然后呢,要放什么调味?香油?盐?” 林思含震惊良久:“谁教你的?” “严喻啊。” “还会做什么?” “没了,番茄炒蛋。还经常炒糊。” “先下番茄还是先下鸡蛋?” “嗯……”陶琢挠头,“看我心情……” 林思含失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缺席的陶琢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已经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沉默而坚定地陪伴,疼爱,弥补,未来也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下去。 林思含沉默良久,最后问陶琢想不想学包饺子。 陶琢立刻眼睛一亮,让林思含教他,手忙脚乱学捏褶子,当天饭桌上出现很多奇形怪状的不知名面团。 “怎么这么积极?”林思含笑着问。 陶琢说:“我答应严喻给他包的。他都没吃过现包的,只会煮速冻饺子。” 第139章 林思含闻言一笑,没说什么,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陶琢弄到脸上的面粉。 吃饺子时林思含告诉陶琢,陈娴找人操作,把严喻的学籍保留在一中,人去某复读机构上高三。陈娴对他管得很严,上下学亲自接送,还没收了他的手机,大有一副要用这种冷处理手段强迫两人分开的意思。 陶琢耸肩,不置可否。 “要不要我帮你带句话?给严喻。”林思含问。 陶琢一笑,摇头:“不用,我相信他,他说让我等他回来,我就一定会等到。” 几天后,林思含必须回去上班了,拖着行李箱出门,叫陶琢不要送,自己却又舍不得走,折回来久久地看陶琢。 “小琢,”林思含第无数遍说,“妈妈对不起你。” 陶琢却笑:“不要这样说。” 陶琢站在阳光里,对林思含道:“因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切都还没那么糟,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是吗?” 少年清朗的嗓音宛若清风,在炎热的夏日中越海而来,温柔坚定,抚平所有伤疤。 第50章 五分钟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滚动下去, 八月,学生们升入高三,提前回校上课。严喻的座位还空着,但没人多问, 只当严大神是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不管谁来发卷子发资料, 都会很默契地给严喻留一份。陶琢把它们按照科目整理好, 叠在一起, 定时给严喻送过去。 陶琢知道严喻在哪个机构补课, 离一中有点远,但陶琢没有想过去找他。 他只是依照林思含给他的地址走到严喻家楼下, 看着二十四楼那盏昏黄的灯, 看很久, 想象严喻坐在灯下的样子。然后默默上楼,将卷子放在严喻家门口, 等陈娴去拿。 陈娴买菜回来, 注意到门口用报纸整齐包好的试卷,沉默片刻, 弯腰捡起来, 跟菜一起拿进客厅。 她把每一张卷子都抽出来, 仔仔细细检查,发现陶琢没有夹带哪怕一张便签纸或是字条。只有最上面,空白的a4纸上, 少年的字迹很清晰。 “这是一中自己整理的复习题, 针对性很强, 校外找不到。严喻会需要的。” 陈娴久久凝视那行字, 最后将它抽走,没有丢进垃圾桶, 而是收进柜子里,把剩余的卷子交给严喻,说是许瑛让人带给你的。 严喻点点头,心知肚明,从不追问。 陈娴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试卷和复习资料是每周六下午三点左右送来,于是一点钟陈娴就会提前离开,去不远处的咖啡厅坐着办公,等到四点,再慢慢走回家。 但有一次,大概是那少年没卡好时间,五点钟冒着大雨匆匆忙忙赶来时,正好和提着菜准备上楼的陈娴在大堂迎面撞上,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陶琢人湿透了,卷子却滴水未沾。陈娴没说什么,垂眼接过,淡淡道:“以后不要来了。好好学习,我会去学校取。” “没事的阿姨,”陶琢说,“我就当……运动了。” “对不起。”他忽然说,没头没尾的一句。 陈娴说:“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没错。你愿意跑就跑吧,我不拦你。” 陈娴说完就走,转身进电梯,电梯缓缓上升。 陶琢站着没动,看那电梯停在二十四楼。然而,很快电梯又下来,降回一楼,门拉开,陈娴欲盖弥彰地盯着鞋面不看陶琢。 “给你的,”陈娴硬邦邦地说,“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陶琢扫了一眼,是严喻整理好的数学笔记,练习册上像以前一样勾好了题,连计时多久时间内做完都给陶琢明明白白写在左上角,非常专制非常独/裁。 陶琢忍不住笑,又迅速收敛,低头接过,轻声说谢谢。 陈娴头也不抬地走了。 陶琢翻开那本练习册,在扉页一角发现了严喻拙劣的简笔画。 一颗爱心从天而降,砸到一只金毛小狗头上。 三人就这样心照不宣,保持着诡异而微妙的联系。陈娴依旧不许他们见面,把严喻看管得很紧,上下学亲自接送,但也不排斥陶琢给严喻送资料,严喻给陶琢递笔记。 九月,高一高二也开学了,一中校园里人满为患,新生仿佛大军过境,占领饭堂,单宇抢不到饭,又不想吃盘子,只能天天和陶琢一起点外卖。 十月,唧唧呱呱的声音小了,想必是高一学子们在第一次月考中被狠狠打击,彻底消停,高二高三的就幸灾乐祸,在逐渐转凉的秋风中享受校园里难得的清净。 十月二十七日晚,陈娴下楼倒垃圾,转过路口,脚步陡然停下。 路灯下,一个少年孤孤寂寂坐在长椅上,见她出现便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陈娴扫了一眼,转身离开,陶琢犹豫片刻,还是追上来,跟在她身后说:“阿姨,让我上去吧,我就说一句话……我不想错过他十八岁的生日。” 陈娴终于站住,转过身,视线落在陶琢手里提着的蛋糕上。 “哪买的?”陈娴淡淡问。 “我自己做的。”陶琢说。 陈娴不言不语,转头走远,留下陶琢一个人抿着嘴站在黑暗里。 片刻后从垃圾站走回来,和陶琢擦肩而过,却冷冷道:“跟上。” 陶琢一怔,随即快步跟在陈娴身后,忐忑不安地上了二十四楼。 陈娴明明有钥匙,但还是摁了门铃。于是严喻来开门,瞬间怔在原地。 第140章 楼道很暗,感应灯没亮,可他们还是在雾蒙蒙的黑暗中看清彼此双眼。 陶琢笑起来,和严喻说了时隔四个多月的第一句话:“生日快乐,喻哥。” “十八岁了,天天开心。” 陈娴站在旁边嘴皮一动,显然是想提醒陶琢不是说好了就一句话?但沉默片刻,还是没开口。 严喻的声音很轻:“别哭,陶琢。” 陶琢真不想哭的,但他一看到严喻的脸,一听到严喻的声音,委屈就不争气地决堤,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才没掉下眼泪来。 他把蛋糕塞到严喻手里,然后手忙脚乱地摸口袋:“等等,我……” 手掌握着什么,伸到严喻面前。 陶琢说:“手。” 严喻看了陈娴一眼,陈娴扭开头去,于是严喻伸手,陶琢张开,一颗被雕刻成萤火虫形状的夜光石落入严喻掌心。 陶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严喻的眼睛,那一刻他们都懂了彼此的意思。 这只萤火虫会代替陶琢,每晚陪伴在严喻身边。 陶琢转身跑远了,严喻拎着蛋糕进去,陈娴把门关上,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卧室。 严喻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那个蛋糕,然后切了一角小心品尝。 味道很好,不涩也不腥,像陶琢那样的做饭白痴,不知道在厨房里忙了多久。 那一刻严喻感觉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萤火虫上。他没有去擦,萤火虫若有感应一般倏然亮了一刻。 晚上严喻躺在床上,将萤火虫放在枕边,夜光石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绿光。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轻轻揉了揉石头,好像这样就是在摸陶琢的脸。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平时用的旧手机,没有卡,不能打电话也不能上网,只能看提前存进去的照片,和一个被他翻来覆去盘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视频。 视频里,那个少年抱着电吉他站在舞台左侧,穿着风格很朋克很摇滚的衬衫与牛仔裤,戴一只choker,眼角的亮钻熠熠生辉,视频拍摄不久前还被他吻过。 灯光闪烁,不断掠过他的身体,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伸手轻轻点一点他的脸。 副歌高潮段落前,那人蓦然抬眼,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严喻对上视线,对他灿烂一笑,然后扫弦,充满力量的音乐将气氛推到顶点。 同样的,拍视频的人也把镜头推近,紧紧锁定在这少年身上,看着他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然后再也挪不开眼。 “这首歌是弹给你的,”陶琢的声音跨越时空而来,“你喜欢吗?” 喜欢啊,陶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严喻闭上眼睛,聆听手机里陶琢的声音。 门忽然被敲响,陈娴问:“严喻,你吃药了吗?” 陈娴后来知道严喻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在和自己吃一样的药,看着药瓶沉默了很久。严喻有时想也许这是她态度转变的很大一个原因。 严喻说:“吃了。” 翻了个身,重新戴上耳机,点开手机里另一段音频,听着那录音入睡。 某个干净又模糊的声响蓦然响起,咚咚,咚咚。 闷声震动着双耳,让严喻想起每一个陶琢睡在他身边的夜晚。 那天晚上,严喻趁陶琢熟睡,悄悄偷走了一段陶琢的心跳。 那人胸膛之下的炽烈缓缓跳动,最终成为漫漫长夜中严喻唯一的救赎。 时间一天又一天翻页,十一月,叶子黄了,秋风萧瑟,学生们纷纷穿上外套。 陶琢下铺的那张床依旧空着,但没有人乱堆杂物,都相信严喻还会回来。 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大家开始在外套里面加各种绒衣与背心,围围巾戴手套,胡斌天天吹胡子瞪眼抓广播体操纪律,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浑水摸鱼,因为怕冷连胳膊都懒得抬一下。 零模马上就要来了,这代表高考号角的正式吹响,排名极具参考价值,所有高三生都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复习刷题。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改自习,陶琢坐在教室末排做数学压轴题,算来算去算不出那个正确答案,手肘习惯性往右边一戳,扑了个空,才想起严喻不在身边。 他总是忘记这件事,总以为身旁还坐着某个人,某个只要他用笔戳一戳,就会立刻放下手里所有事情,拿过他试卷低声给他讲题的家伙。 陶琢忽然感到心烦意乱,把笔一丢,抓着头发去走廊透气。 走廊上空无一人,再没有贪玩的学生会在自习课上勾肩搭背地出来逛,用上厕所或者打水作为借口,提前开溜去饭堂抢位置。 陶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看到那个“照镜子,正衣冠”的红色小字时,蓦然会心一笑。 陶琢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甩着湿漉漉的手准备走回教室继续攻克那道大题,然而刚走出卫生间,转入走廊,抬眼就望到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 披着一中校服的严喻气喘吁吁冲上五楼,正隔着这道阳光灿烂的长廊,静静地看着自己。 陶琢怔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杵在原地。 严喻一笑,走到陶琢面前,伸手将陶琢揽入怀里。 陶琢这才感受到那人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以及真实的心跳。 他们在冬日无人的走廊上拥抱,听见远处钟楼钟声回荡。 第141章 严喻说:“别哭,陶琢。” 陶琢的眼泪却已在瞬间打湿严喻胸口。 严喻无奈,把陶琢拉到一旁。楼梯间转角处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情侣们经常在这里幽会,陶琢和严喻亦不能免。 陶琢回过神来,像是怕人跑了,死死抱着严喻的腰不放,严喻拗不过,只好让他抱,低头捧起陶琢的脸,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泪水。 严喻轻笑:“别哭了,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我有这么吓人吗?笑一下。” 陶琢抽抽鼻子不说话,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拱了拱。 “陶琢,”严喻揉陶琢的头发,“不哭了,和我说说话。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什么意思?什么五分钟?”陶琢红着眼睛抬头,他还以为他等到了严喻。 “从这个月开始,机构里每周有一节体育课,”严喻垂眼看着他,一下又一下以拇指抚弄陶琢的脸,“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加上我能提前溜出来十分钟,一共是一个小时。打车到一中要二十多分钟,从后门跑到教学楼五楼要三分钟……所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严喻说:“每周可以来见你一面。” 陶琢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又一滴眼泪倏然滚落。 严喻没辙:“怎么又哭。” 陶琢伸手抹掉,摇头:“不哭了。和我说说话吧喻哥。” “说什么?”严喻温柔地看着他,“给你的题做了吗?” “做了。” “乖。”严喻亲他的眼睛,吻去那些尚未干涸的眼泪。 想了想挑起个话题:“紧张吗?零模。” “紧张,”陶琢点头,“我总考不好。” “为什么考不好?” 陶琢想了想:“我怕不能和你考到同一所大学。” 严喻看着他:“不会的。我们家陶琢很聪明。” 陶琢脸蓦然红了,把头往严喻怀里一埋不出声,但是身后尾巴翘起来。 严喻便低头吻他的脸颊,一次又一次。陶琢也不躲,任他亲,任由严喻舌尖卷走他脸上所有未干的泪水。 严喻总是亲不够,捧着陶琢的脸说:“我说过的,不要紧张,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会上同一所大学。” 陶琢点点头,终于露出笑容。 “考试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严喻严肃道,“不要代错数字抄错行,看错题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陶琢点点头,严喻又说:“好好考,有奖励。” “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陶琢没有犹豫,看着严喻说:“想要你早点回来。” 