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卜勒》 克卜勒 chapter 1-1 迎接新年的烟火,在夜空中不断绽放,我和佑丞、柏睿、汤姆、岑蔚然五个人,坐在居酒屋外,静静地感受这象徵终点和起点的片刻灿烂。 「新年快乐。」烟火停止后,居酒屋内的几名年轻员工同时大喊。 紧接着不绝于耳的「新年快乐」祝贺声在客人间此起彼落,气氛十分热络。 露天座位上的我们,先是交换微笑,然后轻碰酒杯,再将杯内剩馀的啤酒一饮而尽。 「呼。」佑丞满足地吐了一口气,举起空杯,「老闆,再给我们五杯。」 「喝这么快?」岑蔚然笑说:「压力很大吼!」 她口中的压力,是指佑丞最近在工作晋升上所面临的激烈竞争。 「门票只有一张,但抢票的人却有十个,」佑丞无奈,「你说压力能不大吗?」 「怎么在同一间公司工作,感觉差这么多?」岑蔚然转头看了看我,视线才又回到佑丞身上。 我和佑丞目前在同一间连锁卖场工作,职称相同但部门不同。 「本人是随遇而安型。」我吃了一口手里的烤鸡肉串,『佑丞是力争上游型,压力当然不同。』 「力争上游?」佑丞苦笑,「我倒有种快溺水的感觉。」 「放心,你的适应力和蟑螂一样,死不了。」柏睿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上是几秒前还有三四块牛肉的竹籤。 「给点温暖会死是不是?」佑丞不满地叉起桌上几样食物,一股脑全塞进他口中。 「十七号,」汤姆张开双臂,「来,我也可以给你温暖。」 『你的温暖有比班长的温暖还要温暖吗?』我说。 「班长的温暖不仅仅是温暖,还附带疗癒人心的作用。」汤姆看了看佑丞,「十七号,你说对不对?」 「你们两个的脸颊,是不是也很想要温暖?」岑蔚然手上的竹籤蓄势待发,感觉一言不合就要刺过来。 『别,』我拿杯垫阻挡,『有话好说。』 「够暖吗?」佑丞趁机捏住我的脸颊,「十八号同学。」 『大侠饶命,』我赶紧求饶,『在暖下去要流泪了。』 「孩子,谨言慎行,」佑丞放开手,「知不?」 『汤姆也有说啊!』我不服气,「你怎不捏他。」 「是要说几次?」佑丞大言不惭地说:「我就打不过他啊!」 「知道就好。」汤姆微笑看着惨遭毒手的我。 「你们几个还在唸国中是不是?」岑蔚然没好气地说,手上竹籤似乎没打算放下。 「对了,」佑丞忽然想到,「风纪怎么还没来?」 「唯星说会过十二点,」岑蔚然放下竹籤,看了看手上的錶,「应该差不多了。」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起等的人,』我一边揉着脸颊一边说:『居然会是苏唯星。』 「是啊!真没想到,」佑丞一脸莫名惆悵,「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了你什么?』我好奇地问。 「对啊!害了你什么?」苏唯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当然是,」佑丞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害我天天蹺课,晚了两年才开始发奋图强,不然也能跟你们一样考上好学校,光耀门楣、光宗耀祖一番。」 『光你的头,』我忍不住吐槽,『你比较适合行光合作用,然后光棍一生。』 「那就是相见恨晚了。」苏唯星微微一笑。 「是这个意思没错。」佑丞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我的金玉良言充耳不闻。 虽然有些听起来牵强,但我们确实是国三那年才和岑蔚然、苏唯星慢慢熟悉起来的,所以这样解释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绝对不会是他的原意。 「风纪早。」柏睿和汤姆同时开口。 「好久不见。」苏唯星打完招呼后,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脸上始终掛着笑容。 此时服务生正好送来啤酒,伯睿说他要喝可乐,就把自己那杯给了苏唯星。 「人终于到齐了。」岑蔚然举起杯子。 「为相见恨完乾杯。」苏唯星将杯子靠向佑丞。 「我?」佑丞的反应看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吓。 『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我的则是惊讶,从国中到现在,认识超过十年,印象中她从没像今天这样带着笑容和佑丞说话,甚至连好声好气都不曾。 可见他有多顾人怨。 「总之,岑蔚然、赖禹衡、简佑丞、林柏睿、汤育泽,」苏唯星起身,开心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们也跟着起身,手上是将近满杯的啤酒。 「以前最怕被风纪点到名字了,尤其是十七号和十八号。」汤姆这么一说,大家不禁笑了起来。 此刻,那些关于青春的专属记忆,也逐渐在我脑海中由暗转明,变得清晰透亮。 忽然,夜空又开始绽放起烟火。 克卜勒 chapter 1-2 十月的艳阳,毫不退让地照射在校园中每个没有遮蔽的地方。 上课鐘声刚刚响起,我和佑丞及柏睿正忙着把彼此的身高记号留在水泥墙上。 地点是国中部教学大楼顶楼,一片不到十坪大的铁皮屋顶之下,也是我们三个人除了教室外最常待的地方。 「我说猪老大,」佑丞盯着墙面,「你是不是做弊啊?」 「身高要怎么做弊?」柏睿没好气地说。 「一定是偷偷垫脚尖。」佑丞指着国一时划的记号,那时候,他还领先我和柏睿至少五公分以上,现在则是明显地被超越了。 「要不你在量一次?」柏睿耸肩,表情不置可否。 「不想。」佑丞朝我走了过来,「滚一边去,好狗不挡路。」 『又没差多少,有什么关係。』我笑着骂他,『没品。』 「那还真对不起,」佑丞先是白了我一眼,接着平淡地说,「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小人国了。」 『再见。』我靠着水泥墙,面带微笑地朝他挥了挥手,『记得买票喔。』 「我回自己家买个屁啊!」佑丞口气不悦,看来十分在意身高的事。 「怎么办?」柏睿忽然倒吸一口气, 「什么怎么办?」佑丞皱眉。 「班长杀过来了。」柏睿见鬼似地指着楼下。 『岑蔚然?』我下意识地探头望去。 果然,柏睿口中的班长正快速地从对面大楼走道通过天桥,杀气腾腾地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看来美好的悠间时光要提前结束了。 「猪老大,再怎么说你也当过模范生。」佑丞临危不乱,先将柏睿往前推,接着立刻拉着我往另一头出口走去,「这里交给你,我和禹衡先闪。」 我跟着佑氶走,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唯恐天下不乱的他,只要面对岑蔚然,就会自动戴上好学生的假面具,彷彿眼下一切都是被逼迫的。 当我们从四楼下到三楼的转角处时,岑蔚然正好整以暇地挡在我们前方,很显然地佑丞太小看她了。 「班长。」佑丞笑容灿烂,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开心模样,「这么巧?」 「巧?」岑蔚然目光扫过,然后停在我身上,「简佑丞,赖禹衡、林柏睿,你们三个不用上课吗?」 我回头瞪了柏睿一眼,刚才跑得太匆忙,一直到岑蔚然叫他名字,我才察觉到他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紧跟在我们后头。 「都是赖禹衡说天气太热了,很难专心,所以我们才......」佑丞一开口就把罪过全部推给我。 「才什么?」岑蔚然饶有兴致地问。 『才打算要回去上课。』我面不改色地说。 「真的。」柏睿心虚到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岑蔚然轻轻摇头,往前指了指,示意我们回去原来的地方。 「你们三个刚才在干吗?」回到屋顶下后她才开口。 「量身高。」佑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为了量身高蹺课?」岑蔚然眉头轻皱,似乎对我们的行为难以理解。 『是蹺课顺便量身高。』我加重语气,『顺便。』 「还敢说。」岑蔚然没好气地说,「都没正事要做吗?」 『等一下要吃冰算正事吗?』我毫无愧色地回答。 岑蔚然似乎没听到,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放在对面下层的教室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太奸诈了吧!」 「哪......哪里奸诈了?」可能平常做了太多亏心事,佑丞原因未明地紧张了起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岑蔚然自顾地说。 我们和柏睿同时望向她,眼中尽是问号。 佑丞则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是说,」岑蔚然放慢速度,「原来蹺课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虽然没有很想知道,我还是随口问了。 「一种时光还在流动,全世界却只剩自己能自由活动的美好感觉。」岑蔚然露出微笑,「所以说,独享这种感觉的人是不是很奸诈?」 「其实工友也能自由活动。」佑丞是那种想到什么不说出口就会浑身不舒服的人。 『你怎么不去当工友。』我白了他一眼,才对岑蔚然说,『有感受到就好,赶快回去上课吧!不然其他人要造反了。』 「当街友也不错。」佑丞小声说。 「怕什么?最可能造反的两个都在这。」岑蔚然指了指我和佑丞,「而且,我要趁机了解一下你们的日常。」 「了解我们?」佑丞轻轻点头,露出一付深受感动的蠢样,「太感人了。」 「原来班长这么关心我们。」柏睿恍然大悟。 「当然。」岑蔚然则是一脸神气。 「不过......」柏睿神色担心,「班长要是被记旷课怎么办?」 「你们三个就不怕?」岑蔚然先是没好气地说,接着解释,「老师临时请假,三四节都改成自习课。」 「居然有这种事?」佑丞张大了口,表情夸张,「那我们不是亏大了。」 「亏什么?」岑蔚然没好气地说,「少了一次兴风作浪的机会吗?」 『不要把说得我们跟妖孽一样好嘛!』我口气不悦。 简直把我们当成神话故事里的鲤鱼精了。 「不是吗?不说这个了,接下来要干吗?」岑蔚然背靠着墙,一付怡然自得的模样。 丝毫没有已经破坏世界和平的惭愧自觉。 『回教室。』我语气平淡,『然后认真自习。』 「少来,刚才不是有人说打算要去吃冰吗?」岑蔚然显然觉得我在唬她,目光转向最容易被攻陷的猪老大,「林柏睿你说。」 「原本要去打撞球还有吃冰的。」柏睿老实回答。 「门都关着,要从哪边出去?」岑蔚然接着问,完全不让我有辩解的机会。 「当然是......」佑丞故做神秘地说,「从褔利社后面的大树爬出去。」 「可是我穿裙子怎么爬?」岑蔚然问得理所当然。 『又没人叫你去。』我皱眉。 「我也想吃冰啊!」岑蔚然神情失望。 「一起去又不会怎样。」佑丞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心里不知做何打算。 「对啊!」柏睿附和,「一起去又不会怎样。」 「就是说嘛!小气巴拉。」岑蔚然朝着我吐舌头,方才的失望神情早已不见踪影。 『最好不会怎样。』我有种身为逃犯,却要带着狱卒一起逃狱的荒谬错觉。 「本来就不会怎样。」岑蔚然假哭了几声,「呜呜呜,赖禹衡你是不是想排挤我。」 『呃?』我有种快要上当的不祥预感。 「带班长一起去啦!」柏睿又说了一次。 『拜託,』我没好气地说,『这样不是连秘密基地都曝光了。』 「班长不会出卖我们的。」佑丞不知哪来的信心。 「真的,我不会出卖你们的。」岑蔚然先是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故意将眼睛往上一瞟,一付向我宣战的可恨模样。 『你们......』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两个随时就要投向敌军阵营的猪头队友,无力地说,『算了,一起去就一起去。』 「要不这样,」佑丞提议,「我和猪老大去买,你们两个在这边等。」 「还是佑丞聪明。」岑蔚然竖起大姆指,他则是报以微笑,显然非常受落。 『我和你们去。』我赶紧说。 单独落在敌人手中可是十分危险的。 「不行。」岑蔚然坚决地摇头,「要是你们一去不回怎么办?赖禹衡你留下来当人质。」 「班长英明。」佑丞简直和狗没两样。 『别放我一个人啦!』我拉住佑丞。 「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呢!」佑丞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地说,「不是还有班长陪你吗?」 「就是说。」岑蔚然点头。 『你们真的不怕被留级或退学吗?』等到佑丞和柏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岑蔚然才开口,「别误会,我没有要说教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 『当然怕。』我坦白说。 不知为何,此刻的她语气表情都和刚刚判若两人,比较像平常我认识的她。 认真拘谨的她。 「那为什么,」岑蔚然迟疑了一下,「还......」 『还敢一直蹺课,对吗?』我接着她的话说。 「嗯!」岑蔚然点点头。 『说实话。』我耸肩,『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想引人注意,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从滞闷的国中生活中逃脱出来。 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我还真没仔细思考过。 「赖老师有点担心你们。」岑蔚然语气虽然平静,但这句话却无预警地往我胸口狠狠撞了一下。 她口中的赖老师,是从国一开始就教了我们国文的任课老师,直到两个月前生病住院才暂时离开学校。 「赖家的子孙要认真唸书,千万不能漏气。」这是她私底下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虽然没有血缘关係,只是刚好同姓,但每当赖老师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这么说时,我心中还是会泛起一股不能让她失望的想法。 克卜勒 chapter 1-3 只是想法归想法,在被叛逆遮眼的青春期里,总觉得听从大人的话就是妥协、就是投降。 是非常丢脸的事,尤其是在同学面前。 『知道了。』我随口回答,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岑蔚然轻轻点头,接着一言不发地望向教室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去医院看赖老师吗?」 我想去看赖老师吗?不知为何,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想去吗?」岑蔚然又问了一遍。 『嘖!』我装出有些为难的样子。 「再给你考虑三秒。」岑蔚然竖起三根手指,一付随时准备倒数地模样。 『不用数了。』我无奈地说『什么时候要去?』 「今天晚上可以吗?」岑蔚然笑了笑,「顺便带佑丞和柏睿去,老师看到你们一定很开心。」 『开心?』我皱眉,『看到佑丞我怕老师病情会更重。』 「现在是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吗?」岑蔚然依然保持微笑,「别想转移话题,到底可不可以?」 『我是可以。』我耸了耸肩,『他们两个我就不确定了。』 「不管,我先当你答应了。」岑蔚然摇头,「反正说服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 『好啦!』不知为何,面对岑蔚然,我有种没輒的无力感。 岑蔚然伸出手,翘起小姆指说:「来打勾勾。」 我点了点头,举起手正考虑要不要打勾勾时。她已经迅速地勾住我的小指,然后语气坚定地说:「反悔的是小狗。」 『岑蔚然。』我瞥了她一眼,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不曾有过的莫名悸动。 「怎样?」,岑蔚然笑容狡黠,像刚做了个小恶作剧似的。 『我......』我认真地问,『是不是误上贼船了?』 「有吗?」岑蔚然往我靠近一步,眨了眨眼,接着毫不心虚地盯着我看。 『有。』我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呵。」岑蔚然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成了船长。」 『船长好。』似乎被她感染了那份开心,我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起来。 「中间这个是你吗?」过了好一会儿,岑蔚然走到水泥墙前,用指腹轻轻抚过,十分专注地看着。 『什么?』我紧张了一下,一度以为自己国一时在上面画的幼稚涂鸦被认了出来。 「这个记号。」岑蔚然回头看了看我,目光又回到墙上。 『嗯!那是我的。』我点了点头,『最高的是柏睿,最矮的是......』 「咳咳咳。」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楼梯转角处,记号的主人正在发出强烈地警告讯息。 「呵,」岑蔚然微笑,「知道了。」 「差一点点而已嘛!」佑丞笑咪咪地出现在门口,「计较什么。」 站在后头的柏睿提着冰,也露出一付人畜无害的憨厚笑容。 『其实以人类的身高来说,』我从柏睿手上将冰接了过来,『五公分真的不算一点点。』 佑丞朝我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有人问你意见吗?」 『但和地球比起来,五公分只是个屁。』看在冰的份上,我随即改口。 「嗯!」佑丞赞许地点了点头,「吃冰吧!」 『谢大爷不杀之恩。』我諂媚地说。 「班长,这个给你垫着,才不会弄脏了。」佑丞递了一片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厚纸板给她。 「谢谢。」岑蔚然接过后,坐了下来。 『我和柏睿的呢?』我不屑地望着佑丞。 「你们吃......冰啦!」 以我对佑丞的了解,他原本应该是要说『你们吃屎啦!』只是碍于在岑蔚然面前才不得不改口。 「开动。」柏睿如获至宝地将冰捧在手上。 「哇!冰死我了,到底是谁发明这种好东西的。」佑丞打开盖子,一副此物只应天上有的浮夸表情。 『应该赏他诺贝尔奖的。』说完后,我也跟着打开盖子,用力地吸了几口,一阵混合着草莓和炼乳香气的冰凉感扑鼻而来。 岑蔚然则是像第一次到动物园似地,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 吃完冰,佑丞罕见地自动自发将垃圾打包,完全表现出身为一个好青年应有的模样。 「这小子有毛病吗?」柏睿疑惑地看佑丞,不禁脱口而出。 『发情了吧!』我贴近柏睿耳朵,强忍着笑说。 「冰吃了,身高也量了,」岑蔚然起身,「下节课该要回去了吧!」 「班长说得对,是该回去上课了。」佑丞从善如流,完全忘了原本要去打撞球的事。 『撞球。』我小小声地提醒他。 「什么?」佑丞一脸正色,「你说要去打撞球?」 「赖禹衡!」岑蔚然皱眉。 『他听错了,我是说快打鐘了。』我白了佑丞一眼,没好气地骂说,『跟狗一样。』 「汪汪。」佑丞则是不知廉耻地朝我吠了两声。 「那回教室好吗?」岑蔚然先是看了看柏睿,接着佑丞,最后目光停在我身上。 「嗯!」我们同时点头。 「对了,也帮我做个记号吧!」下楼前,岑蔚然突然说。 克卜勒 chapter 1-4 第四节上课鐘响前,我们已经遵照岑蔚然的「提议」回到教室,意兴阑珊地在座位等待上课。 没多久,上课鐘响,吵杂的教室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天花板上,老旧风扇奋力运转所发出的轰轰声响。 「请同学将课本拿出来自行复习。」岑蔚然在黑板写上大大的『自习』二字后回到自己座位。 「好。」 佑丞既洪亮又愚蠢的声音,抢在岑蔚然坐下前,尷尬且孤独地回盪在原先鸦雀无声的闷热教室,引来一阵訕笑。 『好你个头啦!』看他装出一副正经八百地做作样,我强忍住笑。 「笑屁啊!」佑丞瞪了我一眼,「我从今天起要远离坏朋友,认真读书不行吗?」 『当然行。』我点了点头,握紧拳头,『这下本人功课要突飞猛进了。』 毕竟对柏睿和我而言,佑丞才是真真正正的坏朋友。 「安静。」岑蔚然环顾四周,没好气地说。 然后,笑声更甚了。 「班长说安静没听到吗?」 当秩序快失控时,一阵女声冷冷地从角落传了出来。 我转头寻着声音望去,身为风纪股长的苏唯星正面带慍色地朝讲台走去。 「呵呵呵。」佑丞摀着嘴偷笑,用几乎细不可闻地音量说,「女杀手出场囉!」 『闭嘴。』我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 才瞬间,教室重新回归鸦雀无声。 一群鸦雀会忽然闭嘴不是没原因的。 假如一週内被风纪苏唯星登记学号满三次,就得在星期六放学后接受听起来很阳光正面,但实际上却是一种在大太阳底下,集合罚站、思过及光合作用于一身,名为「自强教育」的残酷惩罚。 每周举行一次,一次五十分鐘,风雨保证无阻,折扣保证没有。 就算装病也没用,最多延到下星期。 脆弱如我,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不过,羞耻心完全没下限的佑丞倒是常客。 而且参与之踊跃,稳居「自强英雄榜」第一位,记录至今无人能敌。 「你我白目有时尽,自强绵绵无绝期。」 一直以来,班上同学都把这两句话当做自我警惕及互相提醒之用。 所以,每当苏唯星一出声,就算她语气轻柔像百货客服,神情慈爱如亲生父母,却依旧能瞬间震慑全场,顺利维护世界和平。 「不施霹靂手段,难显菩萨心肠。」导师总是笑着这么说。 报告老师,但我信的是上帝啊! 不过怕归怕,但正处于中二病发的我们,生命中唯一不变的真理就是-叛逆,毫无道理的莫名叛逆。 如果误以为这点手段我们便会乖乖臣服,那实在是,太、天、真、了。 「赖禹衡。」 无视于坐镇讲台的苏唯星,佑丞趴在桌上轻声地呼唤我,只是明明坐在隔壁,声音却装得像从远处山谷传来一样。 我转头,用手指在嘴巴前打了个叉,警告他不要说话连累我,否则就算必须跳过山谷,我也要狠踹他一脚。 佑丞不理会我单方面的拒绝,快速地将课本丢到我桌上,接着示意我将其打开。 我先偷偷瞄了苏唯星一眼,发现她正低着头心无旁騖地温习功课,才放心地拿起课本,翻到佑丞做好记号的地方。 『嘖!』我发出不屑地声音,『别吵。』 不过是将古人画像加上安全帽和摩托车而已,这种程度也敢拿出来献宝。 「怎样?」佑丞满心期待地问。 『不怎样。』我快速地拿原子笔在底下打上零分,再盖上课本。 「拿来啦!」佑丞一把抢回课本,露一副我不识货地嫌弃模样,接着又继续埋头为其他古人设计造型。 没人打扰后,我好整以暇地从抽屉夹层,拿出最新一期的漫画周刊打算好好研读一番。 在自强不息和自己休息之间,傻瓜也知道选后者。 简单来说自习课就是追漫画进度的美好时光。 而且用研读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如果讨论时你能抢在其他同学之前,点出作者所埋下的伏笔甚至推敲出故事正确走向,那可是一件非常神气的事。 正当我低下头,聚精会神准备投入二次元的冒险世界时,讨人厌的声音再度从远方山谷传来。 克卜勒 chapter 1-5 「赖~禹~衡~」 这种安静中带着奋发向上的氛围,明显和佑丞所期望的热血青春完全不符。 『到底是有多想被自强教育?』看着他的蠢样,我强忍翻白眼的衝动。 「黑板,黑板。」佑丞压低音量,指着前方,「我们今天值日生。」 我抬头确认,发现苏唯星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人畜无害的温暖模样和柏睿如出一辙。 但深明大义如我,怎么会不明白这笑容背后的真正涵意,只好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自习。 看我没有回答,佑丞不死心地趴在桌上,面转向我,手遮着嘴巴轻声地说,「等一下早点去抬便当。」 不过,本人既不想挑战风纪股长的威信,更不想参加那见鬼的自强教育,只能故做镇定地点了点头。 「很怕吼?」佑丞之所以会如此有侍无恐,是因为他前面有个横向发育良好的男同学挡着,只要稍微低下头,苏唯星完全看不到他。 但看不到不代表听不到。 「简佑丞,十七号。」随着苏唯星唱名,他的学号随即出现在黑板上。 「呃!」佑丞张大口,表情惊讶地看着我。 『北七。』我乐不可支地朝他比出胜利手势,『你还剩两条命。』 「赖禹衡,十八号。」苏唯星再度唱名。 这次换佑丞乐不可支地朝我比出胜利手势了。 『你星期六放学后都没事吗?』长长的领便当队伍中,我无奈地问。 「应该没吧!」佑丞似乎没听出我意有所指,「干嘛!要打球吗?」 『没,』我摇头,『我比较想打人。』 「原来喔!」佑丞立刻领会,露出諂媚笑容,「别这样嘛!五十分鐘而已,就当成和老师连络感情。」 『你高兴就好。』要不是还有两次机会,我实在不想再跟他说话。 「仔细想想还真温馨。」佑丞自顾自地说:「对吗?」 「温馨,」我叹气,『温馨得要死。』 「怎样?真的生气?」佑丞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我一下,「要不这样,从下午开始,上课中我绝对不找你说话。」 『有这种事?』他的个性我非常瞭解,能够不吃中饭不睡午觉,但上课绝对不能不说话。 「真的。」佑丞补上一句,「除非你跪着求我。」 『不可能。』我坚绝地摇头。 「我说你啊!」佑丞不置可否,「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领完便当,我和佑丞直接去褔利社买饮料顺便吹冷气消磨时间。 一直待到下课前五分鐘才慢条斯理地走回教室。 午餐时,大多数的同学都会将桌子併在一起,分组讨论似地三五成群围着边吃边聊。 这几乎是每个学生一天之中除了放学外最期待的时光。 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有心事?」佑丞气定神间地看了我一眼后打开便当,「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有心事了?』反驳归反驳,不过我确实有话要说。 「是不是班长交待了你什么任务?」如果白目也算强项的话,心思细腻则是他的另一个强项。 『嗯!』我乾脆地点了点头,『她约我们晚上去医院探望赖老师。』 「这样啊!」佑丞看了柏睿一眼,「猪老大你觉得呢?」 「我都可以。」柏睿认真地盯着便当,似乎不知该从何吃起。 「谁问你这个。」佑丞贼兮兮地笑着,「你说赖禹衡考虑这么久才说,是不是原本打算瞒着我们自己去?」 「怎么可能,」柏睿摇头,「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 『真的,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我附和,『本人可是坦荡荡。』 「坦荡荡?」佑丞皱眉,「我看你是蠢溜溜。」 『那你是去不去?』我语带不奈。 「去啊!怎么不去,」佑丞握紧拳头,满腔热血地说,「这可是打进好学生集团的难得机会。」 『单成绩而言,你也算是个好学生』我认真地分析,『但很明显的,你缺少身为人类应该要拥有的羞耻心。』 「那是什么?」佑丞面露不屑,「可以吃吗?」 『管你可不可以吃,』我举双手投降,『反正你不要害我被自强教育就好了。』 「其实自强教育对身体很好的。」佑丞挑眉,语气严肃。 这是他要开始唬烂的徵兆,就跟吃饼乾前要打开包装是一样意思。 『好在哪?』我随口问。 「首先你把自己想像成一棵树。」佑丞深深地吸了一口和树没半点狗屁关係的气。 「树?」柏睿一脸疑惑。 「没错,就是树。」佑丞莫测高深地瞥了柏睿一眼,「一棵沐浴在阳光和空气中,身心灵都充斥能量的树。」 『如果你是树,』我用手刀朝他的脖子斜砍下去,『你爸我本人就是吴刚。』 「吴刚?那你去旁边罚跪,」佑丞盖上便当,一脸得意地说,「这就是吴刚伐桂的由来。」 「我吃饱了。」柏睿先是倒吸了一口气,接着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垃圾桶前将便当空盒丢掉,最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准备就寝。整串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浑然天成。 「呃?」佑丞愣了一下才回头问我,「不好笑吗?」 『嗯!』我点了点头,『差你的代表作「酒后的心声」一点。』 克卜勒 chapter 1-6 「酒后的心声」是佑丞除了「吴刚伐桂」之外,另一个让听者无言、闻者火大的早期力作。 此作品发表于国一开学当天,我和他认识不到十分鐘的时候。 「我们现在的情况只能用一首歌来表达了。」等待领取课本队伍中,带着稚嫩脸孔的佑丞,没头没脑地回过头对我说。 『什么歌?』单纯如我,也只能一头雾水。 「酒后的心声。」佑丞一脸笑意,「你应该听过吧!」 『酒后的心声?』听是听过,但这和现况到底有什么关联,我实在难以理解。 「你看前面这么多人,不是还要排很久吗?」佑丞笑到眼泪都快飆出来,「所以我们是『久候的新生』啊!」 我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也和方才柏睿一样,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完完全全的无言以对。 「算了,幽默感是天生的。」佑丞自顾地吃起便当,「勉强不来。」 『怎么有一种我需要向你道歉的感觉?』我语气平淡。 「知错就好。」佑丞瞥了我一眼,继续埋头苦吃。 『那真是对不起了。』正打算打开便当时,刚好看见岑蔚然朝我们走近,『班长来了。』 「捨不得吃吗?」岑蔚然指了指桌上原封不动的便当,接着若无其事地在柏睿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是。』我摇摇头,『在考虑要自己吃,还是给简佑丞的脸吃。』 「脸怎么吃?」岑蔚然露出疑惑表情。 『直接砸过去就好。』我做势拿起饭盒。 「别理赖禹衡,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愤怒什么。」佑丞笑嘻嘻地,像捡到钱一样,「班长好。」 「佑丞,」岑蔚然报以微笑,「晚上要一起去医院看老师吗?」 「当然要。」佑丞答得乾脆,接着顺道损我一下,「我又不像赖禹衡这么没血没泪。」 『不要说探病了,』我不屑地说,『只要你开口,就算探监他都去。』 「嘖!」佑丞怪罪似地白了我一眼,「这人怎么口无遮拦的。」 『我口无遮拦?』我心中忽然浮现一股,被秃头笑发线高的莫名鬱闷感。 「别争了,」岑蔚然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都一样。」 「对对对,都一样。」佑丞嘴里附和,脸上则是堆满笑容。 『你不去当狗实在可惜。』我简直百感交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只要岑蔚然一出现,他就会变成眼前这付让人不耻的狗样子。 「柏睿呢?」岑蔚然发问时,我回头看了柏睿一眼,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睡了。」佑丞目光飘向柏睿,「不过没关係,在我诚挚又热情地邀约下他已经答应了。」 「佑丞,谢谢你。」岑蔚然起身,语气轻柔,「那我们晚上见。」 『我没血没泪?你诚挚又热情?』岑蔚然一离开,我马上笑着对佑丞说,『对对对,你都情深我都畜牲。』 正当佑丞要开口反驳时,岑蔚然忽然回过头说,「对了,下午有英文小考,早上宣佈的。」 『啊?』剎那间,我脑中浮现出佑丞那句「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奇怪的是,明明一起蹺课、一起打混,但相较于他,我就显得非常后知后觉。 「你没发现自习课大家都在背单字吗?」佑丞一派轻松模样。 『发现个屁。』我叹了口气,『我当下的人生目标,就是希望你赶快闭嘴,不要打扰本人看漫画。』 「先不说这些了,那个本人......」佑丞贼笑,「您现在有考虑跪着求我说话了吗?」 『这种事还需要考虑吗?』我眼神坚定,态度诚恳地说,『本人下午就拜託您了,英文大师。』 「跪下。」佑丞说完后,像个白痴似地哈哈大笑,随即引来一阵侧目。 「十七号又在发神经了。」一名刚好经过的同学先是停下脚步,接着冷冷冒出这么一句,顿时惹得全班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佑丞被大家取笑的蠢样子,身为十八号的我,不知为何也莫名地感到丢脸。 克卜勒 chapter 1-7 晚上,我和佑丞、柏睿约在医院门口碰面,然后再一起到三楼的病房去探视老师。 