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在人设之外》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1）

    天气转冷，这几日总是有雨，细密雨丝砸在窗上，湿冷渗进里头的空间，令沉悉之下意识地曲指抓上袖口。
    手边的热美式已完全凉透，酸得叫人不敢喝第二口。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沉悉之非但没放下，甚至还配着修改脚本的工作啜饮。
    七点半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由远及近的交谈声突兀地响起，沉悉之扭头就见经纪人叶悦和此时最不想碰见的男人打开办公室门一起走了进来。
    「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叶悦边取下围巾边朝她靠近，看见她电脑上的白底黑字，摇了摇头，语露无奈，「又在改脚本，这又不是你的工作，给自己找麻烦干嘛。」
    敲击键盘的手停住，瞅着还有另一人在场，沉悉之简短地结束这段对话，「因为是我演的。」
    「行，别把自己累垮就好。」叶悦耸耸肩，也不强求，「那你吃过早餐了没？我和顾望刚还在讨论要吃什么，喏这是菜单，看你要不要一起买。」
    不远处正给植物浇水的易顾望听见自己的名字，朝她们看了一眼，「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
    谁知，儘管男人的态度温和、言词得宜适当，沉悉之的心情依旧不受控制地朝负象限走去。
    而更糟的是，她明白地知道这是迁怒。
    刚要拒绝，久违的胃疼却因为连日食慾不佳、三餐不定登门而至。沉悉之思忖片刻，也不想虐待自己的身体，于是草草扫了眼萤幕上的菜单。
    「起士蛋饼就好，谢谢。」
    「饮料要吗？」
    「不用了，这样就好，钱待会放你桌上。」
    她对易顾望的态度始终是客气疏离，这样的相处模式已持续两年，与公司上下认知的好搭档、观眾眼中的「神仙眷侣」大相逕庭。
    而原因……荒唐到她不敢承认。
    「好。」易顾望点头表示记下，再次穿上大衣，「那我先走了，到现场我再看看有什么热饮，顺便给其他人带。」
    叶悦满意地点点头，笑夸：「还是你想得周到。」
    目送他搭上电梯离开，叶悦一屁股坐到沉悉之桌上，锐利到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在她脸上流连，最后深深望进她的眼。
    沉悉之被那眼神盯得心慌，似曾相似的尖锐挑起记忆，徐绍谦不带情绪的指责和后来的哀求宛若在耳畔——
    『对他真的没有感情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辞职？』
    『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不分手可不可以？我绝对不会再做出伤害你的事了。』
    坠入看不到头的自我控诉前，她听叶悦道：「你和徐绍谦分手了。如果我不主动提起，你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果然是这个。
    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我怕你担心，而且这也不影响我工作。」
    「我是在问你，无关乎工作。」叶悦对她不顾身体的态度而气，「悉之，你知道自己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吗？」
    闻言，沉悉之猛然抬眼，视线闪过黑屏的电脑萤幕，驀地定格，没有晦暗或发黄等证明气色糟糕的色彩，仅容纳黑与白的世界，让她的狼狈无所遁形。
    无意识拨乱的长发、绷直的唇角弧度、眼下淡淡的暗沉，以及一出神就涣散的双眼……
    「沉悉之沉小姐！」叶悦双手叉腰地喊，面上覆盖一层忧心，「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讲，别把自己给憋坏，大不了我叫人把徐绍谦打一顿给你解气。」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她猜到。沉悉之赶紧回答，「我们是和平分手。」
    叶悦摸着下巴，点头让她继续，「是我提的，因为工作已经影响到我和他之间的关係，我不想再看见它恶化了。」
    「怎么说？」
    她关怀的视线太过殷切，秉持着不让亲近的人担忧的原则，沉悉之拿捏好说词，将分手那晚的对话大致诉说。
    「意思是，他没办法接受你工作上要和其他人互动的需求。」
    「对，其实不只是他，连我都……」都讨厌和不喜欢的人出演一齣齣甜蜜恩爱的戏码。
    「那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知道这只是合约要求吗？」
    「知道，我们是签约后才交往的，」她略停顿，眸色暗了一阶。
    忆起徐绍谦告白的场景，沉悉之心脏深处传来一阵闷痛。整个人好像掉进了一池苦涩，费尽心思想呼救，却连换气都做不到。
    两年前的那个夏天，眼睁睁看着两位重要之人逝去，而她做尽一切却未能挽回，这是她生命中除却父亲被检查出癌症晚期外最痛苦的日子。
    徐绍谦见她那阵子状况不对，不由分说地将她约出来散心。
    逛到两人初识的大学校园，他没来由地指着演讲厅的方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看错时间提早入场，我因为是演讲者所以也早到。那个时候只是觉得我们的价值观很相像，聊着聊着也就一年，毕业那天我跟你告白……」
    他笑笑，「然后失败了。」
    末夏初秋，天气炎热依旧，秋的气息却令其增了抹湿。
    美好的事物是压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喜欢」二字对那阵子的她太过敏感，垂在悬崖边缘岌岌可危的情绪终于坠落。
    徐绍谦是如何安慰她，有没有拥抱，沉悉之已经忘了。唯有一句话，深刻地印在因不愿回首而佈满锈跡的记忆里——
    「要看过一个人全部的面貌很难，四年，我们认识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从发现自己对你有好感后，我便很努力地想看清你每一个面貌。它们最终将集合在一起，拚出一个完整且真实的你，那是我的心之所向。」
    话音一顿，他弯腰，对上她哭红的双眼，「沉悉之，我喜欢你。」
    这是他的第二次告白，儘管收到答覆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难过的事不再被提起，伤口也许还隐隐作痛，可相比事情刚发生那会已减轻不少。
    生活重新走上正轨，她开始适应从主播助理变为频道主的生活。至于徐绍谦，她以自己的工作为前提、表露心意回应后，得到了他坚定的答案——
    『你是你，与公司给的人设和身分毫无关联，这点我分得清。』
    「分手那天，他向我坦承被频道和现实同时混淆的感受，在清醒和混乱间徘徊，纠结到身体產生了不良反应。」
    「天哪，好严重……」叶悦惊呼。
    「是啊，所以我想该和平地结束这一切。」她苦涩一笑，却只有话是违心的，「他始终是受伤的那方，不要对他太苛刻。」
    这句话的涵义，将表层给叶悦的解释撕开，同样也是她想对自己说的话。
    不只徐绍谦因被混淆而痛苦，她也是。
    不断地苛责自己、心头卡着自厌与愧疚，连日以来困扰她的小情绪无时无刻不在逼她审视最不愿面对的、被工作与现实生活同时拉扯到连她自身都混淆不清的自己。
    不欢而散的前一刻，徐绍谦这样对她道。
    『在我身边的究竟是谁？是认识四年的你，还是影音平台上的出演短剧的频道主？我当然知道这两个得分开看，可说服自己不去想实在太累了，到头来挣扎不挣扎其实无所谓，说真的……』
    话到此，沉悉之已经预判到他要说什么，她抿紧双唇，等待着他的指证和判决。
    『我快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你了。』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2）上

    会让旁人担心的心理活动无需透漏太多，更遑论结局已定。
    送走自家经纪人，沉悉之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她现在正在进行脚本的校对。一个并不在她工作范畴中，做了也註定惹编剧不快的事情。
    敲着键盘，眼睛盯着萤幕上的白底黑字与表格框，表格横列标记着场景、镜位、景别和台词动作，直行则是镜头号码。
    这些镜头含台词平均一条十秒上下，偶尔会遇到较长秒数的，加总起来几十条，最终经剪辑合成约莫七分鐘的短剧。
    每一条镜头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相辅相成、相互烘托，就同频道团队里的所有人，剪辑、摄影、助理、经纪、编剧……还有最核心的演员。
    沉悉之与易顾望是一对搭档，负责在频道的短剧里出演情侣。
    其实她也无须自找麻烦地碰脚本，只是所属的璀璨传媒给团队安排的编剧与频道原始风格相差太多，原编剧沉悉之看不下去，也不愿演出与她价值观相悖的人设，这才决定进一步干涉。
    「你的蛋饼。」熟悉的男声在身侧响起。易顾望将塑胶袋装的蛋饼和一杯封膜饮料放在她桌上。
    「他家的苹果红茶不会很甜，热的喝也不会涩，你喝喝看。」知她定会拒绝，易顾望又补充一句，「我给悦姐他们都买了，每个人都有。」
    「多少钱？我再给你。」沉悉之强迫自己笑着。纵使知道是善意的请客却也不想因此欠他什么，原因简单，就是不喜欢这人。
    易顾望只当她不喜欢欠人情，可赠送的东西并无收费的道理。
    作为搭档，他瞄了眼她眼下疲惫的痕跡，将热饮推到她面前，摇头道：「再说吧，不然你下次回请也可以。」
    说完，不等沉悉之回应便转身离去。
    ?
    工作上，沉悉之向来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马虎应事。
    将杂乱的思绪收进犄角旮旯，揣着脚本到达摄影棚所在的楼层，深呼吸，电梯门一开，她扬起笑向团队所有人问好。
    「盛哥早啊，晓果早安，今天也要麻烦你们了。」
    「小沉早。」盛哥边回应边调整摄影器材。
    「悉之姊早安！」晓果热情回应后便继续核对今日要拍摄的道具。
    盛哥是团队中的的摄影师兼导演，长相凶狠、个性严肃不爱笑，但只要不打扰工作进程，其馀时候他也是非常可靠有实力的伙伴。
    晓果是她的助理，留着一头可爱的羊毛捲与齐刘海，个性活泼开朗，做事也十分细心稳重，替频道帮了许多的忙。
    易顾望与其助理还在与品牌方的临时会议中，距离拍摄还有十五分鐘，索性沉悉之就靠在墙边记台词。
    还差一个月过圣诞，现在的节庆气息尚不算浓厚，但无论有没有降温、有没有年末的离愁感，不变的是商家替年底的產品做宣传。
    晓果手中的圣诞限定礼盒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送到他们手中，自然而然地交给易顾望进行品质测验。
    所谓测验，就是替频道筛选广告品质。确认原料成分与含量没问题后，易顾望会在自己身上测试一番，若功效符实，他才会向叶悦汇报可进一步发展商业合作。
    基于令人信服的实绩，这点倒无人有异议，连沉悉之也不曾干涉。
    同为频道主的同事曾问他浪费时间做这个值得吗？
    產品单一，顾客却是千人千面，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期望很正常。
    而易顾望只是笑笑，说这并不花他多少心力。
    若不是看见他工位上一叠厚厚的保养品原料分析和翻译成中文的註解，恐怕沉悉之也不会发现这份额外的工作有多累人。
    从自找麻烦这点来看，他们还挺像的。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2）下 （修）

    叮！
    电梯抵达的声音挤走她心里头纷飞的想法，姍姍来迟的易顾望带着助理善礼快步走进摄影棚。
    「抱歉我迟到了，麻烦再给我三分鐘。」
    看着他没有破绽的笑容与工作态度，沉悉之心中狐疑。
    刚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品牌方将被退回的防晒產品原封不动交给易顾望，并递上修改金额后的合约希望他再慎重考虑。
    却不想他直接抽出合约书之下的红包袋，并直言只要產品中的致敏成份未剔除，频道就不会接此防晒霜的广告。
    璀璨传媒想介入当和事佬，却弄得里外不是人，总之三方最后都不太愉快。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我准备好了，开始吧。」他一句话将公司和品牌方给的压力甩上肩，隐藏在背后，看不见影。
    盛哥下达指令，「第一条，三二一，来——」
    〃
    中景镜头里，他拿着一个红白圣诞风礼盒走入，脸上的笑容尽显温柔和期待。随着手中的礼盒进入镜头中央，便改以特写的方式聚焦礼盒上的细节和品牌名称。
    他贴近那道虚掩的门槛，却听见里头连连的唉声叹气。
    「怎么了，愿意和我说吗？」他将礼盒背在身后走近。
    女人沉默良久，抚上自己的面庞。她不满意自己现在的模样，更不敢去想未来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再年轻、皮肤修復能力降低，被皱纹斑点爬满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越想越难以受，鬱气堵在胸口，她垂下脖颈与手，略显颓丧。
    可下一秒，那隻手就被伴侣抓住。
    男人与她十指相扣，将手抵到脸颊旁边，轻轻蹭了蹭。
    「为什么不开心？」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接受不再年轻的事实，看见现在、想到以后……就忍不住感到焦虑，万一以后我长得很难看该怎么办……」
    停住的对眼落入脚本设计的空拍，无须言语形容的情绪在此交流，引人带入。
    「才不会，你在我心里永远都好看。」男人深棕的眼眸倒映她的身影，心意真诚且悠长，然而光凭情话说说也没用处，要她自己体会过才懂，「这是我准备的圣诞礼物，我想现在你需要它。」
    说着，他掀开那精美的礼盒，几罐保养品躺在银色拉菲草里，品牌的名字跃于眼前，那一串简约设计的英文字符唸起来是路径的英文——way
    男人拣起贴在礼物盒侧边的產品介绍卡，看见被加粗画底线的保湿提亮、抚平细纹暗沉几字，将介绍卡递给她。
    「你用个几週试试，看效果是不是真的如它所说的那样。」
    女人在感动之馀接过，低低应了声好。
    这款标榜以积雪草与金银花做主成分入药的面霜与化妆水，在日夜不懈的使用后终于看见了些效果。
    她也许没注意到，在看着日渐亮白水润的肌肤时，镜中与现实的人影一直在调换，脸上的笑容慢慢回归，焦虑的频率也越来越少。偶尔还是会发现难以復原的晒斑和痘印，不过她却能试着与之和解。
    两个月后，仍旧是刺骨的冬日，却因为与爱人依偎在一起而感到温暖。
    她懒懒地躺在他腿上，举着手拿镜端详自己的脸。
    「你觉得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她问他，却见他那张朗眉星目的脸低了下来，很认真地扫过她五官每一寸细节。
    「还是很漂亮，你叫我怎么说。」见女友瞠目，他开怀摆手，「好啦不闹你，是皮肤吧，总感觉亮了不少，还变白了是吗？」
    「连你也这样觉得！」这段日子辛苦的成效被认证，她自是喜悦非常，再看镜子却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因为容貌焦虑有多不开心。
    由上至下俯拍的镜头里，写有品牌名称way的银色细闪手拿镜背遮盖她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隻眼睛。
    忽地，眼睛透过镜头与观眾对视，她啟唇，镜头却在那瞬间往旁边移动，以飘动的白色窗帘预留未来放字幕的背景。
    「人类是冒冒失失又可爱的动物，在与自己和解的路上难免会遗忘或掉落东西，可是……」
    〃
    「漫漫长路，有的是时间找回自己。」唸完最后一句台词，两人瞬间分开，易顾望朝她頷首，对方才的亲密举动说声抱歉。
    沉悉之摆手说了句没关係，背过身的瞬间，她看着镜中再熟悉不过的脸，荒谬地想问——
    你是谁？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3）

    「我要找悉之姊！」
    「现在还在拍摄，待会我会通知她你来过。」
    「可是我是真的有急事！」
    听见门外的吵闹，沉悉之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慨，疾步走向门口。
    宋逍玥见靠山来，一秒将蛮横收起，可怜兮兮地说：「悉之姊你在忙吗？我有急事想问你可是他不让我进去……」
    沉悉之一阵头疼，公司虽然没明文规定未经允许不得擅闯使用中的摄影棚，但只要是个人，尤其是做传媒业的一定知道这隐性规则。
    头痛归头痛，但盛哥确认拍摄片段没问题，也允许他们离开了，她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
    直播部的休息室内，宋逍月两手撑腮，一脸好奇地让沉悉之说分手过程。
    「也没什么特别，就和一般人正常分手没两样。」她双手抱臂，简直气笑，「这就是你说的急事？还有，为何跟叶悦讲这件事。」
    她不反对收到身边人的关心，只是与徐绍谦分手一事的细节还得看人决定保留程度。
    叶悦口风紧同时又是生命共同体的经纪人，说了无妨；宋逍玥性格单纯却沉不住气，若是将细节托出，依沉悉之对她的瞭解，指不定反应大到藏不住。
    宋逍玥嘟起嘴对手指，「对不起嘛，我想你可能需要有人聊聊，但我又没谈过恋爱……所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分手的！」
    灼灼目光过于逼人，她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深觉自己太宠宋逍玥了。
    「要怎么跟你说……我们不是不爱对方，只是观念不合，不适合再走下去浪费彼此的时间磨合，这样懂吗？」
    「这样啊，好可惜喔……」宋逍玥嘟嘴，「还以为有什么烂黄瓜的八卦能听。」
    「可惜什么，我们平常工作都够忙了，这样对双方都好。」
    「也是啦。」听见关键词，宋逍玥消下的斗志瞬间扬起，她猛地拍桌，周遭的百叶窗被震得一晃一晃，「悉之姊！你同事欺负我！你都不知道他刚刚对我多兇多狠，如果你刚没有看到我，我恐怕会被打……」
    「停，打住。」沉悉之将她叫停。心想这哪是太宠，这简直是宠坏了，对错不分还颠倒黑白。
    可对上那张清纯乖巧的巴掌脸，沉悉之又心软了。但宋逍玥总得罪人的说话方式确实该打磨，否则她离开后没人护着，她真不知宋逍玥要怎么在吃人的传媒业混下去。
    「我不知道他错在哪里，行为举止都温和礼貌，只是挡着不让你闯进去而已。今天是刚好拍摄完，如果拍摄还没结束你就擅自进去，盛哥绝对会更生气。」她思绪清晰、言词理智，不因个人感情而偏袒，「虽然我们熟，但该有的礼貌不能因此落下。」
    宋逍玥下意识不服，拔高声音，「干嘛帮他讲话，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沉悉之没被她的高分贝唬住，情绪一激动就藏不住事，对她有所保留果然是对的。
    眼角馀光瞥见百叶窗压下的人形暗影，是有人听到动静凑过来偷听，沉悉之语气瞬间变得严厉，「你太大声了。」
    「对、对不起……」
    「能说的我都说了，没有任何八卦可以挖。手机响很久了，你快接吧。」
    震动的手机与桌面发出共鸣的嗡嗡声，方才宋逍玥多次眼神暗示她不要提醒，可现下已累计三通，唯恐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
    「喂，是的我是逍玥。啊这样吗，好的没问题我三分鐘内过去。刚刚？我跟悉之姊待在一起，是我太多话了哈哈。现在就过去，有什么要准备的你继续说。」
    她向沉悉之用唇语说了声「直播救场」，打开休息室的门小跑离开。
    「门都不关，真的是……」无奈摇头，她将纸杯内的水饮尽，揉捏投进垃圾桶里。
    ?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短剧与圣诞限定礼盒正式上架。
    沉悉之正在家烹煮晚餐，叶悦一通电话打来，不等寒暄便急着报喜：「礼盒一上架就被抢空了！一万组啊！现在way那边供不应求，消费者还等着他们再上架呢。」
    「是吗？那恭喜。」反应很平静。
    「就知道你不担心这个，哈，那叫什么？胸有成竹是吧。」
    「……」也还好，只是不是最在乎的事情。
    沉悉之将电话开啟扩音放到一旁，咕嘟咕嘟的滚水也鑽进麦克风里，叶悦被好消息冲昏的脑袋缓过来，总算想起开场的寒暄。
    「煮水吃泡麵？」
    「哪有可能，」沉悉之边答边把水煮蛋夹起放进冰水降温，「下周不是有形象照拍摄，再接着公司有盛典，这些我都记得。」
    叶悦乐呵呵应着，「对对，没忘就好。」
    沉悉之没忍住抽抽唇角，与叶悦认识也快四年，从她刚入职做主播助理到现在的频道主，她确实是知心姐姐没错，就是时刻记得工作这点有些没人性。
    「悦姐那我先去吃饭了。」
    「去吧，我老公喊我吃饭了再见。嘟嘟——」
    「……」好，没事，她习惯了。
    沉悉之将那盘聚集原型食物，看着清淡健康的晚餐端上桌，搭配一碗料理包海鲜浓汤。这还是之前拍过的產品，她挺喜欢这口味，私下一直在回购。
    寻找搭配晚餐的电影时，她想起叶悦兴奋的语气，踟躕五秒，她用私人帐号点开频道——
    甚是喜欢眼中的你。
    八个字的名字在影音平台不常见，尤其他们频道没有更精简好记的称呼。曾有粉丝绞尽脑汁发想，但在听完沉悉之对这八字的解释后，又默契地打消主意保持原样。
    要说有什么更亲近的称呼，cp粉们会亲暱地叫他们「望之cp」。
    一是取两人名字的尾字，二是望着某个人，不就代表眼中有谁吗。cp粉一致觉得这名字好记又浪漫，甚至可爱地称呼自己为「小眼睛」。
    沉悉之翻阅评论，被几个温暖可爱的评论逗乐。
    『看完今天更新的小眼睛来集合！』
    『集合！看完了好甜！』
    『集合+1，超甜超甜，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方式看着太舒服太自然了。』
    底下刷了一排+1。
    不同于像小麻雀般热闹可爱的小眼睛，更多在意他们剧情的观眾也在下头留言：
    『两个人情绪都很稳定，不像我，只会稳定发疯。』
    『虽然和自己和解、爱自己的话题早就被讲烂了，但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牺牲时间、情绪……很多很多。它和人一样困难又平凡，也并非一蹴可几，却已经是一般人能做的最大的改变！』
    『男朋友今天一直夸我呜呜，还偷偷给我买了同款但被我发现了哈哈，我猜是最近我容貌焦虑很严重被他发现了吧，我也会在与自己和解的道路上努力的！』
    『想到上次看到那个谁说搭商务舱，专门去北欧国家拍產品广告，相比之下他太庸俗了，满满的铜臭味。』
    见到这条评论，虽不知他是否有心，沉悉之的心绪还是一下变得复杂。
    指尖悬在萤幕上，过了半分鐘才缓慢点开回覆这楼的评论区，好险，大部人都具有思辨能力，没有被牵着鼻子走。
    『哈哈有点没必要哈，理性沟通尊重不同呈现风格与辛苦的创作者。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目前看过的同类型频道主都很用心地让陌生国度和產品做连结呢！』
    『如果你也喜欢望之cp的话，请跟我们一起用更和平的方式爱他们，不要踩一捧一哟！』
    关闭应用程式，沉悉之完全丧失打开手机的动力。
    作为半公眾人物两年有馀，再恶毒难听的评论也都看过，可无论次数、无论是对谁揣着恶意，像这採一捧一，她始终难以接受。
    因为，她心里藏着一件难以释怀的往事。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4）

    年末时节总是繁忙，人们或期盼或恐慌的情绪烘着冷空气，时间发酵膨胀，让一年最后那几天过得特别地快。
    沉悉之这一週忙得脚不沾地，圣诞限定產品的影片刚上不久，过年礼盒的拍摄又被提上日程
    白天她在公司进行拍摄，晚上回家加班校阅脚本，等到有时间好好歇息时，日子已走到了十二月三十号。
    出奇地，总爱和她唱反调、将交稿日压在厂商设限的最后那几天的编剧不到十点便宣布脚本过稿。
    沉悉之原有些诧异，可瞥了眼笔电时间下方的日期便即刻了然。
    今年就要迈入尾声，新的一年也正酝酿新的篇章，与其和她这个讨厌的工作伙伴吵架，不如将时间留给朋友或家人。
    思及此，她不再纠结。
    知道这个点妈妈肯定没睡，她一通电话直接过去，果然在接通后听见背景的电视剧音效。
    「大忙人沉小姐。」黄湘慧哼了一声，语气却止不住高兴扬起，「没良心的，都几个月没回家了。」
    「过年就会回去了，参加完公司的颁奖典礼就回去。」
    「尾牙喔？」黄湘慧只是随便问问，真正的重点在后头，「啊你那个工作是不是快结束了，妈跟你说千万不能续约，到期自动解约后就快点跟小徐稳定下来，过过一般人的普通日子，不用遮遮掩掩多好！」
    「……」沉悉之攒着手机的力道忍不住加重。
    她不大会向妈妈隐瞒事情，喜忧皆报，母女间无论好坏都没有秘密。原意只是想让妈妈放心她一人在外工作，却没想到，并不是所有路程都能一帆风顺地走到理想结局。
    沉悉之沉默良久才开口：「妈，我们分手了。」
    黄湘慧那头也是寂静，许是没想到一起经歷这么多、也心甘情愿为彼此迁就的两人会分开。
    沉悉之以为会被盘问些细节，而她也打算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却听黄湘慧开口。「喔这样啊，没关係，那只是说明你们真的没缘分而已。」
    她笑了笑，「如果你们是和平分手那更好，还好你们是在结婚前发现对方不适合自己。」
    母亲的开明将她吓得语无伦次，「不是……不对，你难道不想……」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难道你们不是和平分手？」黄湘慧忽然摆出家长威严，「如果是因为谁做错事，管她是我女儿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照打照骂。」
    母亲的猜测已十分接近，沉悉之怕自己憋不住秘密，急忙打断妈妈的脑补，「我们是真的和平分手，我只是有点震惊你会这样说。」
    「不然要说什么。妈妈知道你在外面很辛苦，如果不是爸爸生病需要钱，你也不会进传媒公司。从小到大，你最讨厌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我知道这份工作影响你很大，也让你不太开心。」
    「妈妈……」舌头贴着上顎，沉悉之的说词全哽在喉头。
    都说知女者莫如母，黄湘慧肯定猜出他们是因为沉悉之工作的缘故分手，并且按沉悉之的个性，一边是不喜欢的工作，一边是认识六年相恋两年的男友。因为前者的缘故放弃后者，她肯定不好受。
    「悉之啊，人生很短，条件允许的话还是让自己自由一点、开心一点，不是所有遗憾都需要硬背着反思。」
    眼眶发烫，梦魘一般的纠结被母亲的话语破开一个洞，暖暖的光辉照下，携着她的手将她带离这阵子困扰她的痛楚。
    难以释怀的原因并非割捨不下情感，相反，便是因为能清晰地将付出清算，才得出愧对徐绍谦的结论。
    分明交往前已列出条件在前，可随时间飘移、情感摆盪，他竟在意起沉悉之作为情侣短剧频道主的工作互动，并打从心底怀疑她待感情不忠。
    这份类似被背叛的感觉搭上酒精催化，他便和一名对他一见钟情、满心满眼都是他，能够大方对他表示喜欢并认真追求的女人上了床。
    沉悉之并不想知道徐绍谦向她提开放式关係的原因是否为食髓知味，但她清楚，如果再这样牵扯不清，最后伤得最重的还是徐绍谦。
    所以她真做了坏人，毅然决然地提分手。
    那头的黄湘慧还在说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云云，沉悉之左耳进右耳出，指尖在被褥上写写画画。最后，她盯着那一片白，伸手抹去那透明的文字。
    徐绍谦，我们就这样扯平吧。
    ?
    六点鐘左右，沉悉之被自律的生理时鐘唤醒。
    鸟儿在窗外扑着翅膀吱叫，世界还睡眼惺忪，天幕泛着濛濛灰白。
    她按往常那样洗漱后就自律地上了跑步机、做了三十分鐘的瑜珈，又给自己做了顿营养清淡的早餐与冰美式，配着喜爱的歌单，一边享用一边确认行事历。
    十二月三十一号的行事历只有单一的蓝色，行程却是安排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没有片要拍，也不用到公司打卡，唯一要做的事只有搭叶悦的车到外边的摄影工作室进行形象照与情侣写真的拍摄。
    叶悦前些日子给她看过了四套造型和棚景，其中一套甚至要去咖啡馆和街头取景。拍摄、移动加上妆发，按往常的经验，从早上拍到傍晚都算效率好的。
    沉悉之咀嚼着无味的水煮蛋，放空想着几点能踏出摄影工作室。
    叶悦的车很准时，沉悉之在约定地点等待没多久，面前便停妥一台黑色休旅车。
    打开车门，入眼的画面令她愣了一瞬，心里头再三确认自己眼睛没花。
    易顾望坐在中间，长腿併拢、双手握着摆在大腿上，堪称正襟危坐。他今天穿的轻便简单，白色圆领毛衣搭配黑色直筒裤，分明是休间的装束，却硬生生插进了严肃……以及幽默……
    「早安。」他朝车门外的沉悉之道。
    「早……早，大家早。」
    这一幕对沉悉之衝击太大，她刚甚至一度想让副驾驶座上的晓果和易顾望换下位置，要不，和驾驶座的叶悦换一下也行。
    「悉之快上车，外面冷。」叶悦听起来好像没有这个意愿。
    前往摄影工作室的路途，叶悦要专心开车，晓果和善礼也正犯困，随车子颠簸睡得很香。
    沉悉之怕晕车，不爱在车上用手机，身旁的易顾望双手空落落，怕是习惯和她相同。
    正偷偷观察着，易顾望却先出了声，「外套需要帮你放在后面吗？」
    被他这一提醒，沉悉之才发觉自己身上的针织外套没脱，往两边开散的下摆，左边挨着门，右边也快贴到易顾望身上。
    而她，潜意识把右边捏着不想让碰到他，模样并不比坐得板正的易顾望好多少。
    「……没关係，先不用。」她迅速地将外套脱下，胡乱捲成一团放到腿上，假寐着装作没听见头顶的轻笑。
    与搭档认识两年有馀，两人却连朋友都算不上。
    沉悉之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奇葩。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5）上（修）

    抵达预定的摄影工作室，临下车前，叶悦特意交代了句，「我已经先和工作室打过招呼了，但记得现在是上班时间，该做什么自己清楚。」
    进入状态的两人朝她頷首，戴上口罩与鸭舌帽，一前一后下了车。
    虽然他们不是明星，身旁也不会随时有狗仔跟着，可一旦在公共的影音平台露过脸、以另一个人设活在大眾的视野下，他们在家以外的时间，如若不施以偽装遮掩，就必须活在人设的禁錮下。
    幸亏叶悦先打过招呼，一进入工作室，两人就被带开上妆更衣，过程进展地异常顺利。
    更换完服装与妆发后，沉悉之被带到第一个佈景，与易顾望各自坐在米色沙发上的两端。
    感受到沙发另一端的塌陷，易顾望偏头望去，便看见女人精緻骨相撑起的侧顏。似注意到他的视线，她转过头来，视线恰好相对。
    饱满的唇与看任何事物都含情的桃花眼，将女子的柔媚勾的刚好，可她偏拥有一双线条俐落且英气的眉，既能嫵媚又能帅气，几乎能掌握各种妆容和造型。
    但能掌握并不代表是最适合的，以易顾望两年多来的观察，他想，公司设定的温婉风装造绝对无法将她的美放到最大。但论哪种风格适合，他似乎也答不上来。
    「怎么了？是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浮粉脱妆了？」被他直勾勾地盯着，沉悉之难免困惑。
    易顾望的视线顿在她浅茶色的眼眸，一秒后又移开，摇摇头，「没有，很好看。」
    「……」沉悉之被这话噎住，却不是羞，就是被直接到了而已。忆起叶悦交代的事情，她十分不走心地歪头扯出一个微笑，「谢谢。」
    看见她公式化的笑容，易顾望倒真的想到了什么，「待会的动作会由摄影大哥指示从互动中抓拍，临场发挥你可以吗？」
    沉悉之点头，工事上她向来很遵守指令，「没问题，当然可以。我们配合得越好就能越早回家休息。」
    听她明显想下班离开的意图，易顾望失笑应好。
    即便有些丧地想着下班，可她的眼睛依旧无比明亮，衔着一抹笑容，他想起上上週听见的对话。
    『我不知道他错在哪里，行为举止都温和礼貌，只是挡着不让你闯进去而已……』
    『干嘛帮他讲话，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有事去直播部寻她，却正好听见她和那个叫宋逍玥的女生的谈话。
    沉悉之不喜欢自己，他也是那时才确定的。
    原因未知，不过他想这严格上来说不算讨厌，顶多是毫无好感。
    真正的讨厌他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绝对地嫌恶、做或说什么都是错误、不予辩驳的机会便给人判刑……沉悉之与他们不同，她保存着理智、天平标准清晰，倒真的令他好奇自己怎么让这么公私分明的人不喜欢了。
    工作室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交涉的声音连连不止，原定时间不断推迟，直到有人告知原定摄影师临时有事来不了，他们现正在连系能来的摄影师才知晓原因。
    被耽误行程开始时间，叶悦气得不行，本想再与工作室交涉一番却被易顾望和沉悉之联手劝回。
    反正也都是一整天的行程，就算准时开机也不会多早拍完。叶悦听完后虽恢復了冷静但仍有些无法接受，直到工作室主动退款才肯罢休。
    看着自家经纪人与小助理手挽手拿着退款去买饮料的背影，沉悉之无奈到与易顾望相视摇头。
    「嘿！让你们久等了！」有一个神似神奇宝贝球的身影挤进门框，上红衣下白裤的摄影大哥爽访地向他们问好，「你们好，是易先生与沉小姐在十一月十三号预约的情侣写真对吧？我姓吴，大家都叫我吴大哥或吴摄，你们随意叫就好。」
    「那今天就麻烦吴大哥了。」易顾望含着笑礼貌接话。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可是超级大单呢！而且还那么早预约，真不容易！」
    他溢于言表的开心，彷彿在说「时间过那么久，你们居然还没分手」。
    沉悉之心中下意识地想反驳他们并非情侣关係，可这想法才刚冒头就被她扼杀。
    现在是工作时间，无法让她意气用事，再说，反驳后的解释完完全全是个麻烦，何必要这么做。反正她现在也单身，被错认也没什么大不了，更无需亏欠谁了。
    眼珠子一转，沉悉之用眼角馀光睨向易顾望，却发现他的反应十分平淡，大概也同她一样怕麻烦吧。
    时间不允许浪费，两人在吴摄的指示下倾着身子往彼此靠近，不属于自己的香水味渐浓，相处模式也切换成工作时才会出现的亲密。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5）下

    〃
    暖色的灯光下，男女身上皆是宽松的浅杏色毛衣与牛仔裤，女人微卷的墨色发丝匯成柔和的弯缀在胸前，论温柔，男人的眼神简直过之而无不及。
    很有趣，两个并未学过正规戏剧的人却对各种眼神互动驾轻就熟，演绎出来的画面总让人从眼神拉出的丝线读出明确又曖昧的字眼。
    「风！微风！」吴摄朝助理下指令。
    女人翻着一本红皮书封笔记本，一阵风拂过，带动纱製窗帘轻盈飞起，调皮的风牵着她的发带走，但男人抵上左脸颊的食指却令她更在意。
    她以为那是吸引自己注意的把戏，便把笔记本摊到两人中间。未料，男人的手却过分地上抬，玩她的头发、耳垂，最后轻拍她的脑袋。
    蓬松的发原来手感这么好，男人眼色一暗，却突然听见一声吼。
    「让你摸不是压，别把她头发压扁了！这样不好看。」
    「咳咳。」
    笔记本被搁在旁边，她腾出两隻手，对着男人的脸捏搓揉扁，搞怪的鬼脸与无奈纵容的眼神让她越发得意。
    「互动，互动！简直太棒了。」吴摄嘖嘖称奇，「再帮我换个位置……」
    他们坐在窗台旁，周围散落着各种物品，拍立得相机、半人高的超大泰迪熊、乾燥花束、吉他。
    一一将道具捡起互动，各种排列组合的测试出来，是她窝在泰迪熊怀里抓着爪子拍手、是他拿着吉他自弹自唱的画面最为和谐好看。
    〃
    「好，换下一套造型。」
    这话在沉悉之耳里像是赦免，她起身准备离开这日系家居棚，吴摄一句话却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你们配合的怎么这么好啊，简直太搭了。」他对还坐在窗台上的易顾望道：「我可以八卦一下吗？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脚下像生了胶，沉悉之分明想离开，却忍不住为他的答覆佇足。
    「我们认识两年多，期间也不断在磨合在努力，大哥看到的大概也是磨出来的默契和感情吧。」
    「你这小子真会说，大哥祝福你们可以久久！」得到满意的答案，吴摄拍拍他的肩，「好了聊完了，时间紧张，快去换衣服化妆。」
    吴摄扭头注意到门边的沉悉之，不禁开怀大笑，「哎放心，我们可没有说你坏话喔，不用等男朋友啦，男生的造型没那么复杂，你的话还要加上妆所以会花比较多时间，快去吧。」
    沉悉之点头说知道，接着头也不回离去。
    「沉悉之，你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不明所以，「什么事？」
    「这样说会让你不开心吗？」男人的眼神认真到不掺杂质，低沉平静的声音却带明显的关心与担忧。
    担忧什么，是怕她感到冒犯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便被他的说词证实了。
    「吴摄不知道我们的关係，而且我也不确定该不该老实和他说，既然他这样问我也只能避重就轻回答，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先向你说声对不起。」
    沉默了几秒，沉悉之再一次抬头注视关切地询问她感受的男人。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是太礼貌还是在做戏？
    不，现在不应该纠结这种事情。沉悉之衝他摇头，「我没事，况且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不需要道歉。」
    说完，她道了声时间有限先失陪便抬步离去。
    是吗？易顾望不这么认为，唇瓣歙动，看着她远去，他终究没说什么。
    又看见了，那牵强的笑。
    当她说或做违心的事时，这种时候，类似的笑容就会出现。
    坐在椅子上任化妆师修改妆容，眼影刷正在眼皮上动作，她闭着眼，挥之不去易顾望对吴摄的那句回覆。
    不得不说，这回答近乎满分，而且以某种方面来说一点错都没有。
    因为是工作，所以只需催眠自己：你就是脚本写的那样，看，连和朋友都称不上的人扮演情侣都能被夸的和真的一样。
    心上在意的字跡被腐蚀溶化，液体爬过的痕跡是满目疮痍，最后聚集成一漥苦涩。
    可这一次，她没有脸敢去迁怒易顾望。
    她真正反感、想疏远的是谁，答案其实已了然于心，正是那个被工作影响着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帮我睁开眼睛喔。」
    沉悉之应言睁开眼，眼前是镜中自己的倒影。
    化着清新素雅的妆容，身上也已换成待会外拍的造型，是很日常的淡紫色连身长裙，发型则是辫子半扎发，后脑杓处还夹了个米杏色蝴蝶结。
    好陌生，真不适合，不喜欢。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6）（加更）

    离开摄影工作室时已超预期，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沉悉之有些恍惚，拍到最后一套造型时他们五人又饿又累，只有吴摄和工作人员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吴摄她能理解，这个摄影大哥几乎把八卦当工作调剂，其他人呢？
    大概是加班费吧。
    「悉之姊我好饿喔——」
    「顾望哥我也快饿死了！」
    在晓果和善礼可怜兮兮的眼神攻势下，一行人决定去附近吃顿饭再回家。
    休旅车在摄影工作室附近转了好几圈，不是刚好遇到公休，就是到点早关了。
    叶悦正想提去她家吃火锅顺便跨年，就听后座的易顾望道：「我知道一间好吃的快炒，离这里不远，再开个七分鐘就到了。」
    「你确定它有开吗？」叶悦抚抚肚子，吃什么都好，就怕到地点了发现没开。
    「嗯，我刚问过了。」他亮起手机，通讯软体的蓝色背景上有几则来回的讯息。
    「喔喔好，那等一下谁都不能点酒啊，我不能酒驾，然后我没喝到你们谁都不能喝。」
    叶悦的独裁差点消灭她对热炒的兴致，晓果目瞪口呆，「啊？哪有这样子的啦！吃快炒哪能没有啤酒！」
    善礼使劲眨眼，「拜託啦悦姐，悦姐这么美丽大方、善良亲切、认真负责，肯定肯定是会让我们喝的。」
    叶悦直接开护盾，「小酒鬼们酒精少碰，我这是为你们好。」
    两个小助理瞬间蔫的像霜打得茄子，只能将求情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哥与姊。
    他们哀怨的脸和累到快变丧尸的肢体动作让人好笑又心疼，笑意滚过喉头，男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来开就好。」
    「我来开车，你们喝。」
    ……这默契，简直没谁了。
    易顾望率先开口，「看吃完饭后谁的状态更好就交给谁开吧。」语毕，他瞥了眼身侧，见她点头应好才放心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酒鬼们可以喝了，悉之顾望你们自己家的自己顾，我才懒的管。」他俩要纵容就给他们纵容吧，话到这份上了，她再阻止就不近人情了。
    小酒鬼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对彼此比出剪刀手，晓果还肉麻兮兮地给沉悉之送了个飞吻。
    这一幕令沉悉之忍俊不禁，「但也不能喝太多，至少自己家的路要认得。」
    「放心吧，我也会帮忙一起顾的。」说话的是易顾望。
    听见他的声音，沉悉之一愣，意想之内的反感没有出现，反倒是一种自然相处带来的轻松愉悦。
    她看向他，面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嗯。」
    对待酒精，叶悦除了特别独裁也特别专情，她饭菜没吃多少，啤酒倒是喝了好几罐。到头来，拿一堆啤酒的是她、不听劝的是她、先喝掛的也是她。
    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叶悦，几人不得已只好打电话叫她丈夫来接。
    「悉之姊、顾望哥，趁现在还早，要不要去看夜景啊？」
    「对啊对啊，去看夜景顺便跨年，山上可以看到烟火喔！」
    叶悦一走，这两隻就变本加厉地一唱一和，本来说吃完饭就要回家，现在倒好，连家都不想回了。
    沉悉之没碰酒精，意识很清醒，却因为刚吃饱和整日的工作而有些犯睏。
    本想拒绝，却见易顾望一口应下。在晓果和善礼可怜巴巴地注视里，同样也因为放心不下，沉悉之瞇着眼懒懒地点了头。
    休旅车行驶在前往夜景观赏台的山路，易顾望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副驾上的沉悉之将手肘支在车窗旁，手背托脸盯着外头，车窗倒影上她的眼神平静、嘴唇微张，明显是在发呆。
    身旁传来低沉笑声，沉悉之望去，看见易顾望弯着的眉眼，在路灯的照明下，面她这一侧的脸，被暖光照得无比柔和。
    「笑什么？」
    「你累的话可以睡一下，到了我再叫你们起床。」话到最后他没忍住，极快的速度瞥了眼后座睡得东倒西歪的始作俑者。
    沉悉之勾唇，「不用，我跟着就是怕你没办法分心照顾他们，如果再多我一个睡着你要怎么办。」
    「就这么不相信我？」他顺手转过了一个大弯，导航说观赏台再五分鐘就到了，「也不怎么办，就是再多喊一次『起床了』而已。」
    他将那句起床说得维妙维肖，沉悉之轻笑一声，想这人还挺有趣。
    她回头看了眼后座的两人，注意到晓果身上披着的外套掉到了地上。见眼前道路平直无大弯，沉悉之探出半边身子想将外套捡起给她披上。
    轰隆隆的引擎声忽然逼近，一道深黑色的影子蹭着休旅车车身而过，重机骑士身上的白衣如一道惊雷，扰乱原本安稳行驶的车辆。
    「小心！」
    车子猛地向左拐，沉悉之受惯性影响往右后方扑，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双手护住头部。
    飞出去的失重感并未出现，倒是有个强劲的力道揽住她的腰身，又迅速地移到肩头扣住她整个人。
    手还在保护头部的姿势，她心有馀悸地睁开眼，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谢谢。」
    易顾望迅速将手掌翻转向外，确认车速恢復平稳，沉悉之也已回到正常坐姿，他才将手收回放到方向盘，四指一下一下地轻敲。
    「你刚刚这样很危险，摔倒是其次，万一人拋飞出去呢。」
    「抱歉，没有下次了。」她怔愣过后才回话，以为会先得到安慰，殊不知会先得到一顿训。可她觉得，这样直接的相处方式比脚本好多了，「谢谢你，易顾望。」
    「没事。」易顾望点头，态度也有松懈，「如果刚刚碰到你让你不舒服，我也要道歉。」
    这人礼貌正直过分，沉悉之没忍住笑出声，「这倒不用，差点都摔破脑袋了谁还管这个。」
    「也是。」他应和，隐约查觉到与她破冰信号，心情愉悦之馀，又暗暗在心里对她男友道了一句歉。