严喻垂眼望着陶琢的眼睛,半晌后轻声道:“好。我努力。” 严喻低头看表,知道自己该走了。 陶琢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严喻无奈:“陶琢。” 陶琢低着头,似乎抽了抽鼻子,最后还是乖乖放开严喻。 严喻走远两步,却折回身,再次捧起陶琢的脸,声音很低很含糊:“陶琢,等我。” 他闭上眼睛吻下去,在南城冬日和煦的阳光中,认真和陶琢交换呼吸。 从这天开始,每周三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陶琢都会提前离开教室,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到小阳台上等严喻。 天气不是每次都晴朗,偶尔会下雨,偶尔会堵车,偶尔严喻也可能遇到一个伟大的司机师傅,风驰电掣所向无敌,车神一般把他一脚油门送到目的地。 所以这一面有时能见三分钟,有时五分钟,有时十分钟。但每一周严喻都雷打不动地来,从无例外。 他们会并肩站在阳台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分享一周的生活。 单宇开小差又被许瑛抓到啦,胖丁上课又气得点人啦,何涛又发了多少多少张试卷还自称不多啦……仿佛严喻从未离开,从未缺席南城一中高三五班的一点一滴。 严喻还会给陶琢讲题,有时一道,有时两道,就像从前一样,在草稿纸上写过程,边写边讲,陶琢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有时,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一起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陶琢想许瑛也许都知道,因为他很确定有一次许瑛在楼梯间望见了严喻的身影,但是许瑛什么都没说。单宇说的对,许瑛是一个护短的人。 “严喻。”还有一次,陶琢问,“胡斌说,不管同性异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我们这样算早恋吗?” “不算。”严喻淡淡道。 “你忘了吗?”严喻说,“我们是严喻和陶琢的关系,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陶琢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是……” 严喻捂住他的嘴,让他把男朋友那三个字咽下去,垂眼认真地看了陶琢一会儿,然后笑道:“等我和你提。” 陶琢抗议:“为什么还要等?我现在不够格吗?” “不是那个意思,”严喻淡淡,“先提的人会吃亏。” “我不会让你吃亏的。”陶琢笑。 然而严喻说:“但我会。” 陶琢:“?” 陶琢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严喻抓着脖子吻住了。 “……陶琢。”严喻的声音被风吹远,含糊地落到陶琢耳中,“你欠我好多个吻。” “之后我要一个一个慢慢补回来。” 第142章 钟楼钟声响起,白鸽向远处飞去。 两个少年人相拥而吻,校服衣角随风飘荡,仿佛正站在最神圣的殿堂里宣誓。 陶琢的零模考得中规中矩,市排四十,够不到清北的门边,勉强能上复交,其他学校则专业任选……陶琢拿不准这个排名能不能和严喻要奖励。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联系不上严喻。严喻的手机依旧在陈娴那里,整个人处于失联状态,陶琢只好把这件事暂压一旁,也掏出本子记在账上,准备以后一笔一笔和严喻讨。 寒假很短暂,过完年就要返校补课,因而陶琢哪也没去,跟着单宇去他家蹭饭过春节。 零点时,窗外响起欢呼声,远处烟花朵朵,陶琢忽然感到手机一震,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 陶琢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下意识想挂掉,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接起来。 当听到电话那端来电人被寒风裹挟的呼吸时,陶琢就知道是谁。 “……严喻。”陶琢笑起来,“新年快乐,喻哥。” “新年快乐,陶琢。”良久后,严喻轻声回。 陶琢嗯了一声:“你在南城吗?还是别的地方。” “在南城。”严喻说。 “噢……你看到烟花了吗?”陶琢说,同时拉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吹冷风,“我在单宇家。从卧室可以看到烟花。” “看到了。” “现在是红色的,对吧?” “是绿色的。” 陶琢笑了:“没骗我啊。” 严喻也笑,被小狗的小把戏可爱到:“没骗你。真的在南城。会回来。” 陶琢放下心来,安静地和严喻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的烟花。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在什么情况下打来了这通电话,不知道他可以和严喻说多久的话。于是等烟花结束,他把最想要说的话,迫不及待地讲给严喻:“严喻,我好想你。”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不说你也想我吗?” “心知肚明的事,还有必要说吗。”严喻逗他。 “不行,”陶琢很凶,“要说的。” “嗯。我也很想你。”严喻很乖,依言照做,又补充道,“很想很想。”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呢?”陶琢满意了,对严喻笑。 低头看着自己书包上的派大星,还有一旁被他照顾得很好的金毛小狗,低声问,“我零模考市四十,年级第八,可以有奖励吗?” 严喻说:“可以。” 但是不回答前一个问题。 陶琢听懂了——严喻也无法给出答案。他们相对沉默,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 但陶琢很快又笑起来,轻松地说:“没关系,严喻。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我会一直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 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这世上再没有人和事能把我们分开。 第51章 重逢 严喻挂断电话, 谢过药店老板,拎着给陈娴买的药往小区走,刚走到岔口的路灯下,却看到邻居穿着拖鞋, 一边穿外套, 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向他。 等严喻把陈娴送到医院, 办理好入院手续, 拿着各色缴费凭据单回到病房时, 陈娴已经侧着身睡着了。 严喻帮她把被子掖好,关上窗, 站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良久, 才转身去找医生。 “没事, 人年纪大了都这样,轻轻磕碰一下就容易骨折。”医生从他手里接过片子, 看了几眼说, “你看这里,就是正好摔下来的时候……这个地方, 膝盖受力。” “不过做了血检, 她还有一点激素紊乱的问题, 可能跟更年期有关……” “不是,”严喻打断道,递过去病历, “她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一天好几粒。” “这么大剂量?”医生看了一眼, “医嘱不是这么写的呀?不能这样乱吃的。” 严喻没说话, 医生又说:“哎, 这个你找精神科去说吧,总之……膝盖骨折是最麻烦的, 绝对会留下后遗症。你是她儿子吧?之后康复你要上心,不能剧烈运动,以后天冷了或者下雨,都要带护膝……” 严喻听完医生的嘱咐,点点头,拿着病历回到病房。 严喻又在住院部忙了一会儿,缴这个费填那个表,半夜三点回家给陈娴拿各色日用品和衣服,站在路边吹了半小时冷风才打到车。 严喻回到家,走进陈娴卧室,发现满地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陈娴不小心摔倒时带翻的东西。严喻若有所思,顺着抬头向上看,发现靠近天花板的一只一直上锁的储物柜被打开了。 严喻扶起地上翻倒的椅子爬上去。 柜子里藏着他从会写字开始,到上初中之前的各种手写作业,奖状,证书,以及从合照上复印下来的小严喻的头像。 到上初中就戛然而止的原因是,从那时开始,严喻就因为忍受不了陈娴的控制去住宿了。 而陈娴之所以会莫名其妙爬到高处摔骨折,又是因为忍不住去看那些被她珍藏的,曾经只属于她的严喻的痕迹。 属实是因果相报。 严喻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把那些落灰的纸张抱下来,坐在窗边一张一张翻看。很多字迹都模糊了,作文写得特别幼稚,严喻一时失笑,尴尬到看不下去。 第143章 然后严喻就忍不住想,代际矛盾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哲学问题之一,每个人都会被它困扰。 到底该怎样面对陈娴呢?严喻也不清楚。 严喻有时能理解她。 陈娴父母,也就是他的外公外婆去世很早,她是借住在亲戚家长大的,从上大学开始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一个人养活自己。 大二,陈娴创业,挣了人生第一桶金,结果大三就倒霉透顶地遇到严海生,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严海生是带着目的有备而来。 陈娴缺爱。 她在尝到一点被关爱的甜头后就盲目而愚蠢地对男人付出一切,把他放进自己对未来所有的规划中,所以在数年后遭到背叛时,才会绝望到感觉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然后她开始紧紧抓住严喻,因为严喻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不能想象自己连这都彻底失去。 种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恨,嫉妒,厌恶,愤怒……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失控的刀,刺向自己,也刺向身边所有人。 最终,她对严喻的爱反而伤害了严喻,就好像控制欲旺盛的人,往往对一切都失去控制。 严喻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把那些字迹稚嫩的纸张和奖状、证书、照片一起收起来,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袋打车回去。 从这天开始,为了照顾膝盖骨折的陈娴,严喻学校医院两头跑。 每天放了学先回家,炖一点养骨头的汤送去医院,陈娴说你不要管这些学习,严喻当听不见,非常顽固地来。 有时陈娴会阴阳怪气:“以为你会趁我病了,跑回一中看看呢。” 严喻懒得理她:“喝你的汤。” 这回炖的是鸡汤,严喻在楼下超市买的现杀活鸡。 陈娴又说:“去找个陪护,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的学业。” 结果严喻特别平淡,说:“你早就影响到了。” 陈娴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喝汤。 有一天严喻起身去找医生,把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没拿。陈娴偷偷摸走,再次输入陶琢的生日,又把严喻的手机解锁了。 简直是一种挑衅,陈娴无语地想,明知道密码被她猜到,还是气死人不偿命地不去换。 陈娴握着手机半天,想克制自己不去看,听林思含的话,给严喻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足够的尊重和礼貌,但陈娴暂时还做不到。 陈娴点开微信,查严喻和陶琢的聊天记录。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在她骨折入院,不得不把手机交还给严喻的这将近半个月时间里,两个人居然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甚至从他们暑假分开到今天,微信聊天记录就只增加了两句话。 都是除夕夜凌晨,陶琢给严喻发来的留言。 第一条是:新年快乐,严喻,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第二条是:许了个愿,希望你天天开心,天天健康,你得帮我实现。 陈娴忽然心下百味交杂,涩得说不出话。 她曾经被人背叛,遍体鳞伤,因此对这些人口中所谓的爱充满警惕,但这不意味着她有权利阻拦严喻相信爱。 也许严喻就是比她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交付的人呢?只是这个人的性别有点不巧。 陈娴心情复杂,纠结良久,最终关上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 陈娴再次提出让严喻别总来医院,又再次被严喻当耳旁风。 严喻说你想找看护就找,来不来是我的事,摔断腿的又不是我——言外之意你管得着吗? 陈娴只好在床上躺着,没事干,看严喻在一旁自习。 严喻还帮陈娴制订了康复训练计划,纪律性极强,每天下午都花半小时陪她复健。 训练总是准时开始,准时结束,不短一分不长一秒。严喻和陈娴一样,有过于强烈的控制欲,这控制欲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 所以对他们来说,也总是很难放过自己。 天渐渐回暖,又是一度春。窗外绿树开始抽芽,陈娴可以下地走动。有时她会走到窗边发呆,一个人眺望远处的南城,陷入漫长的关于前半生的反省与思虑中。 而有一天,她站在走廊往下看,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天色火红的黄昏,那个穿一中校服的少年急匆匆跳下车,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冲进医院,而严喻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张开手臂,将他接入自己的怀抱。 嗯,严喻,陈娴当时想,阳奉阴违得很有一套嘛。 但紧接着,她看到两人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那少年开始从包里掏出各种东西。 两个保温饭盒,一个装着番茄炒蛋和土豆丝,一个装着豉油生菜。两份米饭,两个勺子,两双筷子,以及两盒橙色的胡萝卜汁。 严喻接过,开始吃饭,陶琢却还在继续翻书包。 一沓卷子,一本习题册,一些似乎是打印好的作文资料,还有一些散乱的笔记。 陶琢和严喻说话,严喻认真听,同时拆开筷子递给陶琢。两人夹了几口菜,严喻似乎是在点评那道番茄炒蛋,陶琢笑了笑。 陈娴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陶琢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继续翻。 