出了电梯,远远地就看见走道上,岑蔚然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在交谈。 我知道那女生是苏唯星,因为她的背影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忽略的距离感。 「这种情况,只能用一首歌来代表了。」佑丞微微叹息,一付大作要发表前的神圣表情。 『我拜託你赶快退出歌坛。』我完全不想知道是哪首歌。 「梦醒时分。」佑丞不理会我,自顾地说出答案,然后感叹了起来,「梦幻的背面,梦醒的正面,苏唯星,谢谢你带给我短暂的美梦。」 梦醒时分?梦幻的背面? 歌没听过,还有感觉果然是很主观的。 对我而言是难以忽略的距离感,对佑丞而言却能用梦幻来形容。 「不瞒您说,」佑丞一脸正经,「小弟正是国际马尾控协会的荣誉会员。」 「所以你最爱去的地方是马场?」柏睿幽幽地开口。 「你才最爱去养猪场。」佑丞白了他一眼。 『小声点,』我拉了他一下,『大家都在看你了。』 医院的走道很长,探病的人不少,但大多数人都很有公德心的将音量放到最低。 除了佑丞那个畜牲。 「我应该害羞吗?」佑丞一脸不以为然。 『不用,』我说,『是我觉得害羞。』 「班长,我们来了。」佑丞隔着好一段距离就热情地和岑蔚然打招呼,完全不管我害不害羞。 岑蔚然脸上堆满笑容,等到我们停下脚步才开口说:「一起进去吧!」 苏唯星走在前头,先敲了敲门,再将房门推开,我们跟着走进病房,赖老师正聚精会神的坐在床上批改考卷。 「真没人性。」佑丞在我耳边嚷嚷,「连老师住院都不放过。」 「说我吗?」岑蔚然往佑丞的头敲了一下。 『班长真尽责,』我学佑丞说,『连老师住院都不放过。』 果不其然也被敲了一下。 「老师交待的。」苏唯星开口,语气比起解释,更像是告知。 「老师,我们来了。」佑丞扯开嗓门,像竞选员似地挥了挥右手。 「过来老师看看。」赖老师放下考卷,微笑地朝我们招手。 走到病床旁,我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老师一声。 几个月不见,赖老师脸上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笑容,不经意却很温暖。 只是明显消瘦了。 「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唸书?」赖老师先是看了看佑丞,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当然。」佑丞语气坚定。不过「当然」有很多种,他是属于没有的那种。 两个?不是三个吗?难道柏睿在哪个转角走失了? 我赶紧回头寻找,才发现他正不动如山的站在我身后。 「以为老师没看到柏睿吗?」赖老师没好气地说:「比起你们两个,柏睿乖多了。」 「听到没?」岑蔚然像个趁机教训小孩的家长。 『报告班长,』我说,『听到了。』 「很好。」岑蔚然点头,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 「禹衡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赖老师笑了笑,拉起我的手说:「赖家的子孙要好好唸书,千万别漏气。」 『会的。』我轻轻点头。 「老师偏心,简家和林家的子孙也需要鼓励啊!」佑丞一付讨糖吃的幼稚模样。 「好好好,」赖老师笑容依旧,「佑丞和柏睿也要好好唸书,别漏气了。」 「谢谢老师。」佑丞露出罕有的认真神情,「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师以后可能没机会教你们了。」赖老师语气忽然转淡,用食指在考卷上轻轻地划了几下。 状似没有意义的动作,在我眼里却隐含了满满失落。 数十年的教职生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停止了,老师心中的难过不捨可想而知。 「不会的,老师您好好休养,」岑蔚然握着赖老师的手,「一定很快就能回学校的。」 不知为何,岑蔚然安慰老师的话让我心里一阵酸涩,然后......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苏唯星落下了眼泪。 一时之间我和佑丞、柏睿都有些手足无措。 「我们的风纪股长怎么哭了?」赖老师柔声安抚,「乖,别哭。」 苏唯星低头啜泣,难过到说不出话。 我想出言安慰,却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要难过。」岑蔚然靠了过去,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用面纸替她擦拭眼泪。 「嗯。」苏唯星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先出去一下。」 她的眼泪似乎浸湿了空气,也感染了大家,当下没有人再开口。 还好这种令人难受的滞闷只维持了很短时间,就被来照顾赖老师的家人打破。 赖老师的家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生,容貌气质都和赖老师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儿子。」赖老师介绍。 「叔叔好。」我们开口。 「你们好。」他亲切地说:「你们是不是还有个同学在外头等?」 「嗯!」岑蔚然点头。 「不用担心,这边有我,」他边整理赖老师床上的考卷边说:「你们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休息。」 「老师很开心你们今天来看我。」赖老师轻轻地笑,「告诉唯星,老师一定会回去学校的。」 「好。」柏睿直到这一刻才开口。 离开前,我深深地看了赖老师一眼,真的很庆幸自己在叛逆的求学阶段能遇到这样一个老师。 在她眼中,学生没有好坏之分,更不会用分数来将学生分类。 平时是个关心学生的长辈,该教训时则是个绝不放水妥协的严师。 克卜勒 chapter 1-8 走出病房,岑蔚然四处张望,却已经不见苏唯星身影。 『你们是一起来的吗?』我问。 「不是。」岑蔚然摇头,「不过唯星突然走掉我有点担心。」 是应该担心,苏唯星平时坚毅又冷漠的女杀手形象,很难让人想像她忽然落泪的柔弱模样,更何况是亲眼目赌。 报告班长,我担心的是会被灭口啊! 「赖禹衡,」佑丞推了我一把,「想什么?傻乎乎的。」 『没有。』我赶紧否认,接着提议,『要不一起去找找?』 分配过后,岑蔚然到女厕找,我们则往适合独自啜泣的楼梯间和恢復平静后可能去的家属休息室找。 结果一无所获。 我们回到原地会合时,恰巧遇到一名认得岑蔚然的护士来替老师做例行性检查。 「姐姐,」岑蔚然叫了她一声,「请问有看到常和我一起来的女生吗?」 「绑马尾那个?」护士看了看錶,亲切地对她说,「她大概三分鐘前走了。」 护理站在电梯出口旁,无论是探病或离开都会经过。 「谢谢。」岑蔚然轻轻道谢,脸上的担心仍未褪下。 国中阶段男女生之间的友情,差异简直天壤之别。 今天要是我在病房落泪,佑丞当下可能会先安慰几句,但隔天一定到班上四处广播放送,耻笑都来不及了,更别说是担心。 相较之下,柏睿至少可靠一百倍。 「连护士都认识,」佑丞小小声在我耳边说,「到底是来了几次?」 「一星期两次。」岑蔚然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耳背,佑丞从来都没发现自己的小小声,其实很大声。 「哇!两个月不就来了......来了......,」佑丞表情夸张,伸出手指算了半天才说:「很多遍。」 虽然是故意耍宝逗岑蔚然的,我却觉得他白痴地很自然,像与生俱来的一样。 「阿呆。」岑蔚然配合地换上笑容,「走吧!」 我们从楼梯下去,三楼到一楼,算不上长的距离里,佑丞似乎很想继续展现他自以为的幽默,不断找话题和岑蔚然聊,还附赠了感觉不太出是笑话的笑话一则。 「刚才来的时候坐了一台计程车,路上司机大哥和我聊了他的人生观。」佑丞说。 「我有房子、有车子,自己当老闆,多么自由,就算天王老子也命令不了我。」司机大哥说。 「前面左转。」佑丞说。 「好的。」司机大哥回答。 「哈哈哈,」佑丞大笑,「你们说好不好笑。」 『好好笑。』我昧着良心说。 「我只是有点担心唯星,并没有心情不好。」岑蔚然微笑。 「呵呵,是吗?」佑丞搔了搔头,似乎对自己的刻意有些不好意思。 「是。」岑蔚然点头,笑容更甚了。 下到一楼大厅,岑蔚然去打电话请家人来接她。 佑丞也跟着去打,结果他爸不仅不来还叫他顺便带宵夜回去。 这就是掌上明珠和长得像猪的差别。 「人生啊!」佑丞十分感慨,「太多想不到了。」 『想不到什么?』我面露不屑,「你不是跑腿跑惯了。」 这是佑丞自己说的,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家里就属他地位最低,所以不管是要买酱油还是买汽油,跑腿的永远是他。 「夜黑风高的,这样使唤亲生儿子对吗?」佑丞从我这得不到温暖,只能转向柏睿,「猪老大你评评理。」 「也许不是亲生的。」柏睿回答。 不知为何,憨厚寡言的他,对上佑丞时常常会不留情面,专往痛处狠戳。 「算了,是我傻,不该问你的。」佑丞罕见的没有回击,只是不停摇头。 「别欺负佑丞嘛!」岑蔚然笑着说。 「谢谢班长仗义执言,」佑丞笑容灿烂,「我会坚强活下去的。」 这小子原来是在装可怜搏取同情。 我瞬间领悟。 晚上医院休诊,掛号和领药的窗口也跟着关闭,整个大厅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灯还亮着。 我们坐在有照明的区域边等边聊,大约二十分鐘后岑蔚然才被家人接走。 「班长,再见。」佑丞对着岑蔚然远去地背影挥手。 我发现他很爱挥手,见面时挥手再见时也要挥手。 感觉像隻猩猩在向人类打招呼。 『那我们也解散吧!』我拍了拍佑丞,『孩子,记得买宵夜回去孝敬父母。』 「滚去坐车啦!」佑丞推了我一把。 因为住的方向不同,我必须独自越过马路到对面的站牌搭车。 「明天见。」绿灯亮起时,我说。 「衡衡,」佑丞挥手,乱喊一通,「路上请一定小心,深夜问题多,平安回家才是褔,别忘了父母......」 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这个时间行人虽然不多,但也够丢脸了。 克卜勒 chapter 1-9 佑丞的那一长串废话,像苍蝇般在耳际嗡嗡作响,陪了我好一段距离。 走到站牌,我先是确认路线和时刻表,回头才发现苏唯星低头不语坐在那边。 月光从枝叶间洒落,候车亭里,她的身影像极了一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孤独星星。 而候车亭外,正注视着她的我,则像是一个被隔绝在光年之外的陌生观星者。 没有出声打扰,我在原地静静等着,等着公车到来,也等着苏唯星自行从孤独里脱困。 只是公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连几辆,苏唯星却像视而不见,始终没有动作。 「苏唯星。」我忍不住提醒,「再等下去就没车了。」 她抬头不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前一刻公车离去前的温热。 『不早了,』我往前几步,伸出手,『你自己看时间。』 「我没在等车。」苏唯星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哭过的关係,声音还有些湿润。 坐在候车亭里没在等车,道理应该是和佑丞坐在教室中却没在上课是一样。 这我能理解,总之,就是心的问题。 『你打算一直坐下去吗?』我强调,『时间真的不早了。』 「没。」苏唯星语气冷淡,「要回去了。」 『家人会来接你吗?』虽然感觉自讨没趣,但我还是问了。 苏唯星摇头。 『骑车?』我又问。 苏唯星又摇头。 『搭计程车?』我继续问。 苏唯星继续摇头。 『难不成你要走回去?』 「不行吗?」苏唯星终于不再摇头了。 『不觉得危险吗?』我目光落在前方。 时间不算太晚,不过这附近不仅行人少,路灯更少。 晦暗不明的,和鬼故事里会出现的场景倒有几分相似。 而且,国中虽然是用学区去分配的,医院离学校也并不远,但所谓的学区其实分佈很广,有人住在学校对面,上学只要过个马路,有人骑脚踏车却要用上二十分鐘。 「危险?」苏唯星看着我说,「不是有你跟着?」 『我?』我指着自己。 「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又不是保鑣。』 「喔,那就算了。」苏唯星话说完立即起身,自顾地往前走去。 『唉!』叹了口气,我快步跟上,『等等。』 苏唯星步伐不快,跟上后我也放慢脚步,和她一直维持在二到三步的距离。 「有火车会经过吗?」一段路后,苏唯星忽然停步。 『什么?』我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离这么远,」苏唯星回头,「中间是要留给火车过吗?」 『保持距离,』我看了她一眼,『才能综观全局。』 「呵呵。」苏唯星出乎意料地笑了出来,「不是以策安全吗?」 『原来你也会笑?』当然是以策安全,但实话伤人啊! 认真来说,这句话很是矛盾,因为苏唯星不只会笑还很常笑,但那种笑是维持秩序时警告意味浓厚的笑,和现在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截然不同。 「赖禹衡,」苏唯星似乎察觉到我意有所指,「你是不是觉得我难相处?」 『怎么会。』必要说谎时,我会选择听起来模拟两可的答案。 「怎么会?」苏唯星质疑,「那就是了。」 『不是。』我立刻否认。 得罪风纪,很可能会有让本人力压群雄,荣登自强英雄榜榜首的风险。 「你在冒汗了。」苏唯星冷冷地说。 『哪有?』我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 「真是谢谢你。」苏唯星加重语气。 百分之两百的言不由衷。 『真的没有。』我赶紧摇手。 「算了,不想跟你计较。」苏唯星语气恢復平淡,「走啦!」 『谢女侠不杀之恩。』我松了口气。 「胡说什么,」苏唯星没好气地说,「放心。」 『放心?』 「我不会公报私仇的。」苏唯星露出笑容,维护世界和平的那种。 『喔。』我轻轻点头,放得下心才有鬼。 「刚才在医院我是不是很丢脸?」走没两步,苏唯星又开口。 『当然不是。』我摇头,语气坚定不移。 「真的?」 『真的。』不只语气,我连表情都坚定了起来,『其实我也想哭,只不过被你抢先了。』 「骗人,」苏唯星眉头微皱,「你才没有想哭。」 『真的,连佑丞都说他想哭了。』为了增强可信度只好拉他下水。 「我不信。」苏唯星缓缓摇头。 『要不我明天叫他当面哭给你看?』 「赖禹衡,」苏唯星白了我一眼,「你有毛病吗?」 或许是个性使然,同班这两年多来她还真没给我好脸色看过。 『苏唯星,』我突然有感而发,『其实你笑起来蛮好看的。』 「什么意思?」苏唯星似乎有些意外。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我看着她说:『干嘛老是板着一张脸。』 当这年纪的女生抢着当人见人爱的白雪公主时,唯独她板着脸孔让自己看起来像热爱分享毒苹果的坏皇后。 「不这样你们怎么会怕?」苏唯星说得理所当然,简直把风纪股长当成天职。 『牺牲会不会太大了?』 佑丞在场的话应该会立刻点播一首「用心良苦」送给她。 不过她说得也没错,国中时期的男生不仅爱唱反调,还顽皮到令人头痛。 克卜勒 chapter 1-10 『你真的是国中生吗?』我皱眉。 苏唯星脸上常掛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然。 称不上冷漠,于人却有份明显的距离感。 「赖禹衡,」苏唯星反问,「如果你是风纪会怎么做?」 『不知道,』我摇头,『反正我的个性又不适合当风纪。』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务,」苏唯星回头看我,「我适合吗?」 苏唯星适合吗? 这问题还真没想过,记得从国一开始班上的风纪股长就是她了。 顺道一提,班长也一直是岑蔚然。 『不知道。』虽然有点疑惑,不过班长和风纪都是老师直接指名的。 「要不,」苏唯星微微一笑,「下学期提名你好了。」 不知为何,她乍看之下温暖又亲切的笑容,总让我不太安心。 『别,千万不要。』我立刻拒绝,如果灿烂美好的国三生活就此断送那可是非常不妙。 「为什么不要?」苏唯星笑容依旧。 『我连自己都管不好了。』我搔了搔头,『怎么当风纪。』 「难得你有自知之明。」苏唯星露出赞许神色。 「当然,」我没好气地说,「我只是白目,不是白痴。」 「只是?」苏唯星一脸难以置信,「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白目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会吗?不过能这样开心的活着,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你。』我想了想才改口『应该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才对。』 「你们?」苏唯星疑惑,「要感谢什么?」 『多了,』我由衷地说,『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像你和班长这么认真唸书的人,说不定早就毁灭了。』 「这么严重?」苏唯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就是这么严重,』我点了点头,『你想想看,如果人类都和佑丞一个样,说不定现在世界才正要进入石器时代。』 「所以,」苏唯星说,「这样想却还不改变是怎么回事?」 『挺好的不是,』我停了一下说:『要是大家都抢着当第一名,世界不就争得头破血流,乱七八糟。』 「你才乱七八糟,」苏唯星白了我一眼,「歪理。」 『如果是歪理的话,』我耸肩,『那你更应该多听一点,这样人生才不会枯燥乏味。』 「好像还有点道理,」苏唯星轻轻点头,难得认同我的话。 『我向来都以理服人的。』我神情骄傲。 「以理服人?好吧!」苏唯星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将其慢慢吐出,「托你的褔,心情确实好多了。」 『托我的褔?』有些惊讶,这种话不像苏唯星会说出口的,尤其是对我,不过她整个人看来确实轻松不少。 「是啊!托你的褔。」苏唯星轻轻点头,脸上泛起微笑,「谢谢。」 『想不到我也有让你谢谢的一天。』我也微笑。 「赖禹衡,」苏唯星放缓脚步,「你只要上课不捣蛋,我每天都会在心里面谢谢你的。」 『最好是。』我不置可否。 「真的。」苏唯星恢復步伐,「如果你能让佑丞也不捣蛋,我会加倍感谢你。」 『那畜牲又不归我管。』我摇头。 「不需要真的管,善用你对他的影响力就好,」苏唯星加重语气,「懂不懂?」 『懂是懂,』我有些无奈,『但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苏唯星一脸好奇。 『他可是传说中和流浪狗一样自由的男人。』我表情诚恳地说,『很难驯服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唯星皱眉,「你看起来很不诚恳。」 『有这种事?』这表情可是我常常练习,专门用来唬佑丞的。 「有。」苏唯星回答得斩钉截铁。 『呵呵。』我笑得有些尷尬,『总之就是这样。』 「感觉很敷衍。」苏唯星语气中并无责怪意思。 『哪敢,尽力就是。』我好像在方才某个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刻,就决定要和她保持良好关係了。 「好,那一言为定。」苏唯星说。 『一言为定。』我说。 接下来的路程,苏唯星像关机似的,只是走着,完全没再开口。 不同的是,我们周围的空气好像变轻松了。 「到了。」几个红绿灯后,苏唯星在一处巷口停下了脚步。 『好。』我点头,『你快进去吧!』 「那,再见。」苏唯星稍微停顿,接着挥了挥手,向前走去。 『苏唯星,』我站在原地,『这时候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例如感谢我陪你回来之类的。』 「也是。」苏唯星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什么,转身拋了过来,「给你。」 我伸手去接,一抹带着金色光芒的弧线,在瞬间将我们联结了起来。 摊开手心,是一颗金色包装的沙士糖,在路灯下显得特别耀眼。 「今天谢谢你了。」苏唯星微笑,语气变得柔软,「赖禹衡。」 『喔。』我愣了一下才回神,『不客气。』 原本光芒微弱的孤独星星,忽然在我心里闪烁了起来。 克卜勒 chapter 2-1 国三的生活,在青春灿烂的表面下有一股深沉的压迫感,我和佑丞、柏睿虽然尽量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漩涡里,却还是难以逃离。 「明明除了联考之外还有其他有趣的事啊!」下课时间,佑丞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脸颊,神情厌世。 『嗯嗯,就是。』我低着头,手正忙着写字。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有趣的?」 『毕业旅行很有趣。』我随口回答。 「你去了吗?」 『还没。』我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有趣?」 『也是。』我轻轻点头,手依旧没能停下。 「要死了是不是,写什么这么认真?」佑丞凑了过来,「拿过来我看看。」 『毕业纪念本,』我停笔,将本子递给他,『借你长长见识。』 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名称是什么,总之就是在笔记本上头写下个人资料和祝福对方的文字,交情好的还会花点成本黏上书籤和贴纸。 反正就是纪念之用。 「平常都没交集了,」佑丞随手翻了翻,一脸愤世嫉俗地说:「毕业还要纪念什么?」 『没交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定有人暗恋你,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趁这个机会来收集你的资料。』 「这倒有点道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厚脸皮。」佑丞点头,将本子还我,方才脸上的愤世嫉俗已经不见踪影。 『去去去,』我接回,『去吵柏睿,别吵我。』 「嘖!」佑丞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赖禹衡,你写几本了?」 『没算,』我继续写,『怎样?』 「怎么没人找我写?」佑丞的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理直气壮,彷彿全世界都应该要找他写。 『我怎么知道,可能怕脏了本子吧。』我笑了笑,想不到佑丞会在意这种事。 「欠揍是不是。」佑丞大力地拍了我的肩膀,「罚你找十本来给我写。」 『哈哈,』我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好,这一本的主人有交待我写完要拿给你写。』 「真的?」佑丞一脸怀疑,「这本谁的?」 『就......,,』我指着左前方那个正在认真复习功课的背影,『岑蔚然。』 「班长?」佑丞皱眉,「为什么是你先写?」 『谁叫你今天比我晚来。』我无奈地说。 不知为何,他非常在意这种谁先谁后的无聊问题。 像喝同一款饮料时会计较是谁先买的,玩同一款游戏时会计较是谁先破关的。 偏偏上学又爱晚到,例如七点三十分打鐘,绝不在七点二十九分之前就到。 「算了,去买饮料。」佑丞拉了我一把,「在继续坐下去屁股都要裂了。」 『嗯。』我点头,『找柏睿一起去。』 「猪老大。」佑丞有气无力地叫了柏睿一声,面容沮丧。 「你们三个记得回来上课。」柏睿还没回答,倒是在座位上的岑蔚然先回头开口。 「当然,当然。」佑丞瞬间由沮丧转为諂媚。 离开教室前,我下意识地往苏唯星座位望去,罕见地她并不在座位上。 我们教室在三楼,下到一楼就是褔利社,距离很近,所以佑丞几乎把褔利社当成自家厨房在跑,尤其是休息时间较长的第二节下课一定要去报到。 褔利社约两个教室大小,分成冷饮部和熟食部,除了卖餐饮之外还有提供座位。 冷饮部大多是趁下课时间来打工的学妹负责,熟食部则是外聘的阿姨。 不过不管是冷饮部的学妹还是熟食部的阿姨佑丞都混得算熟,几乎每个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并聊上几句,在人数眾多的学校,是很不容易的事。 柏睿说佑丞这叫自来熟,属于厚脸皮的一种。 买好东西,我和柏睿习惯找个座位坐下来边吃边聊,顺便看他表演。 看着那些打工的学妹被他逗得花枝乱颤的模样,我总有种西门庆趁着武大郎出门卖烧饼时,光明正大去找潘金莲的荒谬错觉。 「对了,」柏睿拿起桌上的辣椒酱,直接灌到肉包里,「下午班会要表决了,你想选哪个?」 他问的是毕业旅行的行程,因为整个三年级有二十五班,人数太多,最后学校决定将毕业旅行的目的地分为两处,以班级为单位自行选择。 『我觉得九族文化村的那个不错。』我撕掉包子底部的纸,咬了一口,『你呢?』 「我也想选那个。」柏睿想了一下,「另一个乐园太多旋转的游乐器材我不行。」 柏睿说他光听到「旋转咖啡杯」五个字就会一阵头晕,我则比他好一点,要亲眼目睹才会觉得头晕。 不过也不是绝对,毕竟游乐园只佔了四天三夜毕业旅行中的一天而已,其他三天的行程也必须列入考虑。 「愚蠢。」佑丞忽然出现在我身后,「行程不是这样选的。」 「不然呢?」柏睿问。 『对啊,不然呢?』才回头,他已经绕到我左边,并且拉开椅子坐下了。 「当然是班长想去哪我们就誓死跟随啊!」佑丞说,口气中带着他特有但又没来由的理直气壮。 「誓死跟随?」柏睿没好气地说,「是要起义还是去毕业旅行。」 「吃你的包子。」佑丞直接打开桌上的饮料,大大地喝了几口。 『你今天骚扰学妹的行程结束了吗?』我赶紧转移话题,不然等他润完喉一定和柏睿斗个没完。 「嗯!」佑丞点头,一脸严肃,「但刚刚我听到了一件令我很伤心的事。」 『一天到晚不是愤怒就是伤心,有毛病是不是。』我不禁笑了出来,他的脸实在不适合严肃。 「唉!」佑丞先是叹气,然后指着冷饮部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学妹,语带不平地说,「她居然说你比我好看。」 「很实在,没毛病啊!」柏睿点了点头,「以人类的角度禹衡确实比你好看。」 「那以你非人类的角度呢?」佑丞完全不以为然,「不行,本人要上诉。」 『怎么上诉?』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要投票表决还是街头调查?』 「调查就调查怕你不成。」佑丞面露不屑,「等等我就班上随便捉几个人来问。」 『随便捉人,你以为自己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吗?』对他我实在莫可奈何。 「我比较好奇的是,」柏睿也看着他,「正常人类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问对方这种没有羞耻心的问题。」 『什么情况下?』我笑着说:『就觉得自己最帅的情况下啊!』 「真想送他一面魔镜。」柏睿吃下最后一口包子,起身说:「要打鐘了,走吧。」 『魔镜魔镜请问谁是全班最帅的人?』我假装自己是佑丞。 「相信我,绝对不是你。」柏睿转身面对他,装成正在照镜子的模样。 我笑了笑,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实在奇妙,原本温暖敦厚的柏睿,一遇到佑丞就像忽然醒了过来一样,整个人变得犀利又直接。 「北七。」佑丞一把推开柏睿,还抽空踢了我两脚。 克卜勒 chapter 2-2 下午第一节是国文由班导师代课,老师先给大家十分鐘讨论再十分鐘投票。 「等一下看到我举手就跟着举手知不知道?」表决前佑丞叮嚀。 『班长知道你这样为她默默付出还不感动死?』 「千万别张扬。」佑丞伸出左手,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我这叫为善不欲人知懂不懂?」 『懂懂懂。』我点头,但认识以来他都是「为善怕人不知」,如此低调反而让人很不习惯。 「我跟猪老大说好了,」佑丞看着我,「赖禹衡你别给我别跑票喔!」 『灾啦!烦。』我白了他一眼,『不过都已经三年级了,你现在才开始献殷勤会不会太迟?』 「献殷勤?会吗?」佑丞碎唸,丝毫没有自觉。 「十七号这个叫情竇初开,」他前方那个常为他提供掩护,横向发展良好的同学转头说:「也可以说大鸡晚啼。」 「情竇初开?我还碗豆不开咧!」佑丞推了他一下,「死汤姆,谁准你偷听的。」 汤姆本名汤育泽,因为当时卡通「汤姆歷险记」很红,所以汤姆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外号。 「这么有趣的事一起讨论嘛!」汤姆露出委屈神情,「真小气。」 『就是,』我笑着说:『这么小气怎么当大鸡。』 「我就小气怎样?」佑丞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咬我?」 『那只能当小鸡了,』我想起陋室铭,安慰他说:「没关係,鸡不在大小,会啼就好。』 「不管黑鸡白鸡,」汤姆竖起大姆指,「会啼的就是好鸡。」 「你们两个,」佑丞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说:「都、给、我、滚。」 讨论时间结束后,岑蔚然和苏唯星一起走上讲台,一个负责点人数,一个负责记录,因为只有两个选项,整个过程十分快速,时间没到就已经得出结果。 「行程决定好了。」老师宣佈完马上翻开课本,接着说:「同学们开始上课。」 「也不让人多开心个五分鐘,」佑丞转头向我抱怨,「我才刚要燃烧的心马上被浇熄。」 『钱都还没缴燃烧个屁。』我小声地说。 「今天几号?」老师环顾四周后问。 「七号。」佑丞踊跃回答,对比前几秒,情绪变换速度如此之快,不愧是公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好。」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十七号起来唸课文。」 「报告老师,今天是七号。」佑丞深怕老师听错日期,再次强调。 「我知道,」老师回答,「十月七号。」 「报告老师,学生立马就唸。」佑丞起立,先是用课本把脸全部遮住,接着慢慢将双手伸直,最后以一种像是发表重要演说的方式朗读课文。 模样虽蠢,但声音却让人感觉朝气蓬勃。 其实大家都知道老师是故意点名佑丞的,目的是让他集中同学目光,不然大家一定还会沉浸在毕业旅行的喜悦中,无法专心上课。 所以就算今天是十月二十七号,也会用二十七减十等于十七这种说法硬是点到他,不过他本人早就知道结果,方才的再次强调,只是习惯地垂死挣扎。 「刚刚真惊险。」一下课,佑丞就从抽屉拿出两条七七乳加巧克力一条给我一条给汤姆,「赏你们的。」 『怎么会?』我接过巧克力放进自己的抽屉,『输赢这么悬殊。』 「怎么不会,要是班长投另一边,就算加上你们几个也没用。」佑丞又从抽屉拿出一条巧克力自顾地吃了起来。 「十七号的意思是还好班长投人多的那边,」汤姆替他解释,「否则他将孤臣无力回天。」 『对,』我语带揶揄,『到时候那个该死的十七号还会把责任怪在我们身上,说我们办事不利。』 「我,」佑丞指着自己,「有这么恶劣吗?」 『对,就这么恶劣。』我和汤姆对视后异口同声。 「不过,你们说老师怎么这么爱我。」佑丞装做没听到,立即转移话题,而且是转移到自我感觉良好的话题上。 『是啦是啦!』我强忍白眼,『全世界都爱你。』 「难怪每次监考都固定站在你旁边。」汤姆打开巧克力,咬了一口后说:「原来是爱啊!」 『爱你去死。』虽然忍住了白眼,却忍不住往佑丞的额头狠敲了一下。 说到这个就有气,只要班导负责监考就会整节课在佑丞附近绕来绕去,搞得周围的同学压力山大,连遇到难题时要打个暗号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不读书还怪我,」佑丞揉了揉额头,「你毕业纪念册写完了没?」 『还没,』我将毕业纪念册拿在手上,『你先写好了。』 「干吗?怕我看喔!」佑丞盯着封面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接过去。 『疑心病真重,』我话锋一转,『对,就是不想给你看。』 「班长让你先写你就先写。」佑丞罕见地没有反驳。 『还是......』我伸手进去抽屉拿出另一本毕业纪念册,『你要先写苏唯星的?』 「她居然也会有这种东西,」佑丞一把抢了过去,「太不可思议了。」 『是她的,也不是她的。』