 Chapter1 倒影中的你与我（7）

    一股烟硝味不知从何处鑽进车内，伴随着一声音频尖锐的咻，蹦的一声，烟火绽放在漆黑的夜。
    易顾望：「几点了？我记得十点五十几出发的，我们有开这么久吗？」
    沉悉之也疑惑地滑开手机，发现十一点半不到，恍然松了口气，「十一点半而已，还好还没十二点。」
    嘴上是这么说，可她还是打从心底觉得这个只持续十五秒、也无特别顏色形状变化的私人烟火好看。
    下班过后的私人时间、关係破冰的搭档、令人无奈又可爱的助理、随兴的夜衝跨年，稀疏平常的搭配，她却觉记忆深刻也值得回味，或许她能记一辈子也说不定。
    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真实，才能填满心中被虚假腐朽的空旷。
    到达目的地，只见观景台人满为患，放眼望去，栏杆上趴着黑压压的人潮，根本看不见底下的霓虹夜景。
    晓果和善礼两个人兴冲冲地抓着一大袋洋芋片说要去找视野好的地方，紧接着就跑没了影，留下两个人在原地站着。
    沉悉之插着外套口袋，疲惫而放空地想着到底几点能回家。
    「你想在这里看吗？」对上她疑惑的脸，易顾望指着不远处稍高却无人问津的小平台，「那边视野会更好，来吗？」
    晚风毫不留情地颳着，将山上骤降的温度送到每一个角落。
    针织外套本就比较单薄，沉悉之也不知道晚上会这样发展，压根没带其他保暖衣物。
    离元旦零点还有五分多鐘，她用指节用力按着眉心，想驱散冷风带来的头疼，抿着唇不让牙关的颤抖被身边人听见。
    她专心于隐藏，却没发现易顾望已经脱下大衣。
    「沉悉之，」他身上仅剩一件毛衣，「不介意的话就穿着吧，或你到我后面躲一下风，不然车钥匙给你也行？」
    她一怔，脑中想着应该要接过车钥匙回车上休息，左手却自动接过了那件外套。
    「你不冷？」
    易顾望摇头，「你看起来比我还需要。」
    末了，他欲言又止地补了句，「你男朋友应该不会介意吧？」
    沉悉之低头看向手中的大衣，总算知晓为何有时他的动作会那么拘谨又讲求礼貌。
    她忍不住在心中叹气，如果知道易顾望和她都是有边界感的人，徐绍谦还会不放心吗？
    「我已经分手了，不用太在意，就继续……」她略停顿，好看的眉头皱起，迟疑着这么说是否恰当，可嘴巴先快了一步，「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吧。」
    直到话说出口后的第十秒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们，以前的关係能好到算是朋友吗？
    沉悉之轻甩脑袋，有些不愿意纠结这种事，索性直接将大衣外套穿上，以此将话题中断。
    易顾望坐在她身旁与她挨着肩，原先的姿势多少有些放不开，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学习对女性礼貌的教养，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想做出让人误会又影响人感情的举动。
    听她这么说，易顾望将腿上相握的手分开，撑着底下的石头，挺直脊椎轻抬下巴，那一刻，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身体不冷、头也不疼了，沉悉之仍旧撑着头，边等待最后一分鐘的倒数，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身旁的男人看去。
    冬日夜晚的风猖狂无比，山区的地势又让风增了凌厉，沉悉之被眼前一幕给夺了神智。一静一动，易顾望俊朗立体的五官在凛冽的风里，显得恬然寧静，像黑夜中闪亮的定锚，安静、温柔、有礼。
    她可算明白——
    现在是下班时间，易顾望无须演戏，主动出借外套和在急弯中护她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个人。
    不得不承认，易顾望，既是她同甘共苦的搭档也是个很好的人。
    「五、四！」合声的倒数传入耳中，沉悉之回过神，跟着倒数，「三、二、一！」
    「happynewyear！」
    烟火照耀夜空，浓黑的夜幕衬着绚丽的色彩，顏色得以于天际悠游，用特殊的视觉效果涂写新一年的序曲。
    「新年快乐。」凝望着夜空，她道。
    「新年快乐。」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1）

    徐绍谦：『元旦快乐，明天中午十二点你方便出来吃顿饭吗？在这间店。』
    凌晨三点到家，沉悉之拖着疲惫的身躯洗完澡，将手机插上充电器，被山区信号差所遗漏的讯息扑天盖地而来，最后停留在徐绍谦的名字上。
    她工作时间不太固定，国定假日都不见得会休息，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元旦有休假的，不过没思考太久，沉悉之便累得垂下眼皮沉沉睡去。
    八点醒来看见出现过烫警告的手机和维持一整晚的聊天室画面，她才意识到自己给人家已读了。
    沉悉之：『好，我会准时到。』
    以前任的身分赴约确实有些尷尬，尤其分手那日谁的表情都不好看，说是和平分手，却更像是双方都吃到亏的扯平。
    交往期间沉悉之曾与徐绍谦讨论过分手能不能继续当朋友的问题，两人的态度很统一，只要不是出轨这种与人品掛勾的问题，分手了还是能继续当朋友。
    现在呢？好像不完全可以也不完全不行。
    她叹了口气，谁叫她先已读不回再先。
    非工作期间外出，沉悉之的装扮会与平时上班有些差异。
    相较于工作中常穿的低饱和彩色与裙装，她个人其实更倾向于简约的黑白灰色和长裤穿搭；包括公司不让剪的长捲发，她更喜欢高层次的锁骨发。
    但平时那身她也已经习惯，甚至平日打开衣橱手就自动地摸向裙装。
    镜中的灰高领叠穿白背心与微喇牛仔长裤穿搭，她甚至得花个几分鐘的时间挑选再搭配。
    虽费了点时间，但沉悉之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种真实感久违地自心脏深处涌出。她抚了抚背心上的羊羔毛，手和身体都是暖的。
    沉悉之提早了十分鐘到达徐绍谦发来的地址，是间坐落于街尾，外观看着有些年岁而不起眼的早午餐店。
    她推开门，店主爷爷亲切地递上菜单，沉悉之礼貌接过并摆手说自己约了人不需带位，接着便往角落的双人桌走去。
    「好久不见。」徐绍谦见她，带着一贯温煦的笑容，「我们先点餐吧，这间店是爷爷一人作业所以会等上比较久的时间，待会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聊。」
    沉悉之迅速决定好餐点，将菜单递给徐绍谦，抬眸却见他浓眉紧锁，眼尾上扬扯出锐利，直勾勾盯着手机萤幕。
    萤幕亮光打在他的镜片上，来讯通知声的间隔逐渐缩短至连续，对方的急迫似乎惹得两人都不太愉快。
    她悄无声息地收手，结帐回来的途中顺手倒了两杯温开水。玻璃杯上桌的瞬间发出一声闷音，徐绍谦神智回拢，下滑通知栏开啟勿扰，这才将手机盖下。
    「是工作吗？要不要先处理，他看起来好像很急。」
    「不，不用，不是工作……是一些比较私人的事情。」怕沉悉之联想到某件事，他忙解释，「快过年了，家里那边比较热闹，有些事需要交代我们这些小辈，可能事项比较繁杂。」
    「辛苦了。」想到过年会面对的亲戚，特别是苛薄的姑姑，沉悉之也一阵头疼，「我现在也差不多该开始想要带什么回去了，送礼真的是一大学问，连要包多少也是。」
    「那款j设计师的手拿包和a牌新出的抗衰面霜，我想应该可以过你姑姑那关。」
    此话一出，沉悉之率先愣了神，紧接着，徐绍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随即也噤了声，气氛陡然陷入无尽的沉默与尷尬。
    他所说的那些，皆是频道最新上片的广告短剧。
    沉悉之知晓徐绍谦会在意那些互动，以为是他偶然滑到或是看到评论，却没想到他是真的会点进去看，甚至在分手后都在意着这件事。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顿。沉悉之点头示意他先说。
    他苦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特别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没风度、又大男子主义，还像个笨蛋一样在分手后还注意你在干嘛……」
    「都过去……」
    「悉之，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吗？」
    徐绍谦炙热哀求的目光在空气中与她的视线相碰，上一次，提出想要尝试开放式关係时他也是这样。
    然而，她的底线并不会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让步后退。
    作为相伴四年、相恋两年的他，更应该知道这点。
    沉悉之深吸一口气，耐心而温和地，将那句未完的话语道完，「都过去了，绍谦，我们已经不适合彼此了。」
    「没有试过要怎么知道？」徐绍谦死死抓着餐布，让桌面上的一切变得一塌糊涂，水杯、餐具、摆饰，都已偏离原本的位置。
    他不明白，为何交往期间他可以为她的工作妥协，沉悉之却无法为他所想的、可以拯救这段感情的方式退让一次。如果真的无法接受，那就好聚好散他也没有异议。
    可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让从头到尾都在让步的他像个小丑。
    「我们尝试了两年不是吗？」她浅瞄了眼玻璃窗外露出一小角的白色高跟鞋，再对上徐绍谦的眼睛，眼底噙着歉意，「确实是因为我的工作才让你在这段感情中受了这么多委屈。之前还能磨合那是没动到原则问题，倘若我们都放弃了底线，那当初在一起说的价值观相似，所以可以试着交往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都不是会轻易放弃底线的人。」
    「绍谦，不要再为了这段感情委屈自己，这不值得。」
    「别说了……」他痛苦地闭眼，左手抚上额角，「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该先做了再问你……我知道这和出轨根本没两样……」
    起初两人都认为这三年一眨就过，沉悉之答应避嫌到底，也再三保证那只是人设和剧本，自己不可能动真感情；而他总是笑着说自己清楚，庆幸那么早遇到她的是自己。
    一次，酒意上头的徐绍谦扯着沉悉之陪他看她演的短剧，沉悉之理所当然地感到尷尬和担心男友吃醋而拒绝。
    岂知他一个人默默看完后，先是冷脸吐槽了下里头的沉悉之根本不像她，再接着，醉倒的男人窝在她颈侧，囈语出真情，「还好你面对我的时候是最真实的模样，我好幸运。」
    徐绍谦年纪稍她大些，成熟男人不太擅长说情话，虽是醉酒吐真言，但听到这句话时她依然感到眼眶发烫。
    偶尔会分不清现在究竟是镜头下还是现实里、切割不开两个虚实人设的她被这句话稳稳接住。
    徐绍谦的爱是砝码，无条件地给了真实的她。
    爱也没有变质，天秤却先生锈失准了。
    徐绍谦渐渐也分不清虚与实的区别，看着女友和其他男人接触，明知是人设是剧本，可醋意与在乎却源源不绝冒出。
    过意不去的感情成为心魔，所以当一个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动摇了。
    不可逆转的事也已经发生了。
    『我不会答应你说的开放式关係，对不起。已经发生过的事就当你没跟我说过，把一切都怪在我身上就好，一切都是我的问题。』分手那天，沉悉之这样对他说。
    「沉悉之，你真自私……」他站起身，目光通红地逃离，又或许是不断在门外探头的优雅女人太过显眼，逼得他得立即处理。
    徐绍谦抓上外套，连穿都来不及，打开门便被那女人扯住双手焦急说了些什么。
    玻璃门阻隔了声音，店内播放的轻音乐掩盖方才一场无硝烟的争执。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2）

    这下，沉悉之食慾全无，看着送上桌的食物本想打包带走，可在看见拖盘中看见一碗不在菜单上的南瓜浓汤后便打消了主意。
    她表情淡漠地咀嚼着热腾腾又美味的食物，心中五味杂陈。
    早预料到再次见面不会愉快到哪里去，可过程确实是超出了想像。
    可有一点，徐绍谦终于说出口了。
    一句确凿的自私，比质疑她对感情的忠贞还来的令人能接受。
    快吃完时，店主爷爷再次出现，「小姐打扰了，招待的小松饼，怕您吃不下我用了外带盒装。」
    又有？沉悉之感到些许诧异，却觉心头一暖，「谢谢您。」
    店主爷爷没有马上离开，他乐呵呵笑着说不用客气，接着问：「今天的餐点你觉得满意吗？」
    「我很喜欢，是很家常的、会让人感到温暖的味道。」
    她听爷爷的呼吸间沁出笑，睿智的光芒划过眼珠，点亮他的眼。
    「最近经常下雨，好多食材都涨价或缺货，我每天都会跑很多市场为了凑齐食材。有些常客会因为觉得辛苦建议我把一些品项暂停售卖或把某些食材拿掉。」
    「但这怎么会辛苦呢！」爷爷说。
    沉悉之眨了下眼睛。
    「如果因为要跑很多地方就把品项从菜单拿掉或是拿掉某一个食材，不管食材本身影响味道重不重要，这就是不是这道菜，就不是我的餐厅了。」
    返家后的沉悉之将自己埋入沙发中，小臂贴着额头，以仰躺的姿态，想带着鬱闷未散的情绪一起陷下去。
    凉掉的小松饼在茶几上，甜甜的香气鑽入鼻腔，一把将她捞了上来。
    店主爷爷的话浅白，却直接戳进了心里。
    外表改变成不喜欢的模样那还有空间转圜，但若没了原则、放弃底线，那就不是她了……
    那就到此为止，好聚好散。
    让双方遭受到的背叛和愧疚感斩断这段已不健全的关係，然后，都重新做回自己吧。
    沉悉之长长舒了口气。
    想起爷爷趁热吃的叮嘱，她拆开了纸盒徒手捏块小松饼扔进嘴里。
    甜软蓬松的小松饼在嘴慢慢浸湿化开，馀香留于唇齿，心情真的莫名好了不少。是因为店主爷爷的善良与用心？还是吃甜食分泌的多巴胺？
    沉悉之将松饼撕成小块小块放进嘴里，记忆中好像也有一个人在同样寒冷的天气送了她一杯温热香甜的苹果红茶，喝下后的心情就像现在一样——温暖，带着一切都归于平稳的恬静。
    是该找个机会回请他什么了。
    ?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第一套写真已经修完细节出图。璀璨传媒也赶着在十四号情人节那天将这组照片公开。
    @甚是喜欢眼中的你：今年也会继续喜欢眼中的你们，还请多多指教。
    这篇文的下方也不出意外地聚集了许多小眼睛。
    『今年也会继续喜欢你们！』
    『请继续幸福下去，爱悉之、爱顾望。』
    『期待你们给我们带来更多影片，我男朋友还等着学呢！』
    『楼上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这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合作关係，让你男朋友学没有爱情的关係，你是不是很想分手？』
    『笑死，他们一看就很假，这年头还有人信这种频道。』
    『会不会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然后分手了？』
    『管他们是什么关係，小眼睛们看得爽就好：)』
    『悉之加油！顾望加油！小眼睛永远支持你们。』
    这些留言是不会有人回覆的，应该说，是不被允许回覆的。
    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会不断被讨论，用口舌间的温度保持热度。某些在人心里尘埃落地的事若再次被讨论，那顶多叫炒冷饭，既了无新意又遭人唾弃。
    ?
    新年前的最后几场拍摄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刚开机不久，摄影棚的大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戴着鸭舌帽、身穿长裤长袖的纤瘦身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便衝沉悉之的方向奔来。
    唯恐是什么骚扰行为或黑粉攻击，沉悉之赶紧向一旁躲开，却见易顾望直接出手将他擒住。
    砰！双膝跪地的声音厚重，那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鸭舌帽顺势落地，一头淡紫色的头发散开来。画面彷彿被慢动作处理，每人的表情皆是愕然。
    在看清她的面容后，沉悉之瞪大眼睛，手脚比大脑更快地上前关心。
    「逍玥……」
    「啊！走开！都走开！」
    宋逍玥尖叫着想将头发揉扁重新塞进帽子里，可塞一缕掉一缕，到最后她崩溃地放弃，任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维持着蹲坐在地的姿势嚎啕大哭。
    记忆深处的一张画片迅速闪过，沉悉之愣了一瞬，随后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她，脸被抓伤、耳膜被叫得刺疼，可感受到怀里人的挣扎与情绪变得可控，沉悉之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安稳落地。
    「没事、没事，有我在的。」她拍着女孩的被安抚，感受到她身躯的抽动，心脏也一下一下的疼。
    「沉悉之。」沉稳的声音唤住她。
    她抬起的眸子恰与易顾望对视，见他的眼珠左右转动不言语，沉悉之这才发现摄影棚的人散了。
    她感激地衝他点头，在他关上门的一剎那使劲搂住宋逍玥。
    那拥抱的力道不仅是安慰，更深层的，她似乎想透过这个动作将当时来不及的安慰传达给谁。
    宋逍玥平復情绪后一时半会还止不住啜泣，说起话来磕磕绊绊，沉悉之担忧地看着她，手上的卫生纸换了一张又一张。
    「你慢慢说没关係，我在这里。」她握住宋逍玥的手，试图从中给予勇气和鼓励。
    「我……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宋逍玥在几次深到要灌满肺腔的呼吸后才敢解锁手机，「我知道不该在意，但是他们实在……我什么都没做啊，就只是为了工作染了新发色而已，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骂我？」
    说着，她再度哽咽，双眼泛泪。
    手机里是一场直播回放片段，里头宋逍玥正细緻地讲解化妆步骤，观眾刷礼物的刷礼物、留言的留言，看着一切正常。但当她快完妆时，几个恶劣的评论突然出现，一下主导了评论风向。
    与其说是主导，明眼人看着都知道这是恶意刷评。
    『臭网红染什么头啊，是等一下要去陪酒吧，三个小时开多少？』
    『染这种顏色的头发一看就是什么輟学八九援交妹，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下贱！噁心！
    『蛀虫败类！你爸妈看到了应该很后悔生你吧。小心年纪轻轻就做单亲妈妈欸。』
    『只有我觉得她从头到尾都很假吗？眼睛十万、鼻子十五万，下巴应该也要十几万吧！胸是不是也是隆的？』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看到就噁心怎么不去跳一跳啦！』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3） 修

    啪！
    沉悉之情绪上绷紧的弦断裂，手机自她手上松落，萤幕朝地摔裂。
    物体落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宋逍玥明显感受到沉悉之的身体在颤抖。
    长时间瞠目让沉悉之的双眼逐渐酸帐，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匯到咬紧的牙关，一次呼吸的时间也变得缓慢而粗重。
    这样的恶毒又羞辱的字眼她早在两年前看过，如今再见，却仍旧令人噁心。
    都说造谣一张嘴闢谣跑断腿，要毁掉一个人多容易，只要动动手动动口，散播不实而羞辱的话语，这样就成了。
    「……你还好吗？」宋逍玥歛眸，细微的表情被遮掩透彻，「只要我不理睬，他们这些人就会自讨没趣地离开了。网暴就是这样，就算我什么都没做，还是会出现一堆莫须有的言论将我定罪。」
    「不可以！」沉悉之拔高音量，拍桌而起，椅脚拖出长而尖锐的声响，像谁冤屈未消的哀鸣，「你经纪人呢？公关部呢？这种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被揭过去。」
    「悉、悉之姊……」第一次见她这样激动，与平常时判若两人，宋逍玥收起眼泪，结结巴巴地让她冷静，「这很常见，只是、只是——」
    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被一段手机铃声打断，看见上头熟稔却憎恶的三字，宋逍玥嚥了嚥口水，深呼吸板起面孔接起。
    「有什么事……」
    吗自还没说完，却听另一端劈头盖脸的责骂，「宋逍玥你有病吧，好端端一个女生头发染成这样，不三不四的，有看到网友怎么说你吗，你想做小姐还是小三？」
    那头是如市井泼妇的骂骂咧咧，这边宋逍玥已不见方才的崩溃，板着一个木然的表情，平淡地说：「你说完了没？」
    「跟你妈说话这什么态度！我当初生你……」
    「是，我是该感谢你生了我来到这世界受罪。」宋逍玥冷冷一笑，「反正你生了也没养我。」
    那头还要说，却听陡然拔高音量，开着扩音朝话筒吼，「随便听信别人的话诽谤自己女儿，你算什么父母！」
    沉悉之看见她气愤地掛断电话，忧鬱的神色换成满腔愤怒，甚至气到颤抖。
    认识宋逍玥以来，她从未透漏过家里半分事情，每当有人问起也显得支支吾吾。沉悉之本就有宋逍玥和家中关係不好的底，可如今看来，她想的还是轻了。
    「哈！笑死人了！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不需要被相信……我才不……呜……」
    自欺欺人的话术也没赢过被冤枉的酸楚，理论上该信任她的亲人却听信那些莫须有的话跟着辱骂她，儘管早已对父母没有任何期望，可失望透顶的她还是忍不住呜咽。
    「逍玥你……我相信你，我会陪着你的。那些评论你不要主动去看，交给我处理，让公司还给你一个公道好吗？」
    闻言，宋逍玥真的静了下来，沉悉之正欲再拥抱她，却忽而被一声清脆哀戚的笑给停住了步伐。
    「没用的，公司巴不得流量再涨，我们也没有权限可以掌控评论。」她嘲讽一笑，「我会自己处理的，别让风波烧到你身上。」
    「逍……」沉悉之还想说什么，却见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摄影间的门半闔半掩，冷风从中灌入，将衣襟上泪湿的暗痕吹入皮肤深处，冰凉刺骨。
    「在看什么？风这么大还不关窗。」沉稳的脚步缓缓靠近，易顾望逕直越过她将窗关上。
    沉悉之眼神回避，「没什么，你怎么会回来？」
    「看她没和你一起走，有点担心。」
    他的直接令她一愣，沉悉之见到他锁窗的动作，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太担心了，思绪有点乱，需要静下来。」
    「这件事会有转机的。」易顾望侧头，望向她的眼睛，里头显而易见的悲伤却令他忍不住地在意，「我向你保证。」
    「你就这么确定？」
    别开玩笑了，连她都不期望公司会处理，何谈转机。
    「至少它不会被轻易揭过，况且，网暴不该是常态，你们不该习惯，更不该息事寧人。」
    易顾望扬首看着窗外，一览无遗的城市风景，平凡的行者、平凡的街道光影，不知究竟是谁筹画着这一切。
    是那些偏激隐于平凡，还是平凡突变出了极端。
    察觉女人探过来的视线，他啟唇，「加害者就算有动机也还是做错了事，应该惩戒与反省。」
    「这些人会有被改变的可能吗？他们诽谤一个人的动机千奇百怪，但如果是受人指使……」音量渐高，呼之欲出的情绪在眼眶转了一圈，感受到那痠胀，她驀地噤了声，垂下头失望地摇晃。
    「沉悉之，」他以连名带姓唤她，声音坚毅有力，「坦白来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是，如果害怕失败和未知就放弃，打从一开始就不努力，光是悲伤也没有用的。儘管害怕付出流水，可一旦去做，就必然会看到成效。」
    「看到那些评论你也不想要活成他们期待的软弱可欺吧，所以，相信我。」
    相信……沉悉之看向他，见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窗外凝聚的乌云。雷声在远处滚滚沸腾，滂沱大雨降下，他的双眼依旧锃亮澄澈。
    虽然知道是安慰，但那一刻，她好想相信他的话。
    ?
    夜已深，人间灯火正沉睡，唯有后半夜出现的弯月清醒着与他相伴。
    易顾望将忙碌几小时的成果导出，看着影片缩图下的进度条，舒了口气。
    确认上传后，他一如往常地关闭这支片的通知，走到充满瓶瓶罐罐的工作桌，拿起水性笔兑表格进行画记并拿起对应的保养品上皮肤使用……
    叮！您关注的e’seyes更新了。
    『e神更新了！』
    『欧欧完蛋，这次又是谁出事？』
    『咦？怎么是小月亮，染个头发就被网路暴力造黄谣也太虽了吧。骂得超难听，先给她一个抱抱。』
    『e神分析可能是有人故意买评论的，所以不太算规模庞大的网暴，虽然这些文字的伤害也不小，唉这些人就没有女性家人或朋友吗？』
    『网路虽然是可以自由发表言论的地方，但这并不是可以乱造谣摧毁别人的理由。』
    任这部发声影片被转发点讚甚至登上影音平台热门，他始终没有留恋这些浮动的数字。
    近来叶悦又接洽了一个专卖美白產品的品牌窗口，确认原料没问题，他以私人名义购入了一个月的份量，可它却连十天都没撑到，在他手上的测试起了一片红痒，上脸后更是将皮肤弄得又薄又红。
    易顾望毫不犹豫地将產品倒掉，私讯叶悦这个合作得暂时中止。
    做完这些已凌晨三点，无论是蒐集资料还是翻译文档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当然，他大可不必这么做，用私人时间燃烧业馀爱好，简直吃力不讨好。
    可他偏是想做。
    易顾望深吸一口气，走到床沿拉下灯，过了良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4）上 修

    一月二十三号，璀璨传媒官方宣布了二十六号将参加「璀璨盛典.十周年」的频道主和主播名单，并全程直播邀请粉丝与观眾共襄盛举。
    「甚是喜欢眼中的你」被排在第一排中央，旁边是知名美妆直播主「小月亮」。
    为配合十周年盛典的标语，位在名单前几列的频道主与主播皆以全新的形象照登场，象徵着「十年更新，初心不变。」
    评论区自是热闹非凡，有些人夸讚新形象照好看，有些人责怪公司偏心只捧红人，有些人则是希望公司重视旗下频道主和主播的身心健康。
    有些人，提到的人物太不起眼，发出去的内容不到一秒便被淹没在时时刷新的评论里。
    比如曾红极一时的美妆频道主，夏初美，使用本名在传媒业闯盪的她因犯下道德败坏的错误惨遭封杀，并于同年八月自杀身亡。
    过气成为最好的遮蔽，一条人命过了两年也只换得一句——
    事情都过去了，那又如何？
    ?
    时间很快到了二十六号这天。
    于主播和频道主而言，由于这次盛典採全程直播的缘故，它潜移默化地成了工作的一部分。更别提比以往还多的品牌方会被邀请，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最专业、最完美的状态，以接到更多广告合作。
    举行盛典的场所在几公里外的高级饭店，所有人梳妆完，必须参照时间表搭乘公司配给的保母车前往。在寒风颼颼的户外走红毯、签名、定格拍照，等下组人员到来才能进到室内。
    与璀璨传媒有合作关係的美容室里，沉悉之与易顾望已换好礼服，妆发也已进行到最后一步，全身上下就只差饰品。
    叶悦给力地替他们接到了小眾珠宝品牌的广告，对方唯一的要求很简单，不用拍影片，只需要穿着礼服和珠宝拍几张互动照片就好。
    品牌摄影师借了美容室的白墙摄影棚，说明这组照片最终会以黑白画报的方式呈现，目的在于凸显珠宝割面不同角度的亮面及暗部，搭配男女刚柔线条差异所带来的张力，以及人眼对于黑白画面所能拓展无穷想像……
    摄影师说得头头是道，主角两人各自配戴好饰品，在场外叶悦举錶表示一小时内结束的提醒下交换了个眼神。
    〃
    男人一身墨蓝色西装，虚扯领带，侧光打在他頎长的身驱，切割宽阔的肩颈，一边在明，一边隐于黑暗。
    摄影师：「你把最上方两个扣子松开，对，调整一下项鍊位置，ok！很好！」
    衬衫领子松松垮垮地往两边散开，精壮的胸膛露出一小片偏白的肌肤，项鍊的位置落在锁骨附近，好看的肩颈曲线将它衬得更加亮眼。
    「好了，换沉小姐了。」摄影师比了个请的手势。
    深呼吸将自己带近人设，她先是提裙，将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水滴型宝石耳坠。抓拍了几张照片后，听摄影师喊停改对焦上半身，她微微扬起下巴看向镜头，唇瓣微张。
    「ok、ok，你们两位站在一起，然后表现得酷一点帅一点，那种带着强势的靠近，谁也不退让的感觉好吗？」
    两人相视，客客气气的氛围剎那间变得箭靶弩张，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风格，虽然没有经验，但却因不用假装恩爱而得心应手。
    他如常带着温柔的笑容靠近，却见她勾起一边红唇，歪着脑袋，眼里带着明晃晃的挑战笑意。男人一愕，下一秒，一双玉臂搭上他的脖子，红脣不偏不倚，就在嘴唇附近的位置，而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在白光下闪烁着美丽光芒。
    摄影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不要发呆啊，快点接住。」
    没有剧本安排的互动他反而接不住，男人歛下错愕，在她耳边道：「对不起。」
    而后，他利用错位单手錮住她的腰，神情冷淡地望着镜头，手上的腕表和手筋却成了另一种张力。
    她则不甘示弱地扯动他的领带，将他的上半身往自己的方向扯。在相机的小框里，她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挑起，手中角度向上的领带让她即使是由下向上望都能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她无疑喜欢当强势且掌握主权的一方。
    旁观的小助理们扯着人中露出猴子一般的笑容，忍着激昂的情绪抓住对方的手上窜下跳，简直嗑疯了。
    叶悦头疼地看着两人，想让他们别打扰摄影师工作，却见人家摄影师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4）下 修

    「嘶……可惜计画里没有西洋棋不然我感觉很适合当佈景。」摄影师摆手，却突然拋了个震撼弹，「我要拍沉小姐脖子上的项鍊，你们能接吻吗？看要错位还是真亲都可以。」
    男女相望，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一份意外和共识。
    亲是不能真亲，但错位倒是可以。
    呼吸挨的很近，拍摄短剧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拍错位接吻的镜头，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看着对方的脸笑场了。
    再也装不下去的她看着他抽搐着强忍笑意的唇角，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明亮，亮的，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因此沉迷。
    男人略不自然地移开眼，直到听见结束的指令才敢看她。
    「可以了。」摄影师上前与两人握手，笑眼盈盈，「谢谢两位的配合，祝你们待会的活动顺利，希望未来还有机会与你们合作。」
    〃
    简短的拍摄顺利结束，叶悦送走摄影团队，并热络地聊了下该珠宝品牌未来找寻区域大使的规划，回来却见沉悉之坐在沙发上，脸色不佳地揉着脚踝。
    「你先别动。还能走吗，盛典很重要知不知道，到底怎么伤到的？」她沉着脸双臂交叉环胸，扫视在场所有人。
    「我……」晓果正欲出声。
    「是我。」易顾望开口，「刚刚忘记替悉之拉裙子，害她不小心被绊倒，都是我的错。」
    叶悦瞇着眼凝视他好几秒，最终才深吸一口气，挥手让晓果去买外用药膏，「待会顾望多注意一下悉之，看医生只能等明天了，唉。」
    见气氛陷入低迷，沉悉之出声缓和，「悦姐你先不用担心，我还能走，更何况待会大多时候都是坐着的，不会变得多严重。」
    听闻她的话，易顾望低头看向在厚重裙襬中央的脚踝，从匆忙而至的善礼手中接过冰袋，用纸巾包裹好，以自己的大腿做支点，将受伤的部位托起冰敷。
    「还好吗？」
    「挺好的……嘶！」她试图活动以证明自己状态不错，却不慎动到受伤的部位。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逞强给固定住，语气稍重，「会痛就直接说，不要逞强，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儘管讲。」
    他的直言不讳和神似训人的语气将她逗乐，沉悉之不怒反笑，想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发言。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直接训人。」
    「有吗？」他微微侧头，略显迟疑。好像没有……又好像有……
    「有啊，就好比刚才和跨年那天，你都是直接将我训了一顿。」
    「对不起……」
    见状，沉悉之伸手抵住唇，几声哼笑传出。没说的是，她感受的出那些话语背后的温柔和贴心，并且深感想与他交好。
    「别道歉，我要先谢谢你替晓果顶罪。」话锋一转，她驀然道谢，「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将她给供出去。」
    「我是这样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易顾望将冰袋拿起，以免持续冰敷导致冻伤。
    「不是。」沉悉之答的很快，「但从以前你和我说的话来看，我以为你会是个公私分明的态度。」
    易顾望不置可否，「那也得看人，晓果也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没必要追究。再说，我只是想让事情简单些，悦姊顶多唸我两句，但如果是晓果她肯定开骂，那时候看见晓果因为被骂和愧疚感而难过，你肯定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倒不如我当这个坏人。」
    「啊不，你是好人。」沉悉之撑着脑袋看他，「你人真的挺好，就是个性和嘴巴直了一点。」
    虽然听上去感觉有些怪，不过易顾望没再多纠结，随便哼出几个音节应付后，就继续替她冰敷脚踝。
    终于，晓果带着瘀伤软膏跟贴布回来了。「悉之姊、顾望哥……」她瘪着嘴，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两人。「都是我的问题，结果后果和责任都让你们背了……对不起！」
    沉悉之摸摸她的头，「没事，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有道歉就好。」
    易顾望帮腔，「帮你就是为了不让你伤心难过影响到盛典，你现在这样，有点让我们白做工囉。」话落，他挑眉看向沉悉之。
    大概就是搭档的默契吧，她即刻会意，将晓果轻推一把，「不然给你的将功赎罪的机会，反正我们现在都动不了，就麻烦你去看公司派的车来了没然后注意一下红毯直播。」
    「嗯嗯好！没问题！」
    在晓果走后，沉悉之和易顾望两人相视而笑。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5） 修

    保母车顺利行驶至会场，一下车，不间断的快门声和闪光灯瞬间勾起刻入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如此频繁的闪光灯之下，所见的景象被裁成了无法拼凑碎片，彷彿那些不具形体的名气和声量，那是一把双面刃，既能将人衬的光鲜亮丽，也能将眼睛刺瞎让前方寸步难行。
    沉悉之挽着易顾望，笑容得体地向四方挥手，被她挽着的男人脸上一样掛着营业性的微笑，任她将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两人在签名板签上自己的名字，旋身走到盛典特设的拍照区，从红毯一端走到会场的路程不过短短二十公尺，现下却硬生生被媒体的问题拖了起码八分鐘以上的时间。
    「听说十一月中旬时两位有不合传闻，对此请问两位怎么看？」
    沉悉之脚步一顿，脚踝上的伤发作，让她脸和唇色一瞬白了。
    媒体眼里闪过兴味的光芒，这一细微的表情就已足够大做文章。
    忽然，被她挽着的臂膀松动了下，腰背处一道稳重而温柔的力量将她揽住，「这件事我们都不知情，但我们的感情……」
    他空了一拍，就那短短两秒，足已供人填入想像，「会一直稳定，请不用担心也无须质疑。」
    媒体欲再问问题，却听沉悉之作答，「是，我们会一直陪着对方走下去的。」
    易顾望闻言，连笑都显得真情实意，「嗯，她说的算。外面冷，请注意保暖。」说完，他直接搂着沉悉之离开了。
    后半句的暗示也够清楚，盛典的女嘉宾儘管穿着长到托地的裙子，可上半身也仍旧单薄，不是吊带就是显颈线的大领口。更别提发话者身旁的沉悉之，她今日穿着一字肩礼服，二月料峭的风不要命地往皮肤上蹭，再待久一点恐怕会感冒。
    被揽着往前进，沉悉之也知道自己身材高挑不娇小，体重自然也不低于五十公斤。怕他劳累正想收回一部份重心时，她却赫然发现易顾望的脚步至始至终没有一丝虚浮，稳稳当当的，被她倚靠也没有怨言。
    沉悉之眸子闪烁了下，正好接待人员看见他们，微笑着走上前来带位，她才歛下心神的躁动。
    接待人员将他们带到放有频道名立牌的圆桌，远远望去，已有三人入座。
    盛哥身旁坐着一个浅蓝色礼服的女孩，另一个全身透着精緻、礼服上贴着鑽的短发女孩则背对着眾人坐在他正对面。
    见到沉悉之和易顾望，平时挺严肃一人竟露出了等到救星而苦尽甘来的古怪表情。「小沉、小易！快来坐啊！」
    「盛哥。」两人向他打了声招呼，后看向两个面生的女孩。
    其中一个应该是编剧，那另外一个是谁？
    「你们好，我是崔栗栗。」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短发女孩站起身，精緻如洋娃娃般的面容扬起，语气很是傲慢，「我并没有要和你们同桌吃饭的意思，我想找一个人，你就是沉悉之？」
    说着，她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指指着她。
    沉悉之疑惑非常，这一看就是公司哪个大股东的女儿或妹妹，她实在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对方惦记上，却还是礼貌回应，「是我，请问……」
    崔栗栗直接打断，「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她迫不急待地拿出手机，「我扫你，您、你也别不识好歹。」
    您？她可没漏听。
    沉悉之忍俊不禁，面对这么直白的话语和个性，她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摊手表示手机不在自己身上，沉悉之看着崔栗栗一瞬黯淡下去的表情，拿起一叠纸巾又向服务生借了隻笔，把通讯软体的id和电话号码写上。
    她低着头，将id写下，崔栗栗在一旁看得眼珠子彷彿要掉下来，闭不上又向上抽动的嘴角说明着她的惊喜。
    易顾望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直到崔栗栗和他对上眼。
    「易顾望？」她的表情堪称川剧变脸，面对沉悉之是傲娇欣喜，到他这里却只剩毫不隐藏的嫌恶，「哼！」
    易顾望：「？」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崔栗栗双手接过那张纸巾，头要回不回地走掉了，看来是很想回头但骨子里的傲娇不允许。
    沉悉之挥手目送她离去，崔栗栗直接的性子和可爱傲娇的模样，让她唇畔的笑容迟迟消不下去。
    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这种程度？
    易顾望心中讶异，他没想到沉悉之会这样将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不过据观察，沉悉之确实会特别照顾年纪小的女孩，比如宋逍玥……和眼前的崔栗栗。
    这是巧合吗？
    「你是我们的编剧？闻凛、小凛对吧？」沉悉之突然出声向穿着淡蓝色礼服的女孩打招呼。
    「是、是的，你们好。」小凛靦腆地向两人问好，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视线更是在相交的瞬间就错开低下，令人难以将工作群组上的她联想到一块。
    易顾望看她挺怕生，跟沉悉之对了下眼神，确认她能帮忙照顾后，拉开小凛身边的位置又替她拢了拢裙摆，慢慢地牵她入座。
    沉悉之看着握起拳上下晃动，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小凛，忽而就明白了。
    看见的不一定最真实，平时的小凛要求刁鑽、态度难搞，可那只是她的其中一面，现在看见的这份害羞怕生同样也是她。
    「那个……那个……」小凛绞着手指，欲言又止。
    「嗯？」沉悉之偏头，耐心地等着下言。
    小凛我我我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憋红了脸放弃，改用手机便条打字：「谢谢你们邀请我，辛苦了。」
    「不会，这哪里会麻烦。」她抓住小凛躲躲闪闪的视线，「你也很辛苦啊。」
    啊？小凛瞪大眼睛，对她的话感到不可置信。
    她没听错吧？她以为……工作上的那些事肯定会让她们的见面很不愉快，可能会直接吵架、可能会得到冷嘲热讽，就是不会像现在一样得到一声「你也很辛苦啊」。
    是她太过狭隘地将沉悉之平时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当作找碴，还是这只是她在这随时会被摄影机录到的场合的作秀。
    小凛甩甩头逼自己把这些卑劣的想法压下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乱评价揣测一个人。
    见小凛又躲进她的世界里了，沉悉之遂也不没话找话，而是转头看向从刚刚就表现得欲言又止的易顾望。
    「怎么了？栗栗走后你就看着有些不对劲，生气了？」
    栗栗？都这么熟了吗？
    易顾望摇头，哼出一声笑来。他着实是没想到相处两年好不容易才对他敞开心房的沉悉之，会对一个认识不到十分鐘的女孩如此亲近。
    这件事若传到旁人耳里恐怕会引起譁然。易顾望低下身子，手掌撑在唇边与她的耳旁。
    「我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和手机号码。」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6） 修

    这一幕自然没逃过小凛的眼睛，她的双眼炯炯有神，内心的小宇宙瞬间爆发，激的她旁若无人拿起手机一顿打：『极近的距离与炙热的气息令她心跳漏拍，这一拍好像让心脏失了准，下一秒便毫无节制地怦然……』
    然而实际上的沉悉之仅有错愕，不懂他现在提这茬干嘛，精心用彩妆描过的眉眼蹙起，将困惑表达的鲜活。
    易顾望正想将动作收起装没事，一股浓郁不刺鼻的香味却陡然靠近，她身上玫瑰白茶的香气也跟着倾泻。
    「知道了，等回去拿到手机我会加你。」
    他似乎从无奈中听出一点纵容，愉悦地勾唇，「好。」
    从不远处走来的叶悦看见两人的互动，挑挑眉，眼神是充满兴味的探究且绵长。
    『很显然，她拒绝了他，这次的表白依然不够庄重浪漫，周围太吵闹，容不下两颗放肆的心跳，也没有能牢记一生的寧静，她还是不够满意。不知第几次失败，他虽然遗憾但也只能认了，可就在此时，他却听见她说……』
    「来日方长。」
    粗旷的男声差点让小凛吓出仓鼠惊吓表情包，她扭头看向声源，发现盛哥竟然在偷看她打cp文。
    「盛、盛、盛哥，痾……欸这个那个……」听盛哥将自己的文字唸出来，原本就是社恐的她现在简直想躲到桌子底下。
    盛哥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羞耻，摆出一个尷尬的笑容道歉，「对不起小凛，我只是好奇你平常都怎么写脚本的，抱歉抱歉，我不应该偷看你手机。」
    「没……没关係。」小凛面色苍白，笑得很勉强，「我只是在写点东西而已，真正写脚本不会是现在也不是用手机，所以……不用看的。」
    「是是是，真的对不起啊。」
    怕盛哥会因此愧疚，小凛多次摆手说自己不在意，可不再拿起的手机与无措交叠紧握的双手已然出卖了她。
    好可怕……想躲回手机里面了……
    典礼开始的音乐声在这时响起，全场的灯光成片暗下，于黑暗中，小凛偷偷松了口气。
    十周年的盛典隆重且热闹，公司创业初期的合伙人和各大股东齐聚一堂，举着麦克风讲述自己拚搏的苦乐，在这之后是友好品牌的代表登台送上祝福。
    台下一眾频道主和主播的身影随时被镜头记录着，脸部表情更不知何时会被随机的镜头拍下，唯恐断章取义的截图和言论出现，害得他们在一夜之间声名狼藉，每个人脸上的笑容虽完美但都稍嫌僵硬。
    有些人则带上面具，按照要求演起戏来。
    「我想不到要说什么，你随便开几个话题？」叶悦只要求她和易顾望交头接耳营造出曖昧的感觉，具体也没说要讲什么。
    「那就来谈谈我们有多不熟。」
    「……」她的眼睛微微瞇起，同时也注意到在周围全暗的情况下他眼里的光亮额外明显。
    他是故意的！
    沉悉之轻咳一声，歪头对他露出一个刻意的微笑，「现在认识也不晚对吧？」
    易顾望陡然凑近，那股令他心神荡漾的香水味再次将他包裹住，像网也像鉤。他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我们来日方长。」
    左侧袖子被扯动，是来自叶悦的提醒。
    见时间到了，易顾望重新将身子坐直，面上笑意久久不散。
    来日方长。
    盛典终于来到眾所期待的授奖环节，主持人在台上拚命吊着胃口，不到最后一刻不公布得奖者。所以台下眾人与直播间的观眾只能全心全意地投入，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错过得奖者的讯息。
    「年度最佳新星，恭喜小月亮！」
    大萤幕上宋逍玥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不可置性地瞪大眼睛，清纯可爱的初恋脸配上一头梦幻的浅紫色长发，网路上的流量突然爆了，「小月亮」帐号的后台数据以惊人的速度在爬升。
    『小月亮今天好漂亮好可爱呜呜，从一千粉丝到现在，你是妈妈的骄傲！』
    『太漂亮了……我一个路人也沦陷成为妈粉。』
    『月亮一直都很漂亮，平时很宠粉每天都在抽化妆品送粉丝，化妆直播也讲得很详细，我就是在月亮的直播间学会化妆的。』
    『可是染这样也太张扬太夸张了吧……』
    『闭嘴关你屁事，头发漂到那样头皮多难受，我就奇怪了，人家的敬业在你们眼里就成了别的样子，根本就是你们眼光不纯吧。』
    『楼上的啾咪，谢谢你替我们月亮讲话，大喜日子就不要理那种人，让我们高高兴兴地庆祝吧！』
    『喔——我想起来她是谁了，就是前阵子被找水军网暴的美妆直播主，我是在e神那边看到她的。』
    『楼上的我也是，本来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女生被欺负很可怜所以有点路人粉，可没想到她这么有实力，我已经决定下次她开直播要去打赏了！』
    宋逍玥全然不觉网路上的风波，激动过后便提着裙子款款走上台，自信明媚的反差，不知道又让她固了多少粉。
    她接过金质奖盃，眼尾处有些许红晕，甜美的声音清脆嘹喨，「谢谢我的粉丝朋友与观眾，多亏你们我才能走到今天拿下这具有意义的奖项，也谢谢无条件支持我的家人与姊姊，谢谢你们！」
    听见她的获奖感言，知道她家里情况的叶悦欣慰地笑了，听到最后一句，她扬起眉对沉悉之道：「点你呢。」
    沉悉之的视线紧追随着台上的宋逍玥，流露出来的骄傲呈温暖的色泽，在眼眶四周留下一圈红。
    她并没有接过叶悦的话，只是夸讚一句：「逍玥的发色和今天这套礼服真的很美，很衬她。」
    一句轻巧的低语飘进易顾望耳里，他想起那部替直播主小月亮发声的影片，隐匿于黑暗中的微笑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那件事的真相，因为太残酷离奇，他打算永久憋在心里。
    不是对家公司抹黑，也不是黑粉攻击，购买那些恶评的人，ip位置显示就在璀璨传媒内。
    几个或大或小的奖项颁完，叶悦算了下时间，大概在这两个奖跑不掉了。
    倒了满满一杯气泡红酒，叶悦翘着小指高兴地举着，准备等听见好消息后一口乾了。
    沉悉之瞧着自家经纪人得瑟的模样，心中摇头失笑，还没宣布就这么篤定会得奖，万一没有那叶悦不得气死。
    虽这样想，但沉悉之也清楚今天得奖是必然。
    频道在今天之前参加过两场盛典，第一次参加时刚成立不到四个月，观看数、订阅数都很惨淡，甚至差点沦为璀璨传媒的弃子。所幸一朝出圈走红，去年的他们也从无人在意的边桌挪到中游位置，还拿了一个名为「蓄势待发」的小奖。
    今年的他们位置靠前，一年的成绩斐然，是无庸置疑的公司红人，别说叶悦，团队的每个人都期待能拿到一个大奖项。
    殊不知，得奖是真的，却是个意想之外的奖项。
    「最佳编剧奖，甚是喜欢眼中的你，闻凛！」