只见陶琢咬着筷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大瓶牛奶,塞给严喻,又掏出一个蛋糕,塞给严喻。又掏出两个面包,两大份西瓜和芒果,两盒酸奶,两包当宵夜的小零食……全部塞给严喻。 第144章 陈娴不无疑惑地想,他的包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 但她什么都没做,就那么静静站在窗边看,看少年人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吃完饭,只说了几分钟话,天色渐渐暗了,陶琢低头看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大概是晚自习要迟到了,他跳起来,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转身就想往医院大门跑。 严喻蓦然伸手,揪着他衣领把人拽回来。 有那么一瞬,陈娴以为严喻会亲下去。 但严喻没有。 严喻只是弯腰,认真给陶琢拉好外套拉链,然后揉揉他的头发,目送陶琢离开。 陈娴将一切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坐回床上,抱着电脑假装在办公。 十分钟后严喻走回来,脸上是和她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陈娴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吃饭了吗?” 严喻说:“吃了。” 陈娴说:“好吃吗?” 严喻便一顿,回头平静地垂眼看她,说出非常平静的一个陈述句:“你看到了。” 陈娴:“……” 陈娴有时不明白严喻怎么会这么敏锐,也许是随自己吧,冷哼一声不回答。 严喻似笑非笑道:“如果是外面买的,我会说很难吃。但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挺好的,正合口味。你懂我意思吗?” 陈娴:“…………” 见陈娴已然撞破,严喻干脆也不藏了,光明正大把某人给的蛋糕和牛奶拿出来,放在桌上边做题边吃。 他依旧不看手机,专心致志翻方才陶琢带来的一沓模拟卷。 “严喻。”陈娴忽然开口,严喻回头瞥她一眼。 陈娴问:“为什么不回微信?” 严喻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读题:“你又看我手机了?” 陈娴说:“既然人都找来医院了,为什么不联系?” 严喻想了想,淡淡道:“影响他学习。” 然而看着严喻那表情,陈娴却明白了什么。 “你们之前就有在见面。”陈娴斩钉截铁地说。 “嗯。”严喻承认,“每周三,五分钟。”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学期吧。” 陈娴和严喻同样聪明,严喻一说五分钟,她就猜到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是短暂又漫长,跋山涉水,又心甘情愿的五分钟。 只有三百秒,严喻却会用一周时间去等待。 那一瞬间,陈娴似乎理解了他们为什么不给彼此发微信。 互联网时代,电子信号传播的语言太过廉价,你随时随地就可以在手机上和人说想念,和人说喜欢,和人说爱。殊不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自碰触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感受到他对你热烈的向往,才弥足珍贵。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等待一周一度的相见。 哪怕只是对视一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严喻。”陈娴叹了口气,忽然说,“你回去吧。” “我等下再回。”严喻淡淡道,“等过了晚高峰。” “不是让你回家,”陈娴很平静,“你回一中去吧。” 严喻一怔,扭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娴。 陈娴张了张嘴,酝酿了很久,仿佛时间凝固。 最后那话还是从舌尖滚出来:“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只是……只是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在你身上。只是想抓着你不放……但你总会有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因为一个人渣毁了前半生,没必要再为他赔上后半生。还有我的儿子。” 陈娴扭过头去,嘴依旧很硬:“我不想管你了,我要重新开始一段自己的生活。至于你……你看着办吧。但是毕业前不准谈,不能影响到成绩。” 窗户倏然被风吹开,车水马龙的喧嚣与热闹涌进病房。 “谢谢。”严喻轻声道。 “不用谢我,”陈娴说,“你赢了。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说的对,陶琢……是一个很好的人。” 寂静许久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再次开放。 二月底,该死的回南天提前到来,衣服晾不干,宿舍里东西放久了全长霉,到处都湿漉漉的,仿佛泡在水里。 陶琢嫌被子太潮,抱着厚厚一卷空调被去楼下晒,下楼梯时小心翼翼看着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摔进医务室。 这时高一高二还没开学,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陶琢铺好被子,若有所觉地抬头一看,头顶火烧云连绵不绝,自天际翻滚而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端着水杯上楼,却想起手机落在了晒被子的地方,只好又懊恼地下去。 六点半,天空炽烈如火,光落在脸上,将整个世界染成红色。 陶琢两手插兜,一边哼歌一边跳下台阶,转过楼梯角时却倏然一顿,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单肩挎书包,手里拎着外套,看见陶琢便微微歪头,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耳朵里的airpods。 严喻就那么安静地看过来,站在满目金红里,踩着薄薄一层积水倒映的暮色,仿佛回到初见时那一天。 但这不是初见,是重逢。 陶琢一瞬间愣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严喻弯起嘴角,神色无比柔软,慢慢走上来,站在前一级台阶上停住。 第145章 他看着陶琢,仰起头,亲了亲陶琢的脸颊。 那一刻穿山而来的风席卷走廊,吹起一张不知被谁遗落在地上的试卷,白纸像风筝一样飞向远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严喻轻声说,下一秒就被陶琢揪起衣领吻了下去。 第52章 十八岁 他们一上一下, 站在楼梯间接吻,陶琢依旧很生涩,牙尖,会撞到嘴角和唇瓣, 笨拙地想收回去时被严喻舔了一下。 陶琢松开手, 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耷着眼皮看严喻。他背对着太阳, 脸是模糊的, 看不清表情。但是严喻听到很轻的一声抽气, 鼻子翕动的动静。 严喻说:“又哭。” 严喻捏捏他的耳垂:“见不到我哭,见到我也哭。” 走廊上有人, 不方便说话, 严喻提起行李箱, 想和陶琢进508。陶琢低声说:“我手机还在下面。” 严喻说:“手机比我重要啊。” 陶琢摇头,不管手机了, 跟着严喻回宿舍。 周末只有陶琢在学校, 他不喜欢拉开窗帘,房间里暗暗的, 什么也看不清。严喻进来, 关上门, 刚放下行李箱,陶琢过来紧紧地抱住他。脸埋在他颈窝里,湿漉漉的凉意很快打湿衣领。 严喻没出声, 用手扣着陶琢后脑。哭吧, 现在可以哭了, 有人给你擦眼泪。 陶琢站着抱严喻, 哭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去, 感觉自己活过来。 “哭完了?”严喻把他拽起来,打了杯水让他喝,逗他说,“再哭一会儿?” 陶琢说:“你总是让我哭。” 严喻的手隔着校服摸摸他后背,有一点认错的意思。 陶琢缓过劲儿来,帮他把行李箱打开,一件一件衣服拿出来,衣服上依旧是熟悉的味道,他们两个的洗衣液是一样的。 陶琢蹲在那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太想你了,所以才哭的。” 严喻说:“不丢人。” 严喻抱着陶琢坐在床上。床垫还没铺,就那么硬硬的一张木板,看着都觉得硌人,他们却拥抱着在毛刺刺的木板上面坐了很久很久。 严喻骨架比陶琢大,抱着他在怀里,下巴抵在头顶,能把陶琢整个人环进去。他们不用开口,在安静的呼吸里把所有话都讲完。像是某种动物的方式,紧紧黏在一起,大狗和小狗。 陶琢说:“起来,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帮你把东西铺好。” 严喻点点头,逗他:“以前没发现你是个哭包。” “谁是哭包?”陶琢不服,把衣服丢到严喻身上,“我哭都是谁害的?我从小到大玩滑板骨折摔进医院都没哭,这么多年就被我爸气哭过那一次……” 再说下去要翻旧账了,严喻及时捂住他:“知道了。我害的。” 陶琢睁着眼睛看严喻,良久后说:“你让我等的太久了。” 明明是指控,眼里却带笑,全是重逢的喜悦。 严喻也笑:“对不起。以后都换我来等你。再也不会走了。” 陶琢笑笑,指着柜子:“装吧。” 严喻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重新铺床,要清点行李,陶琢给他搭手。 他们一起把严喻的床位布置好,像从前一样把牙杯并排放在阳台。蚊帐,沐浴露,小储物箱……全部回到原位。 雪白的校服在阳台上飘着,仿佛中间缺失的将近三百个日夜从未缺失。 单宇和乔原棋走回508时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到忘记和严大神保持社交距离,直接跳过来“啪”地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我靠!喻哥你好狠的心啊!终于舍得回来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陶琢说:“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要过你一样。” 单宇摇头,反击道:“哎,男人嘛,都是冷血薄情的东西,让我们陶小琢独守空闺百余天……” 陶琢把手里的衣架抽过去。 严喻回一中的消息很快就在群里传开,左右宿舍的人抱着盆路过,都伸脑袋进来和他打招呼。单宇说正好,出去庆祝一下,一伙人干脆翘掉晚自习,溜到学校外面吃大排档。 苏越廷举杯,说:“碰一杯吧,庆祝一下。” 有人笑:“庆祝什么,庆祝我下回大考排名肯定要后退一名了是吧。” “庆祝五班平均分喜提新高。” “庆祝我得回家吃我妈皮带炒肉。” 一群人没心没肺地笑,稀稀拉拉举起酒杯。他们也许知道严喻离开的内情,也许不知道,但都不重要了,其实没人在乎。 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严喻回到一中,回到陶琢身边。他重新住进508,依旧睡在陶琢下铺,依旧和陶琢做同桌。 陈娴把病养好,回去工作,离开南城前买了点水果来看严喻。母子俩站在宿舍楼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严喻就把手机递过去:“要不你看看?”陈娴让他滚。 走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陈娴不声不响的,悄悄给那间两居室续了房租。 严喻收好钥匙,上楼找陶琢。 陶琢正在桌子上补觉,抱着严喻的外套,睡得迷迷糊糊的,脸嘟起来,被拉链硌出一个小小的红痕。严喻看他一眼,伸手把拉链挪开,给他换个姿势。 把钥匙放在陶琢掌心,陶琢下意识握住。 第146章 不过他们依旧住在宿舍,周末没有回家。一来一回挺浪费时间的,高三压力很大,恨不得刷牙洗脸的时候都端着本书看。 生活节奏很紧凑,每天就是接连不断的做题、讲题、考试、讲卷子、再考试,重复这个循环,相当充实,也相当枯燥。 单宇耐不住寂寞,有时上课还是忍不住转过来和陶琢说小话,不等胖丁或者许瑛发火,就先被严喻幽幽的目光吓回去。 严喻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你不学别打扰陶琢学。” 陶琢头也没抬,但鹦鹉学舌:“你不考清华有人考清华。” 单宇悲愤交加,说好好好,联合起来虐狗是吧!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不是狗啊,带着纸笔溜去文科班找周嘉求安慰,顺便和女朋友一起自习。 该来的总是会来,没过多久严喻就被胡主任抓去办公室谈话,谈了将近一个钟头,面无表情走回教室时,陶琢正在给签字笔换笔芯。 “跟你说什么?”陶琢看他一眼,随口问。 “叫我不要早恋,”严喻淡淡,“年级第一也不行,重点监督对象。” 陶琢挑眉:“那怎么办呢?既然大斌老师发话了,你要和我……” 分手吗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严喻捏了捏他的脸,警告他别说胡话。 开学没多久考了一模,成绩下来,陶琢排在年级第五,市第二十。 数学又是那不干人事的附中出题组出的,最后一道填空题难到爆炸,全年级只有严喻做出来,有人拿着标准答案来问:“喻哥这题怎么做啊?” 严喻说:“我也不会。” “?”对方感到一丝茫然,“不会你怎么写出来的?” “蒙的。” 那人沉默许久:“……一个分数减一个分数乘另一个分数的n减2次方这种东西,你跟我说是蒙的?” “嗯,”严喻面不改色,“你去问老何吧。” 对方泪流满面地飘走了,陶琢摸出试卷,小心翼翼凑过来。 “我也不会,”陶琢小声说,“怎么做啊。” 严喻拿起草稿纸:“一个特定数列,先这样……再这样……” 片刻后写完了,问:“听懂了吗?” 陶琢摇头。 严喻:“?” 以为是自己哪里跳的步骤太多,正打算再讲一遍,陶琢却把他拽到书立下面,莽撞地在唇上吻了一下。 陶琢笑起来:“光顾着看你了,没听进去。你不是说不会吗?” 严喻一笑:“我双标,你不知道吗。” 严喻笑起来很好看,陶琢不由呆了一下。幸好这种被美色迷惑的时候不多,否则陶琢真得担心一下自己的大学去向。 高三的日子枯燥无趣又跌宕起伏,心态每天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落落落落。上一秒因为考崩了哭哭啼啼想跳楼,下一秒拿到另一科还不错的成绩又觉得一切充满希望。 回南天过去,春日到来,香樟树随风摇曳,和煦的阳光落在学生们身上。 二模也结束了,陶琢发挥不好,“只”考到年级第十三,上课时听不进去,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地盯着自己卷子发呆。 严喻再次拿过他的数学卷,还有他的理综卷,眯着眼睛研究了大半节晚自习,最后给陶琢制定了一个针对性极强的查缺补漏方案。 陶琢打开一看,心如死灰:“一定要这样吗,精确到分钟啊?” 严喻还是那句话:“不和我考一所大学了吗?” 陶琢看着那从早学到晚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长叹口气,只能说学学学。