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大人又在整活了》


 第1章

    《领主大人又在整活了》作者：璐小宝【cp完结】
    简介：
    白恩（攻）x陆希（受）
    又名《美人精灵复仇记》、《领主他养虎为患》、《穿成暴君为民打工的那些年》
    特战队陆希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公牺牲，魂穿异世，成为有着“暴虐领主”之称的暴君，路西尔。
    他还没消化系统的指引，忽然接到ss级任务——营救刺杀暴君的精灵族英雄白恩，任务时限30秒？！
    面对坑爹系统和各种地狱级任务，陆希秉持特战精神，勇猛通关。却不料，事件主谋早已在他身边，把他各种稀奇古怪的伎俩尽收眼底。
    提示：
    1.开局很柔弱的那个是攻，会蜕变。
    2.原领主有精神问题，对攻只有羞辱，没有do过。
    第1章 复活的暴君
    新州高速，一辆黑色装甲车势如闪电，副驾上的武警摘掉了防暴头盔，露出一头乌黑干练的短发，黑亮的眼睛敏锐如鹰隼。
    他一手按住耳廓上的无线通讯器，一手打开车顶舱门：“目标车辆即将驶入新川大桥，准备拦截。”
    装甲车侧前方不远，一辆重型罐车发了疯似的拼命加速，它的液压罐内装载着x-101号危险品，具有易燃易爆性。
    “指挥室，桥面疏散情况？”
    “新川大桥前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社会车辆无法疏散，有大量群众滞留桥面，请立刻拦截目标车辆！”
    “一旦撞上就是群死群伤，这群天杀的恐怖分子！”
    “陆队，装甲车即将并行！”
    “他妈的！陆希！拦住他——”
    支队长在通讯器里嘶吼的同时，陆希从装甲车上纵身一跃，飞扑到目标车辆的驾驶室外侧，扒着子弹击碎的玻璃窗，一脚踢翻了驾驶车辆的恐怖分子。
    他一把抓住方向盘，拔枪指着罪犯的脑袋：“目标车辆已控制，即将停驶应急车道，二队跟上……”
    “二队收到！”
    队员答话的同时，陆希忽然发现脚下的刹车丝毫不起作用，他偏头看了一眼，罪犯趁机扼住他的手腕，准备夺枪，陆希飞快旋腕挣脱，“砰！”一枪，在罪犯肩膀上开了个血洞。
    “什么情况？”支队长的声音从通讯器传出，夹杂着电流。
    “嫌犯重伤。”陆希半边脸上溅了血，声音淡定。
    他瞥一眼晕死在副座的罪犯，再次尝试刹车，换挡制动，扳动手刹，全部无济于事。紧接着，车辆的变速箱爆炸了，传动轴随之脱落，跌落的金属和地面擦出巨大的火花。
    “着火了？”支队长盯着监控画面，神经紧绷。
    画面出现火光的瞬间，指挥室所有人都僵住了，心脏几乎骤停。
    陆希道：“目标车辆已进入新川大桥，刹车失灵，罐体着火，二队立刻减速撤退。”
    握着对讲机的二队指挥员一愣，支队长飞快回神：“陆希你干什么？”
    陆希眼前，已能看到大桥前端拥堵的车辆，有群众下车张望，还有人拍照合影，丝毫没有意识到大桥后方有一辆失控的液压罐车正朝他们逼近。
    “跳车！！”支队长怒吼。
    “不行。”陆希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并行的装甲车，做出撤退手势，“车辆无法制动，为避免罐车冲撞护栏弹回路面，我必须留在这。”
    “队长？！”在他做出决断以后，通讯器里传出队员们惊恐的叫声，然而车辆时速没留给他回答的时间。
    在人们听到异响回头的那一刻，陆希一把方向冲断护栏，庞大的罐车像是被抛起的积木，腾空而起，又重重摔进新川大桥下奔腾的河水里。
    玻璃碎裂，金属变形，罐体和水面对冲挤压，把整个车头捏扁了，爆炸声随之响起。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剧烈的爆炸被河水吞没一半，仍然撼动了整座大桥，桥上的人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死亡擦肩，尖叫声此起彼伏。
    受到变故冲击，无人察觉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通讯器传出诡异的啸鸣。嗡。嗡。嗡。
    混沌的黑暗在视线中跳动，仿佛被无形的力场挤压，撕扯，让陆希浑身蔓延开撕裂般的钝痛。
    他知道自己死了。
    他在带领武警特战队执行反恐拦截任务的途中，因公牺牲。
    尽管事发突然，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就像每一次应对任务中的突发情况一样，迅速权衡利弊，做出最佳选择，即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这样的选择，对于千锤百炼的武警特战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无需犹豫。
    但视野被黑暗覆盖之后，陆希渐渐感觉到另一种波动。
    像是心跳，但他知道那不可能，他的身体应该在撞击中变成了碎沫，被水流卷走，根本不存在完整的心脏，就算侥幸保留了心脏，那也是不会跳的。
    但波动越来越清晰，他甚至有了意识。
    他回忆起车辆驶入新川大桥之前，告示牌上写着“重要水体，请谨慎驾驶”，结果他不但毁了目标车辆，还毁了新州的水源。
    回去之后肯定会被支队长骂死。
    不对，还能回去吗？
    陆希试图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四肢，但神经根本连接不到任何可以活动的部位。
    就在他打趣自己可能做了一场梦的时候，混沌的黑暗在视线中跳动，剧烈的波动变成了无形的力场，不断挤压拉扯他的意识，让他产生了身体被撕裂的错觉。

 第2章

    随后是窒息感。
    他需要喘气，迫切需要呼吸一口空气。
    他觉得自己被一只名为“黑暗”的巨兽攫住，想要用力扳开它的手指。
    就在力场又一次将他重重挤压时，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掌拍飞了面前的阻碍，发出重锤击鼓似的沉重又空旷的巨响。
    巨响引发了耳鸣，他在尖锐的“嗡——”声中，听到有人惊叫。
    “棺材盖飞了！！”
    “领主大人的棺材盖飞了！！”
    “是谁干的？难道有人想鞭尸吗？！”
    “快给他盖回去！！”
    杂乱的响声渐渐清晰，陆希的视野也清晰了。
    他的瞳孔从黑暗重回光明，适应非常迅速，猝不及防看到了飘在半空的彩带和金箔。
    他身为武警特战的敏锐随之觉醒，快速扫视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口四壁贴金的棺材里，身下是柔软的绒垫，身上是华丽的欧式宫廷礼服。
    他的右手轻轻抬着，仿佛之前交叉在胸口，又因为他苏醒前类似惊跳反应的那一下，手指蜷曲，做出了叩门的动作。
    只是这一叩，击飞了棺盖。嗡——又是耳鸣，如同被干扰的通讯器发出的电流声。
    陆希想要皱眉，却发现面部僵硬无法活动。
    下一秒，电流声变成了优美的语音，如同航站楼里呼唤乘客登机的广播：“欢迎来到魔法世界——洛菲尼亚！我是六号系统终端，已为您开启向导模式。”
    这声音就在他的脑袋里，丝毫没通过空气震动传播。
    “亲爱的宿主，您已绑定身份‘暴虐领主’路西尔，管辖城邦‘暴虐领主之城’染血的柯萨德。”
    “您已使用复生后的第一技能‘领主的叩击’——早安，柯萨德的蝼蚁们！”
    陆希成功控制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还没能消化听见的信息，自称系统的声音马不停蹄地介绍：“染血的柯萨德，因领主路西尔惨无人道的统治，柯萨河岸经常上演血流成河的惨景，因此得名。”
    “此刻，您正位于柯萨德中央大礼堂，这里正在举办领主路西尔的葬礼。”
    “系统将为您分配任务，请您按照指令行动，完成主线任务，取得洛菲尼亚的永久居住权！”
    紧接着，他眼前浮出一块镶着华丽金边的提示框：【系统规则】
    1.您不得泄露关于前世身份与持有系统的信息，否则将被认定失格复生，立即出局。
    2.等级s及以上任务一旦失败，您将失去全部奖励，立即出局。
    3.出局后，您的灵魂将回归虚无，彻底丧失复生的机会。
    陆希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视野中出现两双枯瘦惨白的手。
    两名“殡葬工作者”吭哧吭哧地抬着沉重的雕花棺盖，准备让领主重归黑暗，却毫无防备地，看到了睁开眼睛的领主大人。
    六目相对，陆希看见那两人缓缓瞪大眼睛，张开嘴，发出见鬼般的尖叫。哐当！！
    棺盖脱手，沉沉地摔在地上。
    感知到身体关节的陆希坐起来，直挺挺如同诈尸。
    很快，尖叫的人被同伴捂住嘴，万籁俱寂中，陆希缓缓转动脑袋，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半人马浮雕在金色房檩上张开弓箭，鲜花酒水摆放在绣着太阳花纹的红色桌布上，有人手里拿着彩色气球，有人肩上挂着彩色绶带。
    氛围喜庆到令人忍不住想高歌一曲。
    不是，见鬼了，这是葬礼吗？
    如果不是自己躺在一口诡异的棺材里，陆希甚至以为这是一场狂欢。
    他动了动手腕，苍白修长的手指扶在棺壁边缘的宝石金花上。
    众人看到这一幕，齐刷刷跪了下去，膝盖撞地的响声如同警队操场上整齐划一的队列训练。
    陆希将注意力放在人们充满异域风格的服饰上，根据系统提示，他知道这里是柯萨德，不同于新州任何一个地名，完全来自另一个国度。
    或者说，另一个世界。
    他看见在场唯一没有下跪的，一身白袍的金发男人朝他弯腰行礼，握着银色权杖的手有些发颤，但声音还算镇静。
    “领主大人，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语调带着贵族拿腔作势的高傲，发出的音节是陆希从未听过的，却能顺利听懂。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音无缝衔接：“亲爱的宿主，世界加载度已达百分百，成功获取人物信息读取功能。”
    陆希微微眨眼，看到金发男人头顶有光芒浮现，闪烁两下后，保持稳定，异国文字清晰刻入他的认知。
    ——柯萨德大主教，烁金之土第十三任执行官，维克斯。
    陆希对那串又长又中二的前缀感到接受无能，大脑一时处于宕机状态。
    但紧接着，系统拉响的警报如同战队营区的警铃，他按着棺材一跃而起，凭借顽强的条件反射控制了这具还没从低温和尸僵中恢复的躯体。
    跪了一地的异族群众瑟瑟发抖，其中两个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希顾不上这么多，因为警报之后，他眼前弹出了猩红的提示框：紧急任务【营救英雄】等级ss请您迅速营救刺杀暴君的精灵族英雄白恩！距离任务失败还有30秒！！
    警报声在脑海里盘旋，视野发出阵阵红光。
    陆希“操”了一声，扭头问白袍男人：“白恩在哪？”

 第3章

    倒计时在红光中跳动，五秒就这么跳了过去，可白袍男人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陆希此刻的心情就像上了一艘异世界的飞船，导航前一秒还对他说“欢迎光临”，下一秒张口就是“即将启动自爆程序”。
    而且作为特战队的队长，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任务失败”四个字。
    关键时刻，系统加载出了技能栏，并给出应对方案：“作为首例在复生后十分钟内接到ss级任务的外来者，系统允许您预支奖励技能‘领主的闪现’——柯萨德的领土，不过是我掌中的玩物！”
    “您可以使用该技能立刻抵达目标人物身边，预支技能后……”
    “我知道了！”
    陆希眼睁睁看着时间又跳了十五秒，脑袋要炸，伸手便在视野中技能栏的位置挥了一下，成功展开备选项。
    系统提示：“触摸选中技能，念出目标名字。”
    陆希没有丝毫犹豫，按向闪现技能的同时喊了一声：“白恩！”
    尾音尚未结束，他的衣袍在半空甩出残影，倒计时只剩三秒，他出现在了柯萨德刑场的绞刑架上。
    风声猎猎，飞扬的银发从陆希眼前掠过，行刑人抽走了死囚脚下的踏板。
    人影下坠的瞬间，陆希一步跨在井口之上，抱住那人的腰身，同时飞速抽出了行刑人腰间的佩刀，肩臂一旋，利落斩断了挂在木梁上的绳索。
    倒计时停在了数字“1”上，陆希借助旋臂的惯性猛地翻身，把人带到了绞刑架平台的安全之处，没什么体力基础的身体一下跌倒，手掌下意识托住了死囚的后脑勺。
    “领……领主大人！！”行刑人的表情和葬礼上的抬棺者差不多，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陆希闭着眼睛喘了口气，顺便拍了一下趴在自己身上的精灵族英雄：“没事吧？”
    这人的银发像极了新州冬日的落雪，整张脸埋在陆希胸口，喘息十分微弱。
    陆希见他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立刻用刀尖挑断，重获自由的双手垂落在陆希身边，微微抽动了一下。
    陆希怕他咽气，急忙扶住他的肩膀，扳起他的脑袋察看情况。
    白恩的名字飘浮在柯萨德阴翳的天空之下，像是窗上晶莹的冰花，他额上的碎发遮住了眉毛，半阖的眼睛泻出一抹雪山湖泊的冰蓝色。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提示：“恭喜您完成任务‘营救英雄’，系统将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发放奖励！”四十八小时？
    这服务器的质量也太差了，领个奖励还要排队。
    没等陆希把气喘匀，又一个华丽的任务框砸在他眼前：主线任务一【城邦危机】等级s请您在第五个正午到来之前，查清领主路西尔遇刺的真相，化解凶案背后的危机！
    提示：通过人物对话，可获得关键线索，积累线索可触发事件详情。该任务已预支奖励技能“领主的闪现”，剩余奖励将在完成后发放。
    好极了，又一道催命符。
    行刑人“扑通”跪地的响声拉回了陆希的注意，他扶着围栏起身，这才发现高台之下，宽阔的圆形广场上，跪满了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女老少，颤颤巍巍的样子仿佛看见了暴君降世。
    当“暴君”两个字出现在陆希脑袋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救下的人——刺杀暴君的精灵族英雄——白恩，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试着在脑海里询问系统：“白恩刺杀的人是谁？”
    系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只有在进行向导的时候才有声音。
    陆希看向伏在地上的精灵族英雄，这人凌乱的银色长发遮住了脸，囚衣上血迹斑斑，单薄的身体在衣料之下颤抖。
    陆希弯下腰，试图拉他一把，却被他吃力地避开了。
    短暂的尴尬中，他看见白恩头顶，名字前方，一直旋转加载的圆环卡顿了一下，慢慢显现一行字。
    ——精灵族贡品，领主路西尔的情人，白恩。
    那一刻陆希的脑袋里只有一句国际问候：what、the、fuck？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欢迎宝宝们收藏评论！
    第2章 受伤的精灵
    陆希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借尸还魂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是劫刑场，并且他救下的人，正是刺杀领主、头顶写着“情人”两个大字的白恩。
    他站在秋风萧瑟的高台上足足缓了一刻钟，直到他的护卫队从柯萨德中央大礼堂策马赶来，为首的男人跳下马，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领主大人责罚！”
    男人身材魁梧，肩宽腿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且身为“暴君”的护卫，这人居然长得一脸正气，举手投足刚正不阿。
    陆希眼底倒映出他的名字——护卫队长，领主路西尔的忠犬，莱茵。
    想必是可以信任的人。
    陆希道：“我想问问……”
    他刚开口，忽然感到头晕心悸，两眼发黑，是低血糖的症状。
    他扶着额头，缓缓蹲下身，莱茵在台下惊道：“大人，您怎么了？！”
    陆希摆了摆手，想起之前使用的闪现技能，这座绞刑架离地面至少七八米，旁边有梯子，但是他现在爬不动。
    白恩还蜷缩在角落里，需要一起带下去。陆希挥手点出技能栏，另一只手拽住了白恩的衣领——既然这家伙不想被碰，揪领子应该没问题。

 第4章

    但是下一秒，他发现闪现技能是灰色的，正在冷却。
    白恩被揪住衣领后，呼吸明显加快了，树叶一般飘摇的身体起伏剧烈，如同被推向闸刀的死囚，等待着锋利的刀刃砍下他的脑袋。
    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陆希见过执行反恐任务留下后遗症的前辈，也会出现这种创伤再体验症状。
    陆希只好松开他，慢腾腾挪到了高台边缘，朝护卫队长招手：“帮个忙，把他背下去。”
    莱茵一脸惊恐：“大人，他是刺杀您的凶手！”
    陆希道：“这件事另有隐情，劳烦你先把他背下去，谢谢。”
    莱茵一哆嗦，手里的佩剑掉在了地上。
    陆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猜测也许是路西尔的忠犬不愿意驮其他人，于是改口道：“先背我下去吧。”
    莱茵领命，利索地脱掉了身上的盔甲，爬上绞刑架。
    护卫队带来了领主的马车，陆希在离开高台之前，吩咐行刑人把白恩带下去，等他进了马车，没多久，莱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人，回城堡吗？”
    陆希道：“先给我弄点吃的，饿死了。”
    莱茵急忙命令手下去办，又问：“怎么处置贡品？”
    陆希缺氧的脑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贡品”指的是白恩，他的名字前缀里写着“精灵族贡品”。
    他知道那家伙有伤在身，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囚衣，离咽气不远了。
    陆希有气无力地说：“带进来，轻一点。”
    于是两名护卫把受伤的精灵族抬进马车，看着陆希的脸色，把人放在了车厢一侧的软椅上。
    莱茵随后递进来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卷，一杯热牛奶。
    陆希一口气喝光牛奶，拆掉包装盒上的丝带几乎耗尽他最后的力气，他一口咬住蛋糕卷中间的奶油，丝毫不顾吃相多么难看。
    糖分融化在舌尖，能量缓缓抵达了他的大脑和四肢。
    四周出奇得安静，仿佛在他发话之前，没有人敢决定马车要驶向何处。
    他一边吞着蛋糕卷，一边推开车窗朝外看，广场上的异族群众还俯首跪在冰冷的石砖上，秋风中昂首挺立的护卫如同雕像。
    就是奴隶制社会也没有这么夸张。
    陆希道：“叫他们起来，以后见到我不必下跪。”
    莱茵大惊失色，看向陆希的眼神仿佛是觉得他被鬼怪寄生了。
    “平民见到领主要下跪，这是柯萨德的铁律。”莱茵脱口而出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顶撞了领主，脸色煞白。
    陆希也意识到自己作为外来者，无法瞬间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弄清形势之前说得太多，也许不利于完成任务。
    他道：“算了，先回城堡。”
    莱茵连忙点头，翻身上马。
    马车开始行进以后，陆希仰头靠在椅背上，胡乱用衣摆擦了擦手，把奶油抹在华丽又厚重的刺绣锦缎上。
    这期间，他看到侧躺在软椅上的白恩动了一下，银色发丝滑落，露出一侧的耳朵。
    那耳朵居然是羽毛状的，像是本该长耳朵的地方长了一只雪白的小翅膀。
    陆希盯着看了许久，意识到自己不太礼貌，又将目光挪到了白恩的脸上。
    白恩在尝试睁眼保持清醒，纤长的睫毛虚掩着蓝宝石一样的眼瞳，在幽暗的车厢里溢出清透的微光。
    陆希静了片刻，问他：“是你杀了我吗？”
    白恩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不愿说话。
    仔细打量，这个精灵族英雄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修长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显得过于纤瘦，残破的衣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遍布淤青。
    既然系统把白恩称为“英雄”，说明这个世界有正义与邪恶之分，而陆希，这个借尸还魂的外来者，显然借到了一副反派的皮囊。
    作为训练有素的特战队长，陆希对自己穿越异世的事实接受很快——一旦认清自己已经死亡，再度复活就像是上帝的礼物。
    没有人会在礼物面前抓狂，即便这礼物的皮囊不怎么讨喜。
    现在他只后悔没有多读点小说，不知道该怎么攻略系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系统的指令完成任务，寻找路西尔遇刺的真相。
    他想起前世在刑侦队工作的好友曾说，审问嫌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让对方觉得，你已经掌握了全部真相。
    马车略微颠簸了一下，白恩的后背撞在座椅上，嘴角溢出一声闷哼。
    陆希前倾身体，一只手按住白恩的肩膀。
    “到了城堡我会给你找医生。”他发现这一次白恩没有太抗拒他的触碰，忍不住笑了一下，“现在就我们两个，你可以把隐情说出来。”
    白恩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动摇了。
    陆希没猜错，如果凶手就是白恩，系统不会让他去调查真相，就像试卷不会直接把答案摆在下面，何况这是个s级任务。
    ——要么白恩有帮凶，要么白恩是替罪羊。
    陆希有了思路，顺水推舟：“是他威胁你不让你说，还是你自愿替他担着？”
    在陆希平静地注视下，白恩终于动了动嘴唇。
    精灵族的面容似乎生来就带着不染凡尘的仙气，他张开嘴时，苍白的唇瓣露出一点红，让陆希联想到了覆着薄雪的樱桃。

 第5章

    “你不是路西尔。”
    寂静的车厢中，白恩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陆希一惊，以为系统又要跳出什么危险警报，但他睁大眼睛等了半晌，脑海和车厢一样安静。
    难道说，被动暴露身份不违反规则？
    陆希斟酌着要不要钻一下规则的漏洞，白恩接着说：“是我杀了你。”
    这句话并没有触发系统提示，白恩撒谎了。
    这样看来，他替人顶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陆希顿了一下，道：“独揽罪名可不是明智之举。”
    白恩却说：“难道你不该死吗？”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仍然可以听出温润清澈的质感，像一颗圆润的珍珠在耳畔滚动。
    陆希等他说下去，他却不再开口了。
    这家伙长得单薄孱弱，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陆希的手还放在白恩肩头，目光慢慢移到了白恩头顶悬浮的名字上，前缀里“情人”两个字再度烫到了他的视线，他飞快收手，尴尬地咳了两声。
    这位领主到底什么癖好，找个男性当情人，最后还被人家噶了？
    陆希在脑海里疯狂呼叫系统，仍然没有响应。
    半个钟头后，马车抵达位于柯萨河畔的领主城堡，白恩已经陷入昏迷。
    陆希怕线索断掉，急匆匆叫人喊医生，一把抱起白恩走进城堡。
    一进门他就后悔了，应该叫护卫来抬人。
    婢女在前方引路，带着他七拐八折走进了一间卧室，陆希还裹着入殓时的华服，热得满头大汗，衬衣都黏在了脊背上。
    他把白恩放上床，扭头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
    婢女吓得夺门而出，陆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脱衣行为引发了误解，连忙扯着衣襟往外走：“回来！去照顾他。”
    婢女又吓得飞奔而至，跪在床边替白恩擦洗。
    陆希随便钻进另一间房，脱下里三层外三层的衣饰，在镜子前擦了把脸。
    镜子里的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微卷的黑色头发，发梢垂在耳畔和脖颈，五官与陆希有几分相似。
    陆希从上学时就一直是板寸发型，忽然换了一头浓密的短发有些不适应。除此之外，平直的眉峰，鸦羽般的睫毛，乌黑透亮的眼睛，都让陆希想起了刚入警队的自己。
    “还真是重活了一次。”他喃喃自语，伸手摸了摸镜子。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镜面，系统提示突然响起：“这是一面做工精致的银镜，材料取自雪银之崖的冰岩，看起来价格不菲，等等，镜子好像可以活动，有什么东西藏在后面？”
    “……”陆希的眉梢抽了一下。
    他顺着提示掀开了这面挂在墙上的梳妆镜，看见一个嵌入式的柜子，柜门上有一个钥匙孔，他试着抠了抠，果然打不开。
    他把镜子挪回原位，转头打量房间里的其他物件。
    如果触摸物品可以触发提示，那么，他觉得有必要把所有可疑的东西都摸一遍。
    白恩的房间里，匆匆赶来的医生经过诊治，留下了诊断说明和几副药方，又拿出现成的药膏让婢女帮忙上药。
    老医生从房间出来时，正好看见柯萨德的领主站在走廊明亮的窗前，抱着红木边柜上的装饰花瓶摸来摸去。
    老医生清了清嗓子，弯腰行礼：“领主大人。”
    陆希闻声放下花瓶，脑海里关于这只镀金花瓶仿古做旧工艺的介绍刚刚收尾，他用食指按住太阳穴，点头道：“您说。”
    他习惯了对年纪大的人用敬语，没想到这句话让原本处变不惊的老医生魂飞天外，踉跄一步跪了下去。
    “领主大人！就算您要砍下我的头，这话我也要说！”老医生牙关打颤。
    陆希现在丝毫不怀疑自己暴君的身份了。
    他缓缓蹲下，与老医生保持平视，改口道：“你说吧。”
    老医生观察他的表情，忐忑开口：“医者仁心，我必须对我的患者负责，领主大人，最近三天请别再对他用那些手段了，他会没命。”
    陆希疑惑：“那些……手段？”
    老医生道：“就是您在床上用的那些，我看房间里还保留着道具。”
    陆希真没注意白恩房里有什么道具，只好点头：“懂了。”
    老医生忍不住再次叮嘱：“他需要静养。”
    陆希眨了一下眼，与耄耋之年的老者对视：“医生，白恩是个死囚，虽然我一时兴起劫了刑场，但他依然是死囚，对么？”
    老医生的胡须颤了颤，没敢吭气。
    陆希继续道：“他刺杀我，举国皆知，你为什么对一个罪犯如此上心？”
    老医生见他问得真诚，似乎没有其他意思，但还是习惯性地保持警惕：“我是医生，他对我而言只是伤患，您要我来诊治，我便会尽职。”
    陆希缓缓起身，按住了边柜的一角：“你是赌上性命为他说话的，不是吗？”
    老医生猛一哆嗦，把头低了下去。
    “在刑场，我原本以为广场上的人是来围观行刑的。”陆希说，“但是后来，我发现每个人胸口都别着一朵白色小花，他们是来给白恩送行的。”
    他语气平静，神态温和。
    老医生忍不住抬头看他，日光刚好照在领主微微扬起的面颊上，睫毛投下的影子像是黑天鹅的羽翼。

 第6章

    他总觉得，领主大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3章 温和的领主
    陆希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两个钟头，没有记忆，没有盟友，系统的提示有限，他却要在五天之内侦破一起凶杀案。
    作为被害人，难上加难。
    但作为特战队的一员，他知道落入漆黑之地，首要任务就是寻找同伴，而同伴的首选，自然是被系统认定为英雄的白恩。
    人们自发地聚集在刑场为一个死囚送行，白恩一定做过什么令人钦佩的事。
    陆希道：“出于对英雄的敬仰，我希望他能摆脱刺杀领主的罪名。”
    老医生摸不准他的意思，依旧不敢答话。
    陆希只好再直白一些：“他也许受到了胁迫，你有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可疑的痕迹？”
    老医生想了想，点点头，欲言又止。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金属撞地的闷响。
    陆希一眼望去，看到葬礼上的白袍男人大步流星朝他走来，手里的银色权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是那个名叫维克斯的大主教，前缀又长又中二。
    走到近前，维克斯弯腰行礼，头还没抬起来就问道：“领主大人，您请医生看过了吗？怎么样，身体完全恢复了？”
    陆希挑眉：“你是说我，还是白恩？”
    维克斯顿了一下，脸色阴沉：“当然是您，我关心他做什么。”
    陆希道：“我很好。”除了消失的肱二头肌，没什么异常。
    维克斯听见他的回答，并没有感到喜悦，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白恩的房门，眉间的郁结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希忽然想起他在葬礼上听见“白恩”两个字时，哆嗦着说不出话。
    陆希道：“白恩不太好，他伤得很重，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天。”
    老医生诧异地抬起头，看见领主对他眨了一下眼。
    维克斯的眼睛终于亮了：“那他醒了吗？”
    陆希道：“昏睡了一路，我想问他曾经发生的事，没找到机会。”
    维克斯点了点头，握住权杖的那只手骨节发白。
    “你知道我遇刺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陆希盯着他。
    维克斯垂下眼，摆出十分恭敬的姿态，陆希却觉得他在躲避自己的视线。
    “昨天上午，我们赶到书房时，您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白恩握着它，就在您身边。”维克斯说，“我们审过他了，他对刺杀您的罪名供认不讳。”
    陆希听着，感到胸口发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维克斯继续道：“您受伤之后失去了呼吸和心跳，医生也检查过了，我们都以为……所以才按照您的要求，以欢送的形式举行葬礼。”
    虽说是路西尔的要求，但参加葬礼的人从没想过这位领主会复活。天知道喜怒无常的路西尔看见自己的欢送仪式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葬礼上的人都吓得近乎昏厥，以为他要血洗大礼堂。
    陆希对原主的印象又多了一条——是个疯子。
    陆希问：“行刺的凶器在哪？”
    维克斯道：“由护卫队长保管了。”
    陆希道：“案发时有其他人在吗？”
    维克斯顿了一下，目光变得警惕：“精灵族的三位长老，都抓起来了。”
    这句话终于激活了系统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
    “您发现路西尔遇刺时，有三位精灵族长老在场，他们也许与白恩关系匪浅，会是同伙吗？”
    陆希挑了挑眉，盯着维克斯浅绿色的眼睛。
    也许再问下去会打草惊蛇，虽然维克斯被他列为了可疑对象，但在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他不能过于激进。
    陆希打了个哈欠，乏力地挥手：“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大主教请回吧。”
    维克斯道：“请您务必好好休息。”
    他行礼告退，离开时又扫了一眼白恩的房间。
    这家伙好像很怕白恩醒过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陆希扭头看了眼天色，城堡地处山丘，走廊的窗户正对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颜色混浊，太阳只灿烂了几分钟，又藏进浓郁的乌云后面。
    已经是正午了。
    他和老医生说了几句话，吩咐婢女准备一间客房，让医生暂时住在城堡。
    随后，他走进白恩的卧室，关上门。
    床上的人侧躺在白色绒被里，银发从枕头铺到了床沿。
    陆希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栏杆上挂着一串黑色铁链，他的脚碰到了某样硬物，偏头一看，床下的箱子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金属器具。
    “什么玩意？”
    陆希弯腰想摸，忽然想起医生的告诫——“最近三天请别再对他用那些手段了，就是您在床上用的那些，我看房间里还保留着道具。”
    “……”
    陆希一脚把箱子踢到了更深处。
    金属碰撞声让白恩皱了皱眉，肩膀有一瞬瑟缩。
    陆希坐到床边，看见他肩膀到胸口缠满了绷带，苍白的皮肤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银色睫毛像是冬日的雾凇。
    如果不是起伏的胸膛和微蹙的眉心，陆希觉得他就像个陶瓷做的人偶。
    “醒醒，”陆希说，“药马上煎好了，吃完再睡。”
    白恩稍稍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

 第7章

    旁边的胡桃木矮桌上立着一只珐琅花瓶，里面插着三根孔雀羽毛，陆希随手拔了一根，用顶端挠了挠白恩的额头。
    白恩一下清醒了，冰蓝色的眼眸好似月下寒潭。
    “我遇刺以后惊吓过度，忘了很多事。”陆希一本正经道，“但我知道你过得不太好，如果你能帮我，我也能帮你。”
    白恩转过脸，翅耳似乎在头发底下动了动。
    陆希看到他发丝之下露出的羽毛尖尖，一时好奇，用孔雀毛扫开了他颊边的头发。
    左右都扫开了，白恩的整张脸毫无遮掩的呈现在陆希面前。
    他双眉修长，眼皮单薄，眼尾泛着蝶翅鳞粉一般的冷光。那两只翅膀形状的耳朵微微收拢，靠近脸颊的位置是雪花一般的绒毛，再往上是细软的覆羽，末端是较长的白色羽毛。
    他美得近乎妖孽，像是从极地冰川中走出的妖精，寒冰作骨，冷雪作肤，浑身寒气四溢，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挪不开眼。
    “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吗？”陆希用手指捻着孔雀毛根部，等他开口。
    白恩望着他许久，最后哑着嗓子给出四个字：“杀了我吧。”
    陆希眯起眼睛，再次用孔雀毛去挠白恩的脸，直到对方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
    他以为白恩在马车上已经看出他这副皮囊下换了个人，可惜他高估了这位英雄的智商。咚咚。
    房门被敲向，婢女小心翼翼地说：“领主大人，药汤端来了。”
    陆希把孔雀毛插回花瓶，上前开门。
    门外有两名婢女，一人端着托盘，另一人准备开门。
    但是陆希亲自把门打开了，两名婢女睁大眼睛看着他，听见他温和地说了一声：“辛苦了，给我吧。”
    陆希接过托盘，上面摆着一碗清粥和一杯药汤，他转身时用腿带了一下门，把两个呆若木鸡的婢女挡在了外面。
    他把托盘放在矮桌上，转头问白恩：“起得来吗？”
    白恩抿着唇，不愿回应。
    陆希叹了口气，道：“我扶你。”
    他觉得自己提前发出了触碰通知，白恩应该不会出现应激反应，但白恩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
    原主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深，陆希理解。
    他在扶着白恩的同时，想起了自己曾经照顾过的队员。
    陆希一直是个合格的队长，无论是带队训练、执行任务还是解决队员的生活困扰，他都一丝不苟，尽心尽责。
    他的队员们私下里总是陆哥陆哥的叫他，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说起来，队里最小的那个应该也是白恩的年纪，有一次训练扭了脚，没出息地哭鼻子，陆希把他从训练场背进医务室，听到他委屈地解释，他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想家了。
    谁不想家呢，从警的人没几个能经常回家的。
    只是年纪小，还不习惯。
    那时陆希揉了揉小伙的头发，向他保证，忙完了夏天最后一次任务，就准他休假。
    可陆希食言了，他消失在了新川大桥下奔腾的河水里，没法回去给他批假，也许那家伙正抱头痛哭呢。
    陆希回过神来时，自己正端着清粥，一勺一勺喂进白恩嘴里。
    他觉得白恩应该是有活下去的欲望，没有跟他闹绝食，吃东西的样子还挺乖巧。陆希欣慰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勺，然后用勺子刮掉他嘴角的米粒。
    喂完粥，陆希把杯子递给他。
    白恩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那杯药停在面前，他缓慢地伸手接住。
    陆希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的手能动，自己喂粥的行为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他愿意被投喂，说明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
    陆希等他喝完，拿过杯子，把东西都收拾进托盘，道：“你休息吧，我先回房，如果想到什么要说的，随时来找我。”
    他端着托盘走出房间，看见婢女低头站在走廊里。
    陆希迟钝地找到一点当领主的自觉，把托盘递给其中一人，看着她头顶的名字说：“薇薇，给我也弄点吃的。”
    蛋糕卷真的很难填饱肚子。
    名叫薇薇的婢女手忙脚乱地捧住托盘，瞪大眼睛看着领主。
    她有一头栗色卷发，头顶绑着鹅黄色发带，脸颊到鼻梁有淡淡的雀斑，一双琥珀色大眼睛扑扇起来楚楚可怜。
    陆希出了警校以后很少和女孩打交道，正怀疑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点恶劣，只见薇薇泪眼汪汪地说：“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另一名婢女急忙用胳膊碰了碰薇薇，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陆希道：“没关系，在我面前说什么都可以。”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补充道：“我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忽然想换种活法，尽量对身边的人友好一点。”
    薇薇激动得雀斑都在颤抖：“真的吗？”
    另一名婢女仍然谨慎地低着头，不敢接话。
    陆希略一思忖，从薇薇手里拿回托盘，递给了旁边的婢女：“你去帮我弄些吃的吧。薇薇，麻烦你带我去书房，帮我找些东西。”
    他猜得没错，薇薇是个新人，来到柯萨德不过两周。
    她才刚掌握城堡的规矩，就发生了领主遇刺事件，也就是说，她还没来得及见识这位人人忌惮的暴君有多可怕。

 第8章

    陆希随口问了几句，薇薇恨不得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说出来。
    领主的书房和卧室都在城堡三楼。
    进了书房以后，陆希一眼看到窗边的血迹，凶案现场还保留着，他走上前，仔细观察附近的痕迹。
    “听说那把匕首几乎刺穿您的胸膛。”薇薇望着他，由衷感慨，“您能活下来，真是太幸运了！”
    可不么？陆希心道，这家伙不死我也穿不过来。
    他嘱咐薇薇去书架上寻找关于人文历史的书籍，自己则坐在了路西尔的书桌前，逐一拉开抽屉，寻找可能存在的日记本。
    然而这位领主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陆希拿出一个空白的牛皮本，拧开钢笔，蘸了蘸墨水，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简单记录下来。
    写完时，薇薇也抱着三本厚重的书籍来到桌前。
    “这是《柯萨德建邦史》，这是《洛菲尼亚的变迁》，这是《种族兴衰与文化传承》。”薇薇认真地把书排列在桌角。
    陆希合笔问她：“今天是几月几号？”
    薇薇眨了眨眼，忽然雀跃起来：“十月五号！今年是烁金之土一千年诞辰，还有五天就到庆典了！”五天。
    陆希忽然提高了警觉。
    系统要他在第五个正午到来之前完成任务，换句话说，庆典到来时，任务期限将会终结。
    第4章 囚牢里的英雄
    陆希随便吃了点午餐，在书房快速翻看这个世界的信息。
    洛菲尼亚是这个世界的称谓，世界版图分为三块——烁金之土、雪银之崖、赤铜之岛，分别生活着三个种族——魔族、精灵族、巨人族。
    他所管辖的柯萨德，位于烁金之土的边境，是一个实力相当强盛的城邦，这实力主要来源于路西尔——洛菲尼亚圣皇的亲弟弟。
    洛菲尼亚圣皇统领整个世界，权力中心位于烁金之土，这片土地物产富饶，气候温润，拥有世界上最繁华的“三山九川”。
    柯萨河是九川之一。
    柯萨德却被路西尔这个暴君变成了染血的城邦，臭名远扬。
    陆希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婢女薇薇给他沏了一杯红茶，柔声提醒：“大人，休息一下吧，天快黑了。”
    陆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觉得离第二个正午又近了一点。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把银色匕首，是护卫队长送来的刺杀案的凶器，上面还残留着发黑的血迹。
    他反复端详，想象着白恩握着匕首的模样，总觉得那只纤细的胳膊不可能从正面拿刀刺穿他的胸膛。
    除非路西尔丧失了抵抗能力。
    “对了，薇薇。”想起白恩，陆希有一件事迫切想得到答案，“你知道白恩为什么受民众爱戴吗？”
    薇薇捧着水晶茶壶，指尖泛红：“我在来到柯萨德之前就听说了，今年春天，柯萨河决堤，发了好大的洪水，原本上千条人命都会被洪水卷走，但是突然出现了一位精灵族英雄，用雪银之崖的魔法阻拦了洪水，拯救了沿岸的百姓。”
    薇薇露出一脸崇拜，看向两排书架之间的墙壁：“那里还挂着白恩先生的画像呢，领主大人，那是您画的吗？”
    陆希闻言，端起烛台起身。
    高大的红木书架立在两边，像一条甬道，烛光渐渐蔓延到尽头的墙壁上，陆希站定了，望向碳黑色画框里的一片雪白，瞳孔微微收缩。
    画面背景是涛天的水浪撞击在宏大的冰墙上，冰与水的交界之处，银发青年侧目而立，隔着漫天飞舞的冰晶，他望向河岸边的人影，眸中有一种缥缈的、圣洁的悲悯，如同神明降世来拯救苦难中的子民。
    陆希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立刻伸手摸向画框。
    果然，这幅画触发了系统提示，音调高亢——
    “美丽的精灵，你怎能逃避这肮脏污秽的世界？你怎能擅作主张拯救柯萨德的蝼蚁？我要把你囚禁在这漆黑的画框里！我要把你囚禁在我身边，玷污，摧残，让我看一看你这虚伪的圣洁能维持多久？！”
    陆希端着烛台的手抖了一下。
    系统的语气恢复正常：“这是领主路西尔的画作，其中似乎包含着恶毒的怨念，他将白恩视为玩物，将拯救子民的英雄囚禁在牢笼之中。”
    跟在陆希身后的薇薇听见他把拳头捏得爆响，紧张道：“领主大人？”
    陆希低下头，捏了捏眉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复生以后，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面对白恩，开口就是调查真相，完全忽略了他的处境。
    白恩不是npc，而是这个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他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忽略队友的身体和心理状况，白恩需要休息，老医生叮嘱过，他需要静养。
    陆希吩咐婢女再去叫医生看看白恩的情况，给他送去晚饭和药汤，自己则抱着装有凶器的木盒回到了卧室。
    领主的卧室很大，几乎赶上战队营区里的健身房，铺着羊毛毯的大床占据了房间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墨绿色的床幔被蕾丝缎带束成了漂亮的倒三角。
    墙上固定了许多银色烛台，一名婢女正在点蜡烛，浴室里放好了热水，隐约飘出玫瑰香露的味道。
    陆希头一次被人伺候得这么周到，有些不适应。
    “你出去吧。”他对那名点蜡烛的婢女说。

 第9章

    婢女欠身：“大人，今晚在卧室还是楼下？”
    陆希以为她在说晚餐，点头道：“就在这吧。”
    婢女离开后，他把木盒放进床头柜，起身走进浴室。
    解开衬衣纽扣，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胸口的刀疤。
    ——长约半指，缝合很细致，几乎看不见针脚。
    他不知道是魔族天生的自愈能力，还是系统对这具躯壳进行了修补，总之伤口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痛不痒。
    他在镜子下找到了刮胡刀和洗漱用具，刮了胡茬，洗了头，在浴缸里泡了十分钟，生物钟就像闹铃一样提醒他该上床睡觉了。
    但当他披着浴衣走出浴室时，猛然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白恩。
    “？！”陆希脚下打滑，一把扶住了门框。
    白恩原本低着头，被他凌乱的动静吸引了注意，抬头看向他。
    陆希飞快转身系上衣带，打了个失去理智的死结。
    如果只是受伤的白恩突然出现在他房间，他不至于这么慌乱——白恩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衣，烛光透过薄纱映在雪白的肌肤上，里面一丝不挂！
    陆希一步跨到衣柜前，捞了条长袍扔给他。
    白恩接住了，但只是挂在手臂上，遮住了腹部以下。
    陆希道：“你有事找我？”喉咙差点破音。
    白恩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希后知后觉地想起婢女那句“今晚在卧室还是楼下”——不是指晚餐，而是问他要在哪里宠幸白恩。
    “……你伤还没好。”陆希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心情复杂，“难道你都不会拒绝吗？”
    白恩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地毯。
    陆希看到他烛光下的影子在发颤，明显快要站不住了，但他一声不吭，就好像自愿掉进漆黑的泥潭，等待被死亡的黑暗吞噬。
    陆希想起薇薇的话，今年春天，白恩以一己之力抵御了洪水。这样强大的如同神话英雄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受制于路西尔这个暴君？
    紧接着，他再度看到悬浮在白恩头顶的文字——精灵族贡品。
    白恩是作为贡品献给路西尔的，献给圣皇的弟弟。
    也就是说，白恩很可能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忍辱负重，不分日夜地承受着路西尔的折磨和羞辱。
    这个世界的等级尊卑，种族制衡，远比陆希想象得更加残酷。
    陆希把五指插进额前的碎发，按住了头上不停跳动的皮肤。
    “如果不做，你可以叫人把我送回去。”白恩缓缓开口。
    他应该是快要站不住了，声音又低又哑。
    陆希刚想说“我扶你”，又想起白恩不喜欢被他触碰，问道：“自己能走吗？”
    白恩看着他，藏在头发下面的翅耳动了动。
    他说：“我不能独自活动。”
    陆希愣了一下，渐渐反应过来，白恩在这里没有独自活动的权利，他一直处在路西尔的掌控中，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行走。
    白恩无法违背路西尔制定的规则。
    他就像笼中的鸟，只能任由他人提着笼子，把他送到一个可以轻易要他性命的猛兽面前。
    陆希拾起肩上的毛巾，擦着头发走到床边，拉开了白恩身后的被子。
    “那就在这睡吧，别折腾了。”他用下巴指了指枕头，然后独自绕到了大床的另一边。
    白恩躺下了，像是许多次听从路西尔的命令那样。
    陆希也翻身上床，背对着白恩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房间很亮，墙壁上的蜡烛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
    陆希问：“你怕黑吗？”
    白恩没有回答。
    陆希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起来，把墙上的蜡烛挨个吹灭。房间陷入黑暗，他借着微弱的月光重新躺下，道了句晚安。
    白恩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怕黑的是你。”
    “……”
    陆希“啧”了一声，只能说：“现在不怕了，睡吧。”
    陆希后来才知道领主路西尔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并且一直记得，自己和白恩同床共枕的那一晚，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肚子里传出的鬼哭狼嚎。
    领主的床垫过于柔软，对于睡惯了硬板床的陆希来说缺乏安全感——每一次翻身都好像要从云端掉下去了。
    而且被子很厚，他睡到半夜觉得热，从被子里爬出来滚了两圈，把自己摆成平展的大字型，这才安稳了一些。
    清晨，他被生物钟准时叫醒，睁眼的瞬间，看到了白恩近在咫尺的脸。
    白恩依旧睡在原来的位置，是陆希翻滚了整个床，滚到了白恩身边。
    天色灰蒙蒙的，没有完全合拢的窗帘之间，投下一块淡淡的长方形光斑，斜铺在陆希的背上和白恩的脸上。
    白恩还在睡，柔软的翅耳垂落在脸颊边，睫毛轻盈地搭在眼畔，每一根都纤长微翘，根部有晶莹的小水珠，让整簇睫毛显得冰凉脆弱，好像吹一口气就会融化。
    陆希盯着他看了一阵，抬手用拇指抹了一下那湿漉漉的睫毛。
    冰凉的，像草叶上的露珠。
    白恩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陆希放下手，问道：“你哭了吗？是不是想家了？”
    他说话带着鼻音，是睡醒后的慵懒微哑。
    白恩眼中露出茫然，稍微活动手臂，发现陆希压住了被子，动起来有些困难。

 第10章

    陆希立刻滚到了一边。
    他翻身下床，看到床尾凳上摆着婢女熨烫平整的衬衣和长裤。他利落地换好衣服，对白恩说：“时间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白恩远离故土，孤身一人，他的处境让陆希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陆希挽起袖子，走到床边帮他扯了扯被角，顺手在他蓬松的头顶揉了一把。
    “……”白恩的目光依旧很茫然，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陆希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穿过寂静的城堡走廊，来到楼下花园。
    他习惯晨跑锻炼，尤其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消耗体力会让他感到头脑清醒，有助于梳理线索。
    值夜岗的护卫还没换班，看到领主大人一大早出现在花园里，吓得立正挺直不敢动弹。
    陆希看到他们，仿佛看见了自己手下的那群混小子，倍感亲切：“都过来，集合！”
    这动静很快惊醒了住在城堡西侧碉楼里的护卫队长莱茵，他一骨碌爬起来，头盔都没扶正，跑到了陆希面前：“领主大人？”
    陆希看到稀稀拉拉从碉楼里跑出来的护卫，面色不悦：“你们没有纪律吗？”
    莱茵一激灵，跪地请罪：“属下管教不力，请领主大人责罚！”
    陆希道：“算了，今天是第一次，以后出门先列队，整齐地带到我面前。”
    莱茵铿锵有力地回答：“遵命！”
    “还有，汇报词给我改一改。”
    陆希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犯错不用下跪，说话前喊报告，遵命改成是，点名就答到，听懂了吗？”
    “是！”莱茵一脸兴奋。学得倒挺快。
    陆希看了一下差不多站齐的城堡护卫，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莱茵回答：“报告！城堡护卫五十人，巡防营七百人，边境守军一万人！”
    陆希问：“都是你在管吗？”
    莱茵点头：“是！”
    陆希道：“从今天起，除了夜岗护卫，所有人每天早上六点花园集合，开始晨跑。”
    护卫们站得笔挺，齐声回答：“是！”
    陆希的心情终于有一丝愉悦，他舒展双臂，提起了干劲。
    太阳冉冉升起，黯淡的天空迎来一线光明。
    当领主城堡的佣人们起床洗漱，小心翼翼为新的一天做准备时，城堡花园里忽然传出整齐划一的跑步声，还有震天响的口号——
    “精武强兵，砥砺奋进！”
    “百炼成钢，不辱使命！”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第5章 认罪的凶手
    晨练结束以后，陆希让护卫们解散去吃早餐。
    他给队长莱茵安排了两项任务，其一是传唤收押在巡防营的精灵族长老，也就是刺杀案在场的那几名目击者。其二是观察大主教维克斯的动作，详细记录他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陆希回到卧室，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看见白恩缓缓起身。
    陆希道：“今天早上有点吵，打扰你休息了，下次我会带队到河边去。”
    白恩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早上好，领主大人！”卧室的门没关，婢女薇薇推着餐车兴高采烈地走进来，“早餐是土豆饼、煎鸡蛋、烟肉和牛奶。大人，您一大早好精神啊！”
    陆希正拿毛巾擦手：“没有绿色蔬菜吗？”
    薇薇疑惑：“姐姐们说您不爱吃蔬菜，所以没有准备。”
    “姐姐们”应该是指其他婢女，薇薇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陆希放下毛巾，顺手拿起餐车上的牛奶，倒进白色马蹄杯，递给刚起身的白恩：“先喝点，我去弄些有营养的。”
    白恩迟疑地接下了。
    陆希叼住土豆饼，又用叉子戳了戳油乎乎的煎蛋和烟肉，叹了口气。
    他揪着一脸花痴朝精灵族美男子傻笑的薇薇走出门：“昨晚不是说了，弄些清淡有营养的东西吗？”
    薇薇无辜地眨眨眼：“土豆饼很清淡啊，煎蛋也有营养。”
    “算了，我不该对这里的伙食抱有希望。”
    从昨天那甜腻的蛋糕卷、味同嚼蜡的午餐，陆希就能体验到，这个世界的烹饪技术多么落后。
    他让薇薇带路去厨房，炉子燃得正旺，厨师正在熬制酱料。
    厨房里的下人看见领主纡尊前来，以为早餐出了问题，齐刷刷在地上跪了一排。陆希像捉地鼠一样挨个把人揪起来，让他们去取食材。
    半个钟头后，陆希把一碗蛋羹、一碗蔬菜鸡肉粥、两块南瓜饼放在了托盘上，让薇薇端去给白恩吃。
    食材有限，连香油芝麻都没有，陆希尽可能把病号餐做得好吃一点，做完之后顺便把锅洗了，灶台擦了一遍。
    佣人们望着他，眼珠子几乎掉出来。
    陆希改不掉自己的生活习惯，只好让自己习惯大家惊悚的目光。
    他回到三楼卧室，看见白恩正乖乖吃着他做的早餐，白皙的手指捏着南瓜饼，往嘴里送了一口，像是尝到了不可思议的味道，眼睛睁大了一些。
    陆希心情愉悦：“怎么样？是不是比之前好吃多了？”
    薇薇凑在白恩身边，咕咚咕咚咽口水：“闻起来好香，我也想吃一口。”
    白恩把另一块南瓜饼递给她。

 第11章

    薇薇受宠若惊，扭头看向陆希。
    “吃吧，我下次多做点。”陆希很大方。
    薇薇兴奋地接过饼子，咬了一口，简直要美上天了。
    没多久，城堡的管家从一楼跑上来，气喘吁吁地敲响了领主的房门：“大人，您要见的人带到了，在花园里。”
    管家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黑眼圈很重，浅棕色头发里掺杂了一些灰白的发丝，头顶飘着简短的四个字——管家伊森。
    和婢女薇薇一样简洁。
    陆希由此推断，他们对于系统而言并非关键人物，这也许对破解凶案有一定帮助。
    陆希道：“把他们请进会客室，泡点好喝的茶。”
    管家应声去办了。
    白恩忽然开口：“谁来了？”
    陆希转过头，看见他放下碗，一只胳膊撑住了床头柜，翅耳在发丝间警惕地立起来。
    陆希道：“精灵族长老，你要见见吗？”
    白恩立刻翻身下床，牵扯到伤处时只皱了皱眉，好像生怕慢一步陆希就会改变主意。
    “你慢点。”陆希上前虚扶了他一把，猝不及防看到他薄若无物的纱衣，青年颀长的双腿迈开时，薄纱勾勒出臀腿流畅的线条。
    陆希飞快移开视线：“薇薇，给他找一套衣服。”
    薇薇立刻跑出卧室：“好的马上！”
    白恩自觉捞起搭在床尾凳上的长袍，是陆希昨晚扔给他的那件，他想把它披在身上，但后背的伤口让他僵住了。
    陆希拿过长袍，帮他披上了。
    长袍的衣摆垂在脚背上，白恩拢住衣襟，两只手在暗红色的缎面上像是滴落在玫瑰花瓣上的牛奶。
    这家伙也太白了。
    陆希忍不住想把他拉出去晒太阳。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由活动。”陆希说，“我会叮嘱城堡里的人照顾你。”
    白恩看着他，眼里又出现了那种不真切的迷茫。
    薇薇不一会儿就把干净的衣物拿来了，陆希接过，准备帮白恩换上。
    薇薇搓着手说：“领主大人，您真的很爱白恩先生啊。”
    陆希顿了一下，扭头盯着薇薇：“再乱说话，当心我把你挂在衣架上。”
    “好可怕！”薇薇笑嘻嘻地逃了出去。
    陆希摇摇头，帮白恩脱下了吹弹可破的纱衣，白恩的胸腹还缠着绷带，背后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陆希记得昨天在大主教离开之后，老医生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陆希怀疑白恩受到了胁迫，问医生有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可疑的痕迹。
    老医生说，白恩的后背受过鞭刑，看印记数量，是照着死里打的。
    陆希帮他套上了衬衣，白恩自己系纽扣，陆希又蹲下身，帮他穿裤子。
    白恩抬脚的时候有些迟疑，一只手垂在陆希肩上，轻轻点了一下保持平衡。
    陆希道：“你可以把我想象成白菜萝卜。”
    白恩：“……”
    “慢慢就好了。”陆希起身，尽职地弯腰帮他系好裤腰扣子。
    其实这一步白恩可以自己来，他的手小幅度活动不会影响伤口，但陆希想看看这家伙究竟有多瘦，特意勒着裤腰比划了一下，然后顺手系上扣子。
    白恩看着他，终于缓缓开口。
    “你……是谁？”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不确定自己问出了什么样的问题。
    陆希正要回答，脑袋里“滴滴”两声，发出了系统警告：“身份暴露预警，您的回答将影响系统判定。”
    陆希就纳了个邪闷儿，昨天在马车上怎么没预警？
    然后，他反应过来，昨天在车上他根本没想回答白恩，系统会捕捉他的思维趋势，合理预判。
    陆希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白恩见他不说话，少见地又问了一句：“你会一直这样吗？”
    陆希站在他面前，比他高出了一头，白恩要略微仰面，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体型的差距让白恩处于弱势，但他似乎从不畏惧正面与路西尔交锋。
    陆希意识到一个问题：“白恩，你今年多大了？”
    白恩静了一下，说：“十九岁。”
    这个世界的时间单位和陆希以前的世界基本一样，陆希前世三十二岁，比他大了整整十三岁。
    “会的。”陆希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不会再伤害你。”
    这句话说完，陆希注意到他的翅耳又动了动，末端白色的长羽舒展开，然后微微收拢，向后贴在了头发上。
    陆希忽然觉得这家伙的耳朵也许有一套自己的语言，如果把动作对号入座，也许能解读出白恩此刻的想法或心情。
    片刻后，两人一起下楼，走进了位于城堡一楼的会客室。
    陆希刻意放慢步子，白恩跟在他身侧，衬衣的灯笼袖偶尔会扫过陆希的指尖，像轻飘飘的蝴蝶翅膀。
    三位精灵族长老站在会客室的窗边，没有入座，也没有碰茶几上飘着热气的红茶，他们表情严肃，看见领主进门，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陆希径直坐在了主位上，白恩站在他身旁，陆希朝他挑眉，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白恩听话地坐下了。
    会客室的四角立着城堡护卫，护卫队长莱茵亲自守在陆希身后，以防领主的安全受到威胁。
    长老们没有一个敢率先开口。

 第12章

    陆希向后靠在皮质沙发上，十指交叉，从容地放在身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窗边的长老，沉默大约持续了十几秒，他面色冷淡，眉眼像是笼罩着漆黑的雾气，只是坐在那便令房间充满了压迫感。
    当然，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他除了施加压力，还观察到了白恩的视线一直在最左侧的长老身上。
    那是一位面部线条刚毅，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老人，银灰色头发微微凌乱，但身形挺拔板正，垂地的衣摆优雅肃穆。
    他头顶飘着系统介绍——精灵族长老，雪之圣子的教导者，维奥。
    比起其他长老，多出了中间一句。
    陆希在晨练时向护卫队长了解过，这三位精灵族长老是雪银之崖的使者，前来参加烁金之土的诞辰庆典。
    他们的行程中原本没有柯萨德，却偏偏绕行来到这里，还赶上了领主遇刺事件。
    这显然不是巧合。
    短暂的寂静之后，陆希目视前方，一脸淡漠：“事情我都知道了，白恩为了保护你，独自揽下刺杀的罪名，但你有没有想过，罪名落在他头上，会让雪银之崖陷入什么样的危机？”
    此话一出，精灵族长老们齐齐一凛。
    白恩放在膝头的手捏紧，看向陆希。
    陆希并没有指名道姓，但语气的笃定仿佛早已知道真凶是谁，就连静立一旁的护卫都瞪大了眼睛。
    陆希道：“白恩什么也不肯说，所以我只能亲自调查，费了一些时间。”
    他轻轻看了白恩一眼，示意他放心，继而看向窗边的长老们。
    “据我所知，白恩在这里一无所有，更不可能携带凶器，但刺杀我的匕首，刀刃材料来自雪银之崖的冰岩，价格不菲。”
    他放缓了语调，目光依次从长老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白恩一直关注的那位长老，维奥身上。
    维奥迎上他的目光，面色沉了沉。
    陆希道：“今天叫各位来，并不是要问罪，只是庆典在即，我担心有人趁机生事，希望各位能早日离开柯萨德，前往都城觐见圣皇。”
    这句话说完，长老们又是一惊。
    维奥终于绷不住，面露不安：“你要怎么处置白恩？是他恳求你放过我们吗？”
    陆希没有理会，朝一旁的护卫队长吩咐：“送长老们离开吧。”
    “等一下！”维奥上前一步，高声道，“那把匕首是我的，那一刀也是我捅的！你的大主教不分青红皂白抓捕白恩，严刑逼供，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维奥的坦白触发了系统提示，陆希脑海里响起了一长串语音：“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十。”
    “您发现精灵族长老维奥是刺杀领主的凶手，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冰山之下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如果不能发现全部真相，在第五个正午到来之时，您将再次陷入死亡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
    精灵攻会蜕变，身高超过领主，别担心昂
    第6章 寻求庇佑
    真凶浮出水面，真相却只是冰山一角。
    虽然陆希早有预料，但在听到系统播报时，还是感到一阵头疼。
    他现在深深怀疑，系统对于任务等级的划分有失偏颇——对他而言，解救人质这种体力任务反而轻松许多。
    四周的护卫剑拔弩张，似乎在等待领主下令抓捕真凶，然而陆希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
    白恩忍不住唤了维奥一声：“……老师。”
    维奥情绪激动，双目赤红：“我不需要你顶罪！你被他折磨得还不够惨吗？我跋山涉水来这里看你，却看到了什么？！你跪在他脚下，那匍匐的样子，没有半点雪之圣子的骨气！！”
    白恩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眼角泛红，翅耳也跟着垂了下来。
    陆希发现，不是所有精灵都有白恩那样漂亮的小耳朵，而且每当情绪变化时，翅耳给出的反应总是很诚实。
    白恩应该很难过，但他面上的表情仅仅停留在眼尾发红，其余部分像是覆了一层冰凉的雪，充满平静和克制。
    陆希起身，挡在了白恩身前：“维奥长老，精灵族把他作为贡品献祭的时候，可没提什么骨气尊严。”
    他一只手放在身后，揉了揉白恩的脑袋。
    “今年春天，他阻挡洪水，拯救了柯萨德的百姓，被人们视为英雄。你作为他的教导者，应该更能理解他身处逆境，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陆希说话的同时，眼前跳出了系统文字：【城邦危机】
    事件详情已更新精灵族长老维奥，在带领使团拜见圣皇的路上，绕道柯萨德，看望自己昔日的学生白恩，却意外撞见白恩在书房受辱的一幕。
    作为雪之圣子的教导者，维奥一向自命清高，无法容忍自己最为重视的学生被凌辱玷污，他一时情绪失控，拔出匕首袭击了路西尔。
    陆希看到“凌辱”一词，手一抖，飞快从白恩头顶挪开了。
    他差点忘记，原主就是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
    维奥气得肩膀发颤：“是，我们把他作为贡品献给圣皇，谁知却落在你的手里？领主大人，你对他如同猪狗，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陆希听见“猪狗”二字，梦回前世，仿佛听到支队长指着他的鼻子骂“蠢笨如猪”。
    他下意识就点了头：“都是我的错。”

 第13章

    维奥顿时呛了一下，护卫们的表情如同吞了带壳的榴莲。
    陆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背锅的本能，答得一脸真诚：“鉴于错误的严重性，我会写一篇三千字的检查，深刻反省过错，从主客观两个层面检讨自己，保证绝不再犯。”
    寂静中，他听到羽毛舒展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声音他不久前听过，是白恩的耳朵。
    他回头看了一眼，白恩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那两只小翅膀在微微抖动。像是在笑。
    陆希捏了一下他的羽毛尖尖：“禁止嘲笑我。”
    白恩：“……”
    领主大人低头认错，相当于再次承认他不会惩罚行刺的凶手，精灵族长老们看向他的目光半是古怪半是惊疑。
    而陆希打算放他们离开，其一是因为原主遇刺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其二，这位凶手是白恩的老师，他打算卖个人情，获得白恩的帮助。
    他叮嘱护卫把三位长老安全送离柯萨德，在此之前，他知道白恩有话要说，于是安排他亲自把长老送出城堡。
    白恩在花园里，和维奥进行了简短的交谈。
    陆希在门廊下望着他，看见他低头接受维奥的指责，又看见维奥抹了一把脸，轻轻拥抱了白恩。
    那位长老显然深爱白恩，否则也不会一时冲动刺杀领主。
    这和陆希那位牛脾气的支队长很像，总是当面把陆希骂得狗血淋头，背地里又替陆希扛下了上级的指责和处分。
    等长老们坐上马车，白恩一直望着马车的背影远去，才缓缓转身，走到了陆希面前。
    陆希发现他头顶的前缀变了，从“精灵族贡品，领主路西尔的情人”变成了简洁的四个字——雪之圣子。
    系统似乎跟随事件发展，对称呼作出了修正。
    陆希刚想问问“雪之圣子”的含义，忽然感到头晕心悸，眼前发黑，身体失衡地向前两步，扶住了门廊的雕花石柱。
    白恩被他抵在了身体和石柱之间，下意识偏过头，缩了缩肩膀，紧接着，陆希的脑袋压在了他的肩头。
    陆希闭着眼睛缓了片刻，呼吸变得低沉乏力。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低血糖了，但回忆起昨天，两次低血糖都发生在正午之前，时间过于巧合，何况他今天吃过早餐。
    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稍微缓解，把脑袋从白恩肩头抬起来。
    白恩看着他的脸，低声问：“你病了吗？”
    陆希转身靠在石柱上，乏力地喘气：“头晕，没力气。”
    白恩随即进了城堡，端来水和桃酥。
    陆希抓了几块糕点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听见白恩终于说了一句与案件有关的话：“你遇刺那天，也是这样。”
    陆希稍微打起精神：“你是说，我那天正好头晕，失去抵抗，然后被长老捅了一刀？”
    白恩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陆希问：“我每天都会这样吗？”
    白恩道：“那天是第一次。”
    陆希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路西尔中毒了。
    毒性发作间隔有规律，症状类似低血糖，会让他短暂失去行动力，所以遇刺那天，他没能反抗精灵族长老的攻击，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
    白恩看着他，问道：“你不是路西尔，所以才会放过维奥长老，是吗？”
    陆希张开嘴，脑海里又响起了系统警报。
    他只好敷衍地弹了一下白恩的脑门：“我是柯萨德的领主，如假包换。”
    白恩站在他面前，临近正午的阳光盘桓在云层之上，风一吹，光束从云端抖落，洒在花园的绿茵和白恩的睫毛上。
    他静静看着陆希，像是经过审慎的斟酌，开口道：“我能看见，灵魂的颜色。”
    陆希怔了一下，从白恩冰蓝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像一团黑雾。
    “领主大人！”
    城堡的管家从花园一侧的小径跑来，手里拿着一封贴有红色羽毛的信件：“是莫尼威寄来的，加急信件！”
    陆希接过信，随口问：“莫尼威？”
    管家道：“是的。”
    白恩慢慢站到了陆希身侧，声音平静：“莫尼威是柯萨德的邻邦，那里的领主戴伦，与你常有书信往来，加急信件意味着有重要情报。”
    白恩这一举动，显然是认定了路西尔的皮囊下换了人。
    这对陆希而言有益无害。
    陆希点了点头，回以微笑：“这里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他一边拆信封，一边吩咐管家去请医生，白恩的伤口该换药了。
    两人走向白恩位于一楼的卧室，进门时，陆希已经读完了信。
    莫尼威的这位领主相当关心路西尔的近况，大概是听说了遇刺事件，冗长的篇幅有一半都在询问路西尔的身体情况。
    剩下的部分，领主戴伦说，他的骑兵队巡逻到柯萨德交界处，发现了一点异常——巨人族的脚印出现在边境森林，而且数量不少，以前从未有过。
    陆希把这一段念了出来，想听白恩的看法。
    白恩道：“柯萨德的巡防营，有一支小队专门负责观察巨人族的动向，因为你的城邦是临近赤铜之岛的第一座城池。”
    陆希问：“我们和巨人族的关系很紧张吗？”
    白恩点头：“赤铜之岛环境恶劣，巨人族一直向圣皇抗议，要求刮分烁金之土的平原。”

 第14章

    这么看来，圣皇把自己的亲弟弟放在柯萨德，是为了镇守烁金之土的边境。
    陆希折起信纸，眸色微沉：“邻邦可以发现的异常，柯萨德的巡防营却没有上报半点消息，确实可疑。”
    白恩像是想到什么，翅耳立了起来：“护卫队长有一位副手，代管边境巡逻的部署，你可以问问看。”
    这家伙知道得挺多。
    陆希眯起眼睛看着他。
    医生敲门进来，白恩坐在床边，在陆希的帮助下脱掉了衬衣。
    老医生看到白恩气色不错，颇为安心，忍不住夸赞：“领主大人终于体贴了一回。”
    陆希道：“谨遵医嘱。”
    医生替白恩解开绷带，陆希第一次看到白恩背上的鞭伤。
    伤口横七竖八交叠在苍白的皮肤上，经过药物治愈，已经不再渗血，但依然能通过皮肉的开裂，想象到之前血肉模糊的惨状。
    陆希问：“疼吗？”
    问完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白恩轻轻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上完药，医生再次叮嘱：“要静养，手臂活动幅度小一点，以免伤口撕裂。”
    陆希上前帮白恩穿好衬衣，半蹲着系纽扣。
    老医生发出慈祥的笑声：“领主大人今天非常体贴。”
    “你已经夸过我了。”陆希抬眼看着医生收拾药箱，顺口问，“什么药物能降低血压，或是让人感到头晕乏力？”
    老医生按住药箱的锁扣，回答道：“山羊豆，中部平原的牧民曾把它当作饲料，喂给家畜，结果家畜出现了肺水肿、麻痹死亡的情况，后来发现，这种植物具有毒性，会导致胸腔积液和低血压。”
    陆希起身，又问：“如果换成人呢，毒性发作会有规律吗？”
    “我没做过试验。”医生摸了摸下巴，略微思忖，“不过，不同的草药和山羊豆搭配使用，也许能出现您说的效果。”
    陆希点了点头：“谢谢，这件事关乎柯萨德的治安，请不要声张。”
    老医生向来守口如瓶，向领主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白恩问：“你怀疑有人下毒吗？”
    陆希道：“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不怀疑我？”白恩望着他。
    陆希反问：“你在我身边待了多久？”
    白恩缓缓道：“六个月。”
    “你熬了半年，不是为了给我下毒吧。”陆希捞来一张木椅，坐在了白恩对面，“你很了解边境的形势，包括巨人族的动态，巡防营的部署。”
    白恩一顿，翅耳再次机警地立起来。
    陆希靠在椅背上，单手托腮，打量他的小耳朵。
    这只精灵才十九岁，没什么城府，陆希觉得，即便他另有目的，也不会心存恶念。
    白恩在他的注视下，慢慢低下头，睫毛投下的暗影如同薄雾。
    眼前的灵魂，是白恩从来没见过的颜色。
    从绞刑架上死里逃生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路西尔的变化，但在今天之前，他不敢确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您的领地，离赤铜之岛很近。”
    白恩一边思索，一边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想，如果被流放的精灵族部落求援，只有边境的驻军能帮忙。”
    陆希道：“被流放的部落？”
    “那是……我的部落，在赤铜之岛。”
    白恩重新抬起头，眼角微微泛红：“圣皇说，只要我能讨您开心，您就会替我保护他们。”
    他望着陆希，雪白的翅耳耷拉着，像是被雪压弯的枝桠。
    陆希这才意识到，在自己想方设法调查案件真相的时候，白恩也在想办法，确定他这位“外来者”可以接替路西尔，保护他的子民。
    白恩之前所承受的折辱，为了保护子民而做出的牺牲，在陆希到来之时，全部变成了悬在心头的未知和恐惧。
    他不在乎路西尔的皮囊里住着谁，只希望寻得他的庇佑。
    【作者有话说】
    陆希：美人精灵向我求助了！兄弟们，这题我会！
    第7章 有毒的香露
    陆希伸出手，揉了揉白恩的脑袋。
    以前在警队里，他经常这么安抚出任务前感到紧张的队员。
    但是这一刻，也许是因为白恩的体格过于纤瘦，面容过于秀美，头发过于柔软，陆希总觉得需要做点别的什么。
    他掀开白恩额前的碎发，拇指在他眉心轻轻刮了两下。
    “我说过，你肯帮我，我也会帮你。”陆希的声音平和而有力。
    白恩望向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就在这时，系统弹出了奖励提示，是陆希复生后完成的第一个任务“营救英雄”的奖励，分别是技能“领主的爱抚”，道具“无界”。
    系统尽职地介绍道：“领主的爱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珍宝，柯萨德的太阳会抚平一切伤痛！”
    “使用该技能，治愈目标遭受的物理与魔法伤害。提示，该技能无法对自身使用，且冷却时间较长。”
    “无界——a级武器道具，初始形态为一柄乌骨匕首，可根据使用者的属性和需求变换形态，熟练度满级后可进阶。”
    武器道具自动收纳到了系统的道具栏里，陆希现在可以唤醒三个系统图标，分别是任务、技能、道具。
    他对治愈技能跃跃欲试，几乎没有考虑，就对白恩释放了技能。