 Chapter2 不被定义的蝴蝶（7） 修

    十周年的璀璨盛典不出所料地在网路上引起轩然大波，有红毯造型的热度，也有人特意回放直播影像分析谁与谁不合、谁与谁又有恋情的八卦，但更多的，是在讨论奖项的归处。
    奖项颁布后，团队心思各异但总归都是开心的，作为得奖者的小凛却当场呆住，直到被多次催促才上台领奖，仅说一句「谢谢大家」便拿着奖盃小跑下台，只留给观眾一抹尷尬的笑容和仓皇的背影。
    小凛耐人寻味的反应、真正频道主人未获奖两件事加在一块，点燃网路讨论的火苗，另创更高的沸点。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不知道从哪而来沉悉之与易顾望私下不合的消息，一些自称璀璨传媒的员工证实了此说法，与拿着他们在璀璨盛典中的互动竭力反驳的小眼睛形成对立。
    这件事的处理，璀璨传媒并未直接发文说明，而是雇了营销号让他们将红毯上两人对媒体说的话和动作细节拿出来讨论。
    幸运的是，沉悉之因为脚不方便而紧紧挨在易顾望身边的画面，平息了cp粉的怒火，两人对彼此关係的信心又将cp粉们哄得服服贴贴，谣言不攻自破。
    可宣传他俩关係不合的人真的是璀璨传媒的人。
    易顾望透过该帐号发布的其他内容判断，帐号的主人是某位直播主的助理，算时间将场景推演，他发现正是宋逍玥闯入拍摄现场将沉悉之叫走的那天，在同一日，他也听见了沉悉之在此之前不大喜欢自己的事情。
    所以……那个人也在场，甚至待的比他还久。
    易顾望将这猜想拿掉不必要的资讯全报告给了叶悦。
    听闻他有逻辑性的推论，叶悦表示自己会处理好，然话锋一转，她说：「你和悉之最近关係好像变得比以前好了？」
    果然是曾带出百万主播的经济人，观察力就是敏锐，易顾望点头，开口却是问，「你也有看出我们从前不好？」
    叶悦翻了个大白眼，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好不好。不过当时是悉之有男朋友需要避嫌，但现在不一样了。」
    「但我觉得好像不只是因为这样。」
    「什么？」叶悦愣了一下，将他的话里里外外理了一遍后，慢慢地抿出一抹笑，「要说不愧是你，还是要说真不愧是搭档呢。」
    「猜对了。」她离开办公椅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确认门窗都关紧，周围也无人在偷听，缓缓开口，「因为她不喜欢这份工作，所以连带着也……」
    她耸耸肩，剩下的话，可意会不可言传。
    易顾望似乎懂了些什么，正想开口，却见叶悦双臂还胸，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想让悉之喜欢你很简单，带她远离工作的辐射范围内就好。」
    「工作……辐射范围……」他咀嚼这六字，分明一点都不晦涩艰难，可他的认知却卡在明白与不懂之间。
    叶悦一点都没有要给他问的意思，将桌上的文件收一收，前往会客室和品牌方洽谈去了。
    他迟早会理解的。
    ?
    春节将近，晓果和善礼一早神神秘秘地溜出办公室，回来时带着满满一大包文具店的袋子，一股脑地倒在桌上。
    「写春联？这算不算一种带薪摸鱼？」沉悉之边说边拆了包方形春联纸，摸裟着上头的纹路。
    上次写春联应该是大学，爸爸还在的时候吧，她有些怀念地想。
    晓果听到她的打趣，嘿嘿一笑，「现在没有拍摄啊，而且这不是快过年了嘛！」
    她顿了顿，附到沉悉之耳旁，小声说：「我看悦姐最近压力有点大，忙碌到忘记吃饭不说，还常跑厕所吐，更可怕的是她好几个礼拜没喝酒了！我想说这样搞不好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紓压一下。」
    「虽然她看到估计会唸个两三句。」沉悉之笑着替她把东西拆开来，铺得满满一桌。见晓果还犹疑，她推了推她的肩，「去把她喊过来，大家聚在一起写才有意义。」
    晓果「哦」了一声，抓着善礼的胳膊跑开了。
    「果然得是他们两个才想得出来。」易顾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撕开砚台的外包装，盛了点水开始磨墨。
    沉悉之瞧他这自然而然的动作，抿着笑出声，不置可否。
    午后的阳光挟着凉意洒落在两人身上，像春联纸上的细小金箔，点出一室的祥和寧静。
    久违的愜意使她心情大好，构思起春联该写什么字。
    沉悉之覷了眼身边人，发现他目光深沉地凝在纸上，还以为他同自己一样在思考，却听见他出声。
    「你是怎么看盛典这件事的？」
    手僵了一瞬，沉悉之侧目，心中隐约起了被打扰的不愉。见他磨墨的动作依旧从容，半晌才答覆，「庆幸和愧疚。我们的确不是情侣关係，但一想到有那么多的小眼睛喜欢我们，甚至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们，我既庆幸着自己的运气，又愧于他们的信任。」
    她眼里的焦距渐渐散去，明显想出神了。
    易顾望轻拍她的肩，「我和你想得一样。」
    用多层修饰与薄薄一层谎言堆砌出来的身分，像水与肥皂构成的泡沫，一戳即破。却不知哪天是泡沫灭尽的终点。
    「所以我们在合约到期前应该把一切都做好，要为未来的道别做准备，不管公司怎么安排，我们都要争取到和观眾们好好道别的机会。」他陡然认真，手上的动作也因此停下，沉悉知的目光在磨好的墨上搁了一瞬，转头看向他的双眼。
    纯粹、闪亮，好像躲进去就能远离外头的喧嚣嘈杂。
    他的话重复了两遍「我们」。
    在以前不太喜欢与他扯上关係的沉悉之，此时此刻竟然觉得这两个字有点动听。
    她提笔的动作顿住又发紧，过了十秒，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
    两人各自又退回去完成手上的事情，可期间，沉悉之却不断想着别的事情，分神到连春联纸摺到了都没意识到。
    「易顾望，我也有事想问你。」待到他磨墨的工作差不多了，沉悉之问，「你觉得网路上对小凛的声音，她看见会怎么想？」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她又补充，「虽然观眾对她没什么意见，网路上其他人对她的声音也比较小，但也不算完全没有，想到她的个性……我有点担心。」
    无论是遭受网暴还是黄谣的宋逍玥，还是无辜被牵扯的小凛，都令她想到一个人。
    一想到，心情便难过到不能自已……
    「你就这么不信任你的伙伴？」他忽然笑了下，「工作群组的讯息我还记得，偶尔善礼也会和我八卦你们的关係，据我所知不算好对吧？」
    「不到差劲，但确实也没好到哪去。」
    回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巨大的反差着实令人讶异，可正是那次见面，她才意识到小凛不同于她在心中设想过的任何样子。
    不同于讯息中难对付的模样，是个害羞到令人心生保护欲，连相处都要小心翼翼的女孩。
    既然小凛本身就与她所想的不同，这个见到她的第一印象是不是也存在着错误的可能？
    「可你们现实的互动并不差，至少你很愿意照顾她，她也没想把场面搞的箭靶弩张。」易顾望用蘸了墨汁的毛笔写了个「悉」字，看着墨由浓到淡，手腕停顿，感觉还是不行。
    「你这么说是没错，嗯？怎么写这个字？」
    「这是你的名字。」易顾望侧头，目光停驻在她被夕曛染得浅亮的捲翘睫毛上，喉结滚动，「这个字的意思，要想详尽地认识一个人，是需要时间和交流的。」
    他的笔又落了个「之」字。
    「在给一个人下印象前，应该先将她看清，害怕不够清楚的话，不乏直接问她。」易顾望说，「不觉得和我们很像吗，在有互动以前对方只是一个不清不楚的第一印象，偏差很大。但要是说开来，坦承地面对对方，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就像，我们现在一样。」
    坦承面对……就会变得不一样？
    沉悉之想，似乎确实是这样。
    当沉悉之发现自己失神于他真挚的话语和眼神时，整个人如同从仙境掉回现实世界，脚跟后退，忙接上迟了好几十秒的话。
    「那我有空再找她面对面谈谈吧。」
    易顾望突然弯眸，「现在不就有空吗？几分鐘前你有个来自她的外找，她现在就坐在会客室等你。」
    沉悉之愣了下，气笑地捶打他的手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易——顾——望——」
    易顾望没躲开，微笑着在她转身之际说了声加油。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1） 上

    叩叩——
    沉悉之敲了敲门，信步走入会客室。
    「你好，」小凛站起来朝她微微欠身，「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别这么说，」沉悉之摆摆手，眼神却温柔，「好了别客套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小凛听着，咬住下唇，下定决心似地用力点头，在帆布包里摸索一阵，拿出了一个包着黑布的方形柱体。
    沉悉之自是明白那是什么，缓过惊诧的情绪，眼神示意她先说。
    「我觉得这个奖应该是要给你的，我不能拿。」
    「可是上头写着你的名字。」
    「是，可是我知道，他们喜欢的是你给剧情赋予的价值，是喜欢你写的东西，并不是我。」她落寞的目光搁浅在奖盃上，像在看一个不属于自己却仰望已久的东西，「这几天好多人来恭喜我，包括小眼睛们，可我却想说，不那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们要感谢谁都好，就是不能对我说。」
    心尖攀上了怜惜，眼前的女孩无论是话语还是身形都太单薄脆弱。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第一次见到你，我对你说了一声辛苦对吧？」见女孩点头，她又开口，将嗓音压低压缓，像满月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湖畔，带有抚慰心灵的温柔。「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
    小凛唇瓣微张，愣在当场。
    「无论是应付我还是应付厂商的要求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可你做得到，还做得很好。你将文字编织成抓眼的起承转合，赋予剧情架构，两年以来，没有你就没有我们。」
    她面上仍旧呆滞，可只有小凛自己知道，方才沉悉之说的每一字都走入了她的心坎里，触动最柔软的一隅，让说不上名的情绪和泪意无限膨胀。
    沉悉之挪动身子坐到她身旁，却看见女孩往反方向躲的举动，面上泛着笑容，「我又不会吃人。小凛，你是不是觉得我讨厌你？」
    闻之，女孩猛地抬头，瞪大的眼睛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看向小凛泛着些红血丝的眼睛，有些想揉揉她的头，「我们在工作上确实有很多想法分歧的地方，可那都是为了自己的想法，将它表达出来并没有错。既然我们都一样，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以为你、你也……」她的话音逐渐变小，「看我不顺眼。」
    沉悉之轻笑一声，摸摸女孩的发顶，「就一点点吧，加班很累欸，但这并不到讨厌，就只是觉得你有些难搞而已。但严格说起来，其实我不这么做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小凛连忙衝她摇头，「不，没有！」像是注意到自己太激动了，她的面颊染上红晕，小小声地说，「现在这样也不错……」
    沉悉之听着直接笑出声，她真的越来越喜欢小凛了，无论是工作上的吹毛求疵和坚持，还是现实中害羞乖巧的她。
    「我们正好在写春联，要一起来吗？」
    二月寒意料峭，开着暖气的办公室伴着欢声笑语，蘸饱墨汁的毛笔在喜庆的红纸上留下春字，撇出未来一年的期待与愿景。
    「小凛你字超好看耶！」晓果拍着手高声夸讚，「好厉害，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
    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没、没有啦……」
    「能借我拍一下吗？」盛哥抓着相机询问，见她点头应允，站起身由上俯拍了一张，边说，「这张图可以摆在中央当主视觉，其他地方可以摆同色系的照片！」
    善礼「啊」了一声，狡黠地笑了下，「那你也得问过人家啊，这要小凛授权才行，小心触法。」
    「臭小鬼没礼貌。」盛哥打了下他的屁股，扭头朝小凛笑得和蔼，「我随便说说啊，不要当真。」
    好尷尬呀，人也太多了吧。她乾笑两声，偷偷为自己加油打气，「不如盛哥直接拿走吧，我可以再写。」
    「那就谢谢啦！」不苟言笑的盛哥难得地咧嘴嘿嘿笑。
    「我也要！」晓果和善礼齐声喊。
    小凛弯眸，语气和心情像飞起的羽毛，轻飘飘的，「好呀。」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1） 下 修

    「怎么这么热闹，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欸。」熟悉的无奈声嗓出现，带了点打趣的意味。直到看见小凛，叶悦步伐一顿，「你怎么来了啊！」
    小凛心里无端升起心虚，头皮发麻。她知道，听见奖项落在她头上，最不爽的应该就是叶悦。
    刚想张口与她打招呼，就见叶悦神秘兮兮地将门关上，几秒后她扶着腰和肚子站起身来，「刚刚好，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我要当妈妈啦！」叶悦拿出一张黑白超音波照片，大大方方的秀给大伙看，「孩子已经十四週，也就是三个半月啦，是时候要跟大家分享好消息了！」
    「恭喜悦姐。」沉悉之和易顾望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盛哥弯起唇角没说话，朝肚子尚未显怀的叶悦就是喀擦一拍。
    晓果和善礼连忙凑过去说要看超音波的照片。
    这时，沉悉之看见眼睛晶亮却欲言又止的小凛，鼓励似地抬抬下巴。
    小凛抿着唇，本想着退缩，这时却注意到叶悦探过来的视线，她蜷起汗涔涔的掌心，语音略显缓慢僵硬，「恭喜你，悦姐，恭喜你要当妈妈了。」
    叶悦扶着肚子稍稍半蹲，衝她眨眨眼，「谢谢你，谢谢你们。」
    办公室的大家分散开来，有的绕着叶悦间聊，有的继续写着春联，皆因为聚在一起而和谐。
    沉悉之正认真写着「春」字，桌案上却忽而压下一道暗影。
    她抬眼，看见男人绷紧的唇和在两人纸上来回横扫的视线，那眼神……在看见他自己的时还掺了点嫌弃。
    沉悉之觉得好笑，「干嘛？」
    易顾望将一张新的纸铺在桌上，「横画要怎么写？」
    「你写一次给我看。」
    她像老师一般抱着臂，一手支在下巴，很认真地将他的动作纳进眼里。
    看见他长横的左右没有平行，她低下身，手掌撑在桌上，另一手握住他的手与笔桿，「我写一次给你看。」
    素净白皙的手指覆在他宽大的手上，控笔的姿势很稳很专注，她的手很冰，凉意自皮肤渗透，却让血液沸腾战慄，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在他心里播了一抹情愫。
    「这样看懂了吗？」
    易顾望收回心猿意马，无比端正地写了次正确的版本。
    「嗯，对了。」沉悉之撒开手，却将自己的椅子拖到他对面，「有不懂的再问我，如果没忘记我再教你。」
    「你以前学过？」
    「我爸爸教我的。」话一落地，她便不再出声。毛笔在新纸上又落了墨跡。她写字起来总是心无旁鶩，注意力都在眼前，外界的一切都可以稍作搁置不理会。
    置外物如未闻才能将事情做好，这是爸爸无数次的训诫。
    易顾望看得认真，但这份专注很快就在她落下的捺里散开，转而凝结在她昳丽的面庞。
    她有一双很勾人的桃花眼。
    但他并不是折于世人说的什么嫵媚多情，而是透过眼睛在乎着一个人。
    他一直觉得，人的眼睛像万花筒，世界在眼瞳里反射再反射，成像在因人之间的不同而具有角度差异的面镜上，或锐利咆哮或平淡无波，活得够久，什么人也都看过。
    而她的眼睛，是藏有喧嚣的寧静綺丽，那一片平静底下的事物，让他几欲知悉。
    午后的阳光漫上窗台又缓缓退潮落下，放纵一下午的眾人也该散了。
    临走前，小凛拿起搁在桌上一下午的奖盃，声音里不再含怯，脆生生的嗓音破空，在心上敲出回响。
    「如果不介意，奖盃就放办公室的公共区吧！虽然上面是写我的名字，但是这份荣誉应该是大家共有的。」
    无人应话，小凛不自觉眼神向下闪避，指头死攒着奖盃，手掌渗出的汗水一点一滴浇熄她鼓起的勇气……
    这样说会不会矫情了，可是她真的好想和大家一起共享这份荣誉。有同伴的认可，她才敢觉得自己做的好……
    「好，那就这样办吧。」是叶悦。
    小凛眼睛瞬间发亮，如水光清润。
    「我们也同意。」沉悉之指指自己和易顾望，问也没问便擅自替他决定。
    易顾望见状，也微笑着点头。
    最后大家都欣然接受了提议，奖盃在大伙手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小凛手中。
    在团队成员温柔的注视下，小凛深吸一口气，将它用布擦的一尘不染，无比虔诚端正地放到公共区的架子上。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2）

    期盼已久的过年休假终于来临，为避开春节的车潮，天还濛濛亮时，沉悉之就已拎着要送给妈妈和亲戚的大包小包出门。
    「妈！」她拎着数个袋子礼盒，正欲按响电铃却发现门并未关牢，缝隙中也飘出了阵阵饭菜香。
    沉悉之不由一笑，抬起脚轻轻将门踢开，边喊着，「妈，我回来了。」
    黄湘慧高声回应，「饭快煮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闻言，沉悉之看了眼墙上的时鐘，发现十二点不到妈妈就烧好了一桌菜，温暖和甜在心里头氾滥，什么人设跟成年人的稳重也跟着去了，她现在只想和妈妈共度久违的时光。
    提前将饭盛好，她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饭桌，眼巴巴地望着妈妈炒菜舀汤的背影。黄湘慧见她这样，摇头失笑，「看我干嘛，先吃啊。」
    「我等你，妈妈。」沉悉之摇头，从她手接过菜餚，顺势将椅子拉开。
    黄湘慧摸摸女儿的脑袋，宣布开饭。
    饭桌上，母女两人随意地间聊着，最近邻里的孩子孙子都分别放假回家了，话题只多不少。然而话题绕了一圈，最后无可避免地回到沉悉之身上。
    「最近过得怎么样？」
    沉悉之仔细想了想，确实最近发生的都是些喜事，「最近悦姐，就是我们经纪人怀孕了，然后团队得了奖，其他一切都挺好的。」
    「妈妈是在问你呢，女儿。」
    「也很好啊，和同事间有不少的缓和，他……我们之间的关係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不知为何，脑中浮现的竟是易顾望的脸，耳根一热，她连忙扒了口饭装作不在意。
    「你难道要续约继续做？」黄湘慧一脸担忧。
    「当然不，等合约到期我就会离开了。」
    黄湘惠抚上女儿的手，「好好好，妈相信你。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钱了，等你离开公司，我们母女俩趁着还能走，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次吧。」
    许是丈夫离世的太早，黄湘慧对人生无常一事太有感悟，又或是女儿离家工作在外，看见年龄相仿的母女，她总感到遗憾和愧疚。
    都是因为她无能，才让女儿年纪轻轻就出了社会，甚至做了不喜欢的工作。
    在教育上，沉家夫妇对女儿的兴趣志向选择很有共识，皆希望女儿能够适性发展，他们从不干扰逼迫，只在她栽跟头时扶一把。
    无论如何，在不犯罪的前提下，他们希望女儿能保持开心，做着喜欢的事情、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然而，现实给予的当头一棒让情况与期望恰恰相反，作为母亲，她现在只希望女儿能在合约到期后跟公司好聚好散，其他的，她再也不敢奢求了。
    听母亲连连叹气，沉悉之搂住她的脖子，将下巴靠在她肩上，「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我们俩一起，不要再唉声叹气啦。」
    「好啦好啦，都几岁了还这么爱撒娇。」黄湘惠笑道，久违的天伦之乐却让她想到了故人。
    想到他们，黄湘慧接下来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妈，你还好吗，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也察觉出了不对。
    「悉之，妈妈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她犹豫再三，将口袋里的纸条掏了出来，「我前几天在市场遇到你苏姨。」
    沉悉之一怔，记忆随之翻涌。
    没注意她的异样，黄湘会继续道：「她希望有空你能去看看他们，主要还是你夏伯伯，听说……他到现在还没能走出来。」
    深吸一口气，沉悉之歛下眼眸，「好，我过几天就去拜访夏伯伯和苏阿姨。」
    ?
    遵照妈妈给的地址，沉悉之脚步佇在一栋老旧的公寓前。大门上不了锁，她轻而易举就能推开。
    一股霉味袭来，映入眼帘的是满墙壁癌，她抬起头看着层层环绕上去，彷彿没有尽头的阶梯与黑暗。
    老旧、破败、萧条，这如何都不该是他们的馀生。
    确认好门牌号码，沉悉之慢而重地按下电铃，十秒、三十秒、一分鐘，整整过了两分鐘都没人应。
    她弯下腰朝锁孔里看，屋内的灯分明亮着，隐约还能听见电视的声音与电风扇嗡嗡的声响，怎么看都不像没有人。
    她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门铃。
    终于，十五分鐘后门内传来了动静。
    一把沙哑粗糙的男声响起，语气里满是不耐，「谁啦！又想怎样——」
    见到是她，夏政立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该驱赶还是直接将门给关上。
    他看着两年半不见的沉悉之，又低头转转因多年掌杓而使不上力的手腕，板着张脸问：「你有什么事？」
    沉悉之无声叹了口气，将手上几袋礼物举高，厚着脸皮开口，「我来看您跟苏阿姨，请问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他又沉默了，大概是在纠结该不该放人。
    两人在门口耗着，冷风不知溜了几缕进去，本就冷清的屋子也因此显得更加萧条，客厅播放的电视声犹在，好像夏政立此刻内心纠结的对白。
    事发两年半，他就算脑子不那么清醒了也还记得沉悉之与女儿的关係。
    他乾燥的唇起了皮，因紊乱愤怒的气息颤抖，却终究是硬不起脾气，只能一个人将质问往腹里吞。
    ——为何事发时你作为助理不在她身边？
    ——为何连替她说话都不肯？
    ——可不可以……让初美回家……
    即使知道答案，即使知道不是沉悉之的错，夏政立依旧怨怪着她……怨着这个世界。
    迁怒并不是好人的作为，但难道好人就活该不反抗地承受莫须有的语言，被戳的遍体鳞伤吗？
    砰的一声，他将门狠狠甩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寂静的只剩哀悼。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3） 修

    沉悉之又在原地多站了十分鐘。
    所有的问候都鯁在喉头，作为养料膨大内心的愧疚感。
    她也同样无法饶恕自己。
    是她没有做好助理该做的事情，是她没有及时发现连络不上夏初美、是她没有努力向公司讨要澄清的机会，是她看着那些抹黑评论却手足无措毫无作为……
    她现在甚至还被璀璨传媒捧着，领它的钱过生活。
    沉悉之松开捏紧的手心，长长呼了一口浊气，正准备离开时，却听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咦？」苏锦秀提着菜篮，一眼便看见家门口站了个身型高挑、背影眼熟的女人，不由疑惑，「小姐你是要找谁吗？」
    待沉悉之转头，她脚步立刻顿住，眼眶渐渐转红，「小之？你是小之对不对！哎呦，好久没看见你了，来快点进来。
    也不管夏政立脸有多臭，她一把便将沉悉之扯进门，动作之急切，险些让她穿着鞋踩进来。
    「哎好，孩子坐吧。」苏锦秀抹了把来不及氾滥的泪水，又一拍脑袋，「我忘了给你倒茶了，小之要不要喝红茶？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了。」
    「现在还有红茶喝吗？」
    「当然有，你夏伯伯每天早上都……」
    「咳！」夏政立发出好大的声音。
    苏锦秀嗔怪的睨了他一眼，压低嗓音，「反正就是有，你等我一下。」
    等待时，沉悉之默默打量着这间屋子。
    没有变，一点变化都没有。即使搬了无数次的家，这里的摆设就和两年半前一样，除了窗台右侧多了一个小罈子，周围还种了几盆香气浓郁、顏色繽纷的风信子外，其馀与她两年半前看见的如出一輒。
    沉悉之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窗台，她知道，风信子陪伴着谁。
    「咳咳！」夏政立毫不掩饰的咳嗽声让她急忙回神，沉悉之回头，从电视旁的橱窗看见自己的倒影。
    以为藏得多好，其实通通被看在眼里。
    她歛起眼瞼的一剎，目光深且绵延地探进走廊尽头的空房间。
    初美姊姊，对不起，我来看你了。
    「小之，你的饮料。」苏锦秀将一杯决明子温红茶放入她手中。
    「谢谢阿姨。」她应了声，浅浅抿一口。无论是温度还是它带来的回忆，在冬日里都显得温暖无比，就和以前一样。
    苏锦秀温柔地凝视着她，眨眼的速度由正常转为高频，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泪意又有捲土重来的趋势。
    气氛凝滞，无以名状的悲伤流过回忆的孔隙，漫了整室的沉默。
    沉悉之知道，她这是想起女儿了。
    她低下头，不捨得再让她难过。
    铃铃——
    手机闹铃突兀地响起，苏锦秀如梦初醒，拿起手机将它关闭。「老公！差不多要去收便当盒了！」
    夏政立挥了两下手表示知道，待到节目进广告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伸懒腰。
    听他关节发出的喀喀声，沉悉之由上到下将夏政立扫了好几眼。身旁的苏锦秀也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排药盒，将两颗白色药丸倒在手心，就着温开水服下。
    沉悉之只觉喉咙发涩，「阿姨，这是吃什么的药啊？」
    「高血压呀，人老了嘛有些病很正常的。」
    目光凝在那一排写着星期一到日的药盒，白的、红的、药丸、胶囊……
    喀搭一声，铁门被夏政立关上，沉悉之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这些年她错过了太多……时间在他们身上刻下痕跡，前半辈子的辛劳也在他们身上產生了影响，丧女之痛也无可抹灭地在心中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见她望着自己的药发呆，苏锦秀浅浅一笑，「小之，阿姨很感谢你来看我们。」
    「这没什么，我也很想你们，以后我有空会常来的，没时间的话我也会给你们寄些东西来的。」
    「好好好，你有这些心意就够了，改天再叫你妈妈出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
    沉悉之微笑着点头答应，却不知夏政立愿不愿意，想到他，她就好奇刚刚他出门的原因，「阿姨，你们现在还做自助餐吗？我刚听你说便当盒，那是什么？」
    「那个啊，没啦我们早就收起来不做了。只是附近公寓住了不少爷爷奶奶，怕他们没有人照顾也不方便煮饭，你夏伯伯就决定做爱心餐给他们。」
    沉悉之低头一笑，「伯伯还是一点都没变。」
    「是呀。」苏锦秀语气怀念，「好险他现在只是脾气臭了点，对待生人比较敏感，其他的都没有变。」
    闻言，沉悉之别有想法地低下头，想不清这就究竟是好是坏。可唯一能肯定的，他们还是他们，是她最为敬重的伯伯阿姨。
    想着想着，苏锦秀却突然出了声。
    「小之，让阿姨看一下你的脸。」带着厚茧的温暖手掌覆上她的脸颊，苏锦秀还未开口便红了眼眶，「阿姨看到你就想到我们家初美……呜……」
    眼泪终于溃堤，她脱力地抱住沉悉之，埋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沉悉之生涩地拍着她的背顺气，却想起前几日妈妈和她说夏伯伯还没走出来一事。
    其实不只夏政立，苏锦秀也不曾释怀过吧。她的动作停下来，将下巴抵在苏锦秀的肩上，两隻手紧紧将她整个人紧紧搂住。
    回想大学刚毕业那会，爸爸确诊癌症晚期，一家三口的经济压力陡然增大，医药方面的巨大开销将身为独生女的她压得喘不过气。
    邻居姐姐夏初美得知情况，给她发了个担任她直播助理的工作邀请，经营自助餐店的夏家夫妇也隔三差五送她些卖剩的饭菜。
    拿到手分明是热腾腾且色泽新鲜的，沉悉之没戳破他们。
    记忆中的决明子红茶是自助餐店每天免费供应的，夏初美每天早上都会来上一杯，也会贴心地帮她准备。
    那份温暖被她握在手里，谨记在心，她想夏家人一定会一直这样幸福。殊不知意外来得突然，网路上突然出现大批网友抵制、谩骂夏初美，可笑的是，只是因为几条道听涂说的八卦。
    最后，不堪压力的夏初美从高楼一跃而下，幸福美满的夏家也在一夕之间垮了。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4） 上 修

    与妈妈抵达父亲老家时已是傍晚，隔着一道门，沉悉之还未走近便听见姑姑炫耀龙凤胎儿女的大嗓门。
    「小君这次期末考考了第二，虽然不是第一但也已经很厉害了！小彦这次全国机器人比赛拿了第三，老师还特地打给我夸他——」
    话音戛然而止，门锁转开的声音硬生生打断她的话。
    沉悉之的视线在饭桌上的一大家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两个离饭菜最远的空位上。她扬起一个不达心底的微笑，「你们在吃了呀，是不是我们来晚了？」
    闻言，黄湘慧心中大骇，打了下她的手臂又转头向饭桌上的婆婆赔笑，「哎呀妈，都是路上塞车我们才来晚了，你们饿了先吃才对嘛。」
    一年几次回来探望爸爸的家人是母女俩的习惯——黄湘惠更将此视为义务。
    原本她们还想这样是否会有扒着夫家不放、佔便宜的嫌疑，可后来发现，争强好胜的姑姑大概也不愿意让母女两人生分。
    见黄湘慧起身加热带来的菜餚，沉悉之轻轻压下她的肩膀，用手上的提袋交换她手中的玻璃盘。
    「谢谢伯母！」姑姑的龙凤胎姊弟接过给自己的礼物和红包。弟弟开心地跳上跳下，姊姊就稍嫌靦腆了些，双手捧着东西，笑容甜甜地道谢。
    过年一大家子相聚，免不了将近况拿出来讨论，沉悉之终于迎来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刻。
    她的工作算不上传统家庭认知的「好工作」，感情状态也刚经歷分手并且在解约前没有下一步打算。
    她现在的状态刚好适合姑姑炫耀自己有一双优秀的儿女和温顺的好丈夫，三十几岁正值人生巔峰云云。
    「悉之说你在传媒公司上班，那有没有风声说可能会升迁呀？」
    「没呢，我现在的职位不升也无所谓，一个月的薪水除了够我跟妈妈吃穿，还可以存不少下来，上次买了几支股也涨了不少呢。」
    「哈哈，你这孩子真会理财呢，那男朋友咧，打算几岁结婚要孩子啊，我跟你说，这些都是越早越好啦……」
    沉悉之听不下去，笑眼盈盈地直接打断，「姑姑你也知道我还年轻也不太缺钱，既然如此当然是要好好玩够再来打算啊。」
    见她欲要张嘴，沉悉之挽住妈妈的胳膊，「我想带妈去更多地方，想跟妈妈留下更多回忆，所以其他事情都是可以先暂缓的。孝顺为重，你说对吧姑姑？」
    闻之，姑姑儘管气得快咬碎后槽牙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訕訕笑着，「是啊，大嫂真是好福气，悉之不但有出息还孝顺。」
    其实黄湘慧早听出她俩话里的用意，正想扯女儿衣袖将她叫停，却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当场乐开了花，又往女儿碗里夹了许多的菜。
    今年又以全程佔上风的局势获胜，沉悉知食慾好了不少，站起身正要再盛碗饭，却见姑姑的女儿小君盯着自己看。
    然而，就在对到眼的下一秒她便移开目光，低着头扒起饭来。
    沉悉之感到一丝疑惑，不过却也没再说什么，直到洗完碗才走到女孩道：「小君，最近的超商在哪里，可以帮我带个路吗？」
    小君一脸紧张地点了头，穿上外套随她离开，然细看，动作和表情里还夹杂着点兴奋。
    「听你妈妈说你这次考了第二名，」沉悉之揉揉她的脑袋，「很棒呢，比我当时厉害多了。」
    「谢谢表姊。」她眨了眨眼睛，将手插进口袋，答得官腔。
    「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见她额外生分，沉悉之直接将话给挑明，从在饭桌上谈及「男朋友」一词后，就见她表现得欲言又止。
    小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将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把萤幕亮给她看，上头赫然是他们的频道主页，「表姊，这个是你对吧？」
    「没错，是我。」
    她坦承的态度让文静的小君瞬间变得激动，「那你的男朋友是易顾望吗？你们是真的在一起吗？」
    连珠炮的问题让她哑了声，以前从未想过被亲戚发现的问题，她现在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从未承认情侣关係，若有人问起，两人的说词也含糊曖昧。但现实里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说，现在唯一能和小君交代的方式只有诚实。
    在心中长长叹息，沉悉之停下脚步，回头在她脑袋轻敲了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因为我很喜欢你们嘛！我和我的朋友都是你们的cp粉！」
    表妹的声音像鼓起勇气后的述诸，落在空旷的街道，掷地有声。
    沉悉之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说话，抿着嘴无奈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我和你说实话好了。」不去在乎女孩亮晶晶的眼神，沉悉之开口，「我们真的不是情侣。」
    小君眼里的光黯淡了，不自觉喃喃，「怎么可能……你们明明……」
    「我们现在的关係只是搭档，也是朋友。」沉悉之摸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是很好的朋友喔。」
    闻言，小君的眼睛亮了，「朋友！朋友也可能在一起的啊！这就说明以后还有机会的嘛！」
    「……」沉悉之望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恍惚间，她竟然想到了易顾望……
    像是想得到她的保证一般，小君也不再客气，抓住她的手摇晃，「表姊表姊，你认为我说的对吗？咦，你的脸怎么……」
    沉悉之不自然别开脸，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双手撑在女孩的肩头，「对，你说的都对，可是刚刚对你说的那些都要保密知不知道。」
    小君闻言，大力且坚定地点了头。在沉悉之看不见的视线死角，她左手覆上胸膛，暗暗盼望嗑的cp最后真的能走到一块。
    「走吧，天气越晚越冷。待会想吃什么不要跟表姊客气。」
    「好！」
    看着女孩稚嫩脸庞上的笑顏，沉悉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未来的事她也不确定，但这样子保证却说明了一件事——
    易顾望已不再是她视作陌路的选项。
    她对他的感情，已经上升到能将他纳入未来了吗。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4） 下 修

    说要去超商也不过是个幌子，从自动门出来，小君手中抱着一堆零食，沉悉之手上只有一杯热可可而已。
    回程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巷子口，平常这里总因为巷弄美食而聚集饕客，可现正巧碰到春节，店家不开业人跡也罕至，只有流浪猫徘徊在此。
    夜晚的巷子稍嫌昏暗，照明用的红灯笼却并未歇业，依旧负责任地将烟火气照到每一个角落。
    远远的，沉悉之看见一道頎长挺拔的背影，有个男人举着相机在巷口四处晃动，当相机镜头对准她俩的瞬间，她看见男人的身影迟疑了片刻。
    沉悉之将表妹送到家门口，藉口说了句有东西忘了买，又掉头往回走。
    「你怎么在这里？」
    她踩着稍显急促的步伐走来，见到巷口的男人还在，像是专门等着她一般，姿态慵懒放松地靠在墙上。
    由远即近的视角将他的穿搭一览无疑，她这才发现，他的私服风格也和拍摄时大相逕庭，挥别一成不变的挺阔版型，他似乎更喜欢浅色宽松的衣裳。
    原来他私下的形象是这样的。
    「想说你看到我会特地走回来。」易顾望歪头，笑意随之漫上眼眸，「看来我猜对了。」
    沉悉之抱着臂走近，在他前方两步的距离停下，略带兴味地挑眉，「这么篤定？就不怕我根本没看见你？」
    易顾望却弯腰，使两人间的距离陡然缩近，她看见他眸中有灯笼的红光摇曳，低沉稳重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不怕，我的镜头看见你了。」
    她一愣，还是没釐清他的篤定从何而来，可下一秒却听见他说，「但应该是我希望你回来，这里人太少，我想要人陪。」
    听他像撒娇的话语，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小巷子，沉悉之忍俊不禁，「你怎么挑这个时间来，春节假期，当然没什么人啊。」
    「来拜访一位朋友，刚好没什么事，想说来碰碰运气。」
    「那以后可以先查查看营业时间以免扑空。」
    「我们平时根本没时间休假，对吧？」易顾望忽然提起，弄得她一愣，随即懵懂地点了头。
    易顾望接着又说，「所以我喜欢没有计画的行程，可能会有想看的东西也有想吃的店，但其馀的旅途一切随意，我喜欢这样的随兴和不被安排。」
    沉悉之突然想到叶悦在宣布怀孕后和她私下聊过產假的事情。
    儘管清楚她是为身体和宝宝做考量，可是一想到没有叶悦带领陪伴的未来，她难免感到孤独不安。
    不显眼的小情绪被叶悦看了出来，两人从她刚进璀璨传媒就认识，感情早已超过一般同事，是为好友却更似手足。
    然而叶悦没有加以安慰，而是温和地告诉她，「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会陪着你。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不会轻易离开，会陪着你共进退到最后一刻。」
    「你是在说易顾望？」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呵呦，挺聪明的嘛！」叶悦作为一个旁观者笑得很欢，「顾望他人蛮好的，有什么困难或请求跟他说，他都会尽量帮你。」
    「也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就好。」
    「如果说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她一顿，拉过沉悉之的手，与自己的交叠，「悉之，你是不是担心我走后没人听你诉苦也没人懂你？」
    「……是。」
    「哦，那也不用太担心。」叶悦看向她的眼睛，目光像要将承诺深深渡进，「顾望他会懂的，他真实的性格其实不太像你看到的那样，他其实是个挺随心所欲的傢伙，同样也不太喜欢被剧本束缚住，让你俩一块我还挺放心。」
    沉悉之不敢确认的眨了眨眼，「真的？」
    「骗你干嘛，只要私下和他出来过你就知道了。」
    现在，她好像明白叶悦的意思了。
    就在她出神的这几秒，易顾望拿起手中的相机，将刺眼的闪光灯关闭，纪录她与工作时相比，显得白净脱俗的面庞。
    不加彩妆的修饰，却恰好还原她原生的美，温柔且耀眼。不似黑夜莹白朦胧的月，更像傍晚前海边正欲落下的太阳，留存在水面上的，亮白璀璨的倒影。
    曾几何时，她变成了他欲仰望追逐的夺目。
    喀擦一声，沉悉之回神，稍微偏头，直勾勾望进单眼相机中央。意思很明显，要拍不如正大光明地拍。
    易顾望笑了声，说道：「来了就不要白费，里头有间关东煮摊没休息，只是位置很靠里面，一起吃点吗？」
    思索片刻，沉悉之勾唇，跨出步伐越过他，「那走吧。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5）