又问严喻:“所以最后这个填空怎么做啊?” 严喻说:“蒙的。” “?”陶琢大怒:“你连我都不想教了?” “真是蒙的。”严喻一笑,瞥一眼自己答题卡上那个ln2,“算不出来随便写的,谁知道撞对了。” 轮到陶琢震惊了:“你……经常蒙对吗?” “嗯。需要蒙的时候很少,但好像都蒙对了。选择题排除选项后,50%的几率很好蒙吧。” 不好蒙啊!陶琢在心里大吼,怎么我二选一就从来没选对过啊! 陶琢怨念地盯着严喻,心想他妈的,有些人天生就是要上清华的。 三模前的某一天,晚自习课间,陶琢伸了个懒腰,披着校服外套去走廊另一边打水。回来时发现后门关了,推不开,有些疑惑,抬头一看,朝外一侧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露不出来。 陶琢就长了个心眼,推开前门的时候果断后撤一步。 但还是“砰”的一声,被单宇霍超孙亿鸣这三个王八蛋举着礼花喷了个满脸。 流光溢彩的小纸片飞飞扬扬落下,洒得陶琢头发里到处都是。教室里还挂着一串气球,乔原棋正在违规使用多媒体设备给陶琢放生日快乐歌。 全班嘻嘻哈哈,大声合唱,簇拥着陶琢到讲台来,讲台上摆着一只水果蛋糕。 奶油很少,全是芒果,还有一块巧克力金毛小狗插在最中央,正对陶琢露出笑容。都不用单宇挤眉弄眼,陶琢就知道是严喻做的。 这人是神仙吧,到底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学校去准备的…… 为了避嫌,严喻站在人群最外围,两手插兜坐在苏越廷的桌子上,垂眼静静看陶琢,对他露出点笑。 陶琢注意到,也笑了,隔着一圈人群朝严喻眨眼,然后闭上眼睛许愿,在一群同学的起哄声中吹灭蜡烛,饿狼们便飞速窜上来你一块我一块地瓜分蛋糕。 第147章 “哎!”陶琢眼疾手快,一拍单宇的猪手,“还给我!巧克力狗是我的!” 路过严喻时悄悄把巧克力递给他。 严喻咬了一口,趁人不备,在一个监控盲区抓着陶琢亲了一口。 这个吻是巧克力味的,带着丝滑的香甜。 众人兴奋无比,一半是给陶琢庆生,一半是趁机在繁忙的备考生活中享受难得的快乐。 孰料胡主任很不识趣地出现,推开前门打断了快乐:“干什么!谁准你们拉窗帘的!谁!谁在乱用多媒体,五班是吧,扣三呜呜呜呜——” 还没说完,被一旁的霍超塞了一勺子奶油芒果:“主任我们班陶琢过18岁生日,您就不要恪尽职守地冲kpi啦……” 一群女生围上来附和说对啊对啊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殷勤地给胡主任切了块蛋糕。 幸好严喻蛋糕做得大,够全班四十几条饿狼外加一个胡斌分吃。 胡斌闻言一顿,高傲地扫了众人一眼:“那……就今天一次啊……下不为例啊……气球等下都收起来……蛋糕哪买的还挺好吃的……” 结果有人说:“老师我下周生日。” “老师我也是。” “再网开三面让我这个下个月成年的也借借光吧。” 胡斌勃然大怒:“得寸进尺是不是!吃完赶紧把电脑关了!自习!窗帘都给我拉开!等下别让我抓到有说小话的!” 别别扭扭地走了,第二节晚自习根本没来。 晚自习放学后一群人又冲去拿外卖,当着胡斌的面杀进饭堂,在饭堂吃炸鸡烧烤某雪冰城。 严喻坐在一旁陪陶琢,不说话,只是在某人伸手偷偷去摸第二杯雪王小圣代的时候咳嗽一声,陶琢看过去,他家那位眼神分明是在说:肚子不要了还吃凉的? 陶琢噢了一声,耸耸肩,但又忍不住对严喻笑。 严喻现在胆大包天,等从饭堂回到宿舍,宿管查完寝,居然敢溜出508,带着陶琢去天台。 一转身把天台门掩上,就忍不住抓住陶琢,把他摁在门边吻下去,舌尖划过牙齿,还能品尝出一点淡淡的奶油甜香。 “生日快乐。”严喻拇指划过陶琢嘴唇,在一旁柔软的皮肤上摁了摁,手掌托着他脸颊,陶琢忍不住歪头在其上蹭一蹭。 “许了什么愿?”严喻问,发现陶琢头发里还有一点彩片,很是无奈,伸手把它们都挑出来。 陶琢仰起头乖乖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但是狡猾地说:“你猜?不告诉你。” 严喻是一个能很好控制自己好奇心的人,并不追问,陶琢反倒耐不住性子:“我的生日礼物呢?” 严喻指了指自己:“在这里啊。” 说罢垂眼看着陶琢笑,陶琢忍不住也笑,说:“太敷衍了吧,这个礼物我早就得到了。” “是吗?”严喻不置可否,“当事人怎么不知道?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一个男朋友。”陶琢说。“正式的。” 严喻便装出犹豫的样子:“那我考虑一下。” “你说什么?”陶琢佯怒,揪着严喻袖子不放,“别走,给我把话说清楚。” 又被严喻揽住腰,拉到怀里亲得晕头转向。 严喻抱着他说:“再等等,等高考完。” “噢。”陶琢说。 其实也不差那一句话了,他也只是忍不住逗严喻玩。 陶琢说:“所以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严喻说:“天天在一起,天天开心……之类的。” 陶琢震惊:“你真有读心术啊?” 严喻笑:“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 严喻从口袋里摸出什么,让陶琢闭上眼睛:“好了,给你礼物。” 陶琢便感觉严喻的手解开他身上校服一枚扣子,指间划过脖颈,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锁骨上。 陶琢低头一看,是一枚在黑夜中微微闪着光的萤火虫项链。 天河流转,夜星高悬。 那只振翅而飞的孤独的旅者,终于穿过群山,落在了他的归宿身边,就此停驻。 时间飞快流走,五月转瞬即逝,距离高考还有一周,校园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很知趣,给高三生让出饭堂和自习室,晚自习上下楼都放轻脚步降低声音,生怕打扰到他们最后的冲刺。 陶琢的三模成绩很好,比苏越廷还高一名,排在年级第三,但还是焦虑得要死要活,刷了再多的卷子也仍觉不够。 林思含打来电话,问要不要她请假去南城陪考,陶琢说快算了吧,你来我更紧张。 某个中午陶琢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数学笔记,翻来覆去地制造噪音,严喻就敲他的床板。 陶琢意会,悄悄下床。两人偷偷摸摸离开宿舍楼,从胡主任好不容易修好却又被人挖开的矮墙翻过去,走到小花园,在那条熟悉的长椅上坐下。 陶琢枕着严喻大腿,像高二时那样靠在他身上做英语短文改错。将近两年前的小猫早已长成大猫,又生了小猫,一窝一窝往严喻身上爬。 严喻把它们拎到陶琢肚子上,陶琢便一手撸猫一手翻练习册。 过了一会儿放下书,愁云惨淡地看严喻:“万一我考砸了怎么办?” 严喻冷冷淡淡:“没有这种万一。” “万一啊,千一啊,百一啊……”陶琢念念叨叨。 第148章 严喻皱眉,用眼神制止陶琢继续散播消极情绪。 “万一考砸了,”严喻想了想说,“我就陪你去你的学校。” “不可以,”陶琢果断拒绝,“高分低报那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嗯。”严喻一笑,“那就努力不要考砸。” “……”严老师实在是废话文学大师,陶琢心想说了等于没说,嗷嗷地在严喻腿上滚来滚去。 滚了一会儿被严喻摁住:“……别再往这边靠了。” 陶琢一怔,发现自己左脸正贴着某人大腿根部,那一处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因为他的举动……总之有着可疑的热度和触感。 陶琢反倒一笑,变本加厉地乱滚。 严喻揪住他头发:“你笑什么?” “好希望睡一觉一睁眼,就能跳到高考后第二天。” “为什么?” “因为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严喻闻言挑眉,手肘搭在椅背上,撑着脸垂眼看陶琢,似笑非笑:“噢?你想做什么?” 陶琢得意:“你猜。” 严喻不猜,一手卷着陶琢的碎发把玩,忽然弯下腰去,在陶琢耳边说了几个字。 陶琢脸顿时红了,差点跳起来,捂着严喻嘴巴不让他说过于伤风败俗的话。 严喻一笑,在他掌心亲了一口,在陶琢缩回手前抓住,十指相握再不松开。 衣领因为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他锁骨下方一只萤火虫项链,和陶琢的是一对。 每日佩戴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高中的最后一个星期是自主复习周,老师不上课,学生们按照课表时间在教室里自习。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陶琢和严喻下楼散步,端着杨枝甘露,沿着操场慢慢走。这回胆子大了,伸出手来,在昏暗的月色里时不时偷牵一下对方。 大脑长时间连轴转后需要休息,他们便在这短暂的半小时里放空自我,和对方一起畅想未来——高考之后去哪里旅游?要不要去学车,要不要养狗?以后上了大学甚至工作了,要一起定居在哪一个城市? 正沉浸在美妙的幻想里,听见窸窸窣窣声再次响起。 不知道是谁眼睛那么尖,又发现了胡斌的光头,正从后往前发出警告:“别回头啊……大斌在后面呢……千万别回头……” 结果还是有人不争气地回头,被胡斌发现,大斌老师愤怒地吼:“都给我站住!保安!保安呢!给我把操场大门关上!” 胡斌学聪明了,但只聪明了一点点,这句话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用——小情侣们相顾失色,拔足狂奔,眨眼间就冲出去十几米。 陶琢杨枝甘露还没喝完呢,正咬着吸管,被旁边疾掠过去的人影吓一跳,回头看严喻。 严喻也低头看他,笑而不语,那眼神仿佛是在问:要跑吗? 跑啊,怎么不跑!陶琢心想,你和我不是情侣吗!这还不跑! 于是这一瞬间谁也没开口,却在相视间诞生出默契,同时伸出手,紧紧握着对方,手牵手在操场上笑着奔跑起来。 夜风温暖,掀起衣角。 少年人并肩的身影越跑越远,在银白月色下起起伏伏,青春时代最美好的刹那就此定格。 等人都跑出去了,胡斌才慢悠悠晃到操场大门。 然而他是故意放慢脚步的,看着成群结队的一对对跑远,心里想:还真以为是你们跑得快呢?就你们那速度,要不是我放水,早被请家长了! 望着小情侣们纷纷跑回教学楼自习,大斌老师耸肩,长叹一口气:年轻真好啊,去爱去受伤。 脱下伪装用的校服,一边感慨,一边摇头晃脑地下班。 第53章 喊楼 高三生的时间似乎总是比常人过得更快, 最后一周转瞬即逝,高考就要到了。 最后一个上学日,早上不出早操,所有高三学生走进教学楼的时候都感到一阵恍惚。 这就是最后一天了吗?每个人都怀着这样的念头。 过去的三千个日夜从来没有珍惜, 希望它赶紧过去, 恨不得迅速长大成人奔向自由, 可到了最后这一刻, 却会后知后觉地感到不舍。 大概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吧, 总在失去的那一刻才如梦初醒,总在这一刻才想要抓住什么, 却发现时间是抓不住的。 时间只会如长河摇曳, 向前奔跑, 冲走留不住的,沉淀属于你的。 最后一天一中依旧不安排上课, 学生在教室自习, 各科老师轮流到班一小时答疑。一半时间用于回答学生查缺补漏的问题,一半时间最后再看一眼这些亲手养了三年的小鸡仔。 女生们准备了明信片和贺卡, 男生们则准备了礼炮, 在各科老师进来时鸣炮三声, 把所有老师都搞得满头满脸彩片,被围堵在一进门的教室角落。 何涛属于“三朝元老”,对学生们一贯的把戏早有预料, 躲得非常完美, 胖丁就比较倒霉, 被倏然炸响的礼花吓了一跳, 差点没把高跟鞋崴了。 许瑛不是第一次带毕业班,没被吓到, 但在收礼物时依旧抱着花和贺卡哭得稀里哗啦。单宇好心去送纸巾,还被揪着衣服擦了满身眼泪。 许瑛哭完,说你们好好自习吧,有什么不懂的举手问,然后就坐在讲台上两手托腮看着自己班学生发呆。 陶琢正在翻语文笔记,忽然若有所察,抬头对上许瑛的视线。许瑛目光在他与严喻身上来回转,最后一笑,陶琢也一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第149章 头顶忽然传来“啪啪啪”拍麦克风的声音,多半是胡斌在调试他那电流滋啦滋啦的广播系统。 果然,没过多久,胡斌的嘟囔若隐若现传过来:“行不行啊,当了这么久电视台台长机器都不会开……” 电视台现任台长是个高二的小学弟,平常就和胡主任打成一片:“那大斌老师你自己来吧,我走了。” 胡斌勃然大怒:“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整个高三年级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隔着两层楼,把广播站里的胡主任气得不轻。 胡斌这个人实在别扭,明明早有准备,非要别别扭扭地说我们“临时”开个级会,别别扭扭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 信是已经去上少年班的同学们寄回来的,祝福还在备战高考的同窗考试加油。其中有余沅的,念到她的信时班上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各科目组长轮流发言,给学生们送祝福以及考前叮嘱。最后一个生物老师说完时,下课铃正好敲响。 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校园上空飞扬,明明平时对它最翘首以待,听到第一个音符就恨不得冲出去跑进饭堂,这一刻却嫌弃它过于短暂,遗憾怎么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那就下课吧,好好复习好好考,别真成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胡斌说,然后迅速关了广播。 但大家都知道以胡斌的作风,大概率是还要杀个回马枪的,都坐在座位上不动,许瑛也笑着等。 果然十几秒后,胡斌又把广播打开,说:“咳咳,那个,祝你们旗开得胜,金榜题名,马到成功,勇攀高峰……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那小学弟插嘴:“主任,既然都会了为什么还要蒙啊……” “……你给我闭嘴!” 教学楼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毕业喽!” 一瞬间简直像地震,地板被兴奋的学生们踩得上下颤动,一群人冲出教室跑到走廊,准备往楼下扔课本。 胡斌早有预料,拿着个喇叭杀出来:“我看谁敢扔——高考完就回来把全校都扫一遍,不扫干净不给你毕业证啊——” 学生们嘻嘻哈哈,并不畏惧胡斌的威胁,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从五楼丢下去,一下戳到胡主任光洁的脑门上。 现场乱七八糟状况百出,哭的哭笑的笑,知道的是高三毕业,不知道的以为精神病院。 陶琢扭头看严喻,两人相视一笑,把所有东西收好,挎着书包,肩并肩,从人群中穿过,慢慢走下楼梯,消失在阳光灿烂的林荫路尽头。 回到508,陶琢开始清点要用的准考证身份证,签字笔2b铅笔。他和严喻不在同一间考场,但是在同一层楼,又是走廊开头和末尾的两间。 教学楼封楼清场了,高一高二放假回家,住宿的高三生可以在宿舍楼楼下自习室继续做题,但到了最后关头,复习与否根本不重要,没人想去继续翻书,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聊天。 女生拿出拍立得抓紧时间在各处合影留念,男生则抱着篮球去篮球场抢场地,嘴上说着是为了运动出汗调整状态,实际上都想抓住机会打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球。 高考后风流云散,各奔东西,再相见,便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乔原棋和霍超去打球,单宇去找周嘉,宿舍里只有严喻和陶琢两个人。 