 第15章

    整个房间被耀眼的白光充斥，光芒穿透窗户，惊动了花园里的护卫，莱茵带人狂奔过来，一脚踹开了房门。
    陆希正好掀开白恩的衬衣，要看看效果如何。
    “领主大……？！”
    莱茵的剑差点出鞘，又“哐当”收回去，眼睁睁看着自家领主光天化日欲行不轨，整个人被弹回来的房门撞得一歪。
    陆希望向他：“有事？”
    “报告领主，没有！！”莱茵推着手下往外蹿。
    陆希提醒道：“在门口等着，有事找你。”
    打搅了领主“好事”的莱茵瑟瑟发抖：“……是！”
    陆希弯腰察看，发现白恩背后的伤口全然消失，皮肤光滑白皙，不留一丝疤痕，不禁“啧啧”两声，感慨魔法世界的神奇。
    白恩低声道：“谢谢。”
    陆希放下他的衣摆，顺手在他脖颈上捏了捏，皮肤很薄，可以摸到骨头。
    “我出去一趟，你别忘了吃午饭。”陆希走到门口，转头看他。
    白恩坐在床边，小小一只，看起来单薄瘦弱。
    陆希怀疑这里的食物很难把他养大，和那几位精灵族长老比起来，白恩的体格实在太瘦小了，像是羽翼未丰的幼鸟。
    真不知路西尔怎么下得去手？
    陆希反复骂了几遍禽兽，决定在离开之前再给白恩做顿饭。
    他手脚麻利，做好两菜一汤，嘱咐婢女送到白恩的房间，随后便和护卫队长一起离开了城堡，前往柯萨德的巡防营。
    从中午到下午，他看完了边境的巡逻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柯萨德是烁金之土边境最大的城邦，柯萨河自北向南纵贯全城，城内最主要的建筑是临近河畔的领主城堡，以及维克斯大主教掌管的太阳圣庙。
    军队的哨塔遍布领地，每一座哨塔配有至少十名骑兵。
    尤其是靠近边境森林的地方，哨塔数量最多，甚至有一支机动队伍专门负责观察巨人族的动向。
    陆希本想见见莱茵的副手，那位代管边境巡逻部署的士官，但不巧，那人今天轮休，据说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陆希算了算时间，从城市前往边境森林，骑马需要两小时。
    而他的马术还很生疏，坐马车速度更慢，若是独自使用闪现技能，到达未知之地也许会发生危险。
    他想亲自巡视边境，只能等到明天。
    傍晚时，莱茵陪同他登上了柯萨河沿岸的城墙，汇报了领主清晨交代的另一项任务——监视大主教维克斯一整天的动作。
    被陆希列为嫌疑对象的维克斯，意外的，一整天都待在圣庙里，虔诚地履行他身为大主教的职责——修改柯萨德的法案，审查领地内官员的日常工作，以及回应民众的祈福。
    据莱茵所说，维克斯大主教来此上任不过三个月，在城中口碑不错，是圣皇钦点的下一任圣庭总教。
    陆希对这个世界的权力划分、官阶等级一无所知，只能暂且放下。
    莱茵汇报完毕，忍不住疑惑：“大人，为什么突然要去边境？”
    陆希站在城墙顶端，眺望山丘上的领主城堡。
    夜幕降临，整座城堡灯火通明，窗户里忙碌的人影放大了他身处异世的现实感，他找到了白恩的窗子，刚好在两棵黑色树影中间。
    每次执行任务，他总会在上车以后，回头看一眼战队的营房。
    陆希没有父母，唯一的归处就是他心中最挂念的地方。有了这份牵挂，他才能鼓舞自己走下去，走得更远。
    他很想念昔日的队友，想念营区大厨的手艺，却也知道，他所想念的一切都被死亡切断，再也无法触及。
    秋日的夜晚起了寒露，莱茵把火把举到了陆希身边。
    莱茵见他出神，又唤了一声：“大人？”
    陆希听到了他的疑惑，但他总不能回答“我在调查系统分配的任务”。
    从警多年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一起刺杀事件只占整个任务比重的百分之十，那么，他真正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场足以推翻政权的暴动或阴谋。
    眼下，巨人族的异动，是最关键的线索。
    当他脑海里出现清晰的推测时，系统立即给出了响应：“亲爱的宿主，您正在进行的任务‘城邦危机’等级已上升至ss，请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获得奖励。”
    陆希叹了口气，脑袋抵在了墙垛上。
    莱茵紧张道：“大人，您不舒服吗？”
    陆希嗓音疲惫：“我希望我没有醒过来。”
    “这怎么能行？”莱茵急得摇晃火把，“您是柯萨德的太阳，连死神也带不走您的光明！您的复苏是恩典，是柯萨德的希望！”
    莱茵扭头看他，表情冷淡：“我是暴君，不是吗？”
    莱茵更加焦灼了：“不，您经历了晦暗和苦痛，就连圣皇也悲悯您的遭遇。相信我，您的子民会和我一样理解您，忠诚于您！”
    陆希觉得这家伙更适合当诗人。
    不料莱茵一番话结束，直接激活了系统的提示框：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等级a请您根据身边的线索，调查路西尔的过去，探寻他成为暴君的原因。
    提示：该任务没有时限，完成后会取得相关成就，获得称号奖励。
    陆希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声：“操。”
    莱茵惊恐至极：“大人，您究竟哪里不舒服？”

 第16章

    陆希捂住了他的嘴：“走吧，别说话了，你只会让我更累。”
    陆希回到城堡，婢女已经点上了卧室的蜡烛，备好了浴衣和热水。
    薇薇按照吩咐送来一盘点心，陆希顺口问她：“白恩吃了吗？”
    “午饭吃了很多，晚饭只吃了一点。”薇薇笑着答话，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定是领主大人的手艺太好了，把白恩先生都养刁了。”
    陆希感到欣慰：“能养胖一点就好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能让他产生满足感的两件事，其一是带队训练，其二是被人夸赞做饭的手艺好。
    如果吃饭的人是白恩，看到那两只小耳朵在品尝食物的时候微微舒展抖动，陆希就更加满足了。
    浴室里飘出了清新的香味，和昨晚不同。
    薇薇伸着脖子闻了闻，一脸陶醉：“是安妮姐姐带回来的香露，这味道可真迷人，像栀子花上亮晶晶的露珠。”
    “你的比喻也挺迷人。”陆希莞尔，“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要出远门，准备好水和干粮。”
    薇薇离开后，陆希吃过点心，进了浴室。
    他之前怀疑有人给路西尔下毒，但很快排除了食物。
    因为去过两次厨房之后，他发现那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而且厨师给领主做饭剩下的面团，会被用来做成样式简单的面点，供城堡的护卫队食用。
    此外，对比这两天毒发的症状，今天上午显然比昨天更加严重。
    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事，接触毒物可能性较大的，只有这一件——陆希站在浴缸前，轻轻划拉一下里面的热水，然后缓缓伸手，拔掉了缸底的木塞。
    这里的日常用水，来自柯萨河的人工渠道和城堡的储水塔，输水管道与陆希以前居住的世界十分相近，只不过魔法代替了工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要能源。
    投毒是针对他的，不会污染整个水源。
    而香露的气味会掩盖异常味道，很适合投放毒物。
    综合来看，洗澡水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明天症状有所缓解，说明猜测没错。
    陆希用木盆接水简单擦洗了身体，走出浴室时听到敲门声。
    他随口道：“进。”
    房门被轻轻推开，白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张毛毯。
    陆希睁大眼睛，转头时甩出了一串水珠，他的黑发打湿以后变成了小卷，一绺一绺，像只打了摩斯的贵宾犬。
    好在白恩衣冠楚楚，没有出现令他措手不及的纱衣。
    “是我叫你上来的吗？”陆希紧张地反思了一下，今晚好像并没有婢女问他“在卧室还是楼下”。
    白恩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陆希这才发现他怀里的毛毯包着东西，走路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白恩走到床尾凳附近，弯腰把毛毯放上去，摊开，露出了三只颜色各异的细颈玻璃瓶。
    他说：“我观察了侍奉您起居的婢女，今天晚上，有人从您房里出来，偷偷把这只瓶子藏在了花坛里。”
    他指着其中一只半透明的黄色玻璃瓶，白皙的手背上沾着露水：“然后，我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另外两只瓶子。”
    陆希把毛巾搭在头顶，弯腰拿起了黄色玻璃瓶，拧开一闻，正是今晚浴室里的栀子花香味。
    另外一只淡粉色瓶子是玫瑰花香味，昨晚用过的。最后一只紫色瓶子，估计是路西尔遇刺前一晚用的。
    陆希想起薇薇的话，问道：“是一个叫安妮的婢女吗？”
    白恩点了点头：“您已经知道了吗？”
    “之前不确定，现在找到突破口了。”
    陆希拿毛巾擦了擦手，看到白恩那对雪白的翅耳，手痒地拨开发丝捏了捏：“帮了我大忙，谢谢小白。”
    羽毛滑过手心是软软的触感，像棉花糖。
    被抚摸的人微微睁大眼睛，冰蓝色的眼眸里有烛光闪烁，像是冷霜中燃起了一丝小小的火苗，但没等陆希看清，白恩飞快低下了头。
    第8章 边境异动
    陆希披上外袍，让白恩暂时待在房间，自己则拿着三只瓶子去了书房，让护卫叫来那名为他准备浴水的婢女。
    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把安妮带进了书房，她站在陆希的书桌前，一开始表情还很淡定，等陆希慢腾腾把三只瓶子摆在她眼前时，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陆希头一次觉得暴君的身份很好用，冷冷吐出两个字：“说吧。”
    安妮磕磕巴巴，张口就把同伙卖了：“是坎达、坎达叫我这么做的！我从没想过要害您，大人明察啊！”
    坎达——护卫队长莱茵的副手，陆希今天还想见他来着。
    看样子，轮休的士官去和女朋友约会，约的就是安妮。
    陆希轻轻用食指敲击瓶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药。”
    “什么药？”
    “坎达说，每次往您的浴缸里倒一瓶，连续七天，会让您魔力尽失……”
    安妮的话音落下，系统提示任务进度：“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十五。”
    “您发现护卫队长的副手坎达，是指使婢女给领主下毒的真凶，但他似乎弄错了下毒的剂量，使路西尔过早出现症状，导致事情败露。”

 第17章

    陆希想起上一次系统提示进度，没多久会更新事件详情，但这一回他等了许久，没再看到浮空的文字。
    看来线索数量还不够。
    良久的寂静使书房里的气氛降至冰点，立在一旁的护卫脸色铁青，趴在地上的婢女抖得如同筛糠。
    陆希道：“你是坎达的恋人，跟我说说，他对你讲了什么？”
    安妮惊恐地拿头撞地：“领主大人明察！我是被他蒙骗的！他告诉我只要对您下药，您就会失去魔力，不再虐待城堡里的奴仆……主意是他出的，药也是他拿来的……大人，求您放过我，我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
    “停下。”陆希试图制止她拿头撞地的自虐行为，但没什么用，于是他自觉切换暴君的身份，冷声道：“别弄脏我的地毯。”
    安妮立刻抱住脑袋，缩成一团。
    陆希叹了口气，又试着问了几句，但安妮对坎达的了解十分浅薄，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斟酌之后，陆希派人叫来了护卫队长莱茵。
    莱茵对于自己的副手相当信任，听闻此事后如遭雷击，缓了半天，还是不敢相信坎达会做出这种事。
    陆希有系统提示，知道自己的判断方向没错，于是命令在场所有人保守秘密，安排莱茵暗中调查这位副手的来历，暂时把安妮禁足。
    回到卧室，午夜已至。
    蜡烛还燃着，白恩抱膝坐在床尾凳上，扭头望向刚进门的陆希。
    “你怎么不睡？”陆希见他穿得单薄，顺手就把自己脱下来的外袍披在了他肩头，“是我疏忽了，应该先让你回房休息。”
    “是安妮吗？”白恩问。
    “是。”陆希想起这家伙对巡防营十分了解，忍不住问，“你之前提到莱茵有位副手，代管边境巡逻的部署。”
    白恩点了点头，很敏锐地问：“这件事和他有关？”
    陆希绕到他身侧，和他一起坐在软凳上：“没错，是他指使婢女投毒的……问你个问题，我以前经常折磨城堡的仆人吗？”
    白恩避开他的视线，淡粉色的唇瓣轻轻抿了一下。
    陆希道：“你可以直说。”
    白恩低下头，声音也放低了许多：“路西尔以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一旦有仆人惹怒他，轻则被他用魔法折断手脚，重则……”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看向陆希的眼睛：“重则被投进绞肉机，死无全尸，血肉会顺着水渠流进柯萨河，染红整片河岸。”
    陆希的头皮狠狠一麻。
    他想起自己从棺材里苏醒时，系统介绍过——“染血的柯萨德，因领主路西尔惨无人道的统治，柯萨河岸经常上演血流成河的惨景，因此得名。”
    眼下，听到更为具体的内容，住在这副皮囊里的陆希忽然感到胃部痉挛。
    他飞快起身走进浴室，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无声地干呕了几下，寒意从脊椎蔓延到全身，眼眶里很快溢出了生理性泪水。
    他拧开水阀，洗了把脸，再抬头时，发现白恩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方巾。
    “……谢谢。”陆希把方巾摊平了按在脸上，缓了很久。
    白恩道：“这些事情，城堡里无人敢提，我原本也不想说。”
    陆希摇了摇头：“没事。”
    白恩走近了一些，从镜子里看着陆希，再度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陆希很想回答他，奈何脑海里排山倒海的警报声差点把他震得灵魂出窍。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回答道：“路西……尔。”
    白恩眨了一下眼睛，冰蓝色眼瞳在烛光下犹如宝石：“魔族的灵魂是金色的，你的魂色与众不同，不是魔族、精灵族、巨人族，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吗？”
    陆希在镜子里和他对视片刻，转过身，决定把问题抛回去：“这是雪之圣子的超能力吗，能看见魂色？”
    白恩沉默了一下，慢慢后退半步：“您不想说……就算了。”
    看来这小精灵也藏着秘密。
    陆希原本不想为难他，但看到那对小耳朵轻轻抖动着收拢，摆出一副戒备的模样，陆希忍不住眯起眼睛，靠近一步。
    “我放过了精灵族长老，这意味着你的罪名无法洗脱。”他慢悠悠开口，“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之后发生什么，我可能无法保护你。”
    他把白恩递来的方巾叠好，握在手里，没有归还的意思。
    白恩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陆希问：“你的部落为什么被流放？”
    白恩道：“因为我……犯了错。”
    “什么错？”
    “欺君。”
    白恩说出这两个字时，眼里的烛光仿佛消失了，一片寂静。
    陆希这边则毫无征兆地跳出了系统提示框：主线任务二【雪银风暴】等级s请您在雪银之崖的诞辰到来之前，查清雪之圣子被流放的真相。
    任务激活后，系统弹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称号：恭喜您获得称号【整活专家】！
    该称号达成条件：在降临异世后三天内，激活三个s级以上任务。
    佩戴称号后，您将更容易发现系统的隐藏任务，获取更加丰厚的奖励！
    什么鬼？救命！！
    第一个主线任务还没完成呢！
    陆希嗷嗷直叫，崩溃挠头。

 第18章

    白恩被他吓了一跳：“您还好吗？”
    陆希抱着自己蹲在了浴室墙角：“不好，我可能快死了……雪银之崖的诞辰在什么时候？”
    白恩不解地看着他：“两周之前。”
    居然刚过不久，这意味着任务时限长达一年。
    陆希终于缓了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我现在不想说话了，咱们睡吧。”
    他终于深切体会到了“沉默是金”的含义。
    第二天一早，管家准备的马车停在城堡门外，陆希刚上车，大主教维克斯匆匆赶来。
    陆希听到维克斯的声音时，马车刚起步，他把脑袋探出车窗，看见维克斯骑着一匹白马，斗篷飒飒生风。
    “领主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维克斯跳下马背，站在车窗前行礼。
    陆希看了一眼前方的护卫队，面不改色：“野炊。”
    维克斯的嘴角抽了一下。
    陆希问：“大主教有事吗？”
    “您该为庆典做准备了。”维克斯拿出马鞍袋里的卷轴，刚要递给陆希，忽然从车窗里看到了端坐一旁的白恩。
    “……你？！”维克斯一脸不可思议。
    陆希想起自己骗他说白恩活不过三天，那时维克斯看起来挺高兴。
    现在又狠狠失望了一下。
    陆希推回卷轴：“这些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把车窗稍稍合拢，挡住了白恩的身影。与此同时，他的半张脸陷入阳光无法触及的暗室，眼神显得冷酷阴鸷：“另外，在我回来之前，大主教最好能对严刑拷打一事，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维克斯当即愣在了原地。
    马车徐徐前进，陆希恢复表情靠在窗边，看见白恩低着头，两只翅耳在发丝下微微抖动，场景似曾相识。
    陆希盯着他问：“笑什么？”
    白恩正色：“我没有。”
    “你的耳朵在动。”陆希眯起眼睛，“维克斯对你下死手，你还笑得出来？”
    白恩没再说话，下巴轻轻压在紫罗兰色的立领上。
    他按照陆希的要求，穿上了便于活动的短外套、马裤和长靴，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陆希觉得这种打扮很适合他，虽然灯笼袖衬衣和丝质长袍穿在他身上也很漂亮，但那些衣物大多为了满足路西尔的情趣，有着各式各样的镂空花纹，不是露肩就是露腰，完全把白恩当作了玩物。
    婢女不知道内情，以为领主要带着情人出门游玩，一大早送来的衣物简直让陆希没眼看。
    即便时间紧迫，陆希还是专程给白恩找来了这套骑裝。
    毕竟他的任务需要白恩帮忙，他不能让自己的队友受委屈。
    马车在清晨七点出发，行驶了近三个钟头，终于抵达边境森林的哨塔。
    守塔的士兵看到领主下车，连滚带爬跑上前行礼。
    据莱茵所说，领主路西尔自从入主柯萨德，从来没有离开过城市，对于边防事务一概不管，这也解释了边境守卫那见鬼一般的表情。
    莱茵骑着马在森林外围转了一圈，回来之后问守卫：“坎达呢？今天不是轮到他值守吗？”
    守卫应道：“是！守卫长带人去森林深处巡逻了！自从发现巨人族的异动，守卫长每次当班，都会扩大巡逻范围！”
    “异动？”莱茵瞬间变色，“为什么没有上报？”
    “上……上报了啊！”守卫被他问得一懵，慌忙解释，“我们发现异常以后，都如实记录，上交给守卫长了！”
    显然，是守卫长坎达瞒报了信息。
    莱茵立刻跳下马背，跪在了陆希面前：“大人！是属下失职，边境巡防发生了重大失误，我这就去捉拿坎达！”
    昨晚莱茵连夜调查了坎达的履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位副手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他以为此行可以证明坎达的清白，没想到被当众打脸。
    陆希拽住了他，扭头问守卫：“最早发现异常是什么时候？”
    守卫战战兢兢地回忆道：“两周前，雪银之崖的诞辰日，有几个精灵族路过森林，说有礼物要献给柯萨德的雪之圣子……”
    陆希下意识回头看向白恩。
    白恩站在马车旁，一只手抚摸着套在车辕上的棕马，闻言也是一怔。
    守卫道：“我们从没听过什么雪之圣子，于是就打发了那几人。后来觉得不对，精灵族不应该出现在靠近赤铜之岛的地方，所以我们扩大了巡逻范围，结果在森林深处发现了巨人族的脚印。”
    那几个精灵族，应该来自白恩的部落。
    陆希见白恩神色恍惚，替他问道：“献的什么礼？”
    守卫汗流浃背：“是个灰扑扑的玩意，像个手工缝制的兔子。”
    白恩垂下眼，慢慢背过身去。
    陆希看见他的翅耳静悄悄垂在两侧，看起来很低落。
    陆希正想再细问几句那些精灵族的状况，边境森林忽然传出巡逻队的马蹄声。
    一群骑兵策马而来，队伍中间的那个人头顶闪烁着肉眼可见的红光——重要目标人物，边境守卫长，坎达。
    提示过于显眼，以至于陆希心头浮出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他看到红字的下一秒，系统的警报声石破天惊，猩红的提示框送来了一道催命符：紧急任务【战争号角】等级sss请您迅速击败突袭的巨人族骑兵队！距离任务失败还有90秒！！

 第19章

    【作者有话说】
    陆希：又来？？？
    第9章 冷兵器克星
    马蹄奔腾如雷鸣，带起滚滚沙尘。
    众人看到突然冲来的骑兵队，皆是一惊——对方全部穿着魔族骑兵制服，体型也与巨人族不同，可汹涌的气势丝毫不像普通巡逻兵。
    白恩眼前闪过异样的魂色，他一把扯住陆希的衣袖：“是巨人族！”
    陆希高声道：“上马迎战！！”
    就在他下令的同时，坎达一声怒吼，奔袭而来的巨人族骑兵拔出了弯刀，雪亮的刀锋闪出森森寒光。
    莱茵飞身上马，大喊道：“精锐保护领主！剩下的跟我冲！！”
    系统倒计时已跳过一半，城堡的护卫队和巨人族骑兵迎头撞上，厮杀声阵阵，准备不足的护卫队瞬间处于下风，五六个敌兵穿过防线，直奔柯萨德的领主。
    陆希距离哨塔不远，但凶悍的敌人不会给他躲藏的机会，距离最近的掩体就是马车，陆希用力推了白恩一把：“上车！”
    白恩向后靠在了车板上，陆希飞速唤醒系统道具栏，取出武器道具，在护卫阻挡敌人的同时，他的武器在一阵强光中改变了形态。
    无界——a级武器道具，初始形态为一柄乌骨匕首，可根据使用者的属性和需求变换形态。
    光芒消散时，陆希手里出现了一把fn57半自动手枪，自带二十发实弹。
    他双手握枪，瞄准速度奇快，一枪击中了突破护卫的巨人族骑兵，对方被爆头的瞬间摔下马背，陆希伏地一滚，躲开了失控的战马。
    枪响惊动了双方交战的士兵，巨人族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一名精锐护卫被砍伤，鲜血四溅。
    巨人族骑兵趁虚而入，挥舞弯刀砍向陆希，握刀的手却在下一秒布满冰霜，寒气如同白雾翻涌。
    陆希侧身一避，刀锋从耳边刮过，他回身射击，又一名敌人坠马。
    他扭头看了一眼白恩，朝他点头。
    这小精灵深藏不露，陆希差点忘记他是个冰封洪水的英雄。
    白恩的魔法可以冻结敌人的血液，但距离有限，陆希发现只有在敌人足够靠近时，持刀的手才会结冰。
    在他击杀了三名敌兵之后，系统的倒计时自动消失，战局出现转机。
    森林外围的战斗愈演愈烈，双方战力拉平，陆希飞快跃上一匹无主的战马，朝白恩伸出手：“上来！”
    白恩握住他的手，随他用力一拽，整个人落在了他身后。
    陆希道：“能冻住马蹄吗？”
    白恩点头：“能。”
    陆希一扯缰绳，避开战场中心，向边缘移动。
    他马术不精，无法跑得太快，但白恩的魔法能迅速冻结敌方战马的前蹄，直接把敌人变成靶子。
    陆希的移动射击水平在整个新州能排上前三，fn57手枪后坐力小，穿透力强，在有效射程内能击穿防弹衣，是陆希参与反恐任务时惯用的枪械。
    他几乎是游刃有余，从战场边缘开始逐一击落敌人。
    枪响伴随着血肉爆破，杀伤力完全碾压了冷兵器。陷入逆境的巨人族骑兵惊恐至极，坎达下令撤退，第一个掉头逃跑。
    “叛徒！！”莱茵奋起直追，快马加鞭往树林里冲。
    陆希高喝一声：“回来！”
    莱茵听到命令，掉转方向，一剑砍下了另一个敌兵的头。
    陆希道：“抓个活的！”
    莱茵在战场上悍勇无比，战马嘶鸣腾起前蹄，他纵身一跃，直接扑下了马背上的巨人族骑兵，在地上扭打起来。
    还有两个逃得慢的，被白恩冻住了马蹄，陆希端枪瞄准，“砰砰”两声，两人肩膀一左一右爆开血孔，惨叫着摔下马背。
    与此同时，陆希看到手枪一旁浮现进度条，如同烟花窜到满格，变为文字：“lv10可进阶。”
    系统发出提示：“恭喜您完成任务‘战争号角’，系统将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发放奖励。”
    随后是华丽的提示框：恭喜您获得称号【冷兵器克星】！
    该称号达成条件：在一场战役中，击败五名以上使用冷兵器的敌军。
    佩戴称号后，在面对使用冷兵器的敌人时，您的基础属性将得到小幅度提升！
    这可比“整活专家”有用多了。
    陆希立刻把这个称号挂在了头顶。
    战斗结束，护卫队俘虏了三名巨人族士兵，莱茵派人把伤员抬进塔楼，紧急联系距离最近的边防军医。
    陆希看完伤员的情况，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他带人返回了城郊的军营，命人提审三名战俘。
    这场战役来去匆匆，时间临近正午，陆希犯起了低血糖的症状，这次不严重，他在白恩肩上靠了一会儿。
    白恩看着营地里的躺椅和行军床，一时有点不明白陆希为什么非要黏着他，但没等他开口，战俘被提到面前，陆希又恢复了精神。
    陆希并不擅长审问犯人，加上巨人族天生反骨，滚锅鸭子似的只剩嘴硬，没问几句，莱茵看不下去，让领主到一旁稍作休息。
    然后陆希就听到了战俘凄厉的叫声。
    莱茵审讯的手段堪比恐怖片，陆希悚然面壁，不忍直视。
    没多久，在战俘零零碎碎的招供下，任务进度发生了飞跃：
    “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十。”

 第20章

    “您发现坎达是巨人族的奸细，他在巡防营卧底多年，取得护卫队长莱茵的信任，代管边境巡防部署。”
    “他趁机在边境守军中安排巨人族卧底——一群拥有魔族血统的混血巨人族，从体型难以分辨真实身份。他借此打开了柯萨德边境防线，使巨人族军队隐蔽于边境森林之中。”
    随后，积累的线索自动合成文字信息：【城邦危机】
    事件详情已更新边境守卫长坎达，是巨人族派往烁金之土的奸细。
    他为了对付领主路西尔，调制出一种隐形的毒液，连续使用七天，可以让路西尔在庆典当日暴毙。
    他指使城堡的婢女投毒，却没料到，路西尔对于毒物的代谢能力远超常人，症状也与他的实验结果不同，这导致坎达的计划暴露，路西尔前往边境巡视。
    坎达带队返回哨塔时，发现了突然造访的领主。他意识到情况不对，避无可避，索性命令巨人族骑兵发动进攻，试图拿下路西尔的首级，却被领主和护卫队击退，狼狈逃回巨人族的营地。
    陆希看完提示，大致捋出了整个事件的主线——巨人族打算在烁金之土的诞辰日发动进攻，一举攻破柯萨德，使这座边境城邦沦陷。坎达潜伏多年，为的就是里应外合，增加巨人族的胜算。
    现在坎达暴露逃跑，任务进度还剩一半，说明战争的危机仍然没有解除，巨人族囤积在森林中的兵力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在审讯结束没多久，边境森林传来消息，侦察兵发现了森林深处的巨人族营地，面积几乎占据整个山头。
    莱茵惊道：“他们这是倾巢而出了！”
    陆希问：“我们的边境驻军有多少人？”
    “这边只有一万，但是距离最近的南部驻军有三万人。”莱茵道，“请您立刻发出调遣令，退守柯萨河岸，南部驻军可以在日落之前赶来！”
    陆希看着桌面摊开的地图，总觉得有些不对。
    柯萨德位于“烁金之角”，是烁金之土西南部延伸向大海的一块陆地，赤铜之岛在海岸西部，与柯萨德隔海相望，中间隔着海沟和森林。
    这座森林名为“戈若拉”，魔族语言意为“黑暗爪牙”。
    森林深处地势崎岖，沟壑纵横，如同一道天然防线，阻挡了外部力量入侵。
    ——这也是驻军在南部囤积的原因。
    柯萨河自北向南纵贯城邦，南部汇入洛斯湾，海湾附近是领主戴伦的城邦——莫尼威，那里地势平坦，只要从柯萨德的边境森林横跨过去，便能找到更加迅捷的突破口。
    白恩在一旁站着，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看向陆希：“森林的异动是两周前出现的，那时距烁金之土的庆典还有半个多月，森林遍布沟壑和沼泽，巨人族为什么这么早聚集？”
    莱茵惊讶地看着他。
    陆希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洛斯湾：“他们真正的目标，在这。”
    莱茵一拍脑门，惊道：“巨人族擅长海战！他们想把南部的兵力向北吸引，好趁机攻打莫尼威！”
    “没错，按照他们的计划，庆典当日我会暴毙，柯萨德群龙无首，坎达带兵突袭制造假象，驻军会立刻赶来支援。”
    陆希修长的手指滑过地图，停在海湾：“柯萨德是边境第一座城邦，莫尼威藏在后面，看起来很安全，却也是最容易松懈的地方。”
    莱茵恍然道：“所以森林里的营地，是巨人族提前布置的假象！”
    陆希下令道：“立刻传信给莫尼威，让他们注意观察海湾的动静，做好迎战准备。”
    莱茵迅速叫来手下，回头问道：“今天这一场遭遇战，会不会惊动巨人族，让他们改变计划？”
    陆希道：“距离庆典只剩两天，从赤铜之岛到洛斯湾，他们消耗了大量力气布置陷阱，不会轻易撤退。”
    白恩提醒：“传信的人，可以制造调兵支援的假象。”
    陆希接道：“这样一来，巨人族会按兵不动，等着我们中计。”
    莱茵惊得两眼发亮，立刻安排手下去办。
    陆希道：“森林里的人也得想办法解决掉，莱茵，给我选一支游击队，有丛林作战经验的优先。”
    在莱茵挑人的功夫里，陆希拿出纸笔，放大了边境森林的地图。
    白恩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看到他画出了靠近城墙的橡树林，下笔果断，思路敏捷，不到一刻钟就列好了作战方案。
    白恩低声提醒：“纯血统的巨人族身材高大，能以一敌二，你的兵器……”
    “手枪。”陆希介绍道。
    白恩见他手中光芒一闪，出现了一把黑色武器。
    陆希熟练地取出弹匣，检查子弹，二十发还剩一半。
    白恩道：“保险起见，最好召集圣庙的法师，面对巨人不能全靠肉搏。”
    陆希点头，把弹匣装好，顺手点击了“lv10可进阶”的系统提示。
    下一秒，手枪恢复道具初始形态——一柄通体漆黑的乌骨匕首，刀柄上浮现两颗闪耀的银色四角星。
    系统随之介绍：“武器道具无界，成功进阶s级。”
    “道具属性提升，可切换包括初始形态在内的三种不同武器形态，切换速度提升百分之二十，恢复速度提升百分之二十。”
    陆希嘴角一扬，匕首迅速切换为fn57手枪，他握着枪柄轻轻一转，光芒延展中，枪体瞬间拉长，一把ssg3000架在了陆希两手之间。

 第21章

    他“啧啧”两声，完全被狙击枪的碳钢枪身给迷住了。
    ——端正的枪托，细长的枪管，弧度优美的瞄准镜，连托腮板贴上脸颊的冰凉都这么让人心动。
    白恩睁大眼睛看着它：“这是什么？”
    陆希亲吻了一下枪托，微微一笑：“我的大宝贝。”
    第10章 夜幕之战
    敌情果然和陆希预料的一样，第二批侦察兵带来消息，逃跑的坎达就躲避在敌营深处，巨人族的营地过于安静，不像有大量敌军聚集的样子。
    坎达应该已经传信给巨人族的主力军，告知这边打草惊蛇的事。如果巨人族不甘撤兵，那么只能提前发动进攻。
    赤铜之岛环境恶劣，资源紧张，巨人族这次提前半个月部署战事，耗费了大量心血，应该没这么容易放弃。
    陆希传信给邻邦后，按照白恩的建议，召集了圣庙的法师。
    据说圣庙的掌管着、大主教维克斯得到消息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大概以为领主真的去野炊了，结果炊出一群敌军。
    维克斯亲自带着法师们赶到前线，过问战况。
    莱茵向他汇报了遭遇战的情况，维克斯听完以后打量了陆希好几眼，然后火速传信给洛菲尼亚的圣皇。
    日暮时分，邻邦派来的用以虚张声势的军队抵达柯萨河岸，上百辆军用车停靠在城墙之下，那些看上去密不透风的车篷里空空如也。
    莫尼威那边早已做好应战准备，甚至提前设好了埋伏。
    夕阳完全下沉时，边境森林里响起了震天的号角和战鼓声，维克斯紧张得冷汗直冒：“领主大人，您确定这边的敌军不多？”
    维克斯已经问了好几遍，这位大主教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差。
    陆希站在城墙上远眺，懒得理他。
    他身旁站着莱茵临时任命的一位副手，是个年轻小伙子，出于对大主教的尊敬，年轻人说：“请大主教放心，森林里的人故意拖延时间，等柯萨德调来援兵才吹响号角，分明是声东击西。”
    维克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安慰自己：“对对，天都快黑了，人少时他们不进攻，没道理等人多了再打。”
    莱茵骑马立在城墙下，率领边境守军以及巡防营的士兵。
    陆希发现领主的护卫队长就像是古代的将军，战事一来虎虎生风，根本看不出平日帮领主跑腿打杂的敦厚模样。
    号角吹了一刻钟，森林外围不见半个人影。
    天已经黑透了，陆希看见幽暗森林里忽隐忽现的银光，轻轻一笑，架上了他的狙。
    “杀啊——！！”
    “杀光魔狗——！！”
    “推翻暴君——！！”
    奇诡的寂静中忽然爆发嘹亮的吼声，巨人族骑兵率先冲出森林，高大的步兵紧跟其后，一同奔向柯萨德的第一道纺线——边境城墙。
    鼓角齐鸣，纯血统巨人如同移动的山石，脚步引来一阵地动山摇。
    而莱茵在领主的命令下，率军在城墙之下一动不动。
    维克斯的汗毛又立了起来：“不……不打吗？”
    陆希靠着墙垛，黑色枪托顶在肩膀上，他扭头，冷冷扫了一眼大主教：“要不你上？”
    维克斯惊恐地看着他。
    没多久，注意到魔族消极怠战的巨人族骑兵减慢了速度。
    莱茵打了个手势，法师们立即合力释放出一枚光弹，照亮了边境的夜空。
    巨人族的步兵没有拿火把，就是为了隐藏真实数量。这一枚光弹上天，瞬间暴露出他们的状况——站位零散稀疏，有的甚至没拿武器，两手一左一右举着巨型稻草人，被光弹照出一脸尴尬。
    陆希夹着托腮板笑了一声，维克斯几乎惊掉下巴。
    场面一度凝固，带领骑兵冲锋的坎达勒住战马，望向高大的巨人族首领：“他早就猜到我们的计划了！怎么办？”
    巨人首领脸色发青，牙关咯咯作响。
    他们原本就是冲出来钓鱼的，只要魔族一上钩，他们就会佯装撤退，把魔族引到崎岖的森林深处，那里布满了他们提前准备的陷阱。
    现在诱饵暴露，他们只能先撤。
    明亮的光弹照在巨人首领的头顶，他抬起手，刚要下令撤退，忽然一颗凌厉的子弹撕裂空气。砰——！
    子弹精准无比，瞬间贯穿了首领的头颅！
    巨人首领应声倒地，四周的士兵惊叫起来，乱成一团。
    坎达看着巨人首领的尸体，两眼爆出血丝——他分明记得领主那把武器射程有限，之前撤退时，逃出射程的骑兵都躲过一劫，可眼下，步兵距离城墙至少有八百米！
    光弹熄灭，城墙上的陆希缓缓收枪，弹壳掉落在脚下，清脆一响，而后化作一缕浅浅的黑雾。
    八百米，狙击目标的最佳距离。
    维克斯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兵器？”
    “你爷爷。”陆希实在不想跟他好好说话。
    他一枪狙掉了敌方首领，让夜袭的巨人族陷入恐慌。
    无人下令，巨人们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纷纷拔足狂奔，试图躲回森林。
    恢复原形的乌骨匕首在陆希掌间转了两圈，他单手撑住城墙的垛口，轻盈一跃，踩在了墙垛之上。
    莱茵看到他的动作，立刻发号施令：“准备出发，包围边境森林！”

 第22章

    陆希朝他点了下头，随后看向森林之中那一抹淡淡的银光。
    他划开系统技能栏，触摸闪现技能的同时，发出两个简单干净的音节：“白恩。”
    夜色瞬间卷走了他的身影，一转眼，他出现在一棵高大的夏栎树上，眼前是纵横交错的树枝，他的一只脚踩在横生的粗枝上，另一只脚却没找准受力点，踩了个空。
    “！！”陆希一把抓住眼前的树枝，发力把自己拽回来。
    与此同时，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帮他稳住身形。
    陆希顺势转身，两手撑住粗壮的夏栎树干，把一旁的人圈在两臂之间：“小白，你可真会选地方，我这差一步，出师未捷身先死。”
    白恩的面容在夜色中如同冰雪，迎上了陆希温热的呼吸。
    “……是你叫我们上树的。”白恩避开他的视线。
    “知道，”陆希揉了揉他的脑袋，“跟你开玩笑呢。”
    边境森林多是高大的橡树，茂密的树冠遮蔽月光，陆希拉着白恩蹲下身，和其他事先埋伏的士兵一起守株待兔。
    森林深处布满巨人族设下的陷阱，但陆希不会给他们逃回去的机会。
    “既然出来遛弯，就别回了。”当落荒而逃的巨人冲进森林时，陆希抬起手，猛地抽开了捆在树干上的麻绳。
    “收网！！”
    一声令下，数张巨网从天而降，兜头罩住了最前排的高大巨人。
    这些大块头被黑网遮蔽视线，受到惊吓，瞬间变成了无头苍蝇，轰隆隆撞在一起，纷纷跌倒躺平，变成了一堵堵厚实的围墙。
    白恩施展魔法，冻住了那些踩着同伴往上爬的巨人的脚踝。
    陆希切换手枪，问道：“不能整个人冻住吗？”
    白恩回答：“魔力有限。”
    陆希想起书房的画像，画上的白恩一个人冰封洪水，建造了宏伟的冰墙，怎么看都和眼下的战斗表现有些悬殊。
    他来不及多想，开枪击毙了漏网的巨人，纵身一跃，踩在了“巨人墙”上。
    “缴械投降，否则一个不留！”陆希的喊声极具穿透力，跟随他跳下树干的士兵个个热血沸腾，吼声震天。
    眨眼间，网中的巨人被杀得哀叫连天，纷纷求饶认输。
    巨人族骑兵冲进树林，被“肉墙”挡住了去路，又看到陆希黑黢黢的枪口，如同见到了暗夜里索命的死神，不少人勒马时一骨碌摔了下来。
    坎达怒扯缰绳：“掉头——”
    然而没等他掉转马头，魔族军队的马蹄声纷至沓来，边境森林被包围了！
    莱茵冲锋在前，没等陆希下令，他举剑砍向那个让他错付真心的叛徒。
    坎达一惊之下挥剑抵挡，却没能抵消莱茵生猛的力道，一跟头摔下马背，滚了两圈撞在树根上。
    莱茵紧跟着跃下马背，一剑劈过去：“来啊！叛徒！”
    他当初看中坎达，就是因为坎达超越常人的耐性和力量。这个混血巨人族，年少时潜伏进柯萨德城邦，在街头卖艺为生，莱茵欣赏他的本事，把他收入军中，没想到却迎来今天这一幕。
    几个追随坎达的混血巨人族奋起反抗，却寡不敌众，三两下便被制服。
    只有坎达，没人敢打扰莱茵与他一对一的决斗，自动为他们让出一片空地。
    剑刃相撞擦出火花，莱茵的攻击势如破竹，打得坎达节节败退。
    陆希看得眼花缭乱，不禁佩服起莱茵的剑术，这家伙放在新州的近战搏击赛上，肯定能拿到冠军。
    又一声刺耳的金属鸣响，坎达摔在了橡树之下，眼看就要被一剑穿心，不知何时上前的陆希忽然抓住了莱茵的手腕。
    莱茵吓了一跳，匆忙后退几步，屈膝下跪：“领主大人！”
    “说了不要跪。”陆希啰嗦他一句，低头看向跌坐在地的坎达，“你既然有一半魔族血统，为什么不效忠魔族？”
    坎达被他救下，毫无感激之心，冷冷啐了一声。
    莱茵起身就是一脚，踹得坎达呕出一口血。
    陆希道：“你知不知道，在巨人族的计划里，你不过是一颗用来调虎离山的棋子，无论主力部队成功与否，你和你的手下，都会死在柯萨德边境。”
    “那又怎样？”坎达斜眼看他，“就算我死了，也会拉你垫背！”
    他忽然发力，举剑刺向陆希。
    莱茵一声暴喝，正欲出剑格挡，陆希却先他一步，枪械化作漆黑的匕首，擦着坎达的剑锋发出呼啸。
    “大人？！”
    在莱茵的惊呼声中，陆希右滑移身，闪至坎达左侧，躲开剑刃的同时一掌击向他的下颌，动作快到众人只听到“咯嚓”一声，坎达的下巴错位，一头仰倒。莱茵：“！”
    坎达疼得飙泪，不服气地爬起来，再次挥剑砍向陆希。
    陆希看准他的动作，直接滑步近身，压住他的右臂外拧回拉，又是“咯嚓”一声，坎达的右手脱臼，陆希飞快锁喉，把坎达按倒在地。
    莱茵：“！！”
    陆希道：“既然不想好好说话，那就先押回去冷静冷静。”
    莱茵迅速回神，命人绑住坎达，连同其余俘虏一起押往军营。
    陆希吩咐士兵在天亮之后清理森林深处的陷阱，随后翻身上马，望向坐在树上的白恩：“看戏呢，还不走？”
    白恩踩着巨人的肩膀跳下来，还没站稳，被陆希一把捞上了马背。

 第23章

    战马高大健硕，白恩身形纤瘦，与陆希同乘一马也不显拥挤。他在颠簸中扶住陆希腰背两侧，望着他黑发下的一截后颈。
    陆希道：“多谢了，今天幸亏有你。”
    耳畔风声猎猎，夜风扬起黑发领主的衣摆，使这具背影显得肆意不羁，像一头年轻矫健的猎豹。
    白恩收回视线，看向渐行渐远的森林。
    半个钟头后，军营被大片火把照亮，陆希的战马一路跑到营房门口，他跳下马背，笑容灿烂地朝白恩伸出双手：“好战友，抱一个！”
    营地的火炬照亮了他一排洁白的牙齿，白恩按住马鞍，自己翻身下来，没想到陆希豪迈地箍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大大咧咧的动作像是久经沙场的士兵。
    “你好好休息，明天请你吃顿好的！”陆希在这个世界能想到的最诚挚的感谢方式，就是亲自下厨。
    白恩一头银发被火把染上了暖色调的橘光，他望着陆希黑亮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第11章 庆功晚餐
    柯萨德的战役在午夜结束，邻邦莫尼威却打得上头。
    领主戴伦的战船追着巨人族跑了二十海里，直到把最后一艘敌舰击沉，戴伦又亲自跑去南部驻军的战场，给前线的士兵添乱。
    这是莫尼威建邦后的第一场战役，戴伦先发制人，打得心花怒放。
    陆希这边就稍显寡淡。
    他通宵审问坎达，得知了坎达离奇而曲折的身世——二十年前，路西尔的父亲，也就是先圣皇在位时，发配了一批魔族罪人到赤铜之岛，其中包括坎达的母亲。
    女人们到了蛮荒之地，被巨人族欺凌，生不如死，一些人选择自尽，还有一些人顽强地活了下来，生下像坎达这样的混血巨人族。他们在巨人的训练下，成为卧底，潜入魔族的城邦。
    坎达为了让母亲脱离苦海，偷偷带她一起来到柯萨德，却不料母亲放不下对先圣皇的憎恨，居然假扮婢女，试图接近并谋害路西尔。
    路西尔发现后，折断了坎达母亲的四肢，将她投入绞肉机中——那座绞肉机正是为这些企图谋害领主的人准备的，路西尔的仇家不少，他以此杀鸡儆猴。
    那时坎达已经潜入军中，获得莱茵的信任。
    莱茵待他不薄，他的能力也受到众多士兵的认可。他原本对巨人族交代的任务摇摆不定，但是母亲的惨死，令他迅速下定决心。
    再后来，就有了下毒谋害一事。
    坎达只知道路西尔对毒物极其敏锐，耗费心力调制出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为了避免莱茵受到波及，他没有在食物中下毒，而是选择了路西尔的浴水。
    陆希发现，这家伙其实重情重义，恩怨分明，是条好汉。
    一直审到天亮，陆希身心俱疲，暂时把坎达收押在军营的囚室。
    回到营房，陆希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系统的提示把他吵醒：
    “恭喜您获得进展，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七十。”
    “您率领守军开战，击败边境森林的巨人族军队，清理了森林深处的陷阱，成功消除柯萨德的危机。”
    “恭喜您获得进展，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您发现了巨人族真正的阴谋——攻打莫尼威！巨人派出军舰潜伏洛斯湾，提前在南部驻扎兵力，打算声东击西。您的情报成功帮助莫尼威先发制人，取得海湾战役的胜利！”
    陆希混沌的意识在听到“九十九”这个数字时，猛地清醒。
    他睁大眼睛听完了全部播报，一骨碌爬起来。九十九？什么情况？！
    案件查清了，战争打赢了，任务进度却卡在百分之九十九？？
    陆希心跳加快，肾上腺激素飙升，没穿鞋就从营房里冲出来，抓住了正在重新部署边境兵力的莱茵。
    “莫尼威赢了吗？”陆希疯狂摇他。
    “赢了，捷报刚到……”莱茵被摇得口齿不清。
    陆希道：“是不是有漏网的？有人负隅顽抗？？”
    “没有……”莱茵的口水差点飞出来，“巨人族死伤惨重，除了逃回老家的，其余都被俘虏了……”
    陆希僵在原地。
    莱茵两眼发晕，扶着额头缓了一下：“领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立下战功，圣皇传旨过来，邀您在庆典之后去都城领赏呢。”
    我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
    陆希脑袋里回荡着“九十九”的系统播报，直想发疯。
    任务叫作“城邦危机”，可他已经打赢了本该在诞辰庆典爆发的战争，消除了两座城邦的危机，系统却告诉他——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我的一呢？
    我的一被谁吃了？？
    fuck，天要亡我！
    陆希仰面倒进草坪，神态安详。
    第四个正午已经过去了，掐指一算，距离第五个正午不到二十个小时。
    系统说过，等级s及以上任务一旦失败，他将失去全部奖励，立即出局，而出局的下场——灵魂回归虚无，彻底丧失复生的机会。
    陆希觉得如果这是游戏，他一定开启了地狱模式。
    他现在已经找不出任何线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
    饶是身经百战的武警特战，也被这变态的任务设定折磨得有些精神失常。
    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一颗白得发光的脑袋出现在视野中，冰蓝色眼眸在逆光的阴影下散发出清透的微光，一如初见时那样。

 第24章

    白恩弯腰看着他：“您还好吗？”
    陆希瘪着嘴，委屈巴巴：“不好。”
    白恩朝他伸出手，眼尾浮出微不可察的弧度：“先起来吧，地上潮。”
    陆希叹了口气，抓住白恩的手。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亲切的提示：“恭喜您获得进展，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
    “由于您遗漏关键线索，无法获取事件详情，根据系统判定，此条线索不影响任务完成度。”
    “恭喜您完成任务‘城邦危机’，该任务已预支部分奖励，系统将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发放剩余奖励。”
    陆希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他又行了。
    但是这百分之一是从哪冒出来的？被谁触发的？
    莱茵把巡防图拿给领主看，忽然惊了一下：“大人，您光着脚……”
    陆希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又脏又皱，出门也没有穿鞋，整个人就像是逃荒来的。
    不过这对于经常在泥水里摸爬滚打的陆希而言不算什么。
    他的心情和过山车一样转了一圈，前一秒还想着把遗产留给白恩作为补偿，后一秒就生龙活虎，仿佛无事发生。
    任务完成，皆大欢喜！
    线索可以再找，眼下的事情最重要。
    他捞了一张椅子坐在露天会议桌前，认真看完巡防图，提了几条意见。
    随后，他取来纸笔，开始写信。
    战争之后一般会有谈判，战败国付出代价，赎回被俘虏的士兵。莫尼威是主战场，陆希想让领主戴伦替他讨要白恩的部落，让那些精灵族来到相对安全的烁金之土。
    他的情报帮助莫尼威赢得胜利，戴伦一定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他还记得自己对白恩许下的承诺——“你肯帮我，我也会帮你。”
    陆希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很短，唯一与他产生羁绊的人，只有白恩。
    他救下了白恩，治愈了白恩的伤，试图做些好吃的把他养胖，还和他一起打赢了遭遇战，一起在森林里埋伏巨人。
    白恩是他认定的第一个队友，第一个伙伴。
    他写完信，做了加急标记，把信封交给传信士兵。
    白恩在一旁看着他，陆希抻了个懒腰，朝他扬眉：“哥哥我好吧？”
    白恩唇角微动，语气平静：“您先把鞋穿上。”
    陆希不听话，又揽着莱茵商量庆功宴的事。打赢了边境战役，他要犒劳军中士兵，安排勤务兵去采购大鱼大肉。
    等军营的事务安排妥当，领主的马车返回城堡，已快到晚饭时间。
    陆希说过要请白恩吃顿好的，他言出必行，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一头扎进厨房。
    在以前的世界，陆希每逢过节都会亲自下厨，给队员做一大桌美味佳肴。
    他觉得自己应该庆幸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和士兵并肩作战，赢得胜利，聚在温暖的室内举杯庆祝。
    他手脚麻利地做了几道菜，加上厨师帮忙，很快摆满了餐厅的圆桌。他把白恩、莱茵、婢女薇薇和护卫队那几名表现出色的士兵全都喊了进来，凑够了十个人，打算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厨师抱来一桶松子酒，陆希尝了一口，味道清香甘甜，让他对这个世界的食物稍微有了改观。
    他亲自给白恩和莱茵倒酒，感谢他们的帮助。
    饭桌上的气氛一开始还很拘谨，头一次和领主共进晚餐的护卫们既紧张又僵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但陆希的热情和豪爽实在让人难以招架，在他的吆喝下，饭桌上的人纷纷拿起餐具，一边回答领主的问题，一边小心品尝食物。
    半个钟头后，空旷的城堡大厅被欢笑声充盈，烛火也愈发明亮。
    大家开怀畅谈，手舞足蹈地比划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气氛愈发活络，有人说起自己战斗时动作过猛，撕裂了裤裆，直接让陆希笑得前仰后合，像一只怪叫的大鹅。
    饭菜很快被吃光了，厨房又上了备菜。
    最后，莱茵和护卫们全都醉得不省人事，薇薇没喝太多，但也两眼发直，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盯着领主和精灵族青年傻笑。
    陆希浑身酒气，脸上红红的，意识还算清醒，起身之后不忘叫来婢女送薇薇回去休息。
    白恩没怎么喝，除了陆希敬他的那几杯，他一直安静地低头吃饭。
    夜色已深，陆希出了餐厅，走路歪歪扭扭的。白恩上前扶了他一把，陆希却反过来搀住他，要送他回房。
    “等戴伦把你的部落讨回来，你可以离开这里，和你的族人汇合。”陆希拍着白恩的手背，吐字有点不清。
    白恩看着他，没有答话。
    “如果找不到去处，就留在柯萨德。”陆希豪迈地说，“哥罩你！”
    白恩道：“您喝多了。”
    “不多，清醒得很！”陆希大着舌头说。
    他把白恩送进卧室，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早点休息吧，晚安。”
    白恩的房间尚未点灯，他整个人步入烛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回过头，冰蓝色眼眸像是暗夜里的星辰，微微发亮。
    陆希再次向他挥手道别，替他关上了房门。
    酒劲上头，陆希转身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扶着额头喘了口气。
    系统忽然发出语音提示：“任务‘战争号角’奖励已到账，您已获得技能‘领主的召唤’，道具‘不眠之眼’，道具‘万能钥匙’。”

 第25章

    陆希晕乎乎地听着提示，心想这系统不是测试版就是半成品，任务奖励有延迟，不能跟宿主互动交流，还不如手机的语音小助手，起码小助手还能炸个烟花。
    系统逐一介绍道：“领主的召唤——柯萨德的奴仆们，向我展示你们的忠诚吧！”
    “使用该技能，召唤目标来到身边。提示，该技能一次可召唤多人，根据被召唤者的等级差异，召唤数量有所限制，滑动技能查看详情。”
    “不眠之眼——a级追踪道具，投放之后可形成星光标记，仅能被使用者观察。回收道具可终止追踪，道具进入冷却期。”
    “万能钥匙——a级道具，能够轻易打开任何锁具。提示，无锁孔的容器或障碍物无法被万能钥匙开启。”
    道具自动归入道具栏，陆希盯着亮晶晶的钥匙图标，神情恍惚。
    他总觉得有什么在脑袋里呼之欲出。
    钥匙，锁，开锁……
    陆希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寂静幽深的走廊。
    “领主大人？”一名婢女出现在走廊尽头。
    是陆希之前叫去照顾薇薇的婢女，此刻正提着脏衣篓，准备去洗衣房。
    陆希迷茫地指着附近：“有间卧室，有镜子……”
    他记得自己来到城堡的第一天，被厚重的入殓服捂得透不过气，随意钻进一间卧室，脱掉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服饰。
    那间房里有一面梳妆镜，镜子后面有个嵌入式的柜子，落了锁。
    婢女匆匆放下脏衣篓，来到他面前行礼：“大人请吩咐。”
    这里的房门长得一模一样，加上陆希喝醉了，有点忘事，他只能尽力形容：“房间里有一面银色镜子，是雪银之崖的冰岩打磨的……你知道是谁的房间吗？”
    婢女眨了眨眼，指向陆希身旁的一扇门：“是白恩先生的房间。您为他准备了两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画室。”
    陆希的心仿佛漏跳一拍。
    他想起任务进度里迟到的百分之一，下意识走向那扇门，转动把手。
    第12章 镜子背后的秘密
    房门打开以后，墙壁上的梳妆镜反射出走廊里的烛光，看上去冷冷的，像是火焰被冻在寒冰之下。
    婢女为他点亮了房间里的烛台，陆希带着酒气，摇摇晃晃地走进去：“谢谢，你去忙吧。”
    房间没有窗户，地面铺着地毯，摆满了古香古色的花瓶，和陆希第一次来时没什么区别，但那时他不知道房间的用途，没有细看。
    这一回，他看到了立在墙边的高低不一的画框，画布面朝墙壁，他上前翻转了画框，看到构图精致的人体肖像。
    这不是白恩的画室，而是路西尔的画室。
    路西尔在这里给白恩作画，在这个幽暗的小房间里，他命令白恩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其中只有两幅画像，白恩披着轻纱，姿态端庄，剩下的数十幅画像是完全赤裸的，不加任何掩饰地呈现在画面上。
    这些技艺精湛的油画，不是艺术品，而是白恩的耻辱。
    陆希可以看出来，白恩的眼睛很冷，像是要透过画布，把那个凌辱他的人千刀万剐。
    尽管如此，白恩在路西尔身边长达六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做出任何悖逆反抗的举动。
    陆希拿出了道具栏里的万能钥匙，探向镜子后面的暗门。
    钥匙在接触锁孔的瞬间，自动改变了形状。
    “咔嗒”一声轻响，柜门开了。
    狭小的四方形空间内，平放着一只灰扑扑的布偶，是只灰兔子。
    陆希屏住呼吸，把兔子拿出来，发现它的肚子是破的，里面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掏出了肚子里的填装物。
    他迟钝地联想到，边境森林的守卫提到过，在两周前，雪银之崖的诞辰日，有几个精灵族路过森林，说有礼物要献给柯萨德的雪之圣子。
    ——“是个灰扑扑的玩意，像个手工缝制的兔子。”
    守卫的描述似乎穿越时空，来到了陆希耳边。
    他盯着兔子，脑袋一时停止响应。
    被边境守卫打发的精灵族，竟然成功把礼物送到了白恩手里。
    白恩是怎么拿到这只兔子的？
    烛火摇晃了一下，陆希猛一回头，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撞在墙上。
    “您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温润清澈，像一颗圆润的珍珠在耳畔滚动。
    可陆希晕得什么也看不清，烛火熄灭了，他眼前一片漆黑。
    “……小白？”他的身体又冷又沉，无法做出任何举动，只在混乱中感到有人俯身过来，伸手撑住了墙壁。
    柔软的发丝在他耳边摇曳，冰雪的气息蔓延开，带着白玫瑰的冷香。
    “您喝醉了，我送您回去吧。”
    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响声，陆希在眩晕之中，感到羽毛擦过脸颊的柔软，紧接着意识一沉，所有感官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漫长的黑暗里，陆希梦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看见空荡荡的灵堂，母亲独自一人坐在父亲的遗像前。
    前来祭奠的人已经离开了，声音却忽远忽近地徘徊在头顶。他们都说陆振平是英雄，是优秀的公安干警，但没有人说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母亲的泪已经流干了，陆希走上前，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很小，像四五岁的幼童。

 第26章

    陆希想安慰她，但张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趴在母亲的膝头，良久，时间如同静止了，他和遗像上的人一样一动不动，身体也随之褪色，变成了毫无生机的黑白。
    “站起来吧。”母亲说。
    陆希难过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母亲的手在头顶轻抚。
    “站起来吧，陆希。”
    母亲低下头，在他耳边说：“即使一动不动，时间也会替我们移动。所以，站起来吧，把悲伤和不甘统统抛开，你的路在前面。”
    “站起来！”严厉的呵斥声代替了母亲的低语。
    陆希条件反射地绷直身体，看向面前魁梧的教官。
    泥泞的野战训练场上，教官挥舞长棍，打在陆希的小腿上：“才摔几个跟头，就爬不起来了？”
    陆希满身泥污，看见同窗战友们一个个站得笔挺，如同烈日下的劲松，他不甘落后，咬牙挺直了胸膛。
    教官怒吼道：“要记住！同一块石头，对于强者，它是垫脚石！对于弱者，它是绊脚石！你们今天摔的跟头，来日就是你们击碎障碍的拳头！！”
    新警们在吼声中斗志昂扬，奋力挥舞拳头。
    陆希重新摆好格斗姿态，在比武对手发动进攻时，他身形一闪，如利刃出鞘，干脆利落地扼住了对手的要害。
    呜咽声和失重感同时袭来，陆希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前一秒，他被一只脚从床上踹了下去。
    陆希一头撞在床头柜上，顺手扒倒了柜子上的烛台，一阵杂乱的响声之后，他挤了挤眼睛，抬头看向踹他的人。白恩。
    皮肤白皙的精灵族青年穿着白色睡袍，衣领下露出两截线条漂亮的锁骨，纤细的脖子上有几道红痕，像是被人用力掐过。
    陆希大惊失色，看向自己的手掌，茫然地屈伸五指。
    显然，他在梦里激情比武，让现实里的白恩生生挨了一爪子。
    白恩哑着嗓子说：“您还好吗？”
    陆希听到这句话，又一激灵：“昨晚，你……我……”他记得自己把白恩送回卧室，之后站在走廊里，打了个盹儿。
    “您喝醉了。”白恩轻轻拢住衣领，眼里雾蒙蒙的，“我没力气把您送回三楼，所以让您睡在我的卧室了。”
    陆希看到他的动作，又是一惊，慌忙检查自己的衣着。
    我的裤腰带呢？！
    陆希惊得弹起来，原地打转。
    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自己没有系过腰带。他的腰腹肌肉紧实，曲线完美，裁缝量体裁衣，都是缝制一排纽扣用以调节松紧，此刻裤腰纽扣好端端系着，没有发生意外。
    白恩说：“刚才那一脚……”
    “对不起对不起！”陆希懊恼地挠了挠头，“我猜测是我先动的手，抱歉，我睡觉不老实。”
    他探身看向白恩颈上的红印：“还疼吗？”
    白恩道：“我没事。”
    钟表指到早上八点，陆希仰面望着明亮的窗户，目光呆滞。
    他始终想不起来走廊里发生的事，只隐约记得系统发放了任务奖励。他打开道具栏，发现里面躺着两样道具，无界和不眠之眼。
    不对啊，好像还有一把钥匙？
    可惜语音消息没有历史记录，陆希没办法确定自己获得过一把钥匙。
    毕竟喝醉了，可能产生奇奇怪怪的臆想。
    白恩打断了他的回忆：“大主教一小时前来过，看到您在睡，他去会客室了。”
    八成是来督促领主为庆典做准备的。
    陆希宿醉之后头还疼着，他侧身倒在白恩的床脚，把自己蜷成一团：“我肚子饿，想吃牛角包、蛋挞、脆皮肠。”
    白恩眉梢微动：“什么？”
    陆希忽然生气地坐起来，愤愤击掌：“这里除了烟肉和酸菜，什么都没有！”
    白恩：“……”
    陆希一边生气一边去厨房做早餐，骂骂咧咧的样子把厨房的佣人们吓到脚软，大伙刚要下跪，看见领主一副“谁跪我切谁”的表情，又慌忙站直了。
    让陆希欣慰的是，厨师正在尝试模仿他昨晚做菜的手法，备好了葱和蒜，把土豆切成丝。
    陆希在旁边指点了一二，当场又表演了一套香煎葱花饼，香味直接窜到了城堡大厅，吸引来无数好奇宝宝。
    薇薇冲在最前面，把陆希刚出锅的葱花饼端走了，说要去送给白恩，其实已经盘算好了该怎样把一半饼子装进自己的肚子。
    陆希蹲在厨房里吃饱喝足，又写了两道菜谱留给厨师练手，随后慢悠悠晃去会客室，看到了着急上火的大主教。
    维克斯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身材瘦高，发色是少见的孔雀蓝。
    男人头顶飘着简短的介绍——舞蹈老师，沙兰。舞蹈老师？
    陆希一头雾水。
    “领主大人，您终于来了！”
    维克斯递出写满庆典流程的卷轴，却被领主一把按进座椅。
    陆希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前天早上，陆希从城堡出发去边境时，告诫过维克斯，让他对严刑拷打一事做出合理的解释。
    维克斯瘦削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古板：“领主大人，您既然没有按照律法惩治谋害您的凶手，又何必追究我严刑拷打的责任？”
    好家伙，上来就是反问句。

 第27章

    陆希也开门见山：“为什么想要他的命？”
    维克斯道：“他行刺柯萨德的领主，其罪当诛。”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陆希坐在主位上，眸色阴沉，“你说他对行刺的罪名供认不讳，直接上绞刑架就完了，为什么还要用刑？”
    维克斯被他凝视，脸色一白，喉结上下滚动。
    “我跟您说过，他很危险。”维克斯斟酌措辞，艰难开口，“他是雪银之崖的罪人，即便圣庙封印了他的魔力，他依然可以使出低阶魔法，足见其危险。”
    陆希听到“封印”一词，想起白恩在冰冻巨人时说自己“魔力有限”，瞬间明白了缘由。
    但这并不是维克斯下死手的原因。
    陆希道：“他阻挡洪水，救下柯萨德的百姓，我不明白他哪里危险？”
    “部落。”维克斯回了简短的两个字，表情严肃。
    他道：“白恩的部落全是雪银之崖的罪人，他们被流放之前，曾试图谋权篡位，拥立白恩为雪之圣主。”
    圣主，圣子……陆希听得头晕，觉得自己应该恶补一下这个世界的知识。
    维克斯继续说：“圣皇把他赐给您，是想让您尽快寻个由头把他处死，可您沉迷美色，完全不听劝阻。”
    陆希惊得反驳：“我没有沉迷！”
    脱口之后又觉得不对，维克斯说的是原主，又不是他。
    恰在此时，系统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
    “您发现，圣皇把白恩赏赐给路西尔，别有用心。或许，白恩的存在对他造成了威胁？”
    陆希一顿，看到任务栏里躺着的s级任务“雪银风暴”微微闪烁。这是那一晚他与白恩对话激活的主线任务，要他调查雪之圣子被流放的真相。
    维克斯见他神色动摇，立即谏言：“现在处死他还不晚，雪之圣子一死，他的部落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陆希沉了口气，提醒道：“大主教绕来绕去，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
    维克斯一僵，心跳如擂鼓。
    领主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在他印象里，路西尔除了折磨人的时候逻辑清晰，其余时间暴躁易怒，注意力分散，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陆希替他说出了真相：“你想在绞刑之前杀了他，因为你知道，公开行刑时，柯萨德的百姓都会去给他送行，是吗？”
    维克斯神情一变，暗暗捏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揭开白恩的小秘密
    第13章 祭祀之舞
    陆希在书中看到过洛菲尼亚的宗教记载，世界的三块版图，分别信仰三位不同的神明——烁金之土的太阳神，雪银之崖的无色神，以及赤铜之岛的独目神。
    维克斯作为大主教，掌管柯萨德的太阳圣庙，据莱茵所说，大主教是个虔诚的神官，在城邦口碑不错。
    这样一个“口碑不错”的人，如果有杀人的动机，必定与宗教信仰脱不开关系。
    果然，维克斯几经挣扎，开口道：“白恩是个危险人物，他会抢走太阳神的信徒。”
    陆希纠正：“他会抢走你的信徒。”
    “您怎么能这样说？”维克斯按住沙发扶手，神色愠怒，“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维护您的权威，烁金之土的每一位领主，都是城邦的太阳！”
    陆希沉默了一下。
    他对洛菲尼亚的神祇不够了解，但他相信，百姓所信奉的神，一定是仁慈博爱的。
    “我不需要这样的权威。”
    思考之后，陆希决定抓好思想政治工作，洗涤面前的封建糟粕。
    “你见过地里的向日葵吗？不需要施加外力，它们自发朝向太阳，因为太阳的光和热是生命之源。”
    “我认为太阳的伟大在于燃烧自己，照亮万物。你身为神官，不应该偏离信仰，动用强权。如果城邦和圣庙确实做到了自我奉献，我相信不需要任何指引，百姓会自发亲近我们的神祇。”
    维克斯睁大眼睛，双唇发颤。
    陆希看着他快要崩坏的表情，忽然察觉自己和“暴君”人设偏离太远，也许会刺激到原先追随路西尔的臣民。
    “您简直……”维克斯激动地跳起来，浑身乱抖。
    陆希以为他受到打击，即将晕厥。
    却见他抖动着衣袍，像一只即将开屏的孔雀：“领主大人开窍了！圣皇保佑，我们的领主大人开窍了！！”
    陆希：“……”
    维克斯冲到门口、窗边和壁炉前，把嘴里的话大喊了三遍。
    陆希莫名其妙地看着壁炉，心想里面难道有人吗？圣诞老人？
    维克斯又冲过来抓住陆希的手，一脸痴狂：“我知道了！这就是圣典记载的涅槃重生！您与死亡擦肩，灵魂前往神的国度，参悟了神旨！！”
    没等陆希反应，他又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手舞足蹈地跑出去：“我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圣庙，传给圣皇！我要向民众宣布您的重生！”
    维克斯的声音逐渐远去，陆希只听到他在结尾时喊了一句“请尽快记住卷轴的内容，学习祭祀舞蹈”……
    系统应声弹出提示框：任务【烁金庆典】等级b请您参加烁金之土的诞辰庆典，顺利完成祭祀之舞。
    陆希下意识看向端坐一旁的舞蹈老师，沙兰。