我想了想才说:『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 「难道,」佑丞露出惊讶神情,「这本是传说中的密室杀人事件簿?」 他什么不会,一本正经的胡扯最强。 『别乱说,』我看了苏唯星背影一眼,才回答佑丞,『总之是岑蔚然帮她准备的。』 「班长为什么要帮她准备?嗯......」佑丞没来由地陷入思考。 岑蔚然没说,不过我有认真想过,或许是知道苏唯星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主动帮她留个纪念。 想想细心体贴的岑蔚然,再看看眼前这个成天找麻烦的佑丞,同样是友情,剧情发展起来却天差地远,截然不同。 假如说岑蔚然是苏唯星的「天使」,那毫无疑问,佑丞就是我货真价实的「添屎」了。 「十八号,交友不可不慎啊!」汤姆一语道出我的心声。 『真希望时光机来接我。』看着眼前的添屎,我叹了口气。 克卜勒 chapter 2-3 「班长人真好。」放学前的打扫时间,佑丞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你如果帮我擦玻璃,』我回头看他,『我也会觉得你人很好。』 「但我的人生并没有要让你觉得我人很好这个目标。」佑丞双手插口袋动也不动,活像个大型障碍物。 『为什么你不用打扫?』我朝着玻璃喷了几下清洁剂再用旧报纸使劲地擦拭。 「跟玻璃有仇是不是?」佑丞盯着我看。 『为什么你不用打扫?』我又问了一次。 「自己不会看,」佑丞指着窗外,「下雨啊!」 公共区域的清洁工作是由全校班级去分配,我们班负责校门部分,因为没有遮蔽物的关係,所以下雨天不用打扫。 『帮忙。』我将旧报纸撕了一半给他。 「放学要不要去看球鞋?」佑丞随手接了过去,却迟迟不肯动作。 『都好。』我说,『钱存够了吗?』 我记得他嚷着要买新球鞋已经好一阵子了,但一双名牌球鞋是多数国中生存半年零用钱也买不起的。 「嗯!」佑丞心不甘情不愿地擦起玻璃,「你呢?」 『差不多了,』我停下动作,想了想,『不过我比较想买游戏片。』 「几岁了?游戏片能穿在脚上?」佑丞一脸正经,「而且要联考了哪有时间玩。」 『言下之意是你回家都在唸书,』我继续动作,『没玩游戏?』 「有啊!」佑丞点头,「怎样?」 『没,没怎样,』我吸了口气,『快擦。』 「我看你也没什么朋友,」整理完书包,佑丞问汤姆,「放学要不要一起去看球鞋?」 「你才没朋友,」汤姆面露不悦,「你全家都没朋友。」 『十七号是真的没朋友。』我认真地说,『他只把其他人当奴隶在使唤而已。』 「说这什么话?」佑丞揹起书包,「万一传到班长那边害我被误会怎么办?」 『会怕就不要做。』我从后方推了他一把,『更何况是事实。』 「汤姆别听他乱说,我是真心邀请,」佑丞竖起大姆指,「保证纯正,不纯砍头。」 『砍蜜蜂的头吗?』我想起路边卖蜂蜜摊子上掛保证的红色标语。 「不然呢?」佑丞一付理所当然的说,「谁採的蜜谁负责啊!」 放学前雨就停了,放学后我和佑丞、柏睿、汤姆一起去看球鞋,因为学校附近还有一间高职和一间大学的关係所以很是热闹,除了各大的速食店和便利商店之外,大大小小的运动用品店就超过五家。 我们从头逛到尾再从尾逛回头,却始终没找到原本佑丞锁定的那双球鞋。 后来再逛,不是预算内的不喜欢,就是喜欢的超出预算。 看来钱可以挪去买游戏片了。 「唉,」佑丞叹气,「限量是残酷的。」 「对,限量两亿双,」柏睿吐槽,「是你钱存太慢,存到球鞋都停產了。」 「这是十七号乱花钱的报应。」汤姆冷冷地说。 『都专程来了,』我指着隔壁杂货店门口的货架,『要不随便买双蓝白拖也好。』 「嘖嘖,」佑丞摇头,「是都交了些什么朋友,没一句安慰的。」 『买游戏?』我不死心又提议了一次,『三国志怎样?』 「买你去死,」佑丞一付意兴阑珊,「走了啦!」 「先去吃东西好了,」柏睿看了看錶,「离晚上补习还有一段时间。」 「吃东西好,我赞成,」汤姆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还要补习喔!」 「就你要联考,别人都不用?」佑丞面无表情。 「一天到晚蹺课,」汤姆看了他一眼,「以为你们三宝嚮往自由奔放的生活啊!」 「三宝?」佑丞一脸不屑,「你和猪老大才是双胖咧!」 『只有补数学,一星期两次。』我解释。 「十七号一天到晚在愤怒什么?」汤姆问柏睿,「是不是内分沁失调?」 「可能有毛病吧。」柏睿耸肩。 「闭嘴,」佑丞忽然眼睛一亮,视线停留在我身后不远处,「唷?」 『看到鬼是不是?』我笑了笑,佑丞的表情由臭脸到笑脸,转变得十分有戏。 「班长。」佑丞笑容灿烂,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东西。 『班长?』我一回头就看到岑蔚然站在隔了两间店面的书局门口,没多久苏唯星也走了出来。 「还有风纪。」佑丞笑容瞬间凝住。 那种反应很像是逛街遇到心仪对象想上前打招呼时,结果发现她父母跟在后面。 『什么态度。』我没好气地说。 「就从开心......」佑丞迟疑了一下,「变成一点点开心而已。」 『是吗?』我皱眉,不知为何,我不太喜欢他对苏唯星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是排斥,却也感觉不到多少善意。 「班长。」佑丞和汤姆同时挥手,后者朝着岑蔚然大喊,完全不在意路人投来的异样眼光,这点两人倒是如出一辙。 岑蔚然勾着苏唯星走了过来,然后微微一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正当佑丞要开口时,柏睿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嘴巴,说:「来看球鞋,现在要去吃饭。」 「拿开你的脏蹄,」佑丞推开柏睿的手,笑着问:「班长你们呢?」 「我们去买文具,」岑蔚然看了看錶,「差不多也要吃饭了。」 「要不要一起吃?」佑丞直接问,完全不管我们三人的意愿。 「星?」岑蔚然用目光询问苏唯星。 「嗯......」苏唯星考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都可以。」 克卜勒 chapter 2-4 短暂讨论之后,我们往回走选了一间离学校较近的连锁速食店。 点完餐,佑丞找了相邻两张的桌子,一张给岑蔚然和苏唯星,一张给我们四个。 才坐下,柏睿和汤姆便自顾地吃了起来,我以为佑丞会很白痴地喊个开动之类的,所以在动作前下意识地偷瞄了他一眼。 「看我干吗?」佑丞面露不屑,对着我说:「我又不是你爸。」 『看一眼也不行?』我塞了几根薯条到嘴里。 「快吃吧!」岑蔚然开口,打断了正准备回击的佑丞。 「班长等一下还有事吗?」佑丞笑着问,跟面对我时简直天壤之别。 「嗯,」岑蔚然轻轻点头,「晚一点我们要回学校图书馆唸书。」 「班长不用补习吗?」汤姆问,才转眼手上的汉堡已经剩不到一半。 「不用,」岑蔚然摇头,反问:「你们要吗?」 「我不用,」汤姆也摇头,然后指着我们说:「但是三宝要。」 「你们要补习?」岑蔚然有些意外,「三宝?」 「谁准你乱给我们取绰号的。」佑丞大力地拍了汤姆肩膀一下,害他手中的汉堡差点飞出去。 『怎样?』我心情有些复杂,『我们三个看起来像是放弃人生吗?』 「呵,」岑蔚然尷尬地笑了笑,「就没想到你们三个会去补习。」 「不过既然要蹺课了干嘛还要补习?」汤姆一脸疑惑,「真搞不懂你们。」 「关你屁事。」佑丞冷冷地回了汤姆一句,然后跟岑蔚然解释,「一星期两天,只有补数学。」 「只有两天吗?」岑蔚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扣掉星期日放假,就是说还有四天放学后不用补习?」 『嗯!』我点头,『怎么了吗?』 「要不要,」岑蔚然先是停顿了一下,接着露出灿烂笑容,「跟我们去图书馆唸书?」 「啊?」一直埋头苦吃的柏睿此刻终于发出声音,感觉很是惊讶。 『这太正面了,我不行。』我赶紧摇头。 开什么玩笑,一星期去图书馆四天,我不如天天去自强教育算了。 「不关我的事喔!」汤姆一付幸灾乐祸的模样,「我只是刚好路过,刚好被十七号捉来看鞋,刚好遇见你们,又刚好坐在这里,一切都是意外,千万别算我一份。」 「汤姆同学,」岑蔚然微笑,「不用四天全到也可以。」 「当然好,七天都没问题。」佑丞则是毫不犹豫地答应,还一口气加码到七天。 看他那付狗腿样,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骂他像狗一样,但后来想想却又觉得深深地污辱了狗。 「柏睿呢?」岑蔚然微笑依旧。 「我都可以,」柏睿搔头,「禹衡决定就好。」 「赖禹衡?」岑蔚然将目光转向我,完全忽略本人方才的正式拒绝。 『怎么办?』我故意装出为难表情,『我行程很满,真的没有时间。』 「班长放心,」佑丞直接拍胸脯保证,「我一定准时将他们带去。」 「真的吗?」岑蔚然感觉很是开心,「那就一言为定。」 「真的。」佑丞厚顏无耻地说:「反正平常回家也是唸书,只是换个地点而已。」 『反正?平常?回家?也是?唸书?』我看了汤姆一眼,『这是你认识的十七号吗?』 「没错啊!」汤姆点头,「吹起牛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如假如包换,正港的十七号。」 不愧是坐在佑丞正前方的人,对他还真了解。 「无论如何,」岑蔚然缓颊,「唸书都是件好事。」 「就是说嘛。」佑丞趁胜追击,「这么好的事,我看不如就从明天开始。」 「呃......」岑蔚然似乎被佑丞的积极吓到,「明天吗?」 「对,明天。」佑丞语气坚定,「免得赖禹衡又藉口一堆。」 佑丞说话时,我目光不自觉地往一直没出声的苏唯星看去。 她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计算评量里的试题,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夕阳馀暉透过玻璃,将细碎的淡金色光芒洒落在她侧脸,散发出闪耀却和她有些格格不入的青春气息。 一时间,我竟移不开目光。 吃完饭,我们在速食店门口道别,岑蔚然和苏唯星要回学校图书馆唸书,我和佑丞、柏睿准备去补习,而汤姆则说他要去游乐场和人挑几场快打旋风后再回家。 「死汤姆,」佑丞皱眉,「你还要去打电动?」 「对啊!」汤姆一付漫不经心地模样,「怎样?」 「没怎样。」佑丞感觉有些气愤,「我要是你爸就打断你的腿。」 「十七号,」汤姆看着他说,「很羡慕吼!」 『羡慕,他羡慕死了。』我由衷地说,『我也羡慕死了。』 「真的。」柏睿连点了三次头,「不过,你这么晚回去没关係吗?」 国三又面对联考的我们,正处在看似自由又不自由地尷尬时期,要不是补习的关係,平常在晚餐前就必须到家,而且在家的时间最好都在看书。 「嗯,」汤姆耸肩,神情有些无奈,「我现在回去家里也没人。」 之前听汤姆说过家里是在夜市卖牛排的,他平时放学后都会去帮忙摆摊,只是因为接近联考了所以暂时不用。 『还是......』我想了想,提议说:『跟我们去补习?』 「可以先试听几堂课。」柏睿接着说,「不用马上决定。」 「可是......」汤姆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佑丞直接拉着汤姆往前走去,「看你这么爽我就不爽。」 「可是,」汤姆停住脚步,「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考高中。」 虽说大学是道窄门,但多数的父母还是会以高中为优先接着才考虑专科或职业学校,在这个年纪能里像他这样替自己决定未来的还真不多见。 克卜勒 chapter 2-5 休息时,我们聊起方才吃晚餐的事。 「风纪真是很了不起,」佑丞随手拿起柏睿的笔记本翻了翻,「居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搭话,我还是不喜欢佑丞提起苏唯星时的语气,有些轻佻,感觉像是在揶揄嘲讽。 「话都被你说完了。」柏睿一把将笔记本抢回,「你下次可以试着闭嘴,留一点空隙给别人。」 「要十七号闭嘴,」汤姆笑着说:「不如叫他去死。」。 「听到你们的话,」佑丞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有种既高兴又难过的复杂情绪。」 『怎样?』我没好气地说,『我们又误会你什么了?』 「没有啊!」佑丞摇头,「你们对我这么关心这么了解,简直开心死了。」 『开心就好,』我看了他一眼,说出心中的疑惑,『你说说看,为什么岑蔚然一下找我们去探病,一下又找我们去图书馆唸书?』 毕竟在去顶楼请我们回教室之前,彼此的交集并不算多,虽然同班了两年多难免打打闹闹,但绝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会在校外一起吃饭还约好一起去图书馆唸书的关係。 「会不会是为了接近我?」一开口就是佑丞的日常,厚顏系列。 『绝对不是。』我马上打醒他。 「那会不会是,」汤姆表情认真地说:「把你们这些坏学生导回正途就能记嘉奖还是小功之类的?」 「什么你们你们的,」佑丞有些生气,「我们猪老大可是当过模范生的超级好学生。」 「我说的你们是指赖禹衡和......」汤姆用力戳了戳佑丞的脸,「你你你。」 柏睿赞许地点了点头,原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自从汤姆跟着来之后,他更是省心,吐槽佑丞的工作几乎都被接手了。 「猪蹄,给我拿开。」佑丞用力地将汤姆的手拍掉。 「说不定和风纪有关。」柏睿说。 「最好是,」佑丞皱眉,「和风纪能有什么屁关係。」 『算了,』我看了佑丞一眼,『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认真一想,这种微不足道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补习结束后,正值成长期的我们大都还会再去吃个点心才回家,补习班附近选择性很多,阳春麵、肉圆、米糕、果汁什么的应有尽有。 「一整天下来正事没做几件,」汤姆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魷鱼焿麵,一边调侃我们说:「饭倒是吃得很齐嘛!」 「看你的体格,」佑丞斜眼看他,「想必也没少我们吃一餐。」 『你们两个有仇是不是?』我无奈地望着佑丞,他真的不顶嘴会死。 「什么有仇,是有恩好不好,」汤姆一脸骄傲:「你们想想,我一天帮十七号挡住多少来自老师和风纪的目光。」 「那就是你不对了,」柏睿指着佑丞,「对恩人说话这么没礼貌。」 「也是,」佑丞没有反驳,还默默地帮汤姆夹了一些小菜到碗里,「那你多吃一点,瘦下来就不好了。」 『不过,』我嚥下嘴里的食物,『你真的打算放学后还跟岑蔚然去图书馆唸书?』 「当然,」佑丞像看傻瓜似地看着我说:「现在这种时期,你真以为在家会比较轻松吗?」 『所以呢?』确实,这时期在家不论做什么都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无法真正放松。 「所以不如趁这次机会,」佑丞奸诈地笑了笑,「用班长当藉口,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回家,在外面唸书。」 「也是,」柏睿点头,「大家在图书馆唸,总比一个人在家唸好,而且还不会被监视。」 『心机真重。』我笑着骂他,不得不承认他脑筋动得很快。 「总之,就这么决定」佑丞顿了顿,接着补一句,「死汤姆你最好一起来。」 『难得十七号热情邀约,你就一起来吧!』我不清楚佑丞是怎么想的,我是觉得晚上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不太好,更何况去龙蛇杂处、烟雾弥漫的电玩店。 「十七号平常不约男生的。」柏睿补充。 『真的。』我附和,『你也知道他最重色轻友了』。 「不趁机骂我两句很难过是不是?」佑丞看了我一眼。 「好啦!」汤姆考虑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真麻烦。」 我发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观察者的味道,总是站在群体的边缘静静看着,不会主动开口加入。 在班上也是,有学校活动时会出席,私底下同学邀约却很少参加。 或许是因为要帮忙家里摆摊的因素,但求学过程中,朋友的参与和陪伴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克卜勒 chapter 2-6 表定的放学时间是四点,不过实际上等降完旗,还是要回教室上最后一节的课后辅导,直到五点才能离开。 岑蔚然和我们约好六点在图书馆,吃晚餐或直接去都太早,柏睿提议先去便利商店买些简单的东西填肚,等晚自习结束后再正式吃晚餐。 「你哪一餐不正式?」佑丞神情不耐。 生活是一种现实更是一种感觉,他明知道柏睿指得正式并不是丰盛,而是能坐下来慢慢吃,然后彼此开心地聊上几句。 但不回个两句就会嘴巴发痒,全身不对劲。 「有你的每一餐。」汤姆代答。 「攻击有效,」柏睿竖起姆指,「得分。」 「对,我心受伤了。」佑丞一脸鄙夷地说:「高兴了没?」 『真小心眼,』我拉着他,『走了啦!』 到了图书馆,我们各自找了不会相互影响的位置,然后再约定休息时间。 正逢晚餐时间,图书馆里人不多,但很多位置都被书包或水瓶杂物之类的东西佔据了。 此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岑蔚然会约在个这时间,因为等吃完晚餐再来肯定没有位置。 我绕了绕,特意选一个离苏唯星比较近的座位,这样佑丞应该会识相地有多远闪多远。 果然,不出所料一看我放下书包,他先是欲言又止接着转身往其他地方找位置。 坐下后,我解开手錶将其立在桌上再拿出今天特地带来学校的评量。 看着眼前复杂的数学习题我偶尔会想,接下来的人生中到底在什么样情况下会用得到呢? 或许不会有答案,求学过程就像排队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挨着一个,只能跟着前人不断迈进,直到自己跟不上队伍,慢慢脱队最后被淘汰。 图书馆有股被压抑后的寧静,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放轻动作,深怕影响了别人。 连平时粗手粗脚的佑丞也不例外。 隔着走道和座位,我看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包拉开椅子,东张西望的模样活像隻初次下山的猴子。 静下心,我全心投人到评量里,数学一直是最让我头痛的科目,目前能做的也只剩不断练习了。 休息时间一到,佑丞马上跑来叫我,原本以为班上只有我们六个人来,结果出了图书馆才发现还有班上其他同学。 「我认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同学甲和佑丞四目相交时,露出难以置信地表情说。 「原来传说中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像相同的人,」同学乙满脸惊讶,吸了一口气后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就是那个人。」佑丞语气平淡。 「我不相信,」同学乙摇头,「我认识的那个人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真的。」同学甲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坚定。 「不管你相不相信,」佑丞耐着性子解释,「我就是那个人。」 「不相信。」同学甲又说,「你把我打死都不相信。」 「好,」佑丞微微一笑,接着甩了甩手,「我立马打死你。」 「哈哈,」同学乙大笑,「这作风果然是十七号没错。」 『你们就别逗他了。』我跟着笑了出来。 「不过,」同学甲饶富兴致地看着佑丞,「十七号是吃错药吗?」 「不对,」同学乙说,「十七号这次应该是吃对药了。」 「赖禹衡,你别拉我,」佑丞又开始甩手热身,「我决定马上送阿甘和鱼罐头去见佛祖。」 陈歌安是同学甲、于冠宏是同学乙,两人平常就特别爱和佑丞抬槓,更何况是让他们捉到机会。 『我没拉你,』我双手在胸前交叉,一付看好戏的表情说:『快去。』 「小声点,」岑蔚然忍着笑说,「要斗嘴到楼下去。」 「班长说要斗嘴到楼下去,听到没?」佑丞从善如流,立刻搁下私人恩怨。 「看来是逃过一刼。」柏睿说。 「放心,有班长大人和风纪大人在,」于冠宏信心满满地说,「十七号不敢撒野啦!」 「没错。」陈歌安点头。 于冠宏的话让我会心一笑,佑丞那种喜欢虚张声势的个性几乎被班上的同学摸透了。 克卜勒 chapter 2-7 离开图书馆,我们走到操场周围的石阶坐了下来,入夜后的校园少了白天的吵闹喧嚣,却多了一份悠然自在。 「终、于、唸、完、了。」岑蔚然朝着前方大喊,彷彿藉由声音将一身的疲累驱赶出了身体。 「终于。」苏唯星轻轻地说,脸上神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我认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陈歌安指着岑蔚然。 『还来?』我皱眉。 「原来传说中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像相同的人,」于冠宏没理会我接着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就是那个人。」岑蔚然微微一笑。 「我不相信,」于冠宏摇头,「我认识的那个人不会这样大喊的。」 「真的。」陈歌安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坚定。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就是那个人。」岑蔚然耐着性子解释,神情和方才的佑丞如出一辙,惹得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跟着笑,岑蔚然自顾地轻轻哼起歌。 虽然视线被佑丞挡住而看不见神情,我却依然能清楚地从声音中感受到她那份宣洩后的轻松感。 「本来还期待班长会打死他们,」汤姆刻意压低声音,「看来只能指望十七号了。」 过了好一会儿,岑蔚然才悠悠转头,看了看大家,「我像会打人吗?」 话虽如此,眼中却无责怪之意。 「怎么会。」佑丞抢先回答,语气听来有些心虚。 「怎么会?」一旁的苏唯星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十七号和十八号不愧是好朋友,言不由衷起来连答案都一样。」 『呵呵,有吗?』我尷尬地笑了几声,近墨果然会变黑啊! 苏唯星耸耸肩,神情看不出情绪。 「还敢顶嘴,风纪大人说有就有。」虽然不确定她指得是什么,但佑丞见风转舵的技术堪称一流。 「别逗他们了,」岑蔚然脸上满是笑意,「他们怕你怕得要死。」 「那是十七号,」陈歌安摇头,「好学生没在怕风纪的。」 「就是,」于冠宏神情骄傲,「风纪之于好学生,就和其他同学无异。」 「好学生?」佑丞一脸不屑,「你们配?」 「没有比较没有伤害,岂止好学生,」陈歌安竖起大姆指,「和十七号一比,我们简直是模范生。」 「放屁。」佑丞手搭着柏睿的肩膀,「我们猪老大才是正港的模范生。」 「好汉不提当年勇。」于冠宏说。 「好猪不提当年肥。」陈歌安接着说。 「你才好蛋不提当年蠢。」佑丞总是能脱口而出,听起来完全没有逻辑的话。 「班长刚才哼的是什么歌?」柏睿嫌恶地推开佑丞,回头问岑蔚然,「旋律很好听。」 「漂洋过海,」岑蔚然顿了顿,「来看你。」 「漂洋过海来看你?」佑丞目光放远,脑袋不知道在幻想什么,满脸笑意。 「十七号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入狱了,」汤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基于义气,就算漂洋过海我们也会去看你的。」 『嗯。』我语气坚定地说:『不管是拔山涉水还是翻山越岭都一定去。』 「所以,」佑丞开始活动筋骨,「我应该往哪方面努力,才能避免辜负你们的期望?」 「不用努力,」陈歌安一脸淡然,「你只要照目前的态度活下去就很有机会了。」 「很有机会什么?」佑丞饶有兴致地问。 「鋃鐺入狱啊!」陈歌安抠了抠鼻孔,「不然咧!」 「赖禹衡,」佑丞板起脸孔,「你这次真的别拉我。」 『放心,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拉就不拉。』我抬头看着佑丞,笑着说:『快去。』 「真是活力十足,」岑蔚然无奈摇头,「应该找点事让你们做。」 「也是。」佑丞立刻附和,「一直跟畜牲讲话太累了。」 「你才跟狗一样,」陈歌安不满地朝他吠了两声,「汪汪。」 「狗比他可爱多了。」于冠宏不屑地说。 「唉!」岑蔚然叹气,「算我没说。」 看表情应该是想打人了。 「班长刚才不是在唱歌吗?」汤姆提议,「要不继续唱好了。」 『赞成。』我看着佑丞说,『总比听狗叫声好。』 「给你们。」岑蔚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歌本,「谁要唱?」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更别说是网路,随手可得的娱乐不多,有些人会将喜欢的歌词抄在笔记本里,待空间时拿出来和大家同乐,光我有印象在班上流通的歌本就将近十本。 克卜勒 chapter 2-8 「当然是由从善如流的十七号。」汤姆强力推荐。 「唱就唱,难道我会怕?」佑丞挺胸,信心十足。 「你当然不怕,」柏睿神情认真地说,「怕的是我们。」 「赖禹衡,」佑丞朝我使眼色,「介绍一下。」 『嗯嗯。』我随即会意过来,『简佑丞,座号十七号,身高一七零,喜欢七龙珠和七七乳加巧克力,号称人体点唱机。』 「下次直接说重点就好。」佑丞皱眉,对我的介绍似乎不是很满意。 『是的,大人。』我恭敬地说。 「人体点唱机?」于冠宏问,「是会唱很多歌的意思吗?」 『不是,是听他唱歌要给钱。』我认真地说:『真的很不要脸。』 「要给钱?好,我先试试,」陈歌安拿出十元给佑丞,接着在他身上乱戳一通,「嗶嗶嗶,编号54088,点播歌曲我的未来不是梦。」 「仔细听好,要来了喔!」收钱办事,佑丞随即清了清喉咙,开口:「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咳咳……」 「你还是闭嘴好了。」于冠宏摇头。 「这歌声?」陈歌安一脸嫌恶,「喇叭坏了是不是?」 「这叫烟嗓,懂不懂?」佑丞将钱丢了回去,「才十元而已,还敢囉哩叭嗦。」 「停。」岑蔚然起身,适时打断刚要燎原的战火,「我们回图书馆吧!」 「班长英明。」佑丞说得顺口,完全没有身为人类该有的羞耻心。 很好,无耻又自然,我朝他竖起大姆指。。 回到图书馆,我们又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再度离开已经是九点多的事了。 「今天真充实。」佑丞边下楼梯边做伸展动作。 『嗯!』我点头,确实充实,但也很漫长,漫长到有一种像是偏离人生正轨的荒谬错觉。 这个时间,本人应该在看漫画或打电动才对,怎么都和图书馆扯不上边。 「我,」汤姆顿了顿,「好像上了贼船。」 「所以班长是船长吗?」陈歌安想了想,「那十七号一定是小水手。」 「原来是小水手啊!」于冠宏补枪,「难怪这么容易晕船。」 「你们两个不惹他会死是不是?」柏睿笑着说。 「不会死。」于冠宏摇头,「但难受。」 对于相声二人组的揶揄,佑丞意外地充耳不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我说:「赖禹衡,我觉得这样唸书也不错。」 『怎么说?』我好奇。 「多唸点书,」佑丞一派轻松地说:「做起其他事好像更理直气壮了一点。」 『是吗?』我问。 「不只看漫画,」佑丞笑容中流露出一丝傻气,「连打电动都多了份安心。」 「十七号,」汤姆猛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佑丞一眼,「你对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宽容。」 听汤姆这么一说,一旁的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实际上我知道自己的个性在某些部分和佑丞很像,只是差别在他几乎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在意多数人的看法。 「或许吧!」佑丞难得感性,将手搭在我肩上,「希望我们能一起上高中。」 『我也希望。』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算我一个。」柏睿放缓脚步。 「也算我一个。」汤姆跟着放缓脚步。 『考虑好了?』我记得汤姆说还没决定要不要唸高中。 「反正先这样,」汤姆不置可否,「想后悔随时都可以。」 因为边走边聊的缘故,此时我们已经落后前面四个人有一段距离,所以这么上进又感人的谈话应该是没人听到。 「慢吞吞的,」岑蔚然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们,「是不是还不想回家?」 「鬼鬼崇崇。」陈歌安碎唸。 「来了来了,」佑丞赶紧往前走去,模样很像武侠小说里被客人催促的店小二,经过时还不忘故意撞他一下。 「今天真热闹。」柏睿跟上后,回头对我说。 『是很热闹。』我心情复杂地看了几步之遥的陈歌安和于冠宏,这两隻配上佑丞,根本是火上加油的组合,完全让人无法清静。 「或许,」岑蔚然微微一笑,「青春就该这样。」 「没错。」佑丞一脸灿烂,「青春就该这样。」 「惨,」汤姆做势附到我耳边,但音量完全没降低,「你看十七号魂都要飞了。」 语毕,大家同时笑了起来,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苏唯星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夜风阵阵吹来,令人心旷神怡,过份黏腻的夏天终于要过去了。 克卜勒 chapter 2-9 这样的读书团到后来都还一直持续着,偶尔有人缺席,但最令人惊讶的是佑丞居然风雨无阻的全勤,一天也不曾落下。 『简佑丞,』我一脸怀疑看着他,『你是不是想替自己塑造上进好青年的假形象?』 「什么假形象?」佑丞认真说:「本人是打从心底热爱读书的。」 「少吹了。」汤姆转过头来,「你只是刚好吃饱没事干,说得好像自己很伟大一样。」 「我这可是拒绝诱惑,排除万难啊!」佑丞义正词严,「而且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我没有很想知道,只是随口问问,因为他经常早上水管畅通,下午又马桶不通。 「我决定和班长上同一所高中。」佑丞下巴微抬,双手握拳,像是在演剧名为迎向阳光未来之类的戏码。 『等等,』我指了指自己和汤姆,『不是我们吗?』 「你们只是顺便。」佑丞回答得相当自然,感觉完全没毛病。 「十七号,」汤姆抠了抠鼻孔,「你这样苦苦纠缠,有考虑过班长的感受吗?」 『怎么可能,』我看了汤姆一眼,『他才没在管别人怎么想的。』 「唉!」汤姆先是叹气,接着不满地说,「亏我那时候还感动了三秒。」 「盈眶了没?热泪。」佑丞将脸贴近汤姆,「没的话叫什么感动。」 「走开啦!」汤姆一把将其推开,「长得跟鬼一样。」 『不是想泼你冷水,』我轻轻摇头,『程度实在差太多了。』 「即使穿上衣服,」汤姆语重心长地说:「悟空,你还是猴子啊!」 「你才二师兄,」佑丞表情平静,「反正最差还有你们。」 「当备胎就算了,还当十七号的备胎,」汤姆一脸哀戚,「令人鼻酸啊!」 「别鼻酸了,」佑丞起身,「起来走走。」 『去哪?』我随手翻了翻被遗忘在抽屉深已久的七龙珠,有些心不在焉,『西天取经吗?』 「去褔利社转换一下心情。」佑丞有气无力地说。 环顾四周,虽然是下课时间,但还有三分之一的同学在座位上看书,柏睿也在其中。 这道风景,确实是需要转换心情。 第二节下课多了十分鐘,褔利社人特别多,不论是冷饮区或热食区都需要排队,我们分工合作,我去买饮料,汤姆去买包子,佑丞则去买凉麵。 冷饮区有三个柜檯,我排在最靠近入口那排。 队伍很长,长到我能慢慢考虑要买什么,顺便再仔细回想昨晚游戏卡关的地方,当我觉得快有所突破时,背部忽然被连戳了几下,回过头,岑蔚然正站一旁对我微笑。 『你是鬼吗?』我吓了一跳,『无声无息的。』 「我有说我也要一起去,」岑蔚然一脸委屈,「是你们自己没听到的。」 『什么时候说的?』我皱眉。 「好像是......」岑蔚然想了想,「你踢佑丞屁股的时候。」 『有吗?不要诬赖我喔!』可能踢习惯了,我真的完全没印象。 「真的,」岑蔚然语气十分肯定,「还踢了两下。」 「班长,你就知道我平常多委屈了。」佑丞手上拿着两盒凉麵,可怜兮兮地说。 『委屈个屁,』我看着另一边的队伍,『不对啊!凉麵不是也排很长吗?』 「你这种外人才要排队。」佑丞一脸得意,「本人只要使个眼色,立马买到。」 『好好好,了不起的本人,』我冷淡地说:『既然买完了,那可以麻烦本人先去找位置吗?』 岑蔚然回头看了看座位区,指着一处空位,「那边有。」 「我去。」