    因为不赶时间，两人的步伐也额外轻松随意。
    脚边闪过一抹橘色的小身影，下一秒，小腿处便传来不清不重的撞击力道。沉悉之蹲下身子，挠挠橘猫柔软的下巴又顺了顺牠漂亮的毛发。
    橘猫被伺候的舒舒服服，一点都不害臊地躺倒在地上坦露肚皮。
    沉悉之试探性地往牠白色的肚子摸了一把，意外的，橘猫非但没有反抗，甚至瞇着眼喵喵叫了两声。
    「你好可爱，怎么这么亲人呀。」
    「喵——」
    难得遇到这么亲人的橘猫，沉悉之欣喜地唤了几声易顾望的名，等了许久没见到人，抬眼却见他还在刚刚的岔路口拿着相机转。
    「算了，我和你玩。」她果断放弃，并不愿意破坏他的间情。
    易顾望走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一人一猫窝在路中央，间散的气息随橘红色灯笼的光延展开来，将周围的一切都染得柔软无比。
    包括他的心脏。
    易顾望扬起唇角，将眼前所景对焦——
    现在，他眼里的沉悉之，无比的自然与真实。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被老闆娘端上桌，沉悉之与易顾望挤在摊子前的座位挨着肩，交换手中的酱料罐进行调配。	不讲话也怪怪的，易顾望随意开了个话题，「我来这里是为了拜访网友，那你呢？」
    「网友？」她诧异地看过去，下意识忽略他后面的问题。
    「嗯，那是我之前帮助过的朋友，我曾在他被恶意诬陷虐猫时替他蒐集证据，帮助他澄清。」他说得风轻云淡，可实际情况却是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鋌而走险地调阅监视器内容，将证据匿名寄给璀璨传媒后石沉大海，后来才改以其他管道投放澄清影片。
    这便是e’seyes转型的第一部影片。
    「那他……现在还好吗？」
    「不错，洗刷冤屈之后他将造谣者都告了，然后他直接放弃热爱的工作，带着家里十几隻猫咪在山上开了间猫咪民宿。」
    「好险世界有还给他一个清白，真好。」她突然想到了夏初美，笑容的弧度微微苦涩。
    「悉之。」他突然唤她的名，不带姓的称呼稍显繾綣，然他的下句却让她的情绪无所遁形，「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想幸好他有遇到你，世界上被莫须有的言论攻击还找不到证据替自己澄清的人多的去了。」
    估计是传媒业的共有的感慨，易顾望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只是叹了声，「是啊。改天你想放松和我说，我再介绍给你那间民宿的位置，刷我这张脸没有三折也有五折。」
    她掩嘴一笑，「好，下次有连假的时候再来问你。」
    看她的反应和语气，沉悉之大概是没听出他的话外音。易顾望微微气馁，却并不打算就此打退堂鼓。
    ?
    叮！您关注的e’seyes更新了新的图文内容。
    〈一日禪〉：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新年快乐。［图片］［图片］」
    易顾望看着发出的照片，一张是热腾腾的关东煮，一张是猫咪袒肚皮的照片。
    照片已裁切及调色过，他限制了图片的呈现，因为原图中入镜的一切都稍嫌曖昧，夜晚、无人小巷、女性，还有许多许多……。
    他见过网友道听途说、无底线想像的能力，也担心这些元素带出不必要的联想，害怕有他以外的人受到伤害。
    通知自发布后十秒便开始跳个不停，易顾望没管它们，将通知关闭后把图片原档从电脑里叫出来。
    猫咪亮晶晶且特别的异瞳他不看，注意力全在沉悉之浅茶色的瞳孔上。
    她的眼型十足漂亮，眼尾有弧度小小的勾，睫毛的阴翳落在下眼瞼，藏着温柔和同地上那隻橘猫一般的愜意舒适。
    她面上自然的浅笑提醒了他，易顾望连忙在交错的记忆里比对，却误触滑鼠，将上张照片点了出来。
    就是这个。
    两张照片的笑容与神态细看会发现有所不同，而对比过后这个感觉更加强烈了
    易顾望发现这是第一次，她与自己在一起时露出这样的神情。
    既不公式化也不强迫自己，是倾听内心后的油然而生。
    一直盯着萤幕的动作太累，易顾望眨了眨眼将画面挤开，空荡荡的左手顺势抚上下頷和嘴唇。
    奇怪，他怎么也跟着笑了？
    ?
    「你来了，坐吧。」
    本该是照常拍摄完就离开的寻常日子，叶悦却单独约她吃晚餐，地点选在公司附近的一间日式定食店。
    沉悉之脱掉鞋子坐上榻榻米，眼尖地注意到桌上的清酒，立马伸出手把它给捞过来。
    「……我说我太顺手，忘记自己怀孕你相信吗。」
    沉悉之挑眉，「孩子跟酒精看来你比较爱后面那个。」
    「切，我更爱我老公。」提到丈夫，叶悦捧脸笑得幸福，话一顿，她想到今天找沉悉之来也和这件事有关，「我问你，合约到期后你会怎么打算？」
    「我会直接离开公司，然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进传媒產业了。」沉悉之顺势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下，笑容有些苦，「好累。」
    叶悦单手撑脸，另隻手跨过桌子上方抚上她的肩头轻揉，「会累是好事，我最怕孩子不知疲倦地横衝直撞，况且现在的网路风气真的不太好，你这样想很好。」
    沉悉之歛眸，嘴唇下意识拉得平直，「悦姐，我好想初美姊姊。」
    闻言，叶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只要我还在干经纪人这行，就没有一天是不想她的。说起来，夏伯伯他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们。」
    「放春假时我有去拜访夏伯伯他们，是苏阿姨让我去的。」沉悉之道，「他们两个……说实话都还没走出来。」
    叶悦苦笑，「这也难免。」
    两人面对面沉默良久，直到上餐的声音响起才让她们从伤感抽离。
    「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讲这些也没用。我有件事要先告诉你，我打算月底开始请假，请到生產完再回来。」
    算算时间，现在是三月初，叶悦预產期在九月，算上坐月子和其他，回来最快也要十一月。
    那个时候……沉悉之或许已经离开璀璨传媒了。
    叶悦继续道：「一方面是头胎，所以我和我老公都认为稳妥点比较好，另一方面，上面的人知道你俩续约意愿不高，所以想趁着最后的这些时间让老总的小女儿来试带。」
    「不是、这是——」沉悉之气极反笑，「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
    「因为你们不续约啊，」叶悦表示已看惯资本家从中作梗，耸耸肩，「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教她，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更何况就算我不在你和顾望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听到搭档的名字，沉悉之问：「易顾望也不打算续约吗？」
    「和你一样，都不想留。」
    沉悉之听着，手指不自觉摸挲杯子外壁，不由好奇促使他成为频道主的原因。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6）

    叶悦昨天刚和她说完，今天空降的老总小女儿就来了，而这人她也见过，正是撂下「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崔栗栗。
    沉悉之以为自己会生气，殊不知，看见拿着笔记本追在叶悦屁股后面的崔栗栗时，她的心情只剩下平静与悵然。
    就连叶悦也要离开了吗……
    早在叶悦接下她和易顾望前她俩就认识，算时间大约四年半。
    最一开始，叶悦是夏初美的经纪人，沉悉之则是夏初美的助理。三个女生在一起工作这么久，对彼此的感情早就超过普通同事，私底下她们甚至会以姊妹相称。
    沉悉之作为年纪最小的，受尽夏初美和叶悦的关照，忙碌的日子偶尔也会遇到阻碍，但好在有她们两人相伴，三人每次都能很顺利地化解危机。
    除了发生在夏初美身上，最后一次的那场网暴。
    那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像深知终有一天会发生的活火山爆发，它挑选了一个平常又不经意的日子降临。
    火山爆发，滚滚岩浆把一切夷为平地，带着滔天恶意的火球从四面八方袭来，风向太乱，甚至找不到起源与躲避的方法。
    终于，释放压力的火山再度陷入休眠，正当受灾者以为得救时，大量的火山灰却将口鼻掩住，呼救、求生皆变成了奢望。而要想迅速的死去不再承受更多的痛苦，那便是直接投奔死亡。
    被火山灰掩盖的灾地终成一区禁忌和遗忘。
    沉悉之从不敢说自己偶尔会怀念事发前的美好，这份怀念压抑在心里却不经意长成大树，当看见宋逍玥、晓果、小凛和崔栗栗等女孩时，她就彷彿看见以前的美好的光景。
    ——让人想捧起，护在手心疼惜。
    「悉之！」崔栗栗发现玻璃墙外的她，精神抖擞地朝她挥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栗栗。」女孩的停顿伴着期待的眼神，沉悉之笑着接过话，「你好，以后请多多指教。」
    「你也是！」想到要在她面前维持形象，崔栗栗环臂扬起下巴，撇过头去，将合不拢的嘴给遮起。
    「你们好。」正值早春，易顾望穿了件浅色单寧外套，配着里头的长袖白衣，笑起来时显得额外温和翩翩，「叶悦打电话和我说过了，欢迎栗栗加入我们。」
    「嗯，你好。」这下她就很冷静了。
    崔栗栗来回将二人扫了又扫，又朝叶悦看了一眼，得到她点头许可后，她扯平唇角，「你们有空就和我约时间谈谈，我知道一些事情，而为了不让你们的权益受损，我想先知道你们各自的想法。」
    ?
    难得连休两天，沉悉之将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计画着全用来休息和做些平常没时间做的事情。
    殊不知，当她洗完澡准备打开电视观看影集时，却听见忘关勿扰的手机震动两声。
    易顾望：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沉悉之：有，问这个干嘛？
    易顾望：一起喝酒吗？〔位置资讯〕，这是间清吧，应该不吵。
    讯息时晚上九点半发的，待沉悉之稍作整理与更衣，抵达酒吧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她甫上二楼，便看见在门外等候她的易顾望。
    因为是休假日，两人都穿上了自己认为喜欢舒服的衣裳。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无论材质还是配色，就像说好的一样非常相似，说是情侣装都有人会信。
    沉悉之重重眨眼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掉。
    真是，还没喝就开始醉了。
    酒吧外的气氛灯因为她的靠近亮起，明亮却柔和的灯光自大门边上一盏造型质感简约的小灯洒下，构成如雾气般朦胧的扇形光影。
    光线均匀地撒在眼皮，她睁开眼睛，一眼便望见沐浴在光里的易顾望。
    他正笑眼盈盈地望着她，笑容像在春季时飘扬的棉絮，融着阳光囤积的温暖和本质上的柔软乾净。
    「你来了。」
    闻言，沉悉之立马回神，问道：「你怎么不先进去？」
    「这间是预约制的店，要人到齐才让放行。」
    「喔。」不对等等，沉悉之脚步顿了下，「你什么时候预约的？」
    「晚上六点，」易顾望绅士地替她拉开门，「好奇我为何知道你会答应对吧？纯粹是碰运气。」
    沉悉之：「……」这人怎么可以随兴成这样。
    入座后连酒都还没点，招待的shot就先上来了。
    服务生笑得很公式，「白色情人节的特别招待，喝法和各分层的酒可以参考旁边的卡纸，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他逕直转身离开，也就没看见沉悉之的伸手挽留。
    「慢着、等一下——」……算了。
    她此刻的心情实在找不到形容词可以形容，这年头只要是一男一女单独出现就会被认作是情侣吗？就算是无心，但这未免太不严谨了些。
    便是这样简单的嫌弃，落在易顾望眼里却有了埋怨的嫌疑。
    人在有好感的人面前，尤其是对曾经讨厌自己的人抱有好感，就算要丢出直球也会先想好会不会引起反效果。见她微微蹙眉，易顾望下一刻便心烦意乱起来，甚至担忧自己会不会又被讨厌。
    一饮而尽一杯shot后，他发现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满口腔的辣渐渐退去，最后只留苦的馀韵。他试图压平内心的躁动，「虽然真实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既然都送了，那就喝吧。」
    「你还真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反正也都听两年半了。」
    闻言，沉悉之瞬间瞠目，想不到他消费起自己也是没在客气的。脑子一热，她想都没想，直接就将心中所想问出口，「那与我的相处模式，你是更喜欢现在还是工作的？」
    易顾望动作一滞，从酒单前探头，神情认真地好像大学确认志愿一般，「如果我说是现在呢？你会喜欢这个答案吗？」
    乍听之下，他这句反问彷彿只在她的徵询意见而已，可落入沉悉之耳里，它却被赋予了另一种含义。
    当两人在下班以外的时间独处时，她慢慢会去关注易顾望的穿着谈吐和不经意流露的真实性格，而沉悉之也发觉，自己对这样的他更有好感，想深入了解的慾望也更为强烈。
    可相对地，她也开始在意自己在易顾望眼里是什么样子。
    难以啟齿又荒谬的，她不敢肯定，易顾望到底是对人设的温柔如水还是真实的她本人，哪个更上心。
    可就在听见他的回答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离答案不远了。
    「喜欢，这句回覆我很满意。」
    「是吧，这还用问，我的答案至始至终都不可能会是工作。」
    「为什么？」沉悉之装作镇定，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不喜欢有摄影机和别人，感觉不自在吗？」
    「感觉也可以是一个理由。」他赞同地点头，后才说出自己的标准答案，「可能是我本来就不喜欢工作中的自己，总觉得那样很矛盾，知道是自己却又不是的感觉真的让人很难受。」
    下意识的行为，沉悉之瞳孔骤然放大，一句「你也是」自喉咙溢出。然而她却没机会将它说出口，声音只来得及在齿与舌之间传递，未碰见唇便散逸开来。
    「你刚有说话吗？」
    「没，没有。我好了，你好了没，我去结帐。」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7）

    等待调酒的时间，易顾望总算想起今天邀约她前来的目的。他将双手交叠在腿上，轻咳一声，「该说正事了，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聊崔栗栗约单独访谈的内容。」
    「嗯，你先说。」
    「崔栗栗昨天和我说上面已经知道我们都不打算留的消息，他们正在想，要怎么榨乾频道的最后一点价值。」
    沉悉之拧眉，「前天时她只告诉我公司会有接续频道概念的计画，如果这两件是同一件事情，那代表我们接下来的半年除了正常拍摄以外还要加入各种不确定因素。」
    「这两天将工作排开也是在开会谈论这件事，」见到她目中的薄慍，易顾望无声叹息，他刚听闻时也感到了恼怒。
    「是，他们不希望我们对频道的未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幸好经纪人换成崔栗栗，以她身分给的话语权，大概可以帮我们拒绝一些太离谱的提议。但有一点不会改变，频道在最后的日子会成为其他人的跳板，且他们不会给我们留任何的情面，只看重利益。」
    沉悉之听完，沉默了足足一分鐘。
    真正让她在意的其实是璀璨传媒将她和易顾望排除在外这件事。
    儘管早在签约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些年在传媒业打滚也清楚认知到这里有多么残酷。可让她坚持下去的理由其实很无聊也很小，就是看不惯网路上的混乱，想用自己的方式向世界说什么而已。
    天真的念想却得到意外的收穫，他们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属时不易。可越是加诸越多的想法，公司却越是阻饶，甚至不惜费尽心思把限制包装成各种冠冕堂皇的模式。
    加入编剧扩大团队是其一，盛典的奖项又是一项，而现在，自从知道他们都不打算续约后，璀璨传媒连包装都懒了。
    除了生气，她更忍不住多想，若帐号就这样一直被监管着，自己有没有机会能好好地、负责任地道别。
    向喜欢他们的观眾道别。
    「易顾望，我问你，」沉悉之抬眸，视线在他深棕色的眼睛里停留，认真而专注，「你当初怎么想经营频道？」
    他后仰身子靠在椅背，手掌交叠搁在头顶，目光搁浅在酒液表面的动作像在记忆里翻找画面。
    「因为对这產业感兴趣，虽然在签约前发现公司希望我担任的不是我想做的幕后工作，但总归一句，他说频道成长起来会赚很多。」
    太直接了吧……沉悉之嘴角抽搐，因他坦率到不合时宜的答案感到傻眼。
    「可是我们前面根本没赚到什么钱。」
    那句频道成长起来会赚很多的说词她也听过，虽说现在这句话真的实现了，但前提是，必须接到足够的广告邀约才行得通。所以在频道还没没无闻时，两人每个月的进帐只有基本薪资多一点而已，有时甚至连基本都不到。
    易顾望倾身，用酒杯边缘抵着下唇线，「所以说我是不是被骗了啊？」
    「我想大概是你没好好看条约，也没去了解传媒业的金钱规则，不过好险，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竟然真的遇到了翻身的机会。」
    「那都得谢谢观眾啊，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们。」
    想法出奇的相似，想到观眾又想到璀璨传媒的作为，两人的脸再次阴沉下去。
    上酒的动作稍稍打断他们的谈话，待到店员走后，易顾望一手端起自己的酒，视线在柠檬片和奶油似的泡沫转一圈，最终回到她脸上。
    「那你呢？」他问，「你又是为什么才想着当频道主？总不会也是缺钱吧。」
    「不，那是上一个工作。」她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奇怪，「但原因确实也是因为上个工作，我之前曾经当过主播助理……」
    「是他们！」
    「是悉之和顾望！」
    「可以拍吗……啊不管了，先拍在说！」
    嘈杂的小声尖叫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恼人的闪光灯。
    易顾望暗道不好。这间酒吧的环境太过安静清幽，且本来就坐着些顾客，再待下去恐怕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和沉悉之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将酒液喝尽后便疾步离去。
    他们牵着手在街上奔跑。
    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可能是遇见粉丝一事太令人惊心动魄，又或许是短时间内摄取过多的酒水，血液兜住太多的热，着急着散去。
    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惊奇地合二为一，带着醉意和逃亡意味的肆意没入了浓黑的夜色中。
    奔跑时掠过耳边的风带给大脑清明，可身旁的人却又似大脑的兴奋剂。他们跑过巷子进入热闹的街，接着又踏进喧嚣的世界中。
    最后，她却将他拉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
    耳边是男人轻微的喘息声，地上的影子也随他的胸膛急促起伏。沉悉之同样也靠在墙边努力将呼吸稳定，巷口陡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醉酒的脑袋不经思考就想拉着他继续逃跑。
    可脚步一个踉蹌，她就这样跌进易顾望的胸膛，甚至将人重重地抵到了墙上。
    易顾望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头部的疼痛令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心驰神往玫瑰白茶香鑽入呼吸，空垂着的另一隻手无可抑制地环上她的腰。
    呼吸很热，皮肤很烫。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
    她身高在人群中很脱出，而他也并不妨多让。
    沉悉之看着易顾望沉淀了酒精和燥热的眸子，心脏止不住的悸动。
    她想确认一件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沉悉之扯住他的领子迫使他低下头，而后，她逕直地吻了上去。

 Chapter3 你眼中的万花镜（8）

    崔栗栗：悉之今天下午可以来一下吗？有一小段拍摄和新人要来。
    沉悉之早上起床看见崔栗栗的讯息，目光停滞在新人两字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将手机扔到一旁，顶着作疼的脑袋认命起身。
    沉悉之：你有收到栗栗的消息吗？
    易顾望：看见了。有新人，但已经比设想过的情况好太多了。她还有跟你说其他的吗？
    沉悉之：没有，待会见。
    看着那头发来的一个带腮红的笑脸，沉悉之没忍住笑出了声，岂知，昨晚的记忆就这样不由分说地朝她袭来。
    ……她竟然就这样亲了上去。
    那她原本是想干嘛来着？喔，想起来了。
    行确认了，她对他抱有的好感已经上升到无惧于亲密接触，甚至抢先一步踰矩。
    她对易顾望的感情已然在好感之上。
    整理出结论，沉悉之脚步顿住，站在房间中央发愣了几秒鐘，接着默默移动到门边，羞到难以面对地将额头贴了上去。
    那易顾望现在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和她说话的……
    而过于纠结的后果，就是记不起来车钥匙放哪里了。距上次开车出门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她通常一到家就会把钥匙放在玄关的陶瓷盘里，想不到这些天没出门连钥匙落了都没察觉。
    沉悉之无言地穿鞋，随着推门的动作，她甩开那些凌乱的想法，清爽地舒了口气，迈出了家门。
    徒步走在每日开车必经的大街，新鲜的体验令她耳目一新，慢下来的一切如被阳光晒热的流水将五感填满。
    所幸现在正值早春，阳光充沛、气温宜人，正中午漫步在大街也不觉难受。
    直到看见手机地图显示离公司还有一公里时，沉悉之忍不住蹲下身捶捶小腿，暗骂自己是蠢蛋。
    刚点开应用程式想叫车，沉悉之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行走迟缓的中年妇人站在马路中间。
    眼见黄灯转成红灯，机车绕过妇人衝出，大车却被挡在路中间，气得摇下车窗破口大骂。沉悉之二话不说小跑过去，搀扶着中年妇人走到人行道。
    「阿姨你还好吗？」见中年妇人嘴唇发白脚步不稳，沉悉之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气息粗礪，道歉起来有气无力，「谢谢你欸小姐，我自己可以走，就不麻烦你了。」
    妇人抽回手就要转身，不过十秒，她突然站定在原地，身形晃了两下，以面朝地向前摔去。
    沉悉之担忧的视线不曾移开半秒，见此景，一个跨步将她的上半身扶住，不由分说地将人往边上树荫底下的长椅带。
    大面积肌肤相触的那几秒，沉悉之瞬间知道妇人为何连站都站不稳了。
    「小、小姐……」
    「阿姨您知道您在发烧吗。这伞您拿着，我先去附近超商买瓶水，再麻烦您连络家人。」说着，快步跑开了。
    魏依华愣愣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合时宜地想，女人训话的样子怎么这么像她儿子。
    喔对儿子，幸好他今天休假，这样也不会打扰到他工作。
    沉悉之快速地将常温矿泉水和运动饮料带回，见魏依华依旧坐在长椅上，心中舒了口气。
    她将瓶盖旋开递过去，忍不住操心地叮嚀，「您不舒服要外出的话还是尽量找人陪着，就怕今天这样一人无法解决的突发状况发生。」
    听着眼前的年轻姑娘嘮叨，魏依华发自内心地抿出一抹浅笑。
    她家臭小子像他爹一样是个钢铁直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把话修饰一下就会死。明知臭直男是关心，可就是怎么听怎么不爽，关键还不能骂回去。
    魏依华看着眼前的漂亮姑娘，可说是越看越喜欢。
    「我本来是要走去看医生的，没想到会烧成这样。真的很抱歉，希望没有耽误到你的时间，我刚打给我儿子了，如果你有事可以先走。」
    「没关係，我可以陪您等一下。」沉悉之见魏依华潮红的脸色恢復正常，放下心来朝她微微一笑。
    她一笑起来，魏依华就觉得眼熟非常，可生病的脑袋糊涂，她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仔细一想，她这么漂亮，身材又好的像模特，大概是哪个她看过却没印象名字的演员或明星吧。
    「小姐，我觉得你好眼熟，你是不是艺人啊？」
    沉悉之心里发怵，没想到阿姨心中有自己的印象，她忙安慰自己只是巧合，摇摇头，「不是喔。」
    「这样啊！」魏依华听着精神都来了，「啊你有没有男朋友？我们家小子现在二十七岁，长得很帅很帅，身高一八八有腹肌，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沉悉之看见魏依华的脸又红了，不同的是，这是亢奋的。
    「没有……」沉悉之有些尷尬地摆手，「但我短期内还是想以工作为主，我工作比较忙，不够熟的朋友经常一不注意就生疏了。」
    「阿姨懂阿姨懂，真好啊，现代女生就该多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以防那些思想老古板的臭男人。」魏依华「哼」了一声，亲切幽默的形象让沉悉之好感倍增，忍不住地笑出声。
    「说起来，我还没你钱呢。」魏依华往手提袋里一掏……糟糕，带错了。她无言地撇下嘴唇，转头向沉悉之道：「对不起我带错袋子了，我等会叫我儿子下车拿给你。」
    「不用紧的，况且这附近也不好停车，不用这么麻烦。」
    「你怎么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好！」魏依华顿时心花怒放，「不然这样，我在附近一间高中对面经营一间早餐店，叫做小窗早点，欢迎你有空来找阿姨，你只要来就有免费饮料。」
    「谢谢阿姨。」她笑着应下。
    「不要说说而已，你不来阿姨会生气捏，我们家苹果红茶很好喝的！」说完，来不及等回话，电话便响了起来。「喂，你来了。这里有个女生陪我，当然有，好，那我慢慢走过去，」
    魏依华朝沉悉之挥手，「我儿子来啦，谢谢你嘿，一定要来找阿姨喔。」
    目送她离去，眼见约定时间就快到，沉悉之直接原地叫了车。
    另一边的易顾望透过后照镜看见母亲的身影，又见她手上拿着一隻没看过的伞，便在她开门的间隙问：「妈，那伞是不是帮助你的那位女生的，你怎么没还给人家。」
    「咦？对欸。」魏依华翻看手中的伞柄，发现上头绑着一个刻着「悉」字的小木牌。
    想到沉悉之，又听见儿子直接到像责怪的语气，她没忍住用伞戳戳他的背，「我到底是怎么生你的，我身体不舒服找你过来，你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怎么没把伞还人家。」
    易顾望无奈瞇眼，认命地将导航目的地设为诊所，心想你精神不是挺不错的吗。
    「妈，」他出声止住母亲的抱怨，「健保卡你带了没？」
    「你存心让我气死是吧！活该你单身！我当然……」魏依华顿时噤了声，她想起今天带错包的事情了，「……没带。」
    将母亲送回家安置好再返回公司已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易顾望已向崔栗栗说好家中有事会晚到，儘管如此，他还是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公司。
    原因他清楚，就是有那么点想确认昨晚那一吻，慌神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个。
    当办公室的门开啟时，易顾望看着里头欢乐的景象，心里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站在沉悉之身旁，有一位陌生的、神似大型黄金猎犬的年轻男子，两人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令他心底的在意忍不住地氾滥。
    谁知，那男子一看见他便迈着大步前来，脸上随之绽放一个阳光开朗又不失少年骄傲的笑容，「顾望哥你好！我叫安嵐，今后请多多指教！」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1）上

    「这几天安嵐会先在旁边观看你们拍摄，然后下週开始你们三个人正式一起拍摄。」叶悦伸出两根指头指向沉悉之和易顾望，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对频道更动会有异议，但我和栗栗斟酌过，这是最好最顾大局的方法。」
    易顾望与沉悉之同时点头表示感激与理解，他们私下聊过璀璨传媒到底会拟定什么方针来榨乾频道，各种离谱的猜想都提过。
    其中，两人最害怕的便是频道的价值被做贱，帮忙捧新人已是最保守安全的办法，他们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就别浪费今天下午，顺便把这一小段给拍了吧。」崔栗栗用力拍手将注意力吸引过来，如今，她已能很好地胜任工作。
    崔栗栗掏出今日的临时脚本塞给他们，给到沉悉之手上时，她小小声说了句，「我尽力了。」
    沉悉之闻言，不安地翻看起脚本，果然，每一条镜头的文字风格都很陌生。后翻至编辑栏位，也有个陌生的名字。很显然，它既不是出自小凛也不是出自她的手。
    内容她看了一下，没有太离谱或太狗血的情节，这点让她稍稍放心了下来。除却里头的台词动作怎么看怎么彆扭之外，想表达的概念她也还算喜欢。
    她是没关係，那易顾望呢？
    想法甫一落地，她便感到身旁贴来一道温度，他说话时的吐息蹭过她的耳与颊，最终落在她指尖正好停顿的文字上。
    『拍摄场景：客厅沙发/镜号：26/内容：双手勾脖子，额头对贴/景别：近景……』
    「还行吗？不喜欢的话不然当场改一下？」
    「怎么行，这样的话厂商那边会过不了，栗栗肯定也会被刁难，到头来还是要重拍。」
    「那……就按照上头的演囉。」
    「可以，我没问题。」她衝他笑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闪躲的眼神和脸颊浅淡却不自然的红。
    心情的愉悦一下变得真情实意且立体，她发现，易顾望这人还挺纯情的。
    简单商讨过后，沉悉之抬脚准备去梳妆，中途经过崔栗栗身边时，恰巧看见她失神又皱眉地盯着他们刚站的方位，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沉悉之对女孩子的喜爱疼惜一下就上来，她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崔栗栗被她的动作击中心脏，下意识扬起头去迎接她的抚摸，儼然像隻小猫咪。直到听见叶悦提醒的轻咳，她才大梦初醒，抬起精緻的面容，一副骄傲尊贵地走开了。
    等两人都梳妆完，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小时，沉悉之画好要求中较浓艷明媚的妆容走出来，却看见易顾望插着口袋，孤身一人靠在走廊上，目光淡淡地看着白墙。
    「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易顾望惊了下，连忙将脸上那些表情都歛去，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准备好了我们就过去吧，盛哥接到通知也来了。」
    沉悉之扫了一眼他身上西装马甲搭配衬衫的穿搭，迈步走到他跟前。
    男人眉宇间的心事藏都藏不住，可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想不清他究竟纠结着什么。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询问，沉悉之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还顺势将他垂落在眼尾旁的碎发给拨到了旁边。
    做完这些，易顾望眼底的焦距终于回归，眨着一双清雾般温润迷濛的眸子，十分专注地看着她。
    四目相交，沉悉之就这样想到了醉后的那一吻。耳根霎时漫上一抹热意，躁的她即刻转头背对易顾望。
    「快走吧。」
    「嗯，我来了。」
    随着两人来到拍摄现场，开机也进入了倒数五分鐘。
    摄影机录製范围外的安嵐见到两人，友好地举起手挥了挥，「悉之姊、顾望哥。」
    易顾望：「怎么样，今天还行吗？」
    「刚刚只有去认识环境而已，大部分我都记住了，谢谢哥关心！」他展顏一笑，亮的像颗太阳。
    「那你待会好好看，刚进来的话是会有点辛苦，但熟悉之后就不会了。」沉悉之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们，不要客气。」
    「好的，谢谢姊！」
    沉悉之刚还想和他说些注意事项，下一秒，袖子却突然被扯住。她疑惑地看向后方，却见易顾望一把将今日要拍摄的领带產品扯松。
    「脚本上有打领带这个桥段对吧，趁着盛哥还在准备，我们先来练习一下。」
    「喔好啊，刚好我也不太熟这段。」她点点头，完全忘记原先还有另一人在叫自己。
    就这样被忽略的安嵐见状，有些惆悵地压下眉头。
    「收起你的歪心思。」崔栗栗忽然靠近，将警告送到他耳畔，「想红也得给我正正当当，别影响到她。」
    「栗栗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安嵐歪头表示疑惑，黑白分明的眼睛写着不解。
    崔栗栗哼了声，她平等地讨厌一切靠近沉悉之的异性。
    场外的烟硝风云随盛哥的倒数销声匿跡，摄影机里的两人也自动自发地面对面朝对方走去。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1）下

    〃
    镜头由上至下，扫过以灰色系装修，风格简约高雅的房间。
    清雅好听的女声作为旁白开场，「你认为在一段关係中如何作有共识，又何谓可掌控的关係？」
    「我们的关係到底算什么？」
    曖昧不明的关係像一团被落叶覆盖无法窜高的火，闷着难闻的气味感到缺氧。儘管互动是恋人，甚至还同居，可到底，还是需要一个名分和双方承认的头衔。
    听见男人的疑问，本还靠在他肩头假寐的女人睁开美丽的双眸，浅茶色的眼睛全是他的身影，半瞋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说这什么蠢话」。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的答案就会是你的答案。」
    她的动作和神态都很冷静，可语气却掛着可察觉的认真。
    只要他胆敢说一个令她不顺心的字，她就会毫不留恋地退回上一个关係。
    她陡然发觉，没有亲口确认过的感情，就像连接悬崖的一条吊桥，岌岌可危、充满不确定性。
    呼吸发紧，她为他还未说出口的回应感到紧张。
    男人想了想，郑重地询问：「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待在一起时就算有话题没话题能聊都没关係？」
    「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安静也好、热闹也罢。」
    「如果今天看见我与其他人表现的过于亲密，你会感觉难以呼吸，胸口处像是被塞了沉重的铅块一般？」
    「那当然。」她的手搭上领带的结，他多说一个字、多问一句话，就往外抽一些，像是赌气他卖关子不讲答案一样。
    「既然如此。」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扯向自己。
    切换的近景机位很好地将她脸上的无措和清颤的睫毛收进，而他的眸子从侧位看，已然拉长成一个狭窄危险的弧度。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失礼了」。
    下一秒，男人的清俊的脸凑近，直到额头相抵，鼻尖碰到一块，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可她并没有按剧本写的那样环住他的脖子，反倒是伸长了手将他壁咚在沙发上。
    场外忍着不爽的崔栗栗看见这幕，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盛哥，却见他一脸认真地关注摄影机的小框，一副谁敢打断谁就完了的架式。
    想来盛哥是对这临场发挥感到非常满意。
    没听见场外有人喊卡，她心中一动，将谨记的动作台词拋到脑后。
    她歪了歪头，红脣不偏不倚印在他的唇角。
    不同于脚本写的要她表现出担惊受怕，像不諳世事的小白兔那般，她现在的神情宛若一个掌权者，就算姿势是坐在他腿上也不显弱势，倒有种掌控一切而运筹帷幄的模样。
    男人的喉结滚动，后仰身体。眼睁睁看着她将领带抽离，他无奈地继续唸台词，「我的答案是……」
    〃
    「卡，先下一条，台词后补。」
    结束以后，易顾望久久难以回神。
    他在思考自己怎么说不出「喜欢你」三字。
    方才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几乎是只要一动就能吻上的距离，咫尺之间，他所有的神智几乎都被那亮如落日海面的眼眸摄走。
    而他，也确实因此心动不止，甚至就想如此沉溺下去。
    但直到最后他仍然没将那句喜欢说出口，因为想说的对象并不是「她」。
    一个下午的拍摄顺利结束，沉悉之如常打卡离开公司大门，身体惯性地往地下停车场的楼梯走。
    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今天她是走路来的。
    「……」
    沉悉之叹气，转过身就要往上走到地面的空旷处叫车。
    「怎么了，是有东西忘记拿吗？」同样走下楼梯的易顾望看见她，顺口问了句。
    她摇摇头，「我今天没开车，准备上楼叫车。」
    「那正好，我可以顺便载你回家。」
    第一次坐他的车，沉悉之面临到千古难题：该坐副驾还是后座？
    将车发动好的易顾望看见她在车外犹豫，长臂一展，将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外面空气闷，快点上车吧。」他轻轻一笑，给出台阶，「别把我当成司机啊。」
    轿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沉悉之系好安全带，像右望了一眼，便看见宋逍玥和安嵐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看方向，大概是要去附近的美食街吃饭。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识，沉悉之没多想，移开注意力开始发呆。她是个很容易晕车的人，不当驾驶时在车上能尽量不使用手机就不用。
    一直到看不见公司大楼的影子，易顾望出声打破沉默，「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想要当频道主，你上次说到你曾经做过主播助理，后来呢？」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2） 上

    沉悉之自己倒是早就忘了这件事，经几番思索，她终于想起是酒吧那天的对话。
    当时的她正处于微醺，和易顾望单独待在一起也让她很是放松，两者催化之下，她便毫无顾忌地将过去的事说了出来，却没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係。」大概是看她思索太久，易顾望怕她不愿意也不想逼她。
    「没事，和你说的话应该没关係的。」她了解他的性格与为人，况且以两人的工作要理解也不是什么难事。
    沉悉之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有个叫夏初美的主播，我在她身边当了两年的助理，后来她遭遇严重的网暴，还没等到澄清就自杀了。」
    纵使她从未看过现场，可脑海里的猩红依旧挥之不去。沉悉之眼皮眨了数次，才终于让大脑放弃构思夏初美的死亡。
    可同时，脑海里却开始播放夏初美生前在她记忆里烙印的画片。
    夏初美的温柔与善良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对于小动物和朋友间的好不提，身边人有难，她定会拿出所有，毫无保留地帮助。
    比如夏初美当时一点都不缺助理，就算缺也轮不到沉悉之身上，比沉悉之细心、有经验的人比比皆是，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收了她，只为帮助这个家中突发意外的邻居家妹妹。
    还有，直到她过世之后，沉悉之才发现她每个月都会固定捐献一笔不小的金额到数间小眾私人公益机构，癌症患者、烧烫伤人员、失智老人、被虐待的儿童……这些社会中的一小部分人被她照拂。
    但世界却没有好好待她。
    反而让她一跃，跃进了深渊里。
    沉悉之忽然想到夏初美过世的前一周，由于工作撞档取消，她们因此得到了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她与夏初美戴上帽子口罩，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享受着这年纪该有的恣意轻松。
    当时的夏初美笑道：「我好久没逛街了，虽然衣服、食物、化妆品我都不缺，但那都是别人帮我安排好的。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当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我决定等这次的合约到期就离开。」
    闻言，沉悉之自是非常高兴，两年前的她初出茅庐，对社会对世界的看法尚还不深，却也听得出她的嚮往。
    「初美姊，我绝对会支持你的！你知道吗？公司说想让我担任频道主，虽然不知道会是哪种，不过这样就代表我可以对着镜头说话了，我希望他们对你们少一点恶意，别总是捕风捉影地乱说话，随边胡扯一个莫须有的罪将别人判刑。」
    「哦？」夏初美温柔地与她对视，「听起来是个很好的目标，希望你能记住这个，然后，继续走在对的道路上。」
    沉悉之仍然记着她多温柔地祝福与期许她能做的好，但显而易见地，她让她失望了。
    易顾望将车速放慢，侧着目光看向她丧失焦距的眼睛，一种难言的不捨涌上心头，令他手指发紧地攒住方向盘。
    他可算理解当初宋逍玥遭遇网路暴力时，她为何失态，又为何驻足在窗前一动不动眼神缅怀。
    让他渴望知道的她眼底藏匿的秘密，没想到如此叫人心痛。
    「最一开始还是有人质疑的，但随着越来越多煞有其事的『当事者』出现，她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就被坐实了。言语是他们能够随意拋掷的矛，如果被伤害到，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因为你没办法在虚构的犯罪找到证据为自己发声。」
    滞留锋在外降下一场大雨，为回忆蒙上一层灰黑色的名为悲慟的纱，投映在眼中的雨丝如同毫无用处的帘幕，将所有情怀暴露无遗。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2） 下

    注意到自己将个人情绪带入，沉悉之一时懊恼，低声说：「抱歉，我说得太多了，这些根本不是重点。」
    「没事，你不用道歉。」未调剂好情绪，易顾望的声音有些冷，可一想到身边坐着是沉悉之，他深吸口气，转为温和劝阻的语气，「慢慢来不急，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和我说。」
    「我可以，让我说完。要再让我重新讲一次，我做不到的。」
    闻言，哪怕心疼她和夏初美的情绪已经氾滥，易顾望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愿继续听下去。
    「签约其实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成为频道主就能透过镜头和世界说说什么，可却忽略了，我们一但进入摄影机镜头范围内，所有的言词与行为都会被监管着，送到观眾眼前，已经不知道被稀释多少。」
    易顾望不知该如何接住她的悲伤，「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就像是变相承认沉悉之的努力是无用的，还有，这样说完全不尊重也对不起含冤而死的夏初美。
    想了想，他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但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可你一直以来都在尝试不是吗？儘管知道困难也愿意做，立场坚定不移，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一直都觉得这个特质难能可贵。」
    易顾望将车停妥，侧过身将手肘靠在她座椅的扶手上。双方挨的很近，呼吸喷洒交错，她愕然后仰，却发现已无路可逃。
    他第一次的强势，是用来告诉她无须轻贱自己的努力。
    她微弱地倒抽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事，为何他早在认识之初就已摸清……她真的有这样好吗？
    沉悉之想问，你嘴里说着的、你眼中一同喝酒聊天、分享自己故事的，究竟是人设还是现实的我，可最终，她仍然问不出口。
    连曾经最亲密的前男友，甚至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情，难道他就能轻而易举辨清吗？
    心下慌乱一片，她想到的也只有逃避，「谢谢你送我回来。」她解开安全带直接下了车，也就没看见易顾望欲再说话的动作。
    她揣着充斥胸腔的复杂低头寻找钥匙，大概是太过浮躁，她在那里站了好久，手在包包里翻找无果，即使数次碰见了冰冷的金属，她却告诉自己那不是她要找的东西。
    易顾望他还没走。那他会追上来还是直接离开……她根本不敢去想。
    与自己的内心僵持了许久，沉悉之终于用罄了期待。再演就不像样子了，她翻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谁知却被一股力道抓住手腕。
    他挽留的动作很轻，大指摩挲的力道也柔的不像话。对上他的眼，沉悉之却看见那副俊朗的眉眼微微皱成了下垂的八字，是明显的难过与不捨。
    「沉悉之，不要让自责与遗憾锁住自己的目光，被你潜移默化影响的人其实很多很多。」
    他站在她身后，脑海闪过她对待工作的认真，她不知道，无论是脚本或是人设都困不住她极耀眼的个人色彩，「那都是因为你本人倾注的想法与心血，而非虚假的人设。」
    「真实的你，有着眾多不同的面向，就好比憎恶分明和温柔大方，即使经歷了这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可你依然会想着帮助其他人，致力于从根本改变他们对事情的看法。你或许也知道效果近乎微乎其微，可还是愿意一点一点地矫正，只为了让世界更乾净纯粹的想法实现。」
    沉悉之愣愣地盯着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在易顾望眼里是这样的。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不仅是单纯的有抱负理想和个性，是你本身就好到值得这些东西将你描绘的立体，每一个面向的你我都很喜欢，这就是我的答案。」
    钥匙的顶部划过手掌，留下一道痒，沉悉之望向他的双眼，里头乾净纯粹的光芒令她动容，心脏也早就因为得到解答而软得一塌糊涂。
    化不开的柔软与喜欢沉淀在空气之中，沉悉之在他充满情绪的眼神里，向前迈出一步，埋入他的怀抱之中，聆听他快而猛烈的心跳。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3） 上

    每遇分离，那一点一点消逝的时间总让人紧张又不捨。
    明天，叶悦就要暂时和他们道别了。
    拍摄结束一直到下班时间，整间办公室没有人先走，全都在等叶悦做完交接后的合照和聚餐，就连小凛也来了。
    「让你们久等啦！」叶悦笑得很开心，「离订位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拍照留念的时间还很充足，快点，趁我还没变胖多拍几张！」
    离她最近的沉悉之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我想和悦姐单独拍几张。」
    「当然好。」叶悦伸手揽过她的肩，又揉又拍，最后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最不放下心的人如今也已成长为令人放心的模样，未来，她希望别再以经纪人和频道主的关係见面了。就让她做喜欢的事，过想要的生活吧。
    「别哭，悦姐。」沉悉之轻轻抱住她，「我们都要快乐，以后也都还能见面。」
    「知道，我才没要哭，浪费我早上起床画的妆。」叶悦长吁一口气抚平情绪，朝其他人道：「快点，换你们，谁先来？」
    话落，一阵白光闪过，盛哥比了个三表示standby
    晓果瘪着嘴被善礼推了上去，一见到叶悦，她刚说几个字就忍不住哭出来，惹的叶悦哭笑不得，觉得可怜又好笑地不断替她擦眼泪。
    趁着没人注意，善礼就由易顾望身躯的遮挡，偷偷地移动到门旁边。
    灯突然暗了下去，被蒙在鼓里的叶悦惊呼一声，下一秒，灯再次亮起，易顾望手上拿着蛋糕，沉悉之手里捧着鲜花，六个人欢呼，「恭喜叶悦女士暂时从经纪人毕业，迈向成为母亲的道路啦！」
    「你们……」她张着嘴，一时之间说不上话，「你们……什么时候……
    「当然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准备了，」善礼和还在啜泣的晓果击掌，语气十分自豪，「这还是我想的呢！」
    「谢谢你们。」叶悦一把抱住离她最近的晓果和沉悉之，也朝其他人喊，「小凛别害羞快过来。男人们你们也要，别互相看对方了快点来！」
    沉悉之看了易顾望一眼，朝他招手。
    易顾望刚要过去，就见善礼飞奔过去填住那个缺。
    易顾望：「……」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公司，徒步走去聚餐的地点。今天的聚餐的成员全是频道团队的原班人马，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沉悉之感到一阵没来由地开心。
    却又觉得，迟早这些都会离她而去。
    这阵子她和易顾望都在适应新的东西，新的伙伴、新的脚本、新的安排。这些或多或少让沉悉之感到疲惫，可就算累也不得不做——因为她清楚，这是在为道别做准备，而且，这也是她的选择。
    与叶悦聊完天的易顾望回头看见沉悉之边走边盯着脚尖失神，不由弯眸，顺应大伙步调的脚步放慢，不一会便顺势来到她身侧。
    「发什么呆，走路要看着前方而不是看地面。」
    听见声音，她下意识地往声源方向看，正在思考的表情却未收回，显得有些子茫然。
    易顾望很少见她这样，觉得有些新鲜地挑起半边眉，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手臂忽然被捏了一下，易顾望低头，看见沉悉之面上平淡的情绪。
    「我刚在想事情，不是在发呆。」
    「那你在想什么？」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撒了谎，「想悦姐和你说了什么。」
    「这个嘛……」易顾望笑得不见眼，竖起食指放到嘴唇前，「秘密。」
    微风一动，挟着春天的暖光晃到她眼前，沉悉之来不及掩藏也来不及察觉，就这样失神在他柔软的笑眼中。
    最近，两人之间多了点微妙。上次易顾望对她说的话，儘管她不去放大检视，也依旧怎么听怎么像告白。
    可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共识，就算将感情如实告诉那也不能回应，在解约离开公司之前，他们的关係只能维持原状。
    但偶尔鑽点友情之上爱情之下的漏洞还是可以的。
    就比如现在，仗着在队伍最后，两个人像早恋的学生一样偷偷拉起了手。谁先发现不对谁先撒开手装没事，这一路上竟然也都没人发现。
    「这样说你会不会讨厌我啊。」易顾望当她因自己的玩笑而震惊，「这个是秘密，悦姐说了，让我以后再告诉你。」
    「一言为定。」她捏了捏他的小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打了个勾，「记得以后要和我说喔。」
    以后，是多好的一个词，我们正亲手播下以后。
    易顾望看着她柔软的发，不经意间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3） 下