 第28章

    沙兰朝他轻笑，模样还算和蔼。
    但下一秒，他从背后拿出了一把戒尺：“大人，现在开始吗？”
    陆希倒吸一口凉气：“我不会跳舞。”
    沙兰仍然微笑：“不会，可以学。”
    陆希飞快拿起茶几上的卷轴，夺门而出：“我先看这个！”
    他出门时看到白恩正端着茶具走过来，如同见到救星：“小白，你帮我招呼一下舞蹈老师，我去趟书房，谢了！”
    白恩点了点头，目送领主上楼，然后转身走进会客室，关上了房门。
    会客室内，骤然展开的结界隔绝了一切声音。
    “喝茶吗？”白恩把托盘放在茶几中央，慢慢翻开茶盏。
    沙兰笑道：“我何德何能，让您亲自沏茶？”
    白恩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面前的男人面容俊美，像是混血儿，两鬓的头发被银色发饰固定在脑后，左耳上缀着一条银链，修身的黑色衬衣完美衬托身形，让他显得神秘而优雅。
    白恩坐在他对面，眼神渐冷：“我说过，不要轻易接近城堡。”
    沙兰挑眉：“您知道我一向不听话。”
    他接过茶壶，自己动手倒茶：“那天在刑场，我和莫禾都准备好了，差一秒动手，路西尔突然出现，打乱了计划。”
    白恩道：“没暴露就行。”
    “是吗？”沙兰托腮望着他，“您筹谋这么久，所有计划被他打乱，您居然不生气。”
    白恩道：“他会帮我赎回部落，结果都一样。”
    “啧，维奥长老听到，要被您气死。”沙兰咂舌道，“他们在赤铜之岛花了大力气，煽动巨人族开战，结果一个晚上，巨人全军覆没。”
    他捏着茶杯，向后靠在软垫上：“您真的没有帮他吗？”白恩不语。
    沙兰笑道：“我就说，他不简单。”
    两周之前，部落派人向白恩传递战事准备妥当的消息，那只藏着密信的布偶兔子，由城堡的内应带给白恩。
    他在路西尔身边蛰伏半年之久，为的就是这一战。
    谁料巨人画蛇添足，安排坎达给领主下毒。路西尔体质特异，提前发作，恰逢维奥长老在场，当机立断，刺了路西尔一刀。
    ——路西尔毒发后一定会察觉异常，与其破坏计划，不如提前发动战争。
    沙兰喝了两口茶，摇头叹息：“如果路西尔没有复生，莫尼威沦陷之后就是柯萨德，我们还能分一杯羹。”
    白恩道：“巨人没你想的那么守诺。”
    “那路西尔呢？”沙兰眯起眼睛，“您就那么信他？”
    “他不是路西尔。”
    白恩缓缓开口：“他的魔法和以前不一样，兵器也……值得研究。”
    沙兰微笑：“是吗？那我得好好观察观察。”
    白恩皱眉：“离他远点。”
    沙兰看着他的表情，兴致盎然：“就不。”
    书房里的陆希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看完了卷轴上的流程，蔫头耷脑地趴在书桌上，迟迟不想练舞。
    这是个b级任务，失败也没事吧？
    他完全可以把庆典仪式全权交给维克斯，在城堡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和莱茵切磋近战技能，练习马术，或者找白恩聊聊天，探索一下那个神秘的主线任务“雪银风暴”，调查雪之圣子被流放的真相。
    对了，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都没有好好带队跑操。咚咚。
    管家敲响敞开的房门，手里拿着一封信：“大人，莫尼威的信件。”
    陆希望着管家头顶的名字，亲切呼唤：“伊森，快过来。”
    伊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翼翼上前，把信放在书桌上。
    陆希问道：“领主可以不参加诞辰庆典吗？”
    伊森面无表情：“您从来没有参加过。”
    可以，这很路西尔。
    陆希得到满意的答复，果断把卷轴推到一边，拆开信封。
    领主戴伦的回复非常豪爽，表示会为他讨要精灵族部落，顺便发出了同行邀请，希望能在庆典之后，和他一起前往都城领赏。
    陆希问：“伊森，从这里去都城要多久？”
    突然被领主反复叫名字，伊森非常不习惯，浑身写满了戒备。
    他道：“以您的财富，只要一刻钟。”
    “以我的财富？”陆希看向挂在书桌对面的世界地图，怀疑自己买下了一艘火箭。
    伊森道：“按照惯例，您会花一刻钟抵达柯萨德山丘的传送塔，然后花两百万金石启动通往都城的传送阵。”
    两百万金石……听上去很多。
    陆希心里一惊——难道我富可敌国？！
    没容他幻想自己的财富，白恩出现在书房门口，轻轻敲门。
    陆希再次亲切呼唤：“小白，快过来。”
    白恩走进书房，陆希把刚收到的信拿给他看，一脸骄傲：“谈判就在今天下午，也许明天就会有好消息。”
    陆希舒展双臂，正想叫管家下楼打发舞蹈老师，白恩开口道：“时间不早，您该练舞了。”陆希干笑。
    白恩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定睛望着他：“庆典的祭祀，是祈求神明庇佑、期盼来年风调雨顺的仪式，对河岸的百姓而言，非常重要。”
    陆希立马正色：“我练，现在就练。”

 第29章

    五分钟以后陆希就后悔了。
    城堡大厅里，舞蹈老师像一只笑面虎，上一秒还一团和气地指导动作，下一面就在他小臂上抽了一戒尺。陆希一激灵，仿佛回到了魔鬼教官的训练场。
    沙兰抽完他，又用戒尺挑起他的下巴：“这里要仰起来，手臂伸直，两腿并拢。”
    陆希觉得骨头和肌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沙兰笑道：“您硬得就像根木头呢。”
    陆希心想我一米八的铁血男儿，不硬才怪。
    舞蹈动作其实不难，总共九个动作不断重复，每三个为一组，分别为请神、悦神、祈福。
    奈何陆希毫无舞蹈天赋，被沙兰抽得嗷嗷直叫，悦神的动作死活学不会。
    白恩站在一旁，看到陆希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红印，面露不悦。
    沙兰察言观色，又在陆希大腿上抽了一下：“腿迈开，弓步。”
    陆希“嘶”了一声，这下是真被抽疼了，眼眶有点发红：“手下留情，您再多抽几下，我明天只能躺着参加庆典。”
    沙兰叹息道：“看样子您需要一个舞伴。”
    悦神的动作是双人舞，左右对称。仪式的舞蹈会有十六个人参加，陆希只需要练好自己的部分，仪式上自然会融入群舞。
    但他的舞感太差，踩不上节奏，需要有人带一下。
    沙兰纡尊来到他面前，刚要伸手，白恩放下舞谱，上前道：“我来。”
    陆希高兴地看向他：“小白来，咱俩有默契！”
    沙兰轻轻瞥他一眼，让出位置。
    白恩道：“我来喊节拍，先放慢一点。”
    陆希感激地朝他点头。
    “悦神之一，献礼，状如抛洒谷物。”白恩一边带他跳舞，一边释义，“悦神之二，狩猎，状如开弓射箭。悦神之三，颂歌，状如承接雨露。”
    陆希瞬间学废，指着白恩说：“看看，这才是老师！”
    沙兰耸肩。反正他也是冒充的。
    但是陆希脑子领悟了，身体始终不得要领。
    他笨手笨脚地比划半天，总弄错方向。白恩扶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教，中间除了吃饭，白恩手把手教到天黑，沙兰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看向座钟。
    “今天太晚了，我能住在这吗，领主大人？”沙兰打断两人过于亲昵的举动。
    陆希抽回手：“没问题，我叫人准备客房。”
    他捞起衣摆擦了把脸，沙兰猝不及防看到他结实平坦的小腹，吹了声口哨。
    陆希不明所以，出门去吩咐婢女。
    沙兰低笑道：“果然不是路西尔，被我揍成猪头也不发火。”
    白恩冷冷看着他：“为什么留宿？”
    沙兰两手垫在脑后，漫不经心道：“夜袭，试试他的身手。”
    “不要轻举妄动，他的兵器很厉害。”
    “那我更期待了呢。”
    这个混血精灵，从小在烁金之土长大，难免对部落首领缺乏敬畏之心。
    “沙兰。”白恩眸色冰冷，室内气温骤降，如同无形暴雪呼啸而至，空气中凝出锋利的冰刃。
    “遵命！”沙兰被迎面扑来的霜雪之力震慑，忙不迭举起双手，“我保证安分守己，早睡早起！”
    冰刃升华消失，白恩极不信任地瞥他一眼。
    另一边，陆希安排好了客房，又叫上莱茵一起出门夜跑，好好舒展了一下因为舞蹈动作而僵硬难耐的四肢。
    回到卧室，他一个猛子扎进浴缸，快快乐乐洗了个澡，一出浴室，直接原地震惊。
    白恩穿着睡袍坐在床边，正在擦头发。
    水珠滑过白皙纤长的脖颈，银色发丝镀着烛火朦胧的光晕，眼睫投下的影子如同轻纱，慢悠悠飘荡在白中透粉的面颊上。
    陆希结巴道：“你找我……有事吗？”
    虽然已经和白恩睡过……啊不，同床而眠过两回，但第一回是白恩有伤在身不方便挪动，第二回是他喝多了爬不上楼。除此之外，陆希完全没想过要占白恩的便宜。
    水珠滴落在白恩的睡袍上，在靠近大腿的布料上晕开圆润的湿痕，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陆希。
    “我和你睡。”白恩说。
    陆希吓得灵魂出窍，深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白恩回眸，看向卧室门缝外面一闪而过的影子，眼底的烛光轻轻晃动。
    他轻声说：“你这里，比较暖和。”
    【作者有话说】
    沙兰：可恶，不能夜袭了（骂骂咧咧回房睡觉）
    第14章 信仰
    等房间的蜡烛熄灭，陆希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可能被猪油蒙了心。
    他明明可以叫人给白恩的卧室添个暖炉，或者加床被子，可当他看到白恩掀开毛毯躺下时，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跑去吹灭蜡烛，躺在了白恩身边。
    我这是在干嘛？
    沉迷美色，丧失理智？
    陆希一边自我鞭笞，一边借着月光打量白恩的脸。
    白恩的美已经超越了性别，尤其在夜色中，他的皮肤莹莹发亮，像是自带光源。这种冰雪般的晶莹，使他过于艳丽的五官笼罩着禁欲之感，像是冰雪雕琢的神像，跪拜之人必须心如白纸，方可承接恩泽。
    这样圣洁而脆弱的人，在路西尔身边受尽折磨，陆希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陆希忍不住靠近了一点，低声道：“小白。”

 第30章

    铺在枕边的银发如同淌着月色的清泉，白恩微侧过脸，算是回应。
    陆希道：“你有家人吗？”
    白恩沉默了一下，说：“没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远山的云雾，隐没了太多情绪。
    陆希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想探寻白恩被流放的真相，必然要触及他的过去，揭开他的伤疤。
    在这之前，他应该先谈谈自己。
    为了避免违反系统规则，陆希换了个说法：“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没有亲人在世，从八岁开始一直无依无靠。”
    “他一个人摸爬滚打，很多生活常识都比同龄人知道得晚，总会闹笑话，惹人嫌。他在学业上也没什么成就，脑子笨，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体能，最后找了份工作，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累得够呛。”
    白恩听着，慢慢转过脸，望着陆希。
    陆希冲他笑了一下，继续道：“他一直漫无目的，走哪算哪，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他特别害怕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不顾家人，最后为了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丢掉性命。”
    “他母亲因为这件事，伤心过度，没两年就病逝了。”陆希轻轻叹了口气，眼眶发酸，“他母亲总是教导他要向前看，向前走，她自己却一直留在原地。”
    白恩侧身，与他面对面：“他后来怎么样了？”
    陆希回忆起新川大桥下奔腾的河水，不禁失笑：“后来，他还是走了他父亲的老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亲人会难过了。”
    只是，他的队员会很难过。
    尤其是那几个等着他回去批假的。
    下一任队长可能没他这么好说话了。
    陆希想着想着，又笑出声：“信仰这东西，在血脉里。”
    “是么？”白恩问，“你的信仰是什么？”
    陆希刚要回答，忽觉不妥。
    他曾站在新州的国旗下庄严宣誓，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稳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些，就是他的信仰。
    可他现在身处异世，是一个人人忌惮的暴君，这些话说出来多少有些浮夸。
    陆希只能退而求其次，缩小战略目标：“目前，先信仰真善美，做个好人吧。”
    白恩顿了顿，陆希总觉得他眼中露出了一丝鄙夷。
    陆希抬手就捏他的脸：“难道哥哥我不好吗？”
    白恩拿开他的手，问：“怎么能找到信仰？”
    陆希没明白他的问题。
    白恩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缓缓开口：“如果，你曾经深信的一切都背叛了你，连你的神都抛弃了你，你还能……相信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单薄的身体像是坠落在尘埃中的残破蝶翼，早已丧失了飞翔的能力。
    陆希意识到白恩经历过很深的伤害，严重到足以令他失去信仰，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他覆住了白恩的手，指尖探进他的掌心：“相信我。”
    陆希道：“神明太过高远，与其信仰祂，不如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个愿意陪伴在你身边，愿意与你同舟共济的人。”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小白，我随时都能帮你。”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白恩慢慢睁大眼睛，翅耳向上伸展，羽毛尖端像是落了萤火，微微发亮。
    陆希看到他的耳朵，忍不住想去捏一捏，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白恩攥紧了，挪不开。
    白恩把脸埋进枕头，几缕银发滑进了陆希的指缝。陆希就这样任他攥着，像水中的一根浮木，在漫漫黑夜里，漂向静谧之处。
    陆希这一觉睡得格外乖巧，没有乱动。
    白恩一开始只是抓住他的手，后来抱住了他的整条手臂。
    天蒙蒙亮时，陆希睁开眼睛，发现白恩躺在自己怀里。
    他的胸口剧烈跳动起来，喉结滚动时扯紧了周围的皮肤，像是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白恩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微凉的体温对陆希而言很舒适——他没有蹬被子。
    怀里的人如此单薄，让陆希产生了想要小心呵护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以至于足足呆了一刻钟，他决定去给白恩做些好吃的。
    天色尚早，厨房里的仆役正在生火。
    陆希穿着宽松的圆领衬衣，挽起袖子，找来面粉、牛奶和鸡蛋，熟练地揉出面团，放进大瓷碗醒面。
    等待的功夫，他带着城堡的护卫队在河堤上跑了一圈。
    莱茵叮嘱他庆典仪式会很繁琐，要保存体力，陆希只好提前回到厨房，继续用之前的食材熬制卡仕达酱。
    厨师到岗后，盯着领主两眼放光。
    醒面的时间差不多了，陆希拿出前一天做饭留下的老面，放进温水搅拌，充当酵子，又切了一块厨师十分珍视的黄油，一起揉进醒好的面团里。
    他站在岛台前，挺拔的身形和修长的双臂让揉面这个动作显得独具魅力，围观的佣人们甚至产生了领主不是在揉面，而是在塑造神像的错觉。
    厨师看到领主把面团拉出了一层光滑透亮的薄膜，恍然一惊：“大人，您是在做吐司吗？”
    陆希道：“是的，但是比你做的好吃。”
    厨师咬牙切齿地掏出小本子做笔记。
    吐司经过二次醒发，从烤箱里热气腾腾地出来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第31章

    陆希在这期间煮好了燕麦粥，备好了烟肉和生菜，和切片吐司一起做成三明治，又用卡仕达酱和甜玉米，做了口味清新的夹心面包。
    他亲自把早餐端进卧室，看到薇薇正在给白恩梳头发。
    陆希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咸的还是甜的，你挑一块，剩下的我吃。”
    他把托盘放在梳妆台上，薇薇立刻虎视眈眈：“看起来都不错！”
    陆希挑眉：“你的在厨房，晚一步可能就没了。”
    薇薇惊叫一声，一把将梳子塞给陆希，拔腿就跑。
    白恩看着边缘焦黄的吐司，黄油和牛奶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他拿不定主意。
    陆希笑道：“都尝一下也行，我不嫌弃你。”
    这句话让白恩的睫毛动了动，他从镜子里看向陆希，似乎在斟酌他的话是否另有含义。
    陆希走到他身后，接替薇薇给他梳起了头。
    白恩的头发柔软蓬松，触感和他耳朵上的羽毛差不多。陆希第一次给他梳头，发现这感觉就像早上睁开眼睛看见白恩躺在他怀里一样，每一缕发丝滑过指尖，都会让他心跳加快，喉咙发紧。
    而且最近，他总能闻到白恩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带着冰雪的冷冽和玫瑰的浅香。
    陆希觉得这可能和他那天喝多了松子酒有关系，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半醉半醒之间，也闻到过这种令人心悸的香味。
    ——松子酒后遗症。
    他给这种心悸的感觉起了个自认为恰当的名字。
    白恩最终选择了夹着甜玉米的吐司，因为吐司边缘溢出的卡仕达酱看起来很诱人，像是做工复杂的奶油，但它尝起来比奶油更清新，口感绵甜。
    陆希道：“待会儿再陪我练一下舞吧，我怕仪式上出糗。”
    白恩点了点头，半晌，他试探着问：“庆典结束之后，我能看看您的兵器吗？”
    “可以啊，”陆希挺高兴，“我还能教你射击！”
    两人在大厅里练了一阵祭祀舞，陆希总算不再出错，当然，舞姿的僵硬程度暂且忽略不计。
    沙兰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卷着头发玩，无意中看见白恩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注视陆希的时候，露出一种异样的柔和，他瞬间警觉起来。
    大约八点半，圣庙的马车停在城堡门外，大主教亲自恭请领主上车，谁知陆希又安排了另一辆马车，让白恩、沙兰和薇薇一同参加庆典。
    护卫队长莱茵率领手下精锐，跟随马车出发，大主教维克斯坐在圣庙的马车里，和领主面对面。
    “这不合规矩。”维克斯一板一眼，“仆役和外族是不能参加庆典的。”
    陆希自从了解了维克斯对于太阳神的狂热信仰，说话很会抓重点。
    “大主教，太阳不会因为草木的矮小而对它吝啬光芒，我相信你和圣庙也能做到众生平等，包容任何愿意参加庆典的人，毕竟这是烁金之土的诞辰日，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臣民。”
    维克斯瞬间醒悟，泪眼婆娑地拉住了领主的手：“是啊……是我狭隘了。”
    他虔诚地亲吻陆希的手背，激动难抑：“我要把您的话记下来，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敬意。”
    陆希温和一笑，在维克斯低头做笔记的时候默默擦了擦手背。
    第15章 赐福仪式
    烁金之土的每一座城邦，都在中心位置建造了太阳圣庙。
    柯萨德的圣庙是除去都城之外最恢宏的一座，因为领主路西尔是圣皇的亲弟弟，不仅拥有公爵封号，而且手握边境通商要道，财力雄厚。
    陆希对领主的财力毫无概念，因为城堡的伙食实在寒碜，在他印象里，吃得好才是有钱的标准之一。
    不过，在他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圣庙的宏伟之后，才意识到路西尔是真有钱。
    据莱茵所说，路西尔入主柯萨德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建圣庙。
    在烁金之土的传说中，太阳神是抵挡黑暗的伟大神明，祂的光芒甚至可以驱散人们心中的黑暗，让邪恶的爪牙无处遁形。
    陆希面前的这座圣庙，宽度超过百米，殿前八根圆柱拔地而起，托举高约五十米的檐顶，再往上是充满巴洛克风格的墙体浮雕，最高的平顶上，居中立着太阳神像，两边依次排列着十六位圣徒。
    维克斯朝上指了指：“中间的阳台已经布置好了，正午时，您在那里接受赐福。”
    随后，陆希被修士带去沐浴更衣，莱茵随行。
    浴池在圣庙南侧的耳堂，专为领主准备，陆希沐浴之后穿上了白色绸面衬衣，又被两名修士架在镜子前，裹上鸦青色修身长袍，领口的钉珠向下延伸至腰间，被一条墨色绑带束紧。
    “好了，打住，我喘不过气了！”
    陆希试图躲避即将落在肩头的披风，却被修士一把捉住，无情劝诫：“请您不要乱动。”
    陆希朝一旁的莱茵疯狂求救：“有必要吗？我是要加冕还是登基？”
    莱茵颇为心疼：“请您忍一忍吧。”
    陆希一边嘤嘤一边戴上了华丽的狮纹肩甲，胸口缀上宝石银链，两臂垂在披风之下，箍着沉甸甸的黄金护腕，浑身上下写满了八个字——雍容华贵，难以呼吸。
    陆希问：“什么时候能脱？”
    修士道：“仪式之后。”
    陆希又确定了一遍：“赐福仪式之后吗？”

 第32章

    修士：“是的呢。”
    陆希刚喘口气，修士补充道：“下午的祭祀仪式，您还要穿另一套。”
    陆希一个趔趄，跌进莱茵怀里：“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吧！”
    莱茵谨慎地拍了拍他的背，生怕弄乱繁琐的宝石挂饰。
    陆希回忆了一下卷轴的内容，庆典从上午十点开始，经过集会、传音、赐福、祭祀、祷告五个环节，一直到日落结束。
    他以为祭祀舞蹈是最难的，现在看来喘口气都难。
    十点钟，圣庙广场准时举行盛大的信徒集会，民众云集。人们在广场的十六尊圣徒雕像前点燃火把，根据火焰的颜色，证明自己的信仰。
    白恩和薇薇下车后便留在了广场，大主教出人意料地展示出了宽容友善，准许他们参加广场的集会，但不允许他们进入圣庙内部。
    两名修士全程盯着白恩，生怕他惹出事端。
    薇薇兴高采烈地排队点火，结果出现了平平无奇的黄色火焰。
    “啊怎么这样……”她失落地嘟起嘴，眼巴巴望着其他人。
    那些虔诚的太阳神信徒，点燃的火焰都是蓝紫色，他们因此得到了修士赐予的金叶，排队走入圣庙大门。
    白恩看着她：“你又不信神，何必多此一举。”
    薇薇朝他吐舌头：“我怎么不信？我的神洁白无瑕！”
    两人说话间，沙兰从圣庙侧门走出来，端着两杯红茶。
    “这里的茶没有领主城堡的好喝，该死的路西尔，真会享受。”沙兰的隔音结界如同一层无形的气泡，严丝合缝罩住了面前两人。
    他把其中一杯红茶递给了白恩，薇薇刚要去接另一杯，被他按着头推开了。
    白恩道：“他怎么样了？”
    “大主教？忙着准备传音仪式，毕竟再过几分钟，大殿就会被信徒挤满。”沙兰盯着白恩的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白恩捧着茶杯，眼瞳在日光下接近无色，宛如白玉琉璃。
    他淡淡道：“领主呢？”
    “哦，路西尔啊。”
    沙兰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我路过侧殿的时候，听见他哭喊肩甲太重了，像个娇气包，您确定他一秒干掉了巨人族首领？”
    薇薇“噗嗤”一声笑出来。
    沙兰扬眉盯着她：“你主子在受难，你笑这么开心？”
    薇薇立刻收敛了一些，比着手指说：“我可怜的领主大人，他还不知道圣庙在烁金之土的地位，这里的修士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哀求。”
    沙兰道：“他是穴居人吗？”
    薇薇道：“比起穴居人，领主大人复生以后就像块吸铁石，你看，我这个卧底也被精准地吸到了他身边。”
    沙兰道：“有趣，他是故意的吗？”
    薇薇是魔族，却为白恩的部落效力。
    两周之前，她来到柯萨德，成为部落安插在领主城堡的内应，暗中给白恩传递消息。她的魔法可以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没有引起路西尔的注意。
    谁也没料到眼下，她竟成为领主的亲信，被带在身边，一同参加庆典。
    薇薇侧目：“如果是，那么领主大人的演技堪比殿下。”
    白恩道：“他不知情。”
    沙兰吹了声口哨：“那不好说，也许是您不知情呢？”
    就在这时，圣庙传出了古老悠扬的钟声。铛——铛——白恩望向圣庙最高处的拱形穹顶，内外双层的玫瑰花窗变幻莫测，日光透过穹顶照进殿堂。
    传音仪式上，陆希坐在穹顶正下方，一脸痴呆地听着大主教在礼台上宣讲。
    维克斯的用语大多取自古籍，听起来十分拗口，大约讲述了烁金之土的诞生，以及太阳神对这片土地的庇佑。
    大殿里的信徒一脸陶醉，有的潸然泪下，有的激动发抖。
    陆希忽然感觉自己冒犯了太阳神——他连这个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接受传音洗礼。
    好在仪式时间不长，约摸半个钟头后，他又站在了大殿的阳台上。
    阳台正对圣庙广场，秋高气爽，他终于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太阳行至天空最高处，陆希单膝跪地，接受大主教的赐福。
    传音仪式没有虚度，他在吟颂中知道了圣庙的地位——在这个世界，神高于一切，包括那位统领三大版图的洛菲尼亚圣皇。
    而圣皇之所以被三族认可，也是因为太阳神的力量最强，信徒最多。圣皇是权力与神力的化身，掌管烁金之土的实权和神权。
    可以说，是神选择了世界的主人，赐予他崇高的力量。
    因此，各地传达神谕的大主教被认为是神的使者，地位等同于城邦的领主。而大主教的上级是圣庭总教，圣皇的副手。
    换个角度说，圣庙与城邦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相互制衡的关系。
    “请起来吧，领主大人。”
    维克斯为领主戴上了金叶编织的发冠，执起他的手。
    纯金打造的叶片在漆黑的发丝间熠熠生辉，微卷的额发下，年轻领主的五官深邃英俊，堪比圣庙里巧夺天工的雕像。
    可惜被沉重的狮纹肩甲压了两个钟头，陆希有点直不起腰。
    维克斯低声提醒：“您在这里有句话。”哦，是了。
    全程工具人，唯一的台词就在赐福仪式上。

 第33章

    陆希吃力地挪动脚步，站在阳台边缘。
    他忽然看到了乌泱泱人群中的一抹银白，像是新州原野上落下的第一片雪。
    不知为什么，白恩总能让他回忆起新州的雪。
    那只精灵的存在，就像是连接陆希与前世的一根纽带，只要有他在，陆希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故乡，那个冬日里银装素裹的地方。
    陆希渐渐挺直了脊背，身姿庄严，如同曾经持枪而立的自己。
    “愿太阳的光辉普照万世，愿神的恩泽降临在我们身上。”
    这句话之后，陆希本该伸展双臂，示意民众接受圣庙修士的赐福，可他远远望着白恩，忽然觉得那道身影很孤独。
    白恩不是太阳神的信徒，他来参加庆典，能获得什么？
    人山人海之中，只有他格格不入。
    陆希再度开口，嗓音沉稳而洪亮：“神与我说，骏马要看一双眼睛，勇士要看走过的脚印，千里马的眼睛充满神气，英勇的战士踏过崎岖！”
    他的声音通过共振的魔法石，在广场上回荡。
    “我的英雄，你已行过幽暗的泥沼，跨过险隘的绝境，所以，继续向前吧，不必惧怕黑暗和暴雨，我将永远与你同在，光明从未离你而去！”
    他借神的口吻说出这段话，引用了一些从维克斯那里现学现卖的拗口词汇，以增加语句的神性，但他相信白恩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想让白恩知道，只要有他在，以往那些孤独和痛苦都会远去。
    他不能保证让这座城邦的每个人都远离困扰和苦难，但他一定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失望。
    阳光照耀下，黑发领主的身影如同降世的神明，圣庙前的修士高举火把，向前来观礼的民众赐福。
    日光与火焰遥相辉映，站在人群后排的白恩愣住了。
    他知道，陆希在看着他。
    ——“怎么能找到信仰？”
    ——“相信我。”
    昨夜的对话犹在耳畔，白恩知道他的意图。
    就像他放过了维奥长老，写信讨要白恩的部落，那个人总是言必行，行必果。
    “您好像，对他动情了。”沙兰看着白恩，脸上忽然没了笑容。
    白恩缓缓回眸，一言不发。
    “如果您打算重蹈覆辙，别怪我多嘴，三年前您被斩断麟骨，生不如死的时候，曾发誓不再相信任何人。”
    鼎沸的人群中，沙兰的结界笼罩着二人，隔绝了喧嚣。
    白恩道：“我没忘。”
    “那就好。”
    沙兰轻轻瞥他一眼，恢复了笑容：“您要保证路西尔能带给我们想要的，否则您的计划失败，部落会人心惶惶。”
    结界消失，一旁的薇薇睁大眼睛：“你们刚才说什么？”
    沙兰捏住她的脸蛋：“男人之间的悄悄话，不要打听。”
    白恩重新目视前方，眼睛却没了焦点。
    阳光照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上，只留下淡漠的，空洞的光。
    第16章 神秘刺客
    赐福仪式结束之后，陆希特地溜出来和他的小伙伴们吃午餐。
    大主教给了他两小时的休息时间，他直接驾着圣庙的马车，载着白恩、沙兰和薇薇直奔中央大道的美食街。
    为了避免暴露领主的身份，陆希换上了修士的灰袍，戴着木头面具，莱茵也乔装成了车夫，配合他把马车停在小巷里。
    一群人扎进据说很好吃的“莉莉丝烤肉店”，进了包厢，店员加好木炭和茶水，陆希取下面具，麻利地在烤架上刷油。
    莱茵取来零食和水果，沙兰和薇薇端来食材和调味料。
    白恩坐在陆希对面，看着他把肉片放在烤架上，刷酱料，翻面，动作娴熟。
    沙兰撑着脑袋观察：“哟，领主大人，您会烤肉啊？”
    陆希扬眉：“交给我吧！这肉片切得薄，两三分钟就能熟。”
    莱茵有些好奇：“大人，您最近对食物很有研究。”
    陆希把烤好的牛肉率先夹给白恩，顺势拿他当借口：“因为小白太瘦了，缺营养，我想把他养壮点。”
    白恩安静地接下了肉片。
    莱茵恍然，看向领主的目光多了几分欣慰：“您会照顾人了。”
    陆希迎上他老母亲一般的目光：“是啊，孩子长大了。”
    沙兰抬手把一只软软嫩嫩的墨鱼仔放在了烤架上，道：“孩子夭折了。”
    莱茵：“……”
    陆希一把拍开他的手：“别乱动，肉还没烤完呢。”
    午饭时间过得很快，陆希快乐地从头忙到尾，烤完了肉片又烤海鲜，直到把大家都喂饱，他才放心地交出烧烤钳。
    庆典当日食客颇多，陆希返程时在路上堵了一会儿。
    他坐在车辕上，看见一对父女在路边抱着哭。父亲头发花白，一下接一下抹着眼角，女儿趴在他肩头，抽噎着喊爸爸，丝毫不顾被泪水冲花的妆容。
    陆希正纳闷，扭头又看见另一群抱头痛哭的人。
    “莱茵，”他拍拍身边的车夫，指着那群人问，“什么情况？”
    乔装成车夫的莱茵低声道：“是庆典团聚。”
    据莱茵所说，领主路西尔颁布过一条法令，不许柯萨德的居民离开城邦，也不许外城的人随意探视。只有庆典这一天，外城的居民可以入城，探望自己的家人。

 第34章

    因为柯萨德地处边境，容易潜入外族奸细，路西尔屡次遭遇袭击，干脆一刀切，把城邦变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牢笼，除了通商要道，其余地带均不对外开放。
    莱茵道：“在法令颁布之后，那些外出行商或求学的人流落他乡，只有在庆典这一天能回家团聚，所以才会大哭不止。”
    陆希问：“我能解除这条法令吗？”
    “当然。”莱茵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柯萨德可能会变成一座空城。”
    “……”是了，法令一解，谁还愿意待在染血的柯萨德？
    陆希思索了一下，打算先找大主教商量，延长人们探亲的时间。
    回到圣庙，刚好赶上祭祀仪式。
    大主教正在广场的祭台上吟诵开场词，陆希被两个吊着驴脸的修士推进更衣室，粗暴地换上礼服，架着胳膊丢进了舞蹈队伍，大家顶着造型夸张的金属面具，谁也认不出谁。
    陆希听到他的舞伴发出了一声抱怨：“现在才来，捉鬼去啦？”
    听声音是个女人，陆希道：“抱歉，吃得有点多。”
    舞伴回过头，面具的眼洞里透出两只亮晶晶的绿色眼睛：“哟，我哥没骗我，这次真的有男人。”陆希：“？”
    舞伴心花怒放地举起手，把礼服的大袖子撩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陆希的胸膛：“帅哥，挺硬啊。”
    陆希：“……”
    他问道：“以前没有男的跳舞吗？”
    “暗系的没有。”舞伴笑眯眯地说，“祭祀舞蹈讲究光影协调，光系舞者与暗系舞者数量匹配，才能发挥祭祀的作用。”
    “烁金之土遍地都是光属性的魔族，暗系可不好找，就算有，也多为女性，你倒挺特别的，暗系男士。”
    陆希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暗系？”
    “礼服啊，你没发现你是黑色，我是白色吗？”
    经她提醒，陆希才发现舞队里有黑白两色装扮，且数量一致。
    就在这时，系统发出了清脆的提示：“任务‘城邦危机’奖励已到账，您已预支奖励技能‘领主的闪现’，剩余奖励道具‘权力指环’。”
    “权力指环——a级道具，佩戴指环并轻拭三次，可开启权力之眼，洞察城邦居民的属性数值，再次轻拭后关闭效果。”
    “提示，‘城邦居民’定义为，在您所管辖的领地内居住超过三十日的魔族、精灵族、巨人族或混血种族。”
    这奖励来得真是时候，陆希正想知道属性是个什么东西。
    趁舞蹈还没开始，他从道具栏里取出戒指，一枚朴实无华的金色圆环，戴在食指刚好。
    他用指尖擦拭戒指表面，三下之后，他眼前一亮，看见他的舞伴浑身笼罩淡金色光芒，头顶飘浮的名字下方多出了几行字——魔族，太阳神信徒lv5力量：10速度：10防御：5魔力：103魔法属性：光舞队里的其他人也显示出了数值，除了魔法属性有所区别，其他数值相差不多，陆希扫了眼他们的前缀，不出意料，全是圣庙法师。
    其中只有一人，大概因为居住不满三十日，无法显示详情。
    陆希又看向守在一旁的莱茵，好家伙，等级高达“lv25”，没有一项数值低于一百，而且魔法属性排列了一长串：光、火、风、土、木。
    陆希正猜测自己的护卫队长会不会是带领自己通关的金大腿，系统忽然“叮”一声开启了新栏目——状态。
    这是继任务、技能、道具之后的第四个系统图标，陆希雀跃地点开了状态栏，看见自己的属性：宿主陆希未知信仰lv20力量：85+5速度：75+5防御：70+5魔力：0魔法属性：暗已佩戴称号【冷兵器克星】，获得属性加成点击展开其他称号，可随时切换陆希默默退出界面，蹲下画圈。
    其他数据暂且不提，在这个魔法世界，他居然是一只没有魔力的小菜鸡！
    这操蛋的系统，啥也不是！
    圣庙广场响起了鼓声，陆希关闭道具效果，跟随队伍登上祭台，和舞者们围绕中心篝火站成一圈。
    鼓点节奏变换，陆希按照记忆里的舞蹈动作，抬腿迈步，甩开袖子，十分勉强地跟上了节奏。
    台下有人议论：“咦，圣庙不是只有七位暗系法师吗？大主教居然又凑了一个。”
    “那个人好生硬啊，跳得像僵尸。”
    “不对，像猩猩。”
    “他这么跳，太阳神会生气吧。”
    “不会的，仁慈的神不会因为有人把祭祀舞蹈跳得像猩猩就生气。”
    陆希心说，我谢谢你。
    虽然秋天天凉，但陆希穿着厚重的礼服围着篝火蹦跶了大半个钟头，已然汗流浃背，呼吸不匀。
    而其他舞者用了辅助魔法，基本没有消耗体力，而且动作轻盈优美，愈发衬得陆希像头猩猩。
    仪式结束以后，舞者们依次下台，陆希的舞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改之前呼唤“帅哥”的亲切，语气十分遗憾：“兄弟，再接再厉。”
    陆希刚想说不必，忽然一道疾风从身后刮来，陆希瞬间警觉，侧身一避，一条皮鞭抽掉了他头上的金属面具。
    领主真容暴露，民众惊得下跪，候在台下的莱茵飞快上前，举剑挡开了又一鞭。
    挥鞭的是一名身穿礼服的舞者，面具之下隐约现出一双浅金色眼瞳，令陆希联想到了沙漠特训时遇见的毒角蝰。

 第35章

    “什么人？！”莱茵拔剑进攻，圣庙法师也上前护驾。
    挥鞭的刺客却不说话，一个闪身躲开了莱茵的剑刃，灵活游走在法师的光球之间，几乎是眨眼功夫，他闪到了陆希面前。
    “当心！！”
    莱茵大叫一声，陆希掌中的乌骨匕首破风而出，面前的刺客却忽然化为虚影。嘶——陆希仿佛听到了蛇信子划过耳畔的声响，下一秒，他的后背被鞭子抽中，撕开一条血口，奇诡的热辣渗入皮肉，浑身如同火燎般被剧痛裹挟。
    “撑住。”一缕银发从他眼前掠过，白恩接住了他骤然脱力的身体。
    刺客猛地一怔，衣袍翻涌，原地遁形。
    莱茵怒道：“包围圣庙广场，一个也不许走！”
    鞭子上有毒，且毒性生猛，饶是体质特异的领主也没能扛过这一下，陆希的意识逐渐陷入黑暗，身体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里响起了系统提示：“亲爱的宿主，由于您未能参加诞辰庆典的祷告仪式，任务‘烁金庆典’失败，无法获得任务奖励。”
    得，白当了一回大猩猩。
    陆希幽怨的意识在黑暗中徘徊，试着寻找苏醒的出口。
    目前的状态有些奇妙，他好像昏迷了，却又能清醒地思考。他还记得那名刺客头顶的名字，在发动袭击的时候，文字出现了色散故障似的抖动。
    陆希猜测那不是刺客的真名，那个人乔装成圣庙法师参加祭祀仪式，系统显示出的名字是他乔装之后的化名。
    如果是这样，系统的提示并不可靠。
    譬如他之前在做“城邦危机”任务时，事件详情会跟随他的调查不断更新，具有滞后性。如果他遗漏线索，只推断出部分真相，系统甚至会按照他的推断，展示出事件的一个表象，而忽略整个事件的多面性。细思极恐。
    如果过度依赖系统，失去自主判断能力，早晚会被它玩死。
    陆希哆嗦了一下，忽然感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压住了嘴唇。
    “……”
    唇齿被撬开，有人扳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灌入液体。
    陆希的嘴唇首先恢复知觉，然后是喉咙，胸腔，腹部……液体淌过之处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能量，清冷的，带着一种令人沉醉的芳香。
    就在这时，系统跳出了成就提示：恭喜您获得称号【魅力无限】！
    该称号达成条件：在降临异世后，首次被他人主动亲吻。
    佩戴称号后，亲吻过您的人将忍不住向您吐露心声。
    陆希：“？？？”
    第17章 精灵族部落
    陆希完全苏醒是在庆典结束后的第三天。
    他以为自己只睡了几个钟头，却不料一睁眼，莱茵满脸胡茬，在他床边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蹬腿儿去见烁金之土的太阳神。
    见他醒转，莱茵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住了陆希的手背。
    “说了不要跪……”陆希嗓音沙哑。
    莱茵微微抽了口气：“是我没用。”
    他说：“十年前就是因为我，您承受了非人的折磨，性格大变，被许多人误解惧怕……我曾发誓要豁出性命保护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您落入险境……”
    陆希突然听到他忏悔，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圆了：“等等，你不是在向我吐露心声吧？”
    莱茵抬起头：“啥？”
    两人痴呆对视，陆希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佩戴那矫情的称号，不会触发特殊效果，不禁松了口气。
    他摸了摸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缕白玫瑰的冷香。
    不是莱茵，难道是……
    陆希问：“白恩呢？”
    “他守了您一夜，刚回房休息。”莱茵有些动容，“我一直以为他对您怀恨在心，可是经过边境战役，还有这次意外，我对他改观了。”
    陆希笑了笑：“是吧，小白很好的。”
    莱茵扶着他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水：“您现在感觉如何，还疼吗？”
    陆希试着活动双臂：“没感觉，好像痊愈了。”
    “是止痛药。”莱茵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身后放了软垫，“您还是不要乱动了，以免撕扯伤口。”
    这伤情倒是像极了初见时的白恩。
    陆希鬼使神差地想，挨这么一鞭也挺好，让他体验一下白恩曾经的感觉。
    他喝了两口水，莱茵去吩咐婢女准备餐食，又回到床边向他汇报庆典当日的情况。
    那天陆希昏倒以后，莱茵封锁了圣庙广场，逐一排查凶手。根据那名刺客使用闪现魔法的频率，可以断定他在短时间内爆发了全部力量对付领主，绝不可能有余力逃离圣庙广场。
    然而莱茵彻夜搜查，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最后，在大主教的主持下，原本要在柯萨河畔举行的祷告仪式，匆匆在广场举行完毕，民众散去后，柯萨德阴云密布，有传言说刺客是太阳神的化身，前来惩罚柯萨德的暴君。
    陆希觉得心累。
    他好歹率军打赢了边境战役，保住了城邦太平，到头来还是逃不过“暴君”二字。
    莱茵安慰道：“都是些目光短浅的人，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您为城邦和平做出的努力。”
    结果一句话点醒了陆希。
    他意识到要扭转领主的形象，建设柯萨德光明的未来，必须从民众可以看到的地方入手，不需要轰轰烈烈，却可以细水长流。

 第36章

    “对了，领主大人。”莱茵道，“您昏迷期间，邻邦送来了一支精灵族部落，大主教不让他们进城，全都安排在山丘后面的农舍了。”
    陆希一骨碌翻下床，趿上鞋就跑：“这么重要的事不早点说！”
    “别跑，您的伤！”莱茵在后面追。
    从城堡三楼追到一楼，领主大人一溜烟窜进白恩的卧室，莱茵只好驻足。
    “小白，邻邦把你的部落……”
    陆希兴高采烈地推开门，蓦然看见一个人影脱下了衬衣，浅淡的阳光透过纱帘，照在白皙匀称的肌理上，衬衣落在臂弯，人影回头，几缕银发从肩上滑落，在胸前轻轻摇曳。
    “抱歉！”陆希火速关门撤退。
    站在门口，陆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把耳膜震得怦怦响。
    他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大家都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他没的我也没，偏偏那人美得像个妖精，模糊了陆希对于性别的认知。
    陆希拍了拍脸，试图把自己打醒。
    门内传出白恩的声音：“领主大人，请进吧。”
    陆希正色，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白恩又把衬衣穿上了，漂亮的身段隐藏在宽松的衬衣之下，黑色长裤把两条腿衬得又长又直。陆希觉得他好像长高了，或者稍微长了点肉，不像一开始那么单薄了。
    白恩说：“部落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陆希嘿嘿一笑，坦言：“我没想到戴伦会直接把他们送过来，不过，如果你不嫌弃，柯萨河西岸有一座军营旧址，容纳上百人没问题。”
    白恩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你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去寻安身之处也不太现实，我老早看过地图，柯萨河西岸水土肥沃，很适合聚居。”
    陆希极力推荐：“那离城堡也挺近的，我们可以经常走动，如果遇到困难，我一定鼎力相助！”
    白恩看着他，像是有许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只剩下两个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复杂情绪的音节：“谢谢。”
    他想过，陆希可能会把他送走，让他和他的部落远离柯萨德。
    毕竟柯萨德的领主，没有理由袒护精灵族的部落，更何况是一支罪名加身、神秘危险、遭受流放的部落。
    但陆希总是出人意料。
    这位“死而复生”的领主，从绞刑架上救下他的那一刻，好像对他产生了莫名的责任感和保护欲。白恩不知道缘由，却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利用这一点，不断接近他，寻找改变命运的契机。
    只是，陆希的每一次帮助，不管是出于同情，亦或是友情，压在白恩肩上，都成了沉甸甸的砝码——他无法拒绝的，时刻提醒他有多么卑劣的砝码。
    “你不用有负担。”陆希忽然说，“那座军营早就不用了，放着也是浪费。”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白恩，他是从那对耷拉的翅耳上看出白恩的情绪。
    白恩一怔，低下头，把翅耳藏进了发丝里。
    敲定主意以后，陆希立刻派人去清扫西岸的军营旧址，又亲自查看了管线图，安排城堡的工程师去检修供水设备。
    一直忙到翌日下午，陆希派去采买日用品的婢女返回城堡，说是全部准备妥当，他立刻吩咐莱茵去接应滞留在山丘农舍的精灵族部落，带领他们顺利进城，安顿在干净整洁的军营大院里。
    大主教得到消息后，虎躯一震，晚饭都没吃就赶到城堡，站在领主面前唾沫横飞了半个钟头。
    陆希正准备亲自送白恩和族人团聚，收拾了一大箱干净得体的衣物，又在薇薇的指导下给白恩包了两万金石的“零用钱”。维克斯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追在他耳边叫他清醒点，就差把“昏君”两个字贴在陆希脑门上。
    陆希走出城堡，等大主教喷完了口水，只淡淡回了一句：“白恩救过柯萨德的百姓，难道我不应该对他的族人施以援手吗？”
    维克斯顿时哑口无言，站在城堡的台阶上目送马车离去。
    由于庆典行刺的凶手还没归案，莱茵不敢松懈，特意调来巡防营的精锐，一同护送领主前往柯萨河西岸。
    陆希坐在马车里，望着对面安静如画的精灵族青年，一时竟有种送孩子远行出嫁的哀愁感。
    他忍不住叮嘱：“到了地方照顾好自己啊，天气变冷了，及时烧热炉子，注意管道通风，小心一氧化碳中毒。”
    白恩看着他的眼睛，又缓缓低头：“您的伤还没好，注意休息。”
    “嗐，这点小伤，不碍事。”陆希笑道，“之前答应过给你看无界，就是我的兵器，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来找你，刚好军营有个靶场，我带你玩射击。”
    白恩心中一动，眼尾浮出弧度。
    陆希一直有些在意自己昏睡时获得的系统称号，但又不好开口询问，他盯着白恩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耳根发热，又慌忙看向别处。
    军营旧址占地很大，营房像整齐的方块积木，沿着丘陵依次排开。
    马车进入大院，驶向营房，不少精灵族妇女正在生火做饭，厨房的门敞着，有人在门口洗菜，有人拎着竹筐挑柴。
    马车停稳，人们驻足观望，不敢靠近。
    陆希先下车，转身扶了白恩一把，又把挂在手臂上的加绒斗篷展开，披在了白恩身上。

 第37章

    陆希说：“河岸边有哨塔，你可以写信交给巡逻兵，让他们传递给我。”
    白恩点了点头。
    陆希又说：“你要是住不惯，也可以回城堡，我给你留着卧室，什么时候想回了都行。”
    白恩道：“谢谢。”
    陆希又补充：“我已经通知了城务所，准许你们在城内经商务工，如果有人为难你们，及时告知我。”
    白恩望着他，嘴角微动。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陆希环视四周，发现院子里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了，房顶上炊烟袅袅，军营旧址已然有了烟火气。
    夕阳的余晖落在青灰色的石瓦上，白恩额角的碎发在晚风中轻晃。
    陆希重新看向他，发现他的翅耳轻轻舒展，羽毛末端染上了橘色的霞光。陆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耳朵，依旧是软绵绵的触感。
    白恩说：“夜里凉，您先回去吧。”
    陆希点点头，转身上车。
    临行前，他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朝白恩挥手：“再见，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白恩目送马车离开营院，良久，他身后的族人缓缓靠近，俯首行礼。
    一名面容刚毅的老者走出营房，垂地的衣摆端庄肃穆，看起来地位不凡。
    白恩转过身，向他颔首：“维奥长老。”
    “殿下，”维奥沉声道，“您做得很好，没有让大家失望。”
    战争前夕，维奥和另外两位长老乔装易容，作为雪银之崖的使者来到柯萨德，原本是想带走白恩，以免他受到战争波及。
    不料变故横生，计划被打乱，白恩险些死在狱中。
    好在领主路西尔忽然转性，不但放走了三位长老，还帮助精灵族部落摆脱了流放的厄运。在维奥看来，这些都是白恩的功劳。
    维奥道：“这里位置很好，远离城邦中心，又毗邻通商要道，很适合我们联络雪银之崖的暗线。是您说服他选择这里的吗？”
    白恩闻言，看向盘亘在山丘上的商道，没有答话。
    维奥目光灼灼，对部落的未来充满希望：“我们在此休养生息，积蓄实力，早晚有一天能重回雪银之崖，夺回属于您的一切！”
    白恩收回视线，低下头，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条小蛇。
    维奥一愣：“莫禾？”
    “请您管好他。”白恩说着，把小蛇丢在了维奥的掌心里。
    小蛇只有一指粗细，通体沙黄，双眼靠上的位置有一对刺状角鳞，圆溜溜的浅金色眼睛里，瞳孔收缩成了黑色细线。
    白恩盯着他，神色冰冷：“他擅自行动，险些破坏计划，请长老看好他，六个月内，不许他变回人形。”
    小蛇闻言，软趴趴地蜷成一团，无精打采地吐了一下信子。
    第18章 射击训练
    陆希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大捆竹签和成箱的山楂，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忙活着洗山楂，穿山楂，熬制焦糖。
    莱茵生怕他过于操劳影响伤口愈合，一嗓子叫来了护卫队，一群大老爷们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给山楂浇糖的时候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
    陆希对自己这群手下十分满意，连带着看向莱茵的目光都亲切许多：“走，今天玩射击带你一起。”
    午后，护卫们把晾好的糖葫芦装进纸袋，搬上马车，莱茵知道他要去看望白恩，忍不住提醒：“您的伤没好透，应该多休息。”
    “都结疤了，不碍事。”陆希攀上车辕，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边走边聊？”
    莱茵放心不下，想调遣巡防营的士兵，陆希却毫不在意刺客的事，挥手让他上车，只带了一支小队随行。
    从城堡出发，沿着河堤走向石桥，再绕过商道一侧的丘陵，大约半个钟头，就能抵达精灵族的营地。
    路上，陆希随口问起边境军营的情况。
    自从出现坎达这个叛徒，莱茵对巡防营和边军的管理十分严苛，坎达和其他混血巨人族被收押在军事监狱，接受劳动改造，暂时还算稳定。
    陆希从莱茵这里了解到柯萨德的日常运作，正常来说，领主城堡担任着类似政府部门的职责，领主是集法官、外交官、军事首领、金融家于一身的重要人物，但是自从五年前，路西尔来到柯萨德接任领主之位，城邦的运转每况愈下。
    目前，经济税收和领主法庭的相关事务，都由管家伊森在打理。陆希回忆起伊森的黑眼圈，默默感到了一丝愧疚。
    看样子他在这个世界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作为领主，他得把精力从烹饪和练兵上分出来一些。
    到达精灵族营地，陆希命人把糖葫芦搬下车，分发给满地乱跑的精灵族孩童。
    陆希昨晚就看到两个孩子扒在营房的窗户上嬉闹，他想到这支部落经历了流放和战争，命途多舛，小孩子容易留下阴影，于是就做了这些红润讨喜的甜食，想让孩子们增加一些幸福感。
    谁知他刚把一串糖葫芦递到一名小女孩面前，不远处突然冲来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妇女，一把推开陆希，惊恐地护住女童。
    莱茵皱眉上前，被陆希拦住。
    “我没有恶意，”陆希剥开油纸袋，露出里面亮晶晶的山楂，“这是甜点，很好吃的。”
    “不需要！”女人低吼道。
    她这么一吼，其他准备接过糖葫芦的小孩全都愣住了，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第38章

    陆希略显难堪，正要起身，手里的竹签忽然被人接过，他一回头，看见白恩沐浴着阳光，张嘴咬住了圆滚滚的山楂。
    焦糖脆皮裂开，甜丝丝的味道化在舌尖。
    白恩说：“谢谢，我替她收下了。”
    陆希一顿，哈哈笑起来：“你这是替她吃掉了，没关系，还有很多。”
    小孩们看到白恩吃了糖葫芦，纷纷跳起来接住纸袋，兴冲冲地剥开。
    中年女人警惕地低下头，牵走了那名没吃上甜食的小女孩。
    白恩穿着乌色长袍，长袖宽襟，袖口和衣摆饰以毛皮，显得古朴端庄。
    陆希看出来这是精灵族特有的服饰，营地里不少成年男子都是这种打扮。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扭头吩咐护卫帮助营地的老人劈柴，自己则带着莱茵和白恩前往靶场，打算展示一下他从新州带来的黑科技。
    靶场里还留着五六只完好的箭靶，陆希挑了一个五十米的靶子，刚好适合手枪射程。
    他把无界切换为手枪形态，卸掉弹匣，检查空舱，点击了系统的锁定按钮，确保武器不会改变形态。
    “谁先试试？”陆希挑眉。
    莱茵对这玩意有点忌惮，后退一步表示旁观。陆希便把手枪交给白恩，指导他握住枪柄。
    “右手握枪，手掌根部压住枪柄圆脊，食指平放，虎口顶住海狸尾。”陆希一边介绍枪械的部位，一边扶住白恩的手，帮他固定位置。
    “手腕内收，前臂与手枪保持直线，有助于控枪。”陆希站在他身侧，托起他的左手，“把枪柄夹在两手中间，右手适当放松，左手发力握紧，保持扳机指灵活收放。”
    白恩一点即通，握枪姿势相当标准。
    陆希笑道：“这些是基本要领，会影响射击的精准度。”
    白恩问：“我可以试着射击吗？”
    陆希点了点头，接过手枪安装弹匣：“你先体验一下真实的开枪过程，如果想做射击训练，我可以把无界借给你做空枪练习。”
    白恩看见他毫无顾忌地把上了膛的手枪交给自己，漆黑的枪械落在手里，沉甸甸的。
    陆希紧接着指导他站姿和瞄准，提醒他小心枪声和后坐力。
    扣动扳机的瞬间，枪声惊飞了屋檐上的灰雀，箭靶被击穿，子弹嵌在了靶场外围的石墙里，弹出的弹壳落在脚边，骨碌碌打转。白恩的手很稳，射击过程中几乎没有抖动。
    “你好棒啊！”陆希第一次见到这么有天赋的枪手，激动得两眼发光。
    白恩道：“真的可以借给我吗？”
    “当然。”陆希取出子弹，做了安全检查，把无界放在白恩手里。
    枪管微微发烫，白恩的指尖也有些泛红。
    陆希乐此不疲地向他讲解出枪和瞄准的技巧，莱茵在一旁听着，渐渐产生了兴趣。只可惜无界只有一把，白恩借走了，莱茵只能眼馋。
    三人在靶场待到傍晚，一位精灵族大婶喊他们去吃饭，陆希想起还有事，和白恩道了别，乘马车前往太阳圣庙。
    大主教约了领主共进晚餐，结果领主姗姗来迟，整个圣庙都鸦雀无声。
    陆希只好自罚三杯，让维克斯捡回一点面子。
    “您要沉迷美色到什么时候？”维克斯一边切割烟肉，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陆希果断否认：“我没有。”
    维克斯道：“圣皇陛下让我来这里辅佐您，可是三个多月了，您没有干出一点政绩。当然，战争军功是另一码事。”
    陆希埋头吃饭装聋作哑。
    算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十天，系统任务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他还要顶着暴君的头衔，防着刺客的偷袭，吃着致癌的烟肉。真操蛋。
    维克斯见他默不作声，放缓了语气：“您在这里也有五年了，我知道那件事对您伤害很大，但是您身为领主，还是要扛起责任来。”
    “那件事？”陆希嗅到了一丝任务进度的味道。
    维克斯叹道：“十年前的内陆暴乱，叛军绑架了您，威胁先圣皇退位。我知道您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变得暴戾、嗜血、又惧怕黑暗，但您都挺过来了，不是吗？一切都在好转，您要继续向前看。”
    话音刚落，系统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您发现路西尔的疯症与十年前的内陆暴乱有关，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足以导致路西尔心性大变？”
    这是a级任务“暴君的秘辛”，要陆希调查原主成为暴君的原因。
    陆希立刻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维克斯眨了眨眼：“您不记得了吗？”
    立在一旁的莱茵道：“大人，您还是不要回忆了。”
    维克斯道：“这其中的经历，除了叛军，只有您自己知道。”
    陆希思忖片刻，转而问：“那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莱茵道：“是圣皇陛下，您的兄长，率军把您解救出来的。”
    维克斯喝了一口葡萄酒，仰面道：“说起来，陛下是洛菲尼亚最年轻的圣皇，二十五岁率军平乱，收复三山九川，开创了烁金之土前所未有的繁华景象。他骁勇善战，光明磊落，追随他的人数不胜数，我也想有朝一日，能站在他身边……”
    他说着，忽然察觉自己在领主面前失言了，掩嘴干咳两声。

 第39章

    然而陆希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维克斯说过，圣皇把白恩送到柯萨德，是想让残暴的路西尔尽快寻个由头把他处死。如果圣皇真的如大主教所说那般光明磊落，又何必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除掉一个微不足道的精灵族贡品？
    他隐约觉得，内陆暴乱和白恩之间有某种联系。
    陆希顺势问：“白恩的封印可以解除吗？”
    维克斯大惊失色：“万万不可！他会对城邦造成威胁。”
    他观察领主的表情，试图确认他在开玩笑：“您留他一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千万不要被他蛊惑，引火烧身！”
    “哦，”陆希挑眉，“没想到圣庙这么多法师，还会怕他一个。”
    维克斯摇头：“您不明白，他是雪银之崖的罪人，连雪之圣主都拿他没办法。听说他被斩断了麟骨，依然能活着，简直就是个怪物！”
    陆希心头一跳，问：“什么是麟骨？”
    “那是精灵族的尊严和灵魂。”维克斯道，“雪之精灵诞生后，头顶会长出麟骨，状如鹿角，神明的庇佑就寄居在麟骨上，一旦折断，相当于抛弃信仰，失去尊严，精灵很快会死去。”
    陆希听后如遭重击，半晌难以回神。
    他从没想过白恩经历过比死还痛苦的灾难，那一晚躺在他怀里的精灵，似乎向他发出了微弱的求助，但他没能给予足够的回应。
    想到这，陆希蓦然起身，扔下餐具就跑。
    “我出去一趟！莱茵，别忘了拿城邦法案的修订稿！”
    陆希跑出圣庙，直接抢了护卫的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往精灵族营地。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听从身体本能，想要见白恩一面。
    夜晚的营地烛火幽幽，营房里传出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歌声，陆希怕惊扰居民，进了院门就跳下马，步行穿过石板路。
    走到营房前，他看到远处的靶场上飘着一抹浅色的身影。
    白恩还在那里，仿佛没有离开过。
    陆希朝他走去，夜风送来了清冷的香味，像是有人采下了沾着露水的玫瑰，倒挂在如墨的夜幕下。
    靶场边有一条长椅，椅子一端叠放着乌色长袍，另一端坐着白恩。
    他做了许久的空枪练习，按照陆希的指导反复训练出枪、瞄准、射击的姿势，没想到看似简单的训练极度消耗体能，他此刻正伏在方桌上，白色内衫洇透了汗水，脑袋枕着手臂，微微喘息。
    陆希绕到他面前，忽然一惊。
    他看见白恩的另一只手仍然握着枪，却把枪械贴在面颊上，薄唇轻轻蹭着枪柄，一张一合，似在低语，似在亲吻。
    白恩闭着眼睛，慢慢把枪放在桌上。
    “我学不会。”他轻声说，“他的动作很快，应该练过很久。”
    陆希探着脑袋看他。
    这家伙，认错人了？
    陆希伸出手，捏住他的翅耳尖尖。
    白恩瞬间惊醒，一把抓住了陆希的手。
    “……”四目相对，白恩慢慢睁大了眼睛。
    夜色里，黑发领主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盛着蜜似的，漾出一个微笑。
    “小白，晚上好。”
    第19章 领主的声望
    深秋的夜晚很凉，空气中仿佛凝着冰冷的小水珠，陆希抖开长椅上的外袍，给白恩披上了。
    他坐在白恩身边，拿起桌上的手枪：“你的表现已经非常好了，不要着急，训练要保持耐心和恒心。”
    白恩望着他：“怎么又回来了？”
    “唔。”陆希悄悄看了一眼白恩的发际。
    他不知道精灵的麟骨长在头顶的哪个位置，但是看着白恩蓬松的银发，他可以想象那里长出一对漂亮鹿角的样子。
    如果砍下一头雄鹿的鹿角，那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
    陆希问：“你在这里住得还好吗？”
    白恩轻轻应了声：“好。”
    陆希又问：“你的族人对你好不好？”
    白恩道：“很好。”
    “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陆希十分期待白恩能提出什么需求。
    他不知道烁金之土和雪银之崖的生活环境有多大的差异，若是精灵们住得不习惯，他会尽力提供帮助。
    白恩和他对视了两秒，从那双黑亮的眸子里读出了某种热烈的情意，他垂头思考片刻，回道：“有。”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粗糙的布口袋，里面放着一粒圆滚滚的种子。他把种子倒出来，放在陆希面前：“这是霜雪树的种子，很珍贵。”
    这粒种子裹着银亮的外壳，像颗小冰球。
    白恩道：“我需要雪银之崖的土壤，培育它。”
    陆希有些惊讶：“只要土壤？那气候呢，这里适宜它生长吗？”
    白恩点头：“我的魔法可以给它提供合适的温度。”
    陆希笑道：“行，交给我！”
    白恩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那双清冷的冰蓝色眼睛仿佛流淌着月华，陆希顿时有些心律失常，无法呼吸。为了抚平这股奇怪的情绪，他开始拆卸手枪，不到一分钟，无界变成了一堆可怜巴巴的零件。
    白恩：“……”
    陆希干笑：“别担心，还能装回去。”
    白恩盯着他的动作，看见那几根灵活的手指把枪械复原，安装弹匣后“咔嗒”一声，陆希习惯性地甩动手枪，在掌心里转了一圈。

 第40章

    白恩问：“另一种形态也能教我吗？”
    “你说狙击枪？”陆希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有些狡猾的笑容，“当然，但是你得喊我一声哥哥。”
    白恩微微一愣，陆希道：“我比你大一岁呢，喊声哥哥不冤。”
    却见白恩颔首蹙眉，嘴巴闭紧了，不愿回应。
    陆希立刻改口：“开玩笑的，来来，现在就教你。”
    营房附近的甬道上，头发灰白的精灵族长老遥遥望着两人，神色难以捉摸。
    一条通体沙黄的小蛇盘在长老肩头，阴恻恻地吐出信子：“如果白恩哥哥没有喂他解药，他已经死了。”
    “莫禾，别再乱来。”维奥长老叹了口气。
    “什么叫乱来？都是因为他，白恩哥哥才会受伤，我只不过想让他也尝尝挨鞭子的滋味……”
    “那个人对我们很重要。”维奥打断他的话，“殿下故意接近他，套取资源，我们只要耐心等着，顺势而为就行。”
    小蛇回首，浅金色眼瞳冷冰冰的：“您当真这样想？”
    维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孩子背负的太多了，无论将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眼下的安宁，我不想去打搅。”
    小蛇慢慢蜷起身体，目光中依旧充满了敌意。
    夜色渐浓，柯萨德的星空若隐若现。
    陆希返回城堡以后，吩咐管家联系前往雪银之崖的商队，委托他们搬运土壤，随后又在书房翻看城邦法案的修订稿，一直忙到深夜。
    临睡前，他想起白恩展示给他的树种子，突发奇想，翻出柯萨德的产业概况。
    路西尔入主柯萨德之后，实施了长达三年的封闭政策，人口流动停滞，城邦劳动力缺失，大部分居民选择从事商贸或养殖业，农业用地日渐荒废，浪费了肥沃的土地资源。
    精灵族作为外来人口，也许很难在城内经商或者务工，与其让他们去碰钉子，不如创造岗位，让他们自给自足。
    陆希想到便做。
    第二天，他把法案的修改意见送去圣庙，然后带人去山丘田野转了一圈。
    他找到即将荒废的菜地和果园，从农耕主手里收回土地，给了他们一笔安家费，转头便把地契交给白恩，让他安排族中的青壮年打理田地。
    “还有这种好事？”
    听到消息的精灵族妇女觉得不可思议，即便是他们的故乡雪银之崖，农作物的收成也全部归贵族所有，平民只能分得养家糊口的一小部分。
    他们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不索取任何收成，甚至贴钱给他们买农具和肥料的领主。
    “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我听说他是个疯子。”
    “也有可能是骗我们呢，会不会有阴谋？”哐当。
    接二连三的猜疑被一箱金石打消了。
    领主提前给他们支付了劳动报酬，还与白恩签订了一份合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接受土地的精灵族，需要在来年春天播种粮食，并且保证土地不被荒废，作物收益在满足部落运转的前提下，从第三年开始向领主上缴赋税。
    三位精灵族长老聚在一起，把账算了又算，发现这门生意相当划算。
    就在精灵们搓手商量耕种计划时，柯萨德的领主流年不利，正在和突然诞生的第五个系统图标作斗争。
    陆希只是在田埂上顺手帮老大爷提了一下水桶，系统忽然开启了“声望”栏目，柯萨德的地图像一幅全息画像飘在他眼前，每一块街区显示着名称和数值，街道上甚至有人移动，十分魔幻。
    系统提示：“亲爱的宿主，您已开启声望收集功能，该界面会显示城邦内所有声望任务。根据主线任务需要，请您在六个月内获得全部声望值，成为优秀的城邦领主！”
    陆希惊恐地看着界面顶端令人窒息的声望数值——10/160000。
    斜杠前面的“10”是他刚才提水桶获得的声望。
    陆希两眼一黑，“操”出了声。
    随侍一旁的护卫队长再次听到这个类似骂人的音节，一头雾水。
    然而陆希还没从数据阴影里走出来，一回到城堡，又看见管家抱着一摞厚度几乎顶破门框的案卷来到他面前：“在您下次出门之前，请先把领主法庭的积案解决掉，否则您的臣民可能会造反。”
    陆希悲愤道：“这也太多了！全都交给我吗？”
    管家面无表情：“是的，我要辞职。”
    陆希瞬间服软：“伊森，你别走，我离不开你！”
    伊森放下案卷，扭头就走。陆希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抱进了怀里，软硬兼施：“辞职要提前三十天打报告！我还没批呢，你不准走！快站住，说真的，我不能没有你！”
    伊森努力往前爬：“请您松手，我要断气了……”
    最终，这场辞职拉锯战在领主答应给管家七天休假之后告一段落。
    庆典之后又过了两周，打赢海湾战役的莫尼威已经走出胜利的喜悦，领主戴伦有点坐不住了，写信询问柯萨德的领主什么时候启程去都城？
    也许再过几天，圣皇就会忘记边境城邦的战功，这事可拖不得。
    谁知柯萨德的领主只回了三个字：“不去了。”
    戴伦一脸震惊。
    ——不愧是路西尔，疯病还没治好。
    身患“疯病”的柯萨德领主最近喜欢四处找活干，民众们每天都能在街上看见领主大人勤劳的身影，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第41章