陶琢洗了澡跑到严喻床上,和他一起盖着被子坐在床头翻文言文。 窗外忽然开始有咚咚当当的动静,陶琢很疑惑,走到走廊上看,发现胡斌正带着几个保安大叔站在天台,从上往下抖开标语。 每层楼从左到右都挂着红色横幅,用黄色大字写着鼓气的话。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学生趿着拖鞋跑来跑去搬东西,陶琢抓住其中一个问:“这是要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等下喊楼!”对方兴奋地答,“哎,这个给你。” 往陶琢手里塞了两个灯棒,还有一堆掰了就亮的荧光手环。 陶琢大概明白了,趴在走廊上看胡斌指挥。保安大叔把灯光系统、彩旗和大鼓都搬进来,围得满满当当。陶琢兴奋起来,知道今晚会有一个大阵仗。 夕阳如血,火球渐渐西沉。天黑了,一中校园里的氛围却越发热烈。 喊楼活动八点正式开始,七点半整个宿舍区已经乌泱泱一片全是人头,每层楼的走廊都站满学生,勾肩搭背趴在栏杆上。 八点,宿舍一楼的广场两侧,几个大射灯同时打开,宿舍楼被照得五彩斑斓,学生们立刻扯着嗓子尖叫,分贝高得简直能把人耳朵震聋。 胡斌换了件红色的polo衫,拿着麦克风走到广场中央,开始主持喊楼活动。 最开始是喊口号环节,从一班开始挨个大喊,有学生负责领读宣誓,什么斗志昂扬一中最强,三班三班共创辉煌……到最后已经彻底凌乱,根本听不清在吼什么,学生们却无比兴奋,跟着又笑又叫鼓掌祝福。 年级级长接过麦克风,热泪盈眶地发表了一番感言。等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又转而一笑道:“都准备好了吗?” 熟悉的旋律陡然响起,学生们先是一愣,辨别出是奇迹再现的主题曲时全炸了,疯狂摇动手中的灯棒,宿舍楼陷入一片灯海。 “就像阳光穿破黑夜——” 第150章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谁的身影穿梭轮回间——” 有人大吼一句:“你相信光吗?!”引发一片笑声,紧接着是全体撕心裂肺地大吼。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穿越时空!竭尽全力!” “我会来!到!你!身!边!” 有人拿着礼炮站在走廊,等最后一句唱完时“砰”地打开,彩片纷纷扬扬飞下,胡斌顿时横眉怒目。 然而胡主任还没来得及发火,有更过分的学生准备了长长的彩条,大喊“三!二!一!”就一起往下丢。 一时间宿舍楼中央化身彩色海洋,闪着光的纸片漫天飞舞,学生们发出“哇——”的尖叫,纷纷摸出手机来拍照。 陶琢和严喻并肩站在五楼角落看,一直举着手机录视频。陶琢心下一动,在这漫天飞花中把镜头转过去对准严喻,严喻不躲,只是一笑,鱼鳞般闪动的光落在脸上,非常动人。 学生们又合唱了几首歌,喊楼活动进行到尾声。 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大家都很期待。当那熟悉的前奏响起时,整个一中宿舍楼再次被疯狂的喊叫淹没。 这首海阔天空所有人都听过,都跟着合唱。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 “谁明白我?” 五彩斑斓的投影在宿舍楼上闪烁摇动,一向五音不全的一中学子这天却把歌唱得很好听。合唱声飞上云端,有人忍不住眼眶红了。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陶琢扭头,与严喻不约而同望向彼此。这一刻,在漫天飞舞的彩纸与光斑里,他们好像同时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不知是谁先伸手的,又或者是心有灵犀,他们蓦然十指相握,手牵着手挤出人群,拉开防火门,跑入昏暗无人的楼梯间。 2分37秒处的间奏响起,仿佛会打点的留音纸带,记录下一代又一代人最美好的流金岁月,又送别他们走向光辉灿烂的未来。 他们三步两步跳上台阶,跑过转角,衣摆随风舞动。相遇至今的记忆碎片如水般潺潺,在这悠扬的旋律中流过。 严喻推开天台大门,楼顶只有他们两人。他低头看陶琢,眼中眸光闪烁,低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是明知故问的一个问题,陶琢却听懂了。 明天之后,他们的学生时代就会划上句点,这是严喻最后一次能亲到作为他同桌、舍友、室友,作为他高中三年最爱的十八岁的陶琢。 而陶琢的回答是拽过严喻手臂,仰头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仍然自由自我……” “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歌声瞬间变得遥远,再也听不清,他们闭上眼睛,在猎猎飞舞的晚风中沉浸于这一吻。 庄重,认真,温柔却热烈。用身体记住这一刻,并用余生去珍藏。 吻毕,严喻捧起陶琢的脸,垂眼看着他,片刻后说:“把我所有的运气都分给你。” 陶琢笑了:“一半就好,让我蒙对一道选择题就行,剩下一半你自己留着。” 陶琢又说:“严喻,从小到大我都很倒霉,运气一点也不好。现在想想,可能都是为了要留给你。” 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拖着行李箱走进一中宿舍。 扭头望见严喻,积攒了十六年的运气便在那一瞬全部花光。 喊楼活动进行到尾声,胡斌又放出一首歌,是当年音乐节上乐队表演的那首《起风了》。 间奏部分,电吉他的旋律再次穿越时空而来,依旧只为严喻一人鸣响。 陶琢偏过脸看严喻,忍不住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一口。 严喻低下头,和陶琢说了句话,被喧嚣的歌声淹没,陶琢没听清,但忽然觉得无所谓。 毕竟不管严喻说什么,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夜晚,少年人肩并肩站在天台。 这里见证过他们相恋,见证过他们分别,见证过他们在暴雨中重逢。此时此刻,也见证着两只手掌用力交握,再也不分开。 第54章 男友 高考的这一天, 陶琢很放松。 校门口全是家长,穿得像一排大红灯笼,热泪盈眶地送孩子进考场。陶琢没有家长,只有严喻, 和他一起走进教学楼, 进考场前看着对方一笑, 交换一支签字笔。 高考说白了不过是高中三年无数考试里最后的那一次, 和平常一样读题作答, 没什么大不了。 交卷铃响起的那一刻,一个句点落下。学生们走出考场, 结束他们的少年时代。 陶琢拿到手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屏蔽所有高考微信公众号, 微博推送, uc浏览器无良小编,又在下楼时无意间瞥见乔原棋, 顺便把这人微信拉黑, 避免被他灌输一耳朵标准答案。 他和严喻出学校去吃了饭,走过那条长长的绿荫路, 端着两杯柠檬茶, 影子在斑驳的阳光里摇摇晃晃。 第151章 晚上就在508收拾东西, 单宇正在卷被子,见两人进门就直冲过来抱着陶琢嗷嗷大哭:“不要走啊我的陶小琢,我的琢, 我舍不得你啊淘宝……” 严喻很轻地咳嗽一声, 单宇瞬间把手收回去。 陶琢感觉自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无语道:“我是要毕业, 不是要去死,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 你别搞得这么肉麻——快放手!” 路灯昏黄,像雾蒙蒙的玻璃罩子,小小的飞虫绕着它飞。四人穿上校服,让周嘉用拍立得帮着在灯下拍了一张合影。 陶琢拿着那张相纸,抖一抖,又用手掌捂着,灿烂飞扬的少年面容渐渐从灰暗里显形。 照片传了一圈用手机翻拍,最后又回到陶琢手上。陶琢捏着一角说:“谁要?都不要就归我了哦。” 周嘉笑着说:“送你啦送你啦。” 陶琢说谢谢,把拍立得夹进笔记本里,小心珍藏。 当晚单宇第一个退宿,然后是乔原棋。陶琢和严喻东西太多,多住了一晚东西,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接着收拾,忙到下午才把东西清得七七八八。 陶琢抬头,发现宿舍空空荡荡,平日里被嫌弃“你的东西别放我这儿”的杂物早已跟随主人离开,风扇的呜呜声把房间衬得安静,一时间心里酸酸涩涩。 严喻用晾衣杆把最后几件衣服从绳上取下,注意到他表情:“舍不得?” 陶琢点了点头。 严喻只是一笑,把行李箱合上,接过陶琢的吉他:“走吧,回家了。” 听到严喻的这句话,陶琢又高兴起来。出门前最后一次检查宿舍,发现严喻留了几瓶药在窗台上没拿。 陶琢一笑,没吭声,带上508的门,和严喻一起离开一中。 回到家里,又要把好不容易收整进行李箱的东西再一件件翻出来,陶琢觉得好烦,想说衣服为什么不能自己长脚走进衣柜,把自己挂到衣架上? 陶琢带着一丝暴躁收拾房间,清点高三一整年如山似海的学习资料。试卷和练习册摞在一起,几乎填满大半个房间,陶琢挑挑拣拣,严喻走进来看一眼:“全丢了?” 陶琢说:“不然呢?” 严喻逗他:“万一没考上清华怎么办?不复读吗?” 陶琢威胁说再讲不吉利的话就出去睡大街,严喻笑了笑闭上嘴,蹲下来帮陶琢一起清理。 摇摇晃晃把一沓书本试卷抱下去给阿姨,卖了大几十块钱,两人就拿去吃麦当劳,一人举一只甜筒慢慢走回家。 高考结束后的整整三天陶琢都在睡觉,似乎铁了心要把上学这两年欠的觉全补回来,每天中午睡到十一点,被无话可说的严喻从被子里揪出来。 严喻让他去刷牙洗脸,自己下楼去买云吞面给陶琢当午餐。 陶琢吃完了看会儿手机又睡,空调开二十四度,一只小腿还从被子里伸出来露在床外面晃。严喻给他调回二十六,陶琢就抗议,拽着严喻袖子不撒手,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严喻坐下来,在床头划手机,另一只胳膊被陶琢抓在怀里当抱枕。 片刻后视线会落在陶琢脸上,看他鼻头时不时有很微弱的抽动。陶琢睡觉很安静,脸贴着严喻小臂不动,偶尔会蹭一蹭身旁的人把头埋得更深。 这时严喻就会想,陶琢真的很像一只小狗。 小狗的事情陶琢也没有忘记。他过的是美国时间,每到晚上神采奕奕上蹿下跳。吃饭时就会和严喻说,我们去选一条小狗吧。 严喻说好,陶琢拿起手机挑选犬舍,研究该养一直什么小狗比较合适。 陶琢想要一只金毛,可又感觉其它品种也很可爱,很快陷入了纠结,迟迟无法下决定。 不过犬舍已经看好了,在南城郊区,环境不错,老板也热情。陶琢加了联系方式准备上门看狗,正刷着微信,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是刷到了夏辛禾的朋友圈,她和谭棠出门旅游,发了张合影。照片里两人并肩坐在草原尽头,在夕阳的剪影中笑着看向对方,额头贴额头。 这是高考结束以来的第六……不,第七?还是第八对?总之是陶琢刷到的很多官宣朋友圈之一,之前还有周嘉和单宇。 陶琢立刻就把小狗的事情抛到一边,想起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解决。 陶琢看严喻一眼,严喻感觉到了,问:“怎么?” “没有。”陶琢在评论区里跟着打99,佯装无事地敷衍。 不过根本忍不了一点,心头痒痒的像有蚂蚁在爬。陶琢盯了严喻五分钟,严肃地提醒:“你觉不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严喻正在研究游戏模式,把手柄塞到陶琢手里,面不改色地说:“什么?” 陶琢眯起眼睛打量严喻,再次低下头去看手机,发现半小时前这人给夏辛禾朋友圈点了赞。忽然注意到严喻还换了头像,点开一看,好像是一张自拍。 那照片很不清晰,只截了被拍者下巴一角到t恤领口下方这一段,皮肤上落着一枚萤火虫项链,应该是严喻自己吧,虽然他不像会自拍的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陶琢已经明白了,既然严喻给夏辛禾的朋友圈还点了赞,就说明他肯定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事。只是又一次在诡计多端地姜太公钓鱼罢了。 陶琢打定主意,只要严喻不主动提起某事,他也不会先开口。 第152章 此时此刻这种赌气就像一种情趣,心照不宣的。 陶琢看严喻一眼,严喻也看他。陶琢扭过头去,严喻只是笑。 陶琢接过手柄,带着淡淡的杀意玩毛线小精灵,操纵红色小人在前面一路狂奔猛干,把严喻的蓝色小人甩得上下飞舞。 严喻说:“你慢点,我要死了。” 陶琢终于扳回一局,带着点得意:“谁管你,菜就多练。” 严喻一笑,很认可陶琢对自己菜的评价。陶琢有时会带着严喻和单宇苏越廷他们一起开黑,严喻不太擅长moba游戏,经常被要求选个辅助挂在陶琢身上,严喻依言照做,偶尔会被路人骂菜。 陶琢打开键盘准备骂回去,严喻说不用。 菜怎么了,家里有人带飞,你有吗? 快十点半的时候严喻收回手柄,催陶琢去洗澡,说:“不是还要洗头?早点去把头发吹干,别又湿漉漉的上床。” 陶琢还没玩够,拽着抱枕撒娇打滚,想要严喻陪他再玩一把。 严喻看着他不作声。陶琢滚了两下,忽然感觉腰上一麻,是严喻的手穿过来,环腰搂膝地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陶琢吓了一跳,窝在严喻怀里呆呆地看他,反应过来后耳朵一红,徒劳地挣扎:“干嘛?你赶紧放我下来。” “抱你去洗澡。”严喻理所当然地说,不放陶琢下来。 陶琢学乖了,之后都会听话地去洗澡,因为像严喻这种有事不过三原则的人,很可能下次就不是抱进淋浴间那么简单。 陶琢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玩手机。朋友圈里不少人去旅游了,散落在祖国大江南北,也有被丢进驾校哭天抢地的。陶琢就思考过两天和严喻是先旅游还是先学车,如果旅游的话又应该去哪里。 严喻冲完凉过来,穿着和陶琢的情侣款睡衣上床。关了灯睡觉,发现陶琢还偷偷摸摸躲在被子里刷微博。 “别玩了。”严喻说,从陶琢手里把手机抽走,并排和自己的放在桌上充电。 陶琢不乐意:“我下午五点才醒,我还不困。” 严喻挑眉说:“五点才醒,谁的问题?” 陶琢说:“你的问题啊,你压榨我,压榨我整整高三一年,我补觉两天有错吗?” “明早去跑步吧,可以调节生物钟。” 陶琢捂着耳朵翻过去:“不去,谁家好人毕业了还出操。” 严喻把他翻回来,让陶琢面对自己,小狗脑袋在枕头上拱。 “那你想干嘛?”严喻目光柔软,“去哪玩?我陪你。” 陶琢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想干的。” 严喻说:“之前不是说有很多事情想做?” 陶琢蓦然想起有天在一中小花园,躺在严喻大腿上,他好像和这人胡说八道了一些东西。 陶琢就再翻身过去:“没有这种事。你记错了。”故意气严喻一样补充道,“现在不想做了。” 严喻情绪很稳定,平静地说:“是吗?变心这么快啊。” 陶琢红着脸,拍开严喻捉弄自己耳垂的手。 “所以是什么事呢?”严喻动了动,从背后靠过去,低沉的声音带着呼吸拍打在陶琢耳廓后方,简直是引/诱。 “跟我有关吗?”严喻喋喋不休,似笑非笑的,“陶琢,想做的事和我有关吗?想对我做什么,或者让我对你做什么吗?” “滚!” 陶琢忍无可忍,转过来捂严喻的嘴,却发现这个决定非常错误,因为他一转过来后背就贴上了墙壁,而严喻靠得很近,他跑都没地方跑。 严喻不继续逗他,摘下他捂自己脸的手,凑过去在陶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发出轻微的“啵”的声响,带着一点黏糊糊的水声,让人听了面红耳赤,但陶琢没有拒绝。 严喻就继续亲他,从眼皮,到鼻尖,最后回到嘴唇上,变作一个深吻,吮了吮陶琢仍有些生涩的舌尖。 手在这个时候缓缓下滑,顺着腰线摸过去,撩开睡衣,指尖游过滑滑的腰窝,然后就被陶琢抓住。 陶琢似乎早有预料,眯起眼睛:“不可以哦。” 