    就在踏出公司大门的后一刻，叶悦叫住易顾望说是有事相谈。其他人见状，也各自散开来回避。
    「不知不觉我们共事也两年多了，这些日子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要不要趁这时候提出来。」叶悦狡黠一笑，「我听听，但不改。」
    易顾望摇头轻笑，「没有，悦姐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很感谢。」
    他清楚，以他对拍摄產品的挑剔，肯定对厂商多有得罪，而沉悉之对脚本自持的坚持偶尔也部会完全遵造着厂商的要求，若不是叶悦帮忙顶着，他们肯定没有今天。
    「呦，真会讲话。」她笑着大力拍打他的肩，「好啦，客套的话不要讲了，我找你是想说关于悉之的事情。」
    「嗯？她怎么了？」
    「你们两个最近在偷偷曖昧？」看见他凝涸的笑容，叶悦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她带着揶揄地换了一种说法，「啊我应该说你们比以前更熟了。」
    「悦姊你就别打趣我们了。」他抓了抓后脑勺，因发现的对象是叶悦而感到难为情，「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哈哈，毕竟我是认识你们最久的经纪人嘛！」叶悦爽朗地大笑，拍打他的肩膀，「说实话，知道对象是你之后，我感到很放心。」
    「我？」
    「对，就是你。」叶悦肯定地点头，「悉之她是什么性子你应该知道，她这个人喜恶分明，对待喜欢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爱情都很认真。能让她从讨厌变成喜欢，你蛮不容易的。」
    「……」易顾望觉得叶悦在内涵他，但他没有证据。
    「你那什么脸，我只是实话实说。」叶悦衝他挤眉弄眼，一副你居然不信任我的表情，「想来之前给你的建议你有听进去，在工作以外的时间相处，你们也更加认识对方，同时从对方身上找到生活的真实。我说得对吗？」
    闻言，易顾望打从心里萌生一种因被看透而佩服的情绪，「确实是这样，老实说，维持一个人设、被剧本支配太久，我私下也会感到迷茫。分明我不是那样的人，可我也划分不开真实与虚假，但和她待在一起，似乎就没有这种烦恼了。」
    听他吐露心里话，叶悦的心总算安稳放下。就知道她没有看走眼，这两个人简直太像了。
    他们因为同件事情落入一样的困境，被虚假染得透明而模糊，正因为如此，只有他们能将彼此点亮。
    叶悦低着头，回想这两年半多，带着他们一路从没没无闻到远近驰名的记忆。
    璀璨传媒确实不是什么好公司好东家，对待为闯出名的新人极差不说，甚至还会剋扣薪水，强加死亡行程逼他们主动毁约赔偿。曾经，他们也差点被当作弃子丢掉，只能接收迟早会闹出新闻的產品广告。
    儘管品质不佳，可这些广告都抽成也还是可观，想赚快钱接了便是。可最后，沉悉之与易顾望却一致将那几个案子驳回，易顾望甚至连夜做了ppt向她说明为何不能接。
    要想在传媒业混得好，太有原则不是什么好事情，可她依然选择尊重他们的决定，将合作案退回后，又更遭冷落，每个月只能拿那少道可怜的薪水。
    当时的她只觉得这对搭档可怜又令人心疼，现在想来，两人那股子不退让的劲实在像的过份，也难怪他们会互相欣赏喜欢了。
    「前面是红灯喔。」易顾望出声提醒想到出神的她。
    叶悦回神，飞速地睨了一眼身后逐渐靠近的团队眾人，「偷偷告诉你，悉之喜欢逛文创市集，买饰品逛香水香氛。」
    得到她的明示就好像得到了认可一样，易顾望微笑点头，乖的像见家长的女婿，「我会好好安排的。」
    「谢谢啦，顾望，能带到你我真的很幸运，你总是会超额达成我的期待。所以这个请求由你来实施再好不过，我希望你俩陪着对方慢慢脱离剧本的綑绑，从今往后，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4）

    叶悦离开以后，频道的换血正式开始。
    相较于叶悦的沉稳与按部就班，崔栗栗行事更加大刀阔斧，敢说的话、敢做的事比往还多。
    且得亏于她的伶牙俐齿和人脉，就算公司从中作梗替他们拒接广告，崔栗栗还是有办法将靠自己的能力接洽厂商。
    这段时间安嵐也已观摩出师，正式加入拍摄后，他的表现非常亮眼，甚至比当年的沉悉之和易顾望还好。
    其实安嵐并非演艺科系出身，可一面对摄影机，他却好像天生会演戏一般，记台词的速度很快，情绪饱满度的拿捏也很优秀，十足有天赋。
    除此之外，外型年轻帅气、符合犬系年下特点的他，进来不到两週好名声就传开了，原因还得归于他那张能言善道、逢人就喊哥与姊姊的嘴，和他那露出犬齿的招牌阳光笑容。
    而除了公司同事，观眾也爱他的表现。
    安嵐首次参与的拍摄现已发布到平台上，因为是第一次在频道见到非配角男性角色，一时之间，话题讨论度极高，甚至都上了影音平台的排行榜。
    他的角色定位被观眾大肆讨论，虽然每部广告短剧之间的剧情并未连贯，身份个性也不一定，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依旧发动联想技能，推断安嵐会走爱而不得的年轻犬系小奶狗风格。
    抓马的东西确实很吸人眼球，底下对安嵐表示支持的评论已超三分之一，另外绝大部分是望之cp和安神cp的大战，又有少部分在讨论安嵐加入的原因。
    『哇好帅……跟顾望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好晕晕烂。』
    『演技过关、顏值身材过关，网路上说安嵐在一个偏远的小城乡长大，因为认真刻苦被乡里支持去城市发展的，确认不是资源咖！放心粉大胆粉！』
    『就喜欢看年轻弟弟跟成熟男人抢姊姊，血气方刚v.s.矜贵稳重，好看爱看！好抓马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虽然弟弟很帅但我还是嗑官配。』
    『安嵐是新人，安排加入一定是为了沾些名气，未来他应该会自己创建频道，但不知道会走什么样的风格就是了。我是觉得可以当宠物频道主，因为我想当安嵐的dog』
    『作为一颗墙头草，本草表示安神和望之都好吃！』
    『官配不可拆望周之。』
    总之，大部分观眾都认为他的加入是新鲜的、精彩的，并希望他出现的频率增多。
    要说有什么令人观感產生差距的部分，就是安嵐对沉悉之的差别待遇太明显了。
    他对其他人都是礼貌性质地喊「陈月姊」、「林韶姊」，只有在沉悉之面前会甜甜地喊「姊姊」。
    若有意图明显的异性想加他的联系方式，安嵐会礼貌地婉拒说：「我有一见钟情的对象了。」
    少年的话直白的令人脸红心跳，她们不由猜测这犬系年下天菜的心上人是谁，回神过后，却看见他的目光紧锁在不远处的倩影上。
    所有人一下了然。
    自此之后，安嵐暗恋沉悉之并对她一见钟情的八卦就这样传开了。
    一个月后，万物復甦，四季又轮转到了春天。公司外一排流苏树绽放的额外茂盛，浅绿的叶片与咖色的枝椏上覆满像雪一般的花瓣。
    是风动，那雪便这样落了下来，带着清新的香气和花瓣特有的柔韧，轻轻飘落在行人的肩与发上。
    「别动。」易顾望低沉悦耳的嗓音自花瓣洒下的方向飘来，听见他的话，沉悉之立马放下脚本，眨着眼睛仰面看他。
    易顾望每次都被这双眼睛看得无法，只好伸出手将它们遮住，「我变个魔术给你看。」
    「什么魔术？」儘管知道等下看见的大概会是花瓣，她仍装作感兴趣的模样。
    「三、二……」还没数到一他就将手撤走，沉悉之措手不及，只觉视线一亮，入目便是他眉目如画、朗眉星目的脸。
    视角馀光有一抹肤色擦过，发顶攀上不清不重的重量，一袭清雅的淡香自头顶浇灌而下。
    易顾望将手里落的那些流苏树花瓣簪到她头顶上的辫子与耳际，藏不住的就在外垂落耷着，像极了步摇上的流苏。虽是素雅的白花，却也衬托的她明媚大气的面容越发昳丽。
    「发呆呢，看入迷了？」她打趣道。
    「没发呆，只是一直看着而已。」
    见他没否认后面那句，情不自禁笑出声。以前只觉得易顾望说话方式和性格都挺直，当时的她并不以为意，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此感到开心与甜蜜。
    可还没等她有动作，一道气恼的女声打破了繾綣的氛围，两人齐刷刷回头，发现是正在看录影的崔栗栗发出的。
    「安嵐！不要给自己加戏！」崔栗栗在镜头之间的休息对他喊，原本这个桥段没有肢体接触，更没有勾手的动作，他却明知故犯，自己给自己加戏。
    安嵐眨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对不起，我只是临时想到或许这么做会让观眾更加喜欢。」
    崔栗栗简直要气疯，可看见沉悉之向前跨一步阻挡两人交会的视线，只能重重「哼」一声，跺着脚退到一旁。
    「悉之姊，你也觉得这样不好吗？」安嵐问，「对不起……只是我在网路上观察，大概有七成的观眾会想看这样的剧情。」
    见沉悉之摇头，安嵐高兴了一会，尾巴差点摇成螺旋桨上天，可接下来她说的话却原地使他的笑容凝涸。
    「不会不好，但尽量还是按脚本上写的做，不需要刻意的迎合观眾喜好。」
    「是……」安嵐挫败地低下头，右手拳头背在身后紧握。
    「好啦，我不是在骂你，快点打起精神来。」沉悉之露出温柔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
    在她眼中，安嵐有这样的表现合情合理，因为更年轻也更加有干劲，况且他未来还会待在传媒业，会担心作为衣食父母的观眾喜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除了那些八卦谣言她是真的不太喜欢之外……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5）上

    受到鼓励，安嵐瞬间挺直腰桿，右手手掌比四放在眉毛尾端，「yes,sir！」
    沉悉之被逗笑，让他赶紧准备下一条镜头。
    下场戏是什么来着？喔，是两男抢一女的修罗场。
    她将目光从脚本上挪开，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最近这类型的剧情层出不穷，且没有一个是出自她或小凛之手，几乎都是璀璨传媒和厂商直接讨论好扔给他们的。要不是崔栗栗会帮忙过滤，恐怕她都要罢工了。
    「小沉准备好了吗？」盛哥问。
    「好了，这就来。」她点头应是，拍了拍裙子上的皱褶，旋身步入一旁的空地。
    「准备好了吗！」盛哥问。收到三人的点头，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一、二、三走！」
    〃
    「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少年的语气很狂妄，动作更是毫不客气，一掌将推开男人的肩，「跌倒受伤、工作碰壁、与亲人好友吵架，她遇到这些破烂事的时候你去哪了？怕不是还在谈工作吧。」语毕，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男人将一边黑色蓝芽耳机拿下，拧着眉，儘管不爽却依然保持风度，「你刚刚说什么？」
    「……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少年的脸气的顿时胀红，「我说你！不爱就别绑着她浪费她的时间！给不起足够的爱就早点还给她自由，有的是更多人爱她疼她。」
    「慢着。」男人的面庞染上薄慍，说话也不再客气，「你是谁？我和她的事情凭什么你来掺和。更何况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给予对方空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别把冷落说的冠冕堂皇，你说的我一样可以给她。知道吗？我们在大桥底下遇见时她在哭泣，因为没有人听得懂她曲子里的故事，就连你也没空理解。我和你们这群人不一样，她说我是知音是知己！」
    边上的人看见他竭声嘶吼的模样不禁都有些震惊，很明显，这要嘛是演技好要嘛是入了戏，而无论哪一种都是对演员的肯定。
    男人不禁蹙眉，却是反省自己，「她真的这样和你说？谢谢，我会再好好检讨的。」
    「哈，装什么重感情的模样，你端样子给谁看呢！」一言不合，少年一拳挥了过去，在男人俊朗的脸落下连绵的阴影。
    打是真的不能打，拳头只是下落的劲头猛，真正落在他身上之前力就散开了。偶有那么零星几拳因为男人的挣扎而落在他身上，但最多也只能认倒楣。
    喊卡之后，化妆师立马衝上去补画受伤妆。沾着清水的棉花棒正欲把他的唇妆卸掉，却蹭出一道血红色的痂出来。
    化妆师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医药箱拿出来一边询问伤势，却想不到男人先是告诉他莫声张，伤口也没有痛到要暂停拍摄，甚至开玩笑说这样就不用画嘴唇的伤妆了。
    不得已，化妆师只能遵造指令给他画，见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又想到自己上个月出车祸擦破嘴皮痛到连说话都有困难的情形，心里默默给他贴了个敬业的标籤。
    拍摄继续，这次终于轮到他反击了。
    莫名其妙被打任谁都不爽，男人起初还只做防卫，直到后来忍受不了，一把捉住少年的手腕反将他压制。
    少年被推的往一旁翻滚几圈，跪在地上疼的齜牙，更是抱住自己的胳膊低低喊疼。
    男人一怔，他刚有推这么大力吗？
    这时，一阵脚步声焦急地朝他们这边而来。
    镜头下移，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少年藉机将手上的白色耳机扔出去，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伸手去捡，距离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总是勾不着的样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丁香紫色的尖头高跟鞋，主人白皙纤细的手将耳机捡起轻轻放到他手上。
    「还好吗？」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5）下

    她没指名道姓说是谁，两人却都觉得是自己，瞪了一眼对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从地上爬起来。
    「你，去车上等我。」她指挥男人离开，又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地上狼狈的少年。见男人不动于衷，她叹气，「等一下再和你说，我得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
    男人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警告似地瞪了一眼少年，转头轻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我等你，有事喊我。」
    男人走后，她将长裙收起向后一甩，蹲在少年面前，抬手轻碰他脸上的伤。
    「嘶……」他吃疼地喊，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闭眼。他怕，再睁开眼睛就只剩她的背影能够思念。
    女人摘下耳边的紫色耳机为他戴上，像天桥下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样。
    「……还是这首歌。」少年向后仰靠在墙上，回忆第一次见面时，被视作不良少年的他和怀才不遇的她相遇的场景。
    他不否认自己的一见钟情，更不羞于这全凭一个毫无逻辑的理由。
    当她称两人为知音时，是他第一次获得除了恶名外的称号。不是贱种、没人要的野孩子、老鼠屎这种不堪入耳的词汇，是知音。
    他找到自己的名字，找到生活的意义，找到了救赎。
    他听得懂她的曲，她也懂他叛逆的理由，少年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却听她有个忙碌到一周见不到三天的男朋友。
    「为什么打架？」她略带责怪地询问，当少年因为这语气想抽离感情时，下一秒又被她的温柔捲进更深的漩涡，「你答应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少年低低的笑了起来，迎面对上女人不解的目光，他笑道，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姊姊，如果今天受伤的是别人，你也会这么说的对吧？」
    「……是。」
    「这可能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姊姊，我好喜欢你。」他利用自我理解将文字演艺地维妙维肖，此刻，他面上的神情揉合了破碎般的委屈、爱上不该爱的人的苦楚、还有宛若残烛火焰般摇曳的希冀。
    周围人都不禁被他精采绝伦的演技带入，晓果揪心地抓着善礼的衣袖，把他的头往自己这里掰，「完蛋，他看起来不像演的。」
    「最后一次了，姊姊。」他倾身靠近，将唇贴在她的发上，极尽克制。
    〃
    「卡！」盛哥举着手臂呼喊，「刚才安嵐很棒喔，情感太丰富了！」
    「嘿嘿。」瞬间出戏的他又恢復成阳光男孩的模样，靦腆一笑，「是悉之姊演的好，让我忍不住入戏了。多亏有这么好的前辈可以学习，好险现实和剧本不一样，我还能努力努力。」
    沉悉之对他的后话和湿漉漉的眼神不为所动，看着他校服衬衫上大片的汗渍和脏污，给予前辈的肯定与笑容，「你也很认真好学。好了，接下来没有你的戏分了，先上去休息吧，外面很热。」
    这个景需要在街边进行，为不引起骚动，他们选择在公司大楼后面拍摄，这里是没什么人与车经过，唯一的缺点就是热。
    「好吧，姊姊加油！」安嵐眼珠子一转，在崔栗栗的充满警告的冷瞪下跑开了。
    等会还要和易顾望拍摄在车内谈心的结局，沉悉之转身走向他准备一起前往拍摄点，却见他衣衫凌乱地站在角落，单手抚在下巴和嘴唇上。
    她担心地上前，一脸担忧地捧住他的脸东看西瞧，「受伤了吗？」
    易顾望见没人跟来，抱住她的腰低头委屈喊疼，「不小心被打到的，有点痛。」
    要是刚刚的化妆师在这里，肯定会为他这变脸而感到震惊，敬业的标籤或许都要改为心机。
    「我看看。」她踮起脚尖认真地检查他的伤口，发现下唇处有一块小瘀青后，心疼道：「怎么没去擦……」
    一对上他含着碎光、写满愉悦的眼睛，沉悉之才发觉自己被耍了，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正不巧，这一掌直接把他衬衫上没扣牢的钮扣给拨开了。
    易顾望明知故犯，唇角高高扬起，「嘴巴痛，手也痛。」
    「……」你还演上癮了是吧。沉悉之叹了口气，想着也是自己喜欢的人，便认命替他将釦子扣好。可是她的手却没有放下，反倒是大胆地放在他的胸膛，一下一下替他顺着皱褶。
    他的眼里闪烁危险的暗光，有一簇情动的火苗正欲燃烧。
    下一秒，沉悉之却直接吻向他的伤处。
    柔软的令人迷离的感觉还没散去，疼痛便扑天盖地袭来，易顾望痛的弯下腰抽气。
    「我以为你骗我……」
    易顾望：「……」可算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缓过疼痛之后，他看向她饱含歉意的眼睛，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没关係，现在不会痛了。」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6）上

    临下班时间，托璀璨传媒在知道他们不续约后便採取该压榨压榨、该放牛吃草放牛吃草的福，天幕还未转黑，他们就已打卡下班。
    易顾望正站在楼梯口等沉悉之一起去停车场，交错的脚步声接近，他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一道活泼爽朗的少年嗓音。
    「姊姊，姊姊是要去停车场吗？那杯饮料……你喜欢吗？」
    「是你买的呀，」沉悉之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讶异，反倒像无奈，「是还……蛮甜的，下次可以不用这么破费。」
    「哪里破费，我听说喝甜的有助于驱赶压力及疲劳，以后我会再多找找好吃的下午茶的！」
    「可以，我们整间办公室的下午茶就交给你了，可以发在群组问大家的口味。」
    易顾望听着，十分不厚道地偷笑。想不到她敷衍和已读乱回的功夫还挺好的。
    安嵐半晌不说话，再一次开口语气也显得尷尬和羞赧，「我只想给姊姊你……」
    「你可以像晓果和善礼一样喊我悉之姊，把我叫的这么年轻好像怪怪的。」沉悉之叹了口气，「安嵐，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也没办法毫无负担收对方的东西。」
    走进倒数第二个楼梯间，易顾望总算等来被烦的有些恼的沉悉之。
    儘管知道她烦的是下了班还要应付工作伙伴，安嵐像章鱼般的示好只是辅以烦燥滋长。可他还是忍不住地开心，因为这说明他是特别的。
    虽然还没有一个称谓来承认他们的关係，可情感早已在那条线附近徘徊，多次的踰矩是另一方的纵容，而对他人的戒备也是种偏爱。
    易顾望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好到，有那么点心思对安嵐说几句话。
    「我们等会还有事，你也早点收拾回家吧。」见沉悉之来到自己身旁，而安嵐只在原地不动，易顾望的笑容似乎带了那么几分得意。
    「是啊，路上小心，我们就先走了。」沉悉之直接转头离开。
    易顾望仔细打量安嵐脸上流露出的失望，听见上方阶梯有脚步声靠近才挥手道别，「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我们就先失陪。」
    安嵐站在原处盯着易顾望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神情晦暗莫测，转头见到来人他倒不是那么震惊。
    「有录下来吗？」
    他卸下完美又纯良的笑容，唇角扬出邪笑，「当然。」
    「很好。」那人满意地点头，帽沿下的双眼因癲狂的欢喜而放大，「我看他们还有几天舒服日子能过，准备下地狱去吧。」
    ?
    自从发现易顾望有自己的店家名单后，沉悉之只要和他出去吃饭就不太需要动脑子。
    除了他推荐的都是不踩雷好店，她还发现自己和易顾望的口味很相似，挑食的部分也很能互补，关键他在用餐上的礼仪也不会因为两人的熟识而落下，和他相处起来总是很愉快舒服。
    两人在义式餐厅的停车场找好车位，于门口会合后一起走了进去。
    接待的店员从善如流地上前，却在见到他们时愣了一瞬，「两位吗？」
    「是，我们没有预约。」
    店员深咽一口唾沫，原子笔抵在纸上毫无规律地画着，用以安抚她见到cp的紧张，「哦这个……两位有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们安排角落的位置，比较不会引人注目，但缺点就是冷气吹不太到。」
    沉悉之点头，朝她微笑，「麻烦你了，谢谢。」
    「这边请。」店员把本子压在胸前，雀跃的心跳砰然。妈呀……本人好高好帅、好温柔好美……不行！她要当理智的小眼睛！绝对不能让人破坏他们的晚餐！
    在角落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位置落坐，这里背对着用餐人群，却面向窗户，一眼可见餐厅老闆种的菜园，番茄、罗勒，甚至还有几盆标示为「老闆也不知道会不会长」的草莓。
    沉悉之一瞧，竟觉得这个小角落朴实的迷人。
    「这边是菜单，先请您瀏览后续再为您作点餐喔。」
    「谢谢。」易顾望接过，递给看入神的沉悉之，「先点东西吃，待会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6）下

    闻言，沉悉之立马回过头，放下搁在上唇边的手，目光迅速扫过菜单，边做决定边聊着方才。「刚才的女孩好像知道我们是谁，刚意识到这件事时我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她这么体贴。」
    她笑笑，「真可爱。」
    话里藏匿的真心浮现于她轻松的语调，虽在私人时间被小眼睛认出，可她的心里也没產生什么不好的情绪，反而因网路上的羈绊跑进现实而感到开心。
    做频道主也快两年半，说能轻易放下都是假的，除却一路走来的伙伴，她最割捨不下的便是小眼睛们。
    或许真的受到她的影响，小眼睛一向都很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也喜欢将看短剧得到的心得放进评论区一起分享讨论，对一些明显是来找碴的，他们也总是能理性沟通与矫正。
    温暖善良的他们，是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动力。
    「是啊，很幸运能遇到他。」易顾望答。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默契地展现出笑靨，心脏好像浸在被阳光晒热的海水里，暖洋洋的。
    等待餐点上桌期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四个女孩互相推搡着朝这边靠近，「不要啦、不好吧、没关係啦、机会只有一次」这些词汇不断从她们的交谈声中溢出。
    沉悉之与易顾望队看一眼，齐刷刷看向女孩们微笑。
    「你们好呀。」
    「你、你们好……」为首的女孩刚刚一直劝说朋友一起，没想到现在轮到她说话她也大胆不到哪去，「我们是个都是小眼睛，请、请问，可以和你们拍张合照吗？」
    「当然。」沉悉之笑眼盈盈地望着眼前的女孩们，「谁先来？」
    女孩们得偿所愿地拍完合照，见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走，沉悉之又问：「怎么了？想拍单独的是吗？」
    见她们点头如捣蒜，沉悉之被可爱的笑出声来，正想把易顾望推上去，就听女孩道：「我们都想和悉之单独拍几张。」说完之后发现不太对，又补充，「痾……因为悉之是我们入坑很重要的契机……」
    「没关係。」易顾望向女孩伸手要来手机，明明心有点酸，却还是笑得温和，「这样正好我帮你们拍。」
    送走女孩们，沉悉之捏着她们刚刚给的卡片，忍不住感慨，「真是一群可爱有礼貌的孩子，都有点想让她们把照片寄给我了。」
    「……」易顾望直言，语气虽是玩笑可眼里却写着认真，「你这样我真的要吃醋了。」
    「吃醋？」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沉悉之一噎，见他向来温柔有神的眼睛划过一抹失落，伸出手在他的头上拍了拍以作安抚，「对不起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看到小女生就会变这样。」
    堵在心中难以疏通的气这下是真的堵住了，易顾望低下头，完全回避任何眼神接触，手上却乖乖地替她剥虾。
    沉悉之觉得好笑，说实话现在可以让他消气的方法一大堆，但她思索过后还是决定如实交代自己的想法。
    「我也不是说你输给她们，之前不是说我有个邻居姊姊吗，她之前这么照顾我，现在她不在了我也没有东西可以报答她，但延续这份照顾我还是做得到的。」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大概又怕她难过，易顾望边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用乾净的手背蹭蹭她的手。
    见状，沉悉之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你没有错，让我说完嘛。」
    像是在撒娇，尾音轻轻的，像一缕撩人的轻烟，痒痒地落在心上。
    瞬间被哄好的易顾望点头尊重她的意愿，手却一刻不停地用乾净叉子帮她把蛤蜊肉挖出来，又帮她把讨厌的蘑菇挑到自己盘里。
    「这两年半我们的生活几乎是两点一线，家里、公司，除了偶尔会有一些特别的拍摄与活动，除此之外我们很少有自己的生活，连见到小眼睛的机会也很少。如今有机会可以和他们聊天互动，我怎么能不开心不珍惜呢？」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网路上不是有一个词叫双向奔赴吗？当收到卡片时，我认真体会到了这个词。」易顾望沉思了一会，「我们还欠她们一声谢谢。」
    「是吧。」沉悉之拿起钱包起身，态度坚持认真，「我现在就去给她们送点蛋糕，顺便把她们的单给买了。」
    话落，她又补充，「以我们的名义。」
    就随她吧。易顾望歪了歪头，脸上再也看不见吃醋的痕跡，「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7）

    两人愉快地用完晚餐，趁着方才的店员和女孩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悄悄地离开了餐厅。
    皎皎月亮高掛于星星零散躺落的黑夜，流动旋转的星星渡过光年之外看不见的银河，横跨春与夏的交际。
    沉悉之和易顾望一致决定到附近走走消食，且看着用路人不多，两人的手在多番试探之下还是牵上了。
    走着走着，沉悉之看见前方有座公园，紫藤花随夜风摆动，落了一地小巧可爱的紫色花瓣。心一动，她便将易顾望给带了进去，两人各自择了鞦韆坐下，享受片刻的寧静。
    吃醋一事沉悉之越想越奇怪，为何易顾望会吃小眼睛的醋，却对安嵐的作为没有丝毫表示。她捏了捏他的手，将疑问说出口，「这些天以来，你会吃安嵐的醋吗？」
    男人略作停顿，回想过去这一个月安嵐的作为，摇了摇头。
    「吃醋的前提是你回以他所期望的答案，但我只看见你在敷衍和保持疏远。所以虽然有点在意，但没有很严重到吃醋的地步。」易顾望偏头看着她的眼睛，一脸的肯定，「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噗哧。」沉悉之没忍住笑出声，他怎么能用如此认真的脸说这种杀人诛心的话，实在可爱直白的叫人喜欢。
    「我说认真的。」他搔了搔她的手心，「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明确拒绝他，不管是为了谁，你、我、他，对我们三人而言直接说是最好的。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完全尊重，反正我相信你。」
    闻言，沉悉之加重手上力道，将他的手握更紧了。
    无时无刻，就算心中存有不适和在意，易顾望总是将尊重她一事放在第一位。遇到事情也不靠毫无徵兆和不说理由的吵架来处理，他总直接坦承地说出想法，好让两人一起调整步调。
    他很好很好，而她就如此喜欢他，喜欢到不愿意放手。
    「安嵐他……今天送了我一杯饮料。」
    「我知道，我有听到。我还听到你不喜欢。」
    她忍不住皱了皱脸蛋抱怨，「对，因为他给我一杯半糖珍珠奶茶。我根本不喝这么甜。」
    「嗯我知道，你喜欢喝无糖茶，不然就是水果茶。」
    「他这两个礼拜三五都会给我送下午茶……」
    易顾望接话，「但你对甜点还好，吃一点就腻了。比起甜你更喜欢咸食和酸的口味。」
    本来只是小抱怨，却没想到勾出这么多他对她的了解，沉悉之将安嵐的事情瞬间忘到后头，语带震惊，「你怎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歪头扬着眉稍，「我们认识的这两年半可是没有人能取代的，如果我回答不出来，我就没办法说自己喜欢你。」
    言下之意，说着喜欢却一点都不想了解她的安嵐，他的好感是真心的吗？
    她一下听懂这言外之意，却因为安嵐的面子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忽然，她从这句话里找到了一个敏感在意的点。
    「你喜欢我是因戏生情？」自从接收到他的告白后，沉悉之就很少对感情感到紧张无措的情绪，可此刻，她却在意到忍不住捏紧另一边空荡荡的手心。
    「不是，放轻松点。」易顾望先是斩钉截铁，而后安抚似地摩娑她的手背。依他对她的了解，连微不可查的情绪都能感觉的出来。「这个故事虽然没有很长，但每一件事对我而言都是特别的，喜欢或许只是一个念头，但冒险讲出口却是深思熟虑过的，我慢慢说给你听。」
    「其实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奇，儘管不熟，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勇敢果决，是个认真上进有坚持的人。但知道你有男朋友需要避嫌而且不太喜欢我之后，这份好奇也只能暂时打住。」
    沉悉之一下变得心虚起来。是呀，她之前明明表现得那么不喜欢易顾望，可讨厌的是她，说可以试着当朋友的也是她，现在她凭什么在这边无理取闹。
    「不过从你身上我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本来想着这样相安无事当搭档，最后好聚好散，却没想到你愿意让我好好认识你了。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对你有点在意是在跨年那天，我发现你不是那么喜欢工作，刚刚好，我也是。」
    唇瓣歙动，她终是忍不住苦涩开口，「被你发现还真的没想到，我以为我当时除了对你的反感之外，其他都藏的很好呢。但你说对了，当时的我确实很讨厌因为工作而变得不像我的自己。」
    易顾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是。」
    她略微诧异地偏过头，「你也是？那……」她怎么看不出来。
    卡词半天，易顾望直接给她解答，「记得我的相机和我们一起去过的店吗？」
    沉悉之点点头，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却没想到那些小到随时会被淹没在生活中的地点，自己会在剎那之间想起并排出顺序。
    他们一起去过无菜单日本料理店、普通却朴实美味的麵摊、深夜的拉麵店、有驻唱歌手的餐酒馆、很难订的义式料理店……很多很多，都是见证他们感情升温的地点。
    仔细回想，除了察觉自己的感情日日渐浓，她也从那些时光里得到了以往未有的愜意和平凡的快乐。
    她好像知道易顾望为何能掩饰得滴水不漏的答案了。
    「所以那就是你用来平衡工作和生活的方法吗？」
    「没错，所以喜欢你的萌芽，是那次我们在小巷子中遇见，一起吃关东煮那天。」平凡到不足以掛齿，却是在繁忙的工作间隙，能够珍惜的回忆。
    「喜欢你这件事，不是因为人设，是脱离了剧本我也爱你。」
    夜风捲起一地的紫藤花瓣，流转的水气也将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氤氳。雾气縈绕在视线之内，让眼前人的面庞越发模糊。
    沉悉之站起身，易顾望也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下一秒，胸前便多了一个影子。
    「我……我也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这是她第一次以言语诉说自己对易顾望的感情，在这之前，她迟迟不肯开口的原因便是害怕易顾望单纯只是入了戏，自然而然地產生感情又萌生习惯。
    现在她得到了答案，所以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能透过工作认识你我很幸运，但喜欢你是因为你在工作、在人设的模样。」她笑着抚摸他的脸庞，脸庞划过一滴泪，「我爱你，易顾望。」
    她感到男人的身躯狠狠震动了下，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发强烈。虔诚的吻印在她的唇上，克制又温柔的软在她心上狠狠扎了根。
    沉悉之仰起头回应，时而清醒时而沉醉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揪住他胸口处的布料，可下一刻，易顾望便后仰身子摀住了自己的嘴。
    「嘶——」
    都忘了，他还伤着呢。沉悉之哈哈直笑。
    易顾望用手背擦过唇上的破洞与淤青，无奈地把她重新揽入怀中，低头拿头发蹭了蹭她的脖子，「有什么好笑的，真的很痛欸，而且我又比一般人怕痛。」
    「以前没有看过你这样嘛。」
    「以后你还有的是时间可以看。」他没了动作，像得到了糖与药，安稳温顺地窝在她的颈窝。

 Chapter4 我们在彼此眼里（8）

    虽然没有名分，可互相告白之后，那点界线也所剩无几。正视两个人的关係后，沉悉之也决定让意外捲进的人即时止损。
    为掩人耳目，她将安嵐约在公司楼下的连锁咖啡馆，平日早上十点这里没什么人，谈事情也更加方便。
    安嵐正在与崔栗栗学习些事情，大概会晚二十分鐘，沉悉之就先点了杯西西里咖啡，间来无事看起频道的留言。
    虽然她不想和安嵐有除却工作伙伴外的关係，不过看来，观眾们却很乐意看见他们三人的修罗场。
    因为安嵐将不顾一切的禁忌暗恋和少年的春心萌动演绎的极好，又领着令人怜爱的「苦情男二」剧本，加上频道本身的知名度，不需要什么营销，安嵐的名字就已经闯出一片天了。
    那支耳机的广告短剧上线后，许许多多的观眾留言——
    『安嵐呜呜……心好痛啊！tat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想看安嵐追求成功的版本，不觉得一同逃离这个世界的设定很带感吗。它既不爱也不承认我们，那我们就背叛它，一起逃亡。』
    『香喷喷的太带感了求您写出来！安神组举大旗！』
    『我那一生爱上男二的命啊，叛逆少年和他怀才不遇的温柔救赎，倘若他们再找一点遇上对方就好。顾望对不起，虽然我也很喜欢你，但希望你现在从悉之的世界消失一下。』
    『楼上的我们挺望之cp的看到这个都要碎了，望之是官配不可能消失的啦＞＜但脑补一下还行，主要是怕他们看到也会有压力。』
    『老实说，你俩真不需要争什么，明眼人他们都是领剧本在做事，新角色也很明显是在捧新人，我们这种时薪两百的关心随随便广告抽成几十万的他们，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先别吵架，你们不觉得安嵐不像演的吗，他那不甘和充满爱意的眼神简直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沉悉之退出影音平台，啜了口咖啡。许久不看频道的留言，如今一看，心思却因此复杂起来……还不如不看。
    特别是看见让易顾望从她的世界里消失那一句，一个人留言也就算了，关键它的讚高达两千、底下也清一色是支持的回覆。虽然她可以理解这么说的原因，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较真。
    她叹气，嘴角向下的轨跡更加明显。
    就算观眾喜欢他，她今天还是要和安嵐讲清楚。
    上次看完那四位女孩给他们的卡片后，沉悉之从里头一段「我们都很喜欢你们的影片和互动，但还是希望你们能有自己的时间好好吃饭休息。你／你要先是你／你才是顾望和悉之，记住囉，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爱自己喔！」的文字里收穫了支持与肯定。
    没错，工作和生活必须得分开，与安嵐的私交到朋友就已足够，不需要再多了。
    而且就算安嵐无法接受而怠惰职务，愧对观眾的也是他，她没必要承担这份罪责。倘若她因此放弃和安嵐说开，那些困扰她的流言蜚语就会一直存在，安嵐也会一直沉溺，到头来，谁也讨不到好。
    她正想着，许久未闻的女音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悉之姊！好久不见！」宋逍玥雀跃地奔向她，刚坐好便忍不住跟她抱怨，「我们到底多久没见了，在电梯和走廊上那几秒可不算喔，我这几个月真的忙死了，都没时间找你聊聊天。」
    「很正常，因为你拿了奖，也还在上升期嘛。」沉悉之上下扫了她一眼，满意地点头，「很好，看起来都有好好吃饭。」
    「那是，我身材管理可是很好的，虽不能丰腴但也不能太乾柴。」她晃晃手指，说的头头是道，发现沉悉之一眨不眨望着自己才羞涩一笑，「嘿嘿，话说悉之姊你在这里干嘛，你以前不是都外带上去吃的吗？」
    「我约了人，你应该认识，他叫安嵐。」
    「何止认识，安嵐还是我引荐来的，姊你说实话，安嵐是不是很帅啊也很奶啊？」
    「……」没有，只有天塌下来的感觉。沉悉之瞇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眼皮以缓慢有序的频率眨着，彷彿听见的东西讯息量太大，沉悉之花了十几秒才从中攫取重点，问道：「安嵐是你带进来的？」
    「是啊，他说起来算是我很远很远很远关係的亲戚，但我们一开始不是因为这层关係认识的，是透过一个共同的朋友才变熟。」
    沉悉之不解，「他是本来就对传媒业感兴趣吗？还是有其他原因让他想进来？」
    「他哦，」宋逍玥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当然是有目的的啊！他很喜欢悉之姊你呢！」
    沉悉之张了张嘴，想问宋逍玥，安嵐具体说的喜欢是什么，可联想到那些乱传的八卦，她不想让宋逍玥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别油嘴滑舌，老实说。」
    「略——」她做了个鬼脸，样貌十足俏皮可爱，「你好无聊喔。可是安嵐亲口说自己对你一见钟情欸。」
    见沉悉之沉默不语，宋逍玥继续道：「你们共事是不是也一个月多了，你觉得安嵐他怎么样。」
    「就，一位很认真的后辈，挺有天分的，将来应该会很有出息。」
    宋逍玥切了一声，「好难听，真难为我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塞进去。」
    原来就是你。沉悉之朝她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伸手掐她软软的脸蛋，「难听什么难听，我还真是谢谢你送我和易顾望这么一个礼物。」
    她拍掉她作恶的手，吐吐舌，却敏锐地捕捉到另个人名。宋逍玥凝视她的面庞，故意问起，「易顾望？」
    沉悉之果然中招，那双眼睛一下有了神采，「嗯？他怎么了吗？」
    「没，没事，我好像该走了。我下来买个午餐而已，下午还要上播呢，下次约喔。」
    「逍玥再见。」
    她一走，三分鐘不到，安嵐的身影便出现在咖啡馆门口。
    「姊姊你有事找我啊。」安嵐乖巧地笑笑，甚至看见空荡荡的桌面后，贴心地替她点了甜热压吐司。
    「没错，我想和你谈最近我们这层楼流传的我和你的八卦。」沉悉之双臂环胸，后靠在沙发椅上，面色淡淡，「首先，你知道这是假的对吧？」
    「不是！」安嵐语气略显惊慌，咽了口唾沫，勉强组织好语言，「我是说，他们说的太夸张了，先无论真假，至少最一开始不是这样子的。」
    既然你也知道，那为什么不阻止呢？
    沉悉之拧眉，可这句话太过锐利，她不能直接和安嵐讲。
    「好，先不管它最初是什么，但你也看见了，语言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悠悠之口难防，每一个人记得的版本也不尽相同，我希望，它可以不要再传了。」
    话撂在这里，安嵐也是个聪明人，她想他不会再装傻。
    最后，沉悉之轻轻将安嵐点的那份热压吐司推回，「抱歉，我已经点了午餐，还有，我不吃巧克力製品也不爱吃甜。」
    她摆出平常面对他的脸及语气，温温地说，「这其实不难发现，有点了解就会知道。安嵐，即使不花心思在我身上我也会好好教导你的。」
    在她心里，或许安嵐只是富有野心也太着急于求成果，本性并不坏，好好说话或许他也能听进去。
    「为什么？」
    沉悉之一愣，哪有什么为什么，这是她的责任啊。
    「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吗？」
    看着她明亮清润的双眼，听她温柔友善的语气，他一时语塞。
    「好，知道了。」安嵐叼起吐司，抓上杯子，站起身，草草结束话题。
    约莫一周的时间，那些八卦真的消失了，但主角之一却没改变，办公室都在传宋逍玥和安嵐是亲戚的事情，不过因为不太抓马反而没什么人关注，没几天就又散了。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1）

    四月中，锋面到访带来连绵的潮湿，沉悉之某日早晨撩开窗帘，只见大片乌云盘踞在天空，雨丝细密冰凉，呵气在窗上，凝了一片小水珠。
    她驀然想起自己一个半月前将伞借给那名发烧的阿姨。
    那把伞上的东西对她而言意义重大，沉悉之想着必须尽快将它拿回来。
    幸亏频道近期的拍摄减了不少，虽然说收入也跟着减少，也隐约感到璀璨传媒令人不适的打压，但这样也让她拥有更多个人时间，可以开始慢慢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了。
    择日不如撞日，她趁着雨小导航到魏依华说的早餐店，下午一点，沉悉之戴着口罩走入。
    魏依华刚接了个外送平台大单，正愁工读生弟弟请假，岂知塑胶帘被拉开，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登时将沉悉之认出，鬱闷也跟着被欣喜取代。
    「你来啦！阿姨好开心喔！」她十分有朝气地打招呼，「要外带还是内用呀？」
    「我要……内用。」本来是想说来拿伞的，可阿姨这么热情，沉悉之不忍推託，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不久后就要打烊，早餐店的客人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或来外带的居民，因此内用的人不算多，等魏依华做完外送的大单，店内的客人就只剩沉悉之一人。
    「来啦，让你久等了。」魏依华笑着递上当初说好的免费饮料，是店里的招牌，她每天新鲜熬煮的苹果酱製成的苹果红茶。
    她也把自己的午餐一起端来，豪爽地问：「阿姨可以坐你旁边吗？」
    沉悉之点头，将边上的包包弄到一旁，空出乾净的桌面给她。
    吃到一半，沉悉之忽地想到自己前来的主要目的，「阿姨，请问那天我给你的伞现在在你那里吗？」
    闻之，魏依华猛地站起，一拍脑袋，「对！我想起来了，我收得整整齐齐要还给你，我现在去拿。」
    说着，她快步走向煎台后门，沉悉之那一声谢谢也跟着隐没在脚步声中。她看着可爱的阿姨，轻轻摇头，吸了一口苹果红茶。
    自然的清香在口腔铺开，苹果自带的酸甜与砂糖融合，恰巧中和红茶的涩感，沉悉之直觉不像纸盒饮料，甚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喝过。
    「是这把对吗？」魏依华将那把湖水绿色的伞拿来，指着握把上掛着的小木牌，「有一个『悉』字的这个。」
    「是的，谢谢阿姨。」她礼貌的双手接过，那温柔的嗓音差点将魏依华的心喊化。
    唉呦唉呦，想拐。
    「不用客气啦，说起来，那个字是你的名字吗？我很少看到有人取这个字。」
    「是，我叫沉悉之，之是之前的之。」看见魏依华托腮倾耳的举动，沉悉之冷峻不禁，「这是我爸爸取的，这个木牌也是他自刻自写，然后再上漆保存给我。」
    「很漂亮的字喔。」魏依华道，「悉之、悉知，详尽了解之，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有希望你不受他人口舌混淆、专注聆听自己内心的祝福呢！」
    「专注聆听自己内心的祝福……」沉悉知愣愣望她。
    见状，魏依华掩嘴笑，「是我觉得的啦！因为我儿子取名的意思也有点相近，是希望他看世界、享受世界，用眼睛去看事实的面貌，不被外在影响的意思。」
    「这也是他爸取的啦，那男人也就这一点有做好，其他的，呵算了不讲，反正也都离了。」
    沉悉知刚要微笑应对，却听她话锋一转，「怎么样，想认识我儿子吗？」
    「……」半晌，她扬起一个看不出尷尬的乖顺的笑容，「我和阿姨认识就好啦。」
    魏依华心花怒放。
    临走前，魏依华将她喊住，将一大杯苹果红茶塞进她手中，除此之外，还有两张民宿优惠券。
    「下次还要再来喔，悉之，阿姨超级超级喜欢你呢。」魏依华爽朗地举手朝她挥别。
    沉悉之轻轻点头，一隻手握住冰凉的杯身，另一隻手拿着伞，踏进午后的阳光中。
    「妈。」易顾望从另个街角走过来，看见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过，正想上前确认，却看见她弯进了另一条街。他装作随意的提起：「刚刚那个女生……」
    话未完全落地，后背就被自家母亲大力拍了一下，魏依华语气满是嫌弃和恨铁不成钢，「怎么这时候才来啊，好不容易等到她来想让你们见一面，吼！气死了我！」
    「……」易顾望半信半疑，「你们认识？」
    「就是上次帮助我的那个女生啊，很漂亮又有主见，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名字叫悉之，我就知道这些。」魏依华越想越气，恨不得当初生的是小棉袄而不是臭直男，「像你妈这样主动可不可以啊，亏我把你生的条件那么好，结果竟然没人要。算了啦，这么好的女生还是不要被你耽误了啦，你这直男！」
    易顾望：「……」
    「妈，我们认识，我甚至还知道她姓沉。」顶着妈妈不可置信的目光，易顾望又说，「还有我的基因一半是爸提供的。」
    魏依华怒气快到爆发的閾值。
    「我也不会没人要。」易顾望顶着母亲的怒目，眼神飘忽，往那抹倩影消失的地方看去，「可是你儿子真的正在耽误人家。」
    「你是存心要把我气……哎？」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2）上