佑丞抢功似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过去佔位。 模样活像隻看见主人丢骨头就狂奔的笨狗。 望着他的蠢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岑蔚然则是欲言又止地往笨狗方向走去。 「嗨!学长。」轮到我时,隔壁柜檯的学妹挥手向我打招呼,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佑丞最常骚扰的那位短发学妹。 『嗨!』我也挥了挥手,但因为不太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买完饮料,他们三人已经就定位,不晓得是人多或岑蔚然在的因素,佑丞这次很安份地留在座位没去骚扰其他打工的学妹。 「这个给你。」我将买的饮料全部放在桌上,再把其中一瓶推到岑蔚然面前。 「我也有吗?」岑蔚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谢谢。」 「赖禹衡你先吃。」佑丞把凉麵给我,还不忘叮嘱,「别越线啊!」 两盒凉麵,汤姆一盒,另一盒我和佑丞平分,凉麵外盒正中间有个商标,就是他要我别越的线。 『真爱计较,』我夹了一口凉麵,『如果不够,你可以像平时这样偷吃柏睿的包子。』 「我是那种人吗?」佑丞皱眉,一付我冤枉好人的模样。 『你就是。』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眉心,接着用力往前一推。 佑丞就是那种人,所以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绝不託他买任何可以放进嘴里的东西。 「心情点播开始了。」汤姆指着天花板角落沙沙做响的广播音箱。 心情点播是学校每天有的节目,固定在第二节下课和午餐时间,大多数点播都是祝某人生日快乐或感谢老师之类的,虽说有些无聊,不过,偶尔还是会出现像空中告白或传情这种引起全校骚动的欢乐桥段。 国二结束前岑蔚然就曾经被这样告白过。 当时佑丞还带头起鬨取笑,对比现今在岑蔚然面前像头温驯小鹿的他才真正称得上是令人鼻酸。 『之前不是也有人点歌给你?』我故意问岑蔚然。 「对啊!」汤姆咬了口包子,顺手将饮料插上吸管,「我记得那时候十七号还鬼吼鬼叫的。」 佑丞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吃着包子,应该是在深刻反省过去的所做所为。 看来真的是情竇初开,开始有羞耻心了。 学校的广播系统虽然还算清晰,但在人声鼎沸的褔利社里就显得不太够力。 断断续续地只能听出大概是被某人护送回家,为表谢意于是点了首歌送他。 连点了什么歌都听不清楚。 「你们也该点首歌送给班长。」汤姆说。 「当然没问题,」佑丞想了想,「不过为什么?」 「班长也常常送你们回教室啊!」说完,汤姆将剩下的包子全塞进了嘴里。 「嗯。」佑丞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押送吧!』我无奈地说,『是身不由己,而且违反个人意志的。』 「赖禹衡,」岑蔚然微微一笑,「是埋怨的意思吗?」 『没啊!』我看了她一眼,『我只是陈述事实。』 「也是。」没有多做辩解,岑蔚然笑了起来,轻轻柔柔地,感觉像朵透着冬阳的云。 即便温暖和煦,却遥不可及。 克卜勒 chapter 2-10 十二月,眾所期待的毕业旅行登场了。 说眾所期待一点也不为过,大约从确定地点之后,很多同学就开始兴奋地讨论座位和房间的分配或相约放假时去添购买衣服鞋子之类的。 我们当然也不例外,佑丞还特地买了一套知名品牌的红色运动服。 出发当天,是冬季里难得的大晴天,二十几辆排列整齐的游览车几乎佔满了整个操场,司令台上,校长例行性地叮嚀同学注意事项,司令台下则是兴奋到一片兵荒马乱。 「真骚包,」等待上车的队伍里,汤姆盯着佑丞那一身红猛瞧,「红通通的,要去拜年是不是?」 「关你,屁事。」佑丞随意地活动身体,比起毕业旅行,他这身装扮更像要去参加运动会。 『我如果是牛应该会直接朝你衝过去。』我顺手将快爆炸的行李袋卸到脚边,四天三夜要带的东西还真不少。 「赖禹衡,」佑丞笑容灿烂,「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光芒万丈,目光不自觉被我吸引?」 「也?」汤姆皱眉,「有其他人鬼遮眼吗?」 『这么蠢的光芒,』我笑着骂他,『应该不是万丈而是智障。』 「十七号,」汤姆一脸鄙视,「你可不可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自信,收一点到口袋里。」 站在一旁的柏睿双手环胸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姿势和身材都很像是北斗神拳里走出来的人物。 「算了,不想跟你们计较。」佑丞走过去搂着柏睿的肩,「猪老大,怎么最近都不太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自从汤姆加入后,原本就省话的他更少开口了,尤其吐槽佑丞的部份,几乎全交由汤姆代劳,一整个沦为背景,存在感变得非常薄弱。 只是没想到,佑丞那个粗线条居然也有注意到这件事。 「怎样?」柏睿笑说:「嫌禹衡和汤姆给你的双重打击伤害不够是不是?」 『还是喜欢三重奏?』我接着说。 一路走来,佑丞总是散发出莫名自信,所以身为好友的我们必须担起责任,竭尽所能地打击他,以免他年纪轻轻就迷失了自己,将来误入歧途。 「我是怕你们空虚寂寞觉得冷,温暖如我,」佑丞叹气,「感人啊!」 「好好好,感人感人,」柏睿语气敷衍,「感完人了麻烦离我远一点。」 「不只感人,」佑丞将手搂得更紧,「我还要感化你们。」 「感化可能时间不太够,」汤姆指着队伍前方,「班长来了。」 『来就来,又怎......』我回头才发现班上的人早已悄悄走光,而岑蔚然正朝我们走来。 「这下真的赶人了。」说归说,佑丞还是对着她露出一付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笑屁啊!』同学会悄悄走光,十之八九是佑丞害的。 「你们四个不打算上车吗?」隔着一段距离,岑蔚然没好气地说。 「要要要。」我们异口同声,赶紧拎起脚边的行李,却谁也没有行动。 「所以,在等什么?」岑蔚然话一落下,佑丞立刻一狗当先地往前走去,脸上依旧掛满笑容。 「班长早。」经过时还不忘打个招呼。 上车时,其他同学已经按照预先安排好的座位入座。 我们四人的位置位于中后方,隔着走道但在同一排,柏睿嫌吵不想和佑丞坐一起,汤姆则是无所谓,毕竟被他骚扰惯了。 入座和柏睿随便间聊几句,我便拿出随身听戴上耳机,准备好好补眠,昨晚佑丞因为太兴奋的缘故,打来吵了好几次,搞得我睡意全消,过了凌晨才睡着,而且还莫名奇妙地提早半小时醒来。 一离开校门,就开始有人拿着饼乾糖果四处分享,不用特别接收就能清楚听见从后方传来的佑丞鬼叫声。 回头一看,果然原座位上早就不见他的踪影,而汤姆刚好打开一包洋芋片,神情愉悦,彷彿眼前的洋芋片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 「好像在玩心脏病。」柏睿跟着回头。 心脏病是一种竞测反应的扑克牌游戏,很适合多人同乐。 『不管他,我要睡了。』我点点头,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 游览车的后方是一个座位排列成ㄇ字型的独立空间,中间还有一张桌子,加起来大约能坐十个人。 一段路程后醒来,我发现旁边变成了陈歌安。 『阿淦,』我拿下一边耳机,语气不满地说:『自己上车就好是不是?』 「甘啦!」陈歌安很介意别人声调放错。 『你不知道生气语调会加重吗?』我看了他一眼。 「本来要叫你的,但看到十七号就突然不想开口了。」陈歌安笑嘻嘻地说,「不打扰是我的温柔啊!」 不得不说,佑丞真的很顾人怨。 『不打人才是我的温柔,』我挺起身体,环顾四周,『柏睿呢?』 「不知道啦!别吵,我点的歌来了。」陈歌安一手指着前方萤幕,一手拿着无线麦克风,不过拿麦克风其实有些多馀,因为无论唱得多认真,最后还是会淹没在其他人大合唱所发出的声音之下。 出发前要是兵荒马乱,此刻就只能用鬼哭神嚎来形容了。 『唱完了就快滚。』我看了看錶,闭上眼睛打算继续补眠。 「愤世嫉俗的,」间奏时,陈歌安说:「跟十七号越来越像了。」 『这叫青春期的愤怒,很容易满出来的。』我没睁开眼睛,只是语气平淡地说:『尤其是睡眠不足的时候。』 「可怜的孩子,被十七号折磨得快不成人样了。」说完,陈歌安还贴心的帮我把耳机戴上,「乖,快睡。」 不过即便隔着耳机,耳机里还放着音乐,也阻挡不了阿甘慷慨激昂的穿脑魔音。 要不是真的很想睡,一定起来给他一记昇龙拳。 没多久,车子上了高速公路,快速平稳地前进着,等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由南往北,窗外,天空渐渐变得阴鬱,雨水无预警地不停落下,窗内,气氛依旧热络非常,似乎没人在意这些转变。 又一段路程,一旁的空位忽然有人坐了下来,我将视线缓缓移回车内。 是岑蔚然。 克卜勒 chapter 3-1 「柏睿有点晕车,就和他交换位置了,」看我一脸困惑,她先拿下我单边耳机,才补充,「唯星今天没来。」 『没来?』我有些惊讶,虽说没有强制参加,但毕业旅行再怎么说也是国中生涯的重要时刻,更何况还早早就缴了旅费。 「嗯。」岑蔚然解释,「她家人通知老师,说是发烧了。」 『唉!』我叹了口气,想多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 或许岑蔚然也一样,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问说:「在听什么?」 『要听听看吗?』我把单边耳机递给她。 岑蔚然轻轻点头,几乎没有犹豫就接过戴上。 等她戴好耳机后,我调大音量,毕竟此刻车内热闹的程度和嘉年华会没两样。 播放机中的音乐沿着白色耳机线传送我们到耳里,那种感觉好像是正在和对方分享一个秘密。 有些隐晦,却很是美好。 游览车继续往前,雨水丝毫没有减弱的跡象,我静静地看着窗外,岑蔚然也没再开口。 这一刻,我们似乎被世界隔离了。 『这几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行动?』在休息站下车前,我问。 「赖禹衡,」岑蔚然微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班上没有其他女生朋友?」 『没啊!』我赶紧否认,『只是单纯邀你同行而已。』 「是吗?」岑蔚然眉头轻皱。 『一定是,』我指着自己眼睛,『你看我眼神多诚恳。』 「真的?」岑蔚然认真地盯着我看了一眼。 『当然。』我不仅语气坚定,眼神也继续诚恳。 「好啦!」岑蔚然露出满意的笑容,「相信你就是了。」 旅途中,我和柏睿、汤姆不只一次怂恿佑丞去跟岑蔚然告白,但始终他都没能踏出那一步,直到旅途结束,甚至很多年后。 『勇敢一点好不好,』休息时,我义正词严地鼓励他说,『谁的青春能不带点伤痕。』 「你的伤痕在哪?」佑丞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拿出来我看看。」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你说对不对?』 「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想看我笑话?」佑丞拨了拨瀏海,那时候发禁相当严格,男生瀏海不能超过眉毛,以至于多数人的发型看起来都有点呆,他当然也不例外。 「有些事现在不做,将来一定会后悔。」柏睿一脸认真,「你要相信我们的友情啊!」 「你们是不是真心想看我笑话?」佑丞这人就是疑心病重。 「升上高中,如鱼入大海,」汤姆点头,「到时候没有渔船的你,有信心捕捞班长这条大鱼吗?」 『真的,好机会稍纵即逝。』我跟着点头,『尤其是像毕业旅行这种天赐良机。』 「你们是不是非常真心地想看我笑话?」佑丞这人疑心病真的很重。 『我们看起来这么不可靠吗?。』我不满地说。 「对,」佑丞想都没想,「难道不是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是有一点点。』我笑着承认,『不过,你不觉得我们之中总要有人踏出第一步吗?』 「这样以后你就能当军师,还能帮忙出一些餿主意。」汤姆怂恿,「十七号,不得不说简直太威风了。」 「唉!」佑丞有些洩气,「我没什么把握。」 「唉什么唉,」汤姆出言鼓励,「这还是我认识的十七号吗?」 『没把握?』我继续提议,『要不等毕业典礼那天怎么样?』 「看来应该要调整战略了。」佑丞双手握拳,模样就一个蠢字。 『你是不是,』我看着他充满喜感的脸猜测,『想从笑脸迎人的狗,变成孤冷高傲的猫?』 「你才狗。」佑丞面露不悦,「这招叫欲擒故纵。」 「你妈会哭啦!都要联考了,还在那边儿女情长,花招一堆。」汤姆语气不屑,「而且你一直横衝直撞的什么时候有战略?」 『根本莽夫。』我补充。 「东想西想,」柏睿点头,「就是没想要好好唸书。」 「你们刚才不是还一直鼓励我?」佑丞皱眉,「这两件事又不牴触,而且我成绩不差啊!」 「等等,」汤姆一脸狐疑,「你的不差和我的不差是不是不一样?」 「我的国文是国文老师教的,」佑丞指着汤姆,「你的国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当然不同。」 「赖禹衡,」汤姆问我,「上次月考十七号第几名?」 「关你,屁事,」佑丞先是看了看汤姆,接着神情得意地说:「本人的成绩可以用四个字形容。」 『哪四个字?』我态度恭敬,『有请本人提示。』 「提示你们一个字,」佑丞竖起食指,「名。」 「明天会更好?」汤姆抢答。 「四个字啦!」佑丞白眼,「你数学也体育老师教的?」 『体育老师真忙。』我笑了笑。 『惨不忍赌?』柏睿继续猜。 「你才胖到惨不忍赌。」佑丞加重语气,「名名名,都说有个名了。」 『名不虚传?』我一口气说了几个,『名副其实?名正言顺?名落孙山?』 「应该就是名落孙山了。」汤姆附和,「这个和十七号的气质很相近。」 「名列前茅啦!」佑丞没好气地说:「你们几个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还真气。」我们三个忍不住大笑,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对了,你们知道苏唯星今天没来吗?』我赶紧转移话题,要不然佑丞一定要再多骂上几句才甘心。 「真的吗?」佑丞大叫,看样子只有他不知道。 『嗯!』我点点头,『听岑蔚然说是发烧。』 「毕业旅行没参与到真的很惨,」佑丞先是露出婉惜的表情,接着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不过,我说赖禹衡啊!你怎么都直接叫班长和风纪的名字?」 『有怎样吗?』我抠了抠鼻孔。 「感觉没有很尊敬,」佑丞将我的手拍掉,「脏死了。」 『会吗?我也都直接叫你名字啊!』我伸手在他身上擦了擦,『而且,就算你以后不小心当了总裁还是总统之类的我也不会改变。』 「十七号,绝对是我认识人当中最不可能成为总统的。」汤姆胸有成竹地说,「死都不可能。」 「对我还真有信心。」佑丞捶了他一拳。 『真的。』我竖起大姆指,『我们对你可是信心十足。』 「千万不要成功啊!」柏睿拍拍佑丞肩膀,「否则我们会失望的。」 「你,」汤姆摀住佑丞眼睛,「可以瞑目了。」 「嗯!」佑丞配合地闭上眼后,又立刻睁开,指着柏睿说:「不过,你没事学人家晕什么车?」 「我没有晕车,」柏睿指着佑丞,语气平淡,「只是觉得你很吵,才跟班长换位置。」 「那还是真是抱歉了,」佑丞前一秒才言不由衷,后一秒就諂媚地问我,「赖禹衡,要不要跟我换位子?拜託!」 『当然,』我送他一个微笑,『不要。』 「小气,」佑丞说,「我难得拜託你欸!」 『多难得?昨天才拜託我帮你买早餐而已,』我没好气地说,『重点是还没给钱。』 「有这种事?」佑丞装傻。 「车要开了,」汤姆无视他,直接把我和柏睿往前推,「走吧!」 「死汤姆,你待会最好也给我晕一下车。」佑丞在后面大喊。 回到车上,不知为何,脑海中一直浮现方才的对话,虽然没有经验,也一直怂恿佑丞,但其实这和我想像中的爱情有相当大的落差。 就我而言,比起告白,某个眼神交流的瞬间,或是某个怦然心动的时刻,似乎更适合当成起点。 忽然,我觉得自己好像......开窍了。 克卜勒 chapter 3-2 那种感觉,就像有些曾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你不以为意也从没深入思考的事,现在却突然觉得有趣,愿意主动一探究竟了。 大约又四十分鐘的车程,我们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九族文化村,在集合点名后,老师不厌其烦的再一次叮嚀安全注意事项,才肯放牛吃草。 国三有二十几班,其中接近三分之二都选择了这个行程,每个班级或多或少都有从同一个国小升上来的,平常因为教室在不同栋的关係很少相遇,所以此刻跟认亲大会没两样,走没几步就会遇到旧识。 刚进园区就听到此起彼落的寒暄声,不过国中生有个特色,越熟的人问候起来越像在咒骂对方。 「怎么还没死。」 光这句我就听佑丞被问候了三次以上。 「你长这么丑都好意思活下去了。」 他也总是不甘示弱地反击。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鬼都比你好看。」 「长成这样,应该当鬼都不能暝目吧!」 「幼稚,我家的狗都比你成熟。」 如此温馨又亲切的寒暄就这样陪了我们好一段路程,直到我拜託他闭嘴为止。 「十七号真的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看着佑丞力抗群雄的不屈身影,汤姆笑说,「始终如一的顾人怨。」 「他是不是有种自己很受欢迎的错觉?」柏睿有些哭笑不得。 不晓得佑丞是怎么想的,不过眾人的目光确实让他看来情绪十分高昂。 『快走啦!岑蔚然在看你了。』我赶紧拉着他离开战区,真搞不懂他到底是要寒暄还是要结怨。 「真的吗?」佑丞挣脱我的手,神色得意。 『唉!』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能不能随身携带一点羞耻心?』 「走慢一点。」佑丞朝我眨了眨眼,怪模怪样地活像顏面神经失调。 『我,不要。』我断然拒绝,想也知道他打算自自然然,不着痕跡地混到岑蔚然身边。 虽说因为读书团的关係我们熟悉了很多,但也没必要跟苍蝇似地一直在她身边围绕。 「嘖嘖嘖!」佑丞轻轻摇头,「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爱唱反调。」 『你知道为什么不要吗?』我伸手揑住他的脸颊。 「所以为什么不要?」佑丞看着我,一脸藏不住的傻气。 『你不是要从笑脸迎人的狗,变成孤冷高傲的猫?』他完全没有抵抗,任由我揉揑了好几下。 「就说是欲擒故纵了,」佑丞停顿了一下,问说:「赖禹衡,说实话你觉得这招管用吗?」 『当然,』我看着他说:『你想想,如果每天上学途中,有隻狗总是对着你摇尾巴,有一天牠突然不理你,你会不会觉得失落或是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没错,」佑丞边说边点头,「不过,这和欲擒故纵有什么关係?」 『是没什么关係,』我右手搭在他肩膀上,『总之,就是要你别小看习惯的威力。』 「习惯?你的意思是......」佑丞狡黠地笑了笑,「我懂了,想不到你这么奸诈。」 『哪里奸诈了,这根本国小程度的战略好嘛!』我没好气地说:『话说回来,搭你这幼稚园的智商算刚好。』 「对了,」佑丞忽然想起,「你刚刚是不是拐弯抹角的说我是狗?」 『千万不要污辱狗,』我笑着说:『流浪狗都比你可爱。』 随着路标指向,人流开始分散,一部分人往游乐器材区去,我们则是往原住民部落景观区走,原本一班四十几人最后剩大约一半。 除了苏唯星之外的读书团成员都在这边,只是三三两两的,队伍拉得有点长。 「男子汉应该先挑战云霄飞车的。」佑丞碎唸,满脸不情愿地看着我。 『别指望我,』我摇头,『我是温和派的,一点都不想当男子汉。』 「我也不想,」柏睿跟着摇头,「挑战完午餐都不用吃了。」 「自己去啊!」汤姆推了他一把,「又没人阻止你成为男子汉。」 「十七号,」陈歌安靠过来,指着自己说:「本人也想成为男子汉。」 「算了,反正回程也会经过,晚一点再挑战吧!」佑丞拍拍他的肩膀,意兴阑珊地说:「免得又说我不合群。」 『看你委屈的。』我拉着他,「等一下请你吃冰可以吗?」 不晓得是以为自己也有冰吃还是怎样,一旁的于冠宏莫名地对我比了个讚。 「还要热狗才可以。」佑丞无耻地要求。 「别忘了我,」陈歌安嘟嚷,「我也很委屈。」 『你?』我指了指他,再指着于冠宏说:『去吃鱼罐头。』 或许是方才想走慢点的提议被我拒绝,佑丞转而缠上柏睿,有意无意地拖着他慢慢落后。 「要等那个阿呆吗?」汤姆语气平静地问我。 『等他好了,』我停下脚步,『苏唯星没来,我有跟岑蔚然说要一起行动。』 「不过,」汤姆眉头轻皱,「十七号这样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反正他决定要做的事,我们也阻止不了。』 「你说十七号本来不是好好的,」汤姆若有所思地说:「怎么突然就发情了?」 『怎样?』我笑了笑,『怕他把鼓励当真喔!』 「放心,」汤姆篤定地说:「他疑心病这么重,只会觉得我们是想看他笑话。」 『难道不是吗?』我问。 「当然是。」我和汤姆相视之后放声大笑。 克卜勒 chapter 3-3 我们待在原地看佑丞拙劣地施展以退为进之术,一步一步的往岑蔚然靠去,之前身处周围还没什么感觉,如今拉开距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才发现这货真的是蠢到没药医。 凿?之深,大概只有瞎子看不出来他的意图。 「都这么熟了,直接走过去不好吗?」汤姆有些不解,「装什么不期而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目光始终放在佑丞身上,『他一天没做傻事就全身不对劲。』 「皇天不负苦心人,」汤姆指着前方,「终于剩没几步了。」 距离本就不远,是有人太过迂回。 『看他傻成这样,』我笑着说:『真想去破坏一下。』 「这么有趣的事客气什么,」汤姆对我使眼色,「走啊!」 『会不会太残忍?』我想了想,『还是先让他乐一下好了。』 「你就是对十七号太宽容,他才会得寸进尺。」汤姆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也对,』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朝岑蔚然大喊:『班长,小心前方有埋伏啊!』 岑蔚然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先是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环顾四周,最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佑丞身上。 能当班长的果然都冰雪聪明,马上就能察觉出埋伏所在。 佑丞仅是愣了一下,就随即若无其事地露出灿烂笑容,完全没有要害羞的打算。 岑蔚然的表情也从最初的茫然跟着转变成满满笑意。 到底,还是称了佑丞的心。 上午活动大多是走马看花,随着零落的人流推进,遇到有点特色的装置就轮番上去拍照留念,这个年代数位相机并不普及,一卷底片大约只能拍三十几张照片,拍完之后则需要另外花钱冲洗才能看到成品,所以每一次按下快门前都必须确认再确认,没办法先乱拍一通再来慢慢选择。 接近中午,园区的广播开始引导大家到餐厅集合用餐,中餐是採用合菜模式,一桌十人,由老师帮忙安排座位,人满直接开动不用浪费时间等其他人。 用完餐,我们往另一边走,映入眼帘的游乐设施,让我有种去动物园时从可爱动物区踏入兇猛动物区的莫名错觉。 佑丞倒是显得很亢奋,毕竟这是表现勇者无惧给某人看的大好时机。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陪他一起玩了除去旋转类的所有游乐设施。 汤姆和柏睿则是勉强挑了几样相对温和的搭乘,例如旋转木马。 比较让人意外的是岑蔚然,只要有同学邀约,无论是云宵飞车还是自由落体,她都来者不拒,有些甚至还玩了两次,感觉比佑丞还更加乐在其中。 果然,人不能只看表面。 第一天学校只排定这个行程,原以为时间应该足够,但实际上扣掉车程和大排长龙的游乐设施,真要每项去排队大概玩不到一轮就差不多要集合离开了。 入住的饭店座落在夜市旁,房间早在出发前就安排好了,四人一间。 下了车,各班的老师在大厅不厌其烦地再次宣达注意事项,顺便分发钥匙。 「赖禹衡,」佑丞低着头小声说:「老师说话就说话,眼神为什么一直飘向我?」 『当然是说给你听的,』我往他后脑勺敲了一下,『不看你看谁?』 「一天说三遍,」佑丞侧脸看我,「别说人,牛都听到都会背了。」 『谁叫你这么坏。』我顺势揑住他脸颊,说:『比牛还难教。』 「唉!」佑丞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一不小心长大成无趣的大人怎么办?」 『说得很有道理,』我仔细端详他的脸,嫌恶地说:『不过别怕,你应该只会变成无耻的大人。』 「记得你以前对我很尊敬的,」佑丞目光放远,轻叹了一声,「唉!真怀念刚认识那段时光,大家可是相敬如宾啊!」 『尊敬?有这种事?』我认真地回想,到底是哪个曾经或哪个环节让他產生了这种误解。 「嗯!尊敬,」佑丞眨了眨眼,「就是看着我时眼睛会闪闪发光的那种。」 『对了,』幻想不值得讨论,我赶紧转移话题,『这期少年快报买了吗?』 「还没,」佑丞摇头,「这期不是换你买吗?」 『所以确认一下,以免重覆,』我笑了笑,『怕你等不及先买了。』 「越来越奸诈了,」佑丞假哭了几声,「把我认识的那个纯真少年赖禹衡还来。」 「全班最奸诈就你,我们才想哭咧!」汤姆的声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 克卜勒 chapter 3-4 原订行程晚餐自理,拿完钥匙放好行李,稍做休息后,我们选了间在饭店对面,招牌有些斑驳的牛肉麵店用餐。 「好,」用完餐佑丞立刻提议,「可以去夜市了。」 『走吧!』我抬头看墙上的鐘,时间刚过七点,回饭店好像有些太早。 「十七号,你终究要去夜市的,」汤姆没有反对,只是无奈地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 「你们不觉得那间麵店看起很好吃吗?」佑丞像隻无尾熊似地环着柏睿的脖子,只差双脚没夹上去,「如果没去吃我晚上会睡不着,我睡不着就会一直吵,我一直吵你们也一样没得睡。」 这种乍听之下非常理直气壮的蠢话,他总是说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反正都来了。」柏睿点头,任由身上掛着活体累赘。 『对了,』我忽然想到,『底片有带出来吗?』 「当然,」佑丞放开柏睿,从口袋掏出一捲底片,「在这里。」 原本是毕业旅行结束才要送去冲印的,但他说有些疑虑需要提前釐清。 「所以,」汤姆问,「你的毛病到底是什么?」 「疑虑啦!你才有毛病,」佑丞白眼,「问这么多,洗出来不就知道了。」 「那边有一间,」柏睿先是轻推了他一下,再指着和麵店隔了四五个店面的照像馆,「自己去快一点。」 或许是真的想釐清什么,佑丞虽然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嘴上却难得没有抱怨,自己默默地将底片拿去冲印。 我们在原地等不到五分鐘,就看到他从照相馆走出来。 「要两个小时,」佑丞伸出两根手指,「先去夜市,回来再拿。」 这天不是假日街上人潮不多,前往夜市途中遇到的几乎都是同校学生,有些刚要去吃晚餐,有些则已经买好准备带回饭店享用了。 我和柏睿、汤姆并肩跟在佑丞后头,不确定知不知道路,但他总是喜欢像个路队长似地走在最前面,深怕落后了别人。 「那不是班长吗?」等红灯时,佑丞指着马路对面一群女生。 虽说有点距离,但岑蔚然在班上女生中算高,即便不刻意找寻,目光也很容易就落在她身上。 「他身上是不是装了追踪器,」柏睿皱眉,「还是班长雷达之类的。」 『简直米格鲁。』眼前的佑丞让我想起家里那隻无论在瞎忙什么,都能第一时间发现食物的笨狗。 「可怜的班长」汤姆摇头,「根本被鬼缠。」 「班长。」佑丞提高音量,完全不理会我们冷嘲热讽,自顾地挥手往前,要不是红灯阻挡早衝过去了。 和早上假装不期而遇的他判若两人,果然是疯一样的男子。 『大侠留步。』眼看才转绿灯他又要一马当先了,我立刻将其拉住。 「兄台何故,」佑丞回头,口气不悦,「如此百般阻扰?」 『马路如虎口,』我一脸正色,『行人小心走。』 「英雄请放手,」佑丞顿了顿,「鄙人自己走。」 「二位,」柏睿抱拳,态度恭敬,「可否听在下一言?」 「胖施主请说,」佑丞双手合十,「老纳在听。」 「大师,」柏睿没好气地说,「再不走就红灯了。」 「快走啦!」汤姆笑了起来,「有够白痴。」 过了马路,佑丞逕自加快步伐,还频频回头招手催促我们跟上,月色之下感觉很像正准备刼镖的山贼头目。 「看来,」柏睿似乎也有同感,「龙门镖局这趟怕是跑不掉了。」 「还来?」汤姆脸上始终掛着笑容。 『赶屁,』我对着佑丞说,『要不要帮你叫车?』 「不必,」佑丞一口回绝,「别扯后腿就行了。」 『怎么会,』我笑容諂媚,『忘了我早上还鼓励你吗?』 「孩子,你无邪的笑容,」佑丞语重心长地说:「更加深了我的迟疑。」 「十七号,」汤姆指了指前方,「你的雷达在呼唤你了。」 沿着指向看去,岑蔚然正开心地向我们挥手,旁边还站着一个矮她一截的女生,而原先和她走在一起的其他人则已经走远。 『邱小妞。』走近后,我先对岑蔚然点了点头,再和她旁边的人打招呼。 邱小妞本名邱涵育,是班上的学艺股长,个子瘦小,一头清汤掛麵再加上招牌靦腆笑容,给人一种文静温暖的感觉,而她本人也确实如此。 人以群分,果然好学生的朋友还是好学生。 「你们吃饭了吗?」岑蔚然问。 「当然,」佑丞看着我们,然后毫无愧色地说:「还没。」 我也没打算多说什么,因为依他的逻辑,刚才确实只吃了麵没吃饭。 「嗯,」岑蔚然笑了笑,「一起走吧!」 接近夜市人潮逐渐多了起来,不过还不到拥挤的地步,即使没紧跟在岑蔚然后头也不至于被打散。 『等一下不管我们点什么你都要主动付钱,』我手搭着佑丞肩膀,『知不知道?』 「没错。」柏睿附和,「身为男子汉要大方一点。」 「灾啦!」佑丞一脸不满,「吸血鬼都比你们有义气。」 『去跟吸血鬼当朋友不会,』我推了他一下,笑说:『快跟上你的明灯。』 「吸血鬼应该会嫌吵。」汤姆冷冷地补上一箭。 克卜勒 chapter 3-5 「想吃什么?」夜市入口前,岑蔚然停下脚步。 『麵,』我停顿了一下,摇头说:『不要。』 「麵不要?」岑蔚然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嗯!」柏睿点头附和,「今天不要麵。」 因为读书团的关係,我们偶尔会一起吃饭,有时候是开始前的晚餐,有时候是结束后的宵夜,日子久了,多少都知道一些彼此的喜好或习惯。 像是我和柏睿喜欢吃麵食,佑丞喜欢水饺配酸辣汤,汤姆喜欢各种肉类,岑蔚然和苏唯星则比较随和没什么明显喜好。 「吃火锅怎么样?」佑丞不加思索地指着前方一摊石头火锅,「这种天气吃火锅最适合了。」 「好。」岑蔚然立刻举手,「我喜欢吃火锅。」 「我也赞成。」柏睿和汤姆也跟着举手。 『可以吗?』我问存在感比柏睿还要薄弱的邱涵育。 她轻轻点头,脸上一如继往地掛着平易近人的亲切笑容。 虽然一样不爱说话,但邱涵育的眼神和苏唯星相较之下明显柔和许多,可能是职务关係,前者总是轻声细语地拜託我们作业要按时缴交,而后者出场时则是挟带着一股被戏称为女杀手的超强气势。 「共锅就不会被班长发现我们刚才偷吃牛肉麵了,」点完餐,佑丞以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聪明吧!」 每次听到佑丞洋洋得意地说「我聪明吧!」我都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他自以为的天衣无缝,事后都证明这件天衣不仅有缝还特别大洞。 『谁在跟你偷吃,我们可是吃得光明正大。』我才不在乎岑蔚然会不会发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生命共同体,知不知道什么叫义气?」佑丞握拳,一样也不在乎我理不理他。 『义字倒过来写不就是我王八。』我淡淡地说,『傻瓜才讲义气,尤其对象是你。』 「好啦好啦!拆字大师好棒棒。」佑丞敷衍地拍了几下手,「总之别拆我台就行了。」 『只要大爷捨得花钱,』我諂媚地笑说,『小的们肯定守口如瓶。』 「真的是吸血鬼。」佑丞用力地搥了我一下。 夜市的石头火锅不管在哪个城市都是相同面貌,红色长桌搭配黑色圆凳,小型瓦斯炉上方放着黑色石锅和一群又一群围着取暖的人们。 入座后,老闆先是倒油接着点火热锅,再依序将洋葱、蒜头、肉片放入拌炒,瞬间一股热气夹杂香气扑鼻而来,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果然,冬天就应该吃火锅,尤其是身处户外又低温的此刻。 