严喻微微挑眉,陶琢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碰。” 严喻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熟悉,仿佛是曾经的某个回旋镖,如今一箭穿心扎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小狗难得布置的狡猾的陷阱,严喻看得出来,但还是毫不犹豫跳进去,顺着他心意问:“那么谁可以碰?” 陶琢一笑:“你觉得呢?” 严喻也笑:“好吧,我考虑一下。” 然后老老实实收回手,隔着衣服把陶琢揽到怀里:“睡吧。” 陶琢也只是闲的瞎撩,没想过真进行到下一步,乖乖把额头贴在严喻胸膛,眯了一会儿眼睛,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困。 陶琢迷迷糊糊,蜷缩着听严喻心跳,过了片刻说:“那明早去喝早茶吧。” “喝早茶?” “嗯,想吃虾饺,还有干蒸。” “好。” “还去上次那家。” “好。” “还有钵仔糕。”陶琢想了半天,提醒严喻。 严喻说:“钵仔糕不行。那家店很旺,要提前预约。临时去的话买不到你想要的口味。” “嗯?”陶琢茫然抬头,“那上次怎么……” 第153章 然后陶琢就明白了,在月色里看严喻的眼睛,严喻也望着他。 陶琢笑起来:“严喻,你对我歪心思动得也太早了吧。” 严喻说:“人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那下次吧,下次去买。”陶琢随口道,眼皮已经在打架。 “好。”严喻低头亲陶琢额头,闭上眼睛,两人裹着被子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又挤地铁,跨越大半个南城去吃早茶。陶琢自己给自己啷碗,拍了照片发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林思含的微信弹出来。 林思含:去玩了? 陶琢:嗯,喝早茶 林思含:好吃吗? 陶琢:这家店蛮好吃的 林思含大概是存着点逗儿子的心思,故意说:和你男朋友一起啊? 陶琢挑眉,看了正在喝艇仔粥的严喻一眼,恶狠狠打字道:还,不,是,哦。 服务生这时走过来说:“老板这个蒸排骨没有了,一早就卖完了。” 严喻说那不要了,陶琢却故意道:“抢手的东西是这样的,过时不候。” 严喻听懂了,依旧无动于衷,夹了块榴莲酥堵陶琢的嘴。 陶琢吃完,慢条斯理擦手,好言相劝:“所以呢,劝某些人早点下手。不然会被抢走的。” 严喻一笑:“你会吗?”小狗自己会认主,跑不掉的。 陶琢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埋下头去吃榴莲酥,严喻伸手过来擦掉他嘴角的碎渣,很理所当然。 喝完早茶两人打车前往犬舍,陶琢在路上睡了一觉。 这家犬舍环境不错,不同品种的小狗崽子都在花园里撒欢,在人造草坪上跑来跑去,见到有人来就兴奋地摇着尾巴打转。 老板很热情,问了陶琢的偏好,带他先去看了一窝刚满月的小金毛,又到处转了转,介绍自家其它品种的小狗。 陶琢看得眼花缭乱,天气又热,走回空调房喝茶。这时注意到旁边有几只边牧,应该是同一胎的崽,正挤在一起摇着屁股你追我赶。 其中有一只趴在角落睡觉,很安静,有兄弟姐妹不小心撞到它身上,踩到它尾巴耳朵,也只是懒懒抬一下眼皮,又卷过去睡自己的觉。 陶琢咬着吸管观察,老板观察他视线:“边牧要看一下吗?这一窝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品相都很好的……” 老板去抓狗了,严喻问:“又喜欢边牧了?” 一天变心八百次的陶琢同学毫无内疚,点点头。 片刻后对严喻说:“你不觉得那只很像你吗?” 严喻皱眉,看了一眼:“哪里像我。” “就是很像啊,”陶琢说,“你看,懒洋洋的,不跟别的狗玩,被踩到也没反应,你看,多聪明,知道老板要来抓就提前躲到一边装死……这不就是你吗?” 严喻:“……” 陶琢说:“哎,就这只吧,名字我都想好了。” 严喻简直没话说,默默盯着那只边牧,心想到底哪里像? 老板把这只很像严喻的边牧抓过来,放到桌子上,小狗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鹅卵石一样,因为太紧张,耳朵都耷拉下去。 老板解释:“这只是最后出生的,很瘦,小时候抢不到奶都要单独喂。所以脾气最好最温顺,就是有点怕人。” 陶琢顿时父爱泛滥,小心翼翼伸手。小狗动了动鼻子闻陶琢的味道,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允许陶琢摸自己。 两人蹲在花园角落和边牧玩了一整个下午,到离开时,小狗已经爱上陶琢,对他又晃耳朵又摇尾巴,见陶琢要走,很执拗地跑过来咬他裤脚不放。 陶琢只好哄它,说过两天就来带你回家。 就这样因为一个“咦,忽然觉得这只狗很像严喻,那就把它带回家养吧”的念头,草率地做了决定,直接给老板付了定金。 陶琢拍了不少小狗的照片和视频,坐出租车回家时还在看。 陶琢边看边问:“叫什么名字啊?你给它起一个吧。” 严喻说:“你不是想好了吗?” 陶琢善意地提醒道:“你确定要叫我想好的名字吗?你确定?” 严喻说:“……我再想想。” 严喻难得陷入沉思,剩下四十分钟车程都在认真给新儿子起名。 七月的南城像蒸笼,简直能热死人,陶琢从下出租车到走回家,短短五分钟路程,后背就被汗浸湿了,感觉下一秒会融化。所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房间的空调都打开,然后冲进淋浴间脱衣服洗澡。 出来时浑身清爽,擦着头发找雪糕吃,忽然发现严喻不在家,拖鞋摆在门关。 十分钟后严喻开门进来,裤子口袋鼓鼓囊囊,显然藏了什么不想让陶琢看到。 看见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陶琢一愣:“你洗这么快?” “等你给我吹头啊。”陶琢很霸道的,说,“你干嘛去啦?” 严喻一顿,说:“倒垃圾。” 陶琢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表,心想六点半,垃圾站都还没开。 严喻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被拆穿,走过来揉陶琢头发:“别问,会告诉你。” 陶琢就让他摸,说:“惊喜吗?” “嗯,装没看见好吗?好的。” “好的好的,我失忆了,五分钟前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陶琢边说边钻进严喻怀里,甩着脑袋拱了他一脸水。 第154章 严喻习以为常,湿着上半身去拿吹风机,让陶琢坐着别动,给他吹头。 不用学习的感觉真好,洗完澡就可以和严喻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或者打游戏。现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看爱情片了,陶琢就挑了一部《爱在黎明破晓前》,拉上窗帘和严喻一起安静地看。 是一个浪漫的故事,男女主在火车上相遇并一见倾心,度过了交谈甚欢的夜晚,却在黎明时分手告别。 严喻问:“所以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没有,”陶琢说,“他们错过了。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见到。” “不过后来其实又见面了,”陶琢补充说,“还有第二部和第三部。事实上第三部里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但我想你应该不喜欢那个结局。” “为什么?” “因为……相爱的人,即使最后在一起,可能也不会像最初那样相爱。”陶琢想了想说,“你明白吗,现实,成长,争吵和隔阂,都会把人磨平。” “不要想那么多呀,”严喻轻微地皱了皱眉,陶琢观察到,就凑上去亲他,笑着说,“这个规律不适用于我。我会永远爱你。我爱你呀……我每天都比昨天更爱你。” 两人在沙发里抱着吻了一会儿,陶琢给严喻讲第二部的剧情。严喻说那还是不要看了,就换了部动作片,看绿巨人把洛基甩来甩去。 严喻一部漫威电影都没看过,陶琢来了劲,给他介绍每个角色的来龙去脉,喋喋不休分析钢铁侠和美国队长到底谁更能打。 期间看饿了,跳下去煮了两碗火鸡面,又煎了两个鸡蛋,戳开拌在一起,黏糊糊的,香味四溢。 严喻作为一个南城人并不是很能吃辣,但陶琢喜欢,每次就陪着他吃。 陶琢吃了两口皱眉:“酱好像放多了。”平时都放小半包,今天手一抖放了三分之二进去,很辣,连忙去冰箱拿两瓶冰可乐回来。 刚抿一口,刷朋友圈的手一顿。 又是官宣,这回是赵青桐。其实这事儿当时整个508都略有耳闻,是周嘉八卦给单宇,单宇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悄悄说给他们听。 对方是隔壁学校的同级生,也是理科班的,俩人在校外上补习班时认识。赵青桐数学一塌糊涂,对方化学一塌糊涂,正好互帮互助,一场恋爱谈下来反倒各提30分。 陶琢看了两眼,给赵青桐朋友圈点赞,拿起可乐抿了一口,准备继续看雷神被他弟弟捅腰子。 这时赵青桐的微信却跳出来,问:什么时候轮到你和严喻啊? “咳咳咳——” 陶琢差点一口可乐喷出去,无视严喻疑惑的目光,抓起手机回复赵青桐:?????? 陶琢:卧槽,谁告诉你的? 赵青桐回复很快:没有,我自己看出来的 陶琢:啊? 赵青桐:你俩洗发露沐浴露都是一个味道的 陶琢:啊??? 陶琢:就凭这个你就看出来了? 赵青桐估计懒得和他废话:跟你解释不明白。不是你也太迟钝了吧? 陶琢:[汗流浃背] 赵青桐:所以呢,还没表白呢? 陶琢:其实也不是……总之快了吧 陶琢想起严喻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估计差不多了,再装几天失忆等等看。 这个差不多来得很快,那天晚上有人在群里张罗大家一起出来玩,说别再玩什么乱七八糟的桌游了,吵架吵得嗓子疼,于是就咋咋唬唬地跑去开了个十五人版大型密室逃脱。 可惜进密室后没多久,就因为密码到底是按这个解还是按那个推吵得不可开交,严喻和陶琢坐在角落默默等待结果。 陶琢小声说:“有什么区别吗?一样费嗓子。” 严喻笑:“没区别。” 过了半天单宇和苏越廷还在吵,陶琢眼皮快要打架:“怎么还没打开?” 严喻说:“因为两个解法都不对,他们刚刚顺序记错了。” 陶琢被噎了一下,扭头:“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就得跟两个人同时吵,没必要。” 陶琢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不再管那群叽叽喳喳的猴子,只和严喻聊天:“那我们今晚看什么电影,超英吗?还是其它动作片?其实科幻片我也看很多的。” 严喻笑着看他,说:“今晚有别的事要做,大概率看不了电影。” 陶琢一头雾水,问有什么事要做? 严喻不回答,这时npc忍无可忍,走进来跟单宇说顺序记错了。 终于走出密室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老板说恭喜,你们达成了最慢通关成就。 一群重点班学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兴高采烈地合影留念,然后就冲向烧烤店干饭。 陶琢早就饿得眼冒金星,恨不得把桌子啃了,串一端上来就认真地吃饭,见缝插针夹走两只生蚝。有人问他喝点什么,陶琢看了严喻一眼,严老师没吭声,陶琢就大着胆子说:“酒……吧?” “这个是生啤,比普通的啤酒好喝,你尝一下嘛。”单宇说,眼睛却看着严喻,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干嘛啊就喝一口酒死不了管那么严做什么”的意思。 严喻说:“喝吧。” 陶琢接过来,对严喻笑,抿了一口,发现确实挺好喝的。 吃完串就进入例行的扯淡环节,不知道谁打头聊起高考估分。一群人“牛x牛x”地叫了半天,终于把主意打到严喻头上:“喻哥考得怎么样?是不是清北稳了。” 第155章 严喻淡淡地说:“选择题全错。填空题没写。” 陶琢噗嗤一声笑出来,揉着脸,等问到自己的时候,照葫芦画瓢道:“没写,准备复读。” 其他人听了心想也是,考都考了,聊估分有什么意思?听天由命吧。就把话题转开,又聊起八卦。 无非就是议论这段时间朋友圈出现的各种官宣,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居然是一对,谁加了胡斌的微信,发朋友圈还被胡斌点赞。 霍超叫道:“怎么都有人表白就我没有!” 陶琢忽然说:“我也没有。” 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大部分人知道内情的人同时目光复杂地看了严喻一眼。 剩下一小部分,以霍超为首,毫无所觉地说:“好想要个对象,为什么就我和陶琢没有?” 陶琢背刺他:“我有的。” 饭桌上更寂静了。 霍超一头雾水:“不是,你不是说没人表白吗,你哪来的对象?” 陶琢其实有点醉了:“我就是有啊。” 霍超开始给他下套:“那你对象是……” 陶琢张口就要报名字,被严喻捂住:“他醉了,我带他去吹吹风。” 说罢抓着陶琢衣领一揪,像拔胡萝卜一样把人拔走了。 两人沿着马路走出去,拐进小巷子,路上没有人,只有零零星星的路灯,陶琢握着严喻的手慢慢往前走。 他还没完全醒酒,扭头看严喻,半晌后凶巴巴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说?” 严喻学小狗的语气逗小狗:“因为你还没有男朋友呀。” 陶琢眨了眨眼,想起来对啊,严喻在他手机里的备注还是3.0呢。 喝醉了的陶琢非常擅长打直球,闻言一笑,张口就说:“那喻哥,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啊。” 严喻明知故问:“你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陶琢站定,在路灯下仰着头看严喻。 风吹过来,他酒醒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懊恼,踮起脚来去亲严喻,在他唇上留下“啵”的一声:“严喻,我好喜欢你——我太喜欢你啦,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啊?” 严喻垂眼看着他,神色温和,道:“你确定吗?” 陶琢笑得眉眼弯弯:“这有什么不确……唔!” “哐当”一声,严喻拽着陶琢衣领,把他整个人压在一旁的卷帘门上,凶狠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让陶琢意识到一直以来严喻都没骗他,严喻这个人非常凶,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很旺盛,在床上要占据绝对的主动地位。 陶琢喘不上气,搭在严喻胸前的手频频挣扎推拒,下一秒却被严喻单手锢住,捏得手腕上一道红痕。 “别躲,”严喻说,“伸出来。” 陶琢脸红透了,不肯照做,被严喻咬了一下,疼得差点眼泪飚出来,只好乖乖松开牙关任凭对方入侵索取,被吃得断续的水音。 眼看陶琢真的要晕过去了,严喻才放开他,摸了摸他的脸安抚道:“乖。” 又问:“疼吗?” 陶琢点头:“疼啊。” 严喻不哄他,声音有点低:“那还要吗?” “……要。” “疼也要啊?”严喻故意道。 陶琢声音有点小:“要的。” 严喻一笑,对陶琢的回答很满意,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他鼻尖,然后抓着陶琢的脖子不放,再次吻了下去。 …… 两人从卷帘门吻到一旁的小巷子里,巷子狭窄逼仄,陶琢被严喻摁在墙上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过他从来没想过反抗,就算被严喻捧着脸仰起头,被迫露出最脆弱的地方,被严喻咬住喉结也不说什么,反倒伸手环住严喻的脖子,下意识抓了抓他的头发。 轻微的痛感刺激了严喻,顺着陶琢嘴唇下巴一路啃咬下去。 分开时身上已经没法看,陶琢脖子锁骨,t恤下方一点,全是一片暧昧的红痕。 严喻手搭在陶琢脸上,拇指抚摸陶琢嘴角,陶琢下意识舔了舔,舌尖还带着热度。 严喻轻声说:“这才是和男朋友接吻的方式,知道吗?” “……噢。”陶琢应了一声,看着严喻。 片刻后终于从激烈的交融中回过神来,对严喻笑:“那我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啊?” 严喻抓住他:“来不及了。我已经是你男朋友了,你要负责。” “那好吧,男朋友。”陶琢笑着说,严喻也笑,低下头来温柔地亲他嘴角。 严喻给陶琢整理好衣服,梳顺他凌乱的头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什么,小巷子里太暗了陶琢没看清,但知道应该就是那天严喻偷偷摸摸下楼去取的东西。 “手,抬起来。”严喻命令道。 陶琢照做,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覆在手腕上,借月光一看,是一串黑色的编织手绳。 是双层的,尾端有一个绳结,还拴着一枚银色金属圆牌,上面写着牌子的名字,bottega veneta,绳身估计是羊皮料的,质感很好。 “啊……”陶琢有点明白了,“你就是在等这个?” “嗯,觉得很适合你,但这个款绝版了,托人找了很久,又在海关卡了好几天。” “怎么仪式感那么重啊,”陶琢笑起来,看着皮肤上黑色的手绳,“不送我礼物也可以和我表白的。” 第156章 “要送,”严喻轻声说,“这是定情信物。以后每年都会送你。” 严喻买了一对,摸出另外一条,伸手让陶琢给他戴上。陶琢低头帮严喻戴好,拨了一下那个小圆牌,说:“这个是不是可以拴别的上去。” 严喻弯唇:“想做什么?” 陶琢说:“定制一个写着我名字的,挂上去,别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了。”抬起头来补充道:“你也可以给我一个刻了你名字的。” 严喻看着他,心想确实该给你一个,只是不是戴在手上,而是拴在脖子上。 但他没吭声,只是说好,低头亲陶琢。 严喻吻完,抬起头,却不松开陶琢,在月色中看着他眼睛。陶琢嘴唇一片湿润,眼睛仿佛也浸透了,水淋淋的闪着光。 严喻忽然低声说:“所以现在可以了吗。” 陶琢望着他:“可以什么?” 严喻似乎在笑:“做男朋友能做的事。” 陶琢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脸迅速红了,终于明白严喻为什么说今晚看不了电影,有别的事要做。 第55章 来日正长 陶琢记不清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知道严喻随手给单宇发微信说有事先走,就拽着陶琢坐上车。 陶琢迷迷糊糊地进小区,迷迷糊糊地上六楼,走进家门, 却不迷糊了。严喻没开灯, 他们站在黑暗里听彼此的呼吸。 一路严喻都拽着他的手, 像是生怕陶琢跑了, 到了这一刻却松开他, 没有急迫地吻上来。哪怕血液已然沸腾,全身所有细胞都叫嚣着催促着, 要他彻底剥开眼前的这个人。 严喻克制住自己, 喉结滚动, 说:“我再问你一遍,陶琢。你确定吗?” 陶琢上前一步, 勾着严喻手腕上的手绳, 把他摁在玄关墙上,仰头去找严喻嘴唇:“我确定啊, 我太确定了。” 严喻的手臂环住陶琢腰身, 紧紧锢着。 再也跑不掉了, 就此被他抓住。 衣服脱下,随手丢在地上,两人一边接吻一边进淋浴房。一起洗了热水澡, 在蒸腾的浓雾中相互抚/摸, 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仿佛生来就该这样。 严喻抱着陶琢出来, 问:“哪张床?” 陶琢有点支吾,严喻又笑着说:“哪张都一样。迟早的事。” 陶琢闭着眼睛随手一指, 严喻就把他抱进自己房间,两人陷入柔软的羽绒被里。 严喻低头吻陶琢,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轻声说:“会有点疼,我慢慢的,好吗?” 陶琢说好,还是有点紧张,抓住了严喻的胳膊,严喻便把手滑下去,顶开陶琢掌心,抓着他十指相握。 陶琢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因为太完美太标致,有时会让人意识不到他有多出众的程度。但这一刻,这张脸蒙上情意,被念头沾染,倒把动人心魄展现得淋漓尽致。 陶琢还是忍不住轻声喊他:“严喻……严喻……喻哥……” 严喻用吻作为安抚:“喻哥在。” 陶琢就安分下来,乖乖地靠在严喻手臂上不说话,手一点一点抓紧床单。严喻用亲吻吞/下他所有含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陶琢挣扎,严喻以为他要说什么,松开来,陶琢却轻声呢喃:“好喜欢你,严喻。” 这就不能怪我了,严喻垂眼盯着陶琢心想,明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很恶劣的人,这种时候还偏偏说这样的话。 于是到最后,陶琢近乎灵魂出窍,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哪,只知道要把自己完全交到严喻手里。被严喻亲着额头抱起来时才清醒了一些,看着严喻带他进走廊。 严喻走到客厅,把他放在那只绿色沙发上。 陶琢捂脸:“不要在这里……” 严喻亲他:“要的。” 陶琢感觉浑身都在发抖,抓着沙发扶手才没掉下去。 幸好严喻还残余一点理智,没太过分,事后吻掉陶琢脸上未干的泪痕,带一团糟的小狗去洗澡,亲手给他穿上衣服。 严喻的床已经没法看了,床单浸透,枕头估计也不能要,只好抱着陶琢回他自己房间。 两人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陶琢穿着严喻的t恤,衣服有些宽大,露出皮肤上斑驳的痕迹。严喻垂眼看他,忍不住又去亲他。 陶琢真的快哭了:“不行……” 严喻失笑:“不碰你,睡吧。” 陶琢嘴唇很干,严喻起身去给他烧了壶热水,回来时看见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盯严喻,对他带着点指责说:“你不要乱跑呀。” 刚才哭得太凶,嗓子哑了,声音轻轻的,说起话来就带了撒娇的意思。 严喻很喜欢陶琢和他撒娇,说好,不乱跑了,扶着他坐到自己怀里,给陶琢喂水喝。然后又明知故问地说:“没我睡不着吗?” 陶琢很乖很乖地点头:“嗯,没有你睡不着的。” 严喻就笑,摸摸陶琢的脸,搂住他:“好。我不走,陪你。” 陶琢靠着严喻睡过去,腿微微蜷着。两个人抱在一起,盖一张被子,正如那两条黑色的手绳相互纠缠。 严喻把窗帘拉得很紧,以免阳光打扰陶琢清梦。陶琢晕乎乎的,一觉睡到大中午,抓着被子坐起来,忽然感觉腰间有若有若无的一阵酸痛。 他耷着眼皮思考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然后躺回去,看着天花板陷入沉默。 第157章 严喻开门进来,见他醒了,笑:“早上好,男朋友。” 陶琢转过去,用被子把自己蒙上:“你男朋友一点都不好。”非常别扭的撒娇。 严喻穿着白t恤,浅色的休闲裤,他整个人总是这样干干净净的,似乎很温和,但仔细一看那双眼睛,就会知道其实是那种很疏离,会和所有人保持界限的远远的人。 这样的人却会看陶琢,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严喻很想控制他,又怕伤害他,总是克制着自己。但陶琢不怕他的这种念头,主动过来抓他的手,说你就这样跟着我吧,我会一直在你圈定的范围里不乱跑。 严喻从背后靠过去,抱着陶琢,陶琢装模作样地挣一下,安安静静被严喻抱,被环着腰揽在怀里。 “疼吗?”严喻低低地问。 陶琢想咬他:“你说呢。” 严喻在他脸边吹口气,亲他脖子:“不疼了。” 依旧是情侣,但因为做过亲密的事,总归会有点不一样的。会更粘人,更不可理喻,黏黏糊糊的,时时刻刻都想和对方绑在一起。 他们在床上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陶琢控诉他:“你太过分啦……”怎么那么凶。 严喻心想没有吧,过分的都在后面呢。但他没说,知道要一点一点来,别把小狗吓跑了,好不容易抓住的。 陶琢坐起来,让严喻给他揉腰,酸痛很快消下去,就下了床,刷牙洗脸,到客厅里找东西吃。 陶琢走出走廊,却蓦然瞥见窗户下方那只绿色小沙发,想起昨天晚上在那上面做的事,和被严喻哄着骗着说出口的话,脸色又是一红。 严喻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了,笑着说:“抱你去沙发上吃?” “不吃!”陶琢恼羞成怒,揪严喻头发撒气,“怎么又是这个沙发,你到底多喜欢它啊……我要把它卖了。” 严喻只是说:“这个沙发真的承载了很多记忆呢。能带到北京去就好了。” 陶琢:“……” 呢个屁啊。 严喻亲自下厨熬了粥,还做了客家酿豆腐和葱姜鸡,在厨房里给陶琢盛粥时又被陶琢抱着闹了半天,粥不小心洒在裤子上。 严喻去洗裤子,陶琢坐下来吃饭,一边看手机,各种微信消息跳进来。 单宇昨晚给他留了言,问没事吧,喻哥说你喝醉了? 陶琢嚼着鸡腿回:没有,没醉。 单宇已经醒了,回复说:太阳晒屁股了你终于醒了,出来玩不?我们在你家附近找了个射箭馆 陶琢:射不了一点。 发出去就意识到好像有一语双关,后悔了,可惜来不及撤回。 单宇看见了说:啊?咋了? 陶琢:…… 陶琢:我确实喝醉了,喝醉了。头疼,不想下楼,你们玩吧 单宇只好说好吧好吧,片刻后忽然又说:卧槽! 陶琢吓一跳,紧张地问:干嘛? 单宇:朋友圈 陶琢切出去看朋友圈,刷新出了稀有生物严喻。 严喻很少发朋友圈,这基本上是大家第一次见到他。这人什么也没说,就发了张照片,像素奇低无比,但看得出是两只交握的手,手腕上各有一条黑色手绳。 其中一只手腕上有个小牙印,严喻咬的,陶琢看见了,被姜葱鸡呛得直咳嗽。 单宇若有所思:等等,所以…… 陶琢:…… 在单宇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之前,陶琢眼疾手快,直接把他拉黑。 而罪魁祸首正坐在绿沙发上,看了眼自己那条被问号和感叹号淹没的朋友圈,抬起眼睛,带着笑看了陶琢一眼。 陶琢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觉得算了,随他去吧。 一边搅着粥,看着评论区排山倒海一般的“卧槽”,一边嘟嘟囔囔:“你要吓死他们呀。” 严喻说:“你不就想这样吗?” “……”让他说对了,确实就想这样。陶琢摸摸鼻子,感觉自己的占有欲得到了满足,整个人幸福得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飘到天上去。 他就这么幸福地晃着腿,给严喻朋友圈点赞,然后感觉严喻的头像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点进去一看,发现t恤上方多了一点吻痕。 陶琢“?”了一下,心念电转,放大放大再放大,仔细看。 然后沉默了,发现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自己的脖子,自己的项链。 他和严喻戴着情侣款项链,但两条的萤火虫形态不太一样,严喻那个翅膀长得更开,像是在飞,自己那个更安静,像是落在叶子上。照片里是他的项链。 陶琢半天憋出一个字:“你……” 你偷拍我经过我同意了吗?还偷拍两次,侵犯我肖像权! 严喻过来亲他:“没办法,我就是喜欢炫耀。” 两个字又轻飘飘泻掉陶琢的气,陶琢没吭声,继续喝粥,琢磨着过会儿自己也得找个法子炫耀炫耀。 吃完饭却困了,严喻便抱着他,他蜷在严喻怀里,迷迷糊糊睡了个午觉。两点多严喻喊他起来,让他换衣服打车出门。 下周他们打算去旅游,有一个晚上要在原始森林里住。森林里温差大,太阳下去后会很冷,所以他们先去商场逛了一圈,买了两件冲锋衣,然后拎着袋子出门,打车去犬舍看狗。 第158章 陶琢的计划是旅游回来再把小狗接回家,但这几天又很想它,只好屁颠屁颠拉着严喻来看。两人在草坪上逗狗玩,小狗叼着毛绒玩具在草丛里钻来钻去。 天气太热了,晒得人头晕眼花。陶琢躲进空调房,和老板要来纸笔,咬着吸管在桌子上苦思。 写了几个名字,把严喻抓过来,笔递过去:“你也写几个。” “什么?” “名字,小狗的,”陶琢说,“选不出来,让它自己选吧。” 等严喻写好,陶琢把它们叠成小方块,放在口袋里摇摇摇,然后哗啦一下洒到小狗面前。 小狗耳朵抖了一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试探地伸出爪子摁住其中一个。 严喻走过去捡起来,打开一看,眉毛扬起来。 “是什么?” 严喻忍笑:“生椰拿铁。” “什么生椰拿铁?”陶琢说,“我没写这个,你写的?” 严喻把纸条递过来,陶琢一看,是在商场买咖啡时给的小票,上面还写着无糖正常冰,他坐车过来时无聊手欠,把小票也叠起来折成方块,估计是刚刚不小心混进去了。 陶琢给自己逗乐了,说:“这不算,再来一次。” 正要把小票丢掉,小狗冲过来,“汪”地对他嗷了一声。 “它就想叫这个名字。”严喻总是能解读到小狗的想法,一手捞起狗放到陶琢怀里,“以后你就叫椰椰吧。” “它是边牧啊,”陶琢说,“不可以叫椰椰的。” “椰椰。“严喻置若罔闻,对狗勾了勾手,小狗尾巴就立起来,高兴地蹭严喻掌心。 陶琢忽然感觉这个流程有点眼熟,好像和平日里严喻叫自己的方式没什么区别。 陶琢只得妥协:“好吧,就叫椰椰吧。” 就这样草率地给小狗起了名字,和椰椰在花园里玩。傍晚该回家了,陶琢把小家伙抱在怀里,让严喻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坐车回家时,陶琢非常专注地看手机,严喻甚至感觉这两年就没见过这么专注的陶琢。瞟了一眼,似乎是在编辑朋友圈,把刚刚那张照片调来调去,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严喻耐心地等,等十五分钟后余光注意到陶琢放下手机,摸出自己的。 果然看到陶琢发的朋友圈,配文是:“下次就来接小狗回家!” 严喻一眼就看出陶琢在想什么,因为那只摸着小狗耳朵的手,特地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手腕上自己送的那条黑色羊皮手绳。 可惜朋友圈的人都是瞎子,根本没体会到陶琢的良苦用心,只在下面夸小狗可爱,问小狗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给单宇发了条微信。 然后陶琢的朋友圈下面就出现了一条评论: 单宇:99 霍超很疑惑:回复错了吧哥,99什么 赵青桐冒泡:你是瞎子吧,怎么考上大学的 苏越廷言简意赅地提醒他:手链,儿子 霍超:…… 然后霍超就炸了,然后整个朋友圈都炸了。 不过引发地震的当事人很没有良心,第二天把手机一关,拎着背包上了飞机。还没起飞,陶琢就在座位上睡得昏天黑地,感觉有人俯身过来,给他调好座椅靠背。 窗外层云万里,天高海阔。落地哈尔滨时,陶琢被清凉的室外温度感动得快要掉眼泪。 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去了防洪纪念塔,中央大街,索菲亚教堂。 成群的白鸽倏然扇动翅膀,像鱼一样从清澈的碧空之间游走。 晚上吃了俄餐,红菜汤和奶酪饼,还点了一杯自酿红酒,和普通的红酒相比起来更醇,没有涩味,缺点则是后反劲太大。 所以下楼时陶琢晕乎乎的,全靠抱着严喻的手臂才没滑下去。 他们走过那些辉煌屹立的苏联建筑,在无人的街角接吻,风掀起衣衫一角。 在哈尔滨待了几天,又包了辆车继续北上,进入小兴安岭。