    上次坦白过后，安嵐的动作果真消停了些，不过却是将明面的追求放进私下的联系里。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沉悉知的私人联系方式，自加上后，他三天两头地发自拍、分享生活，或夸奖她等等，偶尔还会心机地让腹肌和手「不小心」入镜。
    当然，既然从面对面换到了通讯软体上，就算他再如何着急也没有理由让她马上回覆，更不能阻止她用贴图敷衍。
    週五晚上，又一次收到安嵐的讯息，看着占满聊天室的「谢谢悉之姊今天的教导，我觉得很受用。」、「今天晚上吃的波奇饭，待会要去健身房，姊姊可以给我加油吗？」，沉悉之再一次感受到令人抓耳挠腮的无言与尷尬。
    ……姊姊这个称呼真的是过不去了。
    沉悉之耷着眼皮慢慢回：「不会，以后演戏上有不懂的也可以去问易顾望。」、「观眾会替你监督，哈哈。」
    手机又震动几声，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拋向旁边。单手枕着脑袋正躺在柔软的羽绒被上，沉悉之心里忍不住感慨，自己以前究竟是如何保持自律，这简直太不容易了。
    最近，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多了易顾望以外，她也慢慢卸下对工作抱有的太多重心，不再严苛地身材管理、也不再讨不到好地主动加班。
    该工作工作、该谈感情谈感情、该躺平躺平。这一句就直接概括她最近的生活了。
    前几天，沉悉之和妈妈通电话时把感情部分省略后讲了这件事，当时的黄湘慧听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最近是吃到谁的口水，怎么突然想开了？」
    当时的她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她发现妈妈好像自己猜到答案了……这些对话和巧合太过诡异，沉悉之丝毫没感到一丝脸热，反倒盯着天花板、脑海因信息量过于复杂而空白。
    忽然一阵来电铃声响起，沉悉之摸着手机按下接听。
    「喂？逍玥。」
    女孩的声音带着慵懒和撒娇的鼻音，「悉之姊，我终于放假啦，还是放整天的。」
    「那就用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好好休息吧。」
    「会的会的，我一定会拿来睡美容觉。但是——」宋逍玥语气一转，「由于我们很久没约会了，所以请亲爱的悉之姊将明天晚上空给我吧。」
    沉悉之被她可爱的撒娇给逗笑，「行，看你想去哪里都行。」
    「你说的喔！火锅、酒吧、夜店我说了都要去喔！」
    完蛋，话说太早，沉悉之哄她，「我六日都空着，但你不是只有明天有休吗？」
    「谁说的，只要我想休什么时候都可以休好不好。」不等沉悉之反应，她迅速拋下一句，「那就这样说定囉，悉之姊掰。」
    听见通讯结束的音效，沉悉之颇为头疼地向后倒在床上，无奈了好一会，她摇摇头，呢喃一声，「随她去吧。」
    太纵容宋逍玥的后果，就是连她的先斩后奏都要一起面对。
    到火锅店现场，当沉悉之看见为她留的空位旁的安嵐，笑容都要僵了。
    倒也不是反对安嵐一起来，也不是挑刺她将空位安排在安嵐旁边，就是这样不先告知的行为多少有些不礼貌。
    沉悉之单手拖着腮，不晓得现在该笑还是生气，所以她夺过奇异笔画上了宋逍玥最讨厌的芋头。
    「……」这下换宋逍玥愣住了，她一低头，再抬起时表情泫然欲泣，「悉之姊我让你掐我脸你把芋头划掉可不可以。」
    「不好。」话落，沉悉之伸手在她饱满精緻的脸上捏了一把。
    宋逍玥揉揉腮帮，哀怨地瞪着她。
    沉悉之笑笑，给自己划了锅底和主食。
    菜盘最先上桌，三人纷纷往汤里下蔬菜，中途，宋逍玥接了个电话出去，只留下安嵐和沉悉之。
    「悉之姊，我讨厌吃胡萝卜……」安嵐夹着那橘红色蔬菜，语气可怜巴巴的，面上泫然欲泣又生无可恋。
    沉悉之本想让他放回去就好，但见那表情，便一时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的锅子，「放进来吧。」
    「谢谢姊！」他又问，「所以你敢吃胡萝卜，不挑食？」
    「才不，我也挑食，我不吃青椒、茄子，还有三色豆中的青豆。」
    「哈哈，我也是！我超讨厌三色豆的！」
    她看着将喜恶写在脸上的少年，面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只要不製造那些引人遐想的流言蜚语和刻意地讨好，以前辈的身分，她还是挺喜欢安嵐身上的活力与少年气。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2）下

    虽与约好的两姊妹聚餐不同，但这顿饭吃得倒还算开心，可惜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徐绍谦。
    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共用的盥洗槽洗手，沉悉之先是闻见熟悉的香水气味，起初她以为只是巧合并不以为然，直到抬起头透过镜子看清身边站着的人的模样，沉悉之顿时呆愣在原地。
    徐绍谦其实更早就发现了她，抱存着不会被认出的侥倖故作自然，却不想两人直接藉镜子来了个对视。
    其实装作看不见就行，可看着外表看上去改变许多的他，沉悉之扬起手主动打了招呼，「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徐绍谦朝她笑笑，又低头审视自己的穿搭，是以往都未尝试过的浅色白灰色系，多年带着的眼镜也不復存在，整个人焕然一新。
    「你最近过得好吗？」徐绍谦没来由地一问，而问出口后，大概是想起上次不太愉快的见面，又尷尬地抓了抓头发。
    「挺好的，大部分事情都还算顺利。」沉悉之望着他的眼睛，然后笑了，「你呢？」
    「我前不久订婚了。」徐绍谦扬起手让她看清手上的戒指，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喜悦，提到自己的爱人，他的眉眼之间都充斥着幸福，「很神奇，明明我是个喜欢稳定的人，却能因为她而做出改变。」
    话落，似是感觉不该和前女友说这些，他陡然噤了声，改以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她，可眼睛里的晶亮却未退去。
    看出他的顾虑，沉悉之朝他浅浅一笑，「恭喜，祝你们幸福。」
    这句恭喜除了真心再也听不出其他，徐绍谦看着曾经熟稔的浅茶色眼眸，读出最后一道共识——他们都已经放下了。
    以正常情况来说，寒暄就到这里輒止，沉悉之道了再见正想离开，迎面却撞上安嵐。
    在碰到他之前，她迅速躲避、站稳步伐。安嵐伸出的双手僵在当场，过了十秒才自个儿默默放下。
    他一个眨眼换上笑容，「我看你太久没回来，有点担心，姊姊这是你朋友吗？」
    「他是我……」话到一半，她突然嗅到空气中有抹不对劲的气息，安嵐出现的时机和称呼太过引人遐想，万一徐绍谦误会……
    她倒也不是担心徐绍谦知道自己的感情状态，只是怕他猜错人，如果今天身旁的易顾望她倒不会如此担心。
    但很快沉悉之发现自己是白操心了，不用她解释，这两个男人便自动自发用眼神试探。
    她见徐绍谦眸色中有兴味，唇角的弧度浅淡。除却成熟稳重，她对徐绍谦的认知还有精明细心……总感觉他已经将他们的关係给摸透。
    徐绍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这个年轻男人他的确没什么印象，但从他的眼神和话语来看，多半是对沉悉之有点心思在的。
    可那有怎样，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不想再淌这浑水，徐绍谦礼貌微笑，摆了摆手说：「有人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悉之姊，我们也回去吧。」
    「嗯，好。」
    「你刚说那是你的谁？」
    「前男友。」
    「喔，那他眼睛有点瞎。」安嵐扬扬眉梢，直表情感，「换作是我就不会。」
    沉悉之哼出笑声，打了他手臂一巴掌，「不会什么，快回去，肉都要煮老了。」
    在走入包厢的前一刻，旋身关上门的瞬间，她看见了一双清澈的黑色杏眼，那是徐绍谦的未婚妻。
    从刚刚她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女人不断朝这里张望，沉悉之一瞧，她的五官一下与之前在早午餐店和徐绍谦拉扯的女人对上。
    沉悉之恍然大悟，这就是当时徐绍谦忍不住动心的女人啊。
    甘心为了她做出改动，既调整外形也改变了个性，两人相爱的程度可见一班。
    她轻轻舒了口气，庆幸当初他们即时止损没互相耽误，也感慨如今双方又寻到了彼此的良人。
    她听见身后他们的对话。
    「刚刚那个女生你认识吗，我需不需要去和她打声招呼？」
    「不用，她跟自己的朋友聚餐呢。」
    「噢噢好，宝贝我跟你说，真多亏送我们优惠券的那位小姐，不然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间这么美味的火锅店！」
    「喜欢就多吃一点，我们以后还来。」
    话音被隔绝，沉悉之将包厢的门关上，低头抿唇一笑。
    祝你们、祝我都幸福。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3）

    火锅局结束以后，沉悉之放心不下宋逍玥一人去夜店，便决定跟着一起。不曾想最后竟变成三个人搭着她的车一同前往。
    接近目的地，沉悉之便看见车窗外的排着一条长队，往前开二十公尺才终于看到队伍的头，这些人竟然都是在排夜店入场的。她看着那仿造百老匯风格打造的招牌，在心里照念——mask
    「你等一下往前开不要排停车场，我这里有朋友，他会给我们开后门，然后最后会帮忙代驾。」宋逍玥道：「这间晚来可进不去啊，要不是我有人脉否则我们进去后天都要亮了，喔等一下会让你们挑面具，戴好了才能进去。」
    有面具和代驾这层保障，沉悉之放心了不少，却忍不住揶揄将细节设想好的宋逍玥，「看来你早有准备啊逍玥。」
    「那是！」她高高扬起下巴，骄傲的像猫。
    沉悉之和安嵐一齐笑出声来。
    在正式进入酒吧前会经过个小走廊，清一色的舞会面具陈列在此，有半脸、全脸、虚构角色，以及动物的款式。
    沉悉之在半脸面具那列抉择，最终择定一个简约素雅的白色款式。
    姣好的面庞被遮挡大半，所幸那双桃花眼未受遮掩也依旧清明温柔，配戴完成的她正要转身，却瞥见放置面具的掛鉤下有段小字。
    ——don’tforgetyou.
    她不自觉抚上面具，会心一笑。
    兜兜转转，当初讨厌着的现在却是她喜欢的人，当她不以第一印象面对易顾望、向自己认错坦承时，当初所有的鬱闷与自厌也跟着迎刃而解。
    不忘记的前提是，向自己坦承。
    宋逍玥挑了个可爱嫵媚的兔子款式，蹦蹦跳跳地入场，宛若误入人间的仙子一般，散发着天真与纯洁。
    果然，她还没入座便有人上前搭訕。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那人似乎想请她喝酒，可最后，竟变成宋逍玥在主导局势，两人喝着猛烈的shot，在比谁更快认输。
    沉悉之对宋逍玥的酒量很放心，但难保出差池，从在角落无人问津的沙发上坐下后，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宋逍玥。
    「你不打算下去玩玩？」
    安嵐逛了一圈回来，亮澄的眼睛已经被蒙上几分带着迷离的夜色，衬衫更是开了两个扣子，细看还有几抹玫红在上面。
    沉悉之摇头，「我在这就好，这里安静。」
    安嵐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个地方哪哪都吵，我现在几乎是用喊的呢。」
    「想玩就玩，不用顾虑到我没关係。」
    闻言，他却忽然歛下神色，喃喃道：「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玩呢。」
    「你说什么？」这里实在太吵，音响与其他人的交谈杂音几乎盖过安嵐的声音。
    他摇摇头，「我说我想陪你。」
    沉悉之急促地叹气，「好吧。」
    虽然身在酒吧这种声与色皆走在危险边界的场合，可安嵐的表现却意外地乖。没有缠着她喊姊姊、硬聊些没话找话的尷尬话题，就只是慵懒地喝着调酒陪她盯着在舞池跳舞的宋逍玥。
    直到宋逍玥的身影消失在重叠的人影间，沉悉之细想了会，觉得自己不该对她如此绑手绑脚，本就是趁难得的休假出来玩，若再干涉就没意义了。
    思及此，她将调酒递给安嵐看管，旋身去了洗手间。
    ——累了吗？脱下面具休息一下吧！
    ——面具裂来裂去，酒精努力在拚。
    ——加油！
    ——虽然但是，别信三分鐘就说我爱你这种鬼缘分，请以我有喜欢的人来拒绝。那人是谁？你啊！
    小小的洗手间贴满此类标语，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但在看见贴在隔板内侧的文字后，沉悉之的表情僵了一瞬，转为认真。
    亲爱的女孩们：
    相逢必是缘分，请由老闆我囉嗦几句。
    1离开视线的酒不要喝。
    2如有人对你的穿着与发色指指点点，不用回击，跟酒保说一声，他们会赶人，老闆就算亏钱也不允许自己的店被这种垃圾弄脏。
    3如遇到被毛手毛脚、被骚扰的情况，请去点一杯「粉黑核弹」，我们健壮的酒保会把他们轰出去，用核弹吧呵呵。
    4不要把这些话透露出去，这世界上的噁男太多，对女孩子的恶意也太大，我们要团结起来保护自己！
    5酒保不帮忙就找我，老闆的电话：09xxxxxxxx
    以上，希望你们玩得尽兴，开开心心来玩，平平安安回家。
    （p.s：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不要用到这些措施！）
    宇宙无敌帅的老闆敬上。
    看着上面的文字，沉悉之被这贴心的举动给感动到了。
    他说的没错，世界虽不断地在进步，可对女生的恶意却并未消失。有尚未根除的性别平等、偏见、刻板印象……等等，数不清的有色眼光与故意不上锁的恶念散佈在街头、职场、校园、网际网路。
    它们藏在了暗处，等待趁人不备一把将谁拉下深渊。
    她一个人莫名其妙想远了，回去时安嵐甚至还问了她为何这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云云。
    沉悉之摆手说了句排队人潮太多，向他道谢后便接过酒自顾自喝起。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4）

    见状，他也没多说什么，持续缩在沙发上用手机。
    突然，搁在腿侧的手机震动了下，沉悉之打开一看，看见易顾望在三小时前和刚刚发来了讯息。
    易顾望：今天晚上有空吗？
    易顾望：没回大概是没空，那明天傍晚你有空吗？
    沉悉之不自觉弯唇，回覆：今天没有明天有，要做什么？
    易顾望：逛街。所以要戴帽子和口罩，那个地方人挺多的。
    她发了一个问号过去，逛街人多很正常，但不能直接告诉她在哪里逛吗？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
    沉悉之：这么神秘干嘛，再说没有时间地点我怎么过去？
    易顾望：那就下午三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发送了个贴图结束话题，沉悉之握着手机，不知为何，分明周身喧哗不止，到处都是人声和电子混音的撞击，可一想到明天的约，她却觉耳畔逐渐静了下来，期盼隐隐在心里发酵。
    肩膀被点了点，沉悉之回头，看见安嵐放大的脸和直勾勾盯着她手机的目光，吓了一大跳。
    正想着他是否将所有对话看去，左眼的视线突然被遮挡一部分，他将手附上她耳朵旁的白玫瑰，吐出的气息还有那夏日凤梨鸡尾酒的味道。
    「……我好想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的话好好回来。」
    沉悉之皱眉将他的手拂开，「你喝醉了安嵐。」
    「是喔，」他笑了下，眼神有她看不懂的凄楚与怀念，「应该是吧，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他没再主动，就只垂下头，手掌抓住碟型酒杯杯口，背脊如遭打击般再挺不直，整个人看着孤独又忧鬱，彷彿一隻翅膀破碎的蝴蝶。
    她，也是故人吗？
    沉悉之对安嵐的过往不感兴趣，却对丧失重要之人痛感到熟悉而共情。
    在未了解全貌的情况下，她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振作与鼓励。
    「你要听我的故事吗？」
    「如果可以让你好过一点，那就说吧。」
    换了个姿势，安嵐背靠沙发仰着脖梗，身边的女人认真地盯着他，眼神带着股真诚的关心。
    被酒精迷醉的神经清醒了一些，他轻笑出声，似乐似嘲。
    「我有一个很敬重的姊姊，我们没有血缘关係，可她始终无条件地为我奉献，供我吃穿念书，甚至还日日打电话来关心……我想快点出社会回报她，却不曾想因为被语言欺辱，她的心受了伤，最后永远离开了世界。」
    呼吸彷彿也跟着他的话语一同停下，沉悉之将指关节压的喀喀作响，似曾相似的痛涌上喉咙，噎的她一个字都说不上。
    「他们是不是很该死？」
    沉默了十几秒，她乾涩地吐出最真实的想法，「是……」
    「如果可以，我想他们下地狱，然后我再下去把他们折磨一次又一次。」他的眼眶滚着与夜店气氛蓝光格格不入的红，声音也带哭腔。
    「安嵐。」反应过来，沉悉之立马制止他再说下去，「不要这么说，你思念的人肯定也掛怀着你，比起怀着仇恨与遗憾，用思念作为动力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好好地活下去，相信她……」
    「你知道什么？」安嵐的语气反常地带上冷意，「从遭受语言暴力到决定中止自己的生命之间她有多煎熬？莫名其妙遭受谩骂还找不到证据澄清，她会有多痛苦？没有遭受她的苦难就不要替她原谅任何人。」
    听着他的指责，沉悉之羞愧地低下头，拳头在双腿上扭曲地蜷起。
    馀下的话语此刻只剩下一声道歉。
    「对不起。」
    沉悉之说完，却不经想，无法替她原谅的人是否还包括自己。
    要是当初她跟在夏初美左右不被她支走，要是她採取更激进的手段逼公司作为，要是她……要是……
    安嵐说的没错，这是她心上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是难以自拔的痛楚，无法痊癒。
    那时把夏初美逼到跳楼的是公司和一群不明事理的酸民，现在也是同样的一群人在供养频道，将他们推到极高的巔峰，给他们带来名声、金钱和支持。
    她当然也觉得这样噁心，可面对巨额违约金和家人会因此被找上门威胁的后果，沉悉之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心里头有两道声音，其中一个说，儘管不该，可当初合约是在夏初美出事之前签的，根本没有人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况且她现在也正努力矫正这病态的网路社会，这是赎罪的过程。
    另一道声音却大声指责她，她所作的一切都是自我感动，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想要替夏初美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将公司、将当初那些帐号告上法庭。
    领着他们贡献的钱生活，难道就不觉得亏心吗？
    彷彿天使与恶魔在告诫，最后，两道声音化为一句她深知早晚要面对的预言——她迟早会被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反扑。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5）

    来电铃声将思绪给打断，沉悉之见是宋逍玥打来，心脏突然惴惴不安起来。而似是要印证她的猜想，就在她接起的下一秒，电话就被掛断了。
    「安嵐，我去找逍玥。你在这别动，如果她有回来再传讯息给我。」顾不上两人刚有不快，沉悉之朝他扔下一句话便匆忙跑开。
    安嵐凝视着她的背影，方才迷离的眸色被清醒取代，瞳孔里阴沉沉的浪里还带着一股凛冽与复杂。
    「小美女陪哥哥喝点酒啊，来嘴巴张开。」沙哑的嗓音说着猥琐的话语，沉悉之下意识往声源望去，便看见宋逍玥被一个男人擒住下巴，欲让她的嘴张开灌酒。
    「你们在干嘛。」沉悉之擒住男人的手腕，奋力一甩，「别碰她！」
    揉了揉手腕，袁风吹起口哨，「还挺兇的呀，不错，小辣椒我也喜欢。」说完，那隻手便往她的腰摸去。
    沉悉之侧身躲过，一把将明显被迷晕的宋逍玥扛在肩上，不由分说转头离开。
    「呀美女，慢着点啊！」袁风在后头幽幽开口，围绕在他身旁的人迅速将两人包围。
    她在面具下的眉拧紧，目光带着无限警惕，「你到底要干嘛？再挡在这里我就报警了。」
    「路也不是你家的，报警算妨害自由吧？」袁风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认识一下唄，我是袁风，大名鼎鼎的袁氏公子，你应该听过我对吧？」
    沉悉之毫无畏惧地拍掉他的手，声音清脆而决绝。
    袁风不怒反笑，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轻佻又充满着恶意，「怎么穿成这样，来夜店不穿辣一点来干嘛？装的挺像一回事的，怕不是已经千经百战睡过……」
    啪——
    人声、脚步声、混音舞曲通通凝结，周围的人停下动作，纷纷向他们望去，一阵诡异的寂静后，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不是说这间酒吧禁止一切骚扰行为吗？有没有人来管管？」
    「我刚在他们旁边听了很不舒服，那男的好像还给睡着的女生下药，要不是她朋友赶来，否则后果……」
    「等一下，他、他不是袁家的养子吗？」
    「处在什么位置的人敢这样欺负女生，更何况我记得他只是袁家人为了名声收养的，他完了。」
    这一巴掌如水滴掉进热油，溅出不小的动静。沉悉之扭动手腕，感到手心一阵刺痛发麻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
    她平时绝不是一个衝动的人，动手更是少见，会这么做无非是怒上了心头，刚与安嵐的口角也一直让她记掛着他口里的姐姐与夏初美。
    她们遭遇的一切痛苦，正是起源于这些造谣。
    「是多大的恶意才让你对陌生人说出这种话，你难道也是这样看待你的女性家人的？」声嗓带着颤意，却平静的毫无感情，对世界失望透顶，「穿着打扮、身材样貌，仅凭一个表面的印象说造谣就造谣，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会需要多少努力才能证明是假的？」
    察觉不对的安嵐已经赶到，见她还要再说，便往外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再周旋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糕，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理会他的明示，沉悉之望着袁风的双眼，清醒的眸色里有极致的慍怒。
    「真噁心。」
    说完，她将背后的宋逍玥掂了掂，推开怔楞的人群走了出去。
    车内的逼仄空间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满，安嵐将手肘靠在门边，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透过玻璃的反射，他看见刚刚恍若杀神的沉悉之此刻正以柔软的眼神看着宋逍玥。
    像在看失而復得的宝贝一样，温柔的不像话……但那柔和的眼波里，似乎又透过她在看着谁……
    安嵐深呼吸了口气，将心烦意乱压下。车子急煞，后座惯性向前扑去，安嵐的肩膀不幸撞上前座座椅，正想关心身旁两人，就见宋逍玥昏睡着倒在沉悉之颈肩，而她却依然坐的很稳。
    他默了默，别开视线。
    无论是现在还是刚才，他还以为自己至少派得上用场，至少可以保护她们或帮忙训斥，可不用他帮忙，沉悉之一人便做好了一切。
    平常时温柔又可靠，必要时刻却能爆发截然不同的锐利和勇气，还真是相像……想到此，安嵐歛下眼皮，垂着头，心中一片纷乱。
    她比他想的还要勇敢，也似乎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安嵐皱了皱眉，将这诡异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开。
    「安嵐。」沉悉之突然唤他。
    「是，我在。」
    「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没、没有。」他摇摇头，「不用道歉，我才要和你说声抱歉，我这么晚来……又对你说了这么重的话。」
    沉悉之语气落寞，「没事的。那就好……我只是，很生气、太生气了。和你一样，曾经也有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被抹黑到跳楼，那几句话在那时我也想问，可还是一样，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是加害者未曾得到惩罚乃至被侦讯动机，还是答案简单到无需多言，又或者是没有答案。
    再一次无人言语，沉悉之侧头睨着靠在她肩上的宋逍玥，重重叹气。
    「虽然戴着面具，可按他说的如果他真的是袁家人，想查出我们是谁应该不难。」她低下头，陷入悔与不悔的天人交战，「抱歉，都是我太意气用事。如果连累到你们，公司那边我会说明的。」
    「或许他会嫌丢脸而选择隐瞒，袁家虽说是名门大户可还是要透过收养孤儿来添加好名声，这样丢人的事情除非袁风傻了想把自己的路堵死，不然他不会闹大的。」
    「那围观的人……」沉悉之咬咬牙，心里越来越烦躁。
    倘若有人将这件事拍下来发到网上，估计不出一天的时间网友就能顺藤摸瓜寻到他们身上，奇葩的事情谁都爱听，加以转述评论的肯定也不少。被多张嘴传着传着，最后会变成什么局面，简直是不定时炸弹。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袁风不愿再忍受屈辱而选择不张扬，且公司念在他们身上还有利益可图及时将风声给封锁。
    心里头惴惴不安的念头放大，沉悉之低下头，担心宋逍玥、安嵐和易顾望会因此受到牵连。
    安嵐的手机亮起又灭下，撑着头看窗外的景色，沉默不语，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mask暗处。
    袁风点燃一根菸叼进嘴里，看着手机上的讯息，目疵欲裂
    「袁风，你做的太过火了。」
    「妈的装什么圣母，你不是也希望她身败名裂吗！姊姊以前最疼你，现在你是这样报答她的，还是只要和你说几句好话再送点吃的你就能把他当好人？我以为你是装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是傻白甜。」
    「无论再恨，你也不必这样刺激她，难道你忘了祂是怎么死的吗？你这样又和那群人又有何两样？」
    「我才不在乎，说好了这次行动就是鱼死网破，就算是演也要演的像点。况且，让她提前体会祂受的苦，儘管只有千分之一，但接下来她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过活，最好把她折磨的精神衰弱，好被刺激的早点去死跪去祂面前懺悔！
    袁风咬牙切齿打完这段话，眼神阴鸷地瞪向三人群组的成员列表。
    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6）

    将安嵐送回了家，又因放不下心选择把宋逍玥带回家安置，沉悉之做完这些已接近凌晨四点。
    卧室让了出去，她随手抓了件毯子，决定在客房将就一晚。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当再一次清醒地睁开眼时，她知道，自己失眠了。
    照理来说春末夏初就算不盖被子也不会着凉，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头晕目眩、手脚冰凉。有阵阵寒意在皮肤上攀爬，沿着骨血匯到心脏，渗进封锁的寒潭里，起了阵阵涟漪。
    骂过夏初美的字字句句，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小三！狐狸精！勾引别人老公不要脸！』
    『就是！你到底要害多少人的家庭分崩离析才会满意？我跪你好不好，把我的丈夫还回来，把我幸福的家还给我！』
    『原来不只一个人吗？这也太不要脸了吧，主播赚这么多还用得着爬男人的床？』
    『爬床才能赚多啊，你不知道这行私下多黑，浅规则才能往上爬好不好。』
    『白日叫宝贝，晚上宝贝叫。真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
    『我看这女的就是贱，平常看起来多温柔有礼貌，私底下玩成这样，看见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也赶着上前被骑，遇到有家室的男人也巴不得贴上去摩擦，就一他妈荡妇。』
    『太狠了，你们有看她一个月前的直播影片吗？脖子那里红红的，说是电捲棒烫的，骗鬼咧我才不信。』
    『做那啥的是不是代表她有可能也吸毒啊。』
    『那她就从荡妇变社会败类了，哈哈。觉得够精闢的麻烦按讚』
    不愿回想的记忆随今晚发生的一切崩落，直直朝她而来，来不及挣扎呼救，她瞬间被掩埋在回忆之中。
    沉悉之死死咬住手指关节，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在喉咙中翻滚的呜咽和哭泣最终反呛进气管里，她咳得近乎喘不过气。
    弯着腰跌进浴室，她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万籟俱寂，只馀猛烈的咳嗽和喘气声。当她缓过来时，脸上早已遍布泪水。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悲伤和愤怒涣散成了红血丝，刺眼地攀在眼白处。
    稍作冷静后，沉悉之闭上眼仰头，氧气随一次次的呼吸灌入肺腔，胸口的痛渐渐平息，她也总算缓了下来。
    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呀。
    三年前也是同样时间点，春夏交际的锋面雨在午后构成氾滥的灾情，骯脏的泥水与未来得及逃生的动物尸体一起腐烂发臭，彷彿那些无妄的恶言恶语，将夏初美的世界搅的晦暗无比。
    她孤身一人面对这些不实黄谣，不知源头也不知是否有人授意，无助而徬徨。
    起初她还坚信着清者自清这句话，也相信总有人的眼睛雪亮，至少能替她说句公道话。
    可是直到最后，除了身边的朋友家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的清白，没有人相信这些评论是假的。他们只信服那些劲爆狗血的谣言，自詡正义地跟风抨击——那个时候，骂她好像变成了潮流。
    她的双亲也被酸民骚扰，手机号码跟地址被找了出来，每日每夜地响个不停，每一天都会有人上门泼漆。
    没有人知道为何这群人如此义愤填膺，可能敌视她的工作、外貌、性别，可能凑个热闹想着吐几口唾沫也好，可能只是单纯看她不顺眼……
    夏初美生病了，重度忧鬱症。
    而这位至始至终都相信迟早会赢来曙光的人，在破晓之前，自高楼一跃而下，死于夏季最炎热的柏油路与口舌之上。
    死讯传开来之后，她知道为何这些人对夏初美的恶意这么大了。
    就只是因为，她是女性，然后在春季回暖时穿了件掛脖背心直播，仅此而已。
    这理由多荒诞多可笑，离奇到就连这些人知道夏初美的死讯后还不痛不痒地补上一句：女生就是抗压性低、就是承担不了责任，只有女的才会软弱到以死来逃避。
    沉悉之麻木地将花洒打开，悄无声息地，眼睛又蓄起了泪水，与冷水一同掉落。
    洗完冷水澡，她又进房间确认宋逍玥的状况，正给她掖被子，却听见一阵闹鐘响声。
    她急忙关门离开，将早上六点的闹鐘关闭，抬头看了眼熹光微弱的天色，沉悉之抚上自己的脸颊……一个晚上没睡了啊，她下午还有别的事呢。
    脑海浮现易顾望的脸，沉悉之手一顿，她怎么能忘记会被牵扯进来的还有他。
    迅速点开和他的聊天室，一通电话拨打出去，连续响了二十几秒却都没人接。当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太早或许他还在熟睡时，拨电话的提示音却断了，一道带着鼻音的沙哑嗓音响起。
    「喂，悉之，你找我？」
    「易顾望……」抱着双腿，她将下巴靠在膝盖上，敛下眼眸，语气显得十分无助和后悔，「对不起，我做错了事……」
    将前一夜发生的事如实告诉，讲完之后，另一头的易顾望无论是逻辑还是声音都清醒了不少。「悉之，这次你也些衝动了。在……之前……」
    早在他说出含责怪意思的话语时，沉悉之的理智线就断了，中间的话她一时没听清，直接拔高声音驳斥。
    「如果你身边有人因被造谣而毁了人生，你还会这样事不关己吗？他们原本能好好过着自己的人生，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甚至以小三、荡妇、毒虫的称呼被钉在耻辱柱上。你在说我之前也先看看自己的工作，我们曾经也都被骂过被抹黑过，你看了难道也觉得应该毫无作为地让他们逍遥法外？」
    长而尖锐的反驳结束她已喘气连连，几乎二十四小时没闔眼，她的情绪一点就燃，未消的怒意游走一圈又要发作，她刚想掛断电话，却听易顾望冷静中带着关心的声音响起。
    「我刚是想让你先考虑会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再行事，并不是全盘否认你的作为。相反，我觉得昨天晚上的你很勇敢，同时也很庆幸你现在平安在家。」
    「我……」先训后安抚的说话模式将她的理智给唤醒，熟悉的眼神倒映她意气用事的模样，她囁嚅着唇，一时半会说不出半个字。
    「先休息吧，剩下的事情等你睡饱再说。」
    「等一下——」唯恐易顾望掛断电话，她抓紧时间出声，一是怕误会增生，二是现在她真的很需要他。「抱歉我刚刚居然对你说了这种话……别掛电话好不好？我想要你陪我。」
    两端陷入静默之中，只馀浅淡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沉悉之头一次如此心慌，理性与感性近乎将她拉扯着喘不过气。
    她想，虽然她只是想被重视的人理解支持，但凭什么易顾望需要理解她丧失重要之人的痛、陪着她憎恶那些人，她又凭什么迁怒着对他发那么大的火。
    电话另一头沉默越久，啃噬她的绝望和后悔就越猖獗，沉悉之正视着自己的错误又想道歉，却听易顾望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推门的声音响起。
    「那我现在就去找你，电话我不掛，你二十分鐘后下楼帮我开门。」
    「可是逍玥她……」她陡然咬住唇将话嚥下，改口道：「好，谢谢你，易顾望。刚刚真的很抱歉。」
    那头忽然低笑，语气无奈的沉悉之能猜出他摇头的模样，「谢什么，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有吵架有误会就要第一时间说开，我没有生气，刚刚不说话只是在想我怎么还瞒着你事情。」
    「是什么事？」
    「你等下就会知道了，我刚上车，你等我。」
    「……路上小心。」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7）

    当看见沉悉之白着脸，只披着一件薄外套站在铁栅门后面时，易顾望原本正常的步伐频率陡然加快，最后转为匆忙的小跑。在她将门打开的剎那，顾不上别的，他紧紧抱住了她。
    沉悉之伏在他的怀里，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味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绷紧的神经也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易顾望抬手掌，在她有些许凌乱的发顶上落下，频率缓慢轻柔地安抚。
    其实他早看出沉悉之并不喜欢一强一弱的爱情，反倒更喜欢两人齐平或她略高一筹，所以他也极少表现出强势或上对下的姿态。
    温和有礼的性格家教摆在那里，易顾望自然也毫无意见，也愿意她在前线奋勇而他在背后支持。可有时他还是会忧心她是否会受伤，想替她挡住一切攻击，他也想替她痛苦，偏偏她性子倔强，寧愿自己逞能也不愿求助。
    来的一路上，易顾望回想过去相处的点滴，终于得出最好的方式。那是只存在两人身上的默契和共识，他们是搭档，是只要携手面对就能让问题迎刃而解的关係。
    易顾望执起她的手，于沉悉之眼里，他整个人浸在破晓的暮色，可他的瞳孔里只有她的身影。
    他对她说：「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沉悉之紧紧牵着他的手回到屋里，先是确认主卧里的宋逍玥没有转醒的跡象，才敢将易顾望带进来。不怪她，或许在宋逍玥心里，她和易顾望也依旧是水火不容，要是她一起床看见这幕或许会吓死。
    像贼人似的被塞进客房房间，易顾望曲着长腿坐在地上打量屋子的摆设，以往都是在楼下或附近转，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家。
    与他家简约工业风的黑灰色装潢不同，她家中的用色用了大片的白和明亮的灯光，香氛蜡烛或扩香每个区域各有一个，光是从玄关走进来他就起码看见了三个。
    敞亮的白色空间里有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和乾净简约的家具，看得出主人多么重视自己的空间与生活。当走入她的空间，易顾望也决定今天就将自己的秘密如实告诉。
    他借来笔电，在影音平台搜寻e’seyes几个字符，而后将电脑萤幕转向，一字一字道：「这是我所经营的帐号。」
    沉悉之接过，起初还不明所以，直到点开一部又一部的影片观看小片段，她才知道易顾望和自己坦承的目的。
    「……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话音掺着不可置信，她又按下快进键跳到下个影片。刚刚起码看了九部影片，现在这个已是第十部，右上角的更新时间显示三个月前，依这频率来看，他几乎是一个礼拜更新一次，有时甚至两或三次。
    内容大多是在讨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据传被潜规则上位的明星网红、被学生亲口指证虐待的老师、被抹黑作风不良结党营私的企业家。频道的内容围绕在被舆论攻坚的他们身上，可却不是消费时事，是用详细的时间线和证据在眾口之下证明他们的清白。
    潜规则只是剧组私下的喝酒小聚，只是刚好酒吧旁边是旅馆；虐待学生的老师只是出了太多作业和考试被学生记恨污衊；企业家更冤，他为工作牺牲奉献几乎夜夜宿在办公室，却被争夺同一竞标案的公司抹黑。
    他一个人竟然做了那么多努力，沉悉之看见底下的评论才知道他甚至连营利都没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易顾望这样是否值得，可想起自己早些说过的话，她便紧闭着唇不敢询问。
    最后、最后，看见他一月时发的，为主播小月亮发声的影片时，沉悉之猛然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件事会有转机的，我向你保证。』
    『至少它不会被轻易揭过，况且，网暴不该是常态，你们不该习惯，更不该息事寧人。』
    『坦白来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是，如果害怕失败和未知就放弃，打从一开始就不努力，光是悲伤也没有用的。儘管害怕付出流水，可一旦去做，就必然会看到成效。』
    『看到那些评论你也不想要活成他们期待的软弱可欺吧，所以，相信我。』
    那时的她还以为易顾望是在安慰她，殊不知，他说的一切皆有根据。并不是信口的关怀，而是他真的会如此，无论有没有她，他都会去做。
    想到稍早前质问他的话，他不是毫无作为，相反，他为了这件事情做了太多了。沉悉之再度红了眼眶，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心疼。
    这惊人的產出量背后一定存在着庞大的工作量，门外汉看来只要动动滑鼠键盘花几小时就能导出上传的影片，在同行的视角之下几乎令人叹为观止，更别提他还有正职工作。
    「易顾望，你做这些会不会累？」
    「当然会，就算是想做的事情，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和工作量之下，身体和心理都会受到影响。」
    「那你还……」她哽咽道：「你还做、还说我应该先想清楚会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明明你也累很辛苦啊。」
    「不要哭了，待会睡醒眼睛会痛。」他把她搂进怀里，下巴靠在她头顶，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分明累的是他，可看她怜惜自己，易顾望心疼之馀还感到了一丝甜，就好像这些年没有尽头的努力终于有了归处。
    儘管做着想做的事情也还是会感到迷茫，尤其是看见网际网路不长记性的网友在他製作上个人的影片时声讨下个受害者时。
    不用其他人问，他也曾质疑自己这样是否值得，他咬着牙在寻找答案的道路前进，终于，现在他看见有人持着灯将温暖和怜惜照到他身上。
    他的答案是值得。因为只要坚持着这条路，他在乎的人就不会受伤。
    「先睡一觉吧，醒来了我们再做打算。先和崔栗栗报备，有她在应该不会有事，说不定只是自己吓自己呢。」
    「但愿吧……」她一脸疲惫地从地上爬起，顺势将房间灯给关闭，转头栽进棉被里。可等了半会，汹涌的睡意又再度平静，沉悉之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双人床的空位。「顾望，你上来休息。」
    地上的人一时半会没动作，半分鐘过去，沉悉之柔着声音补充，「我睡不着。」
    又等了一分多鐘，身旁的床榻凹陷，熟悉的气息逐渐靠近，最终在她左侧停下。沉悉之侧躺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发现易顾望正用温柔似水的眼神睨着自己。
    她浅浅抿着唇，逐渐向他靠近，主动抱住他的胳膊，将脸埋在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里，似是在找寻一个好依靠的地方，缓慢地蹭着。
    微捲的头发扫过皮肤，刮的他心口又甜又痒，易顾望下意识将脸颊贴到她的发上，小臂横在她的背时不自觉发力。
    浓浓睡意袭来，两人倚着对方，陷入沉睡。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8）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易顾望沉静的睡顏。
    长而黑的眼睫毛正随呼吸起伏轻颤，她抬起手指虚虚地在他脸上描绘，温热的气息缠在指尖，熨贴的温度渡进心脏，将整个人烘得暖暖的。
    她轻轻一笑，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这时，中午十二点的闹鐘响起，沉悉之直接将它关闭，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岂知下一秒就被易顾望抱着腰扯回去。
    「干嘛。」她瞪着他，拍开那双手。
    「刚刚看我这么久，抱一下怎么了？」他用头蹭了蹭她的后腰，「有睡饱吗？」
    「嗯。」沉悉之不费力地挣开，边穿拖鞋边回，「醒了还不告诉我，现在罚你再躺五分鐘，我去看下逍玥。」
    易顾望自然不敢说不，乖乖地躺在床上思考午餐该吃什么，下午的约又是否要继续。
    才刚出房门，沉悉之便看见客厅的玻璃桌上有张被电视遥控器压住的纸条，上头清秀的字跡写着：手机没电用纸条，我猜你在另一间房间休息，不想打扰到你我自己走囉。回到家给手机充电再给你报平安！
    沉悉之点开手机，果然看见未读讯息里躺着一则半小时前的通知，是宋逍玥发来讯息，说自己已经平安到家。
    高悬的心安稳地放了下来，可放松不到两秒，她却想到是否该把昨晚宋逍玥被迷晕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她记得，那保不齐会变成第二次伤害，但如果她没有这段记忆，听见时宋逍玥又会怎么想？
    迟疑了半晌，沉悉之决定等过些天再告诉她。毕竟她没办法保护她一辈子，甚至不到半年她就要离开璀璨传媒，与其在最后保护她的单纯，不如趁早教导她直面世界的残酷。
    下了这决定，沉悉之也不再拘泥，拿冰箱里剩的食材和易顾望一起煮了顿午餐。
    平静地用完餐，当她正准备拨电话给崔栗栗时，画面一黑，崔栗栗的来电突兀地出现在萤幕中。
    心脏因为过度的惊惧漏了拍，沉悉之上一秒还在对讯息传播的速度感到震惊，岂知接听后的下一秒，崔栗栗着急的声音传来。
    「叶悦她出车祸了！」
    ?
    赶到病房时，叶悦还苍白着脸昏睡。她睡的极度不安稳，手和脚并用地想将被子弄开，脑袋更时不时随着嘴里的囈语转动。
    沉悉之见到这幕，所有疑问霎时间堵在喉头，一言不发地站在病床旁，满脸心疼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
    「医生怎么说？」
    沉悉之与易顾望同时开口，也顾不上里让顺序，齐刷刷地看向崔栗栗。
    遭撞的是她的车，也是她硬要载叶悦才会出这种事，崔丽栗的面色自然也不好看，「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被后车追撞，车尾全凹了下去，幸好当时悦姊坐在副驾，没有受重伤，虽然出了血但医生说只是惊吓后的收缩，住院调养就好。姊夫刚刚也过来了，现在在领药。」
    听到叶悦和宝宝都没事，沉悉之和易顾望同时松了口气，可接下来两人想到的事情显然不相同。
    听见同车的还有崔栗栗，沉悉之逕直上前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却看见女孩身上有一些旧伤疤以及一些新添的瘀青。
    看见她骤变的眼神，崔栗栗迅速地别过头，仅那一瞬间，沉悉之看见她额头上藏匿在瀏海下的紫红色肿块。
    顿时心疼不已，沉悉之掏出包里的红花油，将女孩带到椅子上替她涂药揉伤口，「你这个有看医生了吗？万一脑震盪怎么办？」
    「我没事，应该就是撞大力了点，喔嘶——，加上我皮肤比较白才显得可怖，等、等一下呜呜好痛喔……况且真的脑震盪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啦。」
    沉悉之刚想再问，易顾望却突然出声打岔，「我打断一下，刚刚都没有提肇事者，现在你在这里、姊夫在拿药，没有人去做笔录吗？」
    「笔录？」叶悦的丈夫阿石推门而入，将手里的药袋捏的作响，眼底的不解和讥讽呼之欲出，「熟人撞的，还是老人家。她刚刚还求着崔小姐和解呢。」
    两人看向崔栗栗，却见她揉着额头，点头承认。
    「咳咳咳——」病床上忽然扬出轻咳，阿石一个箭步衝过去，焦急询问，「悦悦要喝水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铃？」
    虚弱的叶悦被慢慢扶着坐起，看见病房里多了许久未见的两人，弯了弯苍白的唇，「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让你们担心还真是不好意思。」
    「你跟我们客气什么，我把你当姊姊看才这么担心。要是你敢瞒着我，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叶悦被沉悉之久违显露的脾气逗笑，招手让她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栗栗也留下来。老公你和顾望先回避一下。」
    阿石沉默良久，替叶悦掖好被子，和易顾望一道走了出去。
    病房内终于清净，叶悦惯有的微笑和运筹帷幄的女强人模样也被一股孱弱所取代，「悉之，最近过得好吗？」
    沉悉之看了看叶悦手上的点滴，又见她隆起的肚子，一时之间竟答不上好坏。至少，这几天都是坏事。
    「生活不就是这样好坏各半吗？放轻松一点。」叶悦见她不语，大抵也明白了，更何况崔栗栗作为她的情报员，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也能知个大概。
    相比沉悉之的报喜不报忧，崔栗栗的情绪和情报又更毫无保留了些，甚至还顺带抱怨搭档两人越走越近，害得她拥有沉悉之的时间越来越少。
    很多因怀孕而难以入睡的夜晚，每当她看见沉悉之和易顾望现在都安好着，她突然就有更多动力将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照顾好。
    「刚刚姊夫说开车追撞的是熟人，我认识吗？」
    被她猝不及防一问，叶悦笑着的眉眼耷了下来，深吸口气，拋下一个震撼弹，「是夏伯伯。」
    夏政立——沉悉之呼吸一滞，惊讶地瞪大眼睛。
    「应该是意外，老人家他遇到这种事也吓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好险车上只有他一个、他也没受到外伤，只是被吓到心脏有些不舒服，不过听说医生评估后很快就让他离开了。」
    「没人受伤是一回事……但悦姊你真的要和解吗？而且那辆车还是栗栗的。」她说完，空气陡然陷入长久的诡异的静默。
    叶悦抿着乾涩的唇，一时之间也不知要如何回答。沉悉之说的对，就算今天大家都没受伤，可被撞烂的车是崔栗栗的，就算她念于情面不追究，崔栗栗也有追责的权力，要是再劝她和解的话，那就是她自私了。
    最后，是崔栗栗跳出来打圆场，「反正那只是我的车之一，如果悦姊不想追究就算了吧，大家都没受伤就好，也不要跑那法律程序浪费时间。」
    闻之，沉悉之也只能点头，只是望着叶悦的眼神依旧复杂。
    怎么就这么刚好，夏政立撞上她们的车，及时煞车双方无事。但如果两人因此出现生命危险，最坏的打算如果孩子没了，叶悦还能像现在一样说出和解吗？
    叩叩——病房房门被敲响，起初几人还以为是医生或护士，一声请进落下，沉悉之和叶悦同时怔愣，来人竟然是夏政立的妻子、夏初美的母亲——苏锦秀。