    而陆希本人只想氪金。
    他奔波劳碌了半个月，把声望值肝到了一万五，终于找出一点窍门。
    任务对象在城邦的影响力越大，奖励声望越多，普通居民的声望奖励大约五十点，商会老板有一百点，城务所的官员有三百点。
    但是随着数值增加，任务难度也会提升。
    好在，他惊喜地发现，一些声望任务与领主法庭积压的案件重合了，有的案件已经被管家处理了一半，陆希只需要审查结案，给民众一个交代。
    就这么忙忙碌碌熬过了冬天，次年四月，柯萨河西岸长满了绿油油的小麦。
    陆希从城堡三楼眺望远方的农田，一时心花怒放，给白恩写了一封信。
    他在规定时限内达成了声望数值，如同还清了十六万的负债，整个人神清气爽，一边写信一边哼歌。
    婢女薇薇端着茶壶走进书房，看见桌角的木盒里满满当当都是领主与白恩往来的信件，忍不住笑出声。
    陆希抬头瞥她一眼：“笑什么，我的字很丑吗？”
    薇薇诚实道：“没有白恩先生的好看。”
    陆希一笑：“那倒是。”
    薇薇给他添上茶水，问道：“您今天还要外出吗？”
    “嗯，去城务所送点东西。”他的道具栏里塞满了任务奖励，其中一些是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陆希想拿去找专家看看，能否在柯萨德周边种植。
    薇薇调皮地说：“交给管家去办呗，他最近闲得开始养鱼了。”
    “什么鱼？”
    “好像是孔雀鱼。”薇薇憋着笑，“伊森先生养什么死什么，已经很久没养过小动物了。但是昨天，莱茵队长跟他说孔雀鱼好养，绝对不会死，所以他从市场里买了一些回来。”
    “那个确实很好养。”
    陆希答完这一句，信也写完了。他在信纸下方贴了一朵四叶草，小心翼翼地折好，装进信封。
    “我去送信！”薇薇很是积极。
    陆希警惕道：“不行，你上次去送信，把小白的双皮奶吃掉了一半。这次不许去了，他的零食所剩无几，我还没做呢。”
    薇薇撇嘴：“我保证不吃他的东西了。”
    “鬼才信你。”
    陆希拿起外套，把信交给了莱茵的副手，叮嘱道：“顺路看看营地的灌木需不需要修剪。最近农忙，男人都下地了，那些活女人不好干。”
    “是！”年轻小伙子大声应道。
    莱茵提拔的这位副手办事很可靠，而且嗓门大，很讨陆希喜欢。
    陆希从城务所出来，顺路完成了两个d级任务，都是帮居民解决困难的小事，奖励鸡毛蒜皮，但陆希干得很开心。
    白恩的部落已经完全融入城邦，街上随处可见售卖手工制品的精灵族小贩，他们与魔族身材相近，只是发色偏浅，说话的腔调也更加柔和。
    陆希在街边止步，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过路的城务所官员看到领主，颔首向他问好，街上的居民也改掉了下跪磕头的习惯，只是依旧不敢靠近。
    城邦的状况越来越好了，街上的烟火气，再一次让陆希感受到了复生的喜悦。
    看来这系统并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点指引作用的。
    陆希正要双手合十感谢一下系统的帮助，咕咚，一只草藤球滚到了他脚边。
    是小孩们在街边踢球，欢笑声令人愉悦。陆希弯腰捡起球，正要展现一下自己平易近人的风度，却见那个前一秒还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的小男孩，一眨眼，凭空消失了。
    下一秒，孩子们发出尖叫，人们惊恐地望向领主。
    陆希嘴角一抽，眼前跳出了猩红的提示框：紧急任务【暗影游魂】等级sss请您迅速击杀潜入城邦的影魔！距离任务失败还有3分07秒！！
    【作者有话说】
    陆希：收回感激并对系统比了个中指
    第20章 影魔袭击
    建筑物的阴影下涌出大量黑雾，如同聚集在地面的乌云。不等陆希反应，又有两名孩童被黑雾卷走，不知所踪。
    人群尖叫奔逃，无比混乱，莱茵和护卫们拔出佩剑，挡在陆希身前。
    “这是什么东西？”陆希点开了道具栏。
    “影魔，黑暗中诞生的邪灵！”莱茵如临大敌。
    陆希闻言，飞快拿出具有净化邪灵效果的道具——日辉宝石。
    这是一个a级声望任务的奖励，那任务要他帮助边境的村民击退魔怪，奖励了一堆具有奇特效果的宝石。
    果然如他所料，日辉宝石发出光芒的瞬间，影魔发出惨叫，迅速褪色，如同蒸腾的水汽，一股脑儿消散无影。
    尚未被带离的两名孩童显现轮廓，从雾气中掉落在地。
    可最先消失的那个小男孩没有出现。
    陆希飞快扫视街道，余光一瞥，发现中央大礼堂的影子诡异地晃动了一下，他扭头骑上战马，朝礼堂奔去。
    “去通知圣庙！”莱茵紧随其后，赶到中央大礼堂的广场。
    日辉宝石的光芒消融了地面的暗影，却没看到影魔伏诛，陆希扯紧缰绳，跳下马背。
    根据以往的经验，系统倒计时意味着危及生命的危险正在临近，目前只剩四十秒，陆希额角滚下汗珠，放缓了呼吸。
    宝石的光芒正在衰退，陆希凭借直觉，朝巍峨墙壁之下的一团深色暗影投掷出宝石，光芒如同火焰，“嘶”一声烫伤了躲藏在暗影中的邪灵，但紧接着，宝石泯灭，影魔骤然暴起，黑雾中伸出了锋利的爪子！

 第42章

    “领主大人！！”莱茵一个箭步，剑刃撞在了弯钩般的利爪上。
    他快速念出光系咒语，剑刃发出强光，魔爪被烫伤，向后一缩，却见另一只利爪从侧面撕开了莱茵的肩膀。
    鲜血溅在了陆希脸上，莱茵被黑雾猛地一撞，飞出去十几米，摔在地上。锵——！
    火花四溅，陆希抽出乌骨匕首，挡住了袭向自己的利爪。
    尖锐的指甲刺进他的手臂，他眼前的倒计时不断下跳，只剩十秒，他一咬牙，甩开匕首，利爪从他的肩膀一直划到小臂，他侧身扑进浓郁的黑雾之中，抓住了被挟持的男孩。
    黑雾迅速灌入他的口鼻，扼住了他的呼吸，黑暗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下方是凌乱的獠牙，呼啸着咬向他的脖颈。
    死亡面前，陆希用尽浑身力气，把男孩扔出了黑雾。
    与此同时，霜雪的冷白铺天盖地，陆希浑身一震，耳边似有狂风怒号，数道冰凌如同银刃割裂空气，将影魔钉在墙壁之上。
    陆希掉落在地，一回头，只见马背上的白恩拉满了弓弦，扣弦的右手绷出青筋，三指一松，冰箭脱弦而出，精准射中影魔藏在黑雾中的头颅，一声脆响之后，黑雾化作水汽，倏然散开。
    倒计时在最后一秒消失，任务完成。
    “领主大人！”莱茵浑身土和血，狼狈地跑到陆希面前。
    陆希的右手也被影魔抓伤，血珠子不断滑落。
    一名护卫前去察看躺在地上的男孩，惊道：“大人，他没呼吸了！”
    陆希神经一绷，来不及向白恩道谢，飞扑到男孩身边。
    系统治愈技能显示无法使用，目标属于窒息导致心脏骤停，不在治愈范畴。陆希立刻撕开男孩的衣襟，对他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广场上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男孩的爷爷奶奶赶过来，吓得瘫倒在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陆希一直不肯放弃。
    他的右臂在按压过程中血流如注，很快染红了男孩的衣物，莱茵想让他停下来，可一看到领主的眼神，又颤抖地闭上了嘴。
    大约十分钟后，男孩逐渐恢复意识，有了心跳。
    人们又惊又喜，几乎相拥而泣。
    直到确定男孩的生命体征恢复稳定，陆希喘着气坐在地上，整个上衣都被汗水打湿了，残破的袖子像是浸泡了红色染料，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血。
    “谢谢您……谢谢领主大人……”两位老人抱住宝贝孙子，不住地向陆希道谢。
    陆希摆摆手，派人把他们送去医务所，起身时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被一只微凉的手架住了没受伤的那条手臂。
    陆希扭头，朝白恩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来得真及时，小白，差一秒我就嗝屁了。”
    白恩对上他没心没肺的笑容，眉头微蹙：“先包扎伤口。”
    半个钟头后，领主和他的护卫队长坐在圣庙的会议室里，一个吊着右臂，一个裹着左肩，两人面面相觑，颇感滑稽。
    莱茵道：“都是我……”
    “打住。”陆希及时制止他，“你很棒了，没有你，第一爪子我就嗝屁。”
    莱茵叹了口气，垂头不语。
    “也别消沉。”陆希咂嘴道，“我还疼着呢，没空安慰你。”
    莱茵被他逗笑，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这半年来，陆希完成的任务三分之一都有莱茵的协助。他这位护卫队长属于全能型人才，不但近战水平超群，魔法也涉猎极广。
    唯一的不足就是，广而不精。
    莱茵同时涉猎光、火、风、土、木五系魔法，但由于天赋所限，每种魔法都停留在低阶水平，很少能派上用场。
    与他相比，被圣庙封印魔力的白恩居然能瞬间杀死影魔，实在匪夷所思。
    陆希隐约觉得，白恩的力量变强了，却一直在隐藏实力。
    大主教维克斯推门进来，站在领主面前。
    “您受苦了。”维克斯寒暄道。
    陆希微笑：“圣庙的法师再晚到一些，我伤口都愈合了。”
    维克斯脸色发青：“我会加派人手，延长圣庙燃灯驱邪的时间，也请您，务必，在遇到邪灵作祟的时候，不要盲目蛮干。”
    “我盲目蛮干？”陆希站起身，盯着大主教的眼睛，“我再晚一步，那孩子有可能没命。”
    “您也差点没命，不是吗？”维克斯皱眉道，“为什么白恩能杀死影魔？他的封印没有解除，不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这要问你。”陆希见他转移话题，立刻有样学样，“我没有按照圣皇的期待处死白恩，大主教心里不舒坦？”
    维克斯叹息：“怎么会，贡品已经赐给您了，要杀要留当然全凭您来决断。”
    “哦，”陆希看着他的脸色，微微挑眉，“你如此效忠圣皇，应该早就把白恩和精灵族部落的消息传递到都城了吧？”
    维克斯挤出一个微笑：“柯萨德是您的领地，您说了算。”
    “我也这么觉得。”陆希皮笑肉不笑。
    莱茵嗅着两人的火药味，及时插嘴：“属下会安排巡防营加强巡逻，联合圣庙一起排查城邦。大人，我先送您回城堡吧？”
    陆希说：“走吧，这里空气不好”
    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圣庙，看到了等候在广场雕像下的精灵族青年。

 第43章

    春风和煦，白恩的衣袍轻轻飘荡，衣领上的刺绣像是金色海浪，他一抬眸，海浪便微微起伏，送来了春风一般的柔波。
    陆希有一瞬被晃到眼睛，拿胳膊肘碰了碰莱茵：“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在发光？”
    “谁？白恩？”莱茵一头雾水。
    陆希眯着眼睛：“好刺眼，是因为阳光的缘故吗？”
    白恩见他走下楼梯，牵马上前：“领主大人，我送您。”
    莱茵立刻识相地退到一边：“既然有人送您，属下先去一趟巡防营。”
    陆希正要叮嘱他注意伤口，莱茵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陆希哈哈两声，对白恩笑道：“当兵的，身体素质好，受点伤放放血有利于健康。”
    白恩依旧没什么表情，轻拍马鞍：“上来吧。”
    陆希直觉他不高兴，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影魔的袭击给民众造成恐慌，估计要缓上一阵。
    大主教说过，正常情况下，影魔这样的邪灵不会出现在有太阳圣庙的城邦，这次事件太过反常，也许是祸事降临的征兆。
    不过对陆希而言，他的系统任务从没消停过，祸不祸事的，他已经麻了。
    白恩牵着马，陆希坐在马背上，马蹄哒哒轻响，沿着街道走向城堡。
    陆希看着他披在肩上的银发，试图寻找藏在发丝之下的翅耳，终于在微风拂过的时候，看见一片雪白的羽毛。
    陆希道：“小白，你是不是长高了？”
    白恩目视前方，没有答话。
    陆希自顾自地说：“我上次去营地找你，你不在，我跟菲亚聊了两句，就是那个喜欢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她说精灵族会在二十岁蜕变，个头变高，力气变大，你是不是快满二十了？”
    白恩还是不说话。
    陆希有点委屈了，瘪着嘴：“朋友感情淡了。”
    白恩侧过脸，终于看了他一眼。
    陆希咧开嘴：“快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白恩道：“我不过。”
    “为什么？”
    白恩凝眉：“影魔入侵城邦，您想过原因吗？”
    陆希见他不愿回答，只好作罢。
    白恩道：“影魔嗜血，畏光，不会主动入侵拥有太阳圣庙的城邦。今天这次袭击，明显是有人操纵，针对你发起的。”
    陆希俯身，脸颊几乎贴在马鬃上：“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才看上去气呼呼的吗？”
    他侧头盯着白恩，轻声试探：“既然如此，最近几天别走了，留在城堡照顾我吧。”
    白恩垂着眼，银色睫毛覆着朦胧的光晕，像是暮色里的鹅绒。
    陆希以为他不会答应，毕竟白恩每天忙于管理族中事务，半年来几乎见不到人影，不然陆希也不会拼命给他写信，期待见字如面，维持革命友情。
    不料白恩点了点头，说：“好。”
    一言既出，陆希回到城堡就兴高采烈地张罗佣人打扫白恩的卧室，给他换了一床崭新柔软的棉被。
    白恩借了领主的书房，让族人把需要处理的事务送到城堡来，顺便帮陆希批阅文书，代替他受伤的右手干活。
    陆希在旁边看着他，笑得合不拢嘴：“唉，忙活了半年，终于可以享享清福了。”
    白恩低头不语，专心阅文，冰蓝色眼眸却愈显深沉。
    到了晚上，陆希回到卧室，单手脱掉衬衣准备洗澡，白恩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婢女备好的干净衣物，一本正经：“您不方便，我来帮忙。”
    陆希刚进浴室，意外地望着他：“这个不用，我自己能行。”
    白恩却不理会他的拒绝，一步跨进浴室，关上了门。
    陆希顿时被热气熏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提住裤腰：“真的不用，你去外面等着吧，如果需要帮忙我再喊你？”
    白恩走近了，停在陆希面前。
    他的身形已不似初见时那样单薄，个子甚至赶上陆希，视线与他齐平。
    浴室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汽，白恩靠近以后，清淡的玫瑰香味萦绕在陆希鼻尖，令他心跳加速，脑袋有点发懵。
    白恩低声道：“别怕，不会很疼。”
    陆希仿佛听到了虎狼之词，悚然睁大眼睛。
    下一秒，白恩抓住了他缠满绷带的胳膊，指尖所触之处绽开冰花，他用力向后一拽，绷带缝隙里忽然溢出大量黑雾，邪灵留下的怨念瞬间沸腾。
    第21章 暗影游魂
    黑雾如同浓稠的墨汁，陆希的视野顷刻被黑色充斥，伸手不见五指。
    “小白？”他有点措手不及，急匆匆往前搂了一把，一下环住了白恩的腰。
    “别怕。”白恩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紧接着，黑雾扭成了一股旋涡，陆希只觉得身体一轻，又猛地失重向下，转眼便和白恩一起掉进了茂密的草丛。
    黑雾散去，四野昏暗，两人竟莫名其妙出现在荒野的树林里。
    鸟类幽幽的“咕咕”声让人头皮发麻，陆希下意识抓住白恩的手，把他往身后捞了捞：“这是哪？什么情况？”
    他警惕地四处打量，白恩忽然抬手，揉了一下陆希的头发：“影魔的怨念，藏在你的身体里，我刚才把它激发出来了。”陆希愣住。
    白恩说：“怨念会形成幻境，只有找到幻境的核心，破解或者毁灭它，我们才能离开。”

 第44章

    他展开手中的衣袍，披在陆希肩头。陆希讷讷地任由他帮助自己穿衣服，半晌才回神：“你故意的？”
    白恩道：“为了避免怨念蔓延，危及旁人，我必须选在封闭的空间进行。”
    陆希道：“那你提前说一声啊。”
    白恩望着他，大言不惭：“我说过了。”
    陆希盯着他看了两秒，觉得这家伙变坏了，揉脑袋的动作和他曾经如出一辙，谎话张口就来，不打草稿。
    一只夜行动物从陆希脚边窜过去，陆希一激灵，只好暂时不计较白恩的自作主张，打起精神看向树林深处。
    张牙舞爪的树影之中，有火光若隐若现。
    “那会是你说的核心吗？”陆希问。
    白恩道：“去看看。”
    两人并肩朝树林深处走去，鸟叫声渐渐消失，只有树叶在风中轻响。
    陆希走着走着，刻意放慢脚步。
    他拿出了道具栏里的权力指环，戴在右手食指上，轻拭三次，然后看向侧前方的白恩。
    指环可以帮他观测城邦居民的属性，只要在柯萨德居住满三十日，无论种族血统，都属于城邦居民。
    陆希曾经开启指环效果，去精灵族营地溜达了一圈，试图找一找大主教所说的危险人物，结果发现精灵族的属性比普通魔族还低。
    不巧的是，那天白恩不在营地，陆希没能看到他。
    而眼下，白恩展现出的数值让陆希一脸懵逼——雪之圣子，白恩精灵族，未知信仰，未知等级力量：？？？？
    速度：？？？？
    防御：？？？？
    魔力：？？？？
    魔法属性：？？？？
    陆希满眼问号，目瞪口呆。
    搞错没有，这家伙是开挂了吗？
    陆希没玩过几款游戏，却也知道只有己方属性过低，而对方属性达到碾压性的高度时，才会出现这种无法查看的情况。
    白恩朝他伸了伸手，低声道：“跟上。”
    陆希有点郁闷：“从现在开始，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白恩回头瞥他一眼，眼角带笑：“没有提前告知你，是我不好，都走了这么久，还在生气？”
    陆希说：“不是因为这个。”
    他忽然觉得白恩的声音有一点宠溺，恍惚有种身份互换的错觉。
    陆希从前在警队，总是以决策者和保护者的姿态面对自己的队员，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别人搭救，又被护在臂弯里，安慰他别怕。
    更奇怪的是，这种强弱颠覆应当会让他产生挫败感，但面对白恩，他却觉得挺开心，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成就感。
    想什么呢？对象都没有，还想养孩子？
    陆希觉得自己不太清醒，可能是松子酒喝多了。
    白恩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拦住陆希。
    两人距离燃着灯火的木屋只剩十余步，树木掩映下，屋内传出凶狠的咒骂声，紧接着，一个人影撞开屋门，醉醺醺地走出来，在木屋前打转。
    那人没有具体的容貌，而是一团诡异的人形黑雾。
    白恩言简意赅：“是怨念的残影。”
    陆希学习过这个世界的常识，知道邪灵是由怨念凝聚而产生的，所谓怨念，就是亡者在世时的执念，如果能帮它达成心愿，也许就能成功化解怨念，离开这个幻境。
    因此陆希屏住呼吸，试图听清人影的嘀咕。
    “该死，真该死……”人影气得捶胸顿足，撕扯自己的头发，“他明明答应过要割让领土，满足大哥的要求，为什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话音未落，屋内传出惨叫声，陆希瞳孔一缩，呼吸发凉。
    ——那声音和他，领主路西尔，十分相似。
    “让他安静点！”人影大叫。
    “妈的，他发作了，老子控制不住。”屋内又掠出一抹黑影，没好气地叉腰道，“你自己去看，捆得像个粽子都能把头撞烂，估计离死不远了。”
    “是洛克那家伙，拿他试了太多毒剂。”醉酒的人影啐了一口，扶着头，“照这样下去，不死也是个废人，或者疯子。”
    “干脆杀掉他吧？”
    “不行，大哥的信还没到，再等等。”
    陆希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屋子里关着的人是领主路西尔。
    在完成“城邦危机”的任务时，系统曾提到过，路西尔体质特异，对毒物异常敏感，代谢能力也超乎常人。
    显然，这种特殊能力与他被当作小白鼠试毒有关。
    如果没猜错，这个幻境展现的场景，正是十年前内陆暴乱发生以后，路西尔被叛军劫持的一段经历。
    而影魔的怨念，正是由叛军的执念凝成。
    两个黑影站在门口嘟囔起来，陆希和白恩趁机摸到木屋后门，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
    人质的惨叫声是从地窖传上来的，而地窖的门板落了锁，没法打开。
    陆希将视线转向桌上的武器。
    那是一柄镶满宝石的银色佩剑，剑柄末端的狮头雕刻唤起了陆希的记忆，那东西像极了庆典那日压在他肩头的金属肩甲，看来，这把剑也来自领主路西尔，作为叛军的战利品。
    忽然“咔嗒”一声，地窖的锁被打开了。
    陆希扭头，看见白恩正掀开地面的木板门。他睁大眼睛，低声问：“你怎么开的？”

 第45章

    白恩云淡风轻地回了三个字：“我厉害。”
    陆希眯起眼睛，盯着他藏进袖管的东西。
    不等他质疑，白恩率先跳进了地窖，陆希一惊，紧跟着下去，不料眼前一花，白恩忽然拽着他，捂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陆希紧张道。
    “别看。”白恩单手覆住他的眼睛，将他压在了木梯上。
    陆希按住白恩的手：“别遮了，闻味道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恩说：“是路西尔。”
    陆希“嗯”了声：“没事，让我看看。”
    他用了点力，扳开了白恩的手。
    阴冷的地窖里，烛光照在黑发男孩染血的面颊上。
    男孩约摸十岁，浑身赤裸，像只待宰的牲口，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即便如此，仍然没能阻止他在地面疯狂扭动，嘶吼，一下又一下撞击洒满了排泄物的石砖。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陆希还是受到冲击，忍不住想吐。
    片刻后，白恩低声说：“原来他也不好过。”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陆希叹了口气，艰难喘息，“他神智失常了，问不出线索，我们先……”
    白恩忽然看向他，目光在幽暗中淬着冷意：“你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陆希见他神色异常，立刻解释：“我没有为路西尔开脱……呃、为我开脱，我以前对你不好，给你造成了伤害，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白恩却道：“如此可恨的人，你会原谅他吗？”
    陆希迟疑了一下，没理解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屋外传出轰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门口的人影发出惊叫。
    白恩突然环住陆希的肩膀，将他带至木梯背面，空气中凝出晶莹的冰花，一闪即逝，无形的力量将二人笼罩，形成一方隐身的结界。
    “我知道你不是他。”白恩在他耳边说。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打转，陆希不禁绷直了后背，心跳声几乎盖过屋外的动静。
    环在他胸前的手微微收紧，白恩侧过脸，呼吸正对着陆希的耳廓：“如果，有人欺骗你，利用你，偷走你的东西，夺走你的财产，你会不会恨他？”
    陆希的耳朵发痒，忍不住把脸转向墙壁。
    白恩却不依不饶，追着他的耳朵问：“你会觉得他可怜，而原谅他吗？”
    陆希低声道：“如果这人本事这么大，我认栽。”
    他抬起手，近乎温柔地拍了拍白恩的脑袋：“但我更希望，他能好好和我商量，而不是欺骗我。”
    那一瞬，白恩的呼吸忽然变重了。
    没等陆希再次开口，木梯上胡乱滚下来一团人影，连滚带爬地跑到年幼的路西尔身边，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掏出匕首状的物体。
    “路德维你这个疯子！我现在就杀了你弟弟！！”人影一边咆哮，一边挥舞匕首扎向路西尔的心脏。
    尚未得手，人影忽然被无形的力量扼住脖子，提到了半空。
    人影发出痛苦的“嘎嘎”声，很快，他的脑袋被拧出恐怖的角度，大量黑雾翻滚着落在地面，如同躯体中喷涌出的鲜血。
    怨念的残影再一次迎接死亡，展现出了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一双军靴踩在了木梯上，一步步向下，从容不迫。
    陆希从木梯之间的空隙里，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乌黑的头发被金属发饰固定在脑后，那上面雕刻着明亮的太阳图腾，缀着宝石细链，在及肩的发丝中熠熠生辉。
    陆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从中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
    男人走到已经昏迷的路西尔面前，俯身用斗篷裹住了他的身体，骨节分明的大手抚摸他的面庞，毫不顾忌肮脏难闻的污渍。
    “殿下，”一名头戴银冠的修士来到地窖，轻声询问，“小殿下还活着吗？”
    “嗯。”男人回应一声之后，抱起了路西尔。
    陆希觉得那名修士的声音很耳熟，不禁眯眼细看。可惜幻境里的虚影不会显示出姓名，在看到正脸之前，陆希无法确认。呜——瘫在地上的黑影忽然发出异常清晰的悲鸣，化作浓郁的雾气，弥漫在地窖的石砖上。
    “路德维……骗子……凶手……”
    黑影的嗓音沙哑而愤怒：“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直安静旁观的白恩忽然按住陆希的肩膀，沉声道：“手枪。”
    陆希在他开口的同时，十分默契地召唤出无界，切换为手枪形态，白恩顺势接过，快速上膛。
    就在黑影又一次发出怨恨的怒吼时，白恩猛然冲出结界，扣动扳机，速度快到足以和陆希匹敌。
    “砰！”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路德维的脑袋，幻境里的人顷刻化为泡影。
    黑影看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被击毙，发出痛快的尖笑，即便只是虚影，他依然得偿所愿，在扭曲的笑声中化作丝丝的白汽，消散无影。
    幻境瓦解，陆希脚底一空，猝然下坠。
    “当心！”
    白恩的警告有点迟，“哗啦”一声，水波四溢，陆希一头栽进热气腾腾的浴缸，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吐出一串泡泡。
    白恩弯腰去捞他，不料陆希反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起抓进了水中。
    “哈哈哈！”陆希脱离了晦暗的幻境，浑身舒畅，拍水大笑，“你要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第46章

    白恩湿淋淋地坐在水中，水花一朵接一朵往脸上砸。
    陆希全然不顾浸在水中的伤口，他的衬衣完全湿透，紧紧贴在透着红润色泽的皮肤上，水珠顺着瘦削的侧脸线条，滴落在锁骨和胸口。
    他单纯想惩罚白恩先斩后奏，把他拖进幻境受到惊吓。却不知，在白恩眼中，他此刻如同沾满水光的黑色天鹅，仰起脖颈的模样优雅迷人，仿佛明目张胆地向他发出了某种暧昧的邀请。
    白恩按在浴缸边缘的手指不断收紧，白瓷上凝出纹路清晰的冰花。
    陆希浑然不觉，兴冲冲地伸手去拿水瓢，不料手腕忽然一紧，竟是被白恩攥住，往下一按。
    他一惊，正要缩手，下巴却被白恩捏住。
    微凉的皮肤隔着湿透的衣物抵在陆希胸口，白恩压着他，毫无征兆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白恩：是领主先动的手
    第22章 情感问题
    飘浮在半空的水汽凝成细小的冰晶，在陆希眼前闪闪发亮。
    白恩近在咫尺的睫毛淌下水珠，滴在了陆希的鼻尖上，带着凉意，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他震惊地看着白恩，唇瓣承受着被包裹轻吮的奇妙触感，脑袋里一片空白。
    诞生于雪银之崖的精灵，天生体温低于魔族，浴缸里的水对白恩来说过于滚烫，精灵白皙的皮肤晕开大片绯红，令人心悸。
    陆希被抵在浴缸边缘，左手迟缓地挪到两人之间，想要推开白恩，但这个念头仅仅停留在意识里，没能付出行动。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了，仿佛在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中丧失理智，任由白恩撬开他的唇齿，一点点探入。
    直到右臂的伤口被打湿的绷带拉扯，疼痛让他颤栗了一下，他顺势推开白恩，有些仓促地爬出浴缸，脑袋冒着热气。
    空气像粘稠的液体堵着喉咙，陆希没能说出半个字，手忙脚乱地离开浴室，红着耳朵去衣柜里翻衣服。
    白恩出来的时候，陆希已经拆掉绷带，披上了干爽的墨绿色长袍，把一件同样款式的袍子放在床边，背对着白恩点蜡烛。
    白恩道：“这件是给我的吗？”
    “唔。”陆希头也不回地应了声。
    白恩换好衣服，看见领主把那些长期闲置的烛台全部点亮了，陆希左手拿着火棍，右手拿着银匙，点亮一根，按灭一根，脚步挪动时像一只呆头呆脑的企鹅。
    “我看看这些蜡烛有没有受潮。”陆希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白恩看着他微微发颤的右手，转身离开卧室。
    再进来时，白恩提着药箱，陆希脸朝下趴在床上，耳朵依旧通红无比。
    听到动静，陆希瞬间支起身子，不敢直视白恩：“怎么不去休息？已经很晚了。”
    白恩道：“给您上药。”
    他坐在床边，打开药箱，陆希配合地挪动到他面前，抬起右手。
    “您的治愈术不能对自己使用吗？”白恩托住他的手，看着手臂上蜿蜒渗血的伤口，眉心微蹙。
    陆希“嗯”了声，另一只手抱着膝盖，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一下白恩，见他神色自若，似乎不打算谈论刚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事。
    那么，那个吻代表什么？
    陆希察觉到了自己难以控制的心跳，但他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他以前执行一些高难度的任务时，也会因为紧张而心跳加速，但他到底经过训练，可以很快克服生理反应带来的负面效果，在突发状况前保持冷静，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一回却不一样。
    他久久无法平复心跳，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无法清晰发出下一步行动指令。
    白恩替他上好药，包扎好伤口，又拿来毛巾替他擦头发，把那些卷毛依次捋顺。
    陆希道：“谢谢。”
    “不用。”白恩望着他鸦羽般的睫毛，面色平静，“您以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陆希愣了一下，迟钝地点了点头。
    翌日，陆希收到了任务“暗影游魂”的奖励，时隔半年，他终于解锁新技能“领主的伪装”，和一个罕见的s级道具“造梦石”。
    系统介绍一如既往的中二：“领主的伪装——披上这华丽的新衣，无人能识破我的伪装。”
    “使用该技能，迅速复刻目标的声音容貌，达到伪装效果，主动解除技能则易容失效。”
    “造梦石——s级道具，投放之后可形成梦境磁场，将目标封锁至异度空间，目标等级越高，封锁时间衰减越快。”
    陆希趁着四下无人，远远偷窥白恩，使用伪装技能变成白恩的模样，跑到镜子前照了照。
    真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差。
    而且这小子，看着清瘦，没想到身上还有点肌肉。
    陆希趁机给自己测量身高体重，撸了撸柔顺的银色长发，手欠地掐了一下耳朵上的羽毛，结果疼得满地打滚，狼狈变回原形。
    没想到羽毛有知觉。
    陆希含泪反省，以后要对白恩的耳朵温柔一些。
    白恩留宿在城堡的第三天，圣庙送来了影魔袭击事件的调查报告。
    正如陆希在幻境中看到的，这群影魔是由叛军的怨念聚集而成，它们曾被内陆的法师镇压在荒野之中，却不知为何，于前段时间脱离束缚，试图袭击烁金之土的都城。

 第47章

    奈何都城的防御固若金汤，影魔无法进入，便把目标转向圣皇的亲弟弟，领主路西尔，因此不远千里跑来柯萨德，制造了这次混乱。
    对此，陆希只能安排人手加强城邦的巡逻，顺便挥金如土地囤积一些日辉宝石以防不测。
    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白恩每日在书房帮忙批阅案卷，信手拈来，陆希索性带着他一起出席领主法庭，把审案的事也交给他。
    大约一周后，影魔袭击事件中获救的男孩痊愈出院了，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前来城堡感谢领主，还送了一篮子鸡蛋。
    陆希打听了一下，经过那次事件，领主在城邦的威望大涨，家家户户都在谈论路西尔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连带着领主法庭的访问量也出现历史高峰，人数甚至超过了前往圣庙祈福的信徒。
    陆希开心地用这篮鸡蛋做了二十多个小蛋糕，分发给城堡的护卫和仆人，留了一个最大的给白恩，还在顶端点缀了红彤彤的樱桃。
    白恩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吃完蛋糕，冷不丁说了一句：“您也痊愈了，我明天离开。”
    陆希顿时一僵，眼巴巴望着他。
    白恩道：“您可以继续写信给我。”
    陆希心里有点难过，却又说不上原因。他围着书桌转了一圈，指着桌上的案卷：“还有这么多呢。”
    白恩说：“这是您的职责。”
    陆希撑住桌角，目光慢慢移到白恩脸上：“我知道，但是……”
    他忽然想到白恩的部落，也许精灵族也堆积了许多事务等着白恩处理。他改口道：“那你要及时回信，别让我等着急了。”
    窗外的阳光在白恩侧脸上映出柔和的轮廓，那双浅色的眼睛微微一弯，留给陆希一个罕见的微笑。
    他很少见白恩笑，尤其是笑得这样温柔。
    这微笑后劲十足，令陆希晕乎了好几天，直到护卫队长在一次午餐时当面揭穿他：“领主大人，汤要凉了，请您别再发呆了。”
    陆希立刻回神，捧住汤碗一口喝干。
    莱茵问：“您这几天有心事吗？”
    陆希摇摇头，迟疑片刻，又点头。
    他斟酌措辞，谨慎地问：“如果，有人每天出现在你梦里，你醒来后也会想着他，这是什么缘故？”
    莱茵发出了直男疑惑：“您遇到对手了吗？”
    陆希竟然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不是，不是对手。”
    莱茵道：“那他在您梦里做什么？”
    陆希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他总不能说梦见白恩在亲他，这多奇怪啊。
    莱茵察言观色，给出对策：“如果是您身边的人，属下建议您立刻与他一决高下，分出胜负。”
    陆希再度认真思考，回答道：“我可能，打不过他。”毕竟柯萨德的领主，是个没有魔力的小菜鸡。
    莱茵惊讶地握住佩剑：“这么厉害！那我和您一起去，二打一。”
    陆希反应过来不对劲，脸色发黑：“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他决斗？我和他无仇无怨，而且我也不讨厌他。”
    “不讨厌？”莱茵灵光乍现，忽然开窍，“那就是喜欢了。”
    这回轮到陆希一惊，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我喜欢他？”
    莱茵松开剑柄，兴致缺缺：“是的，这叫做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陆希手足无措，原地打转：“这不可能，我们都是……”
    莱茵望着他：“都是什么？”
    陆希把“男人”两个字咽下去，改口道：“志同道合的人。”
    莱茵点头：“哦，所以才喜欢吧。”
    陆希觉得自己找错了倾诉对象，扭头离开餐厅。
    他随手抓住路过的婢女，悄声问：“我们这有情感方面的专家吗？”
    婢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同样压低嗓音回答：“您是说擅长应对情感问题的人吗？那个，管家吧，他前两天才帮助孔雀鱼解决配偶问题。”
    陆希道：“我指人的感情。”
    婢女点头：“管家吧，他上周成功说服了仓库总管离婚。”
    陆希惊道：“离婚了？罗赛和他夫人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么？”
    婢女面露忧愁：“但伊森先生觉得那样不幸福，建议罗赛先生当断则断，重新奔赴单身的快乐时光。”
    两人站在走廊里八卦了一阵，陆希决定去问问伊森。
    刚走到管家的房间门口，陆希看见门开着，婢女薇薇站在窗台的鱼缸前，用纱网打捞着漂在水面的孔雀鱼。
    伊森负手立在一旁，低声问：“它还活着吗？”
    陆希闻言，浑身如同过电。
    管家的语气，发音，像极了幻境中出现的那名银冠修士。
    那名修士曾在阴冷的地窖里，低声询问：“小殿下还活着吗？”除了主语，其他部分的发音几乎和伊森这句话完美重叠，一字不差。
    薇薇道：“活着才怪，您为什么会把矛丽鱼放进鱼缸？”
    管家叹了口气：“我以为它喜欢我的孔雀鱼，想和它交配。”
    薇薇道：“它是肚子饿了，想吃肉。”
    管家若有所思：“看来，邪恶的贪婪有时和爱情很像，会让人产生错觉。”
    薇薇无奈道：“请您在养鱼之前，查一查它们的食物链。”
    陆希敲了敲门，礼貌微笑：“伊森，出来一下。”

 第48章

    管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着陆希走出城堡：“大人，您要交代什么事？”
    花园里的郁金香亭亭玉立，鸢尾花迎风招展，陆希看着管家头顶简洁的四个字——管家伊森，心想这系统真是害人不浅。
    陆希开门见山：“我想你应该知道，影魔出现的真正原因。”
    伊森面色平静：“这些事只有圣庙知道，您来问我做什么？”
    陆希道：“我查过资料，影魔的诞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条件苛刻，缺一不可。其中一个条件是，怀有怨念的亡者，在生前签订过魔法契约，拿自己的灵魂与强大的法师进行交易，如果法师毁约，他们的灵魂就会不得安宁，聚集作祟。”
    而他在幻境里听得很清楚，叛军的残影一直在抱怨路徳维不守承诺，甚至死后都想要找他复仇。
    伊森目不转睛地看着领主，等待下文。
    陆希迎上他的视线，再次问：“圣皇路德维与叛军做过交易，对吗？你曾和他一起行动，不会不清楚真相。”
    花园里沉寂了片刻，伊森的眼神一冷，眉头紧锁：“您真是莽撞，如果我还为圣皇效力，您这些话足以把自己送上死路。”
    这句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了陆希的推测。
    伊森话音刚落，他头顶的名字出现色散故障似的抖动，如同卸掉了伪装，露出原本的面目——圣庭总教，烁金之土第十任执行官，伊尔汶。
    陆希震惊至极。
    圣庭总教，不是圣皇的副手，大主教的顶头上司吗？
    为什么会远离都城，成为路西尔的管家？
    伊森道：“您疯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恢复正常呢。”
    他这句话不是提问，而像是一句无奈的感慨。
    陆希提高警觉，随时准备抽出道具栏里的无界。却见伊森叹了口气，阴郁的黑眼圈像是一副摘不掉的墨镜。
    伊森道：“既然您都想起来了，陪我去市场，买一只好养的宠物狗吧。我比较喜欢小型犬，最好和您一样有着黑色的毛发。”
    陆希猝不及防打了个嗝：“啊？”
    【作者有话说】
    陆希：我只想找个人咨询情感问题，瞧我发现了什么，嗐。
    第23章 暴君的秘辛
    柯萨德的动物市场充满了嘈杂的吠叫声，味道也不太好闻，管家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心仪的宠物犬，颇为失望。
    陆希打开系统界面，翻了翻任务清单，发现仓库总管的夫人养了一只贵宾犬，上个月刚产崽儿，正愁着寻找爱心人士收养。
    陆希问：“贵宾犬要吗？”
    伊森略微振作：“有黑色的吗？”
    “那得去看看。”
    “在哪？”
    “罗赛夫人家。”
    伊森一顿：“她应该不会给我，上周她和仓库总管吵架，我添了一把火，他们直接离婚了。”
    陆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做人要厚道。”
    两人乘马车前往中央大道，贵族官员的府邸都建在一起，五颜六色的尖顶洋房排列整齐，形成了一道独特的街景。
    陆希下车以后，让伊森留在车上，独自去找罗赛夫人商谈。
    不多时，伊森便见他抱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狗走出来，那小贵宾茸茸的卷毛和陆希的发梢有几分相似，黑亮的圆眼睛眨巴眨巴，惹人心疼。
    “啾啾。”伊森发出逗弄宠物的舌音，把小东西接过来，抱在怀里揉巴。
    陆希上车坐好，和他面对面：“罗赛夫人说，这狗要少吃多餐，一天喂五次左右，最好用羊奶把食物泡软。”
    伊森感激地望着他：“谢谢您。”
    “作为感谢，你再帮我找三个想养狗的人。”陆希单手支着椅背，侧身看向窗外，“她家还有三只小狗要送出去，要找有爱心的。”
    伊森挠着小狗的下巴，眸色微深：“您怎么知道她家养了狗？”
    陆希晒着太阳，浑身发懒：“听说的。”
    伊森道：“有时候，您好像无所不知。”
    陆希回过脸，却听伊森说出了下半句：“有时，您又像一无所知。”
    管家的浅棕色头发里掺杂了灰白的发丝，微风吹进窗子，街边的海棠花瓣打着旋儿，从他的耳边滑落到衣领。
    陆希看着他，声音冷淡：“我也不是一无所知，伊尔汶。”
    伊森微微扬眉：“您知道我的名字啊。”
    车轮辘辘转动，春日的阳光过分明媚，让伊森的面容不再那么阴郁。他开口道：“都城的水太深，不如柯萨德，山高皇帝远。”
    “这就是圣庭总教远赴边疆的原因？”陆希支起下颌，“别告诉我你是来度假的。”
    “有时真相就是这么简单。”伊森道，“我只是厌倦了圣庭的争斗，想找个地方安心养老。”
    他沉默了一下，补充道：“但显然，我做错了决定。”
    领主路西尔的疯症让伊森辛苦了整整五年，最近才得以放松。
    陆希道：“据我所知，身居高位的人，都很难放下手中的权力与荣耀。”
    “呵，因人而异吧。”伊森低头抚摸小狗，轻声叹息，“我曾和圣皇一起东征西战，收复了三山九川，但那又怎么样呢？比起失去的，得到的不值一提。”
    他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沉默良久，才再度开口：“您这疯病来得很是时候，知道暴乱内幕的人，几乎全都死光了。”

 第49章

    陆希凝眉：“所以，圣皇和叛军的交易，是造成暴乱的原因？”
    “不，”伊森道，“叛军只是棋子，真正的交易对象，是雪银之崖。”
    陆希一凛，不由正襟危坐。
    伊森缓缓道：“您在审问巨人族奸细时，应该听过一些关于先圣皇的传闻。先圣皇，您的父亲，在位时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烁金之土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黑暗时代。”
    “我们永远不知道神明选择掌权者的依据，圣典记载中，您的先祖是太阳神的化身，神力融于血脉，代代相传。若是在成年时神力觉醒，便会获得神明的赋权，成为新的统治者。”
    “而您的兄长，路德维殿下，他一心想要推翻先圣皇的暴政，却无法抗衡太阳神的赋权，除非，另一位神明介入，引发大规模暴乱。”
    陆希立刻警觉，问道：“雪银之崖的无色神？”
    “没错，大殿下与雪之圣主达成交易，由精灵族暗中操纵，引发烁金之土的暴乱，以此规避太阳神的惩罚。您的父亲在暴乱中殒命，而您的兄长，率军平乱，不但获得了骁勇善战的美名，也获得了烁金之土的皇位。”
    “实际上，”伊森沉声道，“你们兄弟二人，没有一个获得神明赋权。”
    一番话后，陆希的两个未完成任务纷纷发出提示：主线任务二【雪银风暴】等级s请您在雪银之崖的诞辰到来之前，查清雪之圣子被流放的真相。完成度10%已获得关键线索：1.圣皇把精灵族贡品赐给路西尔，也许是想借他人之手处死白恩。
    2.圣皇与雪之圣主存在利益牵扯，十年前的内陆暴乱，也许是精灵族要挟圣皇处置白恩的筹码。
    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等级a请您根据身边的线索，调查路西尔成为暴君的原因。完成度50%关键线索已合成事件详情……
    陆希的直觉没错，内陆暴乱与雪银之崖有关，甚至，与白恩有关。
    他正准备查看“暴君的秘辛”事件详情，谁知伊森又一番话，直接把这个a级任务的进度提到了百分之九十。
    伊森道：“这笔交易出现了一个插曲，就是您，路西尔殿下。我们都没料到，叛军攻打都城，杀死先圣皇之后，将您劫持，企图威胁路德维殿下，让他割让烁金之土的领地，给叛军分一杯羹。”
    “精灵族很擅长煽动战争，他们征召的魔族叛军，都是些贪婪卑劣之人，其中有一个冷血的制毒师，将您作为实验体，饲喂了各种毒剂。”
    “这些变故，完全在大殿下的意料之外，但您应该清楚，对于大殿下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为了保守秘密，拖延时间，让您受尽折磨，所以……等我们找到您时，您已经精神失常了。”
    伊森循序渐进，说起了路西尔来到柯萨德之后的境况。
    陆希沉默地点开事件详情，前因后果如同一卷史书，清晰呈现在眼前：
    【暴君的秘辛】
    事件详情已更新烁金之土诞生990年，内陆平原发生暴乱，叛军攻打都城，劫持二皇子路西尔为人质，逼迫先圣皇退位。皇长子路徳维率军平乱，解救了路西尔，收复三山九川，成为洛菲尼亚最年轻的圣皇。
    路西尔作为人质期间，被叛军喂毒折磨，精神失常，变得暴力嗜血又惧怕黑暗。995年，路西尔的疯病加重，在宫廷御医的建议下，路西尔远离内陆，入主边境城邦柯萨德，因为惧怕黑暗，他大力扩建太阳圣庙，祈求光明庇佑，但病情并未好转。
    路西尔统辖柯萨德之后，先圣皇在位时遗留的仇敌纷纷潜入城邦，企图刺杀领主。但由于路西尔对毒性的耐受力远超常人，刺杀计划往往会在投毒阶段暴露，路西尔抓住刺客之后，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处死他们，使得柯萨河时常沾染鲜血，百姓心生畏惧，流传开“暴君”的恶名。
    时任圣庭总教伊尔汶，自请来到柯萨德照看领主，实则是为了远离都城的纷争。但由于长期超负荷打理柯萨德的事务，他性格阴郁，在路西尔的疯病发作时，他总是冷眼旁观，并未给予有效的帮助，这也导致柯萨德的民众长期处在惶恐之中，助长了“暴君”的恶名。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忏悔或者讨好您。”
    伊森如实交代之后，托起了怀里的小狗，望着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低语：“毕竟，您已经不是‘您’了，对么？”
    陆希歪着头打量他。
    这家伙深藏不露，竟早已发现陆希的身份。
    伊森重新看向他，难得露出浅浅的微笑：“感谢您送给我的小狗，如果您能继续勤勉地处理城邦事务，让我早日退休，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
    陆希道：“我会很勤勉，但你离退休还早了点。”
    伊森板着脸：“我五十二岁了，大人。”
    这个世界的平均退休年龄是五十岁，陆希点头道：“我会考虑的，但是今年肯定不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伊森望着这位道德沦丧、人性泯灭的上司，黑眼圈顷刻加重了，仿佛在表达抗议。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陆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马车正好驶过柯萨河边的商道，陆希从车窗里看到一艘货船停靠在码头。
    这个时间，货船在码头装卸货物是很常见的景象，陆希原本只是望了一眼，准备收回视线，却猝不及防和一双浅金色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第50章

    那双眼睛像极了沙漠里的毒角蝰，冰冷锐利，而陆希刚一眨眼，甲板上的人扭头就跑。
    “停车！”陆希叫停马车，一跃而下。
    他一路冲到货船的甲板上，扭头四望。那人穿着斗篷，应该是躲进了船舱，而这艘轻型货船只有一座大通舱，只要进门，一定能发现线索。
    就在他推门的同时，门从内部被人拉开。
    一位身形高挑的男人出现在陆希面前，孔雀蓝的发色十分罕见，左耳上挂着一条银链，俊美的五官像是混血。
    陆希看到他头顶飘浮着熟悉的名字——沙兰。
    是庆典之前指导陆希跳舞的老师，陆希一看到他，仿佛还能听到戒尺抽打皮肉的“啪啪”声，浑身发毛。
    但是，他的名称前缀怎么不见了？
    出于对坑爹系统的警惕，陆希问：“沙兰，你怎么在这？”
    沙兰微笑道：“这话该我问您，领主大人，您上船做什么？”
    陆希道：“这里有个人，金色眼睛，和祭祀仪式上出现的刺客一样。”
    “金色眼睛的人有很多。”沙兰慢条斯理地让出位置，“您要是不放心，进去看看也行，小心别碰倒货架。”
    陆希的护卫把船舱包围了，莱茵担心有诈，率先进入船舱。
    陆希留在门外，望着男人：“你来码头干什么？”
    沙兰道：“这艘船是我雇的，帮家里运一些砂石料。”
    陆希四下打量，疑惑道：“你家在码头附近？”
    “您说笑了，我家在中央大道，您经常路过那呢。”
    “距离这么远，怎么不见运输车？”
    沙兰依然保持礼貌的微笑，神色淡淡：“哦，兴许还没到。”
    陆希又看了一眼他头顶的名字，问道：“你现在还是舞蹈老师吗？”
    沙兰点了点头，反问：“您如此谨慎，是怀疑我窝藏罪犯？”
    陆希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从祭祀仪式的刺客，到城堡的管家，陆希大致可以推测，系统显示的名称并不是人物的真实身份，而是人物对外展示的身份。
    换句话说，可能是伪装。
    那么，沙兰的前缀“舞蹈老师”消失不见，意味着他对外已经不再使用这个身份，他却没有否认自己是舞蹈老师，显然十分可疑。
    莱茵带人在船舱仔细搜索，并没发现刺客的踪迹。
    陆希揣着疑惑，和沙兰攀谈几句之后，刚好碰上前来转运货物的运输车，沙兰道了句失陪，扭头指挥工人卸货。
    【作者有话说】
    白恩：休息了一章，下一章要把领主亲晕过去
    第24章 第二个吻
    工人们忙忙碌碌，很快搬完了船舱里的砂石料，变轻的货船微微上浮，露出原先浸泡在水中的部分，颜色发深。
    陆希在岸边寻了个船夫，问道：“老人家，你以前见过这艘货船吗？”
    老头放下船桨，回忆道：“噢，一天两趟吧，经常受雇运货，生意挺好。”
    “都运些什么？”
    “肥料，砂料，这船挺能装的，一次能运很多。”
    “只在这里卸货吗？”
    “这我不清楚。”老头摆手道，“您可以问船长，喏，就在那站着呢。”
    陆希顺势望去，看到码头上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这半年来，领主的名声在城邦逐渐好转，尤其是影魔袭击事件之后，陆希涉险救下孩童的事情广为流传，人们看到领主都心生敬仰。
    可那位船长，甫一迎上陆希的目光，像是惧怕什么，急忙弓着腰跑开了。
    伊森下了马车，来到领主身边：“您在看什么？”
    “船底的藤壶。”陆希道。
    莱茵站在他身边，闻言疑惑地“啊？”了声。
    陆希说：“长期被水浸泡的地方，颜色不一样，那些吸附在船底的藤壶，位置也会随着水位线的变化，高低不一。”
    “这艘船应该运过比肥料和砂料更沉的东西，而且运输时间不短。”陆希转身，拍了拍莱茵的肩膀，“你派人查一查，这艘船的生意往来，都有哪些雇主，去过什么地方？”
    莱茵领命，安排手下去办。
    陆希重新坐上马车，管家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笑什么？”陆希警惕地盯着他。
    伊森收敛表情，低头逗弄小狗：“没什么，只是想到这小家伙会长大，学会更多本领，有些欣慰罢了。”
    陆希冷漠地挑眉：“前提是，你别把它养死。”
    伊森紧张地抱紧了小狗：“这次不会。”
    领主离开后，忙着张罗搬货的沙兰停下动作，袖管里滑出一条通体沙黄的小蛇。
    沙兰戳了戳小蛇的鼻尖，责备道：“叫你别跟着，一出来就给我闯祸。”
    小蛇不满地摆尾：“我只想透透气，谁知道他刚好路过。”
    莫禾觉得很委屈。
    他最崇拜的白恩哥哥在牢狱里挨了鞭子，他只不过想把那些鞭子还给领主，叫他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没成想触了霉头，被白恩打回原形，做了半年的小蛇，吃了半年的老鼠肉。
    好不容易变回人形，出来放风，结果又撞上那个灾星。
    “莫禾乖啊，也不能全怪你。”沙兰见他低落，又挠挠他的蛇头，“只是那家伙聪明得很，水路怕是走不成了。”

 第51章

    他叹息道：“我得去跟殿下汇报情况，换一条隐蔽的路。”
    马车上，陆希望着窗外，手指在车窗边缘轻轻敲打。码头方向，蔚蓝的天空之下，悬浮着一枚闪耀的标记。
    那是陆希投放的a级追踪道具——不眠之眼，可跟踪目标，形成星光标记，仅能被使用者观察。
    他在与沙兰对话的时候，投放了这枚道具。
    如果沙兰伪造了身份，他的活动轨迹也可能存在异常。
    陆希只是随手一试，甚至想好了过几天找个借口和沙兰见面，回收道具。却就在这天晚上，星光标记出现在精灵族营地。
    陆希睁大眼睛等着标记移动，这玩意却死皮赖脸地在营地上空悬浮了整整五个钟头。五个钟头！
    从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五点，即便是朋友见面也用不着彻夜长谈吧？！
    不对，什么朋友会在三更半夜跑去见面？
    第二天，陆希挂着两坨黑眼圈，寝食难安。
    思来想去，沙兰认识的精灵族应该只有白恩，还是在他的城堡认识的。仔细回忆一下，沙兰好像还对白恩吹过口哨，当着他的面！
    正是午餐时间，薇薇把一碗菠菜汤端到领主面前，看见他咬着餐具“吱吱”作响，像一只发狠磨牙的花栗鼠。
    “您还好吗？”薇薇胆怯地问。
    陆希回神，看到面前绿油油的菠菜汤，猛地一惊。
    “为什么是绿色？”他凶巴巴地指着汤碗。
    薇薇奇怪道：“因为您喜欢绿色蔬菜？”
    陆希蓦然起身，扔下餐具就走。
    他把之前做好的花生奶酥装进竹篮，又在花园里剪了几只颜色艳丽的郁金香，气呼呼地上了马车，来到精灵族营地，把东西塞到白恩手里。
    白恩看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面露不解。
    陆希道：“我来给你送零食。”
    白恩住在最东边的营房，房间不大，却很整洁。他把花插进花瓶，看着娇艳欲滴的红色花瓣，像是想到什么，喉结微动。
    陆希却负手在房间里踱步，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白恩正欲开口，陆希站定了，表情严肃：“我仔细想了一下，遇到问题要及时解决，以免产生误会。”
    白恩望着他，点头道：“坐下说吧。”
    “不行，我得站着说。”
    陆希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加快了，坐下可能会喘不上气。
    他站在白恩面前，看见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手工编织的花毯，雪花形状的图案刚好比白恩高出一截，在他头顶露出漂亮的星盘，像一顶王冠。
    “那天，你在浴室，”陆希顿了一下，耳根发红，“亲了我，对吧。”
    白恩眉梢微动，眸光沉沉地落在陆希脸上。
    陆希深吸一口气，道：“我没什么经验，但是，我可以把那个亲吻理解为你喜欢我吗？”
    白恩点头，道：“可以。”
    陆希心跳更快了，手心微微出汗：“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屋外风和日丽，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白恩那双颜色冰冷的眼睛里。
    陆希有时觉得他不像活物，眼睛里缺乏光彩，有时又觉得那双眼睛晶莹剔透，像是任何黑暗都无法湮没的神迹。
    等了半晌，白恩没有说话。
    陆希依旧心跳如擂鼓，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这是在干什么？
    陆希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莽撞。
    他提的这些问题，简直就像在强迫白恩对他负责一样。可是，一个吻真的能确定关系吗？他想确定的又是什么关系？
    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却跑来质问白恩，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陆希生平头一次打退堂鼓，却见白恩转过身，拉起了墙上的挂毯。
    白恩略一伸手，挂毯末端的黄色穗子被挂在了窗户的另一边，整张毯子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窗帘，遮住屋外的光线。
    陆希看着他：“你这是……”
    话音未落，他被白恩抓着压在了墙壁上。
    略显粗重的呼吸在陆希耳边爆发，白恩丝毫没给他准备的时间，将他两只手紧紧地压在身侧，像一只饥肠辘辘的兽，咬住他的唇，向外轻扯。
    陆希再度睁大眼睛，感受着和上次截然不同的力道。
    如果说，那晚在浴室，白恩的吻带着试探的意味，那么这一次，他就像笃定了陆希可以接受，毫无顾忌地侵占着那片温软。
    湿热的触感和沉重的喘息混在一处，愈发滚烫，陆希被动承受着亲吻，仿佛要和他一同变成某种兽类，一同放肆宣泄，滑向危险的边缘。
    这感觉陌生而刺激。
    陆希的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汗毛倒立，又被面前的气息压迫，像是丢盔弃甲的士兵，没有半点抗争精神。
    寂静的房间里，唇舌相交的声音愈发刺耳。
    陆希试着挣动了两下，白恩的手立刻从他腋下环过，揽住他的脊背，将他贴向自己。
    他把陆希的双唇吻到充血，仍然不肯放过，舌尖在牙关之中进出，试探，如海浪起伏，仿佛要勾出陆希的魂儿，摧毁他最后一丝理智。
    陆希有些受不住了，身体的反应比他的思维更加迅速且诚实，在他意识到自己起了变化之后，终于找回反抗的力气，慌乱地转过脸，想要抽身。
    白恩按住他的胸膛，不许他走。

 第52章

    陆希颤颤巍巍地喘气：“不行……你放开我……”
    “哪里不行？”白恩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这问题有点超纲，陆希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有人喊白恩去商议族中事务。陆希如蒙大赦，泥鳅一般从白恩手里溜出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整理仪容。
    白恩也低头理了理衣襟，忽而看向陆希：“今晚，我去找你。”
    “啊？”陆希一个激灵险些把花瓶撞翻。
    白恩道：“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今晚给你。”
    陆希刚想说“再缓缓也行”，白恩已经推门出去了。
    陆希呆了片刻，眼前依旧雾蒙蒙的，仿佛填满了迷幻的星光。
    他“扑通”一声倒在白恩的单人床上，脸上余温未退，烧得脑袋发晕。我在哪？我是谁？我来干什么？
    陆希向自己发出了灵魂拷问，浑身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归根究底，他是担心沙兰与白恩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才急匆匆跑来，想提醒白恩——你已经亲过我了，不能再亲别人。
    可是，怎么又被亲了呢？
    而且还亲得这么……爽……
    陆希被脑袋里突然冒出的感受震惊了，疯狂拍打自己的脸。
    脸蛋越拍越红，脑袋却越来越不清醒。他嗅到白恩枕头上的味道，鼻头动了动，又翻身抱住白恩的被子。
    这家伙，睡过的地方都留着香味，怎么这么好闻？
    像冷雪，像玫瑰。
    令人忍不住想凑近，抱紧，放在舌尖上暖一暖。
    等陆希再度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险些在白恩的床单上留下口水印。他一骨碌爬起来，崩溃地冲出了精灵族营地。
    会议室里，正在讲话的长老从窗户看见领主的身影，疑惑道：“他怎么了？我们这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吗？”
    白恩轻轻一瞥，眼角带笑：“没事，习惯就好。”
    【作者有话说】
    陆希：兄弟们，我沦陷了！！
    第25章 夜晚的访客
    为了让自己从失智的状态中恢复正常，陆希冲进城务所，一鼓作气肝了三个b级任务，把自己累成了铁板上的煎饼，撒一把葱花都能嗞嗞冒气。
    街边店铺的老板娘给领主端来一杯冷饮，好心劝道：“大家都知道您的好，您不用这么拼命啦。”
    陆希眼冒金星，天灵盖嗡嗡作响：“是吗？”
    “是啊！”老板娘贴心地给他扇扇子，笑容渐渐慈祥，“话说回来，领主大人，您有结婚对象了吗？”
    陆希仿佛被捏住软肋，浑身紧绷：“对象？”
    该死，为什么又想到了白恩？
    老板娘热切道：“没有啊，那太好了！您有什么标准吗？”
    陆希喝了口冷饮，恢复镇定：“这个，需要什么标准？”
    老板娘掩嘴笑道：“哎哟，标准啊，就是问您喜欢什么样的？”
    她捞了张椅子坐在陆希对面，语重心长：“您理想中的领主夫人，是高的，瘦的，白的，漂亮的，温和安静的，诸如此类。”
    陆希呛了口水，埋头咳嗽。
    该死，为什么又又想到了白恩？？
    老板娘急忙帮他顺气，叮嘱道：“不着急，慢慢想啊，择偶这事要慎重，您条件这么好，多考虑几天也无妨。只是，如果您想到了标准，领主大人，请立刻通知我啊。”
    陆希抬头望着她，正想问她为何如此殷勤，一抬眼，看到了店铺招牌。
    好巧不巧，他坐在了婚介所的对面。
    陆希立刻起身告辞，麻溜地躲回城堡。
    夜色降临时，柯萨德的天上居然聚起了乌云，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模样。
    陆希站在卧室的露台上，望着花园里的仆人们撑起篷布，他们要为娇贵的鲜花遮雨，忙碌的样子像一群蜜蜂。
    薇薇站在他身边，心事重重地捏着裙摆。
    陆希道：“有话就说。”
    薇薇嗫嚅一声，鼓起勇气：“领主大人，我想请个假。”
    “干嘛去？”
    “我家里有个长辈，生病了。”
    陆希挑眉：“你家不是在外地吗？你要离城？”
    “唔，他前段时间来看我，就住在城里。”薇薇期待地望着领主，“我就离开一晚，明天上午十点，准时回来。”
    陆希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叫护卫送你。”
    另一边，准备离开营地的白恩被一个金发少年挡住了去路。
    白恩提着一把伞，脸上没什么表情：“莫禾，天还没黑透，你不该随意活动。”
    莫禾眨着浅金色的眼眸，声音发颤：“白恩哥哥，您要去哪？”
    “领主的城堡。”
    白恩的语气毫无波澜，莫禾却如雷贯耳，一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莫禾是条毒蛇，却知道，天底下最毒的只有人心。
    他自五岁起追随白恩，亲眼看着他从高处跌落，最清楚他这一生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
    “今夜零点一过，您就满二十岁了。”莫禾急切道，“您会在今夜蜕变，身体剧痛难忍，毫无抵御之力！您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营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白恩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莫禾皱起眉，眼睛里蓄满泪水：“您这是在冒险。”

 第53章

    “他不危险。”白恩笃定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他。”
    “可您也曾相信白笙殿下！”莫禾急得口不择言，泪水溢出眼眶，“结果呢？他砍了您的麟骨，囚禁您整整三年！”
    乌云之中闪过雷鸣，天地响成一片。
    白恩的眼睛结了冰，霜雪之力自他脚下蔓延，几乎冻住莫禾的脚踝。
    等雨水啪嗒啪嗒落下来，白恩撑起伞，推开了怔愣的少年。
    “他不是白笙，我也不是曾经的我。”
    白恩留下一句话，独自走出营地，足迹烙下的冰花如同伤疤。
    那件事，已有四年了吧。
    精灵族在十六岁成年，本该是个美好快乐的日子，白恩却遭遇了世界上最可怖、最丑陋的背叛——他最敬爱的兄长，雪银之崖的圣主，亲手剜下了他的麟骨，给他冠以欺君谋逆的罪名，将他囚禁在深渊整整三年。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在成年那天，觉醒了无色神的神力，对白笙的圣主之位造成了颠覆性的威胁。
    白恩从没有想过，要代替他那位“贤明仁爱”的兄长成为圣主。
    他自小崇拜兄长，将那人作为榜样，亲密无间地与他分享所有快乐和秘密，却在无意之中，被套下了一道又一道枷锁，只待有一天，无色神的赋权将他一棒打醒，那些沾血的枷锁统统活了过来，撕咬他，把他拽下万丈深渊。
    麟骨落地的那一刻，大梦才醒。
    白恩在雨中走了很久。
    他本该在渡河之后租一辆马车，可一时走神，踏上了通往城堡的小路。
    沿岸的城墙像是深渊的峭壁，白恩埋头向前，把那些晦暗的影子甩在身后。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透了，城堡的灯火出现在视野中。
    他忽然驻足，屏住了呼吸。
    灯火里，有一匹骏马冒雨奔驰，陆希挥着鞭子，迎风大喊：“喂——！”
    喊声在密林里盘旋，像是头顶落下绵密的雨，淋得人心尖发颤。
    马儿跑近了，陆希的披风被雨水浇透，贴在双腿和马背上。
    “为什么不乘车？”陆希问他。
    白恩打着伞，一路走来倒是浑身干爽，只有鞋面沾了点泥。
    他望着陆希，非常不解：“您出来干什么，我马上就……”
    陆希朝他伸出手，语气生硬：“还能干什么，大老远看见你步行过来，有点担心。”
    雨水落在那只伸出的手上，溅出小小的水花。白恩望着他，仿佛看到了深渊顶部露出的灿灿金辉，是太阳啊，他一直乞求着那束光能把他带走，离开冰冷的囚牢。
    陆希晃了晃手：“发什么愣，赶紧的。”
    白恩瞅了一眼城堡的距离，嘴角噙笑：“这么远看到我，您视力真好。”
    他拉住陆希的手，踩住马镫，坐在了他身后。
    略微成长的身体已不似半年前那样纤瘦，马背上也显得拥挤。白恩的前襟很快被陆希身上的雨水沾湿了，隔着胸膛传递来的温度却异常滚烫。
    他收起伞，环住陆希的腰，马儿一路小跑回去，两个人都湿透了。
    莱茵从庭院的大门迎出来，牵住马，发自肺腑道：“您还不如不去。”
    陆希受凉打嗝，没功夫怼他。
    好在婢女提前备好热水，陆希泡澡驱寒，白恩也回到卧室更衣。
    城堡的仆人都在猜测精灵族青年深夜造访的原因，陆希洗完澡去厨房煮姜汤，看到一群婢女交头接耳，咯咯发笑。
    “是白恩先生想领主大人了吧？”
    “我看领主大人也挺想的，老早就扒在露台上张望。”
    “我还看到他从武器上拆下了一个圆筒，当望远镜用。”
    “你说今晚会不会……”
    “哎呀别说啦，羞死人了，领主大人在看我们呢。”
    陆希礼貌问好，然后无情下令：“快去睡觉。”
    已经十一点了，陆希把姜汤端出厨房，看见白恩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
    “我可以去您的卧室睡吗？”白恩望着他。
    陆希含糊地应了声，把托盘举到他面前：“先把汤喝了，预防感冒。”
    白恩并不怕冷，作为雪之精灵，他压根没尝过感冒的滋味。
    但是姜汤很好喝，放了砂糖和红枣，喝进胃里暖暖的，像是马背上那具紧挨着自己的身体，暖到不愿松手。
    两人一同上了楼，进入领主的卧室。
    白恩一进门就看到窗前躺着黑漆漆的无界，窗台上还放着被拆下来的瞄准镜。陆希飞快扑过去，把可怜的无界拼装完整，收回了道具栏。
    房间里飘着木质调的香味，不知道是哪个婢女这么操心，提前喷了香水，还把床帷放下来一半，床头只留了一支蜡烛，光线黯淡又暧昧。
    陆希浑身不自在，指了指床上的枕头，问道：“你睡哪边？”
    白恩看着他的指尖：“您先选吧。”
    陆希原地转了半圈，背过身去：“你确定要住在这里吗？”
    白恩唇角轻抬：“我已经在这了。”
    他看见烛光照在陆希的耳朵上，黑发下露出的耳廓已经红透了，陆希却强装淡定，清了清嗓子：“那行，睡吧。”
    两人躺下来，姿势就如同陆希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一左一右间隔很远。雨声滴滴答答，夜风钻入敞开的窗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动床帷之下的轻纱。

 第54章

    白恩忽然说：“能再跟我说说您的事吗？”
    陆希“嗯？”了声。
    白恩道：“您的那位朋友，父母去世以后，一个人生活了多久？”
    原来在说那一晚的对话。
    陆希算了一下，从自己八岁到三十二岁，他答：“二十四年。”
    “有过恋人吗？”
    陆希尴尬得抠手指：“没。”
    白恩笑了一声，是从鼻腔里滑出的气音，沉甸甸的很迷人。
    陆希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虽然毫无恋爱经验，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此时此刻，任他是根木头，在被亲吻两次之后，也明白这种心律失常血脉偾张的感觉代表什么。
    ——他对白恩有感觉，他喜欢白恩身上的气味，喜欢他唇齿间的湿软，喜欢与他有肢体接触。
    他无法再用“松子酒后遗症”来搪塞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松子酒的无辜。
    “小白，我有话想对你说。”陆希往白恩身边挪了挪，乌黑的眼睛里含着烛光。
    白恩侧身面向他。
    陆希道：“等一下，我先捋一捋。”
    他用拳头抵住嘴唇，仔细整理思路：“我以前练习射击，会在枪靶上预设一个瞄准点，每次出枪，不靠眼睛去瞄准，而是靠直觉指向预设的瞄准点，第二步，再用眼睛去建立瞄准线。”
    “在精准度达到百分百以后，我甚至不需要第二步，在直觉产生的同时，扣动扳机，便能精准打击目标。”
    “有人告诉我，过度相信直觉，早晚会出现差错。可我的经验告诉我，在我凭借直觉应对的每一起事件中，没有一个是我后悔的。”
    他伸出手，点了一下白恩的额头：“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做出了选择。”
    白恩的视线锁在他脸上，一动不动：“什么选择？”
    “信任。”
    这两个字，看似轻松地说出来，却承载了与生命同等的重量。
    陆希来到这个世界，在完成全部主线任务之前，踏错一步，他就会与这个世界失之交臂，陷入永恒的寂灭。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相信白恩，无异于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
    而白恩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从提供线索到协助战斗，他帮助陆希顺利完成了第一个主线任务。
    但第二个任务，雪银风暴，陆希顾虑白恩的精神状况，迟迟没有发问。
    眼下，面对复杂的感情变化，陆希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前世身为武警特战，最珍重的感情莫过于“信任”二字。他把这两个字说给白恩，试图宣泄心中压抑的感情，却发现远远不够。
    没错，远远不够。
    第26章 蜕变的精灵
    烛火微微晃动，陆希望着那双单薄漂亮的冰蓝色眼眸，扯了扯睡袍的领口。
    他觉得有点热，想凑白恩近一点，往前挪了挪，又觉得怪不好意思。
    以前在警队，他没少听队员们倾诉情感困惑——有人和女朋友异地，苦恼该怎么维系感情；有人搞网恋，苦恼自己长得不如吴彦祖；唯一已婚的副队，依然苦恼自己对老婆照顾不周，没法常回家看看。
    陆希是个称职的倾听者，也明白大多数情感问题只是需要找人倾诉，并不需要提供建议，因为感情始终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轮不着第三人指手画脚。
    但是轮到自己头上，他迫切需要有人提点建议。
    第一，身为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该怎么办？
    第二，对方是十九岁的精灵族，有没有文化差异和年龄代沟？
    第三，如果还想亲亲，该怎么开口比较合适？……
    陆希脑袋里的困惑堆积如山，心跳声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他觉得脸上温度异常，担心白恩发现他的窘迫，于是把手放在枕头下面，往上一顶，用蓬松的枕头遮住了整张脸。
    白恩：“……”
    他眼睁睁看着陆希从蠢蠢欲动到偃旗息鼓，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原来这位看似全能的领主大人，也有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白恩静了静，把他的手从枕头下面抽出来。
    他说：“我要满二十岁了。”
    陆希露出黑亮的眼睛：“什么时候？”
    “今晚。”
    陆希一愣：“今天是你生日？”
    “午夜一到，我会蜕变。”白恩轻声说，“过程不太好受，我需要你在身边。”
    陆希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认真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陪着我就行了。”白恩抬起微凉的手掌，覆在陆希的手背上。
    陆希对精灵族的蜕变有所耳闻，但具体过程，他一无所知。如果早点知道，他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比如提前备好温水和毛巾，找出镇痛药，或者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来救场。
    午夜到来时，白恩进入了蜕变期。
    屋外暴雨倾盆，时而响起轰隆隆的雷鸣，白恩的皮肤下闪烁蓝色冰纹，翅耳上的羽毛最先开始颤抖。他咬着牙没有出声，但汗水很快浸湿了被褥，陆希看到他煎熬的样子，不禁提心吊胆。
    他想去打水给白恩擦汗，但白恩紧紧抓着他，不让他离开。
    “你看起来很痛苦，需要医生吗？”陆希只好用衣袖擦拭他的额头，指腹碰到他的皮肤时，忽然听到了骨头断裂似的响声。
    白恩终于没忍住，仰直脖子叫了一声。