这里群山绵延,亘古不息,他们在鹿苑停下,买了胡萝卜,喂从山上漫步而下的小梅花鹿。 小梅花鹿很懂礼貌,还会给人类让路,陶琢偷偷摸了摸它们的皮毛,不算很滑,有点毛刺刺的意思。 两人坐在树下的秋千上,阳光透过密林落在肩头。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千百年来风吹拂大地的声音。 远处溪水潺潺流动,金光像星子一样闪烁,在白浪尖跳动,粼粼生辉。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什么也不做,手牵着手发呆到夕阳西下。 在伊春休整一晚,第二天去五营。他们打算在森林小木屋里住一晚,所以一路慢悠悠的,并不急着赶行程。 进到景区,森林深处人迹罕至,越向里越安静,最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陶琢在路边发现了一排刚冒出头的小蘑菇。 一阵窸窸窣窣,陶琢回头,棕色的小精灵从木栈道上狂奔而过。 是花栗鼠,游客大多都是奔着它们来的。把瓜子洒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有小家伙从草丛里探头,小心翼翼爬上来,抓起瓜子就跑。 严喻递给陶琢一把瓜子,两人蹲在树墩上等。但花栗鼠有些怕生,总是远远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去别的地方找吃的,不肯靠近。 陶琢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在台阶上放一点瓜子,然后走远。这回有花栗鼠来了,跳上来,左看右看,开始往嘴里疯狂地塞。 第159章 “你看,”严喻搂着陶琢轻声说,“这个只是往嘴里塞,鼓鼓囊囊的,没有吃,应该是要带回去藏起来。” “这个,”旁边还有一只,正蹲在那里抱着瓜子狂啃,先溜边,然后吃瓜子仁,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这个是吃掉了。” “好可爱。”陶琢说,很想摸摸它们的大尾巴。 陶琢不死心,总想骗到一只花栗鼠到自己手掌上来吃东西,严喻叫他坐在那里别动,自己走过去,每隔几步洒一点瓜子,给花栗鼠下套,设计一条不归路。 但很久很久都没有花栗鼠出现,陶琢手酸了,严喻抱着他:“耐心。” “真的会过来吗?” “会的。”严喻的语气非常笃定。 “你怎么知道,”陶琢质疑,“你又没喂过。” 严喻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没骗过花栗鼠,但是骗过别的。都差不多。” 陶琢正感觉这话意有所指,钓鱼套路似曾相识,却看见一个小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着个脑袋,一点一点顺着严喻布下的陷阱慢慢跳到他面前。 陶琢终于得偿所愿,让一只花栗鼠站在他掌心吃瓜子。可以很近距离地观察它,看它的胡须和眼睛,伸手rua它毛茸茸的大尾巴。 陶琢开心了,做大慈善家,把身上所有瓜子全洒出去,洒得这个区域的花栗鼠估计整个冬天食物都有着落,才和严喻牵着手走回木屋,两个人长长的影子顺着铁轨扭动。 晚上吃完饭,不过夜的游客已经离开,森林里非常安静,他们在附近散了会儿步消食,在气温骤降之前回到房间。 陶琢先去洗澡,抱着被子饭团一样坐在床上看手机。严喻擦着头发出来,没上自己的床,坐到陶琢身边,把他的手机抽走。 陶琢扭头,疑惑地看严喻。他们带了旅行装沐浴露,身上依旧是同样的香味。 严喻说:“你男朋友比手机好玩。” 陶琢:“……” 严喻又说:“而且明天不用早起。” 严喻已经吻了下来,陶琢没有办法,而且其实他也想和严喻做,简直是食髓知味。 第一次还比较正常,温柔克制,像那天晚上一样。第二次某人的本性就暴露出来,将两条手绳解下来扣在一起,捆住了陶琢的手。又拿过黑色丝巾,蒙上陶琢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其它感官就被放大,任何一次碰撞都变得过于令人痴迷,水声幽微。 严喻忽然捂住陶琢,整个人靠下来压在他身上,说:“嘘……” 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然后有人敲门。 是老板来送水果,陶琢吓得紧紧抓住严喻,严喻垂眼笑着看他,却故意说:“别出声,木头房子隔音很差。” 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故意…… 陶琢愤怒地瞪严喻,严喻来吻他,吃掉哼声。陶琢在起伏的快乐中失神,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下离开的。 事后两人一起洗了热水澡,陶琢在严喻怀里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被严喻叫醒,严喻贴着他耳朵问:“要看星星吗?” 陶琢真的很困了,但是想到星星,还是强撑着坐起来,让严喻给他套上衣服,系了方才用过的丝巾,拿着手电筒出门。 好冷啊,腿又好软。 陶琢撒娇不肯走,严喻就把陶琢背起来。陶琢紧紧抱着严喻脖子,两个人慢慢地行至无人之地。 在一块空地坐下,看头顶星辰如海。银心初升,仿佛一条奔腾而来的巨流之河,又像一刃刀锋,撕破沉沉夜幕,让地球上的两个旅人得以窥见宇宙另一边的万千星云。 这一刻就会切实地觉得人实在太渺小了,是山巅的一粒微尘,看不清日月流升,看不明斗转星移。 却又是这样勇敢,这样平静地接受万物皆当由生至死的事实。 陶琢忽然想起学农时和严喻一起看星星的日子,当时还曾感慨缘分奇妙,几亿万年前的一场爆炸,余晖奔跑至今,落到他们眼里。 那天的星光已然黯淡,可今天的他们还在一起。 夜风穿山而过,沙沙声回响,陶琢蓦然扭头,与严喻对视。 严喻似乎听到了他的心意,握紧他的手,笑着低声说:“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们在群山与长河的见证下将彼此拥入怀抱,额头贴着额头。 星汉当空,千载寂寥。 回到南城没多久,高考出分了。 陶琢从早上睡醒就不敢看手机,丢到一旁不搭理,和严喻打胡闹厨房。中午陆陆续续有人收到短信,开始在群里汇报。单宇比几次模考均分高了30分,大笑声响彻整个朋友圈。 两人的手机放在沙发旁充电,几乎是同时一震。陶琢知道判决下来了,让严喻帮他宣读。严喻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没什么表情,又去看陶琢的。 垂着眼睛看不出喜怒,然后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把手柄塞到陶琢手里:“继续玩吧。” “啊?”陶琢还懵着,“什么意思?到底多少?” 严喻终于笑起来,揉了揉陶琢的头发:“看不到。被屏蔽了。” 陶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嗷”地扑到严喻怀里,抱着严老师不肯放手,尾巴摇到天上去。 高考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许瑛应该是全南城最得意的那个,因为自己班上一口气出了两个屏蔽,其中一个全省第二,再加上一个排在第二十三的苏越廷,简直是一中建校以来前所未有之大喜事。 第160章 她每天下楼横着走,逢人就:“啊你怎么知道我班上有三个裸分清北?” 陶琢给林思含打了电话报喜,之后微信被轰炸,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直接关机了事。 傍晚严喻在厨房做饭,他从后面蹭过去,抱着严喻的腰问:“那我应该报什么专业呢?” “随你。” “我去学做厨师吧。”陶琢想了想和他开玩笑。 严喻不知道该怎么说,指了指厨房门:“别的都行,唯独不适合干这行。我要开火了,出去。” 陶琢不出去,抱紧了严喻不放,拱了半天问:“那你呢,你打算学什么?” 严喻说:“计算机。” 陶琢翻招生册,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专业名称里挑挑拣拣。 当然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可以之后再花时间仔细考虑。陶琢把砖头一样厚的志愿指南丢到一旁,帮严喻往餐桌上端菜。 吃完饭两人如往常一样下楼散步,有蚊子,陶琢被咬了好几个包。 走到一半就出汗,陶琢带严喻进便利店买雪糕,付钱时不得不把手机开机,然后就收到了胡斌的夺命连环call,说文理科前五十的学生过几天必须回一中接受采访,勒令他们准时出席,必须穿校服。 严喻挂断电话,低头看陶琢,陶琢一边啃巧乐滋,一边抬头看严喻。 陶琢眨了眨眼睛,严喻解读了那意思,点头说:“我也不想去。” 陶琢想了想:“那就派苏越廷去吧。” 严喻同意:“编个理由。” 于是采访当天两人脚底抹油溜了,说有事,其实是打车去犬舍接狗。苏越廷临回校前才得知自己被抛弃,不得不愤怒地一个人应付十几家媒体。 高考出分后年级群里热闹了一段时间,叽叽喳喳的,过了几天,大起大落的情绪过去,就渐渐少有人说话。 大家都即将奔赴自己的新一段人生。 陶琢和严喻把椰椰接回家,做了个小蛋糕庆祝。椰椰狗还没来,家具和玩具先来了,客厅里到处都是它的沙发、小窝、枕头、毛绒玩偶,还有陶琢新买的地毯,椰椰一进来就在上面快乐地打滚。 严喻这个人仪式感实在太强,给椰椰准备了项圈。陶琢打开一看,好家伙,lv的。 严喻看了眼尺寸,帮摇着尾巴的椰椰戴上,又瞥陶琢:“看大小你也能戴。” “……滚。”陶琢面无表情,给儿子拍了张照片。 把照片发上朋友圈,很快被一群人点赞,评论区里出现“卧槽你家还缺狗吗”的惊人之语。 以夏辛禾为首,几个损友成排复制粘贴:小狗快和这个陌生哥哥说再见吧! 严喻看到了,但是没懂,看着这一群复制党挑眉问:“什么意思?” 陶琢解释:“要来我们家偷狗的意思。” 严喻说:“为什么要偷椰椰?” 陶琢说:“因为椰椰很可爱啊,你看小狗多可爱。所有人都会喜欢小狗。” 当时两人刚吃完饭,在商场蹭空调,沿着落地窗朝打车的地方走,外面灯火辉煌,映衬人间家家喜乐。 严喻闻言点头,忽然伸手抓紧陶琢,两人十指相扣,黑色手绳落在一起。 商场里人来人往,牵手很容易被注意到,陶琢挣了一下没挣开,小声问:“干嘛?” 严喻说:“怕你太可爱了被人偷走,把自己家的看紧一点。” “……”陶琢顿了一下,低声道:“你不要突然在外面说这种话。” “为什么?” “因为我会很想和你做/爱。”陶琢笑着看严喻。 所以打车回家后就做了,做得很激烈。 没办法,严喻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谁让陶琢说那种话。 基本上是从严喻的床到陶琢的床,然后到绿沙发,然后到地毯。陶琢后悔了,想求饶,但是来不及,严喻一边夸他好乖好听话好厉害好会亲,一边哄骗他换个姿势好不好再忍忍,再一次再一次……然后更加过分。 太荒唐了,这是陶琢最后的念头。 严喻有运动的习惯,手臂有力气,能把陶琢抱起来,让重量全压在一处。这说明第一天晚上他真的很克制自己,很温柔,很体贴,同时也是严喻居心叵测的表现,他像诱惑花栗鼠一样一点一点用瓜子把陶琢诱惑进来。 但那能怎么办呢,陶琢想,他就是喜欢严喻。怎样的严喻都很喜欢。 严喻冲完凉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进来搂着陶琢。陶琢习惯把这个人当枕头,抵着他胸膛和下巴睡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纵/欲的后果是腰疼得快断掉。 陶琢打开手机,发现早上九点林思含给他发微信,问报志愿的事,陶琢回复说没想好呢,大概还是那几个热门专业吧。 林思含却问:才醒? 陶琢有点心虚,支支吾吾找理由:嗯,昨晚和同学吃烧烤喝酒了 林思含发过来两个笑眯眯的表情,不拆穿他,只是说:注意点啦。 那点小心思么,总是瞒不过当妈的。 被敲打的陶琢同学脸一红,仓鼠似的滚下床,发现严喻不在家,估计是去买菜了。 艰难挪到客厅,跪在绿沙发上打开窗帘,看见严喻买了一束新的黄玫瑰,摆在小铁架子上,娇艳欲滴,正在阳光中随清风摇动。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滚动着,每天有新的花,新的亲吻,新的礼物,和不变的爱人。 第161章 一整个暑假几乎都和严喻在家里胡闹,床单换了不知道多少张。 其间尚有一丝理智,抓紧时间去学车,考科目二前两人特地去寺里求佛祖保佑一把过,毕竟顶着大太阳练车实在是太他妈痛苦了,谁都不想被折磨第二轮。 然后是填志愿,等短信,收录取通知书。七月底飞了趟北京提前看租房,严喻研究该怎么把绿沙发空运过去。 八月,要去大学报到了,陶琢把东西收拾好,最后一次环顾这个曾被他们视作家的小两居室。但他已不再为离别难过,知道严喻会永远在他身边。 大部分家具和衣物已经提前找物流公司运了过去,还剩一些没法提前寄走的东西,不得不到最后一天找顺丰。 严喻提前下楼解决这个问题,陶琢则拖着行李箱,慢慢晃到两人约好一起上车去机场的地点。 这个位置就在一中门口,天桥下,一块空地,旁边有棵苍老的榕树拔地而起,几个爷爷正扇着蒲扇坐在树荫里下棋。 严喻还没来,陶琢无所事事,坐在行李箱上等,脚不时点地晃来晃去,像两年前刚转学到一中时,坐在宿舍门口等许瑛来接那样。 但现在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等人领养的小孩了,他有一位情深意笃的恋人。 不断有轿车停在马路边,陶琢抬头看,发现是一中新生入学,提前回校军训。 学生们大包小包提着桶拖着盆爬进学校,同时还要应付父母永无止尽的嘱咐和唠叨,出了一身汗,特别狼狈。 陶琢看着看着不由一笑,仿佛依稀看到两年前自己的影子。 忽然有一个男生走过来,怯生生地问:“学长,你也是一中的吧?那个,宿舍楼怎么走啊。” 估计是因为陶琢穿着白色衬衫,背着书包,长相又十分少年气,小学弟错以为他还在上高中。 陶琢懒得解释,说:“进门右拐,顺着林荫道一直往前,看到那个大铁门就是了,前两栋是男生宿舍。” “哦哦,”小学弟说,“谢谢学长。学长能不能加个微信啊?我是理重点六班的,之后有什么不懂的……” 陶琢打断道:“你是六班的?”他想起许瑛说过自己要回去带高一,好像就是六班。“你们班主任是不是叫许瑛?” “对啊对啊。” 陶琢说:“没什么,好好学习,她去年带高三带出三个裸分清北,估计会给你们上压力。” 然后抬头看小学弟,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一对上视线脸就迅速红了。 陶琢心里一跳,挑眉,没吭声。 小学弟又问了几个问题,陶琢一一回答,最后笑着嘱咐他:“别早恋,教导主任叫胡斌,挺凶一光头,管你同性恋异性恋智性恋纸性恋,都抓,抓到就请家长。” “噢……”小学弟被灌输了一脑袋一中生存指南,挠挠头,然后问:“所以微信……” 陶琢笑:“不能给你。” “不好意思,”陶琢说,“学长有男朋友了,被他知道会吃醋。” 而且吃起醋来在床上很凶。 陶琢把一脸震惊的小学弟打发进学校,抬头,看见一辆滴滴专车停在路对面,严喻打开车门下来,对他招招手。 南城八月,阳光依旧灿烂,透过榕树落了满地,仿佛漫天飞光。 一中的钟声依旧清脆飞扬,矮墙边的香樟树依旧蓬勃繁盛,长长的走廊上依旧有学生打打闹闹,雪白的衣角在空中飘动,被风吹跑的试卷滑向操场那边。 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永远有人保有十八岁时最炽热的那颗心,陪你走完未来漫长的一生。 这样想着,陶琢笑起来,跳下行李箱,背着吉他包跑向马路对面那个少年,落入他的怀抱。 他们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会一起长大。 他们来日正长。 -来日正长·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