 Chapter5 暴雨在纷扰回朔（9）

    「叶小姐你好，很抱歉现在才来致歉，我也是半小时前才知道的消息，我听我老公说你没有想和他追究责任，特地来问你赔偿的事情。」
    苏锦秀身后的阿石怒瞪着她，同时也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唯恐她做出伤害妻子的事情。要不是易顾望拦着，恐怕他会像古代卫兵一样将人押在地上审问。
    「我的部分不需要，栗栗你的车。」叶悦看向发愣的崔栗栗，见她呆了两秒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我看看维修师傅怎么说吧，方便的话看五五还是七三。」
    她刚想事情想得入神，病房现在又来了一个只有部分人认识的妇人，且看叶悦对她很客气的样子，就算妇人的丈夫犯了错她也无从追责，甚至还被影响到连要求赔偿的语气都如此卑微。
    他们与妇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好好好，小姐谢谢你。」苏锦秀感激地朝她直弯腰。做完，她也不管是旁人是谁，一一向周围人鞠躬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看见她这样，叶悦有些鼻酸。彷彿看见当初夏初美出事时，所有人都在怪罪、不愿听她的辩解，作为她的母亲，苏锦秀只能低声下气道歉让他们不要伤害自己女儿的模样。
    「阿姨，你先坐着休息一下。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您也累了吧。」
    苏锦秀正要摆手拒绝，却听许久没说话的沉悉之开了口，「苏阿姨，一码归一码，都这么久没见了，你不关心我们的近况我们还好奇你的呢。」
    「老婆……」阿石刚要说话，却直接被叶悦打断，「三杯水，谢谢老公。」
    阿石：……你把我当服务生啊。想法虽如此，可他还是瘪着嘴听话地去了。
    「最近您二老的身体还好吗？」叶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因为太忙了所以都没打电话关心您。」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情况却是夏家父母在夏初美死后主动与他们断联，以一副无法原谅的架式。
    「哪里的话，唉，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我早就开始后悔当初对你们说了那些话。」苏锦秀叹气，「毕竟……也不是你们的错啊。不过现在看到你们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我就很开心了。」
    沉悉之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拍了拍，「您也是，许久不见，苏阿姨还是这么漂亮。」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苏锦秀乐呵呵地抓过她的手轻抚，像从前那样将她当做女儿来怜惜。「前几天，初美曾经帮助过的学生来家里看望我们，两个男生一个女生现在都事业有成、不会再为钱和生计所扰了。可惜他们似乎还没释怀，三个人都还恨着当时发生的一切。」
    半晌，她深深自鼻腔沉了口气，「我让他们放下却反被他们劝阻，可我想，将仇恨延续下去不是初美想看见的事情。不过还好，还好我们都没被困在过去，幸好我们都有向前看去。」
    其馀四人并未答腔，除了崔栗栗完全听不懂她话里的外，其馀三人包括易顾望则是不知如何接话。
    半晌，苏锦秀轻声道：「今年，你们也来看看初美吧。三年了，一直把她困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我正准备找个好地方把她的骨灰下葬，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这孩子从小就怕黑怕孤独，只希望到时她不会感到害怕。」
    「那阿姨您呢，您会去那里？」说话的是崔栗栗，如今她已猜到他们谈论的不是什么自然发生的悲剧，担心话里的意思真的是所想的那样，崔栗栗连语气都着急了起来。
    「我啊，当然是跟我老伴好好在一起啊。」她慈爱地看着眼前浑身上下穿着精緻的女孩，「别担心，孩子，虽然我们这年纪膝下无子、对世界毫无牵掛，也曾经想过提早去陪她，可是初美应该也不想那么快看到我们。」
    和夏初美相处过的大概都会有这么一个共识——
    是啊，她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如果知道死后三年都还有人为她的死亡痛苦，估计她连解脱都不能安心。
    「你们要好好的，世界还欠她一个道歉。能替她见证的也只有你们了。」突兀地男声响起，易顾望看向苏锦秀，从她的眼里读出疑惑与陌生。「听您说想找个地方给她，请再等一下，至少她再次看见的世界不应该还对她存有恶意。」
    一时之间，除却沉悉之知道易顾望的意思之外，其馀人脸上皆是困惑。按理来说，易顾望与当年的事毫无掛勾，他又如何知道事情的经过与真相。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叫易顾望，是悉之的搭档，从她那里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易顾望歛起眸子道，「抱歉，我深感遗憾。」
    「别这么说，谢谢你还记得她。」苏锦秀的手机发出几声响，她看了一眼，面色霎时难看起来，逕直起身，「对不起，家里还有事情，我就先失陪了。」
    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就算有心想送也来不及了。
    苏锦秀一走，等待许久的崔栗栗立马询问，「所以……刚刚那个阿姨是谁啊？」
    「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说，栗栗、悦姊，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将昨晚的一切和顾虑说完之后，反应最大的是崔栗栗，相较于对后果的担忧，她的心思全在沉悉之昨晚被言语羞辱上，那表情，恨不得回到前一晚将袁风千刀万剐。
    「他这样说你就只打他一下，不行我要气死了！崔家与袁家有些合作，得到袁风他哥的联系方式不难，让我来……」
    「栗栗。」叶悦沉着声将她叫停，「你当然可以对袁风生气，可别忘了，我们更应该担心有心之人把影片传出去，届时无论被下什么标题，我们都可能身败名裂。」
    「那应该……不会发生的吧。」崔栗栗越说越小声。要对付袁风简单的很，但要阻止舆论的传播可不是什么易事。关键依照璀璨传媒的性子，就算自己签约的频道主声名狼藉，只要不损坏自身利益，那它根本不在乎。
    想到虽然帐号是团队经营着，可任何发表文字影片、评论、删除的权限都在璀璨传媒手中。之前也有类似的案例，可最后却是璀璨传媒藉着热度股价水涨船高，该频道主遭人唾弃后销声匿跡。
    想为自己发声简直比登天还难。
    「总之，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就当侥倖与教训，但如果真的出事了……不然这样好了。」叶悦将几人招呼过来，于他们耳边悄声道，「……虽然违反了规定，但总该为自己留点后路不是吗？」
    听完她的话，沉悉之和易顾望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捕捉到了一模一样的认同。虽然敌暗我明，可任谁都没想到他们还藏着一个只有沉悉之和易顾望知道的底牌。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１) 上

    档案总览的文件夹里躺存着数不清的、以年月日和人名组成档案名称的文件。易顾望点开一个代号为「20210518夏初美」的档案，印入眼帘的便是截至目前他所整理的过程细节。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在每一个事件节点的末尾又补充上了璀璨传媒的处理态度。
    前几天在医院，叶悦提出的想法是让他们先下手为强，赶在网友和公司之前把酒吧发生的事情整理好公开。
    但就像她说的，这一步稍有不甚就会违逆合约条款，更别说万一本来无事发生，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得不偿失。
    对璀璨传媒态度的补充，并非是谈判的条件，因为易顾望压根没想和它谈。
    笑话，他更新e’seyes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被网暴的受害者，是为公道而非受益，如果他想藉此敲诈钱财或保全自身，那他早就可以做了。
    所以，公开璀璨传媒的作为是必然，除却让大眾看清它的真面目从而增加底气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要离开了。
    在解约之后，他打算永久停更e’seyes这个频道，尽可能地远离这束缚他三年的传媒產业。但在离开之前，他也想留下一个足以铭记的东西，那便是替夏初美平反的影片。
    一个蒙尘的真相若被揭起，更何况涉及一位优秀而无辜主播和一间业界有名的大公司，那必定会引起更多人关注。
    至于局势会如何，他虽然还不敢保证，却已梭哈在大眾会看清真相上。
    易顾望再一次检查手上的资料。
    20210518，第一波针对夏初美的网路暴力开始，起因：服装（并非人为设计，恶意评论者男女比6：4）。后续：璀璨传媒官方并未出面解释及捍卫主播权益。
    20210601，第二波网暴延烧，起因：一名妇女宣称丈夫出轨夏初美，隔日三名妇女说自己持有证据，并抖出自己的家庭也因夏支离破碎（帐号皆已註销，无从查找）。后续：网友跟着以言语辱骂夏，评论的风气一片倒。璀璨传媒仍未做出反应。
    20210604，闪光儿童基金会发文替夏发声，反响微弱。
    20210607，闪光儿童基金会再度发布贴文，引得关注却将将火延烧到机构。隔年倒闭。
    ……
    20210826，夏初美坠楼自杀身亡。
    还有更多的细节难以找回或遗漏在无人问津的日子，易顾望在文件和剪辑软体间反覆确认修改，却忽然收到邮件信息。
    一看，是他上个月以e的名号拜託匿名认识的摄影师朋友传来了闪亮儿童基金会的活动照片。
    虽然基金会已经倒闭，但冲洗照片的原档案都还有留存，託人打点一下，虽麻烦了些但还是可以弄到手。
    回传道谢的讯息，易顾望点开档案，在「旧物新主，人情传承」的档案夹里看见了夏初美的身影。
    女人身形纤细、五官柔美精緻，笑容和眼神都透着股温柔和爱。
    她穿着朴素地被一群小朋友手拉手包围，似是在玩梅花梅花几月开的游戏，下一张，她又替换上新衣的小朋友拍手称讚。
    令人融化的一幕幕景象，可主角却并不遭上天眷顾，意识到这点，易顾望被照片所缓和的脸色再度沉了下来。
    当他点开下张图片检阅时，照片一角突兀地出现了三名青少年的背影，两男一女背对着镜头被拍下。
    他正觉得眼熟，却突然收到摄影师友人的回信，对方又透过人脉找到基金会的活动光碟，问他要不要寄过去。
    有这个意外收穫易顾望自然感激，没有多想就按下了右上角的叉开始回覆信件。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１) 下

    叶悦说的方法虽然行的通，但要蒐集更详细的过程，光从夜店监视器找还稍嫌不足，物证与人证缺一不可。
    沉悉之接连约了宋逍玥一个星期，可得到的回覆不是有工作就是要处理事情。
    但她亲眼见着宋逍玥三番两次地找安嵐，完全不像连点时间都挤不出来的样子，这个发现不禁让她怀疑——宋逍玥是不是在躲她。
    有这个猜测做为前提，沉悉之在晚上十点直播结束的时间，提前到直播室外面堵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或许是被她吓着，也或许是下播后太累了，宋逍玥面对她的语气和表情都不似从前般甜美乖巧，「咳咳——这么晚了悉之姊怎么在这里？」
    「有事找你，所以来等你下班。」她抱着手，不动声色地观察女孩脸上略显厚重的妆容，感觉哪里有些奇怪，却总说不出具体来。
    宋逍玥顿住，垂头回避她的打量。被鬓发遮挡的表情不断变化着，半晌，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好，那悉之姊你等我一下，我找安嵐一起。」
    「等一下。」她拽住宋逍玥的手腕，「我要说的话只能有我们两个听见，逍玥，我问你的时候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就打断我，好吗？」
    宋逍玥脸色复杂地盯着她，低声说了句好。
    在摄影棚的休息室内，沉悉之再三确认这里没有监视器和会被偷听的死角才将门从内关上。
    「逍玥，你还记得夜店当天发生的事情吗？」
    话落，沉悉之看见女孩的神色一下紧张起来，身体微微颤抖，所有的动作细节都透漏着紧绷和害怕。
    沉悉之叹了口气，心道果然。
    难怪这些天宋逍玥一直躲着她，就算她被用药迷晕记忆也没有断片，她记着袁风是如何趁她不备让她落入险境，也记得那些污言秽语。
    心脏一紧，一抹心疼划过眼底。沉悉之握起她的手，「抱歉，我们不说了，都是我不对。」
    突然，宋逍玥挣开了她的手，沉悉之微微怔愣，下一秒，思绪就又被她恢復如常的嗓音给唤回。
    「悉之姊。」她压了压眼尾的泪水，「我觉得够了，这样就好，我也没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不是吗？既然如此，我们都不要提了好吗？」
    沉悉之攒了攒手，吐出乾涩的嗓音，「好。」
    宋逍玥这条线断了，沉悉之很快就找上了安嵐。
    主动提出载他回家，曾经对她嘘寒问暖、姊姊长姊姊短的安嵐，如今只静静地依靠在窗户边。玻璃窗倒映出他疲惫的眼神，忧愁近乎覆盖他整身。
    沉悉之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不免担忧，「安嵐你怎么了？需要聊聊吗？」
    「不用。」他连回覆都懒，只是收回搭在窗上的手，双手手指缠绕的紧紧的，「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而已。」
    「工作上的吗？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儘管提。」
    「也不是。」他倒卧在座椅上，闭起眼睛，那细微的表情里流洩出一种她看不懂却又预感糟糕的哀戚，「算是家里的事情吧，我的哥哥姊姊似乎不太认同我的想法和我做的事情。」
    「嗯……这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家人之间存在比对一般人还多的担心是很正常的，我妈就是这样。」
    她倒是没特地了解安嵐的家庭情况，只记得他出生于一个不发达的小山村，被家里人和村民送到城市发展。估计是距离太远，过度掛念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吗……呵。」不知原因，安嵐笑了下，下一秒却语出惊人，「你知道吗？你和我的大姊真的很像，我有时都不太懂为何你们对人这么好，好到，都有点不顾自己了。」
    沉悉之静了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大姊正是那天他在夜店里说的那个姊姊。
    被说与已逝之人掛勾，她没有生气，而是用空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曾经也认识一个人，她很好很好，也是因为她我才能在家人罹癌时还能体面地支撑家里。但因为性别和职业的偏见，总有人的眼里容不下她。」
    「她离开之后我曾经也恨过那些攻击谩骂她的人，但后来我发现，这样子的憎恶不会被任何加害者放在眼里。你说的对，我没办法替她原谅任何人，但我想记住她的好，把我和她的回忆收紧，带给后面出现的人，就像她曾经待我那样。」
    足足五分鐘过去安嵐都没再回话，眼见就快到他家楼下，沉悉之回头，便看见眼眶通红、无声落泪的安嵐。
    她不发一语别过脸，将车开到一旁的停车位上，静静地看着前方，听他的啜泣声掺杂痛哭的哀号，又等啜泣声渐小，只剩压抑不住的抽噎。
    大概是觉得丢脸，安嵐抹完眼泪向她道谢后就想走。沉悉之不做挽留，按下中控，在心里为今晚询问的计画落空而叹气。
    「沉悉之，不要太相信你眼前的人。有时候你看见的只是他们刻意营造的假象。」话落，安嵐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留下沉悉之独坐在车上为这番话发愣。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2)

    半个月过去，网路上一片风平浪静，眾人担忧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连半点风声都无。虽然觉得奇怪也觉得不该，可任谁看见这样的局面也不会特意去深究，以免试探的动作成了唤醒猛兽的关键。
    事已至此，所有人揣着最后一点疑虑，转而正视璀璨传媒最近对频道的更动计画。
    「悉之、易顾望，坐。」崔栗栗趁着中午的空间时间将他们约至办公室相谈，当两人坐定，她便将笔电转了个向。「看看这个。」
    萤幕里的是一个名为「兔子与萝卜」的频道，头像是一对男女甜蜜又欢乐地勾肩搭背。尤其在看见两人鼻尖相抵，笑着皱起五官的模样时，沉悉之意识到这也是一对频道情侣。
    崔栗栗接连向他们展示了该频道近两周的内容，半小时之后，两人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变为带着慍怒的深沉。
    「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们抄袭我们的剧情，甚至连台词都不放过。第一没要到授权，第二他们连标记都没做到，第三，你们看这里的标籤。」崔栗栗咬牙切齿地唸出指尖指的那行字，「『创作内容皆属原创，创作不易，搬运模仿皆须我方同意授权』。原创个屁！」
    她忍不住骂了脏话，点开他们的评论区，只见一堆表示支持、全然没察觉内容涉嫌抄袭的网友，另外少部分质疑的声音，底下的回覆全是让他掏出证据不要血口喷人云云。
    正逢网站因待在同个画面太久而刷新，下一秒，一则新评论送上眼前。
    『这剧情是抄袭吧？我记得之前曾在甚是喜欢那里看过，有没有人要和我解释一下。如果是授权或巧合都还好说，如果是别的就算了。』
    看到它的那瞬间崔栗栗便已知后续，在一次刷新，那条评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刚刚是删评了？」虽然她已确定答案，沉悉之依然不敢轻易相信，连忙和崔栗栗确认，「你再往下滑，我看一下。」
    崔栗栗冷着张脸照做，这下，不只是那条评论，连对他们的影片善意提出意见或质疑两个人情侣身分真假的也不见了。
    「我查到他们背后的公司了。」始终不发一语的易顾望开口，一边把手机萤幕亮出来，「这间公司刚被璀璨传媒收购，估计没多久就会把合约签过来。」
    「我不相信删除评论这件事没有人授意，更何况我们都是不能操作自己帐号的。」沉悉之敲打着桌缘，一步步分析，「如果他们走红后打入市场，被签到璀璨传媒底下时大概也是我们解约的时候。所以它的意思是要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取代品？」
    「没错。」崔栗栗和易顾望齐齐点头。
    这个结论倒是不难推出，只是一时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除却崔栗栗是气到说不出话来外，沉悉之和易顾望是对于璀璨传媒的赶尽杀绝感到无比失望。
    好说歹说也会待满三年才离开，如今连六月都没过，璀璨传媒就已经将无缝接轨的对象给选好了，甚至都安排好了一个顺理成章、从黑红洗白的路线。
    驀地，崔栗栗一把拍桌而起，「反正我以后是不会接他们的经纪人！有胆子标原创就给我好好创造自己的内容，给我搞什么抄袭！嫌不嫌丢脸！气死了，我要去找我爸！」
    「冷静一点。」易顾望道，「你有听见他们会把原团队挪用的计画吗？」
    「好、好像有。」
    「那你能把我们最一开始签的那份合约用成电子档发给我吗？我记得有一个团队相关的条款，或许可以好好利用。」
    「好，我等一下发给你。如果有别的发现你要马上告诉我。」
    易顾望朝她点头，目光如常，却已失神许久。
    还以为从默默无名走到现在的地位，公司不看努力也会念着他们为公司带来的利益。可到头来，弃子与棋子依旧没两样，当他们不再为公司带去利益，璀璨传媒便将他们视若敝屣。
    他深深盯着手机萤幕上的企业名称，试图在铺天盖地的网之间寻找一线生机。
    这变数，哪一方得利还难说。
    ?
    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日子，一道箭声破空，箭矢稳稳扎在靶心，整支箭共鸣不已。第一波舆论的箭矢已然射出，却不曾想靶心上的人会是她……
    早晨，沉悉之被电话铃声吵醒，正想看是谁如此扰人清梦，来电却因为时间太久而进入语音信箱。划开萤幕，十几通来自崔栗栗的未接来电映入眼帘。
    沉悉之心尖一颤，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一边回拨一边翻开被子下床。
    「悉之姐出事了！逍玥她……网路上突然爆出她的黑料，我们这边已经在控制了，但根本压不下去！」
    宋逍玥的名字重重砸在她心上，如果今天出事的是她，沉悉之可能不会这么慌乱。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接受网友的讨伐，却没想到他们围剿的对象是她从未想过的宋逍玥。
    她听不下崔栗栗后续的话，开了扩音，手忙脚乱地查找宋逍玥的名字。岂知，才刚打了小月亮三字，几个耸动的标题就被送入视线之中。
    ——知名美妆主播小月亮爆整形！前后对比这里看！
    ——整形医生告诉你！这张脸到底动了哪里？
    ——整型算不算欺骗？网友：假美女劝学、真丑女欺骗，简直诈骗！
    剩下的她已然看不下去，着急着找到宋逍玥的电话号码拨打出去，可无论她如何等，那一个号码永远是未接来电和忙线中的结局。
    担心不下，沉悉之想到璀璨传媒之前各种隔岸观火的行为，立马发讯息问崔栗栗：现在公司有要为这件事澄清吗？
    崔栗栗：不是澄清，是说明，因为这都是真的。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3)

    持着手机的手霎时脱力，手机砸到地面发出不小的声音。沉悉之捡起已经破碎的萤幕，查看网路上热门的对比照。
    照片的时间跨度之大，整整二十年，从幼稚园到国高中再到出社会。
    前十八年，照片的主角几乎是一个长相长开来。但就在二十岁的那年，照片里的主角整个容貌大变，成了现在宋逍玥的模样。
    眼神、神态，甚至连那标志性的梨涡和眼下小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两个不同的样貌却都是同一个人。
    右下角的时间被发布者用萤光笔给圈出来，近乎明示地用两种顏色标记出时间。十八与二十，中间空了近乎一年的时间，很明显，十九岁那年是她改变容貌的重要节点。
    瀏览完全部的照片，沉悉之的身形顿时僵住，面色也有些发白。她知道，这些照片并不是ai也不是刻意寻找一个相似的女孩来刻意混淆视听，从头到尾，照片的主角都是宋逍玥。
    可为何，她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同时也有一些营销号利用ai生成的图片和所谓「黑歷史」来博取热度。沉悉之一眼便看出那些黑歷史照片里的不是宋逍玥，甚至说黑歷史都夸张了些，那些长相神似她的女孩只是普通清秀，一点都不丑。
    可巴不得宋逍玥被丑闻掩埋、听风是雨和自詡正义的网友哪能分辨清楚，皆纷纷揪着这些未经证实的资讯不放。
    再往下滑便是网友的留言。
    『好普，我就说她这脸这身材都是靠整形堆起来的，难怪她直播很少打光，说什么追求自然，没想到是怕鼻子透光啊。』
    『噗我要笑死，3d立体水晶鼻。』
    『虽然说整形是事实，可每一个人都有变美的权利吧。更别说小月亮原生脸本来就蛮好看的，如果不是为了工作和粉丝，她哪会去整形躺那冰冷的手术台。』
    『躺完手术台好方便躺床啊，心疼一支广告收益是我们一年年薪的网红，怕您是圣「母」吧？』
    『嘴巴给我乾净一点==，我是潮汐，是小月亮的粉丝。说实话，我喜欢她的真正原因是她的努力勤奋，那些说她有金主的也不看看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在直播或学习化妆技巧。一个优秀女性的努力被归咎于她的容貌和身材，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某一些照片是假的吗？一眼ai啊！』
    『可以理解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但我站中立一派，她想干嘛对自已的脸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有些人说话也不要这么难听。如果是对被欺骗一事感到不爽，好，那就等小月亮会不会现身说法。在那之前，请不要随意抹黑无辜的人。』
    『小月亮明明是纯天然的！那叫五官长开了懂不懂。』
    『粉丝别给你们姊姊丢脸了啦。你看这些，这个背影和发色是不是你们姊姊，整形就整形有什么好狡辩的。[图片][图片][影片]』
    影片中，一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女人从一间医美诊所走出来。拍摄者以他男性的声嗓幸灾乐祸，「猜猜这女的是谁？没错没错，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美妆主播小月亮！」
    说着，拍摄者猛地衝上前去，甚至不惜越过分隔岛还闯了红灯，行为之夸张，也令附近的用路人纷纷傻眼驻足。
    再接着，拍摄者三番两次地从女人身边经过，前后左右，镜头录进了她的身影，同时也把那双眼睛和口罩空隙露出的红肿和坑疤给录了进去。
    眼睛恰好是认出一个人身分最好的媒介，当她蹙着眉看向镜头时，所有辩白都失去了意义。
    沉悉之喃喃，「这是假的对吧……」
    「你看到影片了？」崔栗栗道，「其实公司本来是想抵死否认，可问题是上上礼拜逍玥她去做医美的时候被人发现还特意蹲守。」
    沉悉之瞬间想到在直播室外等她的那天，她脸上的底妆和脸型都有些厚重和奇怪，原来是因为这层原因。
    「神经病……」她忍不住骂出口。
    「但观眾将这部影片当成了铁证。」崔栗栗忍不住摇头，「医美跟他们想的整形可差多了，两件事情合在一起，本来还半信半疑的人如今都真的相信了。」
    「那公司那边？」
    「在处理了，我请父亲给他们施了压力。」崔栗栗叹了口气，「靠关係也只是让他们同意发文澄清，送到观眾眼前的不一定是逍玥真实想说的话。」
    「……」沉悉之沉默良久，「但至少有了。总比看着自己被抹黑却什么都不能做强。」
    「啊——」崔栗栗忽然尖叫出声，吓得沉悉之边将手机挪远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逍玥她现在在揭密直播室！主持人问她……咦？」她的空拍令沉悉之眉头一跳，可很快崔栗栗带着困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他要问逍玥的家庭情况啊？嘶——我的天逍玥她也太惨了吧……」
    她的惊呼又让沉悉之心上的焦虑上升一层，发烫的手机搁在耳畔，烫的她脸颊发痒。沉悉之迅速下了决定。
    「我这边先掛，有事你直接打过来，我现在就去公司。」得到崔栗栗的保证，沉悉之马不停蹄掛断电话，而后一边打开她说的揭密直播室，一边迅速地洗漱更衣。
    揭密直播室是近几个月走红的直播节目，以嘉宾手上会绑着测谎机回应主持人的问题为噱头。目前已有许多艺人或网红透过这个节目反转形象，或从盛转衰，或从黑洗白，所以网路上流传着一句话：有冤屈？上揭密！
    直播室的人太多，使得画面一直停留在载入中的圈圈里，好不容易等圈圈消失，手机萤幕却忽然黑掉，只剩喇叭还能播放声音。
    「那你还有再回家吗？」
    「没有，我到现在还是没原谅家暴我的生父，也没办法谅解半夜打开我房间的门好让继父进来的生母。」她的声音很平静，冷静到不似在说自己的故事。
    「天哪。」主持人倒抽口气，「月亮说自己是趁他们不注意逃出来报警的？」
    「对，我被送到基金会后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下一秒，原本被共情到带着哭腔的主持人陡然变了语气，听起来八卦意味十足，「请问是？」
    「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姊姊，曾经的我很孤僻，对自己的样貌和身体感到非常的羞耻和厌恶。但遇见她以后，她耐心地开解了我，和我说；『你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让对你抱持恶意的人畏惧。』，所以我拚了命的读书想考好大学报答她替我缴学费、买学用品的恩情。」
    「喔，那你应该已经做到了吧！」
    「没有喔。」女孩的声音带着笑，接下来说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慄，「姊姊在那之前就已经因为忧鬱症自杀了。」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4)

    就在眾人因为这番话忘记做反应的时候，直播因为敏感字词的原因被迫中断了。
    沉悉之兀自握着手机失神，连敞开的大门挡了别人的道都没发觉。
    「小姐，你把门打开我要怎么过？」同一层楼的老奶奶持着拐杖敲击地板，语气十分不客气。
    她被这一嗓子唤回神，歉然地关上门后，被繁杂的思绪重重压在门板上。
    宋逍玥曾和她提过自己的原生家庭情况，但细节她并没说太多，只说父母离婚后各自嫁娶，她成了家里的局外人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被机构带去安置在基金会。
    其他的，包括整形与姊姊的事情，她一次也没听说过。
    脑中的想法似乎有些壅塞，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蕴含千丝万缕的细节，且隐约存在着共鸣。沉悉之蹲下身抱住膝盖与脑袋，极其粗略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袁风。
    得出一个大概的方向，接下来无论沉悉之如何套用疑点都能解释的通了。
    手里握有宋逍玥不同时期的照片是一点，那支路人拍摄到宋逍玥进出医美诊所的影片也是一个疑点。如果那人有心要发布，绝对不会等到今天才开始行动，除了被人刻意扣押并指定发布时间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
    一个并未被证实的陈述与一个偽装成证据却毫不相干的事情结合，轻易就将事实扭曲的不像样子。
    沉悉之说不清现在的感受，只感觉现在走的每一步棋皆在指使者的预料中，每一个表情与反应也都在他的期待里。深感无能为力却也令人坐如针毡。
    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悉之捕捉到一个人的身影。
    接到沉悉之的电话时，易顾望正在盯着电脑萤幕里不断变换刷新的文字，用以撰写文字稿大纲的笔记本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
    看见她的来电，易顾望并不意外。
    「易顾望，你看见网路上的消息了吗？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但你能不能……可不可以再帮逍玥一次？」
    「当然，该做的我一定会做。只是……」易顾望的话令她一喜，却驀地听见转折的语气，「这一次会比之前那次的棘手很多，宋逍玥那场直播因为被中断，导致她虽然承认了整形却没有说出原因。况且，她的父母和在基金会里遇到的姊姊，直接就开了另外一个话题，两件事的热度几乎不相上下。」
    「那就像你之前那样呢？整理完所有资讯后先发布，无论这件事的热度退不退，凭e’seyes的中立与可信度，我觉得他们或多或少会相信你说的才是真相。」
    「如果现实真的是这样就好。」易顾望叹了口气。然而，过去的经验却提醒他，理想与现实相差甚远。
    「你说的我之前也尝试过，可事实却是，在一件事情的热度正值巔峰时，他们只相信接收到的第一手内容和那些夸张且戏剧化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假资讯满天飞，他们眼里压根容不下真实。而且，当这些想法在他们的思想里扎了根，其他讯息在他们眼里的真实性就会锐减。」
    「所以……」沉悉之的声音渐小，问句尾音的扬起也几乎听不见，从而变成直述，「我们只能毫无作为地等待事情热度减弱吗……」
    「这种情况来看，除非璀璨传媒发布通稿给出一个观眾想看的合理解释，不然也真的只能这样了。」他在那头默了一瞬，又道：「抱歉，但我会尽量尝试的。虽然效果不会好，但我还是会尽快将所有资讯整理好剪辑成影片。」
    「嗯，谢谢你。」她垂下头，吁了一口气，「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我这边暂时没有事。只是目前的资料太过碎片，而且那场直播是真的没有解释到什么，我手边的资讯不太足，要统整起来会多花些时间。」话落，他软下嗓音，轻声安慰，「这件事交给我来就好，你现在要做的是关心她，还有，别让她看见网路上的评论。」
    易顾望刚想再说，只听那头的沉悉之又向他说了些什么后便直接掛了电话。
    估计是找宋逍玥去了吧。
    他刚想说的是，现在网路上的局势又比一开始更不可控，让她必须千万小心。
    『好惨天哪，这女孩真的不容易啊。辛苦你了，希望你早日走出伤痛，从此幸福快乐。』
    『我觉得很奇怪……小月亮说报答姊姊的方式是好好读书，那她现在怎么在做主播啊，而且她也承认自己大学休学了。』
    『终于有人有一样的想法了，既然要报答恩情，就算没继续读书也可以找一份更体面的工作啊。』
    『欸喂，你的体面是什么意思，每一份工作都很辛苦好吗？主播每天带妆上播、研习化妆技巧，哪里不体面了？』
    『说穿了，她就是靠出卖色相在赚钱，教化妆和穿搭不都是为了吸引更多观眾吗？别以为直播间那些人都是女生，男人肯定也不少。』
    『怎么办我居然觉得他说得好合里……』
    『只有我很好奇她姊姊的死因吗？』
    『不是说是自我了结？可惜了，听起来那个姊姊人真的很好，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靠背所以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整型吗？我其他都不在乎，只想知道这个。by被整形普女吓到的纯情男子。』
    『看得出来你很不爽哈哈，很简单啊，因为她想做主播，进公司的先决条件不就是长得好看吗？』
    『先不管整形的事情，我只想说她口中的生父生母和继父真不配当人。』
    评论的内容又乱又杂，也看得他无从下手。
    易顾望在电脑前又待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重点，半小时过去，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打算先用别的东西来转移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
    将朋友寄来的光碟放入电脑中，易顾望当即点选第一部影片进行阅览。
    可就在看清画面中人脸的那一剎那，他霎时间愣住了。一句阳光开朗的少年嗓音也接着从喇叭发出，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无比突兀。
    「大家好，我是闪亮儿童基金会的安嵐。」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5)

    宋逍玥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在观眾眼前消失。
    小月亮：想了很久，因为怕你们担心，所以我来向大家请假了。前几日的舆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和精神，为此，我想向大家请一至两个月的假。我会回来的，请大家放心。
    看见小月亮官方帐号发布的请假信件，沉悉之第一个反应竟是松了口气。毕竟按照璀璨传媒的性子，给予一场直播的机会已是破例，现在准许她请有归期的假，除非是想等热度过去将她雪藏，不然她想，这或许是对宋逍玥而言最好的办法。
    刚想给宋逍玥打起电话，岂知下一秒，安嵐的讯息赫然跳了出来。
    安嵐：我这里太吵所以用讯息，请你不要回覆也不要打过来谢谢。
    安嵐：最近这几天针对逍玥的声音太多，我们也已经查到这是袁风的手笔。他的警告摆在这里，逍玥短期内还是不要工作露脸的好，所以我们一致决定让她先休息，并且我也会向公司请假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我不会让她做傻事，你不要担心。
    看完他的讯息，沉悉之正想向他表达感谢，却注意到他特意分开说的「不要回覆也不要打过来。」一句。
    这句话看着十分奇怪，不像因为太吵怕被打扰，更像是不允许他那边接到任何来自她的通知一样。
    「……」沉悉之甩甩脑袋，她的疑心病怎么严重成这样了。
    「怎么了？」易顾望抱着电脑坐到她旁边，「头痛？头晕？想睡觉？」
    她好笑地轻轻捶了他一下，上抬的眼神注意到男人因长时间看萤幕，和忙到没时间休息而佈满红血丝的眼睛。沉悉之心疼地揉了揉他的眉尾周围，一边回应，「都没有。安嵐刚刚给我发讯息，说逍玥打算先休息一下再回去。」
    「那他还有说别的吗？」听见安嵐的名字，易顾望心里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想起光碟中的影片，又结合宋逍玥在直播时说的话，灵光乍现，一种诡异却真实的连结在脑海里出现。
    「没啊，他就说他也会请假帮我……」
    「悉之，你知道安嵐跟逍玥是什么关係吗？」
    「很远很远的亲戚，你问这个干嘛？」
    「我在整理夏初美的案件时，发现有一个叫闪光基金会的小眾公益机构不断替她发声。虽然它倒闭了，可是它的粉丝专业什么的都还保存着，所以我以理所应当地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然后，在他们的活动光碟里，我看见了安嵐。」
    沉悉之目瞪口呆，却还未意识到蹊蹺，「真的？」
    「嗯，骗你干嘛？」他摊了摊手，「你觉得宋逍玥口中的基金会和安嵐待的会是同一个吗？」
    「是不是同一个你看其他的影片或照片不就知道了？」
    易顾望沉思了会，确实，他这几天为了这个猜测将每个影片看了不下三次，可事实证明，宋逍玥并不在任何一张合照或影片里头。
    第六感作祟，可所见却是实际，「那应该是没有，只是他们姊弟的故事实在坎坷，也难怪出社会后在一起工作互帮互助了。」
    「唉，要是当初我对安嵐再好一点就好。」话落，沉悉之刚觉得这句话不妥，下一秒，一股力道便揽住她的肩直直往温热的怀抱压去。
    男人的声音带着委屈，拿挺拔的鼻蹭着她的发，像是一隻大狗。「这次是真的会吃醋喔，为了他们，我最近好累。」
    靠在他怀里，似乎连疲惫都能就此散去，沉悉之仰头，在他的脖梗处烙下一吻。可接着，她却看见喉结滚动的痕跡越来越明显，抱着她的身躯里头的心跳与呼吸声也渐快渐重。
    沉悉之调整了位置，将手环上他的脖颈，睇着他眼下疲惫的乌青，心疼地忍不住瘪唇。
    近日来，易顾望每日每夜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为了宋逍玥的事情，他也算操碎了心。
    两三天的时间过去，看热度跟风的人也失去了兴致，只剩下一群观眾还在等待说法。虽然总有网友声称自己曾在某某基金会看过宋逍玥，又自称是她的邻居，不过却因为没有根据反被指控是在蹭热度。
    就像易顾望说的那样，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看见的第一手讯息，也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们只在乎故事里生活悲惨、人生戏剧的主人公，哪会理会一个无聊的背景板。
    不过，她提到的，因为忧鬱症自杀身亡的姊姊却意外在网路上有了一波热度。各种对于她病因的揣测与同为忧鬱症患者的自述层出不穷，当然，将精神疾病视作故意卖惨、引人注目和带偏见眼光的也大有人在。
    易顾望看着眼前走神的女人，暗自摇头叹气，好不容易从繁忙的日子里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她却丝毫没要和自己培养感情的心思。
    思及此，他点了点她的额头，「看一看怎么就分神了，难道是我不好看？」
    沉悉之轻笑，猛地把重心压过去，姿势变为半跪在他腿间，一隻手把他咚沙发上。另一隻空的手也没间着，顶着他酝满柔情的目光，她的动作彷彿也被融成了水，轻柔地在他脸上描摹，「你最好看。」
    眸底淌过慾望的暗色，易顾望朝她歪头，开口时的吐息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指尖，「好看就近一点看，不要再走神了。」
    话甫落地，原本放松搭在两侧的手臂，一隻扣着她的腰，另外一隻则覆在她的后脑勺上，却只是搁着、指节收紧，完全没想把人压过来的意思。
    这是在询问她的意愿等她主动呢。沉悉之挑了挑眉，连带着那双桃花眼也勾起了玫色的弧度，而后倾身向前，落下铺天盖地的吻。
    最柔软的肌肤相触，摩擦出一片炙热的情意，最一开始还只是乾燥的吻，可后来不知是谁先嚙咬、谁先探出了舌。荒漠般的热转为汹涌的热泉，每一次在对方口腔的掠夺与渡气都像在万丈深海里，用仅存的一丝氧气和体温相依求生。
    长长的一吻过后，再怎么喜欢处在上位，沉悉之也已经无力。那双将他咚在沙发的手略显疲软，正懒懒地抱在他的腰上，它们的主人像隻无尾熊一样趴在易顾望的胸膛。
    心意虽然相通，可他们依然在等，等解约那天正式聊表心意，相互给对方一个早就心知肚明的身分。
    听着逐渐共鸣的心跳声，忙碌与担忧到整夜睡不好觉的两人慢慢闔上眼，疲惫地靠在对方身上睡着了。
    纵使前方风雨欲来，也阻止不了他们相倚。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6)