 第55章

    陆希几乎被他吓到失色，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小白，你别吓我，怎么做能好受些？需要镇痛药吗？我这就去拿！”
    白恩艰难地摇头：“不要……走……”
    “可你的脸都没血色了！”陆希拨开他的头发，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汗，“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样子很吓人，得想办法缓解……”
    话没说完，白恩忽然用力拽住他，一翻身，压在了陆希身上。
    他的汗水如黄豆一般往下砸，骨骼剧变发出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难熬的疼痛令他伏在陆希肩头，嘶哑地喘气。
    陆希睁大眼睛抱着他，心揪成一团。
    系统的治愈技能显示目标不在治愈范畴，陆希在道具栏里疯狂翻找，终于找到一个看似不起眼但或许能派上用场的道具——同甘共苦的纸片娃娃。
    详情显示，将纸片娃娃贴在目标身上，可以将目标正在承受的正面或负面状态，对半平摊到使用者身上。
    不知道白恩此刻的痛苦算不算负面状态？
    不管了，先用再说！
    陆希腾出一只手捞出道具，贴在白恩背后。
    一瞬间，挫骨般的疼痛钻心而来，陆希咳了一声，用力咬住嘴唇。
    白恩对于身上骤然消失的疼痛非常敏锐，尽管只有一部分，他立刻扭头看向陆希，陆希却用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脊背，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一动不动。
    那一刻，即便在断骨重塑的疼痛前也没能动摇的白恩，重重地喘了口气，眼中翻涌的水雾凝出异常妖艳的冰花，他吻住陆希的耳垂，寒凉的唇瓣在他颈上游弋轻啄，宛如静夜中拂过的微雪。
    陆希痛得抽气，难以想象承受全部疼痛的白恩是怎么忍住不惨叫的，这只精灵的忍耐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就这么抱着白恩，与他一同承受精灵族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蜕变。
    很快，他和白恩一样汗流浃背，身体蜷成了一团。
    到了后半夜，纸片娃娃的效果消失，陆希收回道具，浑身骨头如同散架了一般。
    而白恩已然被疼痛抽离了意识，视野变得模糊不堪，却保持本能，紧紧扣住陆希的肩背，脑袋在他耳边厮磨，如同一只受伤的兽，拼命寻找栖身之处。
    “我在这……”陆希低声回应，嗓音喑哑。
    他试着抬手安抚白恩，但只是动了动手指，残留的痛感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神经。
    没过多久，白恩彻底陷入了昏迷。
    陆希顶着浑身抽痛，咬牙强撑，打了盆水给白恩擦拭身体，随后又跑到书房寻找与精灵族蜕变有关的书籍。
    巧的是，像是有人提前翻阅过，陆希很快在书架一角发现了好几本，他把这些书抱回卧室，一边哆嗦一边筛选有用的信息。
    书中说，雪之精灵又被称为霜雪族，是精灵族分支中最为稀有和高贵的存在。据传，霜雪族的先祖是无色神的化身，他们世代掌管雪银之崖的王权，统治精灵族所有子民。
    系统不合时宜地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二十。”
    “您发现白恩可能是精灵族王室后裔，他的先祖是无色神的化身，神力融于血脉，代代相传。那么，白恩是否在成年时，获得过神明的赋权？”
    是第二个主线任务，雪银风暴。
    陆希暂时没空深究，心急火燎翻到了关于蜕变的章节。
    霜雪族，和大多数精灵一样，十六岁成年，二十岁蜕变。不同的是，霜雪族的蜕变过程非常痛苦，如同雪花融解重塑，当后背的冰花重新合成六瓣星盘，蜕变完成，身体机能会发生巨变。
    陆希帮白恩擦拭身体时，确实看到了他背后的蓝色冰纹，一闪一闪，组成了一半雪花图案。
    他又翻开另外几本书，从中找到蜕变期的注意事项，最重要的一点，要防止体温过高，损伤神经。
    他急忙去探白恩的额头，发现温度和自己的手心差不多。
    愣了两秒，陆希心中警铃大作——雪之精灵的正常体温应该低于魔族，白恩已经发烧了！
    他立即从道具栏里拿出具有降温效果的寒冰石，用毛巾裹住，贴着白恩的额头来回滚动。
    白恩紧蹙的眉心稍微舒展了一些，陆希见状，一股脑儿掏出道具栏里所有寒冰石，铺在白恩身边，接着用毛巾给他的脑袋降温。
    天边泛白时，白恩的体温稳定下来，陆希气喘吁吁，浑身大汗跟水洗了一般。
    这变态发育，真疼啊……
    他只分摊了半个晚上，到这会儿都没能缓过来，难以想象白恩遭受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好在，白恩此刻有了血色，整个人安静地躺在绒被里，暂时看不出体形变化，不过五官变得成熟许多，眼窝深邃，雾凇般的睫毛上挂着小冰晶，唇线略显锋利，看起来有些薄情。
    “这家伙，真会长……”陆希乏力地戳了戳他的脸蛋。
    屋外雨过天晴，旭日初升，空气里弥漫着草叶的清香。
    陆希想去做点吃的，给白恩好好补一补，不料在床边跪得久了，两条腿像灌了铅，起身时一个踉跄，碰掉了床上的寒冰石。
    叮叮咚咚的一串脆响，白恩蓦然睁开眼睛。
    只见亮晶晶的寒冰石铺了满床，地上凌乱地摆放着五六本书，摊开的书页在晨风吹拂下沙沙作响，陆希穿着睡衣，抱着脚踝坐在地上，模样有些狼狈。

 第56章

    “你……”白恩的喉咙哑着，没能发出声音。
    陆希迅速回头，眼睛下面挂着两坨乌青：“醒了？还难受吗？”
    这一对视，两人同时陷入沉寂。
    陆希苍白的脸色和浓郁的黑眼圈，让他像一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或是已经病入膏肓，吹一口气就能驾鹤西去。
    而白恩度过蜕变期，恢复气色，轮廓分明的五官异常妖冶，尤其是那双色泽剔透的眼睛，眼尾泛着蝶翅鳞粉般的冷光，任谁被看上一眼都能丢了魂。
    陆希承认，自己的魂儿不太争气。
    白恩见他发呆，嘴角一动，哑声道：“有点难受……”
    “哪里疼？”陆希赶紧撑住床沿，爬到白恩身边。
    白恩缓缓侧身，往里挪了挪，给陆希让出位置：“躺在这，陪我一下。”
    陆希非常配合，一边钻进被窝一边拉住白恩的手臂，想给他按一按，揉一揉。谁知白恩一把揽住他的腰，把他按进怀里。
    “嘿，力气挺大啊。”陆希高兴道，“是不是好多了？”
    白恩蹭着他乌黑的头发，低低道：“嗯。”
    “那就好，你昨晚差点把我吓死。”陆希想想就后怕，语气里带着责怪，“你大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队友挂彩，我还无计可施。”
    他把拳头抵在白恩胸口，严肃道：“下次有事，咱能提前说一声吗？执行任务还要制定计划呢，我这稀里糊涂的，万一没能及时给你降温，你烧傻了，变成弱智，你的部落怎么办？我怎么给你族人交代？”
    白恩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陆希觉得他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在他脸上拍了两把，“白恩同志，这是你第二次擅作主张，不打报告，我得给你点教训。”
    白恩垂眼看着他：“什么教训？”
    “……”
    陆希忽然发现，白恩的声音变了。
    原先明明是清澈温润的少年音，眼下却低沉悦耳，充满磁性。
    这家伙刚开口时嗓子有点哑，陆希没听出来，这会儿仔细一听，简直好听得犯规，让他这个大老爷们都感到耳膜一酥，心神荡漾。
    陆希盯着白恩的喉结，一转眼，看到他宽阔的肩膀，猛地一惊，又努力伸直脚趾碰了碰白恩的脚背。
    白恩望着他：“你干什么？”
    陆希难以置信：“你好像超过一米九了，小白。”
    白恩道：“是么？”然后把腿放在陆希身上，抱着他感受了一下，“嗯，你确实变矮了。”
    陆希对他的说法表示抗议：“是你长高了。”
    “哦？”白恩又和他贴近了一些，双手卡在他腰间，向上一托，让那双黑亮的眼睛与自己平视。
    顷刻间，陆希的脚尖只能碰到白恩的小腿。
    陆希：“……”
    白恩说：“我很满意这个差距。”
    陆希身为年长者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忿忿磨牙：“我觉得你已经好了，不许赖床，我的生物钟都被你弄乱了。”
    他试着挣脱白恩的双手，白恩却紧紧圈着他不放：“不是说要给我教训吗？”
    嘿，这小子，还上赶着找罚？
    陆希皱了皱鼻子，刚想罚他一个月没有零食吃，忽然身体一轻，竟被白恩托着转了半圈，一下砸在大床的正中间。
    白恩翻身压住他，瞳色冷沉，仿佛藏着云雾缭绕的雪山。
    “既然要罚，那就连第三次一起吧。”白恩毫无悔改之意。
    陆希惊道：“第三次，什么？”
    “擅作主张，不打报告。”
    白恩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一刮，指尖如水滴淌过陆希的眉心。下一秒，他的身影遮住了阳光，沉甸甸压住了陆希的胸膛，随之而来的亲吻急促又密集，从陆希的额头开始，一路滑至嘴唇。
    陆希被他抵在柔软的床褥里，浑身乏力，不想反抗。
    就亲亲而已，能行。
    陆希没羞没臊地安慰自己一句，同时笨拙地回应了一下。
    谁知意外来得太快，陆希措手不及。
    白恩他，硬了。
    【作者有话说】
    陆希：兄弟们，我危险了！！
    第27章 领主大人还没起床
    “这都快十点了，领主大人还没起床呢。”
    城堡三楼的走廊尽头，婢女们窃窃私语。
    “是啊，好奇怪。”负责打扫房间的婢女托腮道，“领主大人每天早上六点出门跑步，跑完步回来洗漱，换正装，大约七点半，我就可以打扫卧室了。”
    “奇怪什么？白恩先生昨晚留宿，两个人好久没见面了，当然要温存一下。”
    “是啊，我打理花圃的时候望了一眼，窗帘都没拉开呢，嘿嘿，昨晚肯定累坏了。”
    “哎，昨天夜里你们有没有听到动静？”
    “雨下太大了，没听见呢。”
    “我隐约听到一点，像是白恩先生的。”
    “什么样的？展开说说。”
    负责送餐的婢女插嘴道：“家人们，我是代替薇薇来送饭的，没经验，谁来指点一二？”
    “别担心，饭凉了再热热就行，领主大人不让浪费粮食，你安心等着。”
    “快快，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群女人在走廊里扎堆八卦，奔放的话题令年纪较小的婢女面红心跳。

 第57章

    殊不知，被她们当作承受方的精灵族青年，正以蜕变后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体形和力量，控制住了完全不在状态的领主大人。
    从被压住开始，陆希就觉得大事不妙。
    他想着白恩刚经历完蜕变，身上也许还疼着，都没敢用力推他，谁知这一心软，让白恩如同脱缰野马，可劲儿在他身上撒欢。
    陆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恩的身体机能早已发生剧变，不仅自愈了蜕变留下的疼痛，还恢复了旺盛的精力，而那句可怜巴巴的“难受，陪我一下”，根本就是用来迷惑猎物的糖衣炮弹。真要命。
    陆希被他吻得神志恍惚，又被他抱着来回厮磨，只能认命地扮演一棵无欲无求的树墩子，由着他发泄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陆希承认，自己也是有感觉的。
    可惜昨晚真的太累了，比带兵打仗还累，实在没什么力气探索新大陆，顶多出于男人之间的理解，伸手帮他纾解一下。
    白恩压抑着欲望在他耳边喘息，如同不知餍足的兽，不断索求亲吻和抚摸。
    陆希这副身体也才二十出头，根本经不起撩拨诱惑，没两下就起了势头。好在白恩知道他身上还疼着，不忍做得太过，在手动安抚之后，陆希气喘吁吁，双眼蒙着湿漉漉的水汽，仰着头如同上岸的鱼。
    白恩盯着他微微颤动的喉结，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领主大人，还要么？”
    “……咱能消停点不？”陆希快哭了。
    白恩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打算暂时放他一马。
    “躺着别动。”出于索取较多的一方那微不足道的负罪感，白恩自觉下床打水，把留在陆希身上的污渍仔仔细细擦干净。
    陆希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头一歪睡了过去。
    白恩把房间收拾整齐，洗了澡，把陆希拿来应急的那几本书抱回书房，出来时，刚好遇见请假归来的婢女薇薇，以及“碰巧”路过城堡把薇薇送回来的沙兰。
    白恩披着领主的外袍，半年前垂及脚背的衣摆如今短了一大截，露出的小腿肌肉如同紧绷的琴弦，充满力量与美感。
    他的头发依旧银白如雪，却不似蜕变前那样蓬松了，在阳光下反射出绸缎般的质感，垂顺地铺在宽阔的脊背上。
    “哟，变样了。”沙兰吹了声口哨。
    薇薇捂住嘴，一时激动难抑，险些落泪。
    沙兰立刻发动隔音结界，把三人罩住。
    薇薇颤声道：“我昨晚请假，原本是去看您的……我知道您到了蜕变期，会很痛苦，我找了很多资料，想要为您做点什么。”
    沙兰补充：“结果这家伙大费周章在城里绕了一圈，偷偷跑去营地，却发现您不在。”
    白恩道：“我在这。”
    “看到了。”沙兰两手叉腰，扬着眉毛，“您是一点儿不听劝。”
    薇薇没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所以，您是认定他了吗？”
    白恩浓密的睫毛如同山巅玉雪，覆着远山的沉郁。他缓缓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被用力扣住的感觉令他心尖发热。
    “他帮我度过了蜕变期，替我承担了至少一半痛苦。”白恩开口时，声音沉静有力，“他的行动可以证明一切，我没有错信他。”
    薇薇哽咽着说不出话。
    沙兰问：“那他呢？他知道您这举动代表什么吗？”
    “不重要。”白恩说，“我要去给他做点吃的，你们自便。”
    薇薇立刻跟上：“我来帮忙。”
    沙兰“啧啧”两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我帮忙试吃。”
    但是等白恩的杰作出锅，沙兰决定放弃“帮忙试吃”这一壮举。
    薇薇好奇地用锅铲戳了戳碗里的焦黑色物体，问道：“这是什么？”
    沙兰默默后退一步：“什么都问只会害了你。”
    白恩回答：“粥。”
    薇薇忽然开窍：“黑米粥！”
    沙兰说：“有没有可能，它曾经是白的？”
    白恩托腮陷入沉默。
    他记得领主曾在他受伤的时候亲自下厨，做了蔬菜鸡肉粥和南瓜饼，他想效仿陆希曾经的做法，可是完全找不到窍门。
    厨师看不下去了，他的一百零八道菜谱还没集齐，生怕领主被这人毒杀，于是挥着铲子把白恩赶出了厨房。
    白恩只好站在厨房门口，等厨师做好饭菜，再亲自端上楼。
    陆希闻到饭香味，直接饿醒了。白恩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见他睁眼，便端了粥坐在床边，打算喂他。
    陆希睡眼朦胧地起身，望着他发呆。
    白恩把勺子递到他嘴边，见他迟迟不肯张嘴，问道：“不饿吗？”
    陆希轻轻笑了一下：“很像。”
    “什么？”
    “你变得和我很像。”陆希眯起眼睛，拥着被子靠在床头，“你在幻境里揉我的脑袋，早上用手指刮我的眉心，这会儿又给我喂粥，这些事情，都是我曾经做过的，被你学去了。”
    白恩顿了一下，低头搅拌碗里的粥。
    陆希说：“小白，你真的很喜欢我啊。”
    白恩听出了一点恃宠而骄的意思，放下碗，单手撑住床头：“我还会很多其他的，可以教您。”
    陆希立刻把被子糊在他脸上，探身端起了碗：“我先吃为敬，饿扁了都。”

 第58章

    白恩慢慢撤开，看着他狼吞虎咽，状似不经意地问：“您第一次喂我吃粥的时候，看起来心事重重，是在想什么？”
    陆希回忆了一下，那时自己刚复生，满脑子记挂着生前一起执行任务的队员，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和白恩一样大，无形中让陆希对白恩产生了亲切感和保护欲，格外关照他。
    但是现在，柔弱可怜的精灵族青年变成了沉稳干练的部落首领，蜕变后的身材也足以碾压陆希，完全脱离了被保护者的范畴。
    陆希从碗沿上方瞟他一眼，正好撞进那双透亮的眸子里。
    白恩望着他：“您好像受制于某种约束，不能直言自己的过往。”
    陆希喝完最后一口粥，朝他比了个拇指。
    他两边嘴角印着弧形的粥渍，看起来不修边幅又有点可爱。白恩抬手，轻轻擦拭了他一边嘴角，忽而俯身凑近，含住他的唇瓣，吮去了另一边的痕迹。
    陆希已经有点适应了他这动不动就亲人的毛病，没做挣扎。
    谁知白恩立马得寸进尺，一只手探进他的衣襟。
    “打住！”陆希很有预见性地按住了他的手，“那个，我先确定一下，小白，今天早上你做的那些事，不是蜕变之后激素过盛，无法自控的举动吧？”
    白恩道：“不是。”
    他深深地望着陆希，又说：“而且，我想做的不止那些。”
    “好了别说，”陆希捂住脸，“你给我点时间缓缓。”
    白恩吻住他的手背，嗓音低沉：“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了。”
    陆希从指缝里看见他淡粉色的薄唇，泛着一点早春湿雪的微光，嘴唇碰上手背时，触感冰凉柔软，令人着迷。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莫名得来的称号——“魅力无限”，以及称号的达成条件，降临异世后，首次被他人主动亲吻。
    在参透自己的感情之前，陆希从没翻看过这个称号，但是现在，他忽然很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小白，问你个问题。”
    陆希不动声色切换了称号，把散发着粉红泡泡的“魅力无限”挂在了头顶。
    问题还没出口，他就发现白恩的呼吸变重了，粉色的系统提示框从白恩身上弹出：“已触发称号特效，亲吻过您的人，将忍不住向您吐露心声。”
    陆希眯起眼睛，唇角难以自禁地扬着，一脸“我就知道是你”的得意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庆典那天我受伤昏迷，是你趁机吧唧我，是不是？”
    白恩的眼神有些迷离，一向淡漠的冰蓝色眼眸露出了罕见的异常渴求的神色，像是冰雪神像坠入了俗世烟火，欲念昭然若揭。
    “我那是……给你喂解药。”
    白恩盯着他的嘴唇，低声说：“莫禾的毒很烈，我必须把解药一滴不剩地喂给你，所以才用嘴。”
    “莫禾？”
    陆希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
    而白恩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手按住眉心，用力抿了抿嘴角。
    陆希并不想利用系统特效来掘取白恩的隐私，但庆典的刺客事关重大，他忍不住追问：“莫禾是谁？”
    “一条毒角蝰。”
    说完这一句，白恩吸了口气，紧紧盯着陆希：“领主大人，您……看上去像一只漂亮的黑天鹅，眼睛总是亮亮的，很迷人。”
    陆希：“……”
    白恩缓缓靠近，呼吸略显急促：“我想要你，领主大人。”
    陆希飞快用被子蒙住白恩的脑袋，把“魅力无限”收回了备选栏。他猜测白恩为了阻止自己吐露秘密，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方向，这效果无异于服用了催情剂。
    白恩从被子底下伸出手，环住了陆希的腰：“领主大人，还要继续吗？”
    陆希暗骂一句“小兔崽子”，顺手把被子捞了回来：“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第28章 精灵的告白
    陆希这一觉睡得很久，久到黄昏降临，白恩把晚餐送进房间，陆希仍然没有醒转，他侧躺着背对门口，白恩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轮廓。
    晚餐是手工拉面，厨师跟领主学的，又教给了白恩。尽管面条粗细有些不均，但好歹是煮熟了，并且盖着两个卖相不太好看的煎蛋。
    白恩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走到床边，轻拍陆希的肩膀：“领主大人，该吃饭了，吃完再睡吧？”
    陆希含糊应道：“放那，一会儿吃。”
    白恩没有强求，帮他掖了掖被角，悄声离开。
    陆希扶住额头，脑袋疼得发晕——蜕变的明明是白恩，最后却是陆希浑身痛到起不来床，这波操作实属自讨苦吃。
    不过，除了分担蜕变之痛带来的后遗症，更令陆希头大的是另一件事。
    下午，莱茵来过一趟，汇报了货船的调查进展。
    莱茵说，货船的雇主都是些身份迥异的城邦居民，他们听从精灵族商人的号召，大量购买砂石料，并且为了减少手续费，填写了虚假的称重磅单，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至少三个月。
    购买砂石料，是因为领主最近在兴建城邦的基础设施，商人们闻风而动，无可厚非。但是，磅单造假这种把戏未免太过拙劣。
    也就是说，三个月前，这艘货船就开始运送重量远超磅单的货物，往返于柯萨河的水运商道。

 第59章

    陆希想起形迹可疑的沙兰，还有“不眠之眼”的星光标记。
    他可以断定，这件事与精灵族有关，但还缺乏确凿的证据。而且白恩知道庆典刺客的身份，却有意隐瞒，这一切都让精灵族显得疑点重重。
    没过多久，管家伊森敲响了陆希的房门，说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陆希索性爬起来，披上外袍，坐在茶几旁准备吃面。
    拉面已经有点坨了，上面还盖着两颗奇形怪状的煎蛋。
    可以看出手艺生疏，却很尽力。
    陆希盯着面碗，犹豫片刻，挑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结果又吐了出来——差点被咸死。煎蛋还算正常，就是有一股糊味。
    他默默给白恩的厨艺点了根蜡，顺便祭奠了这两颗死相凄惨的鸡蛋。
    伊森站在茶几对面，看着领主古怪的举止，又不小心看到他侧颈的红色吻痕，下意识回避视线，麻木的表情如同一棵不会开花的铁树：“白恩先生说族中有急事，先离开了。”
    陆希“哦”了声，扬起下巴：“他没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
    陆希磨了磨牙，总觉得自己对白恩的了解远远少于白恩对他的了解。
    伊森又道：“领主大人，都城传信来了。”
    陆希把碗推开：“谁的信？”
    “圣皇陛下。”伊森递出绘着太阳图腾的金色信封，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忧郁。
    陆希看他一眼：“怎么了？”
    伊森一顿：“没什么，请您过目。”
    这还是陆希头一回收到他这位兄长的亲笔信，字迹意外的工整俊秀。伊森不经意瞥了一眼，眉头微蹙：“这好像……”
    不是路徳维陛下的笔迹。
    但他并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信上说，有人向圣皇举报，边境城邦侵吞能源矿石，图谋不轨？”陆希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读错了某句话。
    伊森挑眉：“哇哦，真劲爆呢。”
    陆希反复看了两遍，脑袋发懵：“他会派人来调查这件事，让我做好迎检的准备。”
    伊森道：“您怎么看？”
    “先不提举报人是谁，正常来说，上级督查不会提前发通知吧？”
    陆希奇妙地睁大眼睛，抖动信纸：“这封信好像在说，‘嗨老弟，我的人要去找你麻烦了，赶紧把家里收拾干净哦’这种意思。”
    伊森：“……”
    陆希礼貌询问：“我哥是这样的人吗？”
    伊森面无表情：“至少五年前不是。”
    “所以这封信可能不是他写的。”
    陆希敏锐地打量书信末尾的落款，虽然是路徳维的名字，但笔画看起来不太流畅，甚至有写错纠正的痕迹。
    不是路德维写的，却用了圣皇陛下专用的信封和火漆。
    陆希抬头问：“陛下身边还有谁会这么做？”
    伊森回答：“我对宫廷的现状不是很了解，不过，都城有一位监察官最近风头正盛，很受圣皇陛下青睐。”
    监察官，正好是监管城邦日常运转的官员。
    陆希问：“他叫什么名字？”
    “瑞迦。”伊森道，“是都城赫赫有名的大贵族的后裔。”
    陆希琢磨片刻，揣着信封去了书房。
    他打算先查一查信里提到的能源矿石，好知道自己“侵吞”的是个什么玩意。
    薇薇在管家的叮嘱下重新准备了晚餐，送到书房，看见领主正抱着厚重的矿物图鉴，把自己窝在飘窗的角落里。
    薇薇好奇道：“您在看什么？”
    陆希埋着头，随口念道：“晶矿，魔族的一级能源，每个地区的开采都有严格限制。”
    薇薇倒茶的手一抖，险些把红茶洒在桌子上。
    陆希并没有留意婢女的异常，全神贯注地看着注释：“这东西不但能提供动力，还能提炼出危险的爆炸物，啧啧，真厉害。”
    薇薇后颈发凉：“您看这个干什么？”
    陆希合上书，看见餐盘里晶莹剔透的米饭和裹着亮汁的排骨，空空的肚子终于找到了寄托：“有人举报柯萨德侵吞晶矿，圣皇派人来查，我先做做功课。”
    薇薇立刻问：“什么时候？”
    “没说。”陆希坐在书桌前，拿起餐具，“不过应该快了，我明天去地矿所转一圈，薇薇，你帮我带些点心。”
    薇薇手心冒汗，正准备离开，陆希叫住她。
    “你翻过我的书吗？关于精灵的那几本。”陆希问。
    “唔，是的。”薇薇慢吞吞地笑起来，捏紧了裙摆，“领主大人，您该不会惩罚我擅自翻看您的藏书吧？”
    “不要紧，你可以随便翻阅。”陆希叼着排骨，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他嘴角沾着油亮的糖醋汁，看上去漫不经心。
    薇薇转了转眼珠，重新走到陆希身边。
    “领主大人，不瞒您说，我最近在研究精灵族的传统。”
    她略微欠身，嗓音轻柔：“我发现，在雪银之崖，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将满二十岁的精灵，会不顾一切返回家中，寻找自己最亲近的人。”
    陆希举着油乎乎的爪子，抬头望着她：“为什么？”
    “因为二十岁的蜕变，对精灵而言意义重大。”
    薇薇放缓了语调，声音温柔如同在唱歌：“蜕变时，他们只会让自己的爱人守在身边，以保证所爱之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证他们的痛苦、脆弱以及新生的人。”

 第60章

    “……”
    陆希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脖颈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爱人，所爱之人。
    薇薇的话仿佛揭开了沉淀在夜色中的哑谜，陆希曾问过白恩——“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而这一夜之后，白恩亲吻了他的手背，神色认真地告诉他——“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了。”
    陆希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证他蜕变的人。
    白恩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什么都说了。
    陆希难以克制地回忆起那家伙一大早黏在自己怀里寻求安抚的样子，冰雪雕琢的面容浮着一层浅浅的珊瑚粉，看起来薄情的唇瓣咬着他的耳朵，发出勾人的喘息声。
    他忽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有点馋别的东西。
    薇薇心明眼亮地递去一块手帕，陆希接过，擦净了手上的油渍。
    他在桌角的木盒里翻捡白恩的信件，随手取出一封，展开来，只有一句简短的叮嘱：“早春天冷，不要减衣。”
    清逸的字迹如同雪山上的涓涓溪水，信纸末端贴了一朵早春的叶芽，不知施了什么魔法，数月已过，仍旧嫩绿讨喜。
    陆希头一回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对一个人心动的感觉，心里像是有绵密的气泡，不断在胸腔里升腾，膨胀。
    明知那个人藏着秘密，明知那个人有所企图，但感情的到来就如盛夏的阳光，热烈滚烫，令人满眼只有云端的金辉，蓬勃的树木，风和花香。
    陆希前世活了三十二岁，风吹浪打，唯一没尝过的，唯有爱欲。
    也只有爱欲，最易令人迷失方向。
    “薇薇，叫人备匹马，我想去……”话没说完，眼前弹出了系统提示框。
    陆希心头一紧，豁然起身。
    提示框中浮现一行文字：“道具不眠之眼，检测到追踪目标身负重伤，是否回收道具？”
    陆希猛地推开窗户，直接从三楼书房跳到了二楼露台，把正在发呆的薇薇吓了一跳。
    他的目光掠过城邦，飞速寻找道具发出的星光标记，最终在城邦北部的山丘上空发现已经变红的光标，如同红色十字。
    “不眠之眼”是他投放在沙兰身上的追踪道具，沙兰遇险，很可能与精灵族有关。
    薇薇从窗户探出头：“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陆希来不及回答，攀住露台的石栏又是一跃，薇薇只看到屋檐遮住了领主的身影，紧接着，一匹骏马冲出侧院的马厩。
    护卫们闻声聚集在庭院，陆希却下令道：“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擅自行动！”他迎风高喝一声，独自骑马冲出了城堡。
    在弄清楚沙兰和精灵族的关系之前，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陆希骑马翻过北方的山丘，进入密林，夜晚道路难辨，但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熟悉又可怖的声音——影魔的咆哮。
    他把马儿藏在林中，悄无声息靠近森林边缘。山坡上，茂密的竹节草如同墨绿的地毯，一路铺至谷地。
    狭长的山谷里，诡异的暗红色蛛网好似颤动的血管，牢牢裹住了商队和货车，被困住的商人们失声惨叫，身体几乎要被蛛网割裂，却有一缕微薄的虹光顶着蛛网，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希召出无界，通过瞄准镜观察情况，很快，他认出那些商人的衣着与精灵族相仿，而那道负隅顽抗的虹光，来自“不眠之眼”的标记者，已经口吐鲜血的沙兰。
    影魔在四野游窜，如同黑色炮弹，不断击打摇摇欲坠的虹光屏障。
    沙兰在蛛网外侧，应该是闻讯来解救商队的。但他被影魔抓得浑身是血，身边还有一名金发少年，满脸血污，仍旧奋力挥舞皮鞭，试图击退那些从背后偷袭沙兰的影魔。
    眼看沙兰的屏障出现裂纹，一群人的性命危在旦夕，陆希飞快划开系统的技能界面，点击“领主的伪装”，与此同时，他瞄准商队里一个蜷缩在货车下面的胖子，瞬间复刻目标的样貌。
    易容完成，沉甸甸的大肚腩随之一抖。
    “……”陆希憋了口气，胖手一挥，点击了闪现技能。
    身材圆润的红袍商人出现在沙兰面前，把濒临昏厥的沙兰瞬间吓醒。
    “阿鲁，你怎么……”沙兰想问他是怎么从蛛网里跑出来的？却见他神色坚毅，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
    ——他不是阿鲁。
    沙兰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阿鲁”手中爆出炫目的白光，日辉宝石如同雨珠从天而降，不要钱似的撒了一地。
    第29章 落难的商队
    影魔被宝石的光芒灼伤，近处的几只瞬间化为烟雾消散，远处的纷纷逃跑，隐入黑暗之中。
    暗红色蛛网同样被光芒消融，泥浆似的砸进草丛，商人们得救了，虹光屏障终于达成使命，碎成了渣渣，金发少年一把扶住向后跌倒的沙兰。
    但是危机并没解除。
    影魔逃跑之后，黑暗中忽然冲出一群蒙面人，粗野的吼声如同山匪，但陆希分明记得，他和莱茵早在年初就把北山的盗匪清剿了，一个不留。
    沙兰咳了一口血，推开金发少年：“莫禾快走，去通知殿下！”
    莫禾两眼通红：“我不走！你伤得太重了，我要保护你！”
    这个叫莫禾的金发少年，有一双锐气四溢的浅金色眼睛，陆希几乎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庆典上袭击他的刺客。

 第61章

    他来不及考虑太多，山匪已经冲到眼前。
    “小心！”沙兰低呼一声，试图重新撑起虹光屏障，却见“阿鲁”勇猛地冲了出去。
    陆希提了口气，抓起货车上的秤砣，朝最前面的蒙面人丢去，趁对方吃痛的功夫，他又抄起金属秤杆，挡住砍刀的同时，一脚踹翻了持刀的人。
    “好灵活的胖子！”蒙面人惊道。
    陆希：“……”
    像是没料到商队里会有打手，山匪们短暂地愣了一下。
    陆希则借着“权力指环”的特效，看见这群喽罗不值一提的等级属性，他高声道：“来啊！让我看看谁先来送死！”
    莫禾震惊地望着他：“阿鲁……会格斗？”
    沙兰差点被喉咙里的血沫呛着。
    死里逃生的商人们看到自己的同伴如此英勇，纷纷燃起了斗志，有的抓起木棍，有的抡起皮带，还有的脱了鞋子举起三厘米的鞋跟。
    躲在货车下面的阿鲁痴呆地望着另一个“阿鲁”，怀疑自己被吓出了精神疾病，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山匪们重新举起兵刃，嘶吼着冲向人群。
    忽然，在一声短促而沉闷的“挞！”声中，一个山匪应声倒下。
    陆希一凛，条件反射地撤到了货车背面，商人们也像是受过训练似的，纷纷抱头趴下。
    这声音像极了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陆希快速转动视线，但四周的日辉宝石过于明亮，根本无法看清山丘的轮廓。
    不知缘由的山匪们惊恐地睁大眼睛，紧接着又是几声低沉的枪响，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山匪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撒腿要跑。
    夜风卷起漫天草叶，山谷西部的高地上冲出一队人马。
    精灵族的援兵到了，纷乱的马蹄声包抄了东躲西藏的山匪，那些匪徒不甘落网，竟回过头来，准备挟持商队里的人。就在这时，入夏的山谷忽然布满冰霜，大片冰花在空中蔓延，把嚣张的匪徒们一个个冻成冰雕。
    “白恩哥哥！”莫禾欣喜道。
    这刺客果然和白恩关系匪浅。
    陆希二话不说，扭头欲逃。恰好闪现技能的冷却时间结束，可以再次使用，陆希刚想点击，突然发现技能再次变灰。
    系统提示：“您已遭遇压制，无法使用任何瞬间位移技能，压制效果来自另一位系统持有者。”
    陆希瞬间汗毛倒立。
    另一位系统持有者？
    和他一样来自异世？
    陆希来不及揣测对方的意图，解决眼下的困境是当务之急。
    他一骨碌躲进货车底部，拿出道具“搬家助手”——该道具可以收纳任何需要移动的大体积物品。陆希毫不犹豫地把真阿鲁装了进去。
    为了避免太过可疑，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挤进商队之中。
    很快，精灵族援兵擒住了匪徒，四野的影魔也已不知所踪。
    冰霜消失之后，陆希站在半人高的山桃草里，和大伙前胸贴后背，正努力扮演瑟瑟发抖的胆小受害者，谁知一扭头，和马背上的银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纤细的山桃草枝条随风摇曳，粉色花苞错落起伏，早绽的花朵挂着冰霜消融后的露珠，在夜色里像是莹莹发亮的蝴蝶。
    白恩穿着精灵族的夏衣，宽袖如云，蜕变后的高大身影立于马上，让陆希联想到了神话里所向披靡的战神。
    他眼底盛着柔亮的月色，目光平静地望着陆希。
    对视太过突然，陆希险些以为白恩识破了他的伪装。
    但很快，白恩一扯缰绳掉转方向，把手里的武器交给身旁一人。
    陆希忍不住看了两眼，发现那把武器像极了他的狙，只是质感如同磨砂水晶，在日辉宝石的照耀下透出冰冷的幽光。
    精灵族居然造出了枪械。这让陆希替这个魔法世界捏了把冷汗。
    “白恩哥哥！沙兰他受伤了！”莫禾扯住战马的缰绳，神色焦急。
    白恩下马，蹲在了负伤的沙兰面前。他用魔法冰封了沙兰流血不止的伤口，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道：“送他去石门。”
    此话一出，沙兰突然握住了白恩的手，食指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敲：“不必了，我和你们回营地，撑得住。”
    沙兰快速扫了一眼商队，示意有外来者混入其中。
    白恩略一沉吟，起身吩咐手下先把山匪押走。
    陆希的“权力指环”效果尚在，可以看出白恩带来的这批手下不同寻常，等级属性几乎和城堡护卫持平，绝非寻常百姓。
    他们在白恩的安排下，只留了两名骑士照看商队，其余人马带着枪械朝山丘西侧移动，押解山匪消失在夜色中。
    白恩捡起了地上逐渐熄灭的宝石，清冷的五官被光芒照亮。
    他身边的骑士疑惑道：“日辉宝石？哪来的？”
    另一名骑士说：“这玩意价格不菲，普通人可买不起。”
    莫禾刚把沙兰扶上货车，闻言，伸手指向躲在人群里拼命缩小存在感的红袍商人：“是阿鲁，要不是他挺身而出，我们都要玩完。”
    话毕，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胖胖的陆希。
    陆希只好呲牙笑笑：“我……是我囤的。”
    旁边一位商人用胳膊肘顶他：“行啊你，闷声发大财也不告诉我们，这么贵的东西都囤得起？”
    有人掐了一把“阿鲁”的槽头肉：“多亏有你，大恩不言谢啊。”

 第62章

    陆希继续讪笑：“能帮上大家，我很高兴……”
    白恩望向他，陆希立刻紧张起来，肚子上的肥肉都绷紧了。但白恩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陆希还没看清，白恩又转回头去。
    陆希默默板起脸，拿视线戳着白恩的脊梁骨——窝藏刺客、私造枪械的人明明是白恩，陆希却一副做贼的样子，小心翼翼扮演一个胖墩，实在不公平。
    忽然，山谷南部影影绰绰又出现一群人，如同暗夜里的幽灵。
    莫禾藏起手里的皮鞭，侧身回避。沙兰斜倚在货车的挡板上，声音沙哑：“呵……今晚可真热闹。”
    那群人举着紫红色的火把，马匹戴着银制面罩，走路时面罩下方的铃铛叮叮作响。马背上的人身穿白袍，为首者手持银色权杖，斗篷飒飒生风。
    是大主教维克斯，以及圣庙的法师们。
    他们挡住了精灵族商队的去路，维克斯一晃权杖，法师们兵分两路，将商队夹在中间，维克斯伫立在山道前方，与白恩对峙。
    “深更半夜的，精灵族最近很缺钱啊？”一位法师开口道，“什么货这么神秘，非要摸黑运送？”
    白恩身边的骑士按捺不住愤怒，举起了手中的短兵：“又是你们！圣庙就这么闲，天天和我们过不去？”
    看来维克斯不是第一次找白恩的麻烦。陆希皱起眉头，默不作声地往前挤了挤。
    维克斯道：“误会，圣庙是感知到邪灵的气息，才派人前来察看。”
    “呵，是么？”精灵族骑士冷嘲，“大主教不用惺惺作态，影魔的出现和圣庙脱不了干系，那群山匪也是你找来的吧？想制造山匪袭击的假象，把我们全部解决掉？”
    维克斯不想多说，阴沉的眼神盯向白恩：“精灵族连夜赶路，什么东西如此见不得光？”
    白恩的神色比他更冷：“让路。”
    “哼，一群盗贼。”维克斯拽紧缰绳，喝令法师，“给我拿下！”
    精灵族骑士闻言，几乎要拔剑相向，白恩抬手制止了，转向大主教：“说我们是盗贼，证据呢？”
    维克斯笑起来：“都到这一步了还嘴硬，你敢说车里不是晶矿？”
    听到“晶矿”二字，陆希的心跳陡然加快。
    白恩却一脸漠然，挥了挥手，车夫立刻掀开了车斗上的毡毯。
    毡毯之下，整齐摆放着精灵族的手工制品，有彩锻卷轴、单耳陶壶、珍珠饰品，还有一些镶着玛瑙的精致木雕。
    维克斯瞬间怔住了。
    白恩冷漠地看着他：“大主教想定罪，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不好向领主交代。”
    维克斯急得直起身子，一夹马肚，绕开法师来到了货车边。
    他用权杖挑飞了毡毯，坚硬的金属敲击在手工制品上，陶壶碎了，珍珠散落一地，可任凭他把三辆货车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一丁点晶矿的影子。
    这时，他把目光落在了受伤的沙兰身上。
    沙兰披着灰色斗篷，血污掩盖了一部分容貌，但维克斯还是觉得很眼熟。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维克斯刚要伸手撩开沙兰的帽子，商队里忽然传出男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胖胖的“阿鲁”滚到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们这群强盗！平日里打着太阳神宽容仁慈的旗号，却干着打家劫舍的生意！我要报官，我要投诉，我要给领主大人写举报信！”
    维克斯僵硬地转过头，嘴角抽搐：“你敢？”
    “我怎么不敢！”
    “阿鲁”气冲冲地爬起来，抖着浑身脂肪：“我上次写信建议延长商道开放的时间，领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还夸我机灵呢，让我多给他写信！”
    延长商道开放的时间是陆希自己定的，虽然和阿鲁无关，此刻挑明，却能派上用场。
    他继续大放厥词：“我还建议领主加强北山的巡逻，给我们这些走夜路的商人增加一点安全感。领主大人已经同意了，说是从今天开始，就会加派人手巡视山丘和谷地！”
    维克斯信了，颇为紧张地扭头望了一眼城堡的方向。
    旁边的商人帮腔道：“哼，这事要捅到领主大人那里去，肯定能上法庭，还我们精灵族一个公道！”
    一听有人撑腰，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白恩望着胖乎乎的红袍商人，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圣庙的法师怂了：“大主教，您看这……”
    维克斯没有抓到白恩的把柄，计划落空，他磨了磨牙，愤愤地扯了一下缰绳：“行！你们最好夹紧尾巴，别让我找出证据！”
    这意思，他是笃定了精灵族在偷运晶矿。
    维克斯挥舞权杖，带走了圣庙法师。其中一匹银面骏马路过陆希身边时，马背上的人发出了短而低沉的一声笑。
    陆希下意识抬头，看到马背上的法师凌空挥了一下手，他的系统瞬间发出提示：“压制已解除，瞬间位移技能恢复正常。”
    “！！”
    陆希死死盯住那人，但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人物头顶也未显示任何文字。陆希只能看见那人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银色戒指，指环中央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宛若海上星辉。
    另一个系统持有者。
    在今夜之前，陆希从未想过，洛菲尼亚会出现另一个系统持有者。
    对方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第63章

    但是通过技能压制，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对方的实力不可小觑。
    如果是敌人，陆希很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第30章 地下兵工厂
    错失逃跑的机会，陆希只能跟随精灵族商队回到柯萨河西岸的营地。
    他想寻个空隙把真阿鲁放出来，然后闪现走人，为此，他借口内急绕到营房后面，却冷不丁看到金发小子莫禾。
    莫禾一边哭鼻子，一边笨手笨脚地给露天的铁炉生火。
    这小子，抡皮鞭的时候可没看出是个小哭包。陆希在心里吐槽一句，忍不住走到莫禾身边，指点道：“你这么直接点柴不行，要有引火物。”
    莫禾红着眼睛望向他。
    夜空中繁星闪烁，红袍商人从墙角捞了几个晒干的玉米芯，点燃之后，用火钳夹进炉子，慢慢往里添柴，同时指挥莫禾在一旁扇风。
    莫禾感激道：“谢谢阿鲁，你连这个都会。”
    陆希斜睨他一眼：“你连这个都不会，平常不生火，谁做饭？”
    莫禾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又没人教我这个。沙兰受伤了，长老在给他治疗，我想先把炉子烧好，方便煎药。”
    样子很乖巧，要是没有行刺那事，陆希真以为他是个乖宝宝。
    陆希问：“今天，圣庙明显有备而来，影魔和山匪真是他们召来的吗？”
    “除了他们还有谁？”莫禾提起这事就来气，“要不是白恩哥哥的眼线提前报信，我们根本没时间调换货物。”
    这么说，精灵族真的在偷运晶矿，而维克斯已经得到了消息。
    所以，那封举报信是真的，柯萨德侵吞了能源矿石。
    作为柯萨德的领主，陆希心想，白恩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实在可恶。作为罪魁祸首的家属，陆希心想，监察官要来了，他得尽快摆平这件事。
    陆希站起身，听见莫禾问：“阿鲁，你真的给领主写过信？”
    陆希轻咳一声：“我吹牛逼。”
    莫禾笑道：“你还挺聪明，知道拿领主吓唬大主教。白恩哥哥就不会变通，分明好多事情，只要他提一句，路西尔就会帮我们。”
    陆希很认可这句话。
    谁知莫禾接着道：“他都向白恩哥哥求婚了，如果不拿出点诚意，我可不会认他。”
    “……”啊？？
    陆希差点把圆滚滚的自己摔在地上。
    没等他回神，精灵族少女送来药材，和莫禾一起忙活起来。陆希不明所以，脑袋里充满疑惑：“不是，领主什么时候求的婚？”
    少女从盆里捞出洗净的药材，看乡巴佬似的看着“阿鲁”。
    莫禾也冲他挑起半边眉：“你瞎啊，所有人都看见领主摸了白恩哥哥的耳朵。”
    陆希再度震惊：“摸耳朵？那是求婚吗？”
    少女嘿嘿笑了一声，一边把药材下锅一边说：“霜雪族的传统啊，耳羽是极为隐私的部位，只有关系亲密的伴侣才能抚摸。”
    陆希几乎惊掉下巴。
    耳羽，隐私……白恩明明每次在他面前都把那对羽毛耳朵抖来抖去，跟求抚摸的猫咪没什么两样。
    莫禾撇嘴道：“领主把白恩哥哥送回营地的第一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摸了他的耳朵。哼，如果那不是当众求婚，就是色胆包天！”
    陆希本能地辩解：“领主也可能不知情。”
    “可白恩哥哥任由他摸！”莫禾生气地狂扇扇子，火苗差点窜出炉子，“他连蜕变期都要去找路西尔，毫无理智可言。”
    少女压住他的手腕：“轻点，水要烧干啦！”
    陆希在一阵尴尬之中想起了自己的逃跑计划，他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忽然被一只手压住了肩膀。
    “阿鲁。”白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希惊呼见鬼，转身对上了熟悉的视线。
    白恩褪去了雪白的外袍，穿着一件修身的墨蓝色长衣，显得肩宽腰窄，身材极好。
    陆希现在这副身躯是个矮胖的商人，比起平时，望向白恩的时候要费力许多。他仰起脖子，努力保持礼貌的微笑：“首领……您忙了一夜，怎么不去休息？”
    白恩望着他，没有说话，眼底嵌着清冷的月光。
    静了片刻，他很低地说了一声：“跟我来。”
    陆希直觉不妙，拒绝道：“不行，我要去上厕所。”
    白恩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等陆希再次拒绝，白恩抓住了他肉肉的手掌，带着他穿越营地。
    数月前，为了提升城邦的生态文明，陆希大力开展“厕所革命”，在柯萨德许多地方建造了宽敞明亮的冲水式公厕，精灵族营地也有一座。
    公厕被维护得很好，甚至有人每日清洁打扫。
    陆希被白恩带到公厕前时，遇见两个刚从里面出来的精灵族商人，他们看见白恩牵着“阿鲁”的手，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擦肩而过后，陆希听见他们小声议论：“什么情况？殿下不是很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吗？”
    “是啊，殿下居然还牵着他的手呢。”
    嘿，牵个手而已。陆希心想，你们殿下的屁屁我都摸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白恩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
    陆希道：“我突然不急了，殿下您请。”

 第64章

    他现在只想找机会开溜。
    白恩点点头，忽然攥紧了他的衣袖，把他牵往另一个方向。
    营地北侧是曾经的军械仓库，修复后用来囤积粮食和农具。仓库门口，高大的榆树遮住了月光，白恩大步流星，把胖胖的“阿鲁”拽进仓库。
    昏暗中，隐约可见谷物麻袋堆成的一座座小山，两人穿梭其中，最后停在了仓库的一角。
    陆希心里七上八下，戒备地望着白恩。
    却见白恩缓了口气，嗓音低沉柔和：“谢谢你，出手相助。”
    陆希立刻附和：“我应该的，殿下。”
    一丝清凉的夜风涌入仓库，拂起了白恩的银发，树影在窗外摇晃，偶尔散落轻盈的月光，笼罩在白色羽毛的尖端。
    陆希看到那对耳朵，不禁想起莫禾与少女的对话——耳羽是极为隐私的部位，只有关系亲密的伴侣才能抚摸。
    他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有些发痒的指腹。
    “还有别的事吗？”陆希试探着问。
    白恩没作声，直接当着他的面，按动了墙上的机关。
    机关藏在悬挂的蓑衣之下，随着轻巧的“哒哒”声，墙角的地砖塌陷，变成了整齐的台阶。
    陆希惊讶地睁大眼睛，白恩再次牵住他的手：“跟我来。”
    这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在转了两个弯之后，陆希猛地看到一座几乎与军营同等面积的兵工厂，整个头皮都有些发麻。
    工厂区域设置清晰，冶炼、切割、打磨、组装……每个区域都有厚实的墙壁分隔，墙面嵌有中空结构的瓶缶，可以大幅度阻止声音外泄。
    至于冶炼产生的烟雾，陆希根据烟囱的位置，推测那些管道连通着营地的厨房，烟囱具有双层结构，外层供地上烧火做饭，内层供地下冶炼排烟。简直绝了。
    作为精灵族的“房东”，陆希很难想象自己的“房客”在短短半年内，把营地掏出了大洞，用来锻造各种不符合魔法世界设定的武器。
    尤其当他看到一屋子闪耀着水晶光泽的一级能源——晶矿，心情复杂仿佛养了一只白眼狼。
    “这些只是用来研发的一小部分。”白·眼狼·恩毫不忌讳地说，“更多晶矿被运往了石门，那里批量生产弹药。”
    陆希保持微笑：“殿下好厉害呢。”
    白恩瞥了他一眼，用两根指头揪了揪“阿鲁”的胖脸蛋：“等下别说话，听着就行。”
    “哦。”
    陆希跟着他走进位于负二层的研发室，房间中央有一张长桌，围坐着不下十人，墙边摆满了展示架，架子上悬放着包括手枪和狙在内的不下六种枪械，看起来充满杀伤力。
    陆希震惊到无法继续挪动脚步。
    “殿下。”众人看到白恩进门，纷纷起身行礼。
    白恩拉着“阿鲁”走到主位，示意他在一旁入座。陆希小心翼翼地坐下，桌上的人看见他，并没有过多表示。
    显然，他们的注意力在更紧迫的事上。
    一位参会者说：“殿下，石门那边传来消息，山匪已经交代了，他们原本流窜于城邦边缘，却在昨天收到重金，要求他们袭击柯萨德的精灵族商队，事成之后赏金翻倍。”
    白恩的右手边，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说：“好在沙兰及时赶到，挡住了最致命的陷阱。”
    这位老者语调沉稳，声音浑厚，听起来有些耳熟。
    陆希抬眼看向他头顶的名字，蓦然一惊。
    ——维奥长老！那个一刀送走路西尔，给了陆希魂穿机会的精灵族使者，他居然没有离开柯萨德！
    他的容貌也和初次见面时有些不一样，显然曾易容打扮，伪造了身份。
    白恩朝他道：“长老，麻烦你传信回去，如果山匪不能交代雇主的身份，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轻描淡写的语气，陆希却听出了冷冽的杀意。
    另一位参会者说：“山谷的陷阱出自圣庙之手，我看山匪也是他们雇的。”
    维奥道：“很有可能，维克斯已经发现了晶矿的交易，他正愁找不到立功的机会。事关能源矿石，他甚至可以越过领主，直接上报圣庭。”
    陆希心想，已经上报了吧，监察官都在路上了。
    参会者问：“殿下，我们必须再撑两个月，您有计划吗？”
    有人说：“今夜的险境不能再重演了，我们必须求助领主，殿下，您与路西尔关系交好，他可以替我们挡住圣庙。”
    “是啊！”有人赞成道，“圣庙处处为难我们，给商队使绊子，不让我们参加商贸展，就连菲亚他们上学，都只能坐在学堂的最后一排……我知道您隐忍不说，是为了暗中发展兵力，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今晚的陷阱也是，分明要置我们于死地！沙兰为了抵抗影魔和血网，险些葬送性命！”
    “这是最可怕的一次，我简直不敢想……”
    参会者们低声议论起来，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又消沉。
    陆希皱了皱眉，看向白恩。
    年轻的部落首领端坐主位，烛光映照着他深邃的五官，如同象征权威的神像。
    但此刻，神像眼中不是圣洁的悲悯，而是冷厉的杀气——陆希从未见过这样的白恩——在那无可挑剔的俊美容貌之下，寒冰与血色交融，如同黑暗雪原上怒放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浸着浓郁艳丽的鲜红，极致的魅惑，极致的冷酷，同时寄居其上。

 第65章

    “我向你们保证，今晚是最后一次，圣庙对我们造成威胁。”白恩淡漠地，咬字很慢地说，“他已经触及我的底线，我不会善罢甘休。”
    陆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预感到这家伙言出必行。
    首领的承诺如同一针强心剂，众人振作起来，情绪高涨。
    他们紧接着汇报了枪械和弹药的生产进度，陆希粗略一算，发现白恩储备的枪械至少可以武装柯萨德的驻军，这对仅仅休养了半年的部落来说，已经相当惊人，叫人难以置信。
    没猜错的话，白恩曾经借用他的无界，暗中进行研究、复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在商谈中，他大致可以听出，被称为“石门”的地方，是部落的弹药储备库，以及精灵族士兵的大本营。
    部落的规模远远大于陆希的认知，他怀疑这群精灵在最初进入烁金之土时，便已兵分两路，一路是军队，一路是平民。
    这也印证了系统的提示——白恩是精灵族王室后裔，他的追随者数目众多，即便负罪流放，部落里的人仍尊称他为“殿下”。
    这大概也是维克斯忌惮他的原因，陆希收留的不是一支简单的部落，而是一支拥有领导核心和武装力量的部落，他们足以发动战争，制造动荡。
    想到这，陆希看向主位上那个曾经单薄瘦弱的小精灵。
    白恩似有所感，扭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年轻首领挺拔的身姿如同雪松，骨子里透着难以折服的矜傲，虽然对视的这一刻，白恩的神色有所缓和，却依然让人感到了难以抗衡的压迫。
    陆希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直觉，大概，出错了。
    【作者有话说】
    陆希：这个世界不适合我（安详.jpg）
    第31章 贵族监察官
    精灵族的秘密会议一直持续到天亮，白恩带着红袍商人回到地面时，清晨的阳光如同金色的薄纱，笼罩在屋顶和树冠上。
    陆希听从安排，全程无言，脑袋里却在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
    参会者们都离去了，白恩走进树荫，忽然停下脚步，陆希的脑袋撞在他的后背上，结结实实弹了一下。
    白恩转过身，看见“阿鲁”捂着额头，胖胖的手背上有几个浅窝。
    “会议内容，很震惊吗？”白恩问道。
    陆希迟缓地点了点头：“是的，您突然把我带到这样隐秘的场合，我实在……”消化不良。
    白恩沉默了一下，平静道：“你早晚要知道这些。”
    陆希静悄悄打量他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眼眸依旧是淡漠的，像是隐藏在冰川之下的蓝宝石，本该璀璨的光华被冻住了，美丽而神秘。
    凭借阿鲁的身份，陆希探知了精灵族的秘密，他本以为自己会对白恩的欺瞒感到生气，可是并没有。
    二十岁的青年，在陆希的观念里，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放在新州，二十岁还在上大学，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生活都是单纯惬意的。
    可是白恩，经历了流放，折磨，肩上扛着整个部落的重担。陆希觉得，无论白恩做出什么选择，他都能理解。
    “其实，那几位长老说得没错。”陆希试着建议，“您遇到了困难，可以找领主大人商量一下，他会帮忙的。”
    白恩修长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陆希继续道：“您不必独自吞下委屈，圣庙难缠，就去找领主，他要对付维克斯，办法多得很。”
    白恩垂眸看着他，雾凇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影：“你觉得，领主会为了一个外人，与手握神权的圣庙作对吗？”
    “外人？”陆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感到不可思议，“不是，你怎么能把自己当外人呢？你脑子不清醒了？”
    白恩：“……”
    陆希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放飞，急忙圆场：“我是说，您和领主关系这么好，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嗯，没必要。”
    他低着头比了比手指，缩着脖子挤出了圆润的双下巴。
    白恩忽然笑了。
    陆希闻声抬起头，看见他眼底的寒冰化开了，弥漫着朝阳的金辉，唇角的弧度浅而柔，是那种罕见的迷人微笑。陆希：“！”
    这家伙怎么能随便对别人露出这种笑容，太犯规了！
    陆希以为只有自己能看到，没想到“阿鲁”也行。这让他怀疑自己在白恩心中的地位与他期待的不一致，莫名有点焦躁。
    白恩没留意他的情绪，自顾自地拿出了一封信。
    “听说，你经常给领主寄信。”
    他把信塞进“阿鲁”手里，轻声吩咐：“你把这个送去城堡，领主亲启。”
    陆希皱了皱鼻子：“哦。”
    白恩好奇地打量他，再次忍不住揪了揪“阿鲁”脸上的肥肉。
    陆希被揪得咧开嘴角：“干嘛？”
    “没什么。”白恩收回手，若有所思。
    陆希趁机告辞，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把真阿鲁掏出来，胖商人居然睡了一宿，扯着呼，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
    这倒省了陆希善后。
    他麻利地解除伪装，恢复真身，随后打开技能界面，点击“领主的闪现”。
    “莱茵。”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陆希的身影瞬间消失，空间在他眼前浓缩成斑斓的色块，下一秒，他出现在城堡的会客室。

 第66章

    身材魁梧的护卫队长刚眨了下眼，就看见自家领主凭空出现，掉在了客人的大腿上。
    莱茵：“……”
    陆希顺着他的视线，一扭头，看见维克斯僵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领主大人，您最近很顽皮呢，彻夜不归，让我们好等。”
    陆希立刻从大主教腿上跳了起来。
    维克斯靠在沙发里，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服，像是抓捕“罪犯”失败后就跑来了城堡，准备找领主大人告状。
    陆希理了理衣襟，没什么表情：“大主教来这么早，有事？”
    他想起圣庙对精灵族部落的百般刁难，气得牙痒，打算找机会教训一下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维克斯刚要开口，陆希摆手说：“等等，我肚子饿了，大主教先坐着吧。”
    他潇洒地一拂袖，准备扬长而去，却见莱茵疯狂朝他使眼色。
    “领主大人留步。”
    维克斯站起身，端起了高傲的贵族腔调：“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圣庭的使者，负责巡视城邦的一级监察官，瑞迦大人。”
    陆希一怔，这才发现墙角的绿植跟前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墨色衣袍几乎与天堂鸟的大叶子融为一体，唯有肩头的金属徽章微微闪烁，彰显了一点存在感。
    维克斯道：“瑞迦大人受圣皇陛下所托，前来调查能源矿石失窃案，还望领主大人配合。”
    陆希盯着墙角的男人，汗毛忽然炸开。
    ——瑞迦，他头顶没有任何文字！
    昨夜的景象重现心头，陆希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男人和他对视了两秒，忽而温婉一笑，步履优雅地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领主大人，幸会。”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握手礼，直白宣告了自己的身份。
    陆希看向他的左手，银色指环在无名指上散发着微光，细碎的蓝宝石如海上星辉，干净简洁却又不失华丽之感。
    陆希迟疑片刻，握住了他的手。
    系统发出提示：“亲爱的宿主，您已接触另一位系统持有者，即将开启社交功能。”
    话毕，陆希看到视野右侧多了一个小人图标，紧接着，图标一角弹出了红色的“+1”。
    瑞迦风度翩翩地松开手，一脸低调的微笑：“领主大人，我早就听闻您治理城邦很有一套，短短半年时间，柯萨德的民生指数跃居烁金之土第七位，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这位贵族监察官姿态从容，灰紫色的头发松松地捆在身后，沉稳中显出一丝慵懒，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看起来温柔又多情。
    陆希收手的同时，点击了小人图标，面前弹出系统提示框：“宿主吴睿佳向您发出好友申请，是否接受？”
    陆希：“……”
    瑞迦冲他扬眉，眼中暗含期待。
    这人似乎忘了昨晚的“挑衅”，虽说技能压制没有对陆希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一见面就动手，实在不算友好。
    见陆希没有动静，瑞迦又发送了好友申请。
    红点不断叠加，从“+1”变成了“+6”，陆希一皱眉，出于清除红点的强迫症，他无奈选择了“接受”。
    系统提示：“您已与宿主吴睿佳成为好友，宿主之间的交流不受保密规则限制，请文明发言，共建和谐交流环境。”
    下一秒，他看见瑞迦头顶浮现出与众不同的淡蓝色文字——贵族监察官，瑞迦（系统持有者）。
    同时，小人图标下方多出了“宿主吴睿佳”的字样，末端还带着气泡标志，似乎可以线上聊天？
    不等陆希研究，瑞迦已经发来了问候：[鲜花][鲜花]适应了异世界的陆希忽然有种回到新州玩手机的错觉。
    大主教维克斯被晾在一边，看见两人沉默相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尽地主之谊，他挽住瑞迦的手臂：“请您入座吧，监察官大人。”
    瑞迦被热情地按进了皮质沙发，手里塞了一杯红茶。
    他面上依旧挂着从容优雅的微笑，望向陆希：“领主大人，不坐吗？”
    与此同时，陆希听到“叮咚”一声，聊天界面弹出了消息：哥，你快坐我跟前，我好怕！
    陆希：“……”
    他无视了“好友”的诉求，默默坐在主位，看向维克斯：“能源矿石失窃，不知大主教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监察官在场，维克斯似乎底气十足，面对领主时声音都洪亮许多：“自然是圣庙接到了知情人的举报。晶矿是烁金之土的一级能源，开采情况登记在册，随便一查就能发现端倪。”
    他说完，看向监察官，等待对方给予回应。
    瑞迦道：“是的，圣庭接到大主教的来信，命我彻查此事。”
    原来，把事情捅到上层的人就是维克斯。虽然可气，但这确实属于大主教的职权。
    陆希端起婢女新添的茶水，神色冷淡：“哦，那大主教有怀疑对象了吗？”
    “暂时没有。”维克斯没能抓到精灵族的把柄，心有不甘，“但是有人发现，精灵族商队连夜赶路，行为十分可疑。”
    他隐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影魔和山匪。
    陆希有点火大，正要开口，瑞迦又发来了线上消息：哥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不会用聊天界面？
    陆希轻轻瞥他一眼，用意识在聊天框内输入了三个字：你站谁？

 第67章

    消息弹过去的下一秒，瑞迦发出一连串惊恐的表情：哥！我当然站你啊！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
    陆希：那昨晚怎么回事？
    瑞迦愣了片刻，表情一凝，忽然起身：“大主教，我有话要单独跟领主说，麻烦你回避一下。”
    维克斯喜出望外——他早已把精灵族部落的情况汇报给圣皇，想必监察官此行，一定是受陛下之托，前来惩治白恩。
    他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拿起权杖告退：“好的，您与领主大人慢慢谈，我去花园等您。”
    维克斯离开后，莱茵也在领主的吩咐下站在了会客室门外。房间内只剩下两位系统持有者，瑞迦看向陆希的目光如同见到老乡。
    他摘掉了从容优雅的面具，眼里闪烁着泪花：“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的初始技能就一个，‘监察官的镣铐’——随机压制目标的技能，目标等级越高，压制时间越短。昨天那种情况，不方便交流，我就想用技能跟你打个招呼，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陆希静了一下，有些迟疑：“你只有一个技能？”
    瑞迦可怜巴巴地点头：“嗯呐。”
    “你没做过系统任务吗？”
    “做了啊，但好像只有s级以上的任务才会奖励技能。”
    提到这个，瑞迦更委屈了：“我复生三个月以来，做完了都城所有任务，全是a级以下的，累成狗了，没拿到一个技能。”
    作为复生三天内就拿到三个s级任务的宿主，陆希感到难以置信。
    “直到那封举报信！”瑞迦振作起来，忍不住往陆希身边靠了靠，“这是我的第一个s级任务，也是主线任务，名叫‘猎风行动’，要我调查边境城邦的晶矿贪腐案。”
    陆希道：“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哥，我一上来就说了，我早就听闻你治理城邦很有一套。”
    瑞迦崇拜地望着他，掰着手指说：“年初的领主工作报告，你提出了文化兴城、全民健身、厕所革命、不忘初心主题教育，这我要是认不出来，岂不是给老祖宗丢脸！”
    陆希：“……”
    他写报告的时候打死也想不到，能靠这个“认亲”。
    陆希礼貌回敬：“你也很厉害，我听说你在都城风头正盛，很受圣皇陛下青睐。”
    “啊……这个。”
    瑞迦忽然害羞起来，不自在地转了转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哥，实不相瞒，我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安全感，所以动了抱大腿的歪心思……”他说着，脸上浮现了一点带着恋爱酸臭味的腼腆微笑。
    “于是我把这个世界当成大型游戏，集中精力攻略了烁金之土的老大，也就是你的兄长，路徳维陛下。”
    瑞迦自我肯定道：“事实证明我没选错人，陛下真的超级好，啊，说起来我离开都城好几天了，有点想他呢。”
    陆希逐渐痴呆：“你说你……攻略了谁？”
    【作者有话说】
    陆希：新情况，前来查案的监察官是大嫂！
    系统：tmd，这一届穿越者一个比一个牛逼，遭不住了（默默关闭穿越通道）
    第32章 盟友
    宿主吴睿佳，十八线小演员，三个月前死于一场拍摄事故，享年二十三岁。
    监察官瑞迦，都城赫赫有名的大贵族后裔，三个月前溺水而亡，享年三十岁。
    三个月以来，魂穿异世的小演员寄宿在贵族监察官的身体里，凭借大贵族的“钞能力”把自己堆成了花里胡哨的白板大号——他的道具栏里塞满了奇珍异宝，但技能栏始终只有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初始技能。
    可以说，他之所以能在水深火热的都城活下来，全靠开局抱到的大腿。
    好在眼下，他终于来到柯萨德，与他的盟友——另一位宿主汇合了！
    他抱着柯萨德领主的肩膀蹭了又蹭，以发泄自己见到老乡的喜悦之情。
    “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哥！”瑞迦哭哭啼啼道，“看到工作报告的第一眼，我党性都提升了！虽然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群众。”
    陆希还在思考他攻略圣皇陛下的惊人战绩。
    瑞迦道：“接到举报信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还特意借用陛下的名号给你传了封信呢。”
    原来，那封奇怪的“督查通知”出自瑞迦之手。
    陆希推开他的脑袋，用餐巾擦掉了肩膀上的鼻涕：“你刚才说，你触发了主线任务？”
    “没错，这是我第一个s级任务，你可得帮帮我啊，哥！”
    一口一个哥倒是喊得亲切。
    陆希道：“所以你昨晚跟随大主教行动，是为了完成任务吗？”
    瑞迦点头：“我作为监察官，首先要会见举报人。见到维克斯之后，他说要带我去抓捕侵吞晶矿的重要嫌疑人，所以我就跟着去了。”
    他抖了抖嘴唇，小心询问：“给你造成困扰了吗，哥？”
    “倒也没有。”
    陆希略一思索，问道：“这么说，你们早就埋伏在山谷，等着精灵族商队遇险，你们再趁机收割？”
    “不是我们，是维克斯。”瑞迦慌忙撇清关系，“我没想到会遇见你，哥，如果你和这个贪腐案有关，绝对不可能写出那么廉洁的工作报告！”
    陆希微微挑眉，心想，我还真有关——白恩偷运的晶矿，很可能来自这批被贪污的能源矿石。