等待火锅煮滚的空档,我们七嘴八舌聊着今天所发生的趣事,汤姆还顺道提到了陈歌安那鬼哭神嚎的惊人歌声,惹得大家笑声连连。 看来深受其害的不是只有我。 「你们几个,」岑蔚然脸上笑容还没褪去,「今天好像特别客气?」 虽然有持续动筷,但速度还是让我们洩了底,平时虽说不上狼吞虎嚥,但也绝对不是如此细嚼慢嚥。 『你不知道吗?』我昧着良心回答,『我们最注重用餐礼仪了。』 「我、才、不、信。」岑蔚然缓缓摇头。 『不信你问十七号,』我把问题丢给佑丞,『他说自己从小就是餐桌礼仪王。』 佑丞专注地吃着沙茶酱上的葱花,表现出餐桌礼仪王该有的做作模样。 「十七号,」汤姆没放过他,「妈妈说做人要坦率啊!」 「那是你妈,」佑丞低下头小声回嘴,「又不是我妈。」 「你们吃过了吗?」岑蔚然问。 答应不拆台的,所以我们都没有回答,只是意有所指地将目光移到佑丞身上。 「那个......」佑丞犹豫了一下,才语带含糊地说,「刚刚只是因为太饿,所以才稍微先吃一点点麵,以免体力不支走不到这里。」 『不只一点点麵,还有一点点豆干。』我补充。 「不只一点点豆干,还有一点点海带。」柏睿说。 『不只一点点海带,还有一点点猪耳朵。』我接着说。 「不只一点点猪耳朵,还有一点点花生。」柏睿又说。 「别忘了还有牛腱,」汤姆一脸陶醉,「滷牛腱真是好吃。」 「对对对,都一点点一点点的。」佑丞尷尬地笑了笑,「难怪大家现在还有点饿。」 『还饿就多吃一点。』我趁机捞了几条没人爱的小热狗到他碗里。 「那我不客气了,」岑蔚然舀了一大匙火锅料给邱涵育,「小妞我们多吃一点。」 我偷偷观察佑丞,他虽然表面看上去一付轻松自在,但脸上那份尷尬却没有完全褪去。 或许,也只有在这个经常感到彆扭的青春岁月,才会为这种芝麻小事傻傻纠结。 吃完火锅,我们继续随意走走看看,夜市范围算大,除了各式小吃之外,还有许多卖衣服、饰品、玩具、五金用品和游戏类的摊子。 「失算。」汤姆露出可惜的表情。 「真的。」柏睿笑说。 原本要拗佑丞请客的,但岑蔚然和邱涵育坚持不肯,连累原本打定主意要白吃白喝的我们也跟着荷包失血。 『没关係,还有很多机会。』我四处张望,看看有什么东西适合拿来敲他竹槓。 「最好吃死你们。」佑丞故意用肩膀撞我。 『我们说好要把你的旅费全部吃光。』每次看他到他掏钱时的苦瓜脸都觉得特别有趣。 刚认识时佑丞很会装穷,有一次我们吃完饭要结帐发现身上钱不够,他才逼不得已,默默地从袜子里拿出一张千元大钞。 后来他的解释是因为当时大家还不够熟,所以不想暴露出他富二代的身份。 但,他真的不是富二代,充其量就只是个零用钱比小学生多一点,且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学生罢了。 「记、住、我、一、定、会、报、仇、的。」佑丞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用力地说。 『好好好,我会牢牢记住的,』我指着前方不远处,『简大爷,你看我们先来隻霜淇淋降降火如何?』 「我也要。」柏睿和汤姆异口同声。 「不过,」掏钱的时候,佑丞一脸疑惑,「这种天气为什么要卖冰?」 克卜勒 chapter 3-6 买完霜淇淋,佑丞在射水球的摊子前停下,回头问我们,「要不要来比赛?」 『来吧!』我勾了勾手指,『孩子。』 「孩子?」佑丞想都没想,「最输的叫赢的爸爸怎么样?」 『叫就叫,怕你不成,』我加码,『一直叫到今天结束。』 「笑你不敢。」佑丞一脸不屑。 『我才怕你不敢咧!』我更不屑。 「不愧是十七号十八号,」汤姆竖立大姆指,「传说中拥有小学生灵魂的中学生。」 佑丞不理会汤姆揶揄,询问大家参赛意愿,柏睿不愿冒着必须叫他爸爸的风险立刻一口拒绝,岑蔚然和邱涵育则选择当啦啦队,在一边观战加油。 最终只有一开始呛声的我们加上汤姆下场比赛。 佑丞付完钱后,由柏睿宣佈第一届夜市盃射水球大赛正式开始。 规则是十支飞镖射中最多颗水球的人得胜,顺序则用学号决定,汤姆学号是十二号最先,佑丞居中,我殿后。 『育泽育泽,』我在汤姆准备出手时说,『屡遇挫折。』 「果然是小学生。」汤姆没好气地说。 结果是十中六。 「班长,换你帮佑丞加油了。」柏睿想了想,又附到岑蔚然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好,看我,」岑蔚然拉了拉袖子,一付蓄势待发地认真模样,「要来了喔!」 『开始。』我指着摆好姿势的佑丞。 「佑丞佑丞,」岑蔚然故意停了一下,再提高音量,「功败垂成。」 「班长,」佑丞瞬间定格,表情复杂地说:「非常感谢你的加油与鼓励。」 「不客气。」岑蔚然甜甜一笑,彷彿她方才说的是,「佑丞佑丞,马到功成。」 虽然受到打击,但佑丞成绩不差十中七,赢了汤姆一分。 轮到我的时候,柏睿看了看邱涵育,后者露出微笑,接着用非常轻柔地声音说:「禹衡禹衡,持之以恆。」 有人加油固然开心,但不是应该说些百发百中、百步穿杨之类的吗? 怎么会是功败垂成和持之以恆。 最终,我只有十中四,瞬间成为多了一个爸爸的人。 「叫吧!」佑丞双手叉在胸前,一脸正色。 『那个......』我用细不可闻地声音说,『爸。』 「什么?」佑丞皱眉,手放在耳朵上,故意装成听不清楚。 『我说......』我语带含糊,『爸。』 「是不是输不起啊?」佑丞露出顾人怨的笑容。 『爸。』我提高了音量。 「乖孩子。」佑丞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刻意和他保持好几步的距离,直到一段路我才想到对策,主动开口:『爸,我想吃草莓。』 「......」佑丞无言地盯着我看。 『爸,那件衣服很好看,可以买给我吗?』走没几步,我又开口。 「......」佑丞依旧无言。 『爸,我要玩套圈圈。』我不死心地一直要求。 「......」佑丞越走越快。 『爸,你裤子破了。』 「......」佑丞停下脚步查看。 『爸爸爸爸爸。』 说也奇怪,这样叫着叫着居然就耻度大开了,原来的尊严和心里障碍都不知道跑哪去。 随着我一路上猛叫,岑蔚然和柏睿他们也在后头狂笑不止。 「爸你去死啦!」最后是佑丞先投降,没好气地说:「倒了八辈子楣才会当你爸。」 『爸,您快别这么说,』我面带微笑,『孩儿还想吃片鸡排再回饭店。』 「孩子、我们、现在、立刻、马上,」佑丞一手搭在我肩膀,「断绝父子关係。」 『爸,不行喔!』我坚定地摇头,『按照约定今天还有四个小时才结束。』 「孩子,为父深怕按捺不住失手打死你啊!」佑丞跟着摇头,「这完全是为了你着想知不知道?」 『爸,』我笑说,『我不怕。』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汤姆语带哀伤地说:「即使是短短几小时的亲情,也够回味一辈子了。」 「真感人。」柏睿假装拭泪,「好后悔没参加第一届夜市盃射水球大赛。」 「错失了一个认贼做父的机会。」汤姆一脸可惜。 「你们别闹他了。」岑蔚然忍着笑。 「班长最有正义感了。」佑丞无耻地说。 逛完夜市回饭店途中,我们遇见了两三群也正好要回去的同班同学,一行人由原先的六人变成浩浩荡荡的将近二十人,其中也包括陈歌安和于冠宏。 『阿甘,』我看陈歌安手上提了好几袋食物,『你买这么多是要餵鱼还是餵猪?』 「给于冠宏吃就是餵鱼,」陈歌安笑了笑,「给十七号吃就是餵猪。」 「猪就猪。」佑丞平时被攻击惯了,也不以为意,直接从陈歌安的袋子抽出一支串烧吃了起来。 我们打打闹闹,边走边聊,在接近饭店不远处时,走在前面的同学问说:「那是风纪吗?」 「怎么可能,」于冠宏说,「风纪不是发烧请假没来。」 「可是很像内。」陈歌安点头,「你不觉得远远地有股杀气步步进逼吗?」 「屁啦!」于冠宏不以为然,「杀什么气,毕业旅行又不是上课。」 「维持秩序是不分时间地点的。」陈歌安问岑蔚然,「班长你说对不对?」 「是唯星没错。」虽然有点距离,但岑蔚然却非常肯定。 「我就说吧!」陈歌安一脸得意。 穿越人群,我的目光落在苏唯星身上,她双手提着行李,抬头看着饭店大门,无法由神情阅读的情绪,在我眼中散发出独特的孤寂感。 「唯星,」岑蔚然拉开嗓子大喊,「苏唯星。」 「唯星,苏唯星。」邱涵育个子不高,声音也不大,只能垫起脚尖挥手。 「真的是风纪来了。」大家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感觉非常开心。 听到声音,苏唯星缓缓转头,或许是被庞大阵容吓到,她先是一愣,接着才流露出一抺笑容,一抺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灿烂笑容。 像星光一般,在夜空之中绽放开来。 克卜勒 chapter 3-7 大家将她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她身体状况。 我一直以为当风纪会得罪很多人,还真没想到她这么受欢迎。 看来记恨的只有佑丞和以前的我。 「我先去找老师报到。」寒暄几句后,苏唯星说。 「嗯!」岑蔚然问,「你知道老师的房号吗?」 「知道,」苏唯星点头,「老师打去家里时有说。」 「我把行李拿回房间。」岑蔚然接过行李,「你先去吧!」 「那我陪唯星去。」邱涵育说。 「谢谢。」苏唯星转身,在一群人簇拥之下进了电梯。 「我想拜託你们一件事。」一直等到电梯上升,岑蔚然才开口。 「班长请说。」佑丞挺身而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但以我的角度来看就只能用「狗腿」二字形容。 「麻烦你们先去超商买一些零食和饮料,」岑蔚然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五百元钞票给我,「我们待会在交谊厅陪唯星聊聊天或是玩游戏好吗?」 『没问题。』我点头,接过钞票。 女生就是细心,如果是我,最多问佑丞吃饱没。 「那我先把唯星的行李拿回房间。」岑蔚然走了几步又回头,「麻烦你们了。」 「这么点钱你出就好不会?」岑蔚然身影消失在视线后,佑丞立刻说。 答应的人虽然是佑丞,但或许觉得他可能不会拿,所以岑蔚然反而把钱给我。 『爸,我只是国中生,而且你也没给零用钱啊!』我给了他一个白眼,『还敢囉哩叭嗦。』 「别忘记,我们刚才已经正式断绝父子关係了。」佑丞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百元钞票,「拿去买药啦!」 『不行喔!』我接过钱,摇头说:『说好叫到今天结束的,男子汉一言既出,四狗难追。』 「你最好被野狗追都不跑。」佑丞斜眼看我,「走啦!」 我们在超商随意挑了几样饮料零食,结帐时我拿出佑丞那张皱巴巴可能曾经藏在袜子里的五百元钞票付钱。 『你自己拿去还岑蔚然。』突然变大方的佑丞还真让人不习惯。 「你拿啦!这点小忙也不帮,」佑丞先是抱怨,再自我吹嘘一番,「不知道为善不欲人知是我的做人宗旨吗?」 「为善怕人不知吧你。」汤姆吐槽他。 回饭店途中,我隐约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交谊厅空间算大,有十几张圆桌,每张圆桌搭配六张座椅,容纳数十人应该没问题,进去时大约有一半位置已经有人坐了,尤其是靠窗的好位置更是一个不剩。 选好座位,我们将饮料零食放在桌上,等岑蔚然和苏唯星下来。 「说不定邱小妞也会来。」柏睿从其他空位搬来一张椅子。 「没事献什么殷勤」佑丞碎唸。 「我这叫先见之明。」柏睿不理会佑丞,把椅子挪进空位中。 大约十分鐘后,岑蔚然带着苏唯星和邱涵育一起来,柏睿果然有先见之明。 一开始我们话题围绕着明天的行程还约好一起行动,接着又玩了一些旁人看起来很蠢但很适合同乐的游戏。 例如虎克船长和心脏病之类的。 有佑丞在的场合,大家情绪都会莫名地变得特别高涨,害得其他桌目光都往我们这边投来。 欢乐归欢乐,但玩游戏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依旧想不起来。 「相片。」玩到一半佑丞忽然像鬼附身一样站起来,接着看了看錶,「惨了,照相馆九点半就关门了。」 『对,相片。』我喃喃,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想不起来的事。 我抓起他的左手,錶上时间显示是九点四十分。 「明天出发前照相馆肯定还没开门。」佑丞语气有些着急。 『单子给我,我去看看。』看在他刚才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份上,我不忍心打断,所以自告奋勇。 「我也去。」意外地,开口的人居然是苏唯星。 照相馆在饭店斜对面只隔了一个路口,到达门口时铁门已经放了一半,不过店里的灯还亮着玻璃门也没关,我矮身鑽进去拿出单子表达来意,老闆说他铁门没全关就是在等我们来拿相片,因为他知道我们是来毕业旅行的,明天一早就会离开了。 跟老閭道谢离开后,手上拿着照片,我还是猜不到佑丞要确认什么。 难道是翻白眼或是抓屁股的瞬间被拍到,想摧毁照片? 『身体还好吗?』回程过马路时,我问。 「嗯,还好。」苏唯星轻轻点头,「中午就退烧了。」 『说实话,』我开玩笑地说:『你今天是不是单纯睡过头?』 「怎么可能,」苏唯星语气一贯地平淡,「我又不是你。」 『上学可以睡过头,玩可不行,更何况是毕业旅行,』我认真地说,『而且我还比平常早起半小时。』 「真难得,」苏唯星笑了起来,「和毕业旅行一样难得。」 『是和运动会一样难得,』我跟着笑,『这样一年至少有一次。』 不得不说此刻的苏唯星,笑起来和平常在学校时真的判若两人,一种是带着星光般的透亮感,像是能轻易穿越别人严加看守防线的笑容,另一种是女杀手,即将动手的女杀手。 除去女杀手这三个字,外,我实在没有其他形容词形容她不笑时的那股狠劲。 『想看相片吗?』我说,『都是今天早上拍的。』 「可以吗?」苏唯星问,「你们都还没看。」 『没关係,反正以后要看几遍都行。』我一脸无所谓,『而且我一点也不想看佑丞的相片。』 「嗯!」苏唯星微笑,「那我先帮你过滤掉有简佑丞的部份。」 『麻烦你了。』我会心一笑。 「不客气。」苏唯星语气轻柔。 克卜勒 chapter 3-8 我们在饭店外的露天座位坐了下来,我随手将整个装相片的纸袋交给她。 拿出后,苏唯星一张接着一张仔细观看,像是要从相片中填补今天自己缺席遗憾似地专注。 「你们笑得很开心呢!」苏唯星目光停在一张我们四人的合照上。 『是啊!』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就是看上去有点傻气。』 「你笑起来很好看。」苏唯星忽然说,不过语气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彷彿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真的吗?』我有些惊讶。 惊讶是因为佑丞总用諂媚或猥琐来形容我的笑容,反正不曾有过好话,虽然我也都这样攻击他。 「我是说真的。」苏唯星想了想,「有种阳光普照的温煦感。」 『还好不是佛光普照。』我笑了笑。 「用雨露均沾好像也可以。」苏唯星补充。 『雨露均沾?』我眉头微皱,一时还参不透其中含意。。 「呃!」苏唯星自己也笑了出来,「这样形容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嗯......』我沉吟了一会儿,『怪不怪我不知道,但只能说很特别。』 何止特别,参透后简直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这样你才会印象深刻。」苏唯星笑容依旧,「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想起曾经有个女生用『雨露均沾』来形容你的笑容。」 我认真地看了看眼前的她,即使没有这句「雨露均沾」,我想,我也会记住这个和我并肩坐在陌生城市中,一起看着相片的女生。 乍看之下虽然有些淡漠,但相处后,却会发现她闪耀着如同星星般地动人光芒,只是从不轻易示人。 「分好了,」苏唯星将大约一半的相片递给我,「这部份是没有简佑丞的。」 接过后,我故意撇过头装做不敢直视相片的模样。 「怎么了?」苏唯星好奇地问。 『阳光太刺眼了。』我一手遮住眼睛,一手将相片覆盖。 「欠揍喔!」苏唯星抡起拳头。 回到交谊厅,佑丞紧张地盯着我手上看,想确认我有没有顺利达成任务带回相片。 『拿去啦!』我把整个相片袋拋给他。 「这么神圣的东西怎么可以用丢的?」佑丞手没有漏接,嘴巴却不忘抱怨两句。 『还是用快递寄给你?』面对他我都快常驻白眼了,『那叫拋,不叫丢,没看过拋绣球吗?』 「怎么怪怪的,」佑丞边看边问,「赖禹衡你有偷看吗?」 『哪里怪了?而且我想看就看,需要偷看吗?』我语气平淡,『又不是你的写真集。』 「前半段没一张有我入镜的,」佑丞皱眉,「而且顺序也太不对。」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去问老闆。』我总不能说脏东西被苏唯星过滤掉了。 「真的很会疑神疑鬼。」汤姆拿走佑丞看完放在桌上的相片,「十七号你到底要确认什么?」 「我想确认你和猪老大最近有没有变胖。」佑丞明显乱答。 「最好是,」汤姆也不纠结,「不说就算了,反正你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问了也白问。」 「那还硬要问。」佑丞一脸不在乎。 「你们吼!」岑蔚然好像觉得很有趣,「真的很爱斗嘴。」 『真的,在下去一定没完没了,』我看着墙上的鐘,指针刚好落在十点半的位置,『散会吧!明天还要早起。』 回房后,我们先轮流盥洗,接着又一起看了一下电视,才准备熄灯。 这样和同儕二十四小时相处的机会很少,所以情绪一直都很亢奋,即便累了一天,熄灯后还是话题不断,捨不得马上入睡。 『你到底要确认什么?』望着天花板我问隔壁床的佑丞。 「说了你们也不懂。」佑丞的声音从右边传说。 「就是不懂才问。」柏睿睡我旁边。 「对啊!」汤姆说,「说不定我们也能提供点意见给你参考。」 「不用,我最怕你们提供意见了。」佑丞一口回绝,「餿主意三人组。」 「说嘛!」我们三个起鬨,「说嘛说嘛说嘛!」 「好啦!烦死了。」佑丞考虑了一下,「不过不准笑,知不知道?」 『笑的是小狗。』我立刻做出承诺。 「真的。」柏睿和汤姆也答应。 「看你们都拍得很随便,」佑丞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想确认有一些和班长的合照拍得好不好。」 『害羞个屁啊!哈哈哈,』大笑之馀,我也不忘履行承诺,『汪汪汪。』 「好啊!说不笑还笑,死定了你。」佑丞起身直接跳过来,双脚往我身上一夹,「让你嚐嚐我的夺命剪刀脚。」 『你们两个别在旁边看快救我啊!』我拍床求饶,不得不说佑丞的夺命剪刀脚真的很厉害,别看他脚细细的,夹起来力道之大都快让人喘不过气了。 柏睿和汤姆在旁边一直笑,完全没出手相救的意思。 『大侠饶命,小人下次不敢了。』我痛到眼泪都快飆出来了。 「不敢?」佑丞先是放松,再用力一夹,「用狗语跟我道歉。」 『汪汪大爷,汪汪您汪汪大人汪汪有汪汪大量,汪汪请汪汪原谅汪汪我。』我用国台语之外最擅长的第三种语言死命求饶。 「再敢造次,」回自己床舖前,佑丞撂下狠话,「下次就夹爆你。」 『他们两个也有笑,』死里逃生后,我痛苦地揉着被攻击的部位,『为什么只夹我?』 「笨。」佑丞已经躺平,「他们的身材只夹得到脂肪,根本不痛不痒,不夹你我夹谁?」 还真有道理。 『你们最好只顾看戏。』我哀怨地说。 汤姆不救就算了,怎么连柏睿都逃离战场隔岸观火。 「汤姆说总要有人牺牲。」柏睿的口气中充满歉意,「对不起啦!」 『死汤姆,下次......』我想想不对,佑丞应该打不过他才对,所以马上改口,『下次帮我打爆十七号。』 「没问题。」汤姆一口答应,顺便送我一个大姆指。 佑丞没有反驳也不敢反驳,因为汤姆的手臂已经练到和他的大腿一样粗了,平常斗斗嘴可以,要像刚才的场面,求饶的绝对是狗屁夺命剪刀脚。 『不说了,明天六点半就要起床,』我继续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大家晚安吧!』 「晚安。」他们三人同时说。 互道晚安后,终于结束既愉快又漫长的一天,而这些满满的愉快中,让我感到特别开心的,又莫过于原本因为发烧没办法来的苏唯星最后还是来了。 『爸,晚安。』我补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 「去死啦!」佑丞笑骂。 接着又是一阵嘻闹,只是没多久后就变成规律的打呼声了。 克卜勒 chapter 3-9 第二天的行程走观光路线,相较之下比那些云宵飞车和咖啡杯之类的轻松多了,经过昨天的洗礼,不得不说,那些发明游乐器材的人,简直是以虐人为乐嘛! 这样忽高忽低转来转去,除了得到晕眩呕吐感之外还有什么? 「勇者的证明。」我问佑丞时,他是这样答的。 完全没有参考价值,不过我原本也没抱什么期待就是了。 这天学校只安排两个行程,在第一个景点短暂停留后,剩下的时间都消耗在第二个景点观光窑厂上。 窑厂不仅介绍陶器的歷史文化,还另外开设了陶艺教室让游客能实作陶器带回家当纪念品。 虽然整个流程需时很长,但多数人还是耐心将其完成,感觉很像是上了一天的工艺课,只是换了地方换了老师。 离开窑厂的时候我们人手一盒,说说笑笑的丝毫不见疲累感,只是佑丞故意走路一拐一拐,让自己在人群中有种略带凄凉的突兀感。 『受伤的流浪汉?』我先猜测再顺便推他一把,『正常一点会死是不是。』 「刚去领完便当的流浪汉?」柏睿摸着下巴,「这次有点难猜。」 「想太多了,」汤姆笑说,「就只是发病的十七号。」 「猪老大的答案最接近,」佑丞笑嘻嘻地,心情非常好,「你说我们今天晚上做点什么好?」 「昨天好像一口气做太多事了。」汤姆提议,「要不要来举办腕力大赛?」 「谁想跟你比?」佑丞一脸不屑,接着话锋一转,「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最近人设有点跑掉?」 『你原本的人设是什么?』我很好奇他对自己的定位为何。 「鬼吗?」汤姆略带哀怨地再提出一次,「要不要比腕力啦!」 「幽默风趣、成熟稳重、多才多艺,」佑丞一脸笑意,最后又不要脸的补上,「智慧过人。」 『要不我私下找机会问问岑蔚然,有没有觉得你幽默风趣、成熟稳重、多才多艺......』我一时想不起来,最后那一句,『等等,还有一个什么过人来着?』 「智障过人。」柏睿马上补充。 「十七号,别自取其辱了,矫揉造作、装腔做势、略显浮夸,」汤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真正的你。」 「先不要问,」佑丞完全忽略他们两个的攻击,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还是做原来的自己好了。」 「原来那个矫揉造作、装腔做势、略显浮夸的自己。」汤姆深怕他没听到,又重覆一次,还故意绕到他面前。 「听到了啦!」佑丞不耐烦地说,「别挡路行吗?」 『本来就该自然一点,』我也不笑他,『我倒觉得这样岑蔚然喜欢你的机会还高一点。』 「奇怪,我记得以前不会这样,」佑丞难得认真,「好像是从顶楼那一次之后就变得比较明显。」 『真的是这样,哎!』我叹了口气,不禁回想起那天,怎么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失去自由。 「真怀念顶楼的阳光。」佑丞感伤地说,彷彿自己已经八百年没蹺课了。 『还有那片刻满我们三人身高的水泥墙啊!』我感觉没他那么深刻,大概只觉得过了七百年。 「不过这样也好,离联考越来越近了。」柏睿更无感,他本来就不赞成蹺课,只是习惯了共进退,不然他还当选过模范生。 「你们两个有在管联考吗?」汤姆自然而然地将柏睿排除在外。 「读书团是在参加心酸的喔!」佑丞不满地说。 「要不是班长邀的你会去?」汤姆直接戳破,「说得你去读书团好像是为了读书一样。」 「当然是为了读书还有班长,」佑丞回嘴,「难不成为了你?」 『你有个心魔必须突破。』听到佑丞和汤姆的对话,我突然有所感悟。 「什么心魔?」佑丞问。 『你下次试着直接叫她名字,』我想了一下,『不要再叫班长了,这样比较不会有生疏感,也比较像朋友。』 「是吗?」佑丞一脸怀疑。 『是啦!』我指了指自己,『你看我都没在怕了。』 「可是......」佑丞有些犹豫。 『人生哪来那么多可是,』我耸肩,『不敢就拉倒。』 上车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好入住的地方离窑厂只有半个小时车程。 饭店很大,除了交谊厅之外,和昨天相比还多了温水游泳池、健身房、桌球室、撞球室、图书室等休间设施。 放完行李,趁着晚饭集合前的空档,我们先去绕了一圈,令人意外的,这里居然会有街机房,像魔界村、魔术方块、快打旋风、未来战士这类受欢迎的游戏也一应俱全。 简直是为国中毕业旅行所量身订做的地方。 唯一的缺点就是离闹区太远,没办法像昨天这样跑出去吃吃喝喝,还好有提供晚餐及卖零食饼乾的贩卖部。 吃完晚餐,我们原本准备去打桌班和撞球,但无奈设施多,学生人数更多,无论到哪里都要排队,最后还是只能回到交谊厅聊天玩游戏。 「到底要不要举办腕力大赛啦!」入座后,汤姆又提一次。 「以为我们没人是不是?」佑丞手搭在柏睿肩上,「猪老大,看你了。」 「汤姆应该是想跟你比。」柏睿笑着说,「别拖我下水。」 「不公平。」苏唯星突然开口。 『不公平?』我不太明白她指得是什么。 「你看,连风纪都觉得不公平。」佑丞马上附和。 「比腕力我们怎么可能会赢。」苏唯星看了看岑蔚然和邱涵育,一脸不服气。 「应该不包括我们三个,」岑蔚然不确定地问,「是吗?是吧?」 「当然,」汤姆指着佑丞,「我是要挑战十七号。」 「笑死,」佑丞皱眉,「你是不是对挑战这两个字有误解?」 「应该辗压比较贴切。」柏睿说得对,看上去很像猩猩去找猴子单挑,不过猴子却意外地答应了。 『我赌你能坚持三秒,』我拍了拍猴子的肩膀,『千万别让我失望。』 「加油!」岑蔚然比了个五,「我猜五秒。」 从一两秒到六七秒,大家乱猜一通,唯一的共识就是不会超过十秒。 「死汤姆,」佑丞双手握拳,斗志高昂地说,「放马过来。」 我们起身,把中间位置让给佑丞和汤姆,连隔了几桌的班上同学都围过来关心战况。 「简佑丞要撑过三秒,不然很丢脸喔!」 「十七号加油。」 「人在异乡要更努力。」 「要衣锦还乡啊!佑丞。」 「别让汤姆笑我们虚。」 基于同情弱者的立场,帮佑丞加油打气的人反而不在少数。 「闭嘴啦!没一句真心的。」佑丞拉了拉袖子,一付蓄势待发地模样。 汤姆伸出右手摆好姿势,气定神间地和佑丞形成强烈对比。 『准备好了吗?』我看了双方一眼,将电子錶切换成码錶模式。 「准备好受死了吗?」佑丞将手靠了上去。 「超过十秒算你赢。」汤姆微笑。 「可以用两手吗?」佑丞无耻地问。 「当然不行。」汤姆没好气地说。 『开始。』我按下码錶。 「谁管你。」 佑丞双手齐上,试图奇袭。 『一秒。』 汤姆认真防御,不动如山。 『两秒。』 佑丞满脸涨红,手冒青筋。 『三秒。』 汤姆猛一施力,轻松获胜。 「十七号真不给力,我眼都还来不及眨就输了。」陈歌安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想不到汤姆这么猛。」一旁的于冠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换我。』看到佑丞两手齐出还输得这么乾脆我有些惊讶。 「我试试。」柏睿被激起斗志。 「我来。」 「我也要挑战。」 「让开让开,」一名体型和汤姆差不多的同学挽起袖子,气势十足地说:「老虎不发威,当我十七号。」 班上几名观战的男生都跃跃欲试抢着报名,连隔壁班认识的也是,反正大家一起输就不会有丢脸的问题。 汤姆的战力并没有因为车轮战而消退,反而随着情绪高涨,解决对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轮下来除了柏睿之外,还真没人能坚持超过十秒,包含那名老虎不发威同学。 「真适合去搬冰箱。」佑丞冷冷地说。 哪输都没关係,只有嘴巴不能输一直他所奉行遵守的人生准则。 毕业旅行的第二天,就在汤姆的完全胜利下热闹结束。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会在某个重聚场合,想起这个眾人被一人惨电却又充满欢笑声的愉快夜晚。 克卜勒 chapter 3-10 同行变成理所当然,第三天开始,到达景点后我们会自动地往彼此靠拢,虽不至于形影不离,但也都保持在看得见彼此的距离。 只是,这样的转变不知是否符合佑丞心意,就我而言生活虽然多了不同乐趣,却少了只有男生时那种不计形象,肆无忌惮的打闹。 「衡衡,你有没看过小王子?」队伍后方,佑丞忽然开口。 『有,怎样?』班上的书柜中有一本不知道谁捐献的小王子,我无聊时曾经翻了几遍。 「回答能不能带点感情?」佑丞不满地看着我说:「那你应该知道什么是驯养。」 『你想餵岑蔚然吃草喔!』说到驯养,我脑中就会浮现出餵羊吃草的画面。 「我说的驯养是建立关係。」佑丞一脸认真地说:「因为驯养,我们变得需要彼此。」 『需要彼此?你有没有考虑过岑蔚然的感受?』我想了想,『而且,关係不是早就建立了?』 「有吗?」佑丞面露疑惑,「什么关係?」 『班长和班兵啊!』虽然我觉得官兵和贼更贴切,毕竟之前她一天到晚紧盯着看我们有没有蹺课。 「班兵也没关係,重点是需要彼此,」佑丞耐着性子对我解释,「驯养之前,在她心里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死班兵,但驯养之后,我就会变成好班兵,而不是像你们一样的死班兵,懂不懂?」 『你才死班兵。』我满不在乎地说:『岑蔚然唯一会需要你的地方,应该只有请你上课闭嘴。』 「赖同学,」佑丞拍拍我的肩膀,「别一直泼冷水行不行?」 『不是要泼冷水,感觉你这样一头热,』我拨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很容易受伤的。』 「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佑丞一脸感动,手又搭了上来。 『谁管你,』我矮身躲过,『我是怕岑蔚然受伤。』 「不管啦!反正就是先建立关係,再慢慢累积回忆,接着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无可取代的存在了。」佑丞自顾地说了起来,完全不理会我劝阻。 『做你的白日梦。』我们的对话经常这样,我反对我的,他做梦他的,像两条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白日梦也会美梦成真的。」佑丞露出微笑,似乎对自己的计划相当满意。 「有明确目标,无具体做为。」前方的汤姆突然回头点评,「终功亏一簣,必自取其辱。」 「问你意见了吗?」佑丞语气不悦,「你才长得自取其辱。」 「十七号加油,我和阿甘永远支持你。」佑丞不愧号称人体大声公,方才的对话,连走在汤姆前面的于冠宏都听得清清楚楚。 「对,」陈歌安接着说,「永远支持你自取其辱。」 「佑丞佑丞,自取其辱、佑丞佑丞、自取其辱。」周遭的几个男同学,忽然举手一起小声地呼起口号。 「衡衡,我怎么莫名有种自己很受欢迎的......」佑丞皱眉,「感觉吗?还是错觉?」 『幻觉啦!』走在他旁边,我真心觉得丢脸。 「脾气真差。」但佑丞一点自觉也没有。 晚上,住宿的地方是一处休间牧场,连栋的木屋虽然有些岁月感,但也算乾净简洁,重点是屋外还有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草原。 晚餐过后,多数人自然地往草原聚集,有些人席地而坐、有些人嘻闹追逐、有些人玩起团康,我和佑丞、柏睿、汤姆则是沿着外围的步道边走边聊。 佑丞兴致高昂地和我们分享最近破关的游戏,这原本就是他最常开启的话题,只不过最近被那些为岑蔚然量身打造的计划取代了。 虽然最近没什么时间玩游戏,但为了避免他又提起乱七八糟的烂计画,我还是勉强接了几句,超棒、超厉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简直天才的违心之论。 「你能不能真心称讚我?」佑丞看出了我的敷衍,语气有些不满。 『我哪里不真心了?』我挤出诚恳笑容。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从房间到这里,尤其你这笑容。」佑丞叹气,「唉!看了就讨厌。」 『不信拉倒。』我不置可否。 「你没空讨厌禹衡了。」柏睿指了指来路,远远地就看见岑蔚然和苏唯星正往我们走来,更后面还有相声二人组。 这不是偶遇,我们晚餐前就约好要到人较少的另一侧,一起渡过毕业旅行的最后一夜。 「班长!」佑丞大喊挥手。 「这边。」柏睿也跟着挥手。 「以前你们三个看到班长拔腿就跑,现在居然还会笑脸迎人,」汤姆摇头,语带感慨,「根本是被朝廷招安了。」 「招安就招安,总比流落在外,无家可归好。」佑丞回头看了汤姆一眼,边挥手边说:「这里。」 『这位大哥,手可以放下了。』不知为何,他的热情在我眼中都带着一丝愚蠢气息,而且很容易被察觉。 「这样才能显现出我的热情。」佑丞手还在挥。 『手不酸吗?』轻浮和热情常常只是一线之隔,身为好友我必须提醒他,『但你流露出来的愚蠢远超过你的热情。』 「是吗?」佑丞皱眉,放下停在半空中的手,换上一个略为严肃的表情,「这样呢?」 『看起来又蠢又倒楣。』我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自然一点?』 「猪老大你说,」佑丞先问柏睿,接着目光看向汤姆,「死胖子你闭嘴。」 