    这几日，沉悉之与易顾望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了自己家里，要不然就是去对方家住个两三天才又出来。
    而原因，除了要同时整理夏初美和宋逍玥的案子之外，更关键的，是璀璨传媒无预警将他们手边的资源和行程通通取消，拱手让给了子公司势头正盛的新情侣频道——兔子与萝卜。
    负责转达消息的崔栗栗差点没把自己父亲给骂到，「抄袭还抄出了优越感，不管是剧本台词还是资源，心安理得地拿着属于你们的东西妄图取代，我看他们都疯了！」
    「这或许都是公司的决策，在不知道他们真实想法的情况下，我们还是不作声的好。」眼见崔栗栗瞪大双眼要反驳，沉悉之叹了口气，「你认为我们反抗有用吗？唯一重要的帐号在他们手中，帐号便是最大的筹码，其他的要胁根本没用。」
    「那我们就不能不经手上面也不动用帐号，替自己讨个公道吗？」穷途末路之下，任何一个有望成功的方法都可能成为希望，然而，就在说出口的下一秒，崔栗栗便认知到它有多么不可行。
    「当然可以，但这就是公司希望看见的结果。就像它曾经像无数素人发去主播合约，却并不悉心培养，等待他们廝杀拚到好资源走向成功，最后公司坐享其成。」
    沉悉之想起直播部为期一年的昏暗岁月，许多怯生生和她打招呼过的面孔最后要嘛被同儕斗死，要嘛赚不到钱想解约，却被天价违约金给逼退，甚至赔上了健康。
    沉悉之继续道，「我们与公司的关係说是互利共生也像寄生，成功或无人问津我们也都经歷过，其中态度的冷暖，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现在我们既不续约，甚至随时有丑闻爆发的风险，公司要寻找下一任寄主的打算也算意料之内。若我们为了反抗而毁约或触犯条例，最终无论赔钱还是被压榨，得利的还会是公司。」
    「是啦……可是——」
    崔栗栗入职没多久，却已然将团队视为归属，有这么好的伙伴与前辈，崇拜的人也站在眼前。可是这么好的他们却遭遇如此不公的事情，她一时语塞，满腔气愤驀地堵在喉头。
    被欺压却无法发言的气愤让她联想到高中的事情。
    在崔家长大，资本家的血性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成了教诲。可这些年她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导致性格太过单纯直率，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也使她在同儕之间的臭名远扬。
    而真正了解她的人会知道，崔栗栗耳根极软、个性也善良的很，也极其渴望拥有一段美好的同儕关係。
    故以，一个小团体找上她，表面欢迎她的加入，也表现出与她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的假象，可实际却是诱哄着崔栗栗掏钱支付一切娱乐开销，与赠送价格不斐的礼物。
    再后来，小团体带着她向其他学生勒索金钱，聚眾打架闹事、窃盗东西、未成年吸菸。
    当崔栗栗意识到事情不对自主远离小团体的隔日，校园霸凌在她的桌上写下各种不堪入目的文字、在她脸上书包上洒上粉笔灰、将她原本平淡的校园生活蒙上一层灰。
    就在被霸凌的出现忧鬱的倾向时，十七岁的崔栗栗在网路上刷到一部影片，标题叫做：致不敢说话的你。
    起初，她只是为了女主角的顏值才点进去，可后来，原本事不关己、可有可无的态度却被震惊所取代。
    她看见女主角是如何在职场霸凌里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当面反脣相讥那些只会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的人，利用同样的方式对待陷害污衊她的前辈。
    看着原本文静、只懂得一昧讨好的女主角，变成靠能力令人信服、强大到无人敢欺侮的人物。她忽然也意识到自己何必压抑着性子去讨好那些不值得的人，她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坦，而不是降低自尊去迎合。
    当晚，她狠狠地哭了一场，隔天醒来又顶着红肿乾涩的双眼，毅然决然地敲响教官室的大门。
    直到毕业，那群人再也不敢招惹任何人，也包括依旧独来独往却自得其乐的崔栗栗。
    后来，她知道了女主角叫作沉悉之，在父亲手下的传媒公司里工作，且那些改变她生命的剧情与理念也有她参与的痕跡。
    见女孩低下头一言不发，沉悉之起初以为她又在压脾气，可接着，她却眼尖地捕捉到往下坠落的一滴泪水。
    弯下腰与她平视时，只见宋逍玥脸上遍布泪痕，涕泗痕淌的模样称不上多好看，却是一场无声而令人心生怜惜的宣洩。
    「怎么了？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吗？」沉悉之柔声拍了拍女孩的肩，「辛苦你了。」
    闻言，崔栗栗却将头摇的像波浪鼓，「不、不是的，我不辛苦！我……我才觉得你们辛苦。兢兢业业听令于公司这么多年，它却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无论是逍玥还是你们……」
    握紧的拳到了临界后无力松脱，作疼的关节僵硬地颤抖，崔栗栗终于吼出声，「他们到底凭什么毫无负担地享受你们带来的利益！充满各种创作人士的传媒公司竟然也能容纳抄袭！甚至顺里成章地将他们接过来做取代品！真他妈噁心！」
    积压已久的脾气陡然爆发，与连日以来处理事情的疲惫一起，让崔栗栗敏感到一点就炸。
    沉悉之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她的怒骂，从头到尾都没阻止也没有反对，只担心崔栗栗会骂到缺氧昏厥。
    「沉悉之！我告诉你！」生气中的崔栗栗叫她是连名带姓，只是哭泣过的浓浓鼻音还在，怎么听怎么没有威摄力，「我是绝对不会体谅抄袭的人，也绝对不会原谅璀璨传媒这狗公司的！」
    「嗯，你当然不体谅也不原谅。」沉悉之替她擦去脸上未乾的泪痕与鼻涕，看着气头上的女孩忍不住瞪她又不敢拿她怎么样的模样，哑然失笑，「我从来没说要原谅，我只说要先考量自己的境地再做事。这句话还是易顾望告诉我的，刚开始我的反应也跟你差不多呢。」
    听到易顾望的名字，崔栗栗顿时忘了哭泣，「易顾望？你突然提他干嘛？」
    想到叶悦曾对她有意无意透漏的八卦，和几次她不小心撞见两人贴得很近却又突然退开的场景，崔栗栗小心翼翼地问，「悉之，你是不是和他……？」
    沉悉之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想到她似乎不怎么待见易顾望，笑眼盈盈地明知故问，「我和他怎么样？」
    她为难地搔搔头，「就是、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她亲眼看见、也感觉你和他的关係突然变得很好，甚至好到有些曖昧了。她想问你们是不是在交往，还是还在曖昧期。」
    憋着笑听完，沉悉之唇角抽动的频率多得不像话，「那是你朋友的想法，那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她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脸，模样傻的不像刚刚把公司喷成筛子的人。「好啦，老实讲我也挺喜欢易顾望这傢伙的，工作认真有很有礼貌，重点是样貌身高都属pr99。如果你真的和他在一起，我、我还是会祝福你们久久的！」
    沉悉之噗哧一笑，摸摸女孩的脑袋，「那我就先谢谢你啦。」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7)

    既然公司不仁，那也别怪我们无义。这是那天崔栗栗把公司上下全都骂过一遍，连那棵发财树都未曾倖免时说的话。
    她利用特权给团队都放了假，除却兼有剪辑师的盛哥，和以稿件数计薪的小凛之外，其他人都得了为期半个月的长假。
    璀璨传媒对此自然是批准，频道的库存还够一个月的更新。况且他们现在有意想将所有资源转移至将与他们签订五年合约的另个频道，也在酝酿能让他们打入观眾视野的计画，根本无暇顾及已经被视作弃子的他们。
    眼见手边的事进入最后收尾阶段，易顾望经营猫咪民宿的朋友却忽然给他打去电话，急吼吼地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当时易顾望看了眼身边睡着的沉悉之，对电话另一头的卢大哥问道，「有空的双人房吗？」
    「哦？」卢大哥当即发出一声极曖昧的上扬单音，语气八卦，「有状况啊小子！谁啊谁啊？」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他无奈地哼笑出声，搁在床上的那隻手却突然被抓住。易顾望朝那力道的方向看去，就见沉悉之正揉着惺忪的眼，不忘摸索着位置与他相扣。
    易顾望笑着朝她晃晃两人相握的手，极小声地问，「要不要再睡一会？」
    下一秒，粗旷的大嗓门藉由手机喇叭响彻房间，「哇靠！真的有状况啊！你真的谈恋爱了啊！」
    一连三次分贝渐大的惊讶，除了将易顾望轰的耳朵生疼，也让沉悉之彻底清醒。
    她清了清嗓子，温声打招呼，「你好。」
    「你好你好。」卢大哥的语气略显乾涩，还残留着诧异的馀韵，「痾，明天双人房吼，十知猫咪民宿，恭候您的入住……嘟嘟……」
    听着电话掛断的嘟嘟声，沉悉之与易顾望对视一眼，看着对方脸上的愕然齐齐笑出了声。
    「什么双人房什么猫咪民宿啊，你不解释一下？」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就是几个月前和你说过的，养了十隻猫咪开民宿的网友。他让我最近找时间过去，但也不说原因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沉悉之就有印象了，「就是那个被抹黑成虐猫的宠物频道主？我还记得。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去小住一下，把这个长假利用好。况且对方也是你的朋友，我当然需要认识一下。」
    听言，易顾望面色温柔地将她牵下床，「好都听你的。走，我们去刷牙。」
    ?
    两人各自提着装有七天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的行李箱下车，便看见一个满身肌肉与刺青、穿着白吊嘎的魁武男子从小卡车跳下来，直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卢大哥！」易顾望朝他挥手，而后结结实实地受住了胸肌的撞击和后背的拍打。
    他被震得表情有些扭曲，只有卢大哥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欢迎你们！悉之和顾望，行李待会给我就好，往上走两百公尺看到围篱就是我们民宿了。」
    「好，谢谢哥。」易顾望衝他点头，将行李把扔上车，目送他将车开走后，执起沉悉之的手走向徒步专用道。
    一路上，两人都在间聊方才上山看见的风景，从山腰苍翠的大树到山顶的野生绣球花，直到最后才回归到此行的目的地。
    「从之前就发现你很喜欢猫，不然等这次住完，觉得可以和猫咪一起生活的话，我们也养一隻吧。」
    「好啊，我家公寓刚好没有宠物禁令，可以养在我那边。」沉悉之朝他一笑，有些狡黠，「记得常来看我们喔。」
    「那我每天都去，你别有了猫就忘记我就好。」话落，手臂便挨了一击。低声哄完她，易顾望忽地指着前面的写着「十知再前方三十公尺处」的木牌道：「快到了。啊糟糕，刚刚忘记和大哥拿钥匙了。」
    「应该没关係，我看他的车在那边。」沉悉之指着不远处的小卡车，也眼尖地注意到半掩的后有一双注视着这里的眼睛。驀地，她开了口，「卢大哥真的跟我想像中的样子差很多呢。」
    「怎么说？是因为他长得很兇吗？」
    「虽然不太礼貌，但是这样没错。我以为大哥会是看上去很慈祥和蔼的大叔，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充满力量感的形象。」
    听见她斟酌后的话和语气，易顾望忍俊不禁，「其实不用这么委婉没关係，卢大哥他习惯了。可是不觉得有趣吗，长的像黑道大哥的人却是一位猫奴。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你看见的说不定并不是实际的那样，总要了解过才能下定论不是吗？」
    沉悉之顿时觉得这句话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或许是网路上吧。
    「你说的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她惋惜地摇摇头，脚步已踏上门前的阶梯。
    「刚忘记给你们钥匙了抱歉，因为有猫的缘故所以进出一定要确认门有关好，这是两位的房卡和钥匙，行李已放进房间里了，再麻烦确认一下……」看似认真听着卢大哥的叮嘱，可实际上易顾望的思绪早在进门的剎那分散了。
    刚刚的对话，不偏不倚，可用来讲卢大哥的故事。
    因为凶狠外表和爱猫性格的反差，他被璀璨传媒签下做了宠物频道主。并且得亏于他在镜头前稍显笨拙的嘴与动作，和吸猫时露出的陶醉样貌，被逗得开怀的观眾也乐于转发分享，他的名号很快地传开了。
    可就在合约到期的一年半前，一部十分模糊的监视器画面一夕之间流传开来，而故事的主角，没有人会否认这是卢大哥。
    被指控虐待猫咪的卢大哥因为外表走红，也因为外表被攻击，甚至就连粉丝都倒戈相向，伤人地高呼：他长这样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顾望，上楼囉。」沉悉之扯了扯他的袖子，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正巧看见了一隻在玩玩具的布偶猫。她笑道：「我们等一下再下来找他们玩，先上楼吧。」
    易顾望抽回神，低低应了一声。

 Chapter 6 若我们能够坦承 (8)

    住在这里的第一天，他们花了一个下午和十隻猫咪培养感情，也充分地体会到网路上尊称猫咪为「主子」的理由。
    当沉悉之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看书时，刚放下书沏茶，稍有不察，橘猫圆润的身躯瞬间就将她的书给掩埋。更别提文件档案里毫无文法的英文字，和亲热时从四面八方路过的毛茸茸触感。
    可除了无奈，他们也想不到能做什么。
    第二天，卢大哥教导两人如何跟猫咪一起共枕、如何和猫咪待在一个房间里过夜。见他们完全记下要点，他从抽屉翻出了十个牌子，又从中拿掉三个，将剩下的七个秀给他们看。
    「这是？」沉悉之指着写有猫咪名字的木牌，注意到易顾望不断扯动的唇角。
    「翻牌子用的牌子。」
    「……」好，难怪易顾望叫她选。
    第三、四、五天，每日都会有不同的猫咪在他们房里过夜，沉悉之也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猫奴属性，且这样像皇上翻嬪妃牌子的举动，她竟然会对前一晚的猫咪感到愧疚……总之非常不对劲。
    当她把这两件事告诉易顾望时，他对前者的反应十分平淡，一副早就知晓的模样。可就在听见后者时，他眸色一凝，沉悉之甚至都还没看清他脸上的情绪就被堵住了嘴。
    一吻过后，沉悉之靠在他的胸膛微微喘着气，拳头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敲击，「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和猫咪吃醋的。」
    易顾望在她耳边撒娇，「就吃醋，你多哄我。」
    这下，沉悉之又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她是真没想到易顾望的直男性格说起情话这么撩拨人心啊。
    想到直男，她忽然就想到一样东西。
    当看见沉悉之从钱包里掏出十只猫咪民宿的优惠券时，不只是易顾望，连沉悉之都沉默了。
    刚刚，她忽然想到在路上救的阿姨给自己的两张民宿优惠券。当时因为不想拖到人家的下班时间，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看，却记得阿姨推销她的儿子这件事……等等，二十七岁、很帅、一八八、有腹肌……不会吧。
    易顾望记得这优惠券，因为这是他亲手交给自家母亲的，那现在怎么会在沉悉之这里？
    「这是小窗早餐店的阿姨……」
    「我妈什么时候把这个给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没了声音，大眼瞪小眼，对彼此的话感到无穷的衝击。
    倒是早餐店这个词提醒了他，易顾望想起收到妈妈的私讯，让他去店里帮忙收拾东西，可实际却是想让心仪的姑娘和他见面认识那天。
    当他赶到时她已经走了，可易顾望也在后面妈妈恨铁不成钢的唸叨中认知到，在大马路中间救下她、她满意的不得了的姑娘就是沉悉之。
    命运是如此奇妙，生活交会的方式也如此出乎意料。意外到，他无比感谢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去年没有临时决定去跨年，估计他们现在还是陌生又熟悉的尷尬关係吧。生命有那么多意外和无法预测的转换，在这么多偶然里找到少数能让生活变好的机缘少之又少。
    可易顾望却毫不在意，更不会刻意去促使它出现，因为啊……他已经找到了。
    如果不在民宿里，他们会去爬山赏花，或到山下附近的转转，将假期过得充实且快活。在民宿里的话，两人除了会分出一点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其馀大部分统整资料和剪片。
    就在第六天早上，易顾望将影片剪辑完成，自己和沉悉之看过一遍觉得没问题后导出，打算等晚上五六点的时候上片。那个时间点，学生和上班族放学下班，通勤时间人人近乎手机不离手，而他们会做的事情除了回覆讯息，便是关注自己白日错失的八卦。
    这时候上片，影片资讯就变成了所谓的第一手消息，与早就被淡忘舆论最初抗衡，就多了胜利的底气。
    这一天，两人除了去后方的菜园逛逛就没出过门，都在等待设好时间的进度条开跑。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暗中计划着一切的人也选择在这一天引爆对他们不利的舆论。
    看见上传进度条下方的数字转为一百，两人刚舒了口气，下一秒房门就被急切地敲响，卢大哥的声音从外头传入室内显得模糊，却掩盖不了他与往常相比增大的音量。
    「靠怎么这么慢！你们快看这个，干他到底在公三小啊！」卢大哥气到跳脚，逕自将手机塞进易顾望手中，一边踱步一边不停地飆着脏话。
    手机里，是那日在夜店里的照片。
    一位戴着面具的女人在刻意抓拍的摄影角度像在与旁边的男人聊天调情，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特别是下一张，只摄入了男人的后脑勺和他倾身的动作，而女人歪着头只露出一隻眼睛，简直像在接吻。
    下张照片，是同个女人与气质装扮截然不同的男人，照片被裁切的极其狭窄，只剩下状似在互相拉扯试探的两人。他被她拽着手腕，另外一隻手试探地想揽她的腰肢，从这个拍摄角度看不见女人脸上的表情，却可见男人脸上浓烈的兴味。
    儘管画质不高，可清晰度还是能足够还原出重点，辨识出一个人的。且发布者下了一个几乎是明示、只差指名道姓的标题：百万情侣频道主与二男当眾调情，究竟是下班后的私生活还是脚踏三条船？
    从这个线索去猜，网友很快就想到里头的女主角是沉悉之。除此之外，也有人特意去寻找照片中男主角的身分，并讶异地发现，其中一个是安嵐，而另外一个是袁家养子袁风。
    而同时，戴着兔子面具的宋逍玥在舞池里热舞的影片也不知被谁放到了网路上，与异性贴身热舞、饮酒作乐，甚至被袁风迷晕后任他上下其手的照片都有。
    这一晚，袁风鸣响报復他们的第二枪，爆料点燃了夜空，网友的讨论声有如无数点繁星，将夜扰的不眠。

 Chapter 7 喧嚣终寧于纯粹 (1)

    随着八卦消息的释出，不到半小时，眾多大大小小的营销号也蜂拥而至、争相引导言论。速度快的，就好像早就筹备好似的。
    正因为网路上的资讯太多，正如易顾望当初所言，几乎没人会去看e’seyes的新影片，甚至平台还给他限制了流量。
    一个订阅量十几万，每一部影片都有百万人观看的频道，却在这支歷经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採证剪辑的影片上栽了跟头。
    少数看的人虽然从中知道了点真相，却表现得豪不在乎，此时此刻，只有网路上盛大又荒谬的戏剧才能吸引看客佇足。
    以前「甚是喜欢眼中的你」这个频道从未传出丑闻，口碑在业内也是口耳相传的好，只有偶尔会出现是真是假的质疑。如今出此一事，跌破眾人眼镜的同时，也让质疑的声音增大、名声也有下跌的趋势。
    就连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最近却忽然销声匿跡的小月亮也再次被提起。她在大多数人眼里的形象已经受到质疑，经此一齣，形象可算是完全崩塌了。
    『喔靠喔靠！我就说小月亮不乾净，还有人在那边死鸭子嘴硬不信我，你看她照片里玩得多浪，就说吧哈哈！』
    『确实，一个差点被继父x的人，性格什么的早就扭曲了吧。』
    『请不要对一位女孩开黄腔，你们没妈吗？』
    『我是璀璨的员工，跟你们说，两位女主角的感情很好喔，所谓情侣也都是假的，只有剧本是真的。』
    『痾所以当初盛典让我们嗑生嗑死的互动都是假的啊，把观眾从头骗到尾，赚的盆满钵满，挺行的嘛。』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是情侣，就算为剧情为概念服务又怎样，好看、我喜欢看就好啦。』
    『真没下限，既然要演戏就要全方面做好阿，在大家面前装恩爱我也认了，结果私底下玩这么花是怎样？身为半公眾人物没有一点会影响民眾的自知之明？』
    『不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确信图片里的人是谁？万一人家是被冤望的怎么办？小心被告喔你们。』
    『跟你说好了啦，璀璨传媒是绝对不可能告我们的啦，它巴不得我们再多说一点呢。by曾经签过现在到期解约的小主播。』
    理所当然地收到了各种安慰，手机里的信息响个不停，沉悉之索性开了勿扰，只偶尔会留意崔栗栗和安嵐的来讯。再之后，她缺席了晚餐，悄然离开了民宿，爬了将近十分鐘的上坡走到一个观景凉亭。
    找到她时，易顾望喘得上气不接下去，但就在看见她时，在夜色里，那双眸子亮的惊人。
    「抱歉。」她歉然地替他拍背顺气，「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的。」
    「你这样一言不发离开，连讯息都没有，我真的很担心。」他的声音在山嵐垂降的凉风间显得又柔又暖，「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吗？」
    迎着他柔情似水的目光，沉悉之点了点头，却不忘拿出手机，「我记得我好像有传……你看，是讯号不好的问题。」
    易顾望拿额头蹭她，「都一样。」
    「但山中讯号真的不好，信息很容易延迟，电话有时也断断续续、杂讯很多。」，易顾望见沉悉之满脸愁容，提议道，「不然我们等一下就下山吧。」
    却见她摇摇头，「不用，明天再说吧，反正我们也不差一个晚上。」
    易顾望頷首，将卢大哥得知她没吃晚餐后特意熬的鸡蓉粥拿出来，舀了一杓递过去，「那先吃饭好吗？再怎么样也不能饿到。」
    沉默了下，沉悉之将那口粥给吞了，眼见他还要再舀，连忙阻止，「我吃饱了……我、我现在胃真的不太舒服，可能因为太紧张太焦虑了……」
    「因为宋逍玥吗？」他撑着脸，同样一脸忧虑，「不然你现在打给安嵐问问。」
    话落，他就见沉悉之眼神纠结飘移，以极缓慢的速度点头又摇头，似乎有许多顾虑的样子。
    「怎么了？」
    「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沉悉之滑开手机，将与安嵐的聊天介面递给他看，「这些天以来安嵐每天都会定点向我回报逍玥的状况，但很奇怪的是，在每一则讯息的最前和最后他都会提醒我不能回覆、不能回拨。
    刚开始我想可能是逍玥不喜欢这样类似被监视行为，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虽然这个猜测很离谱，但是不是安嵐的手机正在被监视着，而那些讯息他会再发送后的第一时间从他那里删除，以此营造什么都没有的假象。」
    易顾望听着拧眉，「按你的说法，那监管他的人是谁？硬要说的话除了袁风和公司我想不到别人了。」
    「我也在想或许是他们中其中一个，可是这个想法毫无根据，我也不敢肯定。」
    「那这件事先搁一边，你认为是谁在背后推动今天看见的一切？」
    「袁风……」她顿了顿，「但这其中有没有公司的手笔我不清楚。」
    「看来你和我想得差不多。」易顾望睇了眼完全只有微弱信号的手机，将它往后拋回包里，「既然如此，好像不用太担心。」
    接收到她投来的疑惑目光，易顾望望向山脚下的紧挨着稻田和民房，以及更远处永远不夜的城市。「你忘记我们还有小眼睛了吗？他们是我们最大的底牌，有他们在，加上你和我，还需要怕吗？」
    他看见身旁的人在短暂的思考后摇了摇头，易顾望笑着摸向她的手，十指相扣。
    「对嘛，虽然你还没给我名分，但至少现在我们还是搭档，我们一路走来，再艰难的路也都走过，这次的情况最差也是被雪藏到解约而已。好一点的话，我们频道、宋逍玥、夏初美的事一起被送到观眾面前，揭开公司的作为还给受害者清白。」
    「真的有可能吗？」
    「当然，相信我。」
    看着晚风撩开他的发，露出那俊逸的侧顏，还有灿若星辰的眼睛。恍惚间，沉悉之想起，当她遇到困难而迷网时，易顾望始终站在她的背后，每次都坚定地对她说——
    相信我。
    沉悉之低头眨去泪花，再一次抬头，看见他眼里不掺杂质、显得无比纯粹的光芒时，心脏不可抑制地猛烈跳动，攀附在心上的忧虑害怕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有彼此，便不需要害怕。

 Chapter 7 喧嚣终寧于纯粹 (2)

    当晚，心事重重的两人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一路失眠到凌晨两点，沉悉之却忽然接到安嵐的来电。
    她眼睛一亮，以为是安嵐来给她回报消息了，正庆幸着自己还没睡，接通后的下一秒，安嵐刻意压低又焦急的声音传来。
    「嘘——你先不要说话。」他沉默了很久，接着沉悉之便听见断断续续，像是在各处藏匿停留的脚步声。
    她忙开啟扩音，边示意易顾望不要作声。
    再接着，是一段被拖得极缓极慢的嘎吱声。当锁舌卡入门的喀噠声响起时，沉悉之顿时想到，安嵐现在的处境并不比她想得好多少。
    「你……还好吗？」
    「很好，我们长话短说，无论如何你明天早上一定要去公司一趟。不去的话，你会后悔的。」
    满头雾水的沉悉之正想开口，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陌生却有些耳熟的腔调也在这时响起，「安嵐，在干嘛？」
    他的语气不怒自威，具有十足的威慑力，「手机给我看一下。」
    「不、不要！」安嵐并未把手机掛断，而是把喇叭孔对准耳朵。也因如此，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我在听姊姊的录音，我刚刚……梦到她了。」
    姊姊一词落地，让方才气势汹汹的男人顿时没了脾气。他的声音略显烦躁和无奈，「那快点，明天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不准出差错。」
    「知道了……」清楚电话另一头的人还听着，安嵐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却因为仇恨而面目全非的男人，缓缓开口，「袁风……我知道的。」
    电话掛断了，沉悉之与易顾望看着对方，震惊到说不出来话来。
    安嵐和袁风竟然认识？计画又是什么？被安嵐守着的宋逍玥现在又在哪里？
    还有……又是「姊姊」？
    重重疑点犹如迷雾一般让前方寸步难行。沉悉之在脑中飞速整理所有错过的细节，一个猜测在心里而生，她连忙问道，「易顾望，你有带闪光基金会的照片和光碟吗？」
    易顾望一言不发地下床，从笔电里叫出录好的光碟影片，「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将影片通通弄成两倍速瀏览，沉悉之凝神屏息，不愿错过一丝细节。她想，一定有她错过的东西。
    「我后来查到，安嵐的资料做了假，他并不是在小山村长大的，而是在基金会里。巧合的是，夏初美长年在闪光基金会当志工，两人或许认识。」
    沉悉之頷首，「我刚突然想到那天逍玥在直播时说的话，她和安嵐说的『姊姊』帮助他们的方式一模一样，之前逍玥也跟我说他们两个是很远很远的亲戚，你觉得……是吗？」
    「八九不离十了。」易顾望深思着，「我觉得『姊姊』就是夏初美，在直播中，她提到姊姊是因为忧鬱症自杀身亡，和夏初美一样。」
    「之前安嵐也和我她是被言语攻击到自杀。」沉悉之垂下头喃喃，「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
    将所有疑点进行梳理，他们得出结论：安嵐、宋逍玥、袁风在同一间基金会里生活，至于夏初美正是他们口中被抹黑患上忧鬱症、自杀而死的姊姊，
    「可是那个时候……逍玥她是真的被迷晕，也真的差点被袁风给带走。还有，这次袁风洒出去的消息也会波及到她，会有人这样算计情同手足的人吗？」
    「刚刚你也听到了，这或许是计画的一环。但宋逍玥有没有参与或是被利用，这点我们无从而知。」很不想这么说，可预感强烈地几乎令他确信，「如果宋逍玥是心甘情愿扮演弱者，只为让你落入圈套呢？悉之，他们看着对你针对性十足，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特意要让你落入。」
    『沉悉之，不要太相信你眼前的人。有时候你看见的只是他们刻意营造的假象。』
    耳畔突然浮现安嵐对她说过的话，沉悉之抿紧双唇，对于宋逍玥的情感，怜爱、照顾、喜欢，慢慢成为了浮动的泡影。
    「是不是这样，明天就知道了，天亮了我们就出发。」
    ?
    天还濛濛亮，两人便提上行李返程。
    以为他们要赶回去处理事情的卢大哥还特意起了个大早相送，甚至还做了早餐让他们带在路上吃，「昨天晚上应该都没睡好吧，待会开车小心，一切都要以安全为优先。」
    听他说得像生离死别的，易顾望摇摇头，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背，「大哥，我们不会有事的。」
    卢大哥瘪唇，深吸口气，「被网暴的滋味我体会过，哪能是说没事就没事的。」他接着看向易顾望背后目无焦距的沉悉之，「悉之，撑过去，下次过来我的猫差不多已经生了，我再送你几隻让你带回去养。」
    沉悉之点头，也上前拥抱了他。「先谢谢大哥了，感谢大哥这几天的照顾。」
    『你看见的说不定并不是实际的那样，总要了解过才能下定论不是吗？』
    几天前，她曾对卢大哥外表与内在的反差感到震惊，甚至十分失礼的凝视他。现在，卢大哥的细腻和善良也让她体会到这句话，从而感到羞愧和感激。
    「再见了，请一定要再来喔！我和猫咪都会等你们的！」
    挥别卢大哥，易顾望一路未停地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都市。
    下了闸道口，他们被上班尖峰的车潮给塞住，隔壁车道老旧的乌贼车不断地喷洒浓烟。视野里一片乌烟瘴气，就彷彿污浊的都市和充满烟硝味的网路世界。
    可也是碰到了塞车易顾望才有时间囫圇吃点东西填肚子。打开便当盒，他发现食物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跡，刚想哄着沉悉之吃点，却见她摀住腹部，将自己弯成虾子的形状。
    「还好吗，不然等一下我们先去买药？」
    沉悉之摇摇头，疼到面色发白，额角甚至低落冷汗，「我一紧张就会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易顾望握着她冰凉的手，试图将她的不安驱散，安抚的话还未说出口，紧接着，他自己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崔栗栗。
    他开了扩音，「喂？」
    「悉之在你旁边吗？」她的语气焦急万分，几乎快哭出来了，「给她听快点！逍玥她、逍玥她在顶楼要自杀！」

 Chapter7 喧嚣终寧于纯粹（3）

    「哈囉，亲爱的粉丝朋友们，我是小月亮，大名宋逍玥。哈，感谢宝宝送的礼物。」宋逍玥举着手机，在顶楼不断转圈，用前置镜头录进她甜美清纯的脸蛋和高楼下的景色。
    「快回去！」
    「是啊，姑娘你这么年轻！不要寻死啊！」
    「干要跳会跳，在那边杵着干嘛，想死就快点死没必要在那搏人眼球。」
    「是这个对吧！她在开直播，嗤，现在的网红为了名气什么都不要了。」
    「干你给我闭嘴！」
    底下群眾的议论声被距离给稀释，宋逍玥看着眼前的警消人员，歪头一笑。
    「小姐，不管发生了什么，法律都可以替你声张正义的，请你不要放弃自己。」
    似是听到世间最好笑的话，宋逍玥捧腹大笑，「是吗？那你们去抓前几天那我是荡妇的网友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不知道对吧？」
    一眾人陡然噤声。
    宋逍玥继续开口，「别和我说要走程序才可以帮你处理这种话，我早就听腻了。你知道吗？世界上多少人因为被网暴而死，又有多少女生被造黄色谣言，不知道如何替自己证明清白，继而一辈子活在他们口舌下的称号。」
    她骤然瞇起眼睛，看见有人在面前身穿消防衣的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见男人点了点头，一招手，两个意想之外的人走了上前。
    「怎么会是你？」宋逍玥看着赶来的沉悉之瞠目结舌，原定的计画就这么被打岔，她脚步一顿，瞪向后面赶来的安嵐。
    尖声质问，「你在干嘛？谁允许你把她找过来的。」
    沉悉之被她连两个质问弄得不明所以，也还未意识到哪里不对，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想将她劝下来。
    可接着，她却离矮墙只有两步之遥的宋逍玥愣了一下，而后爆发像看见荒谬之事的大笑。
    「哈哈哈哈——」她揩去眼角的泪花，脸上再不復甜美，只剩下挑衅而怨毒的神情，「看见你我就倒胃口！」
    顶着沉悉之惊讶的眼神，她自顾自地说着，笑容瘆人，「好啊，既然你来了，那也不能白来，我就送个故事给你吧。直播间的观眾朋友，也让我把上次还没说完的故事讲完吧。」
    「女孩的父母在她七岁那年离异、各自嫁娶，岂知一直宠爱她的父亲联合继母和妹妹污衊她窃盗，让她成为社区里最不经管教、行为最为乖张的女孩。」
    「再接着，女孩投奔到了生母那里，可生母整天不是赌博就是吸毒抽烟，甚至会在去打麻将时把她扔给继父。在那时，继父就对她毛手毛脚，等到再大一点，她的身体开始发育后，继父让生母打开她的房门想强姦她。」
    「逍、逍玥……」沉悉之嘴唇抖的厉害，一是因为身体不适，二是因为她悲惨的遭遇。
    宋逍玥听见她的声音，又往后跳了一格，「闭嘴，再说话我就跳下去。」
    肩膀忽然被扣住，沉悉之看向身后示意她冷静的安嵐，无力地放弃劝阻。
    「知道吗？虽然她逃了出来，但她真的被上了。」她凄然一笑，对着手机镜头道，「对你们说对了，我就是个破麻，也是个小太妹，也有整形。一切就跟你们说的一样，所以待会我也会如你们所愿的去死，去陪伴我的姊姊。」
    她看了眼手机，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喔对，我还没告诉你们姊姊是谁，可以说名字你们一定知道的吧！」
    「姊姊的名字是，」她一字一字，字正腔圆地道，「夏、初、美。再两个月就是她的第三年忌日，记得她的麻烦帮我评论加一。不记得的没关係，现在正看着直播的你很快就会刻骨铭心。」
    放下手机，宋逍玥又后退了一步，将手举成大字型。顶楼的风将她的发丝和宽大的衣服吹的凌乱，连声音都像剐骨的刀刃，「沉悉之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
    「你自私、阴险，还爱装白莲，知道姊姊的死一部分是因为公司的不作为，你还敢心安理得地拿它的钱被捧这么高？」
    「被追捧的滋味这么好吗？成为网路红人的感觉也很飘飘然吧。」她忽然哽咽，手心攒紧，手腕上的青筋明显的刺眼，「不然、不然，你怎么会忘记她的死，我现在问你，你说话啊！」
    女孩单薄的身影立在脆弱的矮墙上，摇摇欲坠，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往地面洒去，可惜却从未留下印痕。
    「说些什么，但别刺激她。」警消人员在她耳边叮嚀，沉悉之忍着眼泪，看着昔日疼惜有加的宋逍玥显露目眥欲裂的模样，只觉陌生无比。
    刚想喊她的名，可一想到她方才厌恶的反应，沉悉之终究是把它咽了下去。「我没有忘记，从来没有。我的工作，是好好演绎一个能改变现实概念，这是初美她曾经期许我做到的。」
    宋逍玥怒目，「你不配唸她的名字。」
    身旁的人像她投递一个眼神，沉悉之意会，忙后退道歉，「好我不说，我想完成她的期许，并且尽我所能地在能力范围内改变某些人扭曲的想法，让他们还给她清白……」
    沉悉之原本已经做好宋逍玥会被激怒到丧失理智，从而往下跳的打算。刚刚，她确认了底下的气囊已经备好、消防人员也已经蹲守在顶楼处待命，就差宋逍玥在放下警戒而已。
    可宋逍玥却冷冷地朝她道，「偽善。谁需要他们的道歉，害死人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吗？还懺悔，如果那群有点良知的话，再怎么白痴也不会口说无凭地网暴一个人吧。」
    她忽地看向沉悉之身旁的安嵐，「还有你，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要背叛我们吗？别忘了，你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处境，要不是有姊姊，你早就死了。」
    得了许可，安嵐扑通一声跪在水泥地，凝视她的双眼上攀满了红血丝。「正因为她曾经救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更要好好活着不是吗？」
    「安嵐。」宋逍玥瞇起眸子，眼神中透露出危险和怀疑，「我对你很失望。我们三个人中她待你最好，结果你现在却劝我们将仇恨放下，她听到后肯定也会感到失望的。」
    歷经童年与青少年时期的相处与陪伴，宋逍玥很懂得拿捏安嵐的软肋。她深知，安嵐最听不得的便是「失望」二字。
    果然，最后的尾音没入风声时，安嵐跪下的身躯开始颤抖，潜意识地就想反驳，「才不会！她不会！呜……」
    他无助地哭泣哀嚎，脑里不断回放与夏初美相处时的碎片。
    『安嵐，做的很好喔！』
    『谢谢姊姊！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全校第一、考上顶大给你看的！』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今天我考差了，老师说他对我很失望。』
    『他只是这么说，实际上的失望是直接不理你，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激励你。』
    『真的？那你，会对我失望吗？』
    『我和你拉勾，不会，一辈子都不会，你是我的希望，你也要当你自己的希望。』
    她视我为希望。
    安嵐重拾理智，却仍旧直挺挺的跪着。毕竟，他也确实成了叛徒。
    「她这么好的人，只会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
    话落，空旷的顶楼寂静了，就连飞扬的风也慢了下来。
    「真的吗？」宋逍玥面色稍有松动，抬脚就要回到矮墙内。
    安嵐红着眼眶，用力点头，「真的！拜託你，快回来！」
    「那你们要接住我喔。」
    正当所有人以为她被劝下而松了口气时，正欲跳下矮墙的宋逍玥动作一顿，随即向后仰去。
    「我要你们都记住我和她的死。」
    被她用来直播的手机也随着她倒下的动作下坠，自由落体的速度渐快，最后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直播间的每一个人，都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而后，直播中断了。

 Chapter7 喧嚣终寧于纯粹（4）

    砰——
    听见声音，沉悉之陡然惊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是，医院？
    她的思绪还未收拢，目光呆滞地看着床前的铁栏杆，想着自己究竟是如何失去意识、又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昏迷的前一刻，她在公司顶楼，周围附近站满了人，为了……为了劝阻宋逍玥不要自杀！
    「逍玥！」她惊呼出声，刚想爬下床却被一隻大手按住。
    易顾望沉稳的令人心安的嗓音也在这时响起，「她没事，你先待在床上休息。」
    「可是我亲眼看着她向后倒！」说完，她的眼眶已然蓄满泪花，就只差等到一个答案允许溃堤。
    「她最后被埋伏的消防人员救了，没有死。」怕她不信，易顾望将正规新闻报导里的照片拿了出来，上头赫然是被警消人员压制在地的宋逍玥。
    泪珠沿着脸庞滚落，沉悉之哽咽道：「她真的……没事？」就算知道了答案还是不敢置信，分明差点死去的不是她，可此刻心底竟然升起了劫后馀生的喜悦感。
    「没事，骗你干嘛。」易顾望心疼地抹去她的泪，见她哭得直啜泣，弯腰将她抱住，手掌在背后轻轻拍打，「没事了没事了，哭完就好。」
    「易、易顾望……」听着他温柔的语调，沉悉之再一次泪崩，「呜呜……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了。」
    「嗯，不会的，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一边拍背一边摸头，分明安抚的人是他，可易顾望也感到了一丝馀生的喜悦。
    怀抱驀地收紧，感受到怀里的人慢慢停止哭泣，易顾望轻叹一声。
    还好事情都过去了。
    ?
    在得知宋逍玥自杀未遂、沉悉之惊吓过度昏厥后，易顾望马不停蹄地用了e'seyes的帐号发布这些日子的调查。
    宋逍玥整形一案其实没有什么真假疑云，只有后面直播提到的「姊姊」和亲生父母有较多争议。
    而那场直播未说完的话，也随着宋逍玥在顶楼开啟直播后被解释，也包括姊姊就是夏初美一事。
    夏初美的事件当初闹得人尽皆知，却随着时间慢慢被淡忘掉。如今再次被提起，不少人宣称自己有些印象，但更多的是未曾听说此事的人。
    因为宋逍玥的自杀直播，更多人开始关心这件事情，无论是女性被造黄色谣言，还是荡妇羞辱议题也被拿出来讨论发声。
    看完e'seyes的影片，眾人对夏初美一案也有了新的认知，也真正意识到，原来，言论真的能杀死一个人。
    他们看见夏初美是如何在直播中途被言语性骚扰，还要保持微笑和礼貌。
    也亲眼所见评论的风向是如何被一条「露胸口露胳膊的，不三不四，肯定不是什么清白女人。」的评论给带偏。
    激昂的骂声淹没了一切，在观眾还未想清这究竟有什么好骂之时。条列式的事件节点，包括时间与结果，皆以清晰明确的姿态被送到观眾眼前。
    并且后面都有一行小字用以补充璀璨传媒刻意漠视的所作所为。
    如果当初璀璨传媒插手，就算不以官方威严吓阻谣言滋生，给予夏初美一次直播或控制帐号的决定，事情绝对不会以这种方式收场的。
    许许多多的观眾看到这里已经红了眼眶，可突然，冰冷机械的男声配音戛然而止，只剩下黑底白字与无穷的静默。
    一张张画质稍糊的照片闯入眼帘。
    ——全是夏初美在闪光儿童基金会的照片。
    在她离世以前，整整五年，也就是从默默无闻的主播菜鸟到躋身一线的全部时间。对待这些孩子，她始终如一，也从未缺席他们的重要节日。
    再接着，是一段影片。
    影片中的夏初美拍着手打节奏，专心地注视着眼前吹奏直笛的小男孩。儘管吹的七零八落的，她还是夸到，「好棒，第一次吹就这么厉害，再练习久一点会更好喔！」
    下一段，是夏初美坐在台下，热泪盈眶地看着台上唱歌跳舞的孩子们，随着音乐声摆动身体或拍手鼓掌。
    再来，是一声便装的夏初美蹲在地上，与她一般高的孩子们下了舞台，身上都穿着华丽的戏服、脸上画着精緻的舞台装。他们排成队伍一一拥抱或亲吻她的脸颊。
    而她，记得每一位孩子的姓名，耐心地听他们童言童语的絮絮叨叨。直到最后，她脚酸的单膝跪地，面色却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温柔。
    整部影片的最后，是很简单的一个姓名与一串数字。
    夏初美女士，这位优秀温柔的女性，死于忧鬱症，并于二零二一年八月二十六日坠楼自杀。

 Chapter7 喧嚣终寧于纯粹（5）

    「大家好，我是顾望。」
    「小眼睛们好，我是悉之。」
    最后一次在摄影机前面，两个人第一次朝镜头露出真实而舒坦的笑容。今天，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拍摄，同样也是一场告别。
    这一场告别，还是崔栗栗帮忙争取到的呢，只是手法兇残了点罢了。
    「不知道你是如何看见我们的，可能是透过朋友，也可能是刚好刷到。但无论如何，感谢一直陪伴且追随我们的你，因为你，我们才能聚到一起，演出这么多广受大家喜欢的剧情。」沉悉之说完，嚥下了离别的哽咽。
    易顾望接过话，随意发挥，「提到剧情，相信大家都很想知道我们的关係究竟只是合约情侣，还是真的有爱情的成分。」
    两人相看一眼，握紧对方的手，伸到镜头前面。
    「一开始我们真的只靠合约来联系关係，最多只能叫搭档而已，连朋友都称不上。」想到那时自己被讨厌的光景，易顾望摇头一笑，「但后来，我们两个将对方个性与形象的误会慢慢解开，同时也成了朋友，后来呢，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这一次，别再说我们是假的囉。」沉悉之朝镜头笑得灿烂。
    易顾望却忽然问，「万一有人不信怎么办？」
    「那就不信唄，反正我们自己相信就好。但我们的感情就是真的，这点无庸置疑。」
    「嗯，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就连他都没有察觉自己宠溺的笑容，「那在接下来，我们想要跟大家郑重地说声再见。」
    「当你看见这部影片时，我们的合约已经到期解约啦。所以，这个时候的我们已经从频道主变成了普通人，以后如果有人看见我们，千万不要拿着手机追啊。」
    「是的，我们只想当一个普通人，就和大家一样，普通、平凡，却真实。」
    沉悉之忽地啊了一声，「我有和大家说过我们的频道名称怎么来的吗？」
    「有吧，我记得有。」
    「算了，不然我再说一次好了。」她清了清嗓，看向镜头中央，「甚是喜欢眼中的你，意思是，无论在外人面前你是什么样子，在其他人嘴里你是哪个模样，我就只喜欢我眼里最真实最纯粹的你。」
    ?
    一年后。
    再次与频道团队相聚，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已经离开了公司。
    「悉之、顾望！」已经成为一名微电影导演的盛哥向他们招手，昔日不苟言笑的面庞，也因为他们的出现和相聚转为柔和。
    「盛哥，恭喜你得奖，这是我和顾望一起送的恭贺礼物。」沉悉之笑着递上一组中性调室内香薰，看见盛哥懟着盒子东嗅嗅西闻闻，哑然失笑。
    易顾望安置好宠物包里的猫，持起桌面上的果汁，「刚刚路上塞车，我先自罚两杯，还有一杯是悉之的。」
    叶悦笑睨他一眼，「行。看在你开车的份上，这次先饶过你。」
    「谢谢悦姐。」易顾望笑笑。
    「悉之、悉之，你们养的猫咪是什么品种的，有名字吗？」坐在沉悉之旁边的小凛指着天蓝色猫包问，看着圆滚滚又可爱的猫，手痒的想用毛茸茸来抚平。
    「是暹罗猫，顾望的朋友养了很多隻猫咪，刚好去年生了一窝，我们就带了一隻回来。名字吗？牠叫瞳瞳。」
    「瞳瞳？」刚结完帐的崔栗栗走来，语气迟疑，「悦姐的女儿不是也叫彤彤？」
    「不一样的字，牠是瞳孔的瞳，悦姐的女儿是有个丹的那个。」
    「喔喔。」崔栗栗点头，「大家都好久不见了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我我！我先说！」一向活泼的晓果终于憋不住，「我刚和善礼从韩国回来，那里帅哥美女超多，简直是天堂！」
    已经变成她男友的善礼冷哼道，「见色忘男友。」
    饭桌上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围着圆桌，他们大肆谈论自己的趣事，同样也包括外型的改变。
    女生们围着剪了锁骨短发的沉悉之，纷纷感叹且讚扬这比之前的长捲发适合。而男生们则围绕易顾望，问他怎么都没有变。
    被围在中间的两人朝彼此露出苦笑，也不知是谁先牵起对方逃跑的。总之，当回过神时，他们已经来到餐厅附近的小巷子，看着喘着气的对方大笑。
    「有吃饱吗？」
    沉悉之摇头，「都在聊天，怎么可能吃饱。」
    「没关係，我们晚上还有行程。」易顾望看着她的眼睛，亲吻上去，「纪念日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