 第68章

    他说：“我可以帮你查案，毕竟这件事关系到柯萨德的政治生态。但是，你必须对我坦白所有事，不许隐瞒。”
    瑞迦立刻举手发誓：“一旦隐瞒，天打雷劈！”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钟头，瑞迦滔滔不绝地吐出了自己收获的全部情报。
    有了另一位宿主作参照，陆希察觉，系统发布的任务基本遵循原主的身份和职责，重在帮助宿主提升民众的好感度，尽快融入这个世界。
    而两人的主线任务，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了白恩身上。一个是调查白恩被流放的真相，一个是调查晶矿贪腐案，其中涉及白恩的部落。
    陆希有种感觉，他和瑞迦就像是系统的棋子，落在了名为“洛菲尼亚”的宏大棋盘上，不管他们如何行动，最终一定会走向系统所期待的局面。
    如果不能，那便意味着主线任务失败，他们会被系统淘汰。
    瑞迦汇报完，眨着天真无辜的淡紫色眼睛，像一只等待主人下令的小旺财。
    陆希问：“你的任务有时限吗？”
    瑞迦道：“有，两个月。”两个月。
    这时间刚好对上了精灵族在秘密会议中透露的时间——有位参会者说过，精灵族必须再撑两个月。这也许与白恩的计划有关。
    那么，系统的本意是帮助白恩？
    陆希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完成的任务，从复生后第一个任务开始，系统的立场已经相当明确——它将白恩视为英雄，如果主线任务是一部小说，那么毫无疑问，白恩绝对是故事的主角。
    陆希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从怀里摸出了白恩委托“阿鲁”传递的信件。
    这封信和以往不同，装在一个略显粗糙的牛皮纸袋里，陆希展开信笺，只见上面整齐排列着十个人名，一眼扫下去，竟全都是柯萨德的官员。
    与此同时，他眼前弹出系统提示框：支线任务【猎风行动】等级a您收到一封密信，上面记载着十位柯萨德的官员，他们似乎与城邦的黑市交易有关，请您在两个月内，调查这些官员贪腐的罪证，给予他们相应的惩罚。
    陆希不由地一怔。
    ——“猎风行动”，这是瑞迦的主线任务。
    系统有意要撮合两位宿主之间的合作，这也许是件好事。
    不过，白恩这臭小子，不知从哪弄来了腐败官员的名单？陆希早上才向他表态“领主可以帮忙”，没想到转眼就收到一份“大礼”。
    瑞迦好奇地问：“哥，你在看什么？”
    陆希飞快把信折好——为了避免瑞迦在查案的过程中误伤白恩，必须由他来主导整个案件的调查走向。
    陆希道：“公平起见，我会告知你我这边收集的情报，但是有一点，我提前说清楚，柯萨德是我的地盘，案件由我来主办，你协查。”
    末了，他补充道：“我会帮助你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瑞迦撑着下巴想了想，点头道：“好的哥，我听你的。”
    花园里，大主教维克斯坐在柔软的藤椅上，享受着初夏的暖阳，四周鲜花盛开，芬芳四溢。
    他掐着手指算了算，盗窃魔族的一级能源，怎么说也得判个五到十年。只要白恩进了监狱，他有的是法子让那只小精灵消失。
    一想到自己即将完成赴任柯萨德大主教之前圣皇陛下委托的任务——处决白恩，维克斯的心情便愉悦起来，连树梢上银喉山雀的叫声都清脆动听了许多。
    花园的茶桌对面，坐着一位面色清冷的贵族女士，她陪同监察官来到柯萨德，却迟迟没有进入领主的城堡，像是在顾虑什么，整个人沉寂地坐在花园里。
    维克斯端起茶杯，笑吟吟道：“伯爵小姐，不喝点热茶吗？城堡的红茶都是圣皇陛下钦赐的，味道很香。”
    伯爵小姐微微扬起下巴，精致的五官如同一幅工笔画：“喝腻了。”她的语气却不似外貌清丽，而是充满了冷淡厌世的腔调。
    维克斯哈哈一笑，没有接话。
    片刻后，他看见领主和监察官走出了城堡，立刻喜形于色，放下茶盏一路小跑着迎上去：“瑞迦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监察官垂下漂亮的凤眼，思索道：“今天下午。听说西蒙男爵要在今晚宴请地矿所的官员，我和伊尔林过去探探虚实。”
    维克斯在他开口时就连连点头：“好啊，今天下午就……”听到后半句，他猛然愣住，“西蒙男爵？为什么是西蒙男爵？”
    陆希上前，帮维克斯理了理有些歪斜的领口，黑沉沉的眸子从他脸上掠过。
    “大主教，做好分内事。”他看似漫不经心，眼中却暗藏锋芒，“你已经履行了职责，上报了城邦在运转中出现的异常，剩下的事，交给监察官就好。”
    维克斯的脸都憋绿了。
    他不知道领主跟监察官说了什么，但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想轻易放过白恩。
    他扭头望向监察官：“瑞迦大人，那精灵族呢？他们深夜运货，形迹可疑，您不查一查吗？”
    “哦，那件事啊。”瑞迦道，“领主大人说了，是他安排精灵族赶制了一批手工制品，准备给莫尼威的领主庆生，时间紧任务重，允许商队连夜运送。但不知为什么，商队昨夜传信过来，说礼品都被人破坏了。”
    他轻咳一声，问道：“大主教知道这件事吗？”

 第69章

    维克斯的脸又被吓白了，支吾一下，道：“哦……那真是……不幸。”
    瑞迦轻松地点头：“真是不幸，我要是有空，一定帮领主大人追查真凶。”
    这下维克斯连屁也不敢放了。
    “走吧。”一旁的伯爵小姐看了一眼领主，又转向瑞迦，“我肚子饿了。”
    “伊尔林，我们可以在这吃午餐。”瑞迦朝她轻笑，“领主大人说了，要亲自下厨招待我们。”
    名叫伊尔林的伯爵小姐重新把目光放在领主身上，年轻的领主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乌黑的眼睛像是闪闪发亮的黑曜石。
    陆希朝她礼貌点头，刚要询问客人有没有偏好的口味，伊尔林忽然充满敌意，紧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就是用这招把他留住的吗？”
    陆希顿了下，脸上蔓延开迷茫的神色。
    伊尔林深吸一口气，挽起了镶着宝石纽扣的袖子：“不就是做饭么？我会比你做得更好，告诉我，厨房在哪？”
    陆希呆滞地指了一下厨房的方向，就见伯爵小姐旋风一般冲了过去。
    瑞迦挠头道：“不好意思，伊尔林平常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陆希疑惑地看向他：“她好像有一种奇怪的胜负欲，是因为什么？”
    瑞迦愣了一下：“啊不，绝对不是因为我，我俩清白的。”
    他们说话时，维克斯一脸阴沉地离开了。
    陆希朝身后的莱茵使了个眼色，命他派人跟着大主教，及时汇报行踪。
    两个小时后，伯爵小姐不负众望，做出了一桌看起来相当漂亮的菜色。
    但是只有漂亮。
    陆希尝了一口南瓜粥，味蕾瞬间遭到暴击，仿佛有一群刺猬在嘴里抱团打滚，味道难以言喻。
    瑞迦半信半疑地插了一下桌子中央的草鱼，忽然看见鱼尾巴弹了一下。他惊恐地扶住座椅：“它还活着！它怎么还活着？！”
    帮忙上菜的婢女惊奇道：“不会吧！我分明看见蒸锅烧了一个钟头！”
    陆希摸了一下盘子，凝眉道：“这条鱼……好像没有进锅。”
    伊尔林冷冷看着他：“它进了。”
    陆希道：“可盘子是凉的。”
    伊尔林转头看向瑞迦：“领主在找我的茬，对吗？”
    瑞迦连忙摆手：“不是，领主大人绝对没这个意思！”
    他向陆希发送了线上消息：哥，你千万别惹她！虽然不知道伯爵小姐今天为什么精神失常，但我保证，她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陆希望着伊尔林，面不改色：“可是你浪费了我的食材。”他指着那条鱼，“那是我朋友钓来的，我养了两周，好不容易养肥。”
    瑞迦圆场：“再回锅炖一炖也不迟。”
    伊尔林皱眉道：“我做饭，我说了算。”
    陆希微笑：“你在我家呢，小姐，我想这地方应该我说了算才对。”
    “你对他也是这种态度吗？”伊尔林突然问，“他给你当牛做马，换来的就是这些吗？”
    陆希再次被问愣了，面露茫然。
    伊尔林双肩微颤，深棕色的眼睛里蹿出点点光芒，她的身体也随之发光，仿佛有一支火炬在她胸腔里燃烧，紧接着，这些光芒汇集到她的右手，形成了一把细长的金色双刃剑。
    瑞迦惊道：“打住！伯爵小姐，你面前站着的是路西尔公爵，圣皇的亲弟弟！”
    守在门口的莱茵听见异常，警惕地握住剑柄，来到陆希身边。
    陆希道：“小姐，你不能因为我说你做饭难吃，就对我动手。”
    瑞迦含泪微笑：“领主大人，请您少说两句！”
    于是陆希闭上嘴，默默从道具栏里抽出无界，一柄乌骨匕首被他握进手心。
    瑞迦崩溃道：“您这是干什么？都快把武器收起来吧！”
    伊尔林冷哼一声：“好极了，是男人就和我单挑。”
    陆希点头：“行，打到你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说】
    瑞迦：我佛了！两个刺头！！
    第33章 黑市
    伊尔林得到领主的回应，目光瞬间变得冷酷锐利。
    她并不打算挑选战斗场地，就站在餐厅正前方，手腕如流水般柔顺抬起，出剑的那一秒，却让陆希想到了一句——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
    她的攻击很果断，气势如虹，陆希错身上前，试着用匕首接下了这一击，感受到远超正常女人的力道。
    瑞迦疯狂发送线上消息：哥，趁早收手！伊尔林不仅是伯爵小姐，她同时还担任御前将军一职！
    陆希一挑眉，乌骨匕首划出一道黑色轨迹。
    他回道：女将军，有意思。
    瑞迦发送了几个大哭的表情。
    陆希的匕首在伊尔林身侧被拦截，她灵敏得不像话，剑尖划出的弧线近乎完美，挡下攻击后，她微微侧身，剑刃摩擦出清脆的响声，须臾之间便把防守化为进攻，直击陆希的要害。
    陆希快速后撤，两柄利刃再次激烈交锋。
    护卫队长在一旁握紧了佩剑，几次想要上前，被陆希喝止。
    伊尔林冷漠道：“你的武器不够长，领主大人。”
    “对付你，够了。”陆希一抬手，刀刃擦过伊尔林的发丝。
    伊尔林牙关一紧，凝聚全身力量，准备进行最后一击。

 第70章

    她所经历的战斗里，没有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五招。然而，眼前的对手却游刃有余，仅有小臂长度的黑色匕首再次格开了她的剑刃，那双漆黑的眼睛明亮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
    于是这“最后一击”，迟迟没能成功。
    两人从餐厅前方移动到了门口，剑势迅疾，令人目不暇接。
    陆希这半年做过不少凶险的a级任务，常常与黑暗森林里的魔怪作斗争，只要对手不具备碾压型的魔法技能，陆希便胜券在握。
    他很擅长观察对手的弱点，比如这位如同天之骄子的伯爵小姐，大概经历过太多完美的胜利，她此刻一如既往，追求完美的出剑姿势以及华丽的剑影，想要漂漂亮亮地赢了陆希。
    陆希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大约七分钟以后，伊尔林落到了下风。
    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有着天生的差别，这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伊尔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她咬紧牙关，拼命抵抗着这股颓势。
    她开始吃不消了，可陆希的攻势仿佛才刚刚开始，每一击都充满了力量。
    一旁的瑞迦已经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过，能把工作报告写出先锋模范精神的领主大人，武力值居然这么爆表！
    陆希弹开伊尔林的剑，微笑道：“向我的鱼道歉。”
    伊尔林：“……”
    陆希见她满脸写着拒绝，索性再逼近一步，一把压住了伊尔林的手腕，匕首一旋，刀柄撞在了她的肩膀上。
    力道不大，却让伊尔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陆希再次道：“说，你做饭不好吃。”
    伊尔林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颊边：“……好吃。”
    陆希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放你一马。”
    伊尔林仿佛被戳到痛处，皱紧了眉头：“我不。”
    陆希眯起眼睛威胁：“你应该不知道，我很擅长卸掉别人的关节。”
    他悬臂挡住伊尔林的攻击，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抓她的手肘，本想吓一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伯爵小姐，不料伸出的手忽然一空，伊尔林被一道淡金色光芒卷住，飞速拖到了餐厅门外的走廊上。
    伊尔林看见光芒的瞬间，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她的视线讷讷从消散的光点挪到了门口的中年男人身上，只是望着那个背影，她的嘴唇便忍不住颤抖。
    管家伊森站在餐厅门口，面色平静地朝领主行礼：“大人，午餐已经重新做好了，请用餐吧。”
    他头顶的名字几乎与伯爵小姐的名字重叠。陆希这才意识到，伊森的本名叫作伊尔汶，与伊尔林只相差一个音节。
    不等陆希提问，伊森转过身，目不斜视：“请伯爵小姐出来一下。”
    伊尔林吸了吸鼻子，金剑化作一缕缕微光，缩进手掌。她跟随管家离开了餐厅，那乖巧的样子仿佛刚才差点劈开餐桌的女剑士根本不存在。
    随后走进来的婢女换掉了餐桌上的“杰作”。
    瑞迦屁颠屁颠地坐在了陆希身边，小声道：“哥，我太崇拜你了！你以前不会是特工之类的吧，居然能打败御前将军！”
    陆希直言道：“我也很崇拜你，居然有御前将军随行保护，可见圣皇陛下对你多么重视。”
    瑞迦脸一红，拿起叉子叉了个小番茄放进嘴里。
    陆希问：“伊尔林和我的管家认识，你知道内幕吗？”
    瑞迦回过神，一边咀嚼一边说：“我只听说，伊尔林是个孤儿，曾被圣庭总教收养，但是大约五六年前，那位圣庭总教神秘失踪了，伊尔林又成了孤儿。这次查案，是她自荐跟随我的，我猜测她想来柯萨德找人。”
    他含着叉子，转了转眼珠：“那位消失的圣庭总教，不会碰巧就是你的管家吧？”
    陆希道：“你很有查案的天赋。”
    “哇。”瑞迦咂吧一下嘴，有些感慨，“我曾听人提过，圣庭总教魔力超群，曾和圣皇陛下一起打仗，收复了三山九川。哥，你身边的人不一般啊。”
    陆希道：“我现在还没弄清他留在柯萨德的原因，据他所说，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瑞迦记在了小本本上：“行，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
    两人吃完午餐，又一起去书房商量了一下抓捕案犯的计划。
    作为名单上的第一个嫌疑人，西蒙男爵掌管柯萨德的林业，那是一个清汤寡水的职位，但陆希听闻，他花钱大手大脚，经常出入一些不正经的营业场所。
    在陆希整顿了城邦风气之后，西蒙男爵又把目标转向了黑市，经常光顾传闻中只有受邀者才能进入的“淘金店”，购买一些价值高昂的商品。
    陆希正想找机会查他，名单就送上门了。
    根据前期收集的情报，西蒙男爵会在每周三晚上光顾黑市的淘金店，订下奢华的包厢，宴请他的“好友们”。
    陆希也调查过淘金店的老板，但并没查出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
    到了行动的时间，伊尔林早早候在了城堡门外，陆希见她眼眶通红，似乎哭过，忍不住提醒：“如果身体不适，你可以不用参加今天的行动。”
    “少啰嗦。”伊尔林没好气地回答他。
    陆希却说：“当然，你的剑术非常优秀，和我们一路会增加胜算。”

 第71章

    伊尔林呛了一下，别扭地低下头。
    瑞迦见状，激动地发送消息：哥，她很吃这一套，多说几句！
    陆希顿了顿，回复：不了，我没有攻略她的意思。
    这回轮到瑞迦别扭了，蠕动着嘴巴小声说：“虽然我最开始动机不纯，但我和陛下现在是两情相悦，哥你别内涵我。”
    陆希斜他一眼：“你想多了。”
    三人换上了普通的商客装扮，骑上马，顺着山丘小道向城市中心进发。护卫队长则按照陆希的吩咐，先一步前往黑市打探消息。
    就在领主动身之后没多久，一辆朴素的马车出现在山脚下。
    马车四角系着羽毛风铃，管家从二楼窗户看了一眼，他很熟悉这种独属于精灵族的羽毛装饰，于是放下怀里的哈皮——领主帮忙讨来的那只黑色贵宾犬，走到了庭院门口。
    白恩刚把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就听见管家彬彬有礼地回绝拜访：“领主大人外出了，您若有事，可留下信笺。”
    白恩完全敞开了车门，短暂地与伊森对视之后，看向三楼的窗户。
    “他没有休息一下吗？”白恩问。
    “他看起来很精神，”伊森如实回答，“午餐之前还和一位不讲理的客人进行了比武，并且差点卸掉客人的肘关节。”
    白恩听出了一点怨气，再度看向伊森：“他去哪了？”
    伊森说：“我向来不过问领主的决定。”
    白恩漠然地靠在座椅上，冰冷的眼底沉淀了一层幽光：“是啊，你从来不过问。就像十年前，内陆暴乱。”
    “……”
    伊森的瞳仁一颤，面色变得晦暗不明。
    哈皮从城堡大门里蹦了出来，欢快地跑到伊森脚边，用小黑脑袋拱着他的小腿肚。伊森低头看了一眼，弯下腰，重新把小狗抱进怀里。
    他撸了撸小狗的卷毛，缓缓开口：“我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不想再掺和任何事情。不过，看在小家伙的份上，我应该提醒领主大人，黑市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其中牵扯的利益，如同盘根错节的大树。”
    白恩微微直起身子：“他去黑市了。”
    伊森道：“如果您要去找他，请帮我捎句话吧——淘金店的主人并不像他调查的那样简单，要对付它，一步行错，代价惨重。”
    白恩皱了皱眉，叩响车厢的前窗：“车夫，去市中心。”
    距离太阳圣庙两条街的平民区，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地下交易场所，当地民众称之为“黑市”。
    陆希曾经在整顿城邦风气的时候，派人查探过黑市，里面鱼龙混杂，大多是些没有营业执照的小商贩，还有出售魔法违禁品的各类黑店，甚至，被他严打的黄色场所也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地下。他准备仔细调查之后，再开展一次肃清行动。
    但是，令陆希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黑市看见了仓库总管——罗赛。
    年近半百的罗赛和他夫人离婚不过两周，就在一家妓馆门口对着一个模样漂亮的少年上下其手。陆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扭头叮嘱监察官先行，自己则藏在角落里监视罗赛的一举一动。
    他听到伊尔林在走之前骂了一句：“真变态。”
    不知道是在说罗赛，还是说留下来围观的他。
    但那少年的神态看起来有些异常，完全不像是与客户调情的风尘子，倒像是喝醉了酒，脑袋左摇右晃，似乎在说不要，可是完全无法抗拒罗赛的抚摸。
    瑞迦通过系统的社交界面询问：哥，遇到麻烦了吗？
    陆希回道：不确定，你们先按计划行事，找个合适的位置蹲点。
    瑞迦道：放心，有事call我啊。陆希：ok。
    他拉起斗篷遮住了脸，缓缓接近罗赛，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
    然而在他听清少年的呓语之前，门店里走出来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调笑着和罗赛打招呼：“总管大人又来啦，怎么不进来坐坐？”
    嚯，这家伙居然还是常客。
    罗赛抹了一把胡茬，牢牢钳住少年的手腕：“这不，从淘金店领了一只小雏鸟回来，正和我闹脾气，不肯走呢。”
    女人掩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那刚好，上我这坐坐吧，房费给你打九折，再送两个小姐。”
    罗赛对小姐毫无兴致：“你店里的没他漂亮，我不要小姐，给我打五折。”
    女人“哎呦”叫着推了他一把，边笑边答应了。罗赛立刻拉着少年往店里走，就在这时，少年发出了短促而艰难地抽噎声：“家……回家……”
    陆希眉心一紧，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向前几步，闪进了妓馆侧面的小巷，找到一扇窗子翻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得知罗赛的人品后，陆希觉得这婚该离。为了表彰管家从中作梗，领主大人决定奖励他延迟退休一整年。
    第34章 淘金店
    妓馆的走廊十分逼仄，客房是用毫无隔音效果的木板围出来的，陆希潜入之后，耳边便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叫床声，听得他直冒鸡皮疙瘩，十分想把耳朵这个器官从身上移除。
    好在没多久，他发现了罗赛的踪迹。一间客房门口的衣帽钩上，挂着仓库总管的大檐帽，老鸨收钱之后离开了，陆希站在门边，细听房间内的动静。
    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罗赛在床事上没什么耐心，他似乎遇到了少年的挣扎，低声咒骂：“我可是为你付了高价，小骚货，以后乖乖跟着我，不会亏待你。”

 第72章

    少年断断续续地哭泣，声音夹杂着奇怪的喘息，仿佛难以克制那些充满诱惑的呻吟从自己嘴巴里钻出来。
    陆希点开了系统界面，选中治愈技能，看到备选栏里列着附近范围内一名可治愈目标——麦乐，所受魔法“迷魂术”造成的伤害可被治愈。
    难怪那少年看上去神志不清，原来是中了魔法。
    柯萨德的官员居然在暗处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陆希气得拳头发痒，果断敲响了房门：“罗赛先生，老板给您赠送的饮品来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罗赛气愤道：“不要打扰我，滚开！”
    陆希单手放在门上，修正了重点：“还有店里新研发的情趣用品，您可以试试呢。”
    罗赛立刻兴致冲冲地打开了门。
    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握着门把，开门的瞬间只看到一顶帽子迎面扣过来，是他挂在门口的那顶灰色大檐帽，但是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只有力的手掌隔着帽子捏住了他的下颌，“咯嚓”一声，关节错位。
    罗赛一阵抽搐，两手悬在半空，捏成了鸡爪状。
    陆希随便一推，罗赛后退时被自己的裤裆绊倒，跌坐在地。陆希反手关上了门，又按着罗赛的脑袋给了一拳。
    战斗力为负值的仓库总管呜咽一声晕了过去，陆希抬起头，看见靠在床头衣不蔽体的少年。
    他利落地解开斗篷，裹住少年的身体，同时使用治愈技能，消除了“迷魂术”对少年的影响。
    治愈术的光芒消退之后，模样楚楚可怜的少年恢复了神志，眼泪汩汩地往下掉。陆希揉了揉他的脑袋，通过社交界面联系瑞迦：监察官大人，方便来一趟吗？就在刚才分开的位置，我捡了个未成年。
    瑞迦秒回：哇槽，那小孩真的不对劲？
    陆希问：你们找到淘金店了吗？
    瑞迦：找到了，但是西蒙还没来，我和伊尔林在对面餐馆开了一桌，准备吃饭。
    陆希：？我以为你们中午吃饱了。
    瑞迦：我饱了，但伊尔林没有，她根本不是一个拥有正常食量的女人。
    陆希叹了口气：那你们吃吧，我出去联系莱茵。
    出发之前，陆希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枚魔法银哨，只要吹响哨子，就能让同伴感知到自己的位置。
    他刚准备起身，名叫麦乐的少年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陆希看向他：“别怕，我带你出去。”
    “不……”少年胆怯又焦急地说，“他们会发现我逃跑了，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如果我不按照指令行动，他们会杀了她！”
    “按照指令行动？”陆希皱眉，重新坐在床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证，会让你和你的妹妹平安无事。”
    麦乐平稳了几次呼吸，一边发抖一边吐露了实情。
    从少年口中，陆希震惊地得知淘金店居然做着贩卖人口的生意。
    他们——掌控淘金店的幕后之人，暂且不知姓名——在城邦之外四处绑架模样漂亮、背景单薄的年轻人或孩童，通过隐秘的商道，把受害者送往柯萨德的黑市，交给一个绰号“老鹰”的男人，由他驯养这些“小雏鸟”。
    受害者中，有的不服从管教，被拔掉了舌头，低价卖到赤铜之岛；有的假意顺从，伺机逃跑，但都没能成功，最后被打断双腿做成“人偶”，送给了有着特殊癖好的贵族老爷。
    而那些调教出的“成品”，会被送到淘金店的暗场，参与奇货竞拍。
    没错，淘金店有明场和暗场之分。
    明场是一个珍宝拍卖行，各类价格高得离谱但不算违禁的商品被摆在展柜里，每晚举行一次拍卖。
    暗场则是各类用途不可描述的宴会厅，其中最大的那间，每周三举行奇货竞拍，竞拍品通常是经过调教的“雏鸟”，也有保护级的魔兽，禁止开采的珍矿和灵草。
    麦乐和他的妹妹被抓住仅仅两周，他为了妹妹的安全，几乎舍弃全部尊严，极力讨好那个绰号“老鹰”的管教头子，这才获得了摆脱囚牢的第一个任务——勾引仓库总管，盗窃柯萨德的财务账簿。
    只要完成任务，他就能带着妹妹逃离被虐待的境遇，获得淘金店暗场的工作资格，为淘金店的主人效力。
    为了确保麦乐能顺利献出身体，“老鹰”用魔法控制了他，把他变得难以自控，只要稍被触碰，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人侵犯自己。这就是麦乐无法抗拒罗赛的原因，来自迷魂术的压迫。
    “老鹰说，只有我献出身体，失去贞操，才能摆脱魔法的控制……”
    麦乐抓紧了身上的斗篷，就好像那是他溺水之前最后一根稻草。他无助地望着陆希，祈求这个魔力强大到可以解除迷魂术的黑发青年能继续对他施以援手。
    尽管事实上，陆希没有半点魔力。
    陆希把手放在膝头，轻轻敲了敲食指。
    淘金店的人想要柯萨德的财务账簿，这一点儿都不意外。
    名单上的十位官员都是淘金店的常客，很难不让人怀疑城邦的腐败与淘金店提供的秘密交易有关。
    而管理账簿的仓库总管，作为领主身边的官员，即便能够花钱收买，也有很大的暴露风险，所以他们才会出此下策，用无辜的少年去换取篡改账簿的机会。
    陆希问少年：“你去过淘金店的暗场吗？”

 第73章

    麦乐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消息，都是四处打听来的，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去那里。”
    陆希将目光转向晕死在地上的仓库总管，思忖道：“或者，作为受邀的客人。”
    他取出银哨，轻吹一声之后交给麦乐：“拿着这个，会有人带你离开。”
    银色哨子像一颗圆润的小水滴，麦乐把它捧在手心，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随后，他看见黑发青年掸了掸衣襟，弯下腰，把仓库总管的下巴复位。
    下一秒，青年直起身，竟直接变成了仓库总管的模样，分毫不差！
    ——包括伤势。
    陆希揉了揉酸疼的下巴，扶住青紫的眼眶，有点后悔自己出手那么重，虽然当时的火气确实很难控制。
    他拿出道具“搬家助手”，把正牌仓库总管塞了进去，整整齐齐地收纳在道具栏里。
    “你要去淘金店？”麦乐望着他，轻声问，“一个人吗？”
    “嗯，别担心，我的同伴会照顾你。”
    出于对受害者的安抚，陆希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神态温和：“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在柯萨德，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只要在柯萨德……”麦乐在唇边重复这句话，噙着一点点笑意，“我一直很喜欢这里，柯萨德。”
    这句话让陆希有些惊讶。作为被绑架到柯萨德的受害者，麦乐的“喜欢”显得有些异样。但他也可能指柯萨德的风景或者气候，因此陆希并没有多想。
    他向麦乐交代了前来接应的护卫队长的相貌，又叮嘱他离开时注意隐藏身份，随后便顶着罗赛的脸，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妓馆，出现在淘金店门口。
    在这座昏暗的地下集市，淘金店像屹立于中央的圆柱，宽阔的墙面上爬满了绿苔和霉点，唯有一扇大门金光灿灿，吸引着人们内心深处的贪婪。
    店门边，一位身穿迎宾礼服的侍者看见“罗赛”，快步迎了出来：“总管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怎么，不欢迎回头客？”陆希装模作样地调侃道。
    “欢迎，当然欢迎！”侍者惊奇地看着他脸上的伤，出于职业素养，仍旧保持礼貌的微笑，“难道是那只小雏鸟没让大人尽兴吗？”
    陆希摆了摆手：“这倒没有，那小家伙非常卖力，把我伺候得很开心，这让我对他起了一点怜悯之心。你知道，我总想满足小宝贝的所有愿望。”
    他故意模仿罗赛的发音，把“小宝贝”一词软绵绵地含在嘴里。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淘金店的金色雕花大门里又跑出了一名侍者，眉开眼笑地迎向“罗赛”身后的客人。
    陆希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就一眼，他瞬间僵成了城堡庭院里的领主石像。
    白恩正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陆希的脑袋里先是呼啸而过一串感叹号，紧接着又是一串问号。
    ——堂堂部落首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且看侍者谄媚的态度，白恩就像是淘金店vip榜上的首位，持有超级黑金卡的那种。
    白恩与仓库总管也曾有几面之缘，陆希不好假装不认识。但他刚要开口打招呼，这人居然一脸冷漠地从他面前走过去，肩膀还把他撞了一下。陆希：“？”
    不是说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吗？撞我干嘛！
    陆希在心里吐槽一句，信口对侍者胡诌：“我想给我的小雏鸟淘件宝贝，当作见面礼，先进去逛逛啊。”
    侍者微笑道：“好的，总管大人，里面请！”
    陆希立刻追上了白恩，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两人被侍者引进了屏风后面的暗道，穿过幽深的走廊，开启一扇布有法阵的大门之后，抵达了淘金店的暗场。
    奇货拍卖会还没开始，圆形大厅四周的雅间里零星坐着几个人。
    白恩直接进了离展台最近的豪华雅间，轻车熟路地坐进沙发，背靠缕金鹅绒软枕，两手交叠放在翘起的腿上，那样子，就和一掷千金的贵族少爷别无二致。
    陆希一边磨牙，一边踮着小碎步在展台附近溜达。
    他不敢贸然进入雅间，索性观赏起水晶展柜里的藏品，但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双腿，状似不经意地晃到了白恩的雅间门口。
    大厅的雅间全是半开放式，拱形的门洞没有任何遮掩，为了方便客人们观察展品，门洞四周的檀木墙板都是镂空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动物花纹。
    陆希看见一个服饰明显高级许多的侍者走进雅间，恭敬地向客人行礼：“n先生，您预定的那批货还没到，店主应当已经传信告知了，请问您这次光临敝店，是有什么其他需求吗？”
    好家伙，用的还是化名。
    陆希支棱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偷听。
    “我想点个人。”白恩说。
    陆希拳头一紧，心里炸出了一朵蘑菇云。
    侍者笑道：“好的，我这就为您安排。”
    “不用了，”白恩慢悠悠伸出手，修长的食指朝门外一指，“就那个吧。”
    侍者诧异地张开嘴，陆希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但是没有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在附近。
    侍者道：“那位和您一样是客人呢。”
    白恩十分冷淡：“客人不能点吗？”
    侍者还没组织好措辞，被点的“罗赛”已经站在了雅间门口，单手撑着门框，一脸轻浮：“哟，这位小哥长得挺俊啊，摸一下小脸儿多少钱？”

 第74章

    论阴阳怪气，陆希自认为学得很像罗赛。
    白恩微微扬起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进来坐。”
    陆希挤出一个硬邦邦的微笑：“老子快五十高龄了，你确定？”
    “我喜欢大一点的。”白恩波澜不惊。
    陆希觉得他病得不轻。
    他一屁股坐在白恩对面，侍者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雅间。
    白恩道：“给你的小宝贝挑的礼物，挑好了吗？”
    陆希“啊？”了一声，完全忘记了自己五分钟前随口扯的谎话。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白恩却抢先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陆希端起茶杯，冷哼一声：“你能来，我就能来。”
    白恩望着“罗赛”眼眶上的淤青，声音渐渐低沉：“你的行动力很强，但是有些操之过急。”
    陆希猛地呛了一口茶水，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白恩知道他是谁。
    第35章 蛀虫的宴会
    雅间内充盈着鹅黄色的光线，白恩的眼睛在这种光线下显得很沉，冰蓝色的表面之下仿佛藏着诡秘的暗流，被注视的人一不小心便会被其卷走。
    他缓缓开口：“我是说，总管大人才离婚不久，就出入黑市的烟花柳巷，未免显得太过急切。”
    原来“操之过急”是指罗赛逛窑子这件事。
    陆希擦了擦嘴角的水痕，暗自松了口气。
    他悠哉地放下茶盏，对白恩笑笑：“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你所见，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恩：“……”
    陆希道：“多亏了城堡那位通透的管家，让我和夫人离婚了，要不然我还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来淘金店抓一只心仪的小雏鸟。我真是个人渣，混球，老流氓。”
    白恩沉默地看着他。
    陆希骂得上瘾，弹了一下舌，接着道：“曾经有许多人误解管家，以为他做人不厚道，但我衷心地感谢他，是他给了我新生的机会。你看，人渣就适合跟人渣在一起，不来黑市逛逛，怎么能找到臭味相投的人呢？”
    他前倾身体，把手肘压在膝盖上，朝白恩亲切微笑：“所以，你渣吗？”
    白恩迅速端正了坐姿，以远离“罗赛”那副痞样。
    陆希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你点我进来的吗？n先生。”
    他看到白恩的无法招架，忽然感到十分有趣。
    白恩板着脸说：“我没在这里点过特殊服务。”
    “那就是在外面点过。”陆希揪着他的话不放。
    白恩说：“外面也没有。”
    陆希眯起眼睛：“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如鱼得水？你很有钱吗？买过什么东西？”
    白恩静了一下，盯着“罗赛”那双颜色不怎么好看的眼睛，道：“稀有矿石，最适合做法杖的那种，我的军队需要它们，包括‘游魂’的零件。我可能没跟你提过，‘游魂’是我们最新研制的一种枪械。”
    陆希顿了一下，感觉话题有点超纲。
    仓库总管什么时候和白恩熟络到这种程度了？白恩居然对他口无遮拦。
    陆希干巴巴地吸溜一口茶，听见系统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是瑞迦发来了新消息：哥，我看到西蒙男爵了，莱茵认识他，应该没错。
    接着是第二条消息：我们已经把你救下来的小家伙安顿好了，西蒙男爵在淘金店门口等人，现在该怎么做？
    陆希回道：按兵不动，我在店里。瑞迦：。
    瑞迦：哥，你咋进去的？我没看见啊？
    陆希：淘金店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先收集情报。
    瑞迦：好的，那你当心点！
    陆希关掉聊天界面，发现白恩依然在盯着他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陆希把眼睛眯得像只狐狸，语气也很刻薄，“你如果对我没兴趣，就不要用那种黏糊糊的眼神看着我。”
    他心想，如果是罗赛那个老色魔在这，早就把白恩吃干抹净了。
    毕竟他在柯萨德没见过比白恩长得更好看的人了。
    白恩没有收回视线，反而轻轻扬了一下嘴角：“当然有兴趣，否则怎么会邀请你进入我的雅间？”
    精灵族青年重新放松了身体，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里，他胸前的墨蓝色对襟收至腰间一掌宽的皮革绑带，展现出线条流畅的深v，领口下的白色内衬没有乖乖地系上纽扣，露出雪白的皮肤和性感的锁骨。
    陆希的目光在那对锁骨上流连，直到迅速加快的心跳提醒他适可而止，他动了动喉结，把脸转向一边。
    白恩却突兀地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矮桌，捏住了“罗赛”的脸。
    陆希被他给捏懵了。
    白恩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手感不一样。”
    “罗赛”脸上蜡黄的皮肤被白恩揪起来，放下，再揪起来，再放下。陆希呆滞的表情就像一只心事重重的沙皮狗。
    片刻后，陆希生气地抄起身后的靠枕，摔向面前举止不雅的精灵族青年。
    他觉得，他有必要在恢复身份以后和白恩好好谈谈，关于这家伙背着自己在外面乱捏人脸这一事。
    白恩接住靠枕，面色忽然一沉：“他们来了。”
    陆希吸了口气，尽量把自己脸上的褶皱集中到法令纹一带，堆出一个精神焕发的社交式微笑。他转头看向门外，一群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们正款款进入大厅，一边谈笑一边朝二楼走去。

 第75章

    为首的是西蒙男爵，这场晚宴由他做东。
    陆希仰面观望，看到二楼正对着展台的描金双开门缓缓开启，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宴会厅，私密性更好的大型雅间。”白恩回答。
    陆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我们能去吗？”
    白恩静了静：“你最好别去。”
    “为什么？”
    “会有你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陆希靠回沙发，双手抱胸：“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句典型的“领主式发问”让白恩露出了迟疑又晦暗的神情，陆希以为他察觉到异常，急忙补充：“我在核对今年的账簿，发现数据出现了很大的漏洞，很可能有官员贪污受贿。”
    他找回罗赛的人设，摸着下巴道：“如果不能查出真凶，这口锅就要落在我头上……唉，领主大人的板子可不好受。”
    白恩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你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真正的黑暗。”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楼大厅的角门开了一道漆黑的缝。
    角门外，先是传出一阵凌乱的类似哭喊的声音，接着，响亮的鞭打声震住了哭喊，直到角门完全打开，两个头戴面具的魁梧男人拉着绳索，牵着五六个身着纱衣的少女走进大厅。
    少女们被捆住双手，裸露的皮肤上伤痕累累，其中年纪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六岁。
    陆希一下捏紧了沙发扶手，准备起身，白恩却先一步，挡在了拱门之下。
    陆希望向他，眼神充满质问。
    白恩低声道：“先等一等，不要着急。”
    “之前有过这种事吗？每周三？”陆希紧盯他的眼睛，迫切想得到一个答案，“你从来没有管过，就这样等着吗？”
    “淘金店的主人从不露面，”白恩说，“我没有把握能对付它。”
    “所以呢？”
    面色清冷的精灵族青年垂下眼，望向矮桌上的红酒瓶：“同样的瓶子，可以装美酒，也可以装毒药。在亲自开封之前，你不会知道里面是什么。”
    陆希道：“无论是什么，我都能面对。”
    “话是这样。”白恩看向他，“但只有你足够强大，这句话才能成真。”
    说话的功夫，少女们已被带上二楼，进入西蒙男爵的宴会厅。
    陆希皱了皱眉：“你是帮我还是不帮？”
    白恩沉默地看了他一阵，眼神有些暗：“我可以帮你进入那扇门，但我不会出手。”
    “好。”陆希二话不说便点了头。
    白恩的表情变得十分沉郁，他挥手召来侍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侍者朝“罗赛”露出微笑，彬彬有礼地做出“请”的手势。
    陆希跟随侍者走上二楼，到达少女们进入的那扇描金大门前。
    侍者与守门人简短交谈之后，守门人进去汇报。陆希回过头，隔着走廊的红木围栏向下看，白恩还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陆希沉了口气，在心里宽慰自己——他现在是仓库总管，与白恩没什么交情，对方能帮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
    白恩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他在怕什么？
    那个阻挡洪水、拯救百姓的英雄不该是这样。陆希以为，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自己已经足够了解白恩，他不是会对受害者袖手旁观的人。
    但他此刻发现，他对白恩一无所知。
    白恩的部落，白恩的工厂，白恩在淘金店的身份。
    没错，他一无所知。
    在描金大门向他敞开的同时，他听见少女的啜泣和西蒙男爵激昂的叫喊：“来吧，脱掉衣服，让我看看哪一个才是今晚的尤物！”
    陆希面无表情地走进这间私人宴会厅，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闭合。
    西蒙男爵转过头，油亮的面颊上抖动着肥肉：“噢！罗赛啊罗赛，我向你发出过那么多次邀请，你从不接受，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哈哈，因为他今天才知道小雏鸟的魅力！”接话的是另一位贵族，同样脑满肠肥，“我听说他不久前买了一只小鸟，品色绝佳！”
    陆希不动声色地开启了具有录音功能的魔法道具，走向宴会厅中央的男爵。
    富丽堂皇的房间点满了蜡烛，窗户紧闭，盖着厚重的暗红色窗帘。浓郁的熏香之下，飘荡着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和某种粘稠体液的味道，令人作呕。
    达官贵人们穿得人摸狗样，眼中的色情和贪婪却像最原始的野兽。
    一张大圆桌，十三个人，三个在“猎风行动”的名单上，还有三个是地矿所的官员，剩下七个没见过，但陆希看到了他们头顶的名字，可以确定他们来自运输部门。
    这些人对于“罗赛”的到来感到惊喜，显然早想拉他入伙。
    西蒙看到“罗赛”脸上的淤青，颇感怜悯地嘟起厚唇：“可怜的家伙，遇到仇家了？来吧，作为安抚，你是今天的特邀嘉宾，拥有优先挑选小雏鸟的权利！”
    陆希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被这群人兀自奉作座上宾。
    看来，即便没有白恩的帮助，他也能顺利进入这间宴会厅。
    他看见少女们站在水晶吊灯之下，全部听话地脱掉了身上仅有的薄纱，瑟缩地用手遮住隐私部位。他快速扫视一圈，思考在短时间内把她们一同装进道具带离这里的可能性。

 第76章

    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一位少女的神情与众不同。
    她很平静，是一种近于麻木的平静。陆希不确定她是否因为受到了超出承受范围的刺激，而丧失了正常的反应能力。
    “她们都很漂亮。”陆希状似犹豫地说，“在挑选礼物之前，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
    西蒙豪爽地摊开了手掌。
    “你们需要我在账簿上篡改的数额，分别是多少？”陆希微笑道，“我得知道我即将得到的礼物，是否值得我冒这个险。”
    西蒙有些惊讶，随即大笑起来：“没想到罗赛大人这么直接！”
    陆希点了点头：“交易嘛，讲究公平和效率。”
    西蒙伸出了四根手指：“我不多，四千万金石。”
    圆桌上有人干咳一声，是名单上的另一位官员：“我多一点，六千万。”
    剩下一位说：“我再多一点，八千万。可以再送您两个极品货色，罗赛大人考虑一下？”
    陆希挠了挠眉梢，很为难的样子：“这是你们侵吞的全部数额吗？我查账的时候可不止这些，即便我抹平了你们的，也难以向领主大人交代。”
    西蒙道：“这个呀，走私晶矿的又不止我们。”
    言外之意，“罗赛”不能把所有空缺的账目都算在他们头上。
    但陆希注意到他的用词——走私。这个词和“侵吞”有着很大的区别。
    陆希道：“那我方便问下你们走私的利润吗？”
    西蒙立刻警惕起来：“问这个干嘛？市场已经饱和了，罗赛大人，您作为领主身边的人，可不能参与走私，会被发现的！”
    陆希点头：“明白明白，我只是想算一算，要向剩下的人追缴多少比较合适？”
    西蒙这才放松下来，整张脸绽放出油碌碌的笑容，掰着粗胖的手指给他算账。
    就在这时，陆希的聊天界面弹出消息。
    瑞迦：哥！不好了，你交给莱茵的那个小孩不见了！
    陆希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瑞迦：他说肚子疼，去了趟厕所，结果人就消失了！莱茵觉得很可疑，派人出去找了。
    陆希沉了口气，仔细思考之前发生的事。
    片刻后，他叮嘱瑞迦：你们立刻离开黑市，告诉莱茵，让巡防营按照预案布置兵力，包围淘金店。
    瑞迦十分紧张：发生什么了吗？
    陆希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男爵，又环视了一圈餐桌上的宾客，心跳越来越沉。
    他回道：我们可能暴露了，做好战斗准备。
    第36章 魔鬼的游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希心生不安。他意识到自己误判了黑市的形势，低估了这位淘金店的主人。
    好在录音魔法球已经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加上罗赛的账簿、地矿所的开采数据，足以让这些贪婪的蛀虫被绳之以法。
    他迅速调整思路，准备用道具救人。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宴会厅的大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十几个身材壮硕的打手冲进来，把在场所有人都围住了。
    圆桌上一片哗然。西蒙男爵像一颗弹跳的肉丸子，大喊大叫：“你们这是干什么？！”
    最后进门的男人头戴黑鹰面具，两个孔洞中露出一双浑浊的棕色眼睛——那不像老鹰的眼睛，倒更像食腐的秃鹫，阴暗，死气沉沉。
    他头顶只有三个字：无名氏。
    而陆希的“权力指环”没有显示出任何信息，他无法判断这群打手的实力。
    无名氏冷漠地做了个手势，打手们纷纷拔出匕首，亮出刀锋。
    陆希下意识挡住了墙边哭喊的女孩们。有宾客悚然起身，打翻了餐盘，刀叉落地发出冰冷的脆响，金碟里的鱼子酱摔成一滩污秽的黑泥。
    西蒙男爵尖声道：“这里是柯萨德！领主的巡防营就在街上巡逻，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打劫？！”
    无名氏笑了一声，粗哑的声音像是锯齿刮过老树皮：“这里是淘金店，老伙计，你违背了这里的规矩。”
    他两步走到西蒙面前，魁梧的身影将矮胖的贵族笼罩：“不许携带未受邀的客人进入宴会厅，你忘了吗？”
    西蒙一怔，扭头看向亲自邀请的客人们。
    一个胆子稍大的贵族试着辩解：“不不，这里所有人都是受邀而来的，每个人都有淘金店的邀请函，你们弄错了！”
    房间内静了两秒，无名氏遗憾地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动作，一柄锋利的匕首从那名贵族喉间划过。没有任何预兆，就像屠宰一头牲畜，直到鲜血喷涌而出，被害者脸上才出现茫然和惊恐的神色。
    华丽的衣饰随着官员倒地的动作发出沙沙声，那一刻针落可闻，没人能在恐惧的支配下发出声音。
    接着是少女们挤成一团后低低的哭泣声。
    陆希没料到他们真的会对柯萨德的贵族官员动手，就好像这里是法外之地，而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他抽出了道具栏里的无界，迅速切换武器形态。
    西蒙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哆嗦着看向无名氏：“你们要钱吗？好的……拿去，都拿去！我把所有家产都给你，放了我吧！”
    见他开腔，其他宾客纷纷效仿，动作飞快地扒下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无名氏却低笑两声，摆手道：“不必如此破费，你们只要交出那个违规闯入者就行。”

 第77章

    他的视线从客人们脸上扫过，缓慢而略带试探，这让圆桌上的受邀者们坐立难安，互相猜疑起来。
    陆希压住袖袍里的手枪，通过系统联络瑞迦：外面情况如何？
    过了一会儿，瑞迦才匆匆回复：哥你太机智了！我们刚走没多久，就有人端了我们蹲守的那家店！
    这种时候，瑞迦还能乐颠颠地夸他，陆希觉得这家伙非蠢即萌。
    陆希很清楚，导致这次行动暴露的根源全在自己。是他自作主张救下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轻易把他交给自己的同伴。
    陆希问：巡防营呢？
    瑞迦：莱茵已经点好人了，估计一进黑市就会引起注意。哥，你怎么办？
    陆希：不用担心，你和伊尔林立刻去仓库总管的住处，找他未提交的所有账簿。注意安全。瑞迦：收到！
    宴会厅内，无名氏伸出了黝黑的食指，挨个指着惊恐万分的客人们。
    “是你吗？”他戏谑地笑起来，被指的人浑身激颤，却见他又指向另一个人，“或者说，是你？”
    指了一圈之后，无名氏咧开嘴，像是想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这样吧，你们来投票，被选中的那个人就是闯入者！”
    众人难以置信，慌乱地睁大眼睛。
    游戏的制定者继续宣布规则：“举手投票，票数最多的那个人站到我面前来。让我看看，你们能不能辨认出那个狡猾的小东西？”
    原本纸醉金迷的宴会厅忽然变成剑拔弩张的修罗场，人们惊恐地对视，生怕身边的人倒戈相向。
    西蒙立刻爬起来，抓住了走私晶矿的两名同伙，颤声道：“我们三个，哦不，还有罗赛大人，我们四个都是有邀请函的！”
    显然，利益相连的人最先结成团队，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成不变的铁律。
    除去被杀害的官员，加上陆希扮演的“罗赛”，在场十三位客人，四个人先行结伙，剩下九个人面面相觑，似乎在衡量这场生死游戏的结局。
    有人匆忙掏出了自己的邀请函，拔高声音：“我带了这个！你们怎么不拿出邀请函，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他忘了，淘金店的熟客都是刷脸进门，很少有人携带邀请函。
    他的这一举动，很快激起了那些熟客的不满。又有三个人站在了西蒙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拿出邀请函的人：“这东西可以伪造！不如叫个侍者进来指认，看哪个人最面生！”
    “这……这怎么能行？”拿出邀请函的人开始六神无主。
    “现在，七比六。”无名氏兴致勃勃地宣布，“让我看看，你们能否在两分钟内选出唯一的那一个？”
    两分钟。陆希缓缓吸了口气，计算军队赶到淘金店的时间。
    不太够，他必须再拖延一下。
    又有三个人走进了西蒙的队伍，是运输所的官员。
    走私与运输关系密切，他们今后还有许多合作的机会。
    剩下的三个人来自地矿所，是西蒙男爵今天宴请的重要对象。但是此时此刻，他们被西蒙的小团体刨除在外，像是明摆着——即便不能走私晶矿，这群贵族老爷也有许多其他商品可供挑选。
    三个人如临大敌，彼此瞪视。
    无名氏提醒道：“还剩一分钟。”
    这折磨堪比酷刑，其中一人崩溃地撕扯头发，失声大叫：“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没有证据就来行凶，你们疯了吗？！”
    无名氏像是被打搅了游戏的兴致，不满地撇了撇嘴。
    那人背后的打手立刻出刀，尖锐的匕首在刺入血肉的前一秒，一颗漆黑的子弹横穿宴会厅，精准无比地钉入了打手的脑袋！
    枪响惊动了屋子里所有人，被击中的打手向后仰倒，匕首掉落在地。
    西蒙男爵惊恐地跳开，看向被他当作“队友”护在身后的仓库总管，脸上写满了震惊：“罗赛？！你怎么回事？？”
    受惊的贵族们一窝蜂远离陆希，却又不敢靠近围在四周的打手，于是他们挤向餐桌，有的钻到了桌子下面，有的因为太过肥胖无法弯腰，迫不得已爬上了餐桌，蜷成一只油亮的烤乳猪。
    无名氏兴味索然，颇为惋惜：“难得，我想出这么好玩的游戏，你却自己暴露了身份，我亲爱的领主大人。”
    陆希端枪的手移动角度，枪口对准了无名氏。
    “领……领主？”西蒙男爵撅着屁股躲在餐桌下面，听到这两个字，他顿时觉得自己就算活着出去，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在仇恨和贪婪的驱使下，他忽然壮起胆子，把脑袋从餐桌下面探了出来：“杀了他！杀了路西尔！你们已经找到了闯入者，快解决他吧！”
    无名氏抿住了嘴，垂眼看向西蒙。
    他手里没有任何凶器，因此西蒙以为他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在无名氏靠近时，西蒙甚至为了示好，往前爬了两步。
    陆希正在警惕离自己较近的几名打手，当他注意到无名氏的动作时，只见那魁梧的男人忽然提起膝盖，抬高了脚，以一种极其可怖的速度和力量砸下，把西蒙的脑袋踩在金属鞋跟和大理石地砖之间。
    西蒙只发出了短促的哼唧，下一秒，他的脑袋就像摔烂的西瓜，“嘭”的一声，鲜红的和泛白的瓤子掺在一起，迸向光滑如镜的地砖。
    西蒙变成了一具无头尸。

 第78章

    早已吓得失去血色的女孩们再次发出尖叫，陆希担心她们跑散，飞快拿出道具“搬家助手”，把占位置的仓库总管甩了出来。
    “都过来！”
    他一边戒备四周的打手，一边抄起道具，把抱头哭喊的少女们收入囊中。然而，轮到最后一名少女时，对方却侧身避开了。
    是那个神情麻木的少女，头顶的名字念作“阿德拉”。阿德拉……
    陆希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喘一声快速后撤。
    阿德拉——在魔族的古语中意为“老鹰”。
    即便有所反应，陆希在这瞬息之间撤退的距离依然不足以躲开迅疾的魔法攻击。阿德拉在他后退的同时张开五指，陆希没有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光芒，那魔法如同声波，猛地与他正面相撞！
    一瞬间，眩晕感如潮水袭来，四肢快速下沉，如同千钧压身。
    紧接着，他的呼吸急促不可控制，心率随之飙升。
    无界迅速恢复匕首形态，在他伏地之时刀尖刺入砖缝，勉力撑住了身体。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意识在魔法的旋涡里沉浮，顽强地抵抗这股怪力。——迷魂术。
    他的伪装技能在魔法压迫下难以维持，身体如同泼墨一般变回了原貌，乌黑的短发被大量汗水浸湿，鸦羽般的睫毛也变得无比湿黏。
    陆希用力甩了甩头，牙齿几乎咬碎。
    “阿德拉，你下手也太重了。”无名氏笑着说，“我们的领主大人有情感障碍，还是个处男，你这样让他怎么受得了？”
    阿德拉无声地靠向无名氏，像一只浮空的幽灵。
    “你总是对柔弱的受害者掉以轻心，领主大人。”
    无名氏在尸体的衣料上擦了擦鞋底，朝黑发领主走来：“巧的是，淘金店捕获猎物的手段，通常是以猎物的模样制造陷阱。”
    陆希抹掉睫毛上的汗水，浑身血液如同奔流的岩浆，几乎煮沸他的神志。
    为了拖延时间，他取出罕见的s级道具“造梦石”——投放之后可形成梦境磁场，将目标封锁至异度空间。
    他抛出道具，流光溢彩的圆石滚落在无名氏脚下，却又在瞬间被弹了回来。
    系统提示：“道具使用失败，目标对梦境免疫。”
    这家伙居然不会做梦。
    无名氏歪了歪脑袋，一脸不解：“这又是什么鬼把戏？”
    他咧开嘴，饶有兴致地蹲在了陆希面前：“让我想想，你有半年多没来找我了吧。怎么，死而复生之后，不需要我了？”
    陆希想要出刀，无名氏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多无情啊，五年前签订契约的时候，你明明那么诚恳。”
    就在这句话之后，系统响起了久违的任务提示，完全在陆希的意料之外：
    “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五。”
    “您发现，领主路西尔与淘金店的主人签订了契约，这很危险——在神明的领地上，与魔鬼订立契约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第37章 美酒与毒药
    魔鬼。
    系统给无名氏的身份下了定义。
    这个词在洛菲尼亚被视为禁忌。它意味着“诅咒”、“灭亡”、“不祥之兆”、“污秽之物”，也就是——陆希从未接触过的，这个世界真正的黑暗。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
    他中了“老鹰”的迷魂术，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令他大汗淋漓，呼吸也愈发困难，几乎难以维持神志。
    少女阿德拉踩着地面的血迹，来到死透了的西蒙男爵身边，开始进食。
    陆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女孩好像变成了巨鹰一般的黑影，尖锐的喙状物一下接一下砸落，发出剁肉似的闷响。
    紧接着，他的视线被无名氏的身影挡住，血腥味顺着男人抬手的动作，迎面扑向陆希。
    “你看起来很顽强，至今没有失去反抗。”无名氏轻轻捏住他的下巴，黑鹰面具陷入阴影之中。
    被触碰的一瞬间，像是电流从体内激烈地窜过，陆希难以控制地发出了一声低喘。
    无名氏的笑意更深了，嘴巴慢慢凑近那只红透了的耳朵：“这次见面，我发现你比以前可爱多了，会英雄救美，还会乔装易容。”
    “但是，为什么你的契约印记不见了？”他把指尖放在陆希的下唇上，来回轻蹭，得到了令他满意的喘息声。
    陆希苍白的皮肤下涌动着异样的潮红，湿漉漉的睫毛紧紧压在眼底。
    他在黑暗中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系统界面，他试着集中精力打开了技能栏，看见治愈技能“不能对自身使用”的属性，就像个笑话，明晃晃叫嚣着它的主人是多么一败涂地。
    他渐渐把意识放在了闪现技能上。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巡防营正在赶来的路上，莱茵很快就能包围这里。
    他可以先摆脱困境，抛下这里的贵族官员。即便在他离开之后，这群人会被淘金店赶尽杀绝，那也是他们作恶的报应。
    阿德拉的吞咽声像一条肥虫在大厅里蠕动，而打手们过于寂静，连呼吸声都难以听见。只有贵族官员们牙关打颤的声音，持续不断地提醒陆希，这里有人活着，他们罪不至死，却无法脱身。
    他的汗水顺着睫毛滑落，沾湿了微微颤抖的嘴角。

 第79章

    无名氏着迷地看着他，粗糙的手掌缓缓向上，顺着漂亮的下颌线，插入汗湿的发隙。
    “契约没了，那就再立一个。”魔鬼轻声说，“你永远是我最心爱的玩具，路西尔。”
    陆希发着抖，握刀的手忽然向下一滑，手掌在刀刃上割出血口。
    无名氏一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陆希已经凭借痛觉刺激，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用初始技能“叩击”一掌拍向无名氏的面门，将狗熊般的男人撞飞出去。
    正在贪婪进食的阿德拉猛地回神，只见自己的主人尚未站稳，黑发青年忽然一跃而起，身影如离弦之箭，漆黑的匕首划过无名氏的咽喉。
    鬼魅般的致命一击！
    陆希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斩断男人的颈骨，无名氏的脑袋瞬间垂落，整个人失衡地砸落在地。
    紧接着，乌骨匕首切换为手枪形态，一下击中了向他扑来的阿德拉。
    阿德拉此刻有一半身体是少女的形态，另一半身体是鹰形的黑影。子弹从黑影中穿过，在震慑这只怪物的同时，击碎了宴会厅的窗户。
    陆希这番挣扎耗光了残存的意志和力气，他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好在玻璃碎裂的下一秒，他听见巡防营的号角。士兵包围了淘金店，莱茵正带人破门而入。
    “嘶，好疼啊……”
    无名氏的脑袋嘎嘎乱颤，说话声却来自另一个方向。一名打手捂住了脖子，发出和无名氏一模一样粗糙沙哑的声音。
    阿德拉闻声，立刻拖拽着破烂凌乱的黑影，飘到了那名打手身边。
    陆希握紧手枪，鲜血不断从指缝滴落。
    他竭力稳住忽明忽暗的视线，看见那人头顶的名字在一阵诡异的扭动之后，变成了三个字——无名氏。
    冷意顺着脊椎刺入大脑。
    陆希看向那个被他杀死的“无名氏”，男人的尸体已经化成浓稠的黏液，混杂着腐坏的黑血以及腥臭的黄脓。
    那一瞬间，陆希仿佛被扼住喉咙，持枪的手不断下沉。
    “你真令我心寒，领主大人。”新诞生的无名氏叹了口气，缓缓转动手腕，“你杀不死我，他们都是我的傀儡。”
    话音刚落，他听见门外传来打斗声，是巡防营的士兵杀到了二楼。
    他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抬脚走向陆希。
    直到这一刻，系统才跳出预示着危险的信号——紧急任务【逃离金窟】等级sss请您迅速逃离魔鬼的掌控！距离任务失败还有30秒！！
    系统要他逃走。
    在他竭力尝试了所有打破僵局的方法之后，系统判定他会失败，并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
    要么走，要么死。
    ——美酒与毒药。
    他突兀地想起白恩的话。
    他根本无力决定他所开启的酒瓶之内，是庆祝胜利的美酒，还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从他走错了第一步开始，一切似乎都成定局。
    迷魂术的影响还在持续，陆希的视线已经晕成一团，像打翻的染缸。
    房间内的贵族们在惨叫，陆希用力闭了闭眼睛，试图看清周遭的情况，却无济于事。
    他仰着头大口喘息，试图攫取氧气以供大脑维持清醒。他要离开这里，必须有足够的意志点击闪现技能，并且念出一个能保证他安全的名字。
    “看看你的样子，路西尔。”
    无名氏站在了他面前，继续像之前那样伸出手，虎口托住领主的下颌，拇指和食指捏紧他的脸颊，稍一用力，那些生理性的津液便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
    他快撑不住了。
    混乱失序的脑海里，陆希拼尽全力，咬住了两个沉甸甸的音节。
    “白恩……”
    然而，在念出名字之后，闪现技能并没有生效。只有任务的倒计时，在闪动两下之后突然消失了。
    陆希颤抖地喘了口气，唇边飘过一粒小小的冰花。
    下一秒，他模糊的视野忽然被铺天盖地的冷白占据，无名氏惊讶地向后闪开，却没防住左手被冻成了僵硬的冰疙瘩。
    阿德拉愤怒地张开羽翼，想要发起进攻。无名氏立刻抓住了她血淋淋的手：“是霜雪族，别乱动。”
    陆希的身体失去支撑，向一侧歪倒，却被一只手掌从后方托住，使他撞进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
    他嗅到了熟悉的冷香，在这弥漫着血腥的房间里，那个人的气息像是漫过身体的冷泉，无比清冽，又被他失衡的感官放大了成百上千倍。
    他迫不及待地接近这种味道，双手攀住了身后人的脖颈，破碎的呼吸在牙关之间进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被触碰的人微微紧绷，右手在陆希后颈凝出一片冰花。
    冷意瞬间刺激了大脑，陆希喘着气停下动作。
    “你中了魔法，忍一忍。”混沌中，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敲击在耳畔，像是石头沉入潭水，缓缓触底。
    陆希恢复了一丝意识。他知道来的人是谁，在他念出“白恩”的那一刻，白恩已经出现在了他身边。
    无名氏退到了宴会厅的另一侧，冻僵的左手正一点一点融化，银蜡般的液体滴落在地砖上，像是古老神明垂落的泪滴。
    他直勾勾地盯着被抢走的“玩具”，缓了片刻才平息自己的怒火。
    阿德拉伏在他肩头，扩散的黑影飘浮乱舞，通体布满冰霜和焦枯的残羽。在霜雪之力的压制下，邪灵的化身难以维持形貌，她完全化成了一团漆黑的影子，笼罩在无名氏的头顶。砰！！

 第80章

    宴会厅的大门被撞开，莱茵带人冲了进来。
    寒气如同掠夺一切生命的风暴，把冲进来的士兵吓了一跳。
    整座宴会厅都被冰霜覆盖了，四壁怒放的冰花如同鬼斧神工的奇观，金色穹顶隐没在寒冰之中，像一枚落进深潭的金币。挥舞利刃的打手被冻成了冰雕，贵族官员们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冻得瑟瑟发抖。
    精灵族青年挺拔的身影立在一片银白之中，侧脸显得冷峻无情，唯有那只揽着领主的手略显温柔。
    “领主大人！”莱茵先一步冲到了陆希身边，其余士兵警惕地形成了包围圈，面朝那位笼罩在黑影中的无名氏。
    莱茵的剑上沾着血，随他挥剑指向敌人，血珠在半空甩落。
    “领主受伤了吗？”莱茵紧紧盯着无名氏。
    白恩没有答话，因为陆希的状态极度不佳，而魔鬼的动作无法预判。
    所有人都很紧张，“未知”是比有形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无名氏一脸阴沉地靠墙而立。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和闯入者对峙，他所盘踞的淘金店被巡防营搅得天翻地覆，这对魔鬼来说，是不可原谅的耻辱。
    但当他把目光落在白恩脸上时，诡异的微笑爬上嘴角。
    “你不该进来的。你会和我一样，失去容身之处。”他阴冷地说，“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留下这句话，无名氏的身体忽然软化变形，化作一滩丑陋的脓水，阿德拉的黑影飞速掠出窗户，在远空发出一声厉啸。
    陆希耳边响起了任务完成的播报，但他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所有音节就像乱糟糟的蜂群，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
    士兵们诧异极了：“那是什么东西？”
    “快看！那些冰雕！”
    那些被冻住的打手纷纷扭曲变形，在冰封的状态下发生爆破，像是玻璃罐中炸开的蝗虫，化作与无名氏一般的秽物。
    “太恶心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邪灵！”
    “都住嘴，快去抓人！”
    莱茵喝止了士兵的议论，命令他们抓捕在场的官员。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官员们痛哭流涕，恨不得跪下来给巡防营的士兵磕头，只盼尽快离开这个恶梦一般的地方。
    莱茵紧张地回头寻找领主，发现他被精灵族青年打横抱起，垂落的手指还在淌血。
    陆希的意识已经十分混乱，但他察觉自己被人抱起，应该是脱离了险境，便颤颤巍巍地摸出了怀里的小皮囊。
    “人……在里面……”陆希的声音细若蚊鸣。
    白恩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示意莱茵：“交给城务所的女官，这里面是淘金店的受害者。”
    莱茵接过小皮囊，看见上面绣着绮丽的花纹，不似任何现存的魔法器具。
    “我先带他回去。”白恩说。
    莱茵点了点头，问道：“这件事要通知圣庙吗？”
    白恩停住脚步，冷冷扫了他一眼：“通知圣庙，不如仔细想想，拥有太阳圣庙的城邦，为什么会频频发生异象。”
    莱茵瞬间怔住了。
    白恩没再给他多余的提示。他抱着领主离开淘金店，上了马车，取来水壶给陆希解渴。
    陆希浑身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再这样下去毫无疑问会脱水休克。而他的嘴唇刚碰到壶嘴，便急切地含住，囫囵吞咽，明显已经失去意识，全靠身体的本能在行动。
    “还撑得住吗？”白恩又在他后颈补了一点冰花。
    陆希两只手搭在他肩上，鼻尖凑到他胸口贪婪地呼吸，头顶朦朦胧胧的声音仿佛在诱导他该往哪个方向袭击。
    他忽然抬起头，晶莹的液体大颗大颗往下滴落，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珠。
    白恩错愕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动作，陆希的牙齿撞上了他的嘴唇，滚烫的胸膛紧贴上前。
    第38章 柯萨河岸
    挂着羽毛风铃的马车在柯萨河岸边停了一整夜。
    车夫先行打道回府，按照首领的吩咐去准备干净的衣物、清淡的餐食以及有着某些特殊用途的药膏。
    初夏的柯萨河温柔而宁静，河岸两侧树木蓊郁。马车落脚之处是一片平坦的花田，山桃草的高枝几乎触及车窗，吐丝的花蕊散发出淡淡香气。
    日升月落，陆希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而荒唐的梦。
    梦的开端很压抑，身体像是坠入了幽暗冰冷的海底，他努力尝试游离，但总会被寒冷的暗流拖住，不断下沉，沉到更深处，难以呼吸。
    随后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温和，清澈，迷人，不断在他耳边呼唤，直至把他捞出深海，抛上了沙滩。他感到身体开始发热，像是晒着太阳，四肢暖洋洋的，想要缠住那个给予他温暖的东西。于是他很热烈，兴奋，放纵自己在暖流中翻滚，像一条欢腾的鱼。
    接着又不好了。他的身体出现了被钳制的痛苦，像是被人按在了砧板上，拿着刀在他身上比划，凉意丝丝蔓延。
    然后是开膛破肚。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在梦里叫出了声，因为那感觉太痛了，是身体深处传来的，携着一股灼热、无法抗衡的力量，将他狠狠贯穿，又不断反复。他应该是惨叫了，他觉得喉咙也很痛。
    在这种惨无人道的痛苦折磨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一点点适应。他慢慢地接受了这种感觉，好像身体里有某种偏好受虐的基因，尝试把这种痛觉转变为欢愉。他的血热了起来，那种晒着太阳的感觉一点点恢复，甚至，更热了。