「我又没说话。」汤姆一脸委屈。 「自然点好。」柏睿简单扼要。 「好,姑且採纳你们的意见,」佑丞在自己脸上揉捏了几下,「就从现在开始自然。」 『拭目以待。』我竖起大姆指算是给他鼓励。 「十七号,怎么看到我们手就不挥了?」于冠宏不知何时超车岑蔚然她们,抢先一步走到我们面前。 「说好的友情呢?」陈歌安紧跟在后,略带不满地说:「说好的热情呢?」 「没一人送一脚就不错了,谁准你们乱超车的。」佑丞语气平淡,「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啊!」 『别跟他计较,』我笑着说:『他现在捨弃热情,改走自然路线了。』 克卜勒 chapter 4-1 「久等了。」岑蔚然走在前方,笑咪咪地向我们打招呼,而后头的苏唯星只是微微点头。 「不会不会,」佑丞赶紧摇手,「一下子而已。」 『如果是我让他等,』我看了岑蔚然一眼,『他应该会一边说没关係一边踢我屁股。』 「真的,」汤姆点头附和,「十七号就是个双面人。」 「才差几步嘛!」岑蔚然脸上地笑容还没褪下,「别这么计较。」 「就是就是,」佑丞拉着我,「走了啦!真爱计较。」 『简佑丞,』我甩开他的手,指了指蜿蜒到看不见尽头的前方。 「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事?」佑丞语气亲切。 『要不要比赛?』我问,『看谁先跑到斜坡那边。』 「当然,不要啊!」佑丞皮笑肉不笑地说:「开什么玩笑。」 『刚吃饱运动一下,』我问其他人,『怎么样?』 「十八号,」陈歌安冷冷地说:「走路,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剧烈运动。」 『不要叫我十八号。』每次被这样叫,我就会联想到七龙珠里面的人造人。 「好的,十八号,」于冠宏摇头,「不过本人已经吃饱超过半小时了。」 「我也不要,」汤姆跟着摇头,「光和十七号走一路就够累了。」 「累是因为你胖。」佑丞瞇着眼,笑容可掬,模样亲切到我都想上前抱他一把。 「嘖嘖嘖,十七号真了不得,」于冠宏看着佑丞,小小声地说:「只要班长在场,连骂人都像在问候。」 反正只要有岑蔚然的场合,他就是展现出各式乱七八糟的笑容,要说虚偽又说不上,因为他的做作是直接且毫不遮掩的。 「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陈歌安皱眉。 「不然是怎样?」于冠宏故意问。 「以前像隻苍鹰,」陈歌安一脸正经,「现在像隻苍蝇。」 「你才肠炎弧菌,」佑丞面无表情,「就你们两个废话最多。」 「那你出赛啊!」陈歌安笑着说:「还是苍蝇只会棒赛?」 柏睿赞赏地竖起大姆指,大家随即笑了起来,佑丞则当没听见。 「我,」正当大家笑成一团时,苏唯星忽然举手,「我可以。」 『你?』看着一直跟在岑蔚然身后的苏唯星,我有些意外。 「嗯,我。」苏唯星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给人一种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感觉。 就问,运动一下而已需要这么壮烈吗? 不过这也正是我认识了快三年的苏唯星,对待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尤其是管理秩序时,根本六亲不认。 「怕了吧!」佑丞一脸得意,彷彿苏唯星是他派出的手下。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国二运动会大队接力赛上,苏唯星从原本接棒时的第五名,硬跑成第一名。 当下佑丞还说她拿着接力棒用尽全力跑的那股气势,很像拿刀在追杀外遇的丈夫。 『不怕,我是我们村里跑最快的。』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毕竟男生在运动方面还是有些先天的优势。 「孩子,追杀能让你跑得更快。」陈歌安笑了笑,想必佑丞那时的话也让他铭记在心。 『不用对我放水没关係。』话虽如此,这句话自己听起来却很像在拜託她放水。 「嗯!不会。」苏唯星露出对他们而言相当罕见的微笑,「你也别放水。」 「这要在电影里,」佑丞转过身,压低音量对其他人说,「完全是准备杀人灭口的笑容啊!」 「不放水没关係,」比赛开时前,于冠宏轻拍我的肩膀,「别被放血就好。」 柏睿随手捡起一旁的树枝,放在地上充当起跑线。 简单热身后,我和苏唯星站在起跑线上等待倒数。 「觉得十八号会赢的就站到十八号后面,觉得风纪会赢的就站到风纪后面,觉得会平手的就自己也下去跑。」于冠宏一付裁判口吻,「有没有问题?」 「没有。」佑丞、汤姆和陈歌安不只异口同声还超级大声,完全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选对有奖品吗?」柏睿发问。 「选输的请选对的吃鸡排,」佑丞提议,「怎样?」 「同意。」除了我和苏唯星之外,其他人都举手赞成。 「倒数十秒,」于冠宏看了看我,没多说什么便直接宣布比赛开始,「十...... 九......八...... 佑丞、柏睿、汤姆和陈歌安四个傻瓜,八目相交,你看我我看你,全在原地不动。 七......六......五......四...... 除去岑蔚然之外,所有人都站到我身后,毕竟本人明显脚长。 三......二......一...... 这一刻,我所拥有的就只有我自己,和另一个傻瓜了。 「够义气吧!」佑丞竖起大姆指,笑容灿烂。 「风纪快跑。」倒数一结束,汤姆和陈歌安立刻紧紧抱住我,让苏唯星先跑了一段路程,才将我放开。 『你们两个给我记着。』起跑前我还是不忘抽空各踢一脚。 「十八号别赢啊!」于冠宏望着我的背影大喊,「我们要吃十七号请的鸡排。」 「都这么大了要懂事,别让大家生气啊!」陈歌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目测距离终点的斜坡应该超过两百公尺,虽然不是什么正式比赛,我还是尽全力跑,不过因为一开始被拖住,结果慢了苏唯星好几步。 「需要这么认真吗?」到达终点后,苏唯星气喘嘘嘘地问。 『你才是,』我追到肺都快喷出来了,『需要这么认真吗?』 「当然,」苏唯星看我一眼后笑了起来,「害我越跑越紧张。」 『你还真是卯足全力跑。』我双手撑着膝盖,边喘边说。 「认真对待是一种尊重。」苏唯星一脸轻松地坐下,感觉已经平復过来了。 『是这样说没错,』我跟着坐了下来,『但佑丞会大失血。』 「他自己提议的,愿赌服输,而且真正失血的是鸡。」苏唯星抬头看着星光点点的夜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好美。」 『真的。』我跟着抬头,远离尘嚣没受光害的夜空真的很美,有一股城市所缺少的透亮感。 克卜勒 chapter 4-2 「衡衡,看这边。」还有一点距离时,佑丞挥手。 『怎样?』话音方落,闪光灯随即亮起。 「没怎样,」佑丞笑了笑,「画面很美,做个纪念。」 「我也要纪念。」陈歌安快步走近,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 「阿甘,你的脸,」佑丞放下相机,语重心长地说,「会破坏画面。」 「你的脸才破坏和平。」陈歌安一脸不满,「还有碍市容。」 「干嘛这样,帮大家多拍一点啊!」于冠宏搭着佑丞的肩,「毕业纪念册可以用。」 「感谢十七号。」汤姆一脸浮夸,「没有你人类会停滞不前,无法进步的。」 「少了这祸害,人类应该会一飞冲天。」陈歌安抬头看着佑丞,「说不定以后毕业旅行都能去火星了。」 「我怎么没想到。」佑丞对嘲讽充耳不闻,随手把相机塞给汤姆,「拯救地球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 『你不用吧!』我看着佑丞,『你这几天拍的照片,多到可以发行写真集了。』 「两本。」陈歌安手指比二。 「是多到可以出两本,」汤姆好奇地问:「还是你要买两本?」 「鬼才会买十七号的写真集。」陈歌安回答地既诚恳又认真。 「最好鬼还托梦叫你帮忙买。」佑丞面语气冷淡。 「别吵了,」岑蔚然拿过汤姆手中的相机,先是确认快门位置,才说:「你们都过去禹衡那边,我帮大家拍。」 「果然是班长,」于冠宏竖起大姆指,「总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十七号是火化自己,污染别人。」陈歌安说得很小声,小到只有在他旁边的我听到。 「还是我来好了。」岑蔚然一开口,阻挡人类上火星的十七号马上自告奋勇。 「果然是十七号,」于冠宏忍不住讚叹,「居然比我还狗腿。」 『对啊!』我点了点头,由衷地说:『你们两个当人真是可惜了。』 「真的。」柏睿附和。 拍完合照,斜坡的草地上我们坐成一排,聊着这几天所发生的趣事,气氛十分热络。 忽然,夜空中一道光亮闪过。 「流星。」佑丞大叫。 「白痴。」陈歌安抠了抠鼻子,「看到流星不赶快许愿,还在那边大吼大叫。」 「你才白痴。」佑丞不以为然,「我许完才叫的。」 「这么快?」陈歌安一脸怀疑,「你是不是平常没事都在准备愿望。」 「许愿就是要快、狠、准。」佑丞骄傲地说。 「有够奸诈的。」于冠宏不屑地看了看佑丞,「我们也有愿望想实现啊!」 「你不知道,」佑丞说,「一颗流星只能实现一个愿望吗?」 「谁规定的?」汤姆笑着问:「你阿嬤喔!」 「反正就是有听过这件事,」佑丞难得耐着性子说:「可以吗?」 『七龙珠里面的神龙,呼唤一次也只能许一个愿望。』我分享青年必备小常识,但没半个人理我,只有陈歌安尷尬地看了我一眼。 「流星。」正当大家七嘴八舌之际,苏唯星指着夜空,默默地说,「我也许完愿了。」 「现在是流星大拍卖吗?」陈歌安声音从原本的平淡转为亢奋,「哇哇哇,流星流星流星。」 听他一喊,原先坐着的我们全都起身,往夜空望去,果然,流星开始大拍卖了,大约每间隔十几秒至多一分鐘就会有一颗或多颗流星落下。 「这是双子座流星雨,每年这个时间前后都会有,」岑蔚然语气轻柔地解说,「只是我们居住在城市里,光害严重,比较不容易看到。」 「凌晨会更多。」苏唯星补充。 比起七龙珠,彷彿这才真的是青年必备小常识。 「这下大家的愿望都有着落了,不要急一个一个来,十七号许过了,滚一边去。」于冠宏指挥若定,模样很像国小放学排路队时的路队长。 「你以为全世界只有我们几个看得到流星吗?」佑丞忍不住吐槽,「许愿比的是眼明心快,谁在跟你一个一个来。」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结的怨?』我笑着问:『上辈子吗?』 「国小。」陈歌安语气淡定,「他们两个是国小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意外。 「因为我也是。」陈歌安说。 『难怪啊!』我恍然大悟。 「难怪什么?」陈歌安问,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巧克力。 『难怪觉得你们三个散发出类似的气息,』我若无其事地拿走他手上的巧克力,『想不到还有这层关係。』 「类似?」陈歌安皱眉,「我怎么有种被污辱的感觉。」 「这是个麻雀虽小,我更虽小的故事。」于冠宏叹气,「你们不是常被班长追杀吗?我们国小也是这样。」 「班长,」陈歌安转向岑蔚然,一脸委屈地问,「你说我们可不可怜?」 「可是......」岑蔚然有些为难,毕竟她也是很常追杀我和佑丞。 『孩子,别哭。』我安慰陈歌安,『被鬼缠不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当事人出声,语气却出奇地温和,「还有什么想知道?需要补充的吗?」 「佑丞还是有优点的。」当了一晚背景的柏睿忽然开口。 「还是猪老大了解我,」佑丞开心地点了点头,「我的好不能只有你知道,快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注目的焦点。」柏睿看着他说:「也是眾矢之的。」 「真贴切,」汤姆附到我耳边小声地说,「种屎之地。」 白话解释就是他有吸引炮火的特质,尤其是段考时,老师的目光总会停留在他身上,这样我们分享答案起来相对容易多了。 「也就是说我和班长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意思。」佑丞硬要和岑蔚然扯上关係,「毕竟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嘛!」 「十七号还真伟大。」陈歌安漫不经心地从口袋掏出巧克力分送给大家,也不知这话说得由不由衷。。 『你是小叮噹吗?』我拆开手上巧克力包装,『口袋怎么有办法塞这么多零食?』 小叮噹是哆啦a梦的旧名,那时胖虎叫技安、小夫叫阿褔,静香叫宜静,是个不知网路为何物,版权意识薄弱连杂货店都有在卖漫画的年代。 「带太多吃不完,便宜你们了。」陈歌安继续检查其他口袋,似乎还有什么压箱宝没拿出来。 『留一点明天回程吃啊!』我咬了一口巧克力,『不然坐车多无聊。』 「明天的我留了。」陈歌安丢了块凤梨酥给我,后问:「还有谁要?」 除了我之外,其馀男生全部举手,其中于冠宏还举双手。 「走吧!要晚点名了。」岑蔚然提醒大家,「垃圾记得带走。」 「好的,班长。」我们异口同声,整齐划一的模样活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羊。 要不是岑蔚然开口,在这样亢奋地情绪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怕是到天亮话题还未结束。 克卜勒 chapter 4-3 往回走时,我刻意放慢步伐,落在队伍后方,离我最近的是苏唯星,也差了十来步。 「走这么慢干嘛!」苏唯星回头,停下脚步。 『没,』我摇头,『来时用跑的,回去想慢慢走。』 「所以,我们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要用跑的,」苏唯星笑了笑,「慢慢走不好吗?」 『对啊!』我也跟着笑,「慢慢走不好吗?』 「谁提议的?」苏唯星脸上笑容依旧,「好像是你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在某个我未曾察觉的时间点后,苏唯星的笑容变多了。 『你最近笑容好像变多了。』我说出心里的感觉。 「不好吗?」苏唯星不置可否。 『这样很好,』我衷心地说:『至少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一定是一直当风纪害的。」苏唯星一脸委屈,「你说我可不可怜?」 我笑了出来,因为她的表情,和方才阿甘抱怨佑丞害他被国小班长追杀时,如出一辙。 「还笑。」苏唯星自己也在笑。 『和以前比起来,』我止住了笑,『你现在很像阿甘说的流星大拍卖。』 「赖禹衡。」苏唯星语气柔和,有种从杀手系转职成治疗系的感觉。 『嗯?』我看了她一眼。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苏唯星问。 『国三的我们,』我反问,『还能许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苏唯星脱口而出,「考上理想中的学校吗?」 『嗯!』我轻轻点头。 即便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无法改变目前最急迫,之于我们的事就是联考。 岑蔚然是、苏唯星是、陈歌安是、于冠宏是,佑丞、柏睿和我也都是。 所谓理想中的学校,从来就不是我们的理想,而是父母长辈的理想。 那些口口声声的为你好,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能逐渐体会理解。 「就算如愿上了高中,」苏唯星看着前方,「日子会有什么改变吗?」 『不知道,但如果你继续当风纪,』我开玩笑地说:『真的就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有人的梦想是一辈子当风纪吗?」苏唯星没好气地说,「多遇到几个你和简佑丞这种的我还不忙死。」 『这么严重?』我故做惊讶。 「拜託你们上高中乖一点,」苏唯星苦口婆心地说:「不要再兴风作浪了。」 『兴风作浪?』我皱眉,『我们是什么鲤鱼精吗?』 「不过你们最近确实有改善。」苏唯星有些欣慰,「尤其是简佑丞。」 『那傢伙说不定真的是鲤鱼精。』我还真打从心底,觉得他是某种妖孽转世的。 「如果他是鲤鱼精,」苏唯星眼带笑意,「蔚然一定是捕鱼高手。」 『你看出来了?』我这次是真的惊讶,『那岑蔚然看出来了吗?』 「她没说我也没问,但我觉得......」苏唯星故意卖关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有。」 明明之前我也觉得这么明显的举动,除非是眼瞎心盲才会看不见,但亲耳听到苏唯星说出口却又感到有些惊讶,人真是矛盾。 『只是再几个月就要联考了,这个时间点,』我想了想,『好像不是很恰当。』 「不管恰不恰当,至少要明确地说出心意,才不会有遗憾。」苏唯星说:「虽然有很大的机会是不了了之。」 『明确说出?』我看了她一眼,『你的个性会这样吗?』 「不会。」苏唯星爽快地否认,「但我会给对方暗示。」 『什么样的暗示?』我好奇地问:『如果对方感觉不到呢?』 「都说是暗示了怎么能明说,」苏唯星笑了笑,「为了避免留下遗憾,敲头好了,敲到他头脑清醒,敲到他能接收到我给的讯号为止。」 『不错,然后约会地点就直接约在医院。』不愧是我曾经心目中的女杀手,连暗示都这么直接。 「这样好像不太好吼!」苏唯星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还是让他连续参加一个月自强教育比较好?」 『你是想要灭了这世界上,所有胆敢对你產生好感的男生吗?』我认真地问。 「我说了啊!」苏唯星说:「这是为了避免留下遗憾,所以讯号强烈一点也在所难免。」 『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我不自觉地陷入了思考。 「连你也觉得有道理,」苏唯星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肯定没错了。」 『感觉会是一段凄惨,不对,』我赶紧摇头,『我是说凄美的爱情故事。』 「最好是。」苏唯星白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言不由衷。」 『什么言不由衷,』我顿了顿,『简直肺腑之言。』 此时,队伍已经和我们越拉越远,只能依稀听到偶尔传来的笑闹声,而听不清楚内容。 「走快点,」佑丞回头,挥手大喊:「要晚点名了。」 『走吧!赶快跟上,』我说,「鲤鱼精跳出水面了。」 「好。」苏唯星轻轻点头,「有机会再帮你们探探口风。」 这一刻,我似乎感觉自己和她更靠近了一些。 回到集合点,班上同学都已经排好队等待老师晚点名了,除了点名之外,老师还是不忘再次叮嚀已经说过三万五千多遍的注意事项。 『你小学是不是有当过路队长?』晚点名结束后,我问于冠宏。 「对啊!」于冠宏说,「你怎么知道,十七号告诉你的?」 『猜的,』我说,『没事了,早点休息。』 「是吗?」于冠宏一脸狐疑,「神神秘秘的。」 『真的没事,疑心病真重,』我笑着说:『晚安。』 「谁叫你和十七号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于冠宏半信半疑地说:「晚安。」 那一天,是毕业旅行的最后一晚,打闹了一整天的我们,在带着各自许下的愿望和对未来的期待中沉沉睡去。 除了简佑丞之外。 「干嘛这么早睡。」 『......』 「......」 「......」 「都死了是不是?」 『......』 「......」 「......」 「衡衡?猪老大?死汤姆?」 『......』 「......」 「......」 「晚安啦!机车。」 『......』 「......」 「......」 「......」 『晚安。』 「......」 「......」 「......」 克卜勒 chapter 4-4 隔天回程,游览车上和来时一样热闹非凡,吃零食的吃零食、玩游戏的玩游戏、鬼哭神号的依旧鬼哭神号。 『你,为什么,』我无奈看着坐在旁边,手拿麦克风的陈歌安,『会在这里?』 「你这边字幕比较不会被挡到,」陈歌安有些不满,「话说你又不唱歌,干嘛不去别的地方坐?」 『阿甘,』我更不满,『你是乞丐赶庙公吗?』 「十八号,别佔着芧坑不拉屎,」于冠宏则是站在走道上,身体靠着椅背,「起来给我坐啦!」 『座位又不是我安排的,要抱怨去找班长。』我虽然嘴里碎唸,但还是起身让位给他。 「就知道你人最好了。」于冠宏諂媚地说,「和十七号完全不同。」 「乖孩子,」陈歌安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小饼乾给我,「叔叔赏你的。」 接过饼乾,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昨晚因为一时大意,没抢先睡着,结果就是惨被他们三个规律打呼声所组成的交响乐团吵到彻夜难眠。 「昨晚去当小偷吗?」岑蔚然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脸色这么差。」 『哪有。』我强忍悲伤,『你都不知道我昨晚经歷了什么。』 「经歷了什么?」岑蔚然好奇,「你们昨晚熬夜哦!」 『没有你们,』我苦笑,『熬夜的只有我一个。』 「怎么说?」岑蔚然乱猜一通,「不会是你发奋图强,唸了一整夜书吧!」 『怎么可能,』我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头去撞到。』 「不然呢?」岑蔚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经歷了一场深夜演奏会,』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听眾只有我一个。』 「他们三个打呼?」岑蔚然缓颊,「可能是白天玩太累了。」 『打呼?我觉得比较像打雷,』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还以为要下雨了,差点爬起来收衣服。』 「哪有这么夸张,」岑蔚然笑了起来,「那你快睡,我不打扰你。」 『没关係,』我看着前方唱到激昂处站起来的陈歌安,生无可恋地说:『反正阿甘还没闭嘴前我也睡不着。』 「你不是有随身听,」岑蔚然用手指了指耳朵,「戴上耳机会好一点。」 『试过了,』我摇头,『没什么用。』 陈歌安堪称灵魂歌王,开口的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像用尽全力似地,暴击了我的灵魂深处。 这种情况下睡得着才有鬼。 「要不,」岑蔚然看了我一眼,「我们来听歌?」 『好啊!』我将一边耳机递给她,『你喜欢谁的歌?』 「都可以,」岑蔚然不置可否,「你有什么就听什么。」 戴起耳机选好曲后,我按下播放键,熟悉的前奏沿着耳机线缓缓地分送到我们耳朵里。 「这是......」岑蔚然微微一笑,「漂洋过海来看你。」 『我听你哼过。』我脑中浮现出第一次去图书馆唸书那天,大家坐在石阶上唱歌的画面。 「赖禹衡,」岑蔚然突然问,「你们会觉得被强迫吗?」 『不会,』我知道她指的是读书团,『虽然放学还要唸书很累,但这个阶段谁不是这样,更何况有这么多人陪伴,又不是孤军奋斗。』 「不会就好,」岑蔚然表情认真,「其实我也很怕多管间事被你们讨厌。」 『别想太多,』我按下暂停键,『而且托你的褔,我们现在打游戏看漫画都多了一分底气。』 「加油,」岑蔚然鼓励地说:「撑过这段时间,爱看多久就看多久、爱玩多久就玩多久。」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真的。』 「不客气,你的谢谢我收到了。」岑蔚然脸上掛着浅浅的笑容。 车子平稳行进,窗外景色不断逝去,我再度按下播放键,直到睡着前,都还能清楚感受到岑蔚然的气息,很近、很近。 车子回到学校时天色已暗,确认完没人遗落在旅行途中后,导师就放大家各自离开了。 「要去吃饭吗?」佑丞询问大家。 「不要,」陈歌安摇头,「我想妈妈了。」 「我也不要,」于冠宏跟着摇头,「我想爸爸了。」 「有人问你们两个吗?」佑丞白眼,「我是问除了你们两个以外的其他人。」 「十七号想打人了。」汤姆笑说。 「我以为你要还我们鸡排啊!」陈歌安一脸委屈。 「其他人也不要。」我和柏睿几乎同时开口。 「算了,」佑丞深深地吸了口气,「都给我滚。」 『别气别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出来玩这么多天了,都早点回家吧。』 陈歌安和于冠宏一个说想妈妈一个说想爸爸,听起来很像开玩笑,但其实离开家里这么多天,心中还是会想念父母,只是这一份想念对于正处中二的我们,在同儕之中还是难以啟齿。 克卜勒 chapter 4-5 解散后,我独自往回家方向走去,一路上同校的学生不少,但本人没像佑丞般拥有丰沛的人脉(顾人怨也有个人字,勉强算是人脉的一种。),所以只能一个人孤单的前进。 「赖禹衡。」等红灯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唯星?』我回头,因为被佑丞耽搁了一些时间,我以为她应该会走在前面。 「走这么快干嘛!」苏唯星嘴里抱怨,脸上却掛着笑容,「差点追不上。」 『怕被拦路抢劫,』我指了指天空,「月亮都出来了,这么晚很危险的。」 「所以不是更应该携伴同行吗?」苏唯星站到我身边。 『这不是找到伴了,』我笑了起来,『开玩笑的,要不是被佑丞缠住,我可能走更远了。』 「他好像不到精疲力尽绝不罢休。」苏唯星目光放在路口往来的车流上,「所以,你们解散了?」 『嗯,大家都累了,』我回头看向学校,『不过,你怎么这么晚走?』 「老师把我和蔚然留下来交待一些事。」苏唯星解释,「毕业前事情比较多。」 『唉!』我叹了口气。 听到毕业这两个字,心里突然百感交集,明明前一刻还觉得失去自由、明明前一刻还觉得压抑无趣,即将离开时却又觉得万分不捨,好像那些课堂上被老师打手心、罚交互蹲跳、伏地挺身和自强教育的画面,都变成了珍贵回忆似的。 「叹什么气,」苏唯星说:「又不是交待你做。」 『我叹气是因为快毕业了。』我有些感慨,『真的快毕业了。』 「毕业就毕业,还有分什么真的假的,」苏唯星不解,「而且,你们一天到晚蹺课,不是巴不得赶快毕业吗?」 『我也觉得很矛盾,身在其中时一直想逃离,真要走了,却又开始捨不得。』我轻轻摇头,心中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默默发酵,像揉合了满满不捨和遗憾失落的综合体,一时无法釐清。 「所以你是捨不得毕业来临,」苏唯星看了我一眼,「还是害怕联考到来?」 『应该捨不得毕业多一点,』我老实说,『毕竟自己有几两重自己清楚,我也不敢奢望自己能考多好。』 「你排名不是都在中段,成绩又不差,」苏唯星想了想才开口:「倒是伯睿成绩好你们很多,不用担心。」 柏睿的成绩大多在前十名内,不知道是天资聪颖还是回家后都悬梁刺股、凿壁借光之类的关係,明明蹺课他也都有份,但功课就是好上我和佑丞不止一截。 『我只求能不输给佑丞,不然一定会被他拿出来说一辈子。』我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张莫名得意的嘴脸。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苏唯星说,「比他多努力一点就不会输了。」 『这不好说,如果他私底下偷偷努力,』我皱眉,『那就很难界定这多一点努力是要多大点了。』 「想这么多干嘛!」苏唯星说,「下一次段考分数出来,不就知道他有没有偷偷努力了。」 『也是,』我有种忽然找到人生目标的错觉,『总之,绝对不能轻敌,这场仗我输不起。』 「神经。」苏唯星笑了起来。 『不过,』我语气认真,『这阵子佑丞倒是改变很多。』 「因为蔚然吗?」苏唯星问。 『嗯!』我点头,『他说想和岑蔚然上同一所学校。』 「那你可以向他看齐。」苏唯星语气轻柔,「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没想到,』我有些无奈,『有一天居然要向他看齐。』 「他又不知道,」苏唯星微笑,「还是你要向我看齐?」 『当然......不要,』我立刻摇头,『我可不想连睡觉时间都没有。』 「没这么严重吧!」苏唯星说,「而且少睡一点又不会怎样。」 『什么不严重,』我正经八百地说:『我还在长高,睡眠很重要的。』 「你够高了,」苏唯星往上看,「班上应该没几个比你高。」 『也是,』我笑着说:『毕竟有备无患嘛!』 「不勉强,你好就好,」苏唯星不置可否,「对了,会不会饿?」 『怎么,』我看着她说:『你饿了喔?』 「嗯!」苏唯星点头,「有点。」 『那我们去吃麵,』我指着前方,『再过两个路口有家麵店。』 麵店离家不远,是由一对老夫妇经营,我大概从国小一二年级就经常和爸妈一起光顾,每次来都有种回自己外公外婆家吃晚餐的亲切感。 「今天带人来啊!」先看见我的是老闆娘。 『张奶奶好。』我点了点头,『今天毕业旅行结束,和同学一起来。』 因为摊子上大大的写了个「张」,所以我都称呼老闆和老閭娘为张爷爷、张奶奶。 「国中要毕业了?」正在煮麵的张爷爷开口:「时间过得真快。」 『还有好几个月。』我笑着回答。 点完麵入座后,苏唯星东看看西看看地,彷彿这间麵店藏着什么秘密似地。 『看什么?』我也跟着看,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没啊!」苏唯星笑着摇头,「很久没来了,小时候爸妈也常带我来。」 『真的吗?』我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苏唯星有些不解,「我家也在附近啊!」 『我怎么没想到,』我开玩笑说:『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爸妈也是国小同学或国中同学?』 「说不定喔!」苏唯星点头。 「两碗麻酱麵,」放下麵后,张奶奶说:「鲁蛋是爷爷请你们吃,」 『可是,』我抬头,『我没有一百分的考卷喔!』 「今天不用,」张奶奶微笑,「恭喜你们要毕业了。」 『谢谢张奶奶。』我说。 「谢谢张奶奶。」苏唯星跟着说。 「一张一百分的考卷可以换一颗鲁蛋,」看着张奶奶的背影,苏唯星说:「这件事我还有印象。」 『是这样没错,』我将麵和麻酱拌匀,『所以我都自食其力。』 「你哪来这么多一百分考卷?」苏唯星将瀏海顺到耳后。 『就是没有啊!所以我都自己点,』我咬了一口鲁蛋,『牺牲零用钱换来的。』 「自食其力是这样用的吗?」苏唯星没好气地说,「你多久没有考一百分了。」 『多久哦?』我认真地回想,『想不太起来,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理直气壮是怎么一回事?」苏唯星看了我一眼,「算了,快吃吧!」 『刚才佑丞问要不要去吃饭,』吃了几口麵后,我说,『被大家拒绝了。』 「这样你跟我来吃......」苏唯星问:「他会不会不高兴?」 『应该不会吧!』我说,『我们是吃麵又不是吃饭。』 「嗯!」苏唯星笑着点头,「有道理。」 克卜勒 chapter 4-6 用完餐,路上的大部分招牌早已点亮,我们沿着人行道往回家的路继续前进。 「你袋子里是在观光工厂做的杯子吗?」苏唯星指着我手上的提袋。 『嗯!』我点点头,『你的呢?』 「这边,」苏唯星侧身拉开行李袋,露出里头的纸盒,「要不要看?」 『好啊!』我伸出手。 「给你。」苏唯星直接打开盒子,拿出杯子。 『谢谢。』接过杯子,在路灯的照明下看完我说:『果然。』 灰绿的底搭配左上角一颗黄色星星和右下角签名,构图简单俐落,整体很有质感,也很有她给人的感觉。 「果然什么?」苏唯星问。 『杯子很漂亮,』我将杯子还她,『果然,很有你的个人风格。』 「我的风格是什么?」苏唯星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乾净、俐落,该怎么形容......』我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很像穿着学校制服的你。』 「穿学校制服的我?」苏唯星感觉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这时期学校还有发禁,对服装仪容的标准也严格,我们这些男生自我要求不高,说不上邋遢,但只求合格不被受罚就好,而像苏唯星这样的女生,制服看上去除了乾净俐落之外,还带着一种只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新感和她独有的冷色调。 想到这里,真被自己吓了一跳,换成以前,或是班上其他同学在场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我会用杀气腾腾来形容眼前这个杯子,然后白目地补上一句:『毕竟是女杀手製作的。』 才隔多久,苏唯星还是苏唯星,我呢? 看过她为赖老师落泪、看过她在人群中灿笑、看过她在草原上奔跑、看过她在星空下许愿,相处多了,既有观感似乎都已支离破碎,那些原本觉得冷淡又难以靠近的保护层,彷彿就只是她在不经意下附着上去的武装罢了。 『一种雨后星空的感觉。』我脱口而出,一句连自己也无从解释的话。 「雨后星空?」苏唯星面露怀疑,「感觉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呵,这确实不像我平常会说的话。』我尷尬地笑了笑,『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算了,」苏唯星伸出手,「你的我看看。」 『小心啊!』我拿出杯子,『这个将来要传给赖家子孙的。』 「你确定他们有要?」接过杯子的苏唯星忽然皱起眉头,「到底为什么要在杯子写一个『龟』?」 『你知道七龙珠吗?』我选择忽略她纠结的眉头。 「原来喔!」苏唯星恍然大悟,「当然知道,我弟一天到晚在喊龟派气功、元气弹、界王拳什么的,跟你们很像。」 『跟我们很像?我们有这么幼稚?我什么时候喊龟派气功了?』苏唯星的说法简直令人震惊,震惊到我不禁连续发出三句灵魂拷问。 「差不多。」苏唯星不加思索,立刻点头,「说不定我弟还成熟一点。」 『我什么时候喊龟派气功了?』我就问。 「所以这招是什么?」苏唯星先把杯子还我,接着熟练地做出了发射龟派气功的动作,「前几天看到你和简佑丞玩的时候这样做。」 『等等,』我随即冷静下来,『你动作为什么这么熟练?』 「跟我弟玩时学的,」苏唯星神情得意,「我还会收集元气弹。」 『你弟几岁?』我胡乱猜测,『国小吗?』 「也是国三,」苏唯星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双胞胎。」 『国三?』我有些释怀,『那还好,问题不大,至少是同年。』 「是啊!」苏唯星说,「是同年没错,也是我们学校的。」 『等等,』我这才惊觉哪里不对劲,『你刚刚说你和你弟是双胞胎?』 「对,」苏唯星笑了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我们班上有人知道吗?』我记忆中,从没听班上流传过相关报导。 「原本只有蔚然和涵育知道,」苏唯星说,「现在多了你。」 『这么少人知道?』我故做害怕,『我该不会要被杀人灭口了吧!』 「欠揍吗?」苏唯星抡起拳头,做势要打人。 『女侠饶命,』我赶紧求饶,『小人绝不敢走露半点风声。』 「没有不能说,」苏唯星耐心解释,「只是也没必要到处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也对,』我顿了顿,『但要是我,会想要炫耀啊!』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拿出来炫耀,但感觉双胞胎听起来就是威风。 「怎么炫耀?」苏唯星指着电线桿,「那边那位同学,告诉你我是双胞胎喔!」 『这种事当然要若无其事,不着痕跡的炫耀啊!』我说。 「愿闻其详。」苏唯星虚心请教。 『例如这样,趁一群同学围在一起聊天时走过去,』我认真示范,『你们昨天有看到一对双胞胎在表演心电感应的电视节目吗?笑死,我跟我弟也是双胞胎,就从没什么狗屁心电感应。』 「可是,」苏唯星面露难色,「我不会说笑死,也不会说狗屁。」 『这不是重点,』我看了苏唯星一眼,『重点是对方以为你在分享节目,但其实是在告诉他你也是双胞胎。』 「我刚才,」苏唯星笑了起来,「不就是这样?」 『哈哈哈,』我跟着笑,『我怎么没注意到。』 「话都不认真听,」苏唯星轻轻摇头,「划错重点,可是唸书大忌。」 『重点不是幼稚吗?』我明知故问。 「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你们幼稚喔!」苏唯星否认,「不要诬赖我。」 『又是龟派气功又是元气弹,还跟你弟很像,』我说:『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在形容我们幼稚。』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知道七龙珠和龟派气功而已,」苏唯星语带无奈,「在意这些干嘛!」 『别说国中三年级,』我正经地说:『即便国小三年级,被说幼稚也是会受伤的。』 「连国小三年级也不能幼稚哦?」苏唯星皱眉,「现在世界这么严格吗?」 『幼稚本身没问题。』我说。 「问题是被同年纪的女生说幼稚。」苏唯星说出重点,「对吗?」 『没错。』我点头。 「不过......」苏唯星若有所思,「我很常说我弟幼稚,他好像都没什么感觉,最近还变本加厉。」 『因为是家人啊!』我理所当然地说:『在家里还不能随心所欲,那日子要过得多累。』 「随心所欲什么?」苏唯星微笑,「发射龟派气功吗?」 『算了。』我瞬间哑口无言,完全无法反驳。 克卜勒 chapter 4-7 『累了吧!』到苏唯星家巷口时,我说:『早点休息。』 这是我第二次陪她走回家,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送到家门口。」所以这次我依然停步在巷子口。 「你是......」苏唯星像看陌生人似地看了我一眼,「我认识的赖禹衡吗?」 『对,我没有会龟派气功的双胞胎哥哥,也没有会元气弹的双胞胎弟弟,』我回看她,露出苦笑:『要不然你认识的赖禹衡,这种情况下应该会说什么?』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苏唯星神情轻松,「什么累了吧!早点休息之类的,一点都不像你会对我说的话。」 『感觉到这边,接下来都不会有好话,』我笑了笑,问:『对吗?』 「没有啊!」苏唯星说:「只是觉得相处之后,你好像不是我原来知道的那个赖禹衡。」 苏唯星用知道而不是认识,很符合同班了将近三年,却不太熟悉的我们。 『要不然我原来是怎么样?』我有些好奇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还是不要说好了,」苏唯星露出为难的表情,「实话很伤人的。」 『已经伤了,』我没好气地说:『你的表情。』 「闹你的,」苏唯星笑着说:「不过,私底下确实差蛮多的。」 『我知道,』我故做正经,『我原本就是为善不欲人知的类型。』 「你是起鬨怕人不知才对,」不等我反驳,苏唯星接着说:「你虽然不会带头起鬨,但起鬨的人之中一定会有你。」 『有这种事?』这种听起来很像配角的形容,我嘴巴当然不承认。 但实际上,我自己十分清楚,如果淡漠是苏唯星的保护色,那在一旁跟着起鬨就是我的保护色,保护那个到哪里都觉得格格不入的自己,虽然一天到晚嫌弃佑丞,不过,也是直到他和柏睿走进我的国中生活后,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才慢慢消减。 「我只是要说,」苏唯星语气和缓,「其实你的个性很沉稳,不像平常在班上表现出来的样子。」 『本来就是,』我一脸委屈地说:『我是万不得已啊!』 「对对对,」苏唯星难得地翻了白眼,「都是为了配合简佑丞才隐藏起真正的自己,以致于让大家对你產生误解。」 『嗯嗯嗯,』我点头如捣蒜,『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唉!」苏唯星叹气,「做人真难。」 『对啊!』我附和,『做人真难。』 「不是你,」苏唯星摇头,「我是说我。」 『我才难吧!』我问,『你哪里难了?』 「我刚刚昧着良心说了一段话。」苏唯星又叹了一口气,「唉!」 『这么认真干嘛!』我笑了笑,『开玩笑也不行。』 「知道啦!」苏唯星也笑了起来,「但你头点得很诚恳,害我差点就被说服了。」 随着一次又一次交换笑容,我们之间也越发熟悉,那种感觉很像是佑丞昨天提到小王子中所说的驯养,建立关係。 狐狸对初次见面的小王子说:「假如你驯养我,我的生活将如充满了阳光般。我将认识一种脚步声,它将与其他所有的脚步声不同。其他的脚步声使我更深地躲进洞里,你的脚步声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里叫出来。」 就我而言,我们既是彼此的狐狸,也是彼此的小王子。 「想什么?」苏唯星似乎捕捉到我失神的瞬间。 『没什么,』我回过神,摇头说:『一些小事而已。』 「嗯,」苏唯星没有追问,停顿了一下,才打开行李袋,将纸盒取出,「对了,要不要交换杯子?」 『交换?』我提高手上的袋子,『这个?』 「嗯!」苏唯星点头,「要吗?」 『可以,』我直接将袋子递给她,『给你。』 「这么乾脆?」苏唯星皱眉,一脸疑惑。 『如果你信任的人,要拿一百元跟你换五十元,』我笑着说:『你会考虑吗?』 「所以,」苏唯星看了看我,「我是你信任的人?」 『是啊!』我想都没想,『你看起来就很可靠。』 「这话有由衷吗?」苏唯星眼里满是笑意。 『当然。』我眼睛眨都没眨。 「想不到我这么可靠。」苏唯星看上去有些感动。 『我也想不到。』我开玩笑地说,『居然有人会拿一百元和我换五十元。』 「乱说,杯子还不是都一样。」苏唯星这才接过袋子,「给我吧。」 『要好好保存喔!』我叮嚀,好歹也算是个有意义的纪念品。 「啊!」苏唯星轻呼一声,「我忘了这杯子是要传承的。」 『没关係,』我一派轻松地说:『有机会再找点别的传承就好,碗或盘子什么的也可以。』 「会不会太随便了?」苏唯星说。 『反正原本就是我乱说的。』我耸肩,『真的没关係。』 「那就好,」苏唯星点了点头,「我会收好的。」 『时间不早了,』我说,『赶快进去吧!』 「赖禹衡,」苏唯星伸出握住的拳头,语气柔和地说:「这个给你。」 『什么?』我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沙士糖,」苏唯星松开拳头,将糖放在我手心,「谢谢你陪我走回来。」 『第二颗了。』我看着手上金黄色包装,在路灯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沙士糖,感觉像延续了什么似地,心里泛起一股莫名悸动。 「很美吧!」苏唯星脸上堆满笑容,「光看着包装就觉得心情好。」 『很美没错。』看着眼前笑得如此开心的她,我也受到感染,心情立即明亮了起来。 「那,」苏唯星轻轻点头,「明天见。」 『嗯!』我也点了点头,『明天见。』 「一直忘了说,我觉得......」苏唯星走了几步后,回过头说:「你,很温暖。」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深怕自己听错了。 「没事,」苏唯星挥了挥手,「明天见。」 『嗯!』我笑了起来,『我听到了。』 苏唯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月光从枝叶间洒落在她的背影,氛围和从医院离开后在候车亭相遇的那天非常相似,只是眼前的她,不再是那颗微弱光芒的孤独星星。 而身后,注视着她的我,也不再是那个被隔绝在光年之外的陌生观星者了。 克卜勒 chapter 4-8 毕业旅行后,生活又回到上学、放学、图书馆、回家,四点一线的单调模式。 黑板上倒数天数越来越少,班上却没什么联考将至的紧张氛围,想唸书的继续唸书,不想唸书的也继续不唸书,但不管身处哪个阵营,看上去都有一种莫名的从容感。 唯一明显不同的是佑丞没像以前那么浮躁,上课也不常找我说话了。 「衡衡,」下课休息时,佑丞拿着模拟考成绩单,面色有些沉重,「怎么办,我分数快要追上猪老大了。」 『这不是好事吗?』我捏住他的脸颊,『顏面神经失调是不是?』 「我怕我以后不再尊敬他了。」佑丞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而且,我也怕你追不上我啊!」 『对对对,到时候不能成为你的备胎怎么办?』我忍住戳他眼睛的衝动,心平气和地说:『更何况,你有尊敬过他吗?』 「尊敬是放在心里,不是掛在嘴边的。」佑丞右手摸着胸口,「你,懂个屁?」 『拜託你认真看一下成绩单,』我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我、排、名、在、你、前、面。』 「怎么可能,」佑丞拿着成绩单先是大呼小叫,接着又语气平静地说:「还好没输相声二人组。」 前一刻晴天霹靂,后一刻如释重负,果然是疯一样的男子。 『我家附近有一间专门医你这种症状的,』我关心地询问他,『要不要先帮你掛号?』 「先不说这个,」佑丞用一种看嫌疑犯的目光看着我,「你上一次明明还输我,怎么突然进步这么多名。」 『四名而已没很多啊!』我这人就是谦虚,难道我每晚凿壁借光也要告诉你? 「唉!以你的资质能有这种成绩,想必是书唸到连觉都没得睡了,」佑丞表情莫名哀伤,「可怜的孩子。」 『剩没几个月而已,』我皱眉,『看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漫画买了没?」佑丞伸出手,「别跟我说你忘了喔!」 『我昨天回家路上就先买了,』我打开书包,拿出连封膜都还没拆开的最新一集灌篮高手放到他桌上,『小心一点,别折到啊!』 那个时期,男生之间都很迷灌篮高手,什么小人物上篮、左手只是辅助、现在放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这几句话,常常掛在嘴边,对我们而言,是和七龙珠不相上下的存在。 「灾啦!囉哩叭嗦。」佑丞快速拆开封膜,自顾地看起了漫画,不再理会我。 「十七号。」汤姆头也不回地说:「看完换我。」 上学期结束,寒假来临,寒假期间除了农历新年那几天,佑丞每天都往我家报到,美其名说是一起读书,但实际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看漫画和打游戏。 『你每天来到底是怎样?』我语带无奈。 「当然是督促你读书啊!」佑丞大言不惭地说:「没有我盯着行吗?」 『就是被你盯着才惨。』。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应该再睡晚一点才对。 「别抱怨了,赶快去唸书。」佑丞先是帮自己倒了杯饮料,接着打开电视和游戏主机,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一付准备大开杀戒的雀跃模样。 『柏睿要来吗?』我拿起书桌上的参考书,随手翻了翻。 「没吧!」佑丞摇头,「我没叫他,反正也没要干嘛。」 『嗯,』我转头看着还没跑完的开机画面,『要打什么?』 「勇斗五。」佑丞喝了口饮料,问:「中午吃炸鸡好不好?」 勇斗五是勇者斗恶龙五代的简称,人物设定和七龙珠作者是同一人,是一款我和佑丞都非常喜欢的角色扮演游戏。 但因为游戏只有日文版没有中文版,所以都要边玩边看攻略。 柏睿对游戏比较没兴趣,如果有来,他会在一旁看漫画,离联考还远时,我们常常这样待在一起,消磨掉一整个假日。 『不是刚吃完早餐?』我放下参考书,拿起游戏攻略本。 「那是你,」佑丞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萤幕,「我六点半就起床了。」 『你这么早起来干吗?』我实在难以理解,放假还要早起这件事。 「当然是唸书,」佑丞选了最新的记录点,「吃完早餐唸个两小时,来你刚好起床。」 『你七早八早起来唸书?』我有些讶异,『真假?』 「骗你干嘛!」进入游戏没多久,佑丞就在地下迷宫迷失了方向,「走哪边?」 『真不像你,』我认真地看着攻略上的地图,『往右边。』 「你可以晚睡,我不能早起喔!」佑丞语气平淡,「这层有没有宝箱要拿?」 『没人管你几点起床,重点是别七早八早来吵我。』我确认了一下,『直走到底左转有一个。』 「七早八早?」佑丞回头看,「太阳都晒屁股了,是七晚八晚吧!」 『算了,你自己打,』我将攻略本塞给他,顺便将电视音量转低,『我也来努力一下。』 「怕输我吼!」佑丞笑着说:「会怕就好。」 『怕你去死。』我敲了一下他的头。 会怕吗?我从没想过和谁做比较,但心里非常清楚,即将面临的是人生很重要的分岔路口,继续往前走去,是星光遍佈或倾盆大雨没人能预知,有的只是努力,在能力所即的范围内做出最大的努力。 克卜勒 chapter 4-9 「这杯子是?」佑丞储存完游戏进度关掉电视,随手拿起书桌上的杯子,问说:「里面怎么放这么多沙士糖?」 『毕业旅行做的。』我放下参考书,『哪来这么多问题?』 「道理我都懂,但原来不是长这样啊!」佑丞若有所思,「我记得上面有写个龟不是?」 『中午不是要吃炸鸡?』我转移话题,『走吧。』 「你请吗?」佑丞打蛇随棍上,完全不懂什么叫客气。 『嗯,』我一口答应,『我请。』 「嗯,」佑丞一口咬定,「果然有鬼。」 『拿来,』我一把抢过杯子,放回原位,『走吧。』 炸鸡店离家很近,在斜对面不到一百公尺的转角处,短短的距离,在佑丞不断追问下,我大致交待了毕业旅行回来那天的事,然后跳过去吃麵的环节,不然肯定不是一顿炸鸡能解决的。 「所以杯子是和风纪换的,」座位上,佑丞鍥而不捨,「那里头的沙士糖代表什么?」 『过年剩下的。』我将手中的薯条塞到他嘴里,希望他能闭嘴好好用餐。 沙士糖当然是苏唯星给的,而数量是代表着我陪她走回家的次数,她的口袋里彷彿有发不完的沙士糖,每次到了巷口,总会给我一颗。 从医院那次开始到放寒假前,杯里至少累积了十颗以上的沙士糖。 「糖果盒里明明还有其他糖果,你却只拿沙士糖?」佑丞不仅生性多疑还观察入微,简直是褔尔摩斯再世。 『我喜欢吃沙士糖不行?』我无奈地啃着炸鸡,『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佑丞陷入思考,「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唉!』我叹了口气,『可以好好吃炸鸡吗?』 「不行,」佑丞果断拒绝,「没弄清楚,我晚上会失眠。」 『刚好,省得早上来吵我,』我语气冷淡地说:『你还是失眠好了。』 「真无情。」佑丞一脸委屈地说:「人,不能孤单的活下去啊!」 吃完饭,我回到书桌前继续唸书,佑丞则是先小睡一场再起来打勇者斗恶龙,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非常规律自在,连午觉都没落下。 『还没要回去吗?』我主动关心已经离家好几个小时的少年。 「没问出答案,我是不会走的。」但少年本人并不领情。 『我不是都说了?』其实被他烦到后来,连问题是什么我都忘了。 「感觉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佑丞皱眉,「不是有一句成语避什么来着?」 『避而不谈?』我乱说一通,『避人耳目?避暑胜地?还是辟邪剑法?』 「辟你去死,要不要嚐嚐我的独孤九剑?」佑丞没好气地说:「避重就轻啦!」 『所以,』我直视着他,『问题到底是什么?』 「交换杯子,」佑丞简单扼要的说:「就这个。」 『我也不知道,苏唯星突然提出要交换的。』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这么在意?』 「因为这杯子是毕业旅行做的,很有纪念价值。」佑丞不留情面地说:「而且你的杯子又那么丑,正常人谁会想要。」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话是有道理,但我一点都不想承认。 「我说杯子丑又不是说你丑,」佑丞莫名地笑了起来,「哈哈,所以是伤悲不是伤人。」 『笑屁啊!』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口气平淡地说:『等我知道原因了再告诉你,可以吗?』 苏唯星为什么会和我交换杯子,当下甚至直到现在,我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就只是顺其自然,但佑丞说得有点道理,这个杯子对于我们而言是有纪念价值的,应该不会随便拿出来交换才对。 答案是什么?目前不得而知,不过,我相信时间总会带出答案。 只是有时候答案会潜藏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刻,有时候答案却会在没人察觉的当下浮现。 而佑丞急于得知的答案,此时浮现了。 「电话一直响不接吗?」佑丞听到楼下客厅的电话在响。 『没关係,这时间打来的都没好事。』根据我的经验法则,这时间的电话绝大多数都是推销產品的。 上次也是差不多这时间,电话响了好几通后,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起电话。 「您好,我们是自產自销的茶农,」对方礼貌地问:「请问家里有泡茶喝的习惯吗?」 『我都喝养乐多。』我手上正拿着喝到一半的养乐多。 然后电话就莫名其妙被掛掉了,我当下一阵错愕,难道养乐多不能加荼?养乐多加茶难道不香? 「你家不是没人在?」佑丞连我家大门钥匙藏在哪个花盆底下都知道,所以来去自如,完全不用帮他开门,以致于我假日起床第一眼看到的常常是他这个不请自来的脏东西。 『嗯!』我目光不自觉地放在杯子上,『我爸妈和我哥都去亲戚家了。』 「连打这么多通,会不会是有急事?」佑丞平时虽然乐天,但偶尔还是会杞人忧天。 不过他会这样想,可能也是因为电话断了又响,响了又断,至少连续三次的关係。 想来这个业务员產品没卖出去,绝不轻言放弃,颇有佑丞几分风采。 克卜勒 chapter 4-10 『找谁?』在佑丞不断催促下,最后我还是下楼接了电话。 「请问赖禹衡在吗?」电话那头传来年轻女生的声音。 『我是。』我顺手将客厅的灯打开。 「呼,」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你接的。」 『岑蔚然?』难怪我一听就觉得声音有几分熟悉。 「嗯,」岑蔚然迟疑了一下,说:「是我。」 『怎么了?』我随口问,顺道抬头看墙上的时鐘,心想着再不加把劲赶人,恐怕晚上又要荷包失血了,并没有意识到岑蔚然打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唯星,」岑蔚然语气有些犹豫,「转学了。」 『你是说,』我深怕自己听错,所以再确认一次,『苏唯星转学了?』 「嗯,唯星转学了。」虽说透过话筒,但声音听起来明显无力,和平时元气满满的她落差很大。 『会不会太突然了?』这消息比少年快报停刊还让我震惊十倍。 「也不算突然,她之前就有提过,」岑蔚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捨,「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知道原因吗?」我强忍震惊。 「唯星的外婆生病一段时间了,」岑蔚然说:「她家人放心不下,想搬回去就近照顾。」 『原来是这样。』这句话让我想起,去看赖老师那天晚上,苏唯星在病房里落泪的画面。 「原本是打算联考完再搬回去的,」岑蔚然幽幽地说:「可能事情有什么变化,我也不太清楚。」 『你怎么会特别打来告诉我?』我有些好奇。 「唯星跟我说过你们交换杯子的事,」岑蔚然语气篤定,「她从来都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嗯,我知道,』我轻轻点头,『连毕业纪念本都是你帮她准备的。』 「所以我猜想,」岑蔚然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在她心中,你应该有所不同。」 『这样的不告而别,』我心里泛起一股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绪,『是有所不同吗?』 「别太在意,」岑蔚然缓颊,「以她的个性一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或许吧。』我尽量让语气听起并不在意,『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不用客气,」岑蔚然语气柔和地说:「有什么消息我再跟你连络。」 『谢谢。』当下虽然心情复杂,但我还是由衷地说:『真的。』 「怎么这么久?」佑丞看了我一眼后问。 『是岑蔚然打来的。』我脸色凝重。 「班长?」或许看我神情异常,佑丞并没有像往常般追问,只是静静地等我说下去。 『嗯!』我语气平淡地说:『她说苏唯星转学了。』 「啊?」相比我的震惊,佑丞则是比较轻微的惊讶。 『苏唯星转学了。』我又说了一遍。 「啊?」佑丞维持相同表情。 『别啊了,』我叹了口气,『就是我字面上说的那样,苏唯星转学了。』 「这......」佑丞皱眉,「也太突然了吧!」 『嗯,』我勉强挤出笑容,『你以后可能享受不到自强教育的阳光了,想想也是可惜。』 「什么原因?」佑丞问,完全不理会我的揶揄。。 『外婆生病了,要搬回去照顾。』我简单地回答。 「那也没办法,」佑丞安慰我说:「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我知道。』我点头,『我又没说什么。』 「你知道?」佑丞看着我说:「那你知道,你的声音快要滴出水来了吗?」 『怕我哭出来喔!』我心里确实有些酸涩,但还不至于会当着佑丞的面落泪。 「没啦!」佑丞拍了拍我肩膀,「别想太多,转学而已又不是回火星,台湾就这么大,没有什么距离是几个小时车程解决不了的。」 『是车程几小时的问题吗?』我无奈地说:『而是身份的问题。』 「身份有什么问题?」佑丞理所当然地说:「难道同学之间不能互相关心?」 『同学不会大费周章的跑去问别人为什么转学,』我认真地说:『至少我不会。』 「原因不是知道了?就是去看看她的近况,」佑丞看着我说:「而且,苏唯星对你而言是别人吗?」 『目前看来......』我面无表情地说,『是。』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还是我们组团去看风纪?」佑丞提议,「人一多,就不觉得奇怪了。」 『要联考了,除了你和我谁会有空去?』我看着他说:『而且连地址都不知道。』 「读书团的人有感情基础应该都没问题,」佑丞思考了一下,「地址的部分就交给班长处理。」 『算了,』我有气无力地说:『一切等考完试再说吧!』 「考完试大家都有空,」佑丞不理会我的拒绝,接着继续说:「但放完榜就难说了,说不定有人会因为考太差被禁足或打断腿之类的。」 『目前你最有可能被打断腿。』我看着他握在手中,从头到尾都没放下片刻的游戏摇桿。 「我现在可是绞尽脑汁帮你想办法,」佑丞不悦地说:「像这样的朋友,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半个。」 『那用火把呢?』所谓山不转路转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今天先不跟你计较。」佑丞突然宽宏大量了起来。 『那还真是感谢你了。』虽然嘴硬不承认,但这是我第一次打从心底觉得他可靠。 佑丞走后,看着书桌上的杯子,我感到一阵失落,这段日子以来,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开口,她却选择什么都不说。 那种失落感很难用言语分类釐清,对她而言,我们或许仅是同学,我却单方面的误以为我们驯养了彼此,以至于这样的不告而别,让人感到格外受伤。 那晚,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越不去想,脑海中的画面越是清晰。 这一刻,我似乎又变回那个光年之外的陌生观星者,只是,抬头已经找不到原本的观测目标了。 克卜勒 chapter 5-1 寒假过后,日子平淡依旧,但努力还是有些收获,成绩排名虽然差不多,但模拟考分数却高了不少。 毕竟当下进步的不只是我们,模拟考分数变高,其他同学亦同,这个阶段能跟上队伍速度,没被甩开就算不错了。 而国三的重点似乎也只剩毕业典礼和紧接而来的高中联考。 第四次模拟考后,天气逐渐转热,这也意味着毕业典礼即将到来。 不过,毕业典礼像是一种形式,一个人生段落中的逗点而不是句点,因为毕业典礼后,还是一样要回学校上课,直到联考前几天才算是真正结束国中生涯,老师宣佈时虽然哀鸿遍野,但其实按照以往惯例也是如此,只是我们心中抱持着一丝明知不可能的希望。 对这个年纪而言,自由果然是一种奢侈。 毕业典礼的前几个星期,赖老师回来教课了,不知道是不是间隔太久才又见到她,点名时,居然瞬间有一股落泪的衝动。 看着讲台上的赖老师,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苏唯星,学期刚开始时她转学的事情在班上引起一片哗然,但随着日子一久,渐渐就没什么人再提起了。 只是,少了她在维持秩序的声音,我们这些自强教育常客,似乎连吵闹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毕业典礼当天,流程一结束,连毕业证书都还没拿到手,接着就像羊群一样被赶着回教室上课。 「什么嘛!」佑丞指着自己眼睛,「我泪都还没来得及流就没了。」 「就是,一点都没毕业的感觉。」礼堂外的阶梯上,陈歌安跟着抱怨。 『毕业了老师还愿意花时间陪我们復习,』我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好抱怨的。』 「没错,」柏睿开口附和,「老师都没嫌累了,我们哪有资格抱怨。」 「十八号说得有道理。」于冠宏表示赞同。 这年纪虽然常常意见一堆,喜欢唱反调,不过也相对容易被同儕影响想法。 「也是,」佑丞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教室的方向大喊:「老师,是我不懂得惜褔,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于冠宏皱眉。 「留级就有了。」汤姆回答。 「十八号,」回教室的途中,陈歌安故意轻撞我一下,「风纪转学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没有。』我曾经认真回想寒假前最后一次陪她走回家的情景,言谈之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之处。 「是喔,」陈歌安看了看我,「我想说你们交情不错。」 『哪里让你有我们交情的错觉了?』我意兴阑珊地说。 「错觉?」陈歌安搭着我的肩膀,「我好几次都看到你们一起走回家啊!」 『看到我们一起走回家?』我心里大致有底。 「对啊!」陈歌安点头,「我家也住那个方向,看过好几次你和风纪站在巷口说话。」 『哪有?』在不确定他有证据之前,我打算一概否认,『什么时候?』 「还能是什么时候,」陈歌安说:「当然是读书团结束的时候。」 『那你怎么没叫住我们?』我故意问:『一起走不是比较有伴?』 「比起你的幸褔,」陈歌安看上去一付义薄云天地模样,「这一点孤独我还能承受得了。」 『孤独个屁,还幸福咧!』我笑着说:『说话越来越像十七号了。』 「真的,没开玩笑,」陈歌安一脸骄傲,「怕你见光死,我连于冠宏都没说。」 『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我欣慰地点了点头,『真不枉费我毕业旅行让座给你。』 「我又不是十七号,」陈歌安不屑地说:「人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是一人得知,全班皆知。」 走在前方的佑丞突然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总之,』我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谢谢你了。』 「小事小事,」陈歌安刻意压低声音说:「不过,风纪转学前倒是有特别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他的话引起我的兴趣。 「我只跟你说,」陈歌安看着我说:「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喔!」 『嗯,』我拍了拍胸脯,『我保证。』 「这句话,」陈歌安抬头看向远方,「给了我很多面对生活的勇气,即使如今她不在这里了。」 『这是在演哪一齣?』我没好气地说:『废话能不能少一点。』 「风纪跟我说,」陈歌安凑到我耳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神神秘秘地说:「上课,不要,说话。」 『呵,放开我,』我一时间居然被他气笑了,『我保证不打死你。』 「开玩笑的啦!」陈歌安从口袋抽出一条七七乳加巧克力给我,「请你吃。」 看着眼前这个口袋像小叮噹百宝袋的国中同学,我完全无言以对。 联考前几天,我们约好一起去看考场,避免考试当天兵荒马乱地找不到教室。 对我而言,原本八个人的读书团,现在还剩下七个人,但对苏唯星而言,原本八个人的读书团,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个人,我不禁想,有人陪她一起看考场吗? 不过,应该是我自己多想了,就算没有我们,她还有家人,家人中也还有一个和她同届的双胞胎弟弟。 看完考场,我们随意间逛,虽然已经是暑假,但校园中和我们相同目的的国中生还不少。 「想什么?」佑丞站在我旁边,看着前方的教学大楼说:「高中也没什不一样嘛!」 『不然你觉得会有什么不同?』我笑了笑,『教室比较大间?还是建筑比较高大?』 「不知道,」佑丞摇头,「就是一种感觉。」 「是自由啊!」于冠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连空气都是甜的。」 「甜的?」佑丞反驳,「面临大学联考你就知道是苦是甜了。」 