 第81章

    他被抛到了蛮荒的海岛上，烈日当头，晒得滚烫的海浪拍打在他身上，卷住他的四肢，把他高高抛起，又重重放下。海浪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他甚至听见了礁石崩裂的声音，隆隆作响。
    那感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从中获得了从未尝过的鲜美快感，不知疲倦，没有尽头。
    直到梦的结尾，他头晕目眩，被迫跌入了漆黑的空虚之中。
    很累，却还意犹未尽。
    这场荒唐的旅途在他醒来时彻底结束。微凉的风钻入门缝，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见垂落在手背上的银发。
    手掌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他动了一下手指，听见白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先别动。”
    陆希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试着用手背擦拭睫毛上的水汽。在这之前，他以为这种湿漉漉的睫毛只会出现在白恩脸上。
    一只手从头顶落下，帮他完成了清理视线的动作。
    那只手白皙修长，掌心宽大，沾上亮晶晶的水痕之后，在陆希眼前停留片刻，才缓缓抽离。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这句经典的“事后”台词，像一根鞭子抽打在陆希的末梢神经。他从迷茫中拽回了一丝神志，恍惚地睁大眼睛。
    白恩抚摸了一下他的脸：“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
    陆希循声转过头，看见白恩斜倚在车窗之下，背靠厢壁，一只胳膊撑在座椅上。他的衬衣只有一半披在肩头，另一半肩膀和胸膛就那么裸着，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线条完美的肌肉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这画面让陆希的心脏猛跳一下。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同样赤着身子，身下铺着一张兽皮，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竟就这样姿态安逸地枕在白恩腿上。
    他的心开始疯狂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白恩看到他迅速泛红的脸颊，眉梢忍不住扬了一下：“还记得。”
    “完全不……”陆希一开口，嗓音异常沙哑。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面色难堪。
    他现在深深怀疑自己可能真的大喊大叫了一个晚上。
    白恩垂眼望着他，轻抚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安静的氛围就这样持续了大约五分钟，陆希道：“……有点渴。”
    白恩捞过座椅上的水壶，另一只手托住陆希的后背。陆希借力坐起身，毛毯从胸前滑落，露出皮肤上斑驳的紫红色印记，接着，隐秘之处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浑身一僵。
    白恩把水壶放进他手里，沉默而认真地观察他的表情。
    陆希强作镇定，拧开了壶盖，但就在他仰头准备喝水时，一大股温热的液体从刚才传来刺痛的部位涌出，让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白恩立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我知道这件事不合时宜，但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像是在为他的趁火打劫而道歉，但毫无诚意。
    陆希喘了两口气，竭力稳住呼吸，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脑袋拔出来，闭着眼睛接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是被人上这件事。
    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喝光了半壶水，重新恢复镇静。
    白恩挑起他的下巴，轻轻吻去他唇上的水渍，又撤开一段距离，仔细打量他的眼睛。依旧是黑亮的，令人安心的眼睛。
    临近正午的阳光把马车烤得暖烘烘的，河面刮来的微风又挟着清凉，这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很舒适。
    对于身心俱疲的陆希而言，不得不承认，白恩很会挑地方。
    不过也许是他的状况已经不允许马车继续行驶了。陆希暗暗猜测，白恩也可能是迫不得已把马车就近停靠，为了帮他纾解魔法造成的煎熬。
    想到这，陆希又有点难过。
    他的第一次居然是魔法导致的，而且他毫无记忆，更别提享受。
    半个钟头后，他在白恩的帮助下清理了身体，涂抹药膏，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吃午餐。
    这期间白恩向他叙述了淘金店最后的状况。店主和“老鹰”逃跑了，被绑架的受害者们获得解救，被送到诊所医治。
    现在整个黑市都处于停业状态，被巡防营看得很严。城务所关押了那些参与宴会的官员，包括罗赛。莱茵则发动了边境驻军的力量，满城搜索可疑人员。
    圣庙也得到了消息，因为怠于履职，他们从上到下风声鹤唳，维克斯估计正在忙着撰写自查报告。
    陆希小口咬着馒头，时不时瞥一眼正在钓鱼的精灵族青年。
    他的系统聊天消息已经达到了“30+”，全是瑞迦发送的火星文，变着法子催促他返回城堡。陆希只回了一句“马上”，他还想和白恩多待一会儿。
    鉴于白恩没有询问他出现在淘金店的原因，陆希也不好向他发问。
    陆希索性跳过这一步，直接询问魔鬼的来历：“小白，你知道淘金店的老板是什么来头吗？”
    “我不知道。”
    出乎意料，一向可靠的部落首领居然回答他不知道。
    陆希一时没能接上话，白恩又说：“我不会在未知的情况下盲目行动，走错一步，就可能葬送性命。”
    陆希被他噎住了。
    这句话明明白白在指责陆希行事莽撞。
    这一点，虽然不甘，但陆希无话可说。

 第82章

    “猎风行动”只是个a级任务，陆希以为，就像他完成过的许多个那样，即便有难度，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但他从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当两个a级任务交汇重叠，它所带来的挑战也许远远超出他的预估。
    而“猎风行动”和“暴君的秘辛”意外重合了。
    它们的关键环节都落在淘金店，那里发生的一切，都与陆希前期的调查结果大相径庭。他明明注意到了这一点，却还是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进入了宴会厅。
    对于自己的失误，陆希一向坦率接受。
    可是，要说不委屈，那也是假的。
    陆希之所以决定行动，是因为白恩的部落受到了威胁。
    大主教揪着精灵族“偷运晶矿”的事情不放，早晚会查出端倪。如果陆希能赶在这之前，查出官员贪污腐败、侵吞晶矿的证据，那么即便白恩牵扯其中，陆希也可以为他脱罪。
    他甚至想好了理由——“白恩的商队只是受雇运货，并不清楚那些晶矿的来源。”
    但是现在，证据到手了，他却受到了他想要保护的人的指责。
    陆希低头咬着馒头，胸口有些发闷。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这期间只有潺潺的水声。白恩钓了一条鱼上来，是一条瘦瘦小小的草鱼，看起来营养不良。
    陆希皱了皱鼻子：“放了它，我不想养鱼了。”
    白恩轻轻看了他一眼，听话地把倒霉蛋扔回河里。
    片刻后，白恩收起鱼竿，屈膝坐在陆希身边。
    精灵族蜕变以后身材高大，尤其是霜雪族，书中有记载的最高记录达到两米五，简直快赶上巨人了。
    当然，也有一生都很小巧的精灵。譬如血统来自兔子、山雀或者其他一些小型动物的精灵。除此之外，根源于自然植物以及大型动物、冷血动物的精灵，蜕变后身高普遍超过魔族。
    陆希引以为傲的一米八，在白恩面前忽然显得精致可爱起来。
    白恩不着痕迹地打量陆希那头微卷的黑发，发顶藏着一个小旋儿，那周围的头发微微翘起，在风中摇摆。
    “我交给你的那份名单，”白恩说，“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他们都非善类，在处理政务时遇见，要提高警惕。”
    陆希回答：“嗯。”
    “你生气了？”白恩问。
    陆希摇头：“没有。你又没说错，是我盲目了。”
    白恩慢慢地把一条胳膊撑在陆希身后，贴着他的脊背：“但是你看起来生气了，你的心情，会写在脸上。”
    陆希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
    他还能说什么？说白恩瞒着他造枪，瞒着他侵吞晶矿，瞒着他在淘金店交易？陆希利用阿鲁和罗赛的身份得知这些，也算是种欺骗，没法拿到明面上说。
    他的腮帮子被馒头撑起来，看起来像只暴饮暴食的豚鼠。
    白恩还想再开口，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匹军马从河堤上跃过，马背上的年轻人身型精干，有着一头朝气蓬勃的红色短发。
    是莱茵的副手，名叫柯诺，地地道道的柯萨德人。
    柯诺把马停在五米外，跳下马背，快步走到陆希面前，行了军礼。
    “领主大人，监察官请您立刻返回城堡，商议要事。”他说话时飞快扫了一眼白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陆希没有注意他的微表情，柯诺说话时，他正吃力地撑着石头站起来。
    白恩从背后扶住陆希，替他回答：“我会把他送回城堡。”
    柯诺的神色明显更加不悦了。他说：“我带了另外一匹马，在河堤上，领主大人可以同我一起。”
    陆希顿了一下，耳根发热：“嗯，辛苦你了，但我还是坐马车吧。”
    他现在这副样子，在马背上颠两下可能会散架。
    柯诺毕竟年轻气盛，话憋在嘴里不吐不快：“领主大人，恕我直言，昨天有目击者证明，您出事之前，白恩已经在淘金店的暗场了。”
    陆希抬头看向他。
    柯诺道：“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任您一个人进入宴会厅？我相信换成任何一个护卫在场，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呃，不怪他。”陆希颇为尴尬地解释，“他不知道我在宴会厅。”
    “我知道。”白恩突然说。
    陆希惊讶地张了张嘴。
    白恩盯着年轻副手的眼睛，冷冰冰地说：“换成其他护卫能怎么样，跟着他进去送死？”
    柯诺一下被他惹火了，大声道：“领主待你不薄，你们精灵族现今拥有的一切，都来自领主大人的恩赐！你居然因为怕死，就眼睁睁让领主一个人步入危险之中，简直忘恩负义！”
    “柯诺，”陆希打断他，“是白恩救了我，他进去了。”
    不管白恩最初怎么想，他最终还是进入宴会厅了。
    陆希不想深究，拍了拍柯诺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第39章 霜雪的幼苗
    白恩亲自驾车，把领主送回了城堡。
    瑞迦和伊尔林一直在门廊下等待，直到亲眼看见陆希全须全尾的走下马车，瑞迦才放松了紧绷的脸，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陆希远远朝他挥了挥手，转头问白恩：“一起来吗？”
    白恩道：“族中有事，我要回去了。”

 第83章

    陆希低头想了想。
    他的面颊在阳光下透着粉，俊挺的鼻梁在嘴唇上方投下淡影，浓密的睫毛像是黑天鹅的翅膀，温柔地低垂。
    白恩从车架上俯身，靠近他的耳朵：“晚上再来找你。”
    陆希瞬间脸红：“我没想这个。只是，我们会商讨接下来的调查方案，涉及你给我的名单，你不想参加吗？”
    白恩一脸正经：“我也是这个意思，晚上来找你商量。”
    陆希眯起眼睛，气闷地一挥手：“好，你走吧。”
    白恩轻笑一声，偏头亲吻了他的耳朵。
    马车离开之后，陆希迎来了瑞迦老母亲般的关怀：“那是谁？男朋友？谈了多久？谁在上面？”
    陆希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伊尔林在一旁冷淡地说：“我打赌领主在下面。”
    陆希万万没想到这话能接。
    瑞迦：“唔唔唔？”为什么？
    伊尔林露出了一点阴暗的表情：“一个胸襟宽广的男人，会强迫我向一条鱼道歉吗？他的气质更适合做承受方，被狠狠干到哭为止。”
    陆希震惊地看着这位姿态端庄的伯爵小姐。
    伊尔林回望他：“不好意思，我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陆希几乎被她吓哭。
    瑞迦飞快地捂住了伊尔林的嘴，救场道：“玩笑话玩笑话！我们进去说吧！”
    白恩的马车没有返回精灵族营地，而是一路向西，跨过柯萨河大桥之后，来到了城邦西部的丘陵。
    这片地方挨着黑暗森林“戈若拉”，人迹罕至，丘陵之间的山谷乱石嶙峋，乍一看毫无规律，但是精通魔法的人经过推敲，可以从中看出一个巧妙的空间法阵，名为“石门”。
    精灵族的军队就藏身其中。
    白恩停下马车，独自走入乱石之中，脚步迅疾地踏过七块石头，身影凭空一闪，瞬间从山谷地带落在了一片宽阔的草场上。
    维奥长老早已在等他了。
    白恩向他微微颔首，迈步走向一顶军帐。
    还没进入帐内，莫禾的声音就像炮竹一样传出来：“我就说他疯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情况！霜雪树的幼苗还没成型，他就那么正面对上魔鬼，万一受伤怎么办？树苗死了他都没地方哭！”
    另外一个温和的声音劝导他：“少说两句，殿下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他被路西尔迷晕了！”
    莫禾两条胳膊抱在胸前，还欲再说，忽然听见门口有人行礼：“殿下！”
    他转过头，看见面色清冷的部落首领走进帐内。
    沙兰靠在木头椅子上，上半身缠满了绷带，看到白恩时想要起身，被对方抬手制止了。
    莫禾黑着脸，低头叫了一声：“白恩哥哥。”
    白恩无视了他，径直走向帐篷中央的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只圆柱形的水晶罩，半人高，顶部呈拱形，整体形似鸟笼。
    透过水晶罩，可以看见内部晶莹剔透的冰花，以及位于底部土壤中央的一颗小小幼苗，银白色，柔嫩的细茎弯曲着，像是小草耷拉着脑袋。
    白恩靠近时，嫩芽一点点支棱起来，愉快地晃动。
    他把手放在水晶表面，冰花从他指尖蔓延，填补了一些空隙。
    莫禾幽怨地盯着小树苗，低声说：“它昨晚吓坏了，一直发抖。”
    白恩道：“现在没事了。”
    沙兰沉了口气，从旁提醒：“莫禾也是担心您。您既然选择了转移本体，就一定要小心谨慎，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而且幼苗很脆弱，不能被任何污秽的力量污染。”
    白恩点头：“我没有和魔鬼交手，它应该有所顾虑，逃走了。”
    维奥长老走到水晶罩的另一边，面色也是少有的凝重：“这确实不是开玩笑，殿下，您在做出选择之前，要考虑自身的情况，还有整个部落的处境。”
    白恩垂眼望着幼苗，没有说话。
    维奥叹了口气：“您最初去淘金店做交易，我就应该阻止您。”
    莫禾听到这话，又开始打抱不平：“白恩哥哥也是为了兵器材料，那里风险大，回报也很高，不然我们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发展起来？说到底，这件事都是路西尔闯的祸。”
    沙兰问：“他怎么会突然去淘金店？”
    白恩转身：“是我给了他一份名单。”
    沙兰惊讶地扬起眉毛。
    维奥警惕地追问：“什么名单？”
    “非法走私晶矿的官员。”白恩道，“我在交易中收集的名单，他们会对城邦造成长久地危害，领主应该知道这件事。”
    “糊涂！”维奥快步走到他面前，面带愠色，“柯萨德未来成什么样，和您有什么关系？您这样简直是在暴露自己，暴露整个部落的计划！”
    沙兰忧虑地直起身：“殿下，您是认真的吗？”
    莫禾也吓了一跳：“您疯了，怎么什么都告诉他？”
    一连串质问接踵而来，白恩的眉梢微微抽搐，面色冷沉。
    “你们凭什么认为，他一定会对我造成威胁？”白恩扫视着帐篷里的人，太阳穴隐隐跳动。
    他作为部落首领，肩上的重担他再清楚不过。可为什么这些人，总要他小心谨慎，保持戒备，不断向领主索取，却不能做出一点点回报的举动？
    白恩感到窒息。

 第84章

    他现在只后悔自己没有跟着陆希走进那扇门，在魔鬼出现的第一时间保护他，把他护在身后。
    沙兰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正准备试着缓和气氛，莫禾却自顾自地抱怨：“任何人都不能轻信，您应该最清楚这个道理。”
    白恩倏地将目光转向他，眼中似有暴雪：“是，我当初如果没有轻信白笙，把你从鬼门关捞回来，你现在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莫禾一下愣住了。
    沙兰急忙说：“都过去了，殿下，新造的兵器到了，您去看看？”
    维奥长老轻咳一声，掀开了帐帘：“这边走，殿下。”
    白恩冷着脸，和维奥一起离开了军帐。
    莫禾在原地愣了许久，眼眶越来越红。
    沙兰柔声安慰：“殿下说的是气话，别往心里去。”
    莫禾颤声道：“他是后悔救我了吗？”
    “不是，殿下绝对没……”
    “他当初如果不救我，就不会落下把柄，被白笙诬陷，遭受断骨之痛！”莫禾呼吸急促地说，“也不会被流放驱逐，受人欺凌！”
    沙兰摇头：“你的事只是个幌子，大家都知道。”
    莫禾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双肩发颤。
    半晌，他咬着牙说：“我们得到消息以后，在这里守了一晚上，生怕幼苗摧折。他却为了路西尔凶我，我不明白……”
    沙兰轻轻叹了口气，略显苍白的手放在膝头拍了拍：“过来吧，摸摸就好了。”
    莫禾板着脸，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把脑袋放在沙兰的腿上。
    沙兰摸了摸他的脑袋，食指温柔地在他微微凸起的颈骨上画圈。
    “需要唱歌吗？”沙兰问。
    莫禾哼了一声，闷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才十五岁，也不大。”
    莫禾把脸埋住，没再说话。
    他不明白，柯萨德的领主到底给白恩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如果能找到路西尔的把柄，证明那家伙不可信，也许白恩就会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么想着，莫禾暗暗做出了计划。
    城堡这边，领主和监察官交换了情报，汇总证据，麻利地拟好处理腐败官员的意见书，准备递交城务所。
    当然，最后的处理结果还是领主说了算。
    陆希冒险收集的录音证据，激活了瑞迦的任务进度，他现在得到了与陆希相同的十人名单，其中西蒙男爵殒命，另外两人因参加宴会被捕，还剩七个人需要调查。
    瑞迦和伊尔林在城邦比较面生，陆希把暗访的任务交给他们，顺便动用了自己前期做声望任务积攒的人脉，大范围展开线索举报。
    此外，参与宴会的官员落马之后，柯萨德的政务体系出现了瘫痪，陆希得抓紧时间填补空缺。他和管家抱着人事档案研究了一下午，选出几名基层事务所的官员，派人通知他们做好准备，翌日来领主城堡面试。
    就这样忙到了晚餐之后，陆希从城邦图书馆调阅的书籍送到了，是关于魔鬼的记录，他想从中寻找无名氏的信息。
    他抱着书回到卧室，趴在床上看，但没过多久就眯着眼睛睡着了。
    直到系统播报像闹铃一样响起——
    “任务‘逃离金窟’奖励已到账，您已获得技能‘领主的铠甲’，道具‘防御手环’。”
    陆希拧起眉头，捂住了耳朵，但根本无法阻止系统发癫：
    “领主的铠甲——太阳神的庇佑使我免疫一切伤害！放马过来吧，我的敌人们！”
    “使用该技能，可获得持续时间为三秒的防御屏障，期间免疫一切魔法和物理伤害。提示，请准确预判敌人的攻击，避免因技能冷却而错过重要的防御时机。”
    “防御手环——s级防护道具，佩戴之后可获得防御增益，削减自身受到的魔法伤害。敌人等级越高，削减程度越低。”
    陆希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忍不住哼笑一声。
    这次的奖励真是充满了求生欲，看来系统终于发现了他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菜鸡。
    他点开道具栏看了一眼，把那只银色手环捞出来戴上。
    手环大约两指宽，金属质地，雕刻成羽毛状，就像一根弯曲的银色羽毛扣在手腕上。别提，还挺好看。
    陆希盯着看了一阵，莫名觉得这玩意更适合白恩。
    精灵族经常用羽毛做装饰，白恩的耳朵也是羽毛状的。
    陆希翻了个身，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点开瑞迦发送的消息。
    瑞迦：哥，我今晚和伊尔林住在城南的温泉旅馆了，这里居然有包子！韭菜鸡蛋馅的！我明天给你带几个，勿念。
    陆希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小子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度假的。
    他回复：好，注意安全。
    过了会儿又补充：包子不用带了，那是我交老板做的。
    瑞迦立刻回了一个“666”。
    陆希关掉界面，翻身下床，忽然听见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觉得那声音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在外墙游蹿。由于才经历过淘金店的恶战，陆希十分警惕，一边从道具栏里抽出无界，一边贴着墙走到窗户一侧。
    卧室内没有点蜡烛，十分昏暗，屋外的月光却很明亮，足以让他隐入黑暗中，静待那声音靠近。

 第85章

    片刻后，未锁的窗户“吱”的一声开了条缝。
    陆希屏住呼吸，听见一个少年般的声音嘀咕道：“太好了，没人。”
    他正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就见月光投下的影子发生了变化。一道细长如树枝的影子不断拉伸，成了一个人形，那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又把脑袋往里探。
    陆希看到一撮金毛，下意识叫道：“莫禾？”
    来人吓得几乎弹起来，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去。
    陆希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试图扒住窗框的手，用力一拽，金发少年险险地挂在窗外，瞪圆了眼睛。
    这动静着实大了些。陆希抓住他的同时，看见庭院里的护卫挥动火把，就要朝上看。莫禾一个激灵，变回了小蛇，“嗖”地钻入陆希的袖子。
    “领主大人？”护卫看见窗边的领主，询问道，“您有吩咐吗？”
    “……没有。”
    陆希摆摆手，被冰冷爬行的触感刺激得一哆嗦，转身关上了窗户。
    莫禾顺着他的衣袍掉在地上，急急要爬走，陆希喊道：“来都来了，怕什么？”
    小蛇僵在墙角，缓缓转过脑袋，呲出两颗毒牙。
    【作者有话说】
    莫禾：敢动手，咬你哦。
    第40章 夜话旧事
    通体沙黄的小蛇盘踞在墙角，眼睛上方那对尖角像两把小刀，恐吓似的对准了陆希。
    陆希终于明白这位刺客能在庆典上逃脱、货船上失踪的原因了——他是一条蛇，一条身形灵活、毒性生猛的角蝰。
    陆希体验过一回蛇毒，有点应激，下意识后退半步，两手微抬：“冷静，我没恶意。”
    “胆小鬼。”莫禾骂了一句。
    陆希坦然接受鄙视，刚要说话，婢女敲响了房门：“领主大人，白恩先生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
    陆希看向小蛇圆溜溜的金色眼睛，朝门外道：“请他上来吧。”
    莫禾立刻弓起身子，呲牙威胁他：“把窗户打开，放我出去。”
    “不想见见你的白恩哥哥吗？”陆希挑眉，“先告诉我，你来干什么？”
    小蛇左右晃着脑袋，那气呼呼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变成一头牛，用两只角把陆希创飞。
    “不说就不让走。”陆希强调。
    “不让走我咬死你。”莫禾恐吓。
    “行。”陆希撸起袖子，把胳膊往前伸，“咬吧，小白来了一看牙印，就知道是你。”
    莫禾气得快要打结了。
    就在两人对峙的功夫，白恩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轻轻敲门。
    陆希兴高采烈地说：“请进！”
    话音未落，莫禾就像一道闪电，“咻”一声钻到了床底下。
    精灵族青年推门而入，陆希正弯腰朝床下看。
    “在找什么？”白恩问。
    莫禾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瞪圆了两只浅金色的眼睛，朝陆希露出阴森森的杀意。这一幕让陆希感觉自己可能真的会被咬。
    他叹了口气，直起腰：“没什么，我想点蜡烛，找不到火柴了。”
    白恩熟练地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火柴，点亮了蜡烛。
    陆希这才注意到他的衣着。
    一件宽松的灯笼袖衬衣，就像他最初居住在城堡时穿的那样，颇具垂感的丝质面料随着动作晃动，看起来优雅又清凉。
    白恩看见床上摊开的书，道：“你在查魔鬼的资料。”
    “唔，我想知道淘金店老板的来历。”陆希绕过床尾，一只手撑在床边，把书捞到面前。
    “这上面说，魔鬼来自逝者的执念，和邪灵相似。但它更强大，几乎要上百个惨死的亡灵凝聚在一起，才能创造魔鬼的雏形。”
    陆希随意翻了几页，忽然感到一只手从腰间环过，紧接着耳朵被微凉的嘴唇贴住，白恩的声音近在咫尺。
    “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吧。”低沉又暧昧。
    陆希觉得不妙，这位年轻人食髓知味，好像又有了需求。
    说好的晚上来谈正事？
    果然不能相信男人的嘴。虽然陆希也是男人。
    他果断按住白恩的手，想把他从身边剥离，谁知白恩忽然转身坐在了床上，顺手一带，把陆希放在了自己腿上。
    像一只大型食肉动物束缚住猎物，在进食之前想要戏弄一番。
    陆希想到床下那位小朋友，急忙卡住白恩的手腕，用了个标准的近身搏斗时挣脱对手的动作，从他身边滑开了。
    白恩轻轻喘息，目光深沉地望着他。
    陆希道：“改天吧，我……还不太舒服。”
    白恩静了片刻，微微颔首：“抱歉，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也用不着道歉。”陆希见他一脸认真，反而有点想笑，“部落的事处理得怎么样？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我也许能帮忙？”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床下那团小小的黑影像弹簧一样跳动了一下。
    白恩道：“一切顺利。”
    陆希点了点头，又问：“想吃点什么吗？”
    “吃过了，不饿。”
    陆希尽量寻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好给莫禾提供逃跑的机会。
    白恩望着黑发领主的脸，眼底流淌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温柔。他总能在陆希身边找到一种回家的感觉，尽管“家”这个词，已经从他生命里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86章

    陆希最后又把话题绕回了“魔鬼”上。
    他很介意无名氏的那句“五年前的契约”，这意味着原主路西尔打破了洛菲尼亚的禁令，与魔鬼有所瓜葛。
    这件事如果捅出去，即便是洛菲尼亚的圣皇也保不住他。
    白恩坐在床边，还是没忍住把他捞进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嗓音沉甸甸的：“这件事查书没用，如果是大规模的死亡事件，也许会被镇压。”
    陆希觉得这家伙变得黏糊糊的。
    好像有了切实的肌肤之亲以后，白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总是不经他同意就搂搂抱抱。有些任性，又有些可爱。
    陆希被他抱着躺在了床上，肢体相交之处酥酥软软的，好像浑身细胞都在放松享受，连呼吸都变得困顿安逸。
    白恩怀里很舒服。
    雪之精灵的体温像夏日的河水，微凉中带着暖意。
    白恩忽然说：“十年前，我曾来过这里。”
    陆希把脑袋贴在他怀里：“十年前，你才十岁。”
    “嗯，我在雪银之崖接到神谕，要我前往烁金之土寻找太阳神的后裔。”白恩道，“于是我顺着指引，来到魔族的土地，却赶上了史无前例的动荡——内陆暴乱。”
    起初，白恩以为，神谕所指的太阳神后裔就是先圣皇。但当他抵达烁金之土的都城时，先圣皇已薨逝，而下一任掌权者并未觉醒神力。
    他面见了新圣皇路德维，并请求会见另一位皇子，路西尔。不巧的是，那段时间路西尔被叛军绑架了，白恩没能见到他。
    说完这些，白恩的声音沉了沉，像是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他说：“等我回到雪银之崖，才发现家里也发生了变故。”
    ——霜雪树扭曲了。
    那是精灵族的神树，在无色神的庇护下，霜雪树如擎天之柱，千年不衰。
    但当外出游历的白恩归来，却发现神树扭曲了，支撑南极天幕的银色枝干仿佛被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腰。
    雪之圣主把这一切归咎于守护神树的雪蛇一族，按照律法将他们处死，以息神怒。白恩为他们求情，却被无视，他只能竭力在暗中救下了雪蛇一族最小的孩子，莫禾。
    白恩说，那孩子是雪蛇与沙蛇的后代，继承了沙蛇的外形，不易被人发现。他把莫禾藏在袖子里，带出混乱的刑场。
    被处决的人少了一个，这当然引起了雪之圣主的注意。但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了，白恩以为，这是雪之圣主对他的默许和宽容。
    “直到十六岁，我获得了无色神的赋权。”
    白恩淡漠地说：“雪之圣主旧事重提，我因此被冠以欺君谋逆的罪名，斩断麟骨，困入深渊。那时我才知道，他对我的疼爱，全都是陷阱。”
    陆希的呼吸颤了颤。
    他缓慢地抬起手，搂住了白恩的腰。
    这个夜晚很寂静，连虫鸣都没有。窗外的夜色是那么浓郁，连月光也被渐渐混浊的云彩遮蔽，唯有燃过一半的蜡烛还在招摇。
    陆希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轻抚白恩的后背，指节在他的脊骨上缓缓移动，从上到下，温柔地重复。
    他的主线任务出现了新进度。
    那个被他搁置的“雪银风暴”——在雪银之崖的诞辰到来之前，查清雪之圣子被流放的真相——完成度已达百分之五十，系统正在合成事件详情，一字一句几乎和白恩倾诉的内容重合。
    这是白恩被流放的导火索，根源在于无色神的赋权。
    雪之圣主似乎在忌惮他，因为只有被神明赋权的人才能成为统治者。
    陆希沉默片刻，轻声说：“小白，我能问一下，雪之圣主……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白恩没有迟疑：“他是我哥哥。”
    听到“哥哥”一词，陆希很突然地想到，半年前在精灵族营地的靶场边，他曾开玩笑地要白恩叫他哥哥，那时白恩的表情很抗拒，他还以为白恩是个很严肃的、不能随便开玩笑的人。
    原来有些词，对白恩来说是伤疤，一触碰就会流血。
    他又把白恩抱紧了一些，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白恩低下头，亲吻他柔软的黑发。
    “领主大人，睡吧。”
    白恩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就好像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承受不住，需要找一个人发泄。又好像陆希刚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倾听者，白恩无法再向他隐藏一丝一毫的秘密。
    “你要复仇吗？”陆希突然问。
    白恩微微凝眉，道：“我要给我的族人讨回栖身之处，也要找回我遗失的麟骨。”
    所以答案是肯定的。
    陆希不用问也知道，白恩囤积兵力是为了什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与白恩接吻。
    他的手不断向上，环住了白恩的脖子，亲吻的样子很笨拙，也很执拗。
    白恩托住他的后脑，手指在发隙中摩挲。
    夜风熄灭了蜡烛，窗外又响起夜莺的啼鸣，婉转似竹笛清奏。
    陆希毫无顾虑地亲吻他，以最热烈地方式拥抱他，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填补白恩生命中那条淌血的伤口。
    白恩翻身扣住了他的手腕，手指一点点滑入他的指缝，很快占据了亲吻的主导权。他的耳羽舒展开，又向下收拢，像一对翅膀要抱住陆希的脑袋，柔软的羽毛从陆希耳边擦过，换来更加急切的喘息。

 第87章

    片刻后，白恩主动与他拉开了距离。
    月光从云头浮现，交错的呼吸缠着绵绵的情意。陆希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双冰蓝色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白恩克制道：“是你说，改天。”
    陆希回过神，用手背遮着眼睛笑了一声。
    他翻滚一圈到了床边，探头朝床底看。小蛇早已没了踪影。
    他又翻回来，滚到了白恩怀里。
    “我改主意了。”他说，“我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白恩的眼神忽然雾沉沉的，没有言语，短暂地喘息之后再次压住了陆希。
    衣物剥离的速度比陆希预想的快了几倍，微凉的丝质衬衣很快挨住了陆希的胸口。白恩轻缓地抚摸昨夜留下的指印，眉心微动。
    “这次会轻一点。”白恩兀自承诺。
    “我都行。”陆希信心十足。
    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白恩望着他，雪白的翅耳再次舒展开。
    床帏之上无声地蔓延开银白的冰花，“啪”的一声，床帏的系带垂落，夹杂冰晶的冷风卷着帷幔合拢，陆希诧异地左右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视野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唯有白恩的眼睛，像是夜里的狼，幽幽闪烁。
    【作者有话说】
    陆小希很快会为自己的盲目自信付出代价
    第41章 三山遗孤
    翌日清晨，婢女推着餐车进门时，领主大人还缩在被窝里，把自己团成了一颗圆滚滚的松球。
    薇薇把四轮餐车停靠在床边，帮他倒了一杯热牛奶。
    “白恩先生已经离开了。”她试探着说，“他走之前叮嘱我把早餐送上来，要您趁热吃，暖暖胃。”
    床上的松球耸动了一下，过了好一阵，陆希才把脑袋露出来。
    薇薇看见他红通通的眼睛，立刻乖巧噤声。
    陆希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一条胳膊伸出来，支起自己的身体。他披着白恩的衬衣，白恩则把之前留在这的长袍穿走了。他的衬衣敞开着，胸前斑驳的印记简直没眼看，像是被人打了一通。
    薇薇飞快收敛目光，把牛奶递过去。
    陆希头顶阴云密布，目光则略显呆滞。从昨天夜里被白恩弄出眼泪开始，他就非常后悔自己的一时兴起。
    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白恩被欲望冲昏头的时候根本没有一点点自制力，成年霜雪族的力量如同猛兽。说好的轻一点，结果那家伙全然放飞了，甚至把陆希的哀求当作助兴，越求他越用力。
    以至于陆希早上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滚。”
    陆希从没有这么不温和地对待过身边的人。
    白恩很圆润地“滚”了，走之前还给他摘了一捧小雏菊插在花瓶里。
    陆希觉得伊尔林的嘴可能开了光，或者说，她的诅咒应验了。
    薇薇小心翼翼地观察领主的表情，接回杯子之后，又给他撑起小餐桌，摆好三明治和水果。
    陆希在饭后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今天可能是下不了床了，于是颓废地靠在床头翻书，坐了片刻还是不舒服，又让薇薇帮忙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屁股下面和腰后。
    护卫队长大踏步前来汇报工作时，被领主脆弱的模样吓了一跳。
    “您生病了吗？”莱茵关切地问。
    “生了过于自信的病。”陆希全身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一脸冷漠，“说正事，黑市现在情况如何？”
    莱茵立正道：“按照前期的计划，正在开展肃清行动。我们在淘金店的受害者中，没有找到麦乐和他的妹妹，城内也没搜到。”
    陆希问：“周边的村庄搜了吗？”
    “正在排查。”
    莱茵把一沓资料递给陆希：“这是淘金店受害者的证词，有一些关于‘老鹰’的线索，其他是官员的供词。”
    “维克斯的报告还没交给我。”陆希说，“让魔鬼潜伏在城邦这么久，身为大主教，他没有一点要说的吗？”
    提到这个，莱茵也非常生气：“我看到圣庙派出信使前往都城了，领主大人，维克斯那家伙不好好履职，出了问题就去找圣皇告状，您应该参他一本！”
    陆希沉着脸，翻看资料。
    从受害者们的证词来看，“老鹰”阿德拉一直是少女的模样。但是，陆希记得他救下的那名少年，麦乐，曾对他说“老鹰”是个男人。
    这导致陆希在进入宴会厅以后，对少女们放松了警惕，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阿德拉”这个词的含义。
    他不禁怀疑麦乐的真实身份。
    如果麦乐是有意误导他，那么从他踏入黑市的第一步开始，一切都在淘金店老板的掌控之中。他被狠狠地将了一军。
    可魔鬼的目的是什么呢？
    陆希仔细翻看资料，发现受害者们全部来自柯萨德以外的地区。被捕官员们的供词也说，他们不被允许买卖柯萨德本地的保护级魔兽或灵草，而且通过淘金店走私货物赚来的收益，要拿出三成交给淘金店的老板。
    看起来，无名氏在保护柯萨德本地的资产，同时疯狂从外部敛财。
    这让陆希又想到了原主与魔鬼的契约。
    他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对莱茵说：“继续搜查可疑人员，尤其要注意左撇子、嗓音沙哑的人。”
    “另外，如果监察官需要帮助，随时给他提供支援。”

 第88章

    莱茵大声道：“是！”
    “你可以去忙了，帮我把管家叫来。”
    莱茵离开后不久，黑色小贵宾活蹦乱跳地冲进来，从陆希的床底下叼出了一条内裤。陆希脸色一青，挣扎着下床去逮它。
    那是昨夜被白恩撕烂的衣物之一。白恩在离开之前帮陆希清理了身体，给他换上干净的衣物，但是忘了收拾床下的残局。小狗灵敏地蹦到沙发上，抻了抻爪子，把那团布料垫在了屁股底下。
    陆希拎着它的后颈皮，飞快把那团见不得人的东西夺了回来。
    管家伊森进门时，就看见领主光着两条腿，蹲在沙发前，慌慌张张地把什么塞进垃圾桶。
    伊森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形象。
    陆希火速钻回到被窝里，后知后觉地感到屁股疼。
    哈皮“汪汪”一声，示意他的主人可以坐在沙发上，它已经暖热了一小块。
    伊森对小家伙笑了笑，忽视了它的邀请，走到陆希身边：“领主大人，您找我。”
    陆希点头：“作为圣庭总教，你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五年前是否发生过什么惨案，死了上百人的那种？”
    伊森淡淡看了一眼床头的书。
    “我在调查淘金店的主人。”陆希道，“你也是五年前来到柯萨德的，难道你没有注意过黑市的变化？”
    “黑市的变化是您带来的，不是么。”伊森平静地望着他。
    陆希嘴唇微张，向后靠进枕头。
    两人对视片刻，陆希把腿往里挪了一些，用下巴指了指床边：“坐下说。”
    伊森侧身坐下了。哈皮见状，飞快地舍弃了它捂热的沙发，蹦跶两下，跳到了床上，肆无忌惮地用牙齿撕扯陆希的枕头。
    陆希按住哈皮的狗头，撸了一把：“你从来不管它，它都被你惯坏了。”
    伊森招了招手，把哈皮唤到了自己怀里。
    “我不想管。”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即便我插手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可能让自己付出代价。”
    陆希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受到过什么打击？”
    伊森又阴沉起来：“我受到最大的打击，就是在柯萨德没完没了地工作。”
    “我可以让你退休。”陆希说，“但你得帮我找到淘金店的老板，还有它的宠物鸟阿德拉。”
    伊森冷冰冰地看着他：“那我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您不可能找到它，魔鬼的行踪是无法探知的，除非它主动来找您。”
    “那我怎么才能消灭它？”
    “消灭它？”伊森轻嗤一声，“您可以去问问太阳神，如果祂愿意赐您神力，那么您就能镇压魔鬼。”
    陆希顿了顿，叹气道：“好吧。至少，你告诉我它是从哪来的？”
    “三山。”
    伊森发出了简短的音节，沉默片刻，略微抱紧了小狗。
    烁金之土著名的十二座城邦，三座靠山，九座临川，被称为“三山九川”。伊森口中的“三山”，就是指那三座靠山的城邦。
    除了亲历者，现在几乎无人知晓那三座城邦是如何用肮脏的手段铸起金山。
    他缓缓道：“十年前内陆暴乱，很多难民逃到了地势险峻的‘三山’，他们以为那里不会被战争波及，事实上，叛军的秘密驻点就分布在那里。”
    “叛军在‘三山’汇聚了大量的兵器和军粮，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核心暴露出来，因此难民在那里确实安全了一段时间。”
    “直到圣皇平乱之后，根据叛军逃跑的方向，推测出‘三山’的真面目。他向三位领主施加压力，要他们自行处决城邦内流窜的叛军，将功补过。”
    陆希听着，察觉出了不妥：“可领主要怎么分辨哪些人是叛军，哪些人是难民？”
    “没法分辨。”伊森注视着怀里的小狗，轻轻抚摸它的卷毛，“甚至，逃跑的叛军为了活命，假扮成难民的模样。三位领主无法区分，索性关闭城门，开展了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陆希凝重道：“所以，那些惨死的无辜者，最终凝聚出了魔鬼？”
    “您太天真了，领主大人。”伊森挑眉道，“那些惨死的人即便有怨念，也无法形成低阶邪灵以外的东西。”
    他指了指床头的书：“往后翻，有一篇题为‘古代魔鬼形成原因以及规律探寻’的文章，它会告诉你，只有最纯净的灵魂，遭受最污秽的折磨，发生极度扭曲以后，才可能产生凝聚魔鬼的黑暗能量。”
    陆希抱着书翻了一下，有点惊讶：“你居然把文章标题背下来了。”
    伊森漠然道：“这本书是我写的。”
    陆希：“……”
    他翻回去看了一下作者——伊尔汶。
    学术大佬竟在他身边！作为从小到大考试都在及格线上挣扎的卑微学渣，陆希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学术天才。
    他索性合上书，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伊森：“请您直接跟我说吧，什么人惨死之后才会凝聚出魔鬼？”
    伊森：“……”
    领主大人忽然使用敬语，让他如芒在背。
    伊森静静望着他漆黑的眼睛，开口道：“孩子。”
    陆希一下怔住了。
    伊森说：“孩子的灵魂是最纯净的，他们的弱小也注定了无法抗争虐待和折磨，未成熟的心智极易扭曲，产生黑暗。”

 第89章

    陆希猝不及防想到了魔鬼在宴会上进行的游戏。它明明知道闯入者是谁，却兴致盎然地让贵族们投票盲选。它在做游戏，享受着人们各式各样的表现。
    最主要的一点，它把陆希称为“玩具”。
    陆希蹙眉道：“我不明白，这和‘三山’的难民有什么关联？”
    伊森只回了简短的两个字：“遗孤。”
    他说：“难民被屠杀之后，遗留下的幼童被集中起来，送到当地的教养所。那里的官员利欲熏心，私下将幼童贩卖给有需求的贵族老爷，以此换取钱财。”
    陆希攥紧了被角，后背发凉：“那些孩子有多大？”
    “五岁到十五岁不等。”伊森道，“那里甚至诞生了一条灰色产业，有人专门收钱办事，来调教驯养那些孩子。”
    “有的孩子不服从管教，被拔掉了舌头，有的试图逃跑，被抓住之后截断双腿，做成‘人偶’玩弄。您可以想象出任何摧残的手段，多达上百个孩子，他们都经历过。”
    “这件事最终被揭露，是因为一张流入都城的人皮鼓，它来自某一个被虐死的幼童。圣庭派人处置时，在‘三山’发现了一个宽度超过百米的尸坑，里面全是孩童的尸体。”
    陆希一下抓住了伊森的手臂：“等一下，我……”
    他低头闭上了眼睛，试着调整呼吸。
    “您的反应，和我当初一样。”伊森看向他略微苍白的手指，任由他抓着自己，没有动。
    “我抓捕并处决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但魔鬼已经成型，我们无法消灭它，只能将它驱逐。”
    陆希想到了麦乐说过的话，淘金店也在做着类似的生意。
    可是，他想不明白，如果魔鬼是那些被虐待至死的幼童凝聚出来的，为什么它会继续拐卖、虐待无辜的孩子？
    难道不该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那些施虐者复仇吗？
    第42章 浮光掠影
    伊森像是看出了领主的疑惑。他把小贵宾放到一边，捞起了陆希腿上的那本书。
    “的确，大部分见过邪灵的人会产生一种惯性思维，认为所有邪秽之物都有执念，它们之所以徘徊在世，是为了复仇或是了结心愿。”
    “但魔鬼不一样。”
    “它是灵魂扭曲的黑暗面，它会把自己的痛苦不断延续，投射在无辜者身上，让所有人和它一同陷入无尽的黑暗。”
    伊森翻到了一篇文章，重新把书递给陆希。
    “史上最早出现的魔鬼，名为‘吞噬者’，它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团，但从它作乱的方式可以看出，它非常喜欢吞噬掌权者的神智。”
    陆希凝眉阅读文章，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先圣皇，西埃蒙。
    伊森道：“大约在五百年前，出现了第一位失心疯的掌权者，是洛菲尼亚的圣皇。其后，又有几位圣皇患上疯病，最后一位是您的父亲，先圣皇西埃蒙。”
    “我曾跟您说过，在先圣皇的统治下，烁金之土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黑暗，这与西埃蒙的疯病有关。但他不愿承认自己发疯了，不肯放弃皇位，直到内陆暴乱，先圣皇死于叛军之手。”
    陆希惊讶道：“即便拥有神力，也无法战胜魔鬼吗？”
    “对，战胜魔鬼的条件之一，我们必须知道它的来历。”
    陆希不解：“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冒险继承皇位？”
    伊森轻叹一声：“权力的诱惑是您无法想象的。而且，患上疯病的人，根据意志力的不同，神智被吞噬的过程有长有短，他们尚在清醒时，依然可以享受无上皇权带来的荣耀，直至彻底沦为魔鬼的附庸。”
    他看着领主低垂的眼睫，沉声说：“奇怪的是，先圣皇殒没之后，太阳神似乎停止了赋权，‘吞噬者’也没再出现过。”
    陆希从史书上了解过，洛菲尼亚的三位神明之中，唯有太阳神的赋权是从未间断的。这也是太阳神地位崇高的原因。
    每当一位圣皇殒没，就会有新的掌权者诞生。即便新任者没有在成年时觉醒神力，也会获得“延迟觉醒”，仿佛那股力量早已在等待他。
    可以说，这个“继位传统”断在了路德维身上。
    陆希收回思绪，凝重道：“这么说，如果我们不能消灭黑市的魔鬼，它就会再度出现，去绑架无辜的孩子。”
    “即便知道它的来历，您也没有力量对付它。”伊森直言。
    “那你呢？你可是圣庭总教。”陆希冲他眨了眨眼。
    “少来这一套。”伊森面无表情，“魔鬼来自人心，变化多端。我们只能不断驱逐它，让它失去容身之处。”
    伊森觉得自己今天太过乐善好施，而领主有些得寸进尺。他站起身，掸了掸衣摆，准备给这场对话来一个冷漠的收尾。
    陆希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还有问题。”
    伊森飞快把衣袖抽了回来：“去问维克斯。”
    陆希皱眉：“他？他只会搞事情。”
    “他是柯萨德的大主教，负责处理异象。”伊森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强调职责分工，“而我只是城堡的管家，负责帮您转递来自柯萨河西岸的情书。”
    陆希皱着鼻子，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至少告诉我五年前的事！”陆希在房门被关上之前，喊了一声。
    房门依然被关上了，差点夹住哈皮的小尾巴。

 第90章

    陆希叹了口气，身体一点点下沉，重新陷进柔软的枕头。
    他点开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又看了一遍事件详情。
    这个任务要他调查路西尔的过去，探寻暴君诞生的原因。他已经得到的线索有——暴乱、绑架、毒害、精神失常，但是还差点什么，足以填补进度剩余的百分之五。
    陆希觉得，这一定与魔鬼的契约有关。
    在得知魔鬼的来历之后，陆希一整天都处于食不下咽的状态。他面色苍白，拖着“病体”来到书房，撰写了一封协查函，委托城务所通知各个城邦，协助调查魔鬼的去向。
    下午，他面试了前来参加遴选的官员。
    无论结果如何，官员们都对“领主带病坚持工作”这件事表示了敬佩。而陆希本人，只想把导致自己“半身不遂”的罪魁祸首抓过来咬两口。
    就在他强打精神准备派人传唤大主教时，负责监视维克斯的人传来消息——维克斯不知道从哪弄到了精灵族部落的把柄，已经状告圣皇，请来了圣庭的大司监。
    大司监，圣庭监察院的老大，瑞迦的顶头上司。维克斯想跳过监察官，利用大司监向领主施压。
    陆希觉得这场官斗愈演愈烈，柯萨德的小庙快要被各路神佛挤破了。
    他正愁要怎么应付那位新来的大官，城邦商会忽然跳入视线，一天之内，商人们大肆传播“大主教履职不力，导致城邦影魔肆虐，魔鬼横行”的言论，在街头巷尾掀起了轩然大波。
    陆希听完，一下便猜出这是白恩的手笔。
    这一招借力打力，趁大司监来城邦巡查，散布大主教的负面消息，简直是让维克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希对此喜闻乐见，并不打算插手。
    当天晚上，陆希刚爬上床，就听见薇薇欢天喜地的呼喊：“领主大人，白恩先生来啦！”
    陆希立刻钻进被窝滚了一圈，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白恩进门看见床上的“蚕蛹”，眉梢微动。他脱去外袍，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摸了摸陆希唯一露出来的额头。
    “我早上道过歉了。”白恩低声道，“还没原谅我？”
    陆希在被子里哼了一声：“道歉的意义在于，你知道你做错了，会弥补你造成的伤害，并且愿意接受我的不良情绪。”
    他抱怨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撒娇。
    白恩忍着笑，抿了抿嘴角：“你是说，你还要再闹一会儿小脾气？”
    陆希飞快把脑袋伸出来，张开嘴，一口咬向白恩停在半空的手。
    他对自己这种幼稚的做法感到有些意外，但是在白恩面前，他好像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总是下意识地想对白恩做一些小动作。
    他以为白恩会躲开，但是没有，精灵修长的手指被陆希一口衔在齿间。
    陆希也只是咬着，没有用力。他泛红的眼角带着一点怒意，像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小兽，努力伪装的凶狠在白恩看来更像是调情的手段。
    于是白恩静静看着他，处在温热之中的指尖忍不住微微蜷起，若有似无地触碰着柔软的口腔内壁。
    陆希瞪圆了眼睛，气愤地松开嘴：“你被拉入黑名单了，今天晚上不许留宿，回去，给我写一份三千字的检查，从主客观两个层面剖析错误。”
    白恩顿了顿，扶着额角低笑一声。
    他对领主的命令充耳不闻，直接翻身上床，隔着被子抱住了陆希：“我想你了，今晚要抱着你睡。”
    陆希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白恩贴着他的额头吐息，嗓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惬意：“要怎么才能消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居然把这种哄骗小孩的手段用在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身上？
    陆希面瘫了一会儿，说：“好。”
    白恩蹭了蹭他的头发，开始讲故事。
    还真是哄小孩的睡前童话。陆希这一生，头一次听着故事入睡。
    白恩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落在耳朵里，像是酿熟了的松子酒，混杂着山野的芳香，幽雅醇厚，回味悠长。
    陆希从未想过，他这一生能遇到一个拥他入眠的人。对于习惯了枪口舔血、过一天算一天的人来说，这感觉有点奢侈。
    他在半夜醒来，轻手轻脚地爬出被窝，抛去阻碍钻进了白恩怀里。
    他承认，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大了白恩十三岁的“长辈”，他被这个混蛋小子迷晕了头。但是无所谓了，他放任自己去喜欢。
    这种温暖舒适的氛围持续了一个月，白恩每天处理完族中事务，傍晚就会来到领主的城堡，和陆希一起度过夜晚。
    这期间，小蛇莫禾又来找过陆希两回。每当这条角蝰想开口发出威胁，就会被陆希的香炸牛蛙肉堵住嘴。两次之后，莫禾放弃了。作为一条蛇，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蛙肉，他怕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至于那位大司监，陆希还没见到他的面，就听说他被柯萨德的百姓围堵在街头，要他给出大主教的处理意见，还城邦一个公道。
    大司监迫于压力，改变了最初的计划，把调查报告的标题从“关于精灵族部落非法运输晶矿的调查报告”，改成了“关于柯萨德大主教严重渎职引发民愤的具体情况”。随后，维克斯就被圣庭的巡视组请去喝茶了。

 第91章

    陆希对此“深表惋惜”，在结束安抚民众的讲话之后，他回到城堡，一边处理“猎风行动”剩下的几名贪官，一边哼起了《好运来》。
    瑞迦在旁边盯着他傻笑。
    “哥，你恋爱了。”他发表了来到城邦以后最准确的一句废话。
    陆希把审批好的处理意见拿给他看：“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
    “在伊尔林一剑刺烂最后那个贪官的裤子时，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瑞迦摇头晃脑地说：“一个月！我们只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s级任务！哥，你在柯萨德的声望太牛了，几乎所有百姓都在提供线索！”
    陆希谦逊地笑了笑。
    一个月完成s级任务，对于陆希那些只给三十秒的sss级任务来说，简直是贴脸放水，陆希严重怀疑系统的公平度。
    而且同样的任务，落在陆希这里就变成了a级。
    瑞迦忽然想到什么，闷闷不乐起来：“但我还没有取得洛菲尼亚的永久居住权，这和系统提示的不一样，我明明已经完成了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不止一个。”陆希道，“你的系统没有发放新任务吗？”
    瑞迦撇着嘴摇摇头。
    陆希再次感受到了系统的“偏爱”——他已经陷在第二个主线任务里长达半年之久。
    他静了片刻，转移话题：“系统奖励的新技能好用吗？”
    提到这个，瑞迦反而更郁闷了：“我不明白，净化技能有什么作用？难道是我长得太美，系统认为我适合走圣母路线？”
    “很有用。”陆希说，“你不用花钱买日辉宝石了。”
    瑞迦耸肩：“可是我又不差钱。”
    他看完了意见书，在监察官一栏挥笔签上大名，忽然眼睛一亮：“哥，事情办完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
    瑞迦害羞地比了比手指：“就是，那个，我想路德维陛下了，你能不能变成他的样子给我看看？”
    陆希接过羽毛笔，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可惜了，我的乔装技能只能瞄准目标施放，除非路德维在我面前，否则不行。”
    “啊，这也太没劲了。”瑞迦十分失望。
    片刻后，他又兴致勃勃：“那你变成我的样子吧？我们一起去捉弄一下伊尔林，她最近总是心情不好，快把后院的灌木砍秃了。”
    陆希办完手头的事，闲着也是闲着，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五分钟后，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监察官出现在后院，叫住了练完剑正在休息的伯爵小姐。
    伊尔林回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瑞迦笑得浑身发抖，就像个讲笑话之前先破功的滑稽演员：“伊尔林，猜猜哪一个才是真的我？”
    伊尔林冷冷地瞥他一眼：“你不觉得这句话一出口，就已经暴露了吗？”
    陆希眉梢一动，立刻学着瑞迦的样子，笑眯眯地说：“可是我真的很想把你逗笑，你就像一朵可爱的蔷薇，伊尔林，悲伤和焦虑不适合你。”
    伊尔林顿了一下，终于露出一丝迷惑：“你的口吻和他一模一样。”
    陆希得意地揽住瑞迦的肩膀，就像瑞迦平时一样：“承认吧，你根本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我。”
    瑞迦附和道：“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放你一马。”
    这句话曾是陆希对伊尔林说过的。
    伊尔林疑惑更盛，微微蹙起了眉头。
    眼看小把戏就要成功，伊尔林忽然动了动嘴角，轻哼一声。
    一只手从后面按住了陆希的脑袋，另一只手提着他的手腕，把他从瑞迦肩头拨开。精灵族高大的身影如同镇守城门的石像，把陆希笼罩在阴影之中。
    突然造访的白恩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幽幽闪烁：“您这是在做什么，领主大人？”
    第43章 石门
    盛夏的阳光洒落在庭院的橡树上，青翠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白恩站在逆光之处，面庞被阳光勾勒出神秘而深邃的轮廓，那双眼睛宛如寒冬的湖水，清澈冷冽，让陆希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压迫。
    瑞迦机敏地闪开，躲到了伊尔林身后。
    直觉告诉他，那个冰块一样的家伙很不好惹。
    白恩的视线缓缓垂落，盯着面前和监察官一模一样的脸：“领主大人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被怂恿来恶作剧的陆希瞬间呆住，大脑像一台老式机器费力地运转一番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惴惴不安地点开技能界面，滑动“领主的伪装”，看到技能详情的最后一行。
    ——提示：该技能只针对“表象”复刻，无法改变魂体。魂体，灵魂。
    白恩可以看见灵魂的颜色。
    陆希震惊地张开了嘴。
    时过境迁，他居然忘了自己早在“复生”之初，白恩就对他说过，他的灵魂颜色与众不同，不属于魔族、精灵族或是巨人族任何一类。
    所以，无论陆希变成什么样，白恩都能一眼认出他。
    无论是“阿鲁”还是“罗赛”，早就被白恩识破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希尴尬到脚趾抠地。他默默地解除伪装，恢复乌黑的短发，俊朗的五官，眼底细碎的阳光宛如小鸟轻轻颤动的翅膀。
    “过分。”陆希悄悄嘀咕了一句。
    白恩垂着眼睛，仿佛在看一个明明意识到自己是笨蛋却不肯承认的小朋友。片刻后，他揉了揉陆希的脑袋，以显示自己对小笨蛋的宽容。

 第92章

    陆希皱着眉，悄悄瞥了一眼瑞迦。
    不对劲，那家伙明明和他一样来自异世，白恩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恢复镇定，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石门。”
    对于这两个字，陆希感到十分意外。
    但在坐上马车以后，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早该如此。
    在精灵族商队遇险那晚，白恩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还是带他参观了兵工厂，向他展示了精灵族囤积的晶矿、研发的武器，足以证明，白恩是想要向他坦白一切的。
    马车离开城堡丘陵，陆希放松了身体。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衬衣，棉麻质地，袖管往上卷了两层，露出线条好看的腕骨。
    白恩轻飘飘的视线从那双漂亮的手腕移到了领主的侧脸上。陆希没有带护卫，是全然信任白恩的，就连此刻放松的状态也像是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脑袋靠着白恩的肩膀，放在车窗边缘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着。
    白恩忽然浮出一种罪恶的想法。他轻轻捏住陆希的下巴，脑袋与他交错，从后方亲吻了他的脖颈，嘴唇停留在微微跳动的脉搏附近，露出一点犬牙，在柔软的皮肤上顶了顶。
    陆希下意识缩脖子：“干嘛？”
    白恩嗓音低沉：“你对我毫无防备，不怕我威胁你？”
    陆希投来的目光像是在看神经病：“你威胁我？你唯一让我感到威胁的时候是在床上，而且我已经找到对付你的方法了。”
    白恩面无波澜：“你是说把我捆起来，你自己动？”
    陆希猛地抬头，用后脑勺撞了他的鼻梁骨。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羞没臊，光天化日讨论床事脸都不红一下。
    虽然这是陆希自己先开的头。
    白恩捂着鼻子笑了一声，伸出胳膊把他揽住。
    这是陆希第一次来到城邦西部的山谷，这里以前有一条通向赤铜之岛的商道，但在巨人族与魔族的关系交恶之后，商道也关闭了，西山因此荒废了很久。
    白恩带他穿过谷地的法阵，空间扭转，眼前的乱石瞬间被大片绿野覆盖。
    耳边刚好响起军队集结的号角，陆希震惊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浩浩荡荡的军队、排列整齐的军帐，脑海里骤然浮现一句古词——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这就是石门，精灵族军队的大本营。
    驻守法阵入口的精灵族士兵看到生面孔，也是诧异非常。
    但来人是白恩带来的，士兵飞快收敛神色，向首领行礼。
    白恩问：“长老们到齐了吗？”
    士兵答：“都到了，殿下。”
    白恩点了点头，牵住陆希的手，带着他往最大的那顶军帐走去。
    陆希忽然有种见家长的焦虑感。他扯住白恩的手，低声问：“你要干什么？我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吗，不要把人吓到。”
    白恩看着他，蓝天衬得那双冰蓝色眼睛无比清透，清透之下是无尽的深沉，仿佛惊雷滚滚也无法阻止他的决定。
    “为什么不适合？”白恩反问，神情严肃，“你是我的人。”
    陆希一颗心被他戳了一下，怦怦跳个不停。
    白恩就这样义正辞严地把他拉进了军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部落一共七位长老，除了维奥，其他人的下巴都快砸到地上了。
    陆希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嗨。”
    潜伏在角落里的莫禾忽然蹦起来，一头金毛都要炸开了：“嗨个头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维奥轻咳一声，看向莫禾：“注意礼节。”
    白恩面色平静地介绍：“这位是柯萨德的领主。我们如今居住的土地、开垦的粮田、囤积的晶矿，都是领主大人提供的。”
    他说得直白，换句话表达，就是——这位是我的金主，认识一下。
    陆希有点想笑。
    白恩却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严厉：“我把领主带来，是想告诉各位，我不想一边利用柯萨德的资源，一边把领主视为威胁。他从来不是我的威胁，也不是各位的。”
    “我想提醒诸位，因为有他在，部落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尽管白恩这样说了，陆希依然能看出来，在场的长老们有一半都面露担忧。
    不管陆希是不是威胁，他都是外族，而首领把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带进部落的核心区域，显得过于幼稚和鲁莽。
    在旁听了部落的会议之后，陆希明显感觉到，有他在场，长老们欲言又止，许多话都憋在肚子里没敢说。
    但白恩在这件事上不容置喙，独断专行，态度十分强硬。
    会议结束后，白恩按照惯例对军队进行了检阅，邀请陆希旁观。
    年轻的部落首领身着玄色骑裝，身姿矫健，眉目威严令人肃然起敬。
    陆希在场外观望，发现精灵族的兵种十分复杂。有魔力拔尖的法师队伍，也有步兵、骑兵、弓箭手。除此之外，白恩专门培养了一支火器作战队，武器包含自主研发的手枪、冲锋枪、步枪，令人瞠目结舌。
    “殿下每个月都会来此阅兵。”
    不知何时，头发花白的精灵族长老站在了陆希身边，目光与他一同注视着草场上的首领：“我就猜到，他早晚有一天会把你带来，向你坦白一切。”
    陆希收回视线，轻轻扫过长老头顶的文字。

 第93章

    ——精灵族长老，雪之圣子的教导者，维奥。
    就如初见时那样，未曾改变。
    “殿下他……曾被囚禁在深渊整整三年。”维奥的嗓音有些干涩，“雪之圣主忌惮无色神的惩戒，不敢对他下死手，于是就那么耗着，想把他逼疯。他为了部落，始终吊着一口气，在深渊里尊严尽失地活着。”
    “我们明知他遍体鳞伤，却还在逼迫他，‘反抗、复仇、不断向前’。我们时时提醒他遭受过的屈辱和背叛，部落就像一条鞭子，在他身后抽赶。”
    “他在这样的压迫下，变得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陆希放慢了呼吸，静静听着。
    维奥混浊的目光渐渐漫上了一层湿意：“我曾以为，即便他带领部落复仇成功，得偿所愿，也不可能再像少年时那样活着了。”
    他沧桑的语气像荒原上的沙砾，陆希就透过滚滚黄沙，看向马背上的年轻首领，短衣匹马，英姿勃发。
    白恩眉宇间透露的坚定和威严，完全不属于他的年纪。士兵们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首领，仿佛看着一把即将征服世界的利剑，一轮正在崛起的朝阳。
    “他是因为遇见您，眼中才有了光。”
    维奥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放在陆希的肩头：“您弥补了他缺失的一切，领主大人。”
    “我希望您能原谅我们的自私，我们实在失去过太多，不敢再轻易相信什么。”
    维奥以谦卑而诚恳的语气说：“但是现在，我们愿意将您视为部落的一员，我代表所有长老，向您致以敬意。”
    维奥将收回的手掌放在胸前，转身对他行礼。
    与白恩受到的礼节一样，庄重，肃穆，充满深沉的敬仰。
    陆希急忙向老者颔首还礼，将对方微微佝偻的肩背扶住，温声说：“不必如此，白恩也帮了我很多，没有他，也没有今天的我。”
    铁蹄卷起草叶，骏马的嘶鸣如疾风回响。
    白恩勒紧缰绳，回头的一瞬，刚好看见灿灿金辉洒在领主的肩头，那人扶起头发花白的长老，浓墨般的眉眼流淌着柔光。
    “领主大人！”白恩骑马来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了手，“去靶场么？”
    陆希爽朗一笑，稳稳地握住那只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上马背。
    “带我玩射击？”陆希高兴地问。
    “好。”白恩轻轻一按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道，“坐稳。”
    两人共乘一马，在众人的注视下驰向靶场。
    武器库就在靶场旁边，大大小小的枪械悬挂在铁架上。
    陆希仿佛置身天堂，拿着枪械的样子就像奏乐者拂动琴弦，眼中光芒闪烁。
    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给洛菲尼亚带来了怎样的巨变——若是白恩的军队用这些武器开战，无疑会引发战争史上最强大的军事革命。
    “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白恩陪着他在靶场待了整一个钟头，见他终于满足了兴趣，才缓缓开口。
    陆希拆装完“游魂”的最后一个零件，眨了下眼：“你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不算秘密。”白恩说，“去看看就知道。”
    于是陆希跟随他走向一顶灰扑扑的圆形帐篷。这顶帐篷的围毡明显比其他帐篷厚很多，门帘较窄，门边立着两名手持法杖的精灵族法师。
    白恩挑开门帘的一瞬，陆希便感到一阵寒气迎面扑来。
    帐篷里空荡荡的，唯有中央立着高约一米的石台，石台上扣着一顶水晶罩，内壁爬满了妖异的冰花，在暗室交替闪动着幽蓝与银白的光泽。
    白恩来到石台前，用手指在水晶表面轻轻滑动，冰花立时散开，露出一块干净的视野。
    陆希看见罩子底下铺着灰白的土壤，其上覆盖雪霜，土壤中间昂首挺立着一棵小草，白白嫩嫩，两瓣圆圆的叶子在接触陆希的视线时奋力舒展，似乎想把自己最优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陆希叹道：“好小一棵，像个豆芽。”
    小草顿时一激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起来，如同萧瑟的弹簧草。
    “……”陆希惊慌地用手扶住水晶罩，“它怎么了？”
    白恩顿了顿，道：“这是霜雪树的幼苗，还没成型，有点敏感。”
    陆希连忙夸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幼苗，瞧，叶子在发光，晶莹剔透的，比夜晚的星星更迷人。”
    幼苗羞涩地抖了抖，慢慢舒展身体，把缩得皱巴巴的叶子重新打开。
    白恩有些无语。
    陆希哈哈大笑：“好可爱啊，小白，这是你养的吗？”
    “嗯。”白恩仔细看着他弯弯的眼睛，轻声说，“这是我的本体，它在我在，它亡我亡。”
    陆希瞬间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白恩。
    “我想把它托付给你。”白恩静静地望着他，平淡的语气仿佛在交代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他说：“我会在三天以后离开柯萨德，领主大人。”
    “请允许我，把它托付给你。”
    第44章 复苏的仇恨
    草原的夜晚十分安静，帐外偶尔响起动物的叫声或是“呼呼”的风声，显得空旷又萧条。
    霜雪树的幼苗像个小人儿一样，弯着腰，趴在灰白的土壤里睡着了。
    陆希陪了它一会儿，抬脚走出帐篷。

 第94章

    白恩在最大的那顶军帐内主持晚间会议，陆希寻了一处远离火把的地方，仰头便能看见漫天繁星，扑朔的银河好似没有尽头。
    白恩说，这里是烁金之土北部的草原，人迹罕至，很适宜练兵。
    唯一的不足是，这里离大陆南极的雪银之崖太过遥远，长途行军容易暴露。
    因此，精灵族法师打造了石门法阵，使这里与柯萨德相连。只要往法阵中注入大量魔力，便可进行大批量传送。
    在行军之前，他们欠缺的，只剩一条从石门通往雪银之崖的密道。
    好巧不巧，陆希为了帮助瑞迦尽快完成主线任务，用一个月搞定了城邦的贪腐案，居然顺带着，替精灵族解决了这个难题。
    贪官污吏掌控着柯萨德的隐秘商道，在领主大刀阔斧地反贪除恶之后，许多贪官闻风跑路，或锒铛入狱，就这样把密道留给了精灵族。
    他们原本计划用两个月的时间，开凿出一条新通道。现在可好，陆希一顿操作，让精灵族的动身计划提前了。
    陆希坐在石头上，自暴自弃地挠了挠头。
    他生命中第一次恋爱，谈了不到两个月，就要和恋人分道扬镳了。
    陆希感觉脑袋有点空。
    他随手拔了一株蒲公英，黄色小花还在盛开，生着绒毛的茎被他卷在手指上把玩，皱巴巴的样子忽然让他想到了害羞蜷缩的霜雪树幼苗，他一激灵，赶紧挖了个坑把蒲公英埋了，假装无事发生。
    这时，一个人坐在了他身边。
    军帐的会议还没结束，陆希转头一看，居然是沙兰。
    混血精灵族身材高挑，五官浓丽，左耳上缀着的银链显得优雅不羁。他屈腿一坐，胳膊肘撑着膝盖，探身观察陆希。
    “我还没正式谢过您。”沙兰道。
    白恩早已跟他说了领主伪装成胖商人“阿鲁”帮助商队脱困的事，莫禾也去城堡蹭过两顿饭，回来还气呼呼地说没吃饱。
    沙兰一直想找机会，跟领主单独聊聊。
    但陆希现在听不得“谢”字，一听到就感觉头昏脑涨。
    沙兰眯着眼睛笑：“以前，我经常提醒殿下保持清醒，不要轻信领主。莫禾也经常念叨他，还为此跟他置气。”
    “理解。”
    陆希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毕竟原主疯疯癫癫的没给人留下好印象。
    但沙兰又说：“现在，我真希望他能一直留下来，和您在一起。”
    陆希惊讶地看向他，仿佛看到了部落里唯一的异类。
    沙兰轻笑一声：“我在这里长大，有一半魔族血统，和雪银之崖的那些事搭不上什么关系。我帮殿下，是因为他救过我。”
    陆希想了想，揣测道：“暴乱的时候吗？”
    沙兰佩服地挑起眉：“您连这个都知道，殿下同您说过吗？”
    陆希摇头：“猜的。小白说他十年前来过这里，你又一直住在这。”
    “嗯哼，猜得没错。”
    沙兰撑着脑袋，手指轻捻耳朵上的银链：“那时暴乱，死了不少人，殿下刚好路过，顺手救了我和另外一个孩子。我跟他说，我会用余生来报答他，他说不需要，让我照顾好自己。”
    他笑了一下，像是无奈：“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借着救命之恩，把莫禾塞给我，让我护他周全。唉，我容易么，一个人拉扯两个。”
    陆希也笑了：“另外一个是谁？”
    沙兰故作神秘地瞥他一眼：“秘密。”
    “总之，等我再次见到殿下，他居然作为贡品被献给了你。”
    沙兰撇了撇嘴，一副眼睁睁看着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样子。
    他仍然记得，那段时间白恩就像一具尸体，抛弃了人格和尊严，不择手段接近路西尔，为自己的复仇计划铺路。那早已不是初见时赤诚善良、宁折不弯的白恩了，他的灵魂留在深渊，无法逃离。
    直到路西尔死而复生，性情大变。
    按照白恩的说法，路西尔确实死了，醒来的是另一个人。
    沙兰不信，伪装成舞蹈老师去城堡打探，结果真的有点动摇。直到这一刻，他确信，眼前的领主就是他一直期望的，那个能将白恩拉出深渊的人。
    所以他郑重地，再次重复：“我希望殿下能留下来，和您在一起。”
    这是他见过最快乐，最生动的白恩。
    陆希琢磨着他的意思，微微皱眉：“如果小白发动战争，有几成胜算？”
    沙兰沉默片刻，说：“我只知道雪银之崖易守难攻，雪之圣主工于心计，殿下如果不是抱着凶多吉少的想法，不会把霜雪幼苗托付给您。”
    陆希顿时坐不住了，喉咙都有些发紧。
    他站起身，朝军帐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垂首沉思。
    他不可能阻止白恩。
    战争不是白恩一个人的决定，是整个部落的决定。
    但他也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柯萨德的驻军是戍守边境的重要力量，不能随意调遣，更不能参与外族的战争，否则会把整个烁金之土卷入战火。
    或许，他可以劝白恩晚点开战？
    部落复兴仅仅半年，一切显得太过仓促。白恩也许是怕拖得太久会被察觉，但陆希可以给他提供庇护，帮助他在暗中发展壮大。
    想到这，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因为神思太过专注，系统的“叮咚”声突然响起时，让他心脏一缩，有点被吓到。