佑丞所言应该不假,因为他有个今年刚好要大学联考的哥哥,所以他父母的注意力没有全放在他身上,这也是他能一天到晚往我家跑的原因。 「十七号,」于冠宏不屑地看了佑丞一眼,「我不考大学行不行?」 「考不考大学去问你妈,」佑丞翻白眼,「问我干嘛!」 『和平相处会死吗?』我不禁摇头,『还国小同学,是国小仇人吧!』 「好了,」岑蔚然语带无奈,「你们两个。」 这是我上高中前,最后一次和岑蔚然聊到关于苏唯星的话题。 克卜勒 chapter 5-2 考场在学校附近,看完后我们走回图书馆,距离联考剩下没几天了,说不上山雨欲来,但确实为日子增加了不少紧张感。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动物,如果当初岑蔚然没有邀我们一起唸书,我猜想我现在并不会有这份紧张感,因为父母没有给太大压力,只是希望我尽力而为,不过认真努力一段时间之后,我变得想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也开始对目标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其他人呢?」回学校后,岑蔚然先去了一趟教务处才过来集合。 『去投饮料了,』我坐在阶梯上,指着操场另一头的贩卖机,『那边。』 「你怎么没一起去?」岑蔚然朝我靠近。 『佑丞叫我留下来等你,』我看着迎面而来的她,『怕你回来找不到人。』 「谢谢,」岑蔚然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连酝酿都省略了,直接说:「唯星前几天有打电话给我。」 不知为何,自从苏唯星转学后,岑蔚然身上的光芒似乎减弱了几分。 『嗯。』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她很好,」岑蔚然将头发顺到耳后,「叫大家不用担心。」 『很好就好。』我轻轻点头。 「她有特别问你的近况,」岑蔚然看了我一眼,「每次提到你时,总觉得她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个苏唯星。」 『是喔,』儘管我很想知道,但还是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问我什么?』 「问你有没有和佑丞一起蹺课,问你有没有风雨无阻地参加读书团,」岑蔚然想了想,继续说:「问你有没有被新的风纪登记上课吵闹,问你有没有一天到晚往褔利社跑不认真唸书,问你有没有和佑丞一起蹺课。」 『有没有和佑丞一起蹺课,』我一脸疑惑,『问了两次?』 「没错,」岑蔚然笑着说:「有没有和佑丞一起蹺课,唯星确实问了两次。」 『我也是有认真的一面好嘛!』我嘴上听似抱怨,心里却感到一阵温暖。 「看你们多不让人省心。」岑蔚然脸上掛着一丝无奈。 『班长,』我由衷地说:『谢谢你。』 「记忆中,」岑蔚然微笑,「从没听过你叫我班长。」 『现在不是叫了,』我笑了起来,『计较这么多。』 「可惜我们没能一起毕业。」岑蔚然语气中透露出满满不捨。 『是啊!』明明前一刻还在笑,这一刻却不由得心头一酸,『可惜我们没能一起毕业。』 这是我和岑蔚然上高中前,最后一次聊到关于苏唯星的话题。 时光流逝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少了谁而產生变化,联考结束,虽然多数的同学都还留在同一个城市,但因为分数关係和对未来选择的不同,最后还是得面临分别。 岑蔚然和柏睿各自考上期望中的学校,于冠宏和汤姆跑去唸职业学校,我和佑丞、陈歌安因为分数差不多,在商量后填了同一所学校,不知道是不是一起去缴交资料的关係,我们被排在同一个班级,座号还是三连号,我十号、佑丞十一号、陈歌安十二号,这顺序也刚好是我们三个人分数的高低。 维持将近一年的读书团,随着苏唯星转学和联考分发,如今也分崩离析了。 高中生活除了到新环境换上新制服和新书包之外,似乎没什么不同,开学没几天,老师就直接在黑板一角写下大学联考倒数天数。 「要想考上好的大学,现在就必须努力。」讲台上,老师一脸和蔼可亲地说:「你们已经输在起跑点了。」 很残酷也很现实,但这就是我们目前处境,感觉不上不下的,躺平可惜,不躺平很累。 这阶段大多数同学都还在慢慢熟悉彼此,班上气氛感觉不太热络,只有我们三个因为是旧识的关係,没这个问题,无论是分组或选社团,至少都还有伴。 否则适应新环境,一直是个我需要努力克服的难题。 当初佑丞提议填同一所学校时,我心里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安心感。 「十七号,你放弃班长了喔!」下课时,陈歌安问。 陈歌安依旧改不掉用十七号和十八号叫我和佑丞的习惯,导致班上真正的十七和十八号,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确认是不是在叫自己。 「请叫我十一号,」佑丞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流川枫。」 「十一号,你放弃班长了喔!」陈歌安重问一遍。 「没有啊!」佑丞假装运球过人,接着若无其事地说,「不急,反正人生还很长。」 『是吗?』我记得汤姆曾提醒佑丞,上了高中,如鱼入大海,怂恿他及早告白。 毕竟,近水楼台和鱼入大海可是天差地远。 但或许岑蔚然唸的是女校,所以佑丞才会一付信心十足,不怕被捷足先登的模样。 我们学校则好一点,是男女合校,只是男女分班,算是大幸中的不幸。 「是不是觉得自己万无一失?」陈歌安面无情地说:「是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联谊这种东西?」 『你一开始不是很积极吗?』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点。 「对啊!怎么突然就缩了?」陈歌安一脸疑惑,「这还我认识的十七号吗?」 「哪有,就......」佑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在等岑蔚然主动跟你告白吗?』我开玩笑。 「怎么可能,」佑丞难得有自知之明,「我才不敢想。」 「就是,」陈歌安点头,「班长又不是疯了。」 「问你意见了吗?」佑丞不满地说:「你怎么不和鱼罐头报同一间学校?」 「他不想考大学啊!」陈歌安委屈地说:「而且,我是跟十八号来的,甘你屁事。」 『请叫我十号,』我学佑丞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樱木花道。』 「左手只是辅助,」陈歌安说了灌篮高手里的名言,外加自创一句:「右脚只想踢人。」 然后,真的踢了我一脚。 「你们三个,」一旁的同学突然开口:「是国中同学吗?」 『嗯,』我轻轻点头,『我们是国中同学。』 「原来是曹同学,」佑丞堆起笑容,「要不要一起聊?」 曹同学全名曹子暘,坐在佑丞左手边,长相斯文脸上戴着一副彷彿与生俱来的黑框眼镜,感觉很会唸书,说是感觉也没错,毕竟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的我们,成绩应该是半斤八两。 「所以十一号简佑丞同学,」曹子暘推了一下眼镜,「喜欢你们以前国中时的班长?」 「没错,」陈歌安补充,「是单恋。」 「单恋?」曹子暘看了看佑丞,用非常认真地口吻问:「是长相的问题吗?」 「曹同学,你眼镜多久没换了?」佑丞深吸一口气,「是不是度数不够?」 「上高中刚换,」曹子暘取下眼镜递给佑丞,「你看,新的。」 「我的鞋子也是,」佑丞抬起脚,「你看,新的。」 「手錶,」曹子暘伸出手,「你看,新的。」 「袜子,」佑丞维持金鸡独立的姿势,「你看,新的。」 「同学,」曹子暘指着我,「你看,新的。」 就在他们较劲到连我都扯下水时,上课鐘响了。 克卜勒 chapter 5-3 佑丞和班上同学混熟的速度相当快,没多久就又像国中时期一样顾人怨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不过他和曹子暘却意外地臭气相投,总有聊不完的游戏和漫画,共同点是绝对不聊功课。 这个年纪的特色就是不管生活再怎么无聊苦闷,也都能自得其乐,苦中作乐。 日子上了轨道后,原本以慢步行走在前进的生活,忽然变成了快速滑行。 岑蔚然每隔几个月或有特别节日,就会打电话给我,让我约读书团的大家出来吃饭相聚,儘管可能性极低,每一次相聚,我还是期待着能看到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哪怕是一次也好,只是随着聚会次数增加,时间不断消逝,结局还是以失望收场。 大概是第四或第五次聚会时,我发现柏睿和汤姆明显变瘦了,感觉也更注重外在穿着,唯独于冠宏没什么改变。 「我这叫,」于冠宏边切猪排边说:「出淤泥而不染。」 「真好,」坐在旁边的陈歌安看着佑丞说:「可怜我每天都还在淤泥中挣扎。」 「看我干吗?」佑丞不满地说:「活该你们这对卧龙凤雏被联考拆散。」 除了阿甘和鱼罐头这个官方正式绰号之外,佑丞更常戏称他们是班上的卧龙凤雏,说他们俩总是尽出一些餿主意。 「不看你看谁?」汤姆不留情面地说:「十七号,你就是淤泥本人。」 「听到了吧!」于冠宏对佑丞眨了眨眼,「十七号。」 『他现在是十一号。』我默默地帮大家更新资讯。 「好好聊天啦!」柏睿难得主动开口:「大家这么久才聚一次。」 「每次看你们斗嘴,」岑蔚然笑着说:「心情都会莫名地变得好。」 『那是你看太少。』我每天看到快吐了,不过还好现在少了于冠宏搭档,陈歌安攻势温和许多。 「班长,」陈歌安看了我一眼后,突然问,「怎么都没风纪的消息?」 「对啊!」于冠宏又问了一次,「怎么都没消息?」 这种程度的离别,用现在的标准来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身处那个年代的我们,除了地址、家用电话和飞鸽传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能联系到个人的管道,所以苏唯星对我而言也等同失联了。 「唯星一阵子没跟我连络了,」岑蔚然表情有些为难,「我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她。」 「班长,」柏睿语气诚恳地说:「有机会跟风纪说我们都很想念她。」 「真的,」佑丞搭着我的肩膀,「我们都很想念她。」 「好想念她,」汤姆故意停顿一下,才说:「警告十七号的声音喔!」 「这也是真的。」陈歌安点头。 「你们都没被警告过?」佑丞不满地说。 「我收回刚才的话。」 通常吃完饭,我们还会一起去打保龄球逛街买东西,直到岑蔚然门禁时间到了才各自解散。 关于高中,似乎没能留下太多深刻记忆,彷彿是国中又重覆了一次,只是这次少了苏唯星。 毕业那年,大学联考没能考上理想中的学校,和家人讨论后决定办理提早入伍服役。 从办理提早入伍到实际入伍中间隔了三个多月,那是可以称为人生截至目前为止最爽的三个月,每天就是吃饭、打游戏、看漫书、睡觉,在接到入伍通知的前一星期我还约了同样办理提早入伍的佑丞、汤姆和于冠宏骑车环岛一周。 时序进入秋天,岑蔚然、柏睿和陈歌安大学已经开学了一段日子,能去环岛的人剩下我们四个。 旅途中,他们三个很常跟我提到苏唯星,鼓励我主动去联络她。 那些以为没人发现的,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那些以为没人关心的,其实大家都默默关心。 环岛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准备了食材,在住宿的地方烤肉。 「是不是以为你们每次走在最后面,」汤姆笑着说:「都没人发现?」 「是不是以为你每次陪风纪走回家,」于冠宏熟练地翻着肉片,「都没人知道?」 『死阿甘,居然出卖我。』我想起陈歌安向我邀功说他守口如瓶,为了我的幸褔连于冠宏都没透露的那一幕画面,亏我当下还感动了几秒鐘。 「别想太多,」汤姆快速地将烤肉酱抺上,「那个时间点转学,她也一定很不愿意。」 「而且,」于冠宏将吐司放上烤网,「风纪对你的态度很不一样。」 『只是,』我迟疑了一下,『联络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出门时也不知道要跟你聊什么,现在还不是聊得很自然。」于冠宏夹了一块肉给我,「要不要吐司?」 「就是,想这么多干嘛!」佑丞拿着筷子准备出击,「我也要肉。」 『你自己呢?』我看着佑丞说:『岑蔚然都上大学了。』 「要是班长对我,有像风纪对你的一半明显,」佑丞不以为然,「我早就衝了。」 「十七号,」于冠宏也夹了一块肉给他,「你还是早点撤退,免得班长为难。」 「我也有想过,」佑丞非常难得地没有反驳,「反正也不同学校,顺其自然吧!」 「我们十七号长大了。」汤姆加码再送他一片吐司,「吃饱一点啊!」 『长大吗?』我抬起头,同样的星空,让我回想起毕业旅行最后一晚,一件非常重要,必须马上说出来的事。 『你们记得毕业旅行最后一晚,』我问大家,『我和苏唯星赛跑的事吗?』 「记得啊!」汤姆想不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怎么了?」 「我也记得,」于冠宏看了我一眼后,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被鬼打到是不是。」佑丞被吓了一大跳,筷子上的肉差点掉下去。 我回看于冠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十七号,」于冠宏皱眉,「鸡排也欠太久了吧!」 「对对对,」汤姆笑了起来,「都忘了还有一块鸡排寄在十七号那边。」 「哈哈,」佑丞尷尬地笑了两声,「好,明天回程一定还。」 克卜勒 chapter 5-4 入伍前的前一天,我整理着要带去报到的行李时,忽然注意到那个堆在书桌角落已久的杯子,不禁心中一阵感慨,回想起国中生活的种种趣事,蹺课时待的顶楼、刻划上身高的水泥墙、第二节下课的心情点播、福利社骚扰学妹的十七号简佑丞,还有那个形容我的笑容是雨露均沾的女孩。 我拿出放在衣橱里的纸盒,打算将杯子连同金色沙士糖一起收进去,但不晓得是纸盒变形还是杯子吃太多糖变胖了,怎么塞都塞不好,无奈之下,只得把纸盒倒过来敲一敲,看是不是有东西卡在里头,敲没几下一张折成心型的纸就从夹缝处掉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一封独自躺在盒子里好几年的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 禹衡 好一段时间了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假装若无其事地告诉你这件事 因为外婆生病的缘故,我必须转学 明明没什么,我却觉得很难对你开口 这个年纪的我们,似乎连想要往哪走都不能擅自决定 所以,我不敢确定这次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或许就此定居了也说不定 每当想到这里,开口又变得更加艰难了 于是,我决定写下这封信,放在纸盒里 希望,有一天你会知道 我不是不告而别,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你道别 谢谢你那晚在候车亭没有直接走掉,而是留下来等我 谢谢你跟我变熟,让我国中生活多了许多星光 最后,谢谢你总是陪我走回家 唯星 看完信,我心头一酸,无法抑制地落下了眼泪,说不上误会,但确确实实是一份遗憾,属于青春岁月的。 我和苏唯星都觉得对方在自己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却只是搁着谁也没开口,以致于这么多年来不仅仅原地踏步,甚至还到了无路可退的窘境。 「为了避免留下遗憾,敲头好了,敲到他头脑清醒,敲到他能接收到我给的讯号为止。」 「还是让他连续参加一个月自强教育比较好?」 这两句是苏唯星在毕业旅行最后一晚所说的话,就算只是回想,我都还能清楚感受到她当时的情绪。 暗示不就是应该如你所说的那样吗? 而不是让一封信独自躺在盒子里这么多年。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始终无法成眠。 新训的日子很辛苦,几乎没有个人时间,连上厕所都需要对錶(就是和管理部队的班长,核对彼此手錶的时间是否相同,以确保你的十点五分和他的十点五分是一样的十点五分,而不是他的十点五分,你的却是十点六分。)洗澡对錶,打电话回家对錶,洗餐盘对錶,总之在各式各样的对錶之下,你的时间会被挤压到分秒不剩,像颗刚被榨完汁的水果。 虽然身体和精神都处在高压下,但这有个好处,只要早上一醒来就会忙碌到把所有鸟事都拋到九霄云外,晚上沾到床也是立刻陷入昏迷状态,完全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 新训的结尾是抽籤,这一抽将决定你接下来的军旅生涯是苦是甜。 我们这一梯次,籤筒里的外岛籤是四分之一,也就是一百籤里会有二十五张的金马奖。 留在本岛当然是每个新兵的希望,但这一切由命不由人。 籤上头只写着邮政信箱,抽到的人并不会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但带队抽籤的班长都是老鸟,只要从他们的脸部表情,就能够判断出抽到的邮政信箱是不是金马奖了。 每当籤筒里少一支金马奖,就会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像我,抽籤的当下就获得不少热烈掌声。 不过一样是外岛,还是有分大小金门、马祖、南竿、北竿之类的。 在眾多外岛籤中,我抽到金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离开新训中心到金门前,需要先到高雄寿山的前送营等船,我在那里待了将近十天才出发前往金门。 到了金门还必须在基干营适应一段时间,才会真正分发到所属部队。 下部队后的压力来源和在新训中心完全不同,这里没有人会跟你对錶,但会有需要负责的业务和每天固定一到两班的卫哨勤务。 金门的夜空很美,几乎抬起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斗,在站夜哨时我经常想起苏唯星,那种人在异乡的孤单感,国三下学期才转学,离开熟悉城市到了另一个陌生地方的她,应该也会產生相同的感觉。 但我运气很好,身边总会有像佑丞、柏睿、汤姆这样的朋友存在,连当兵也不例外。 『老王,你返台假要排什么时候?』吃完晚餐,我坐在寝室外的椅子上乘凉。 老王,王志文是我在连上唯一的同梯,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类型。 「下个月中吧。」王志文翻着手上随身携带的小册子。 『那我跟你排同一个时间,』我凑过去看,『这样还能省点计程车钱。』 外岛一般会有四十天的返台假,随自己选择,可以分成十天放四次或八天放五次,大多数人都选择后者,毕竟感觉就是多了一次。 「这天好不好?」王志文指着小册子上的日期,「这次不晓得又要坐几趟了。」 『不会每次都这么倒楣啦!』我笑了笑,『反正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是八天。』 金门机场很容易因为当天雾气太浓而停飞,如果不幸遇到了,就是收假前回去部队报到,明日再来继续等,所以计程车费有机会翻好几倍。 克卜勒 chapter 5-5 下部队半年左右,我被派回台湾受为期八週的士官训,虽然一样是当兵,但在金门出了营区是一片高梁,距离最近的杂货店至少四五百公尺,在台湾出了营区却是店家林立,没有好坏不过感觉真的天差地远。 那段时间我重新体验了久违的学生生活,每天吃完早餐就是坐在教室上课,不用出操站哨,没负责业务,还有充足的下课休息时间,只要最后的考试有通过就没事。 一年十个月的兵役,开始总让人觉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返台假到来,也代表军旅生涯逐渐走到尾声。 最后一次返台假结束回到金门当天,因为离收假时间还早,我到山外间逛,平日下午山外人潮少了很多,不像假日那样拥挤到连骑楼都没地方可走。 正当我思考着要去看漫书还是打游戏机时,迎面走来一个熟悉脸孔,面孔虽然熟悉,但我却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在何时何地看过。 这份疑惑,随着距离不断靠近,近到足以看清楚他兵籍名牌上的名字后,才恍然大悟。 苏唯光。 我并不知道苏唯星双胞胎弟弟的名字是什么,但这似曾相识的长相和一字之差的名字,说没有血缘关係就太过份了。 『那个,学弟。』眼前的他虽然和我一样掛下士军阶,没办法从臂章分辨是学长还是学弟,但我已经快要退伍了,按理说应该很难遇到学长。 「有什么事?」苏唯光停下脚步,脸上掛着微笑,笑脸迎人这点倒是和苏唯星很不同。 『请问,』我有点不好意地开口:『你是苏唯星的弟弟吗?』 「你是?」他非常惊讶,应该从没想过在金门山外街上,居然有认识他姐姐的人,还让他遇上了。 『我叫赖禹衡,』我指了指衣服上的名牌,『是你姐的国中同学。』 「赖禹衡?」苏唯光声调忽然高了起来,「啊!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我一脸疑问。 「当然知道,你会龟派气功,」苏唯光笑着问,「对吗?」 『哈,』我有些尷尬,毕竟此时我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对啦!』 「我还知道你有个传家宝,被我姐抢回家了。」苏唯光想了想,「就是那个上面有写龟的杯子。」 『是交换,不是抢,你姐又不是山贼,』我替苏唯星解释,『而且我也有拿到她做的杯子。』 不知道是不是苏唯星的关係,眼前掛着笑容的苏唯光让我有种一见如故,彷彿认识多年的亲切感。 「你们很久没联络了吧!」苏唯光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怎么知道?」苏唯光眼睛充满笑意,「因为那是我姐啊!」 『应该,』我算了一下,『有六年了。』 「所以,你一定没有我姐的电话,」苏唯光双手交叉在胸前,说了一句我嘴里如果有水一定会喷出来的话,「向神龙许下你的愿望吧!」 『什么?』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愿望,」苏唯光又重覆一次,「许下你的愿望。」 『请、请请......给我苏唯星的联络方式。』我相当羞耻地当街上说出了这句话。 「好的。」苏唯光直接从口袋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一组号码,「给你。」 『是不是,』我稍稍迟疑,『应该要先得到你姐同意?』 「你拿就是了,」苏唯光微笑,「我又不是在路边随便乱给人。」 『谢谢你,』我伸手接过纸条,『不过最好还是问她一下。』 「不用,」苏唯光若无其事地说:「因为那是我的电话号码。」 『啊?』这个一见如故,应该是指故障的故。 「我先问问看,你下星期再打给我,」苏唯光露语气认真地说:「不然我会被我姐打死。」 看着眼前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男生,我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严重?』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嗯,」苏唯光点头,「因为那是我姐啊!」 这句话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温馨感。 「我在毕业纪念册上看过你。」道别后,苏唯光又回头说。 『你怎么会看过我?』我有些意外,因为毕业纪念册上的男生,除了班上同学其他的我一个也不想看。 「因为我姐在看,我就一起看了,」苏唯光笑了笑,「她就是那时候告诉我,你会龟派气功的。」 『你们不是国三下学期就转走了吗?』我好奇地问,「怎么有毕业纪念册?」 「照片都交了不买可惜,反正发下来时老师就会寄给我。」苏唯光转身朝我挥了挥手,「再见啦!」 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我心里只有「不可思议」四个字,在距离台湾两百多公里的金门山外,我居然遇见了苏唯星的弟弟,那个素未谋面,她曾经只跟我提过一次的双胞胎弟弟。 克卜勒 chapter 5-6 一星期后,我得到了苏唯星的电话号码,不过,我又足足迟疑了一星期才提起勇气拨出电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按下最后一个号码,等待接通的期间,脑筋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思考。 六年的空白,似乎让我们之间產生了无法轻易跨越的鸿沟,在这迟疑的一星期中开口的第一句话,我反覆练习了好几次,总觉得还是不够自然 「赖禹衡?」电话接通后,苏唯星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有些惊讶。 「因为我的电话只有家人,」苏唯星停顿了一下,「和你知道。」 『谢谢。』难怪苏唯光没问过前不敢随便给人,因为他真的很有可能被苏唯星亲手埋掉。 「谢什么?」苏唯星声音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道,就是这样觉得。』我似乎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紧张。 「好久不见。」苏唯星说。 『好久不见。』这是我调整语气声调,练习了一星期的开场白,只是被苏唯星先用掉了。 「你没事跑这么远干嘛!」苏唯星语气轻松,彷彿这次多年不见的联系,只是某个我陪她走回家的隔天。 『就,』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手气不好。』 「哈,」苏唯星笑了起来,「我弟也是这样说。」 『你好吗?』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的夜空,有股莫可名状的惆悵在心里盘旋着。 「嗯,还好,」苏唯星问,「你呢?」 『还好,』我苦笑,『就是离家远了点。』 「还有多久退伍?」苏唯星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 『不到一个月了,』我想了想,『不过要等船期确定,才能知道是哪一天回去。』 返台假时是搭飞机,但第一次来和最后一次离开都要搭军舰。 「知道的时候告诉我,」苏唯星直接说:「我去接你。」 『真的吗?』我深怕自己听错,又问了一次,『你要来接我?』 「嗯!」苏唯星语气坚定,「我去接你。」 『可是,船到达后还要等涨潮才能进港,』我犹豫了一下,说:『没办法知道几点可以上岸。』 「没关係,」苏唯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这次,我等你。」 军舰缓缓靠岸,从甲板望去,儘管时间已经入夜,但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十分忙碌。 下了船,和王志文道别后,我往出口处走去,等待的人很多,有人左顾右盼、有人淡然处之,也有人像一颗独自发光的星星,不受外界打扰,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 『苏唯星。』我朝着那颗独自发光的星星挥手。 「赖禹衡。」苏唯星脸上的笑容很淡,淡到几乎难以察觉。 多年不见,已是大学生的苏唯星早已褪去国中时的青涩,眉宇间也柔和了许多。 『好久不见,』同一句话,但这次不是隔着电话,而是真的面对面了。 「好久不见。」苏唯星点了点头。 『吃饭了吗?』我问,此时不算太晚,刚过晚餐用餐尖峰。 「还没,」苏唯星摇头,「我想等你一起吃。」 『我们去吃麵好吗?』我微笑,『好久没去张爷爷那边了。』 「好,」苏唯星露出笑容,「我也是马上就想到那里。」 出了港口,我们坐上计程车往麵店前进。 看着身边的她,儘管我心里有一百个问题想问,此时却一个也问不出口,只能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很多事情其实没有答案也没有对错,有的只是在发生当下,我们依据轻重缓急所做出的抉择。 所以,问了好像也没太大意义。 六年过去,麵店几乎没有改变,张爷爷和张奶奶看上去不若之前俐落,但仍旧坚守岗位,为我们提供记忆中的味道。 打完招呼,点完麵,我们自己找好位置坐下等待。 「你们好久没来了。」端麵来时,张奶奶说。 『对啊!』我笑着说:『我在金门当兵,今天刚退伍。』 「时间真快,」张奶奶语带感伤地说:「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张爷爷和张奶奶身体这么硬朗,』我出言安慰,『一定还能做很久的。』 看着从小光顾的麵店逐渐凋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没错,」苏唯星附和,「一定还能做很久的。」 用完餐,我们沿着骑楼前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景,我却好几年没走到苏唯星家这边了。 刚才计程车里,那些不着边际的间聊中,我得知苏唯星原先住的地方,之前租人去年已经回收,她今天会住在那边,大学毕业后也准备全家搬回来。 而关于她外婆的事,我没问,她也没说。 到了巷口,我突然不自觉地东张西望了起来。 「看什么?」苏唯星一脸好奇。 『阿甘。』我说。 「阿甘?陈歌安?」苏唯星也跟着看了看四周。 『嗯!』我点了点头,接着跟她说之前陈歌安看到我们一起走回家的事。 「我怎么都没发现。」苏唯星笑了起来。 『我也没发现啊!』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陪我回来这么多次,」苏唯星问,「你知道我家是哪一间吗?」 『当然,』我摇头,『不知道。』 「跟我走。」苏唯星示意我跟上。 大约三十公尺后,我们停一扇红白相间的大门前,门后是庭院,左侧还有一颗树 「这里。」苏唯星脸上还掛着笑容。 『知道了。』我看了她一眼,才说:「快进去吧!」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苏唯星背靠着门,「家人一定都在等你回去。」 『好,』我从口袋掏出一颗沙士糖给她,『谢谢你来接我。』 「怎么你也有?」接过沙士糖后,苏唯星从口袋拿出另一颗沙士糖给我,「谢谢你陪我回家。」 『我现在已经是沙士糖富翁了。』我尽量保持低调,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骄傲。 「每一颗沙士糖都代表着一段回忆,」路灯下,苏唯星看着我说:「即使回忆曾经中断,但我们手中都还握有碎片,之后再拼凑起来就好了。」 「嗯。」不管有没有听懂,总之先点头就对了。 「那我先进去了。」苏唯星将钥匙拿在手上。 「赶快进去吧!」我说。 「赖禹衡,」关上门前,苏唯星一字一字地说:「我、很、想、你。」 她的一句话,让我瞬间几乎忍不住眼泪。 我知道,那扇门后面的是,等待了六年,只属于我的星光。 『我也很想你。』隔着门,我强忍哽咽。 「陈歌安和于冠宏怎么会两个人跑去环岛?」岑蔚然问我们。 「他也有约我,」汤姆回答,「但我没有那么多天假。」 「这种天气谁要去。」佑丞抬头看着夜空,「在这边看烟火多好。」 「我们入伍前不是也有去环岛。」我搭着佑丞的肩。 「对啊!」佑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最后一晚我们还在民宿烤肉。」 『你知道吗?』我用手把佑丞的脸转过来,『你欠的鸡排到现在还没还。』 「不是说隔天要还?」汤姆笑着说:「已经隔一千多天,鸡都不知道重新投胎几次了。」 「从毕业旅行算更久。」柏睿接着说:「应该超过两千天了。」 「今天我请可以了吧!」佑丞不情愿地说。 「赞成。」我和柏睿、汤姆、苏唯星都举起了手,只有岑蔚然没举手。 「我忽然想到一首张学友的歌。」结帐时,佑丞把帐单拿给我看。 『我知道,是不是......』认识久了,我大概知道他的思考逻辑,『你最珍贵。』 「对,」佑丞笑得很开心,「你醉真贵。」 『北七。』我也跟着笑了。 居酒屋在学校附近,结完帐,我们沿着人行步道,往学校的方向走去,那是曾经将我们凝聚在一起的地方,也是我们永远的中心点。 「班长,」佑丞主动提出,「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么多年过了,他始终没开口,似乎觉得维持这样的关係也不错,反正在继续下去,总会有人先打破现况。 「嗯,」岑蔚然点头,「你们回家也小心一点。」 「好。」汤姆和柏睿一起回答。 「赖禹衡,」岑蔚然笑着说:「你就不用我多交待了吧!」 『报告班长,』我牵起苏唯星的手,『我知道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