 第95章

    是瑞迦发来的消息：哥！救命！伊尔林和你的人打起来了！！
    陆希一懵：和谁？
    他的第一反应能和伊尔林打架的人只有莱茵，毕竟伊尔林的剑术水平非同一般。
    但瑞迦说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名字：薇薇！就那个小雀斑！
    陆希猛地回头：“沙兰，你替我转告小白，城堡有点事，我先回去一下。”
    “好……”
    沙兰张了张嘴，话没说完，只见领主的衣袍在夜色中翻涌，整个人如同被风卷走的树叶，瞬间没了踪影。
    陆希在点击闪现技能的同时，念出了瑞迦的名字。结果不巧，瑞迦前一秒刚卷入战斗，一把镰刀从瑞迦耳边擦过，陆希出现时，镰刀的弯钩几乎要刺入他的手臂。
    瑞迦惊呼一声，好在陆希反应极快，乌骨匕首瞬间打偏了镰刀的轨迹。
    面前是城堡的后院，陆希早上离开的地方，伊尔林握着细长的金色双刃剑，与镰刀的主人展开恶战。
    陆希诧异地看向与她交手的人——栗色卷发凌乱的散开，蝴蝶发带也断裂垂落，平日里活泼灵动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弥漫着阴冷的戾气。
    陆希喊了一声：“薇薇！”
    薇薇充耳不闻，镰刀与双刃剑擦出火花。
    城堡的护卫闻声赶来，把后院围得水泄不通。但交战的两人都是领主的朋友，护卫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在领主下令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陆希问瑞迦：“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瑞迦刚躲过袭击，心有余悸，“我和伊尔林在说话，她忽然就冲出来，捡起花圃里的镰刀攻击伊尔林！”
    “然后我叫她住手，喊了一句‘再不住手我叫领主过来’，谁知她转头就来砍我……”瑞迦不停拍打胸口安抚自己，呼吸还在发颤。
    陆希自认为了解薇薇，十六岁的少女古灵精怪又温柔体贴，从未有过出格之举。但是眼前的薇薇很陌生，陆希从来不知道她会耍刀，生锈的镰刀在她手里就像旋转的风火轮，切割空气嗡嗡作响。
    她像是与伊尔林有仇，招招带着杀意。
    可伊尔林这段时间经常在城堡逗留，与薇薇见过几面，并没发生冲突。
    很快，伊尔林回忆起自己与瑞迦聊天时说的话。在薇薇动手之前，她正在谈论十一年前的内陆暴乱，说自己的父母在那时来过边境，卷入了一场乱斗，差点丧命。虽然他们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死劫。
    如果是这段话激怒了薇薇——伊尔林飞快收剑，向后跳开：“停手！先把话说清楚！”
    薇薇喘着气，双眼赤红：“杀人偿命，少废话！”
    她一点没有停手的意思，鞋跟踩进景观路上的小碎石，身体再次前倾，屈膝一跳，如同一只灵活的猫科动物。
    镰刀再次猛烈撞上了伊尔林的兵器，锈迹斑斑的金属瞬间断裂，飞溅的碎片在薇薇脸上擦出血丝。她不肯罢手，用断刃扎向伊尔林的脖子，结果腹部中了一脚，伊尔林弯身避开的同时，一脚把她踹了出去。
    薇薇很厉害，但还不是伊尔林的对手。
    陆希见她还要反击，立刻从道具栏里取出“造梦石”，飞速掷向薇薇。
    造梦石捕捉了目标的梦境，瞬间形成一个硕大的泡泡，将薇薇吞了进去。
    流光溢彩的梦境泡泡悬浮在石子路上，陆希道：“我去跟她谈谈。”他一步钻入泡泡之中，和薇薇一同消失了。
    陆希本想创造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让薇薇冷静一下，谁知他踏入泡泡的一刹那，耳边呼啸而过的箭矢差点让他魂飞天外。
    眼前是着火的马棚，一对年轻夫妇正抱着孩子爬进马车。陆希像幽灵一样飘在车夫身边，盯着空中穿梭的箭雨，后背发毛。
    车夫挥手，透过陆希的身体，拍了拍车厢：“老爷夫人！快把门关好，要出发了！”
    这里是梦境磁场，梦境化虚为实，陆希反而变成了幻影一般的存在，没人能看到或触碰到他。
    他回头望进车厢，看到女人怀里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栗色卷发，脸蛋上分布着小小的雀斑，一双琥珀色眼睛恐惧地睁大。
    是幼年时期的薇薇。
    车夫高喝一声，马车躲过箭雨，跑向山道。
    车上的男人说：“我真没想到边境也会卷入暴乱，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女人哽咽了两声，紧紧抱着年幼的女儿。
    陆希不知道真正的薇薇在哪儿，这是她的梦境，也许只要跟着小薇薇，就能找到梦境的主人。这么想着，他穿过车厢来到了座位上，衣袍无风而动，整个人像一团轻飘飘的雾气。
    马车很快驶到了山脚下，男人揽住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抚：“翻过山就能抵达柯萨德。那里有边军驻扎，叛军的战火轻易烧不过去。”
    就在这时，路边传出凄惨的呼救声。
    年轻夫妇打开车窗，看到了侧翻在沟渠里的马车。巧的是，对方也是一对年轻的贵族夫妇，带着一个和小薇薇差不多大的女孩。伊尔林。
    陆希几乎一眼就认出她，那家伙小小年纪就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清冷冷的目光望着路过的马车，毫无求生欲。
    “停下！”
    薇薇的父母叫停了马车，快速打量他们。
    伊尔林的父亲摔断了腿，母亲也满脸是血，十分狼狈。见对方停车，伊尔林的母亲双手合十恳求：“让我们上车吧，叛军就要追来了！”

 第96章

    马车上的夫妇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心地善良，即便是在战乱逃命之中，仍然选择跳下车，把受伤的落难者搀扶上去。
    随后，两人又解开侧翻马车的绳索，把尚能行动的马匹拽出沟渠，试图绑在自己的马车上以增加动力。
    留在车上的小薇薇拉住了伊尔林的手。车窗落下挡板，为抵御箭矢，车厢内十分昏暗。她用力绷着嘴角，像她勇敢善良的父母一样，试着用手心里的温度安抚身边的女孩，尽管她自己才是最胆小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陆队误打误撞，在薇薇的梦境里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小白，你惨了。
    第45章 被删除的记忆
    拴好马匹之后，薇薇的父亲留在前室驾车，把车厢更为舒适的空间留给他的妻女和另外一家人。
    然而，就在薇薇的母亲准备登车时，一支叛军队伍突然从田野中冲出，他们搭弓射箭，吼叫声就像一群蛮荒部落的野人。
    “快上车！！”薇薇的父亲大喊。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落在车厢尾部，薇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她紧抓着母亲的手臂，尖叫道：“快上来！妈妈，快点！！”
    车门位于车厢侧面，她的母亲已经扒住了门框，脚下发力——
    “嗖！”一声短促锐利的箭鸣，一支箭矢贯穿女人的胸口，尖端染着浓稠的鲜血，定格在薇薇眼前。
    女人脚下一滑，薇薇没能拉住她，反被她沉重的身体一同带出车厢，摔在了车轮下面。
    薇薇的父亲见状，不顾一切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妻子，另一只手用力拎住女儿的衣领，试图将她塞进车厢。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车厢里的男人突然伸出两只手，将小薇薇猛地推了出去，同时关上车门，奋力大喊：“还在等什么？！追兵来了，快跑啊！”
    车夫吓得一哆嗦，惊恐地回头望向他的主人。
    车里的女人捶打前窗：“把我们送到柯萨德，给你十万金石！”
    叛军的马蹄声如海啸袭来，车夫在极度恐惧之下丧失了思考能力，本能地扬起马鞭，高喝一声。
    马匹嘶鸣着朝前奔去，薇薇的父亲愤怒道：“停下来！我们还在外面！”他伸手去捞车尾，却什么也没碰到。
    小薇薇摔得浑身是土，睁大眼睛瞪着远去的马车。她不明白，那明明是他们的马车，他们在救人，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为什么……
    不等她爬起来，父亲大喊：“薇薇，跑！”她被提着胳膊扔出去，趔趄几步，回头看向父母。
    只见父亲拼命把母亲抱起来，迈步向前，然而不等她眨眼，马蹄卷着滚滚烟尘包围了他们。
    在叛军野兽般的吼叫声中，一把弯刀割向男人的喉咙，就像饱满的浆果被切开细长的刀口，大量红色浆汁从刀口溢出，伴随惊恐又绝望的神情，他在女儿面前倒下去，和他的妻子一起陷入沉寂。
    薇薇的小脸早已失去血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变得晦暗无声，麻木地看着一切。
    陆希的心跟着凉透了，他试着抬手遮住薇薇的眼睛，可是手掌像轻烟一般穿过了小女孩的身体。
    他无法触及她，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面对父母的死亡以及咆哮着逼近她的死神。
    就在这时，路边的麦田里冲出一头矫健的黑豹，皮毛在阳光照耀下闪出神秘的蓝紫色斑点。它一下将女孩扑倒，帮她躲过了头顶挥舞的弯刀。
    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天地的冰霜。
    战马惊鸣，腾起的前蹄被生生冻在半空，叛军们维持着慌乱错愕的神情，瞬息之间全部被冻成了雕像。
    陆希一时间不敢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麦田中走出的男孩。白恩。
    这个名字寂静地滚过喉间，陆希连呼吸都变轻了。
    被黑豹护在身下的女孩茫然地睁大眼睛，黯淡无光的瞳仁中唯一倒映出的，只有那抹神圣洁白的身影。
    男孩的银发轻轻晃动，冰蓝色眼睛宁静而深邃。他身穿白色骑装，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略显单薄，但他每走一步，绮丽的冰花便在脚下盛放，肩头的金属纹饰在雪光中熠熠生辉，宛如神秘流淌的古老冰河。
    年轻却沉稳，单薄却威严。
    陆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黑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化成了少年的模样。
    “小妹妹，不要紧了。”他有一头罕见的孔雀蓝发色，五官浓丽似混血，微弯的眼角看上去十分柔和，“我叫沙兰，那位是白恩殿下，我们会保护你的。”
    沙兰和薇薇，他们就是十年前被白恩救下的孩子。
    在陆希意识到这一点时，梦境忽然抖动起来，像一场无感的地震，田野和丘陵裂开缝隙，一片片瓦解剥落。
    梦境场景在切换，陆希有点舍不得十岁的白恩，他紧紧盯着男孩的脸，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对方的样貌烙在记忆中。
    光明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堡漆黑幽静的走廊。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陆希扭头寻望，忽然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
    身穿婢女衣裙的薇薇出现在走廊尽头，目光平直地望着陆希。
    陆希与她相视，缓缓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在亲眼看到薇薇的经历之后，他无法责怪她的凶残莽撞。父母的死给她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仇恨，她一直压抑着，直到认出了伊尔林。

 第97章

    陆希解释道：“这里是你的梦境，薇薇，能和我谈谈吗？”
    薇薇朝他走来，脚步快且轻盈。
    “……”陆希同样向前迎了两步，却发现薇薇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笔直地撞向他，穿过他，像是穿透一股徘徊在走廊里的风。
    ——这依然不是真正的薇薇。
    陆希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看见她快步走进一扇门。
    那是一楼的画室，就在白恩的卧室隔壁，陆希曾经进去转过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然而此刻，在他跟上之后，却看见房间里除了薇薇，还有另外两个人。
    在一面挂着银色梳妆镜的墙壁下，面色冰冷的精灵族青年半蹲在地，怀里揽着不省人事的黑发领主。
    薇薇低声问：“发生什么了？”
    白恩慢慢转头，从昏迷的领主手中取出一个软塌塌的布偶，是一只灰兔子。
    他说：“他发现了。”
    薇薇急忙接过那只布偶，翻开兔子腹部的布料，看见一行字。
    “这是部落给您的密信。”薇薇蹲下身，神情不安，“他读过了吗？现在怎么办？”
    白恩语气淡淡的，却在黑暗中显出一丝阴冷：“删除记忆。”
    陆希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他。
    薇薇犹豫道：“这个魔法对一个人只能使用一次，您确定要现在用吗？”
    白恩垂眸看着领主的脸，眼底溢出一种冷血的、无法言说的情绪。
    薄而妖艳的冰花爬满了领主的四肢和脖颈，短暂冰封了醉酒的人。但白恩不能确定，领主在醒来之后，是否会想起镜子背后的秘密。
    “用。”
    他下达了命令，又试图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想让这件事破坏他对我的信任，毕竟，以后利用他的地方还有很多。”利用。
    这两个字冰冷刺耳，陆希的心脏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像是被某种带刺的植物缠住了，一点点勒紧。
    薇薇点了下头，道：“请您闭上眼睛。”
    她把手放在领主的额头上，开始施展魔法。
    这是陆希醉酒的那一晚，他刚完成主线任务“城邦危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美味，为了感谢帮助过他的人，尤其是白恩。
    陆希以为自己喝醉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
    但现在，薇薇的梦境袒露了一切。
    白恩，就是他未能解开的谜团，任务进度里未知的百分之一。
    魔法的光亮充斥了整个房间，陆希清楚地看到布偶上的字迹：“战争已准备就绪，庆典当日，目标莫尼威。”
    就在这一刻，系统弹出了事件详情的更新提示——【城邦危机】
    事件详情已更新雪之圣子白恩，城邦危机的策划者。
    他的部落被流放于赤铜之岛，暗中挑唆巨人族开战。在白恩的指挥下，部落谋划了边境战役和海湾战役。
    婢女薇薇作为他的内应，在战争前夕来到城堡，负责传递密信。
    但后来，白恩的计划因领主而改变，他“无意中”提供的线索，帮助路西尔赢得了边境战役的胜利。他取消了使柯萨德沦陷的计划，转而博取领主的信任，事实证明，路西尔能带给他想要的一切。
    这一刻，陆希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白恩的族人从来不需要庇佑，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发动战争，夺取领地。
    换句话说——如果领主没有“死而复生”，那么莫尼威沦陷之后，就是柯萨德。
    未知的百分之一，是串连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这样一个冷漠强大算无遗策的人，根本用不着陆希庇佑。
    可是，他曾是陆希认定的第一个队友，第一个伙伴，第一个……恋人。
    陆希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直觉可以错得这么离谱。
    幽暗的房间内，魔法的冷色光线像是凝成了尖锐的暗器，就要刺入陆希的身体，在他心底某处坚如磐石的位置凿开一个缺口。
    他慢慢后退几步，抬起手，点击了道具选项——“脱离梦境”。
    他被硕大的梦境泡泡吐了出来，夜色已深，瑞迦还守在后院的空地上。
    “怎么样？”瑞迦问。
    陆希的眼睛被夜色染得很黑，花圃边的石灯亮着，蜡烛的微光照在他脸上，却始终无法映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说：“梦境太大，我迷路了。”
    瑞迦诧异道：“不会吧，你进去那么久，人都没找到？”
    陆希看了一眼道具的倒计时，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她。”
    瑞迦敏感地盯着他的脸，总觉得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有些不一样。但是陆希看起来不想多言，瑞迦便打了个哈欠，拍拍他的肩：“哥，你这里卧虎藏龙，连婢女都会格斗，我是开眼界了。”
    陆希道：“伊尔林的父母曾经害死了薇薇的父母，换成任何人，都会想要复仇。”
    瑞迦顿时睁大眼睛。
    陆希反手拍了一下他的背，把他推走：“去跟伊尔林聊一聊，看她是否记得这件事。”
    “卧槽，大瓜！”瑞迦急忙脚底生风跑走了。
    后院重归寂静，偌大的院子除了几个站岗的护卫，就只剩下陆希。他叫人拿来一条斗篷，站在凉亭的石阶上又等了一会儿。
    两分钟后，造梦石的秒数归零，泡泡“啵”一声爆了，灰头土脸的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98章

    陆希和她对视了两秒，上前，把斗篷披在她肩头。
    薇薇瑟缩地把头埋下去，似乎在被泡泡禁锢的这段时间恢复了理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领主。
    陆希蹲在她身边，用拇指擦掉了她鼻头上的灰尘：“起来吧，今天消耗那么多体力，不早点洗洗睡？”
    薇薇颤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其实陆希很想质问她，为什么要帮白恩欺骗他？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潜伏在他身边？难道这么久以来，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是他又想到薇薇的难处。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听命于白恩。况且，她现在情绪很低落。
    陆希在前世救过许多人，也不可避免地见证了许多人失去至亲。他们心里留下了很深的伤疤，会不断做恶梦，性格大变，自残自虐，严重到危及生命。
    薇薇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活泼开朗，爱笑爱闹，和城堡里的婢女们相处愉快。但陆希知道，她一定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悲痛、仇恨、毁灭的情绪，否则不会压抑至今，突然爆发。
    在这种时候，她需要的不是质问，而是依靠。
    沙兰和白恩都不在这里，能给她依靠的只有陆希。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薇薇起身。
    今夜无云，月色大片渲染浓绿的后院，橡树的影子像石碑林立。领主的身影在月色中显得那样朦胧，不真切，像是偶然路过世间的神明。
    薇薇紧紧抿着唇，伸出了手，把冰凉的指尖放进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陆队也很难过，求抱抱。
    第46章 圣皇驾临
    柯萨德的夏夜繁星璀璨，曾有人说，这是柯萨德建邦以来最晴朗的一年，除却太阳神的庇佑，这片土地上又多了两位史诗英雄一般的人物。
    其中一位是白恩，他初来柯萨德时，以一己之力阻挡决堤的洪水，至今仍然被两岸的百姓传颂。
    另一位是柯萨德的领主，他的改变似乎是白恩带来的，人们不约而同达成了共识——这位愈发优秀的城邦领主，在精灵族英雄的影响下，勤政为民，廉洁奉公，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城邦欣欣向荣。
    陆希对此没有异议。
    他一直认为，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亏了白恩鼎力相助。
    直到，他在造梦石回溯的梦境中，看见了自己被抹除的记忆，他曾经坚信的一切就如柯萨河的千里长堤，溃于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利用”两个字，像带刺的藤蔓，缠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他把薇薇送回房间，叫来婢女照料她，随后便独自一人回到后院，爬上最大的那棵玉蕊树，坐在树枝上眺望柯萨河西岸的精灵族营地。
    白恩很聪明，陆希是知道的。
    可是这种聪明一旦和阴谋、欺骗牵扯在一起，就变成了令人胆寒的利器。
    陆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清楚区分白恩后来所做的一切，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或者全部是出于“利用”。
    他最害怕的，是白恩与他之间的关系也是逢场作戏。
    陆希本就对恋爱缺乏经验，他第一次这么全身心地投入在一个人身上，总是记挂着他的好，担心他遇到困难，即便损害了城邦的利益也想护他周全。
    可当这一切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便只剩可悲。
    夜色越来越深，远处的营地灯火渐隐，唯有月光在河面轻轻晃动。
    陆希独自沉思了许久，最后，他扭头望向悬挂在枝叶间的玉蕊花，密集而纤长的淡粉色花丝满树摇曳，犹如一场盛大的夜宴。
    美丽的事物，最易使人沦陷。
    可是抛开一切浮华表象，扪心自问，性命相交的时刻又如此清晰。
    陆希觉得，自己这一路是很幸运的。若是没有白恩的帮助，他早已葬送在某一个地狱级任务里。但是感谢，不等于认同欺骗。
    他必须要找个机会当面问清楚，亲耳听听白恩的解释。
    第二天上午，白恩来访，却得知领主天没亮就出门了，尚未回来。他在门廊下站了一会儿，索性无视管家的婉拒，直接去了三楼书房。
    薇薇趁四下无人，端着托盘走进书房，像往常一样给客人倒茶。
    白恩靠在桌边，轻轻翻看被领主摆在笔架旁的几本书，等白瓷茶杯满上，他合上书，面色微沉：“昨天怎么回事？”
    他在城堡安插的眼线不止薇薇一个，因此昨夜就已接到消息，只是碍于领主的警觉，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薇薇握着茶壶的圆耳，指尖泛白：“伊尔林……她是我的仇人。”
    白恩蹙了一下眉：“当场动手，你没想过后果吗？”
    薇薇的手抖了一下，低头不语。
    白恩看着她：“你已经暴露了，领主怎么说？”
    “……”
    薇薇慢吞吞地托住壶嘴，神情低落：“他把我关进一个奇怪的泡泡结界，我在那里做了很多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出来，他没有指责我，甚至担心我着凉，带了一条斗篷……”
    白恩慢慢倾身，手指捏住了茶杯，细腻的白瓷在指尖留下一层温热。
    什么都没说，反而让白恩的心悬了起来。
    薇薇小心打量他的表情，安慰道：“领主身边的高手这么多，也许我算不上什么。”
    白恩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打转，目光晦暗而警惕：“先……”

 第99章

    他本想说“先等等看”，但刚一开口，书房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一道魔法符纸落在白恩肩头，瞬间燃作一团灿烂的火花。
    薇薇惊道：“是长老的传音符！”
    部落的长老鲜少用这种方法联络白恩，一旦他身边有外人在场，传音符会造成信息泄漏。但现在，符纸燃出的蓝色火焰中清晰传出维奥的声音——
    “圣皇已至柯萨德，请您速回营地！”
    薇薇惊呆了：“圣皇？！我怎么没听说……”
    难道领主一大早出门，是去迎接圣皇了？
    思及此，她突然意识到，如果领主向她隐瞒了行程，那就意味着她确确实实暴露了，而且已经失去了领主的信任。
    她不由瞪圆了眼睛，拼命控制自己才没有打翻手里的茶壶。
    白恩也锁紧眉头，眼中结了层冰似的，透出寒意。
    他昨天才将“石门”的位置告知领主，今天就招来了圣皇。这件事放在警惕过度的长老们眼中，实在过于蹊跷，所以才会发出紧急联络的信号。
    白恩盯着书桌后面的深红色绒面座椅，紧绷的下颌线如刀削一般。
    他道：“跟我走。”
    薇薇慌乱地点了点头，跟在首领身后。
    此时此刻，临时被监察官从图书馆拉出来的陆希也才收到圣皇驾临的消息，他迅速卷起手里的图纸，像是隐藏秘密一般把图纸塞进了背包里。
    瑞迦无暇探究他的小动作，因为他一颗心都扑在另一件事上：“他来找我了！陛下他来找我了！”
    陆希揉了揉额角，真诚发愿：“希望他是来找你的，不是来找茬的。”
    他一大早赶到城邦图书馆，调阅了雪银之崖的地图和民生数据，帮助白恩草拟了几份行军路线图，希望尽最大可能保证部落的安全。
    ——他想找机会询问白恩隐瞒真相的原因，又担心直接质问会引发矛盾，所以想先做点什么铺垫一下。
    结果活干到一半，巡防营就传来消息，圣皇陛下亲临，要他出城迎接。
    瑞迦如同一只思春的花蝴蝶，在陆希肩头扑腾来扑腾去。
    陆希颇为嫌弃地推开他，叮嘱道：“在陛下面前不要和我这么亲昵，我听闻他敏感多疑，怕他把我当成情敌。”
    瑞迦不可思议：“两个零怎么能误会，我们一看就是好gay蜜！”
    陆希：“……”
    并没否认“敏感多疑”的部分，说明作为圣皇的身边人，瑞迦也赞同这一点。
    “对了，关于薇薇的事，我昨晚和伊尔林聊了聊。”瑞迦道，“这么多年，她也一直记得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补偿。”
    陆希点了点头：“这件事必须解决，这是薇薇的心病。”
    两人说话间登上了马车，巡防营的精锐骑兵随行。
    圣皇的行踪保密程度很高，从他抵达柯萨德以后才派人发出“视察通知”这一点便能看出，这位陛下做事低调且高效。
    来自都城的车队停靠在城邦东部的城门下，加上随行侍从约有百人。
    陆希被护卫队长提醒了一些宫廷礼仪和君臣话术，下车之前又被瑞迦按着脑袋整理了一下发型。结果不巧，下车时一阵黑风刮过，他的头发又乱成了鸟窝。
    但这并不影响他大步走向圣皇的马车，一心想快点探明对方的来意。
    暗金色巴洛克样式的马车顶部雕刻着太阳图腾，六匹白马立于车前，陆希还没走到近处，车门便被一柄漆黑的阔剑挑开了缝隙。
    车窗的彩色玻璃挡住了里面的人，唯有门缝内露出一点真容。
    一尊高大的人影端坐其中，单手扶剑如同手握权杖，阳光照进门缝落在黑色皮靴上，鎏金纹饰闪着细碎的光。
    陆希停在车门前，单膝跪地：“臣弟路西尔，恭迎圣皇陛下！”
    空气静了两秒。
    站在马车两侧的侍卫如同雕像一般一言不发。
    陆希有些拿不准圣皇对亲弟弟的态度。要说不关心，十年前的内陆暴乱，他最终也没有弃路西尔于不顾；要说关心，他又任由患了疯病的路西尔在边境城邦浑浑噩噩，五年来未见一面。
    加上伊森对内陆暴乱的描述，这位圣皇陛下实在不是什么善茬儿。
    陆希再次搬出文绉绉的宫廷礼仪：“陛下亲临柯萨德，舟车劳顿，还请移步城堡，让臣弟为您接风洗尘。”
    圣皇在柯萨德有大主教维克斯做耳目，想必早已得到领主恢复正常的消息，陆希此刻表现得再正常不过，应当很符合圣皇的预期。
    但空气依然很安静。
    陆希保持平视，总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
    片刻后，那柄漆黑的阔剑再次挑开车门，阳光照在持剑之人冰冷严肃的嘴角上。路德维双眸漆黑，鼻梁高挺如山脊，薄唇微启时，充满了杀伐果决的威慑。
    陆希头一次在与人对视时感到压力。
    当然，这其中也许掺杂了部分血脉压制。陆希向伊森打听过，原主从小就对其兄长有着渗进骨子里的畏惧感，从来不敢忤逆造次，即便疯了也会下意识躲避他。
    但要陆希装出畏惧的样子也很难，他向来稳重，习惯了临危不乱。
    路徳维慢慢把另一只手也移到剑柄上，两手交叠，阔剑垂立在身前，如同支撑威严神像的砥柱。
    “去圣庙吧。”圣皇说，“劳烦公爵，牵马引路。”

 第100章

    短短两句，陆希瞬间感到脊背发凉。
    去圣庙而不是城堡，表明圣皇的立场与大主教维克斯在一处。称公爵而不是领主，强调君臣身份，暗含威压。而“牵马引路”的命令，是要当众惩罚陆希了。
    东城门距离太阳圣庙足有二十公里，别说牵马步行，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小时。
    陆希回以礼貌的微笑：“臣，遵命。”
    他起身走到左前方的白马旁，牵住乌铁打造的马具，朝城堡的马车做了个“跟上”的手势，随即牵马走进城门。
    瑞迦立刻发来消息：哥，什么情况？你怎么干起马夫的活了？
    他坐在领主的马车里，紧张兮兮地贴着窗户朝外看。
    陆希回道：不要插手，与你无关。
    此情此景，陆希不用想也知道，大主教听从圣皇的命令针对白恩，却屡次被陆希阻挠，这一方面违背了圣皇的意愿，另一方面彰显了他的不臣之心。
    作为洛菲尼亚的老大，可不得亲自给点教训？
    陆希走了近四个小时，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把这尊大佛送进了圣庙。
    他没顾上休息，扭头叮嘱巡防营加强戒备，好在莱茵对执行安防任务颇有经验，早已在城邦各处安排了巡逻兵。
    瑞迦给他送来水和食物，一脸闷闷不乐：“他是来找茬的，不是来看我的。”
    陆希接过水壶牛饮了几大口，抹了把嘴：“你确定你攻略他了吗？”
    瑞迦很伤心：“我现在也怀疑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了。”
    陆希还得安慰他：“别担心，也许他办完公事就会想起你。”
    瑞迦听完更伤心了，整个人蔫头耷脑的。
    陆希撩起衣摆，准备随便找个台阶坐下吃东西，结果屁股还没挨地，圣皇的侍卫走出圣庙，站在了他面前。
    “陛下有令，请公爵移步大殿。”侍卫面色冷硬，像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陆希探头朝里看了看，直觉没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超级忙，不出意外的话近期只能一周两更了（周一和周五），宝贝们见谅～
    第47章 权力博弈
    圣庙内部庄严肃穆，临近黄昏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洒下斑斓光影，大殿墙壁上的信徒浮雕姿态各异，深棕色的地毯一直从门口铺到拱形穹顶之下，那里曾是陆希聆听传音仪式的地方。
    此刻，圣皇路德维端坐在铺着白色羊毛的石椅上，穹顶投下的夕晖已经十分稀薄，他的脸被四壁的火把照亮，看起来阴冷难测。
    大主教维克斯坐在他右侧，整个人自从被巡视组请去喝茶之后消瘦了许多，但后来，也许是大司监得到圣皇授意，把维克斯的案子压了下去。
    陆希在圣坛前驻足，面朝圣皇，躬身行礼。
    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他知道维克斯翻来覆去就那点本事，斗不过就摇人，这次八成也是他把圣皇请来，打算旧账重提。
    不料，维克斯一开口，战略发生了转移。
    “领主大人，好久不见。”维克斯象征性寒暄一句，紧接着抛出直球，“您涉嫌勾结魔鬼，颠覆神权，按照魔族律法，圣庙可以直接对您行使职权。”
    陆希胸口一沉，凝眉盯着他。
    维克斯笑了笑，颇为自傲地扬起下巴：“但看在您守城有功，圣皇陛下愿意给您机会，亲自来调查此案。”
    陆希冷声道：“大主教，告状要讲证据。”
    维克斯摇头叹息：“领主大人，我很敬佩您在黑市英勇救人的行为，但被救下的官员亲耳听见，您在五年前曾与魔鬼订立契约，这严重亵渎神明，蔑视神权！”
    他不知从哪弄到了参宴官员的口供，从中揪到领主的小尾巴，大做文章。
    陆希面不改色：“我也听见了，这话是魔鬼说的。”
    维克斯哼道：“您承认就好，省事了。”
    “那请大主教把魔鬼找来，与我当面对质。”陆希沉声道，“查案不能光凭一面之词，我捣了魔鬼的老巢，它不高兴，随口泼我脏水，我确实没想到这话有人会信。”
    维克斯被他呛了一下，狠狠按住座椅扶手：“您敢说没有？”
    “嗯，没有。”
    陆希神色淡淡：“大主教不用急眼，我知道你每日收供奉收到手软，没空驱邪除祟，我体谅你，帮你把事办完了，你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三言两语，不但把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点，而且精准戳到了维克斯的软肋。
    维克斯恼羞成怒，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领主大人！您包庇精灵族部落走私晶矿，攫取魔族的财富，如此离经叛道，您的子民们知道么？！”
    终于开始翻旧账了。
    陆希礼貌反击：“啊，大主教有空去翻诬陷我的供词，没空去看看贪腐案的结案报告？”
    他耸了耸肩，状似无奈：“报告写得很清楚，精灵族商队只是受雇运货，并不知道货物的来源，怎么就扯上走私了呢？”
    维克斯怒叱：“那也都是您的一面之词！”
    “还真不是。”陆希轻飘飘扫了一眼高位上的男人，如实道，“结案报告上有监察官的签名，他才是案件的主办官员。”
    “……”维克斯憋红了一张脸，硬是没憋出半个字。
    他转向圣皇，咬牙切齿地说：“陛下，监察官与领主大人关系亲密，早就被撺掇得分不清是非黑白了！”

 第101章

    听闻此话，一直冷漠旁观的圣皇动了动眉梢。
    空旷的大殿里忽然旋起了一阵狂风，把陆希的头发吹得倒立起来。
    陆希：“……”
    他忽然想到了城门外的那阵妖风，感觉似曾相识。
    果然，圣皇阴森森地说：“是啊，还会帮忙整理仪容呢。”
    “！”陆希震惊地张了张嘴，脑袋仿佛被雷劈过。
    在城门外，马车里，瑞迦帮他整理了头发，居然隔着车窗和百十米的距离，被这位敏感多疑的圣皇陛下目睹了全程，并且酿出了一坛陈醋。
    那么，“牵马引路”根本不是惩罚他与维克斯作对，而是给情敌的下马威？
    陆希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条件反射地辩解：“我和瑞迦不是那种关系。”
    “瑞迦。”路德维眸色沉沉，“叫得挺亲。”
    陆希：“……”
    他顿时觉得有点无力，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维克斯也觉得话题跑偏了，努力拉回正轨：“领主大人，对于您是否和魔鬼勾结，这里最有发言权的当属陛下。”
    他走下台阶，面朝圣庭随行的几位高官：“圣庭的人都知道，路西尔殿下在十年前遭遇变故，丧失了魔力，圣皇陛下因此遍寻良方，都没能治好小殿下的病症。”
    “但我听闻，小殿下来到柯萨德不久，居然重获魔力，足以用它折磨混入城堡的奸细，敢问这力量从何而来？”
    他转了半圈，又看向陆希：“巧的是，据圣庙调查，黑市的淘金店也是五年前出现的。”
    “淘金店的主人，也就是被领主大人驱逐的魔鬼，五年来大肆敛财，却从不绑架柯萨德的子民，从不损害柯萨德的资源，如同专为领主效力。”
    他定定地望着领主漆黑的眼睛：“对此，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希与他对视的同时，耳边响起了系统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完成度百分之百！”
    “您发现，领主路西尔曾在十年前丧失魔力，又于五年前与魔鬼签订了契约。他获得了来自魔鬼的力量——这是路西尔成为‘暴君’的重要助力。”
    没想到，维克斯一番咄咄逼人的质问，居然填补了任务剩余的百分之五。
    陆希微微挑眉，看见系统飘浮的文字：
    【暴君的秘辛】
    事件详情已更新五年前，路西尔入主柯萨德，屡遭刺客袭击。城堡护卫无法做到滴水不漏，他急需自保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他遇到了逃离“三山”的魔鬼。黑暗的童年经历与暴虐的性格，使路西尔吸引了魔鬼的注意，他与魔鬼签订契约，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力量，作为交换，他给予魔鬼栖身之处——柯萨德的黑市。
    魔鬼遵守契约，五年来从未离开黑市半步，但黑暗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侵袭路西尔的灵魂，使他一步步堕入深渊。
    原来，契约的内容是一笔交易。
    伊森说的没错，魔鬼是路西尔带来的，是他把黑市变成了泥沼。
    好在，陆希的到来终止了这份契约，魔鬼在宴会上说过，领主身上的契约印记不见了，它甚至狂妄地想再立一个。
    紧接着，系统跳出了奖励提示：恭喜您获得称号【解谜能手】！
    该称号达成条件：完成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
    佩戴称号后，在面对谜团时，您将更容易发现隐藏的线索！
    这奖励看起来有点鸡肋，但好歹是完成了一个任务，陆希忽然觉得大主教挺会说话，多说点也没关系。
    而维克斯在公然挑衅之后，看到领主充满感激的目光，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暴露了什么破绽，急忙闭上了嘴。
    其实陆希很清楚，维克斯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白恩，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牵制领主，好获取处置白恩的主动权。
    旁听的官员见圣皇没有表态，也都不敢发言。
    陆希顺水推舟地问：“那依大主教之见，我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维克斯握紧了权杖，眼中闪过一抹阴暗：“离魂术！如果您没有立过契约，离魂术会还您清白。”
    陆希对魔法涉猎不足，问道：“那是什么法术？”
    领主的眼神太过真诚无辜，有官员坐不住，小声提醒：“离魂术会将您的灵魂与肉体短暂剥离，如果您与魔鬼订立过契约，灵魂的颜色会非常混浊。”
    另一位官员劝道：“这个过程很痛苦，堪比火刑，还请公爵三思。”
    维克斯勾起唇角：“是啊，您若无法接受离魂术自证，便按照魔族律法，禁足于诫堂，直到圣庙查明真相。”
    诫堂是专为贵族高官准备的软禁之所，四周有法阵加持，内部无法施展任何法术。陆希不确定系统技能是否会被压制。
    他沉了口气，再度看向身居高位的“兄长”。
    但是路德维一脸冷漠，完全一副任他自生自灭的模样。
    这场“审判”分明是蓄谋已久，无论陆希如何辩白，都不会得到回应。但他也不能任由自己被禁足。
    白恩的军队出征在即，他必须全力保障精灵族部落的安定。天知道一旦他被囚禁，维克斯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陆希沉思片刻，重新看向大主教：“可以，我接受自证。”
    他向前迈出一步，逼近维克斯：“但我要求公开施展法术，由我指定受审的时间和地点，提前向全城发布公告！”

 第102章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能看见圣庙丑恶的嘴脸——将驱逐魔鬼、守卫城邦的领主送上刑台，大主教会彻底丧失权威，被民众唾弃。
    维克斯没想到他会这么决绝，反而愣住了。
    圣皇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博弈。
    维克斯终于有些底气不足：“但是……如果您与魔鬼的契约当众被揭穿，您也会遭受罢黜。您确定要这样？”
    “确定。”
    陆希目光如炬，声音坚定而有力：“如果大主教没有异议，那么，时间就定在两天后，傍晚，圣庙广场。”
    维克斯还欲再说什么，圣皇开口道：“既然如此，按公爵说的来吧。”
    看亲弟弟跳火坑倒是挺积极。陆希忍不住斜他一眼。
    维克斯面色发青，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他本打算让领主知难而退，借着圣皇的威压夺回柯萨德的掌控权。毕竟，无论在烁金之土的哪一座城邦，太阳圣庙都应该占据主导地位。
    可是偏偏柯萨德的领主兵行险招，不按常理出牌。
    路德维缓缓起身，肃穆的黑袍垂在身侧，腰间佩剑如同藏于暗处的猛兽，所过之处散发出慑人的血腥气。
    他淡漠地扫了一眼陆希，转身离开大殿。
    【作者有话说】
    旁人眼中的圣皇：对亲弟弟好冷漠，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真正的圣皇：敢和我老婆贴贴，nèng死你～
    第48章 冰原下的凶兽
    陆希是被圣庙修士“送”回城堡的，送完之后还附赠看门服务，一个个立在城堡的走廊和庭院里，眼睛瞪得浑圆，仿佛生怕领主变成小虫飞走。
    大主教可谓是绞尽脑汁，要在圣皇坐镇的这几日大展拳脚，即便不能软禁领主，也要安排手下监视他的行动。
    陆希终于理解白恩为什么急于出兵离开柯萨德了。
    但凡被大主教盯上的，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各种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真不知白恩是怎么夹缝求生，在柯萨德坚持了一年之久，不但要周旋自保，还要在暗中发展兵力。
    陆希愈发佩服他。
    但是一码归一码，对于抹除记忆的事，陆希始终耿耿于怀。
    他向来不会因小事记仇，但违背“信任原则”的事，于他而言不分大小，错就是错，他必须向白恩讨个说法。
    太阳已经落山，西方的森林藏于阴霾之中，犹如幢幢黑云。
    陆希在卧室窗口站了一会儿，直至夜色浓郁，他回身反锁了房门，吹灭蜡烛，打开系统界面。
    随着自身等级提高，闪现技能的冷却时间大幅缩短，只要他想，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可以去许多地方。
    见一见白恩，问清楚，再回来。不费什么功夫。
    他捞起藏着图纸的背包，点击闪现技能，念出了白恩的名字。
    精灵族的圆桌会议上，黑发领主凭空出现，把参会长老们吓得大呼小叫，有人以为是刺客，差点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刀。
    好在维奥长老率先看清来者，命令大家恢复镇定。
    在陆希“大变活人”的前一秒，年轻的部落首领正两手撑着桌子，面色冷沉地接受长老们的“批判”——领主要公开受审的消息还未公布，神通广大的白恩已经知晓了，他无法接受领主跳火坑的愚蠢行为，打算动身去制止。
    但族中的长老疾言厉色，告诫他远离柯萨德的权力争端，杜绝一切有可能泄漏部落军事机密的行为。
    所有人都在忌惮圣皇。
    那位陛下平息内陆暴乱的雷霆手段令人胆战，加上他多疑的性格，若是精灵族部落有一点异常，都可能被刨根究底。
    出征在即，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陆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掉进了白恩怀里，被高大人影压在桌上。白恩前倾的身体微微僵住，陆希面朝他，被迫后仰。
    “……”
    白恩收回撑在桌面的手，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领主出现的那一瞬，众人的争论并没有立刻停止，白恩不知道他听见了几句，也不知道，婢女薇薇的暴露给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愤恨，厌恶，鄙夷，都有可能。
    白恩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呼吸瘀滞了一般，整个人十分沉郁。
    那双漆黑的眼睛确实不似往常清亮了。白恩的胸口又沉了沉。
    陆希对上他的视线，不到两秒，就垂下鸦羽般的睫毛，两只手抱紧了胸前的棕色背包。
    他扭头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便横着挪动两步，与白恩错开。
    “抱歉，无意打搅。”他看见众人戒备的神情，又补充道，“我一个人来的，各位别担心。”
    他颔首道歉之后，拉开门躲了出去。
    白恩盯着那扇被礼貌关闭的房门，倏地回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先前那些疾言厉色的长老们都不出声了，像是炮仗被拔去了火线。
    白恩慢慢攥住拳头，沉寂片刻，转身跟了出去。
    这里是精灵族的营地，陆希很熟悉。他出门之后便朝白恩的房间走去，打算在那里等待单独见面的机会。
    但没走多远，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臂。
    不知停在谁的营房前，淡橘色的烛光透过窗帘，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陆希转过身，看见那双冷色的眼睛，就像许多次见过的那样，藏着一望无际的冰原。他总是试图从中找出尚在流动的薄晖，把它当作独属于自己的温柔。

 第103章

    白恩见他发呆，率先开口：“为什么接受离魂术？”
    “……”
    陆希诧异地眨了下眼，随即又想到白恩的眼线遍布柯萨德，包括圣庙，那他先一步得到消息也没什么奇怪。
    陆希想了想，回答：“情势所迫。”
    “情势所迫。”白恩凝眉，沉声重复了这几个字，“是被谁所迫？圣庙，还是我？”
    陆希张了张嘴，莫名从他冰冷的语气中听出一股怒意。
    白恩道：“你把时间定在两天后，傍晚，那是我跟你透露的行军时间。你想拿自己当饵，吸引全城的注意，好让我带着军队远走高飞？”
    “……”陆希没有否认。
    他在圣庙应下维克斯的挑衅，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证清白，摧毁大主教的声誉。另外一部分原因，也是最主要的，他希望能利用公开审判，给精灵族军队创造有利的出征条件。
    白恩几乎是在得到消息的同时，就看穿了陆希的想法。
    “我没有让你牺牲自己来帮我。”白恩冷声说，“我不需要。”
    陆希望着他，不知怎么，昨天夜里那种被带刺植物缠住心脏的感觉又来了，这使他攥住背包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骨节顶得发白。
    他问：“那你需要什么？”
    路边的草丛里传出虫鸣，一声高过一声，闹得人心慌。
    陆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把我当成计策里的一环。”
    白恩神色一凛，像是被这句话投入了冰窖，周身忽然寒气四溢。
    陆希原本不想这样的。
    他的背包里放着为了缓和气氛而精心绘制的行军图，可是在他把图纸拿出来之前，话题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你把薇薇带走了。”陆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对于删除记忆的事，我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对于欺骗，若是换成其他人，陆希早就和他一刀两断了。
    就因为是白恩，陆希花了一个晚上说服自己，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想听白恩好好解释，到底为什么隐瞒战争的真相，自导自演博取他的信任，还让薇薇删除他的记忆。
    他们明明相处了那么久，白恩有无数可以坦白的机会。
    但白恩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良久，陆希叹了口气。
    场面也许还能挽救，他想，何必跟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较劲？
    但就在他松动了手指，准备拿出图纸做点补救的时候，白恩像是发了狠，忽然捏住他的手腕。
    “你要我解释什么？”
    他的声音咬在牙关之间，压抑着愤怒：“我利用你获得土地，偷运晶矿，私造兵器，桩桩件件你都知道，你都纵容！”
    陆希惊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
    白恩急喘一口气，把他的手腕钳在半空：“你说勇士要看走过的脚印，可我的脚印来自深渊，我做过阴狠卑劣的事数不胜数，要全部告诉你吗？”
    白恩的力气很大，陆希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然而反方向掣肘让他感到腕骨要被捏碎了，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向前，顺着白恩的力道迈出半步。
    一向稳重的部落首领，此刻呼吸微颤，双瞳渐生冰花。
    陆希的背包掉在脚边，整个人几乎被他提起来。
    “领主大人，是你引狼入室，把我当成什么好人。”白恩阴沉地盯着他，眼底的冰花蔓延到眉骨两侧，如同冰蓝的蝶翼。
    他极端地，不由分说给自己下了定论：“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就像一座隐藏在冰原之下的火山，一旦冰原裂开缝隙，露出一丝污痕，他就要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把一切烧干成灰。
    是陆希凿开了这道裂缝。
    那些白恩拼命隐瞒的、不堪回首的龌龊阴谋，像污泥一样在他的血液里流动，他恨不得在此刻剖开自己的身体，让陆希看到最肮脏的一切，然后驱逐他，彻底破灭希望和幻想。
    “……”
    像是被吓到了，领主半晌没有出声。
    白恩极力克制胸膛的起伏，余光瞥见被自己捏到充血泛红的手腕，手指一颤，飞快把对方甩开，同时后退两步，避开窗户里的烛光。
    像一头躲进黑暗里的野兽。
    陆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的质问才开了个头，白恩就已经给自己判了重罪，一副要绝交的模样。
    陆希低下头，用脚尖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等那石头骨碌碌滚进草丛，惊停了虫鸣，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我把边境的驻军调开了。”
    他像是自动过滤了前一秒的矛盾，心平气和地说：“以保护圣皇的安全为由，调离了驻军，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
    白恩僵硬地望着他。
    陆希保证道：“圣皇这边我会盯着，他带的人不多，但不知道要留多久。”
    “内陆暴乱与雪银之崖有关，他想处置你，多半也是雪之圣主的授意。你的决定没错，出兵要趁早，以防变数。”
    他说着扯了扯袖子，盖住手腕上的淤痕，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
    白恩大概不知道，自己那看似穷凶极恶的咆哮，在陆希眼中，夹杂着一闪而过的胆怯和绝望。
    就像一个满身伤痕的人，一边流着血，把自己碾碎在尘埃里，一边喊着痛，乞求眼前的人能张开双臂拥抱他。

 第104章

    陆希来见他，明明是想讨个公道，现在却觉得自己心挺硬的，没有在他失控的时候抱抱他。
    草里的虫子又开始聒噪，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隔着明晃晃的窗户，像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陆希往前走了一步，站进光里，披着轻纱一般的橘色光晕，问道：“霜雪树的幼苗，还能托付给我吗？”
    白恩立在原地不动，眉心眼尾的冰花散开，只余蝶翅鳞粉般的冷光。
    陆希只好又往前走了一步，取下手腕上的银环，是系统道具“防御手环”，银亮的金属雕刻成羽毛状，很适合这位银发蓝眼的精灵族青年。
    他捞起白恩的手，轻轻把银环卡在了他的手腕上。
    陆希没有松开他，垂眼看着弧度漂亮的指节，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你不必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好。”
    他想，他应该多给白恩一些时间。
    他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给白恩提供安全感。
    夜风在领主的发隙间游蹿，淡淡的烛光落在他的眉梢和鼻梁上。白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修长的双眉几乎要绞在一起。
    这个人，又在退让。
    陆希不知道，他越是这般予取予求，白恩的罪恶感就愈发强烈。
    “我今晚就动身。”白恩突然说。
    陆希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收紧，攥住了白恩的指尖。
    白恩道：“就算你接受公开审判，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不需要。”
    “……”
    陆希一时语塞，被白恩反手拽住，向前半步。白恩一垂头，嘴唇从他的耳廓滑到侧颈，低声自语般：“至于幼苗，我说了给你，你想掐断它泄愤，我也没意见。”
    微凉的牙齿落在他的皮肤上，停顿一瞬，不顾一切地用力咬下去。
    陆希倒吸一口气，整个身子都绷直了。
    虐待和毁灭的欲望全部聚集在犬牙的尖端，狠狠刺破了陆希的皮肤。
    白恩仿佛变成了一头歃血的恶兽，要把面前这个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包容他、偏爱他的人咬碎了，生吞下去。
    他环住陆希的脊背，把他嵌进怀里，喘息粗重，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陆希疼得两眼发黑，有那么一瞬，他真觉得自己会被这混小子咬死。
    【作者有话说】
    今天520，别人家的cp在谈恋爱，陆队在吵架。嗯，还被咬了一口。
    第49章 远征的军队
    霜雪族高大的体格在魔族面前占据压倒性的优势，陆希身处桎梏，脆弱柔软的颈部被对方咬住，如同落入虎口的猎物。
    在这段亲密关系中，陆希早已察觉，年轻的部落首领习惯于保持平静克制的表象，但在欲望爆发的时候，他会本能地追求施虐、破坏带来的快感。
    白恩骨子里具有十足的毁灭欲。仿佛只有留下伤痕或疼痛，才能证明自己拥有过。
    陆希在几次低呼制止无果之后，迫不得已提膝撞开了白恩。
    被咬过的地方有一圈紫红色牙印，几处破皮泛着血光。领主的表情狼狈又委屈，像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如此凶狠地对待。
    白恩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喉结滚动的样子仿佛还想做什么更加出格的事。
    他一抬手，领主立刻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原地消失了。
    白恩：“……”
    四周寂静得仿佛无人存在。
    透出烛光的窗户慢慢开启了一条缝，沙兰的脸从窗帘后面露了出来：“我们殿下真幸福，乱发脾气还有人哄。”
    接着是莫禾探出了半个脑袋：“您咬他干嘛？”
    薇薇的脑袋挤在另一侧：“领主大人被吓跑了呢。”
    这三人难得重新聚首，正叙着旧，没想到隔窗听到了自家殿下失控暴走。
    摸着良心说，领主大人挺可怜的。
    白恩低下头，看见领主遗落的背包。他把背包捡起来，拍了一下灰尘，包口的绳带松开了，露出一卷图纸。
    “噢，太好了。”沙兰欣慰道，“拾得遗失物，您有借口去找领主道歉了。”
    白恩置若罔闻地把图纸拿出来，在面前展开，是几张画得很细致的行军图，可以看出绘图者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沉默片刻，白恩目光黯淡：“他是想赶我走。”
    窗户里的三人同时露出一副“您瞎了吗？”的困惑表情。
    白恩兀自拉紧背包的绳带，把它斜挎到了自己肩上：“沙兰，去通知法师，做好石门法阵的传送准备。”
    三人齐齐一惊。
    沙兰问：“您当真要在今晚行动？”
    白恩注视着城邦远处的灯火，柯萨河像一条静谧的黑色丝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就像领主说的，出兵要趁早，以防变数。”
    他面色微沉，没什么多余的感情：“现在城邦兵力转移，出城比进城容易许多，他给我们创造了机会，那就及时利用。”
    最重要的是，只要离开柯萨德，领主的公开审判就会失去价值。
    领主那么聪明，有的是办法对付维克斯，没必要用离魂术自证清白。
    沙兰犹豫了一下，问：“您舍得吗？”
    白恩没有回答，大步朝会议室走去。
    他的犬牙还在隐隐发痒，留在领主皮肉上的牙印应该很难消去。

 第105章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些时候是完全脱离掌控的。
    就像秋日庆典那晚，他借着喂药的名义亲吻领主；或是摆脱影魔幻境之后，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对领主产生冲动；又或是在熬过蜕变之痛的那个清晨，把领主抱进怀里反复厮磨。
    那位领主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独特迷人的气息，像广袤原野上盛开的沙枣花，来自旷野的风冲淡了馥郁的花香，裹着阳光的热浪，吸到肺里，会令人生出炽热的情愫。
    那个人习惯了施予保护，拥有无限的耐心和恒心，被他珍视的人，仿佛永远不会得到苛责与冷落。
    白恩早已无法自拔地对他产生了依恋。
    就像囚于深渊的那三年，依恋着山崖顶部昙花一现的日辉。而现在，他要切断这种依恋，回到早已在等待自己的那条路上去。
    柯萨河东岸，山丘上的城堡像一位低头沉睡的巨人。
    管家的房间里，陆希情绪低落地坐在一把温莎椅上，伊森用镊子夹着一只厚厚的消毒棉球，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领主不说话，管家也不发问。
    陆希被按疼了，皱着眉头，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伊森道：“别哭，忍忍就好。”
    陆希僵了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伊森蹲在他面前，十分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我以为您失恋了，三更半夜来找我哭诉。因为米莉之前告诉我，您曾想来找我咨询情感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下一次，请您步行过来。我年纪大了，凭空闪现真的会吓死弱不禁风的老人。”
    陆希笑了一声。
    他想起被管家劝离婚的罗赛夫人，忍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低声问：“你看人挺准的，是不是？”
    伊森放下镊子，从医药箱里取出绷带，板着脸像个老鳏夫：“白恩挺适合您的，您喜欢就行。”
    陆希挑眉：“这是真心话吗？”
    伊森道：“嗯，换句话说，这世界上没有人不适合您，您就像窗外那条柯萨河，什么人都能进去冲个澡。”
    陆希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咔咔”的咳嗽起来。
    伊森还挺体贴地帮他顺了顺气，继续说：“圣庙的事我也听说了，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离魂术也敢接。”
    陆希好奇道：“那个，很疼吗？”
    伊森停下系绷带的动作，阴森森地盯着他：“五马分尸，试过吗？”
    陆希顿时闭上嘴不愿接话了。
    伊森帮他包扎好脖子上的伤口，略带逐客意味地扫了一眼房门。
    陆希乖巧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伊森毫不意外地抱着双臂等他发话。
    黑色小贵宾趴在门口的软垫上打呼噜，陆希看着它，轻声说：“宠物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伊尔林来找你的时候，适当见一见吧。”
    他说完这句就打算离开了，没想到伊森忽然接话：“在您看来，是我不愿见她吗？”
    陆希转过身，一脸“愿闻其详”。
    伊森却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在这个世界，您若只用表象看待问题，是会吃大亏的。”
    他缓缓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搭着椅背：“圣皇陛下率军平乱，治世有功，可背后的弑父夺位，有几个人知道？”
    “再换个角度，若说他弑父夺位，大逆不道，那么先圣皇在位时血腥黑暗的统治，没有他，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您若遇到难题，不知该如何面对，不如去探一探根源。”
    “在神明统治的世界，万事万物的根源，都是有迹可循的。”
    陆希的劝解反而换来了一番教导。
    他隐约觉得伊森的话别有用意，却一时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
    他在返回卧室的路上看到了几个靠墙打盹儿的修士，他逐一上前问好，把对方惊醒，然后非常礼貌地道了句晚安。
    尽管受到惊吓的修士后半夜再也没能合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莱茵前来汇报城内巡防的情况，却到处找不到领主的影子。最后，他通过书房的窗户，看见领主躺在后院的大树上。
    陆希依旧穿着朴素的米色布衣，卷起袖子露出小臂，黑色长裤的裤腿也卷到了膝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海边归来的渔夫，懒散地躺在粗树枝上，靴子有一只挂在树梢，另一只掉在了树下的草丛里。
    莱茵来到树下，仰起头，看见一条垂在半空的白皙小腿。
    他以为领主心情不错，高声道：“领主大人，城内今日一切正常，巡防营部署在圣庙一带，边军也都按照您的调遣，驻守在城邦的几处重要关口。”
    那条腿轻轻一晃，收了上去。
    飘落在地面和池塘里的玉蕊花像精致的小灯笼，随风摇曳。陆希静了静，问道：“你注意到柯萨河西岸的商队了吗？”
    莱茵一愣，随即点头：“哦，城邦的商队每天凌晨就开始出航了，今天和往常一样，由商会自行组织出航。”
    “我是问西岸。”陆希道。
    莱茵拿不准领主的意思，摇头说：“巡逻兵没发现异常。”
    陆希从树上坐起身，表情恹恹：“那就好。”
    实际上，陆希在日出前就看到，城邦北部港口驶来的货船比往常多了数十艘。它们南下时会途经城堡后方的河湾，正常情况下，不到一半会在中转港口装卸货物，但是今天，它们全都停靠了。

 第106章

    中转港口，离精灵族营地很近。
    似乎是有人打算水陆并行，借用商船分散行军。
    南下出海的河道有好几条，在通商法案修改之后，边军的检查站集中设在河流东岸，针对入城的货船开展检查。西岸也会有定期巡查，但不是很严苛。
    现在圣皇为大，陆希一声调遣，边军转移了重心，西岸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河道基本无人值守。
    加上山谷之间遗留的隐秘商道，离开柯萨德而不被发觉的途径一下增多了，若是白恩的军队化整为零，分道行进，大概率无人察觉。
    陆希蜷起腿，环抱膝盖，漆黑的眼睛望着柯萨河西岸的营地。
    昨夜离开之前，他瞄准白恩投放了“不眠之眼”。那个道具曾帮他定位受伤的沙兰，让他得以及时赶到，替精灵族商队化解危机。
    而此刻，闪耀的星光标记已经离开城邦，变成了天边的一颗星星。
    白恩说走就走，不留一点余地。
    远处的营地寂静无声，又变回了半年多以前那个荒废的军营旧址。
    陆希记挂着霜雪树的幼苗，因为白恩说了要托付给他，却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他担心幼苗被遗留在石门，无人陪伴。
    可那是白恩重要的本体，性命相牵，应该不会被草率处置。
    就在他从树上跳下来时，护卫队长的副手像一阵疾风冲到了后院。
    “柯诺？”莱茵惊讶地看着年轻副手，“不是让你守在圣庙吗？”
    柯诺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下马后又跑出了满头大汗，来不及行礼就慌慌张张地喊道：“领主大人，圣庙公布了您的审判告示，您知道这件事吗？”
    莱茵大惊失色：“审判？什么审判？”
    他问完，注意到领主脖子上缠绕的一圈白色绷带，惊恐更甚：“您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陆希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不碍事。”
    柯诺着急道：“大人，圣庙诬陷您与魔鬼勾结，说要在明天傍晚公开进行审判！由七名法师施展离魂术，验证您的灵魂是否受到了玷污！”
    “荒唐！”莱茵顿时怒不可遏，“圣皇陛下坐镇，居然任由圣庙胡作非为吗？”
    他提起佩剑，瞪向院子里的修士，气愤的样子仿佛想挑两个“敌人”砍一砍。原本紧紧盯着领主的修士迅速后退了一步。
    陆希连忙摆手，想叫他冷静一下，不料瑞迦也发来了消息轰炸。
    瑞迦：哥，你疯了！陛下说公开审判是你提的？
    瑞迦：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你不要命了！
    瑞迦：离魂术是什么你知不知道？监察院曾把它用作刑讯逼供的手段！
    瑞迦：不行，路徳维就在我旁边，我要让他摆平这件事！
    陆希顿了一下，回复：你最好别替我说话，可能会……火上浇油。
    瑞迦：浇什么油，他昨天让你牵马步行二十公里，我已经骂过他了！
    陆希安详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
    【作者有话说】
    陆希：骂得好，下次别骂了
    第50章 雪芽
    领主要公开受审的消息在清晨发布，引得全城一片哗然。
    审判尚未开始，舆论风波已经掀至高潮，若不是有圣皇亲自坐镇，恐怕太阳圣庙的门槛早已被忿忿不平的民众踏破了。
    当天上午，圣庙广场聚集了上千位城邦居民，静坐以示抗议。
    到中午，人数增加到上万人，占领面积扩大到整个中心街区。
    烈日下，圣皇路德维从圣庙的钟楼朝下俯瞰，密密麻麻的人头让他略感震惊——这场景放在半年前是难以想象的，那时柯萨德的百姓曾联名写过一封罢黜暴君的请愿书，辗转送到圣皇手上。
    当然，路德维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但他至今仍然记得，请愿书中罗列了路西尔的种种暴行和罪状，签名人数占据柯萨德总人口的三分之二，根据《城邦联合法案》，路西尔应当被直接废黜。
    请愿书到他手里没多久，柯萨德发生了领主遇刺事件，大主教维克斯为了尽快处决罪犯，没有及时上报这件事。等路德维得到消息，领主已经“死而复生”，带领边境驻军打赢了巨人族入侵的一场战役。
    当时庆典在即，路德维没有深究。之后，根据维克斯传递的消息，“暴君”路西尔仿佛变了个人，逐渐扭转了城邦百姓对他的看法。
    时至今日，路德维终于切身感受到了柯萨德领主的影响力。
    尤其是，身边的恋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为路西尔求情。
    瑞迦端着一盘冰镇草莓，站在他身边，小嘴叭叭的没停过：“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您是来找领主麻烦的，不是来看我的，对吗？”
    路德维斜睨他一眼，嘴唇微启。
    瑞迦叹了口气，低头挑了一颗红润饱满的草莓，递到他嘴边。
    路德维咬下一口，细细咀嚼，片刻后才说道：“我以为昨晚上床之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他转过身，注视着那颗咬了一半的草莓：“我写信叫你回去，你不肯，我才过来的。”
    他漆黑的眼睛隐去了平日的锋芒，落寞的样子倒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
    瑞迦没好气道：“您寄前三封信的时候，我案子没办完。后两封信，伊尔林的事情没办完，我得陪她啊。”

 第107章

    路德维慢慢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是因为伊尔林，不是路西尔？”
    瑞迦没理解他的意思，提到路西尔，他急忙又抓住话题：“领主大人是您的亲弟弟，您不帮他说话就算了，怎么还落井下石呢？”
    路德维推开他递来草莓的手：“不吃了。”
    瑞迦道：“您看看下面的民众，您若是不阻止审判，柯萨德的百姓会心寒，有损您在烁金之土的威名。”
    路德维又把装着草莓的盘子推了一下：“拿远点。”
    瑞迦执着道：“离魂术是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曾有人在承受法术的过程中心律失常，险些丧命，魔法学会已经把它列为禁术了！”
    “瑞迦。”路德维叫了他一声。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瑞迦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我可以取消审判。”
    路德维慢悠悠开口：“但是，这意味着路西尔认罪。按照魔族律法，他会被驱逐出城邦，直到杀死魔鬼。”
    “……！”瑞迦瞪圆了眼睛。
    路徳维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瑞迦拼命摇头，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路德维终于清净下来，俯身捏住他的手，吃掉了剩下的半颗草莓。
    与此同时，领主城堡上上下下也都沉浸在紧张焦虑的气氛之中。
    莱茵带着城堡护卫队守在领主的卧室门口，一边抓耳挠腮地思考该怎么阻止离魂术审判，一边提防圣庙派人来带走领主。
    而陆希在卧室里，和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作斗争。
    ——他发芽了。
    没错，发芽，字面意思。
    他在对着镜子给自己的伤口换绷带时，忽然发现脖子后面的碎发底下藏着一根雪白的触须。
    一开始他以为是树叶或花瓣，随手揪了一下，结果那东西一激灵，一下子缩进他的头发里。这可把他惊呆了。
    他跳起来拍打头发，又对着镜子仔细翻找，脖子扭得都快抽筋了，终于在耳朵后面发现了一片白白嫩嫩的小叶子。
    看清叶子形状的瞬间，他想起了霜雪树的幼苗。
    “……”
    回忆起自己刚才拍打头发的力道，他现在双手有点发抖。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保护完好的水晶罩里，小幼苗汲取着土壤的养分，慵懒又安逸。而现在，陆希的理智告诉他，人的脑袋上是不可以种树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脑袋发芽了。
    陆希在心里怒吼了一声“白恩！”，深呼吸两次，才把到嘴边的话变得和蔼可亲：“小苗苗，你出来一下，让我看看？”
    他在镜子前等了片刻，看见自己头顶慢慢地冒出了一根白须须。
    陆希非常具体地感受到了头皮发麻。
    他浑身僵硬地思考这玩意是不是已经长在他头上了，但是下一秒，他看见须须用两片叶子撑住他的头发，敏捷地从发隙中爬了出来。
    幼苗很细，跟豆芽差不多，但它的根部又像蛇尾，灵活摆动，从他的发顶一路扭到了额头，然后倒挂着，用两片叶子抱住他的鼻尖亲昵。
    陆希终于松了口气。
    幼苗没有长在他头上，只是藏在了他的头发里。
    他伸出手，轻轻拨动幼苗的细茎，幼苗便高兴地缠住他的手指，被他放在眼前细细观察。
    “为什么可以离开土壤？”陆希低声问。
    幼苗立刻挺起细茎的尖端，“昂首”拍打两瓣白色的小叶片，神气活现的模样似乎在说：当然可以，我已经长大了！
    陆希惊奇地看着它。
    小幼苗很享受他的注视，更加卖力地扭动起来，也许在说些别的什么，但陆希眼中只有一棵会跳舞的小豆芽。
    陆希笑道：“你好可爱，白恩能听见我对你说话吗？”
    幼苗停顿下来，遗憾地摆了摆叶子，像是在摇头。
    之前在石门，守护霜雪树幼苗的法师曾说过，白恩的本体还在转移过程中，幼苗尚不成熟，只是从白恩那儿获得了一些简单的思维意识。
    想来，这种获取是单方面的，白恩无法通过幼苗感知陆希的存在。
    陆希把它托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弯弯的：“我猜他是在咬我的时候，偷偷把你放在我身上的。”
    幼苗用力点了点叶子。
    “他把我咬得很疼，你看。”陆希转过脸，把侧颈的伤痕露给幼苗看，如同在告状，“霜雪树的精灵，怎么张口咬人呢？”
    幼苗立刻抖动着细茎，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立场坚定地表达了它对这种行为的不认同。
    陆希忍俊不禁，凑上前亲了亲幼苗的小叶子：“还是你乖。”
    他想了想，给幼苗起了个名字：“雪芽，我能这样叫你吗？”
    幼苗缠在他的食指上，快乐地转了一圈，大概是同意了。
    陆希小心翼翼地转动手掌，观察它叶片表面晶莹的冰花纹路。
    雪芽看起来美丽而脆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化。可它又是那么活泼好动，如同被赋予了强大的魔法和顽强的生命力，足以脱离“培养皿”，变成一个鲜活自由的个体。
    “小白什么都没告诉我。”陆希喃喃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培养幼苗，是否要定时给它浇水或施肥。好在雪芽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陆希的提问总能得到回应。

 第108章

    就在他认真与雪芽“探讨”栽培问题时，管家伊森敲响了房门。雪芽立刻停止“手舞足蹈”，飞快蹿到陆希的头发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嘘，藏好了。”陆希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起身去开门。
    伊森按照领主的吩咐，从城务所取来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他站在门口，目光在领主乱糟糟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没说什么。
    莱茵趁机把脑袋探进卧室，向领主提议：“我可以带人去暗杀维克斯！”
    陆希斜他一眼：“你喝多了？”
    莱茵露出严肃的杀气：“没有，我无法原谅他陷害您。”
    “好意我心领了。”陆希接过管家手里的档案袋，轻轻一晃，“但审判很关键，无论怎样都要进行。”
    尽管公开审判已经失去了一部分作用，但若能一劳永逸地扳倒维克斯，倒也可以尝试。
    陆希把伊森请进房间，捞了一张椅子给他。
    “您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伊森皱着眉头，直接戳穿了他的心思，“您有办法阻止审判，却放任它到来，是不是在和谁赌气？”
    “我才没那么幼稚。”陆希面不改色，当着他的面拆开了档案袋。
    “这里是大主教勾结腐败官员、收买山匪行凶、用禁术召唤影魔的三大罪证，还有证人证言，全部自愿实名。”陆希有条不紊地说，“在审判结束之后，我需要你把这些送到圣庭监察院。”
    伊森站在椅子旁边，眉心紧锁。
    陆希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亲笔签署的举报信，劳烦你一起带走。”
    伊森没有接，目光严肃凝重：“这些，现在就可以送过去。”
    按照圣庭监察院的巡视制度，收到实名举报信，巡视组要立即约谈和调查被举报人。
    只要大主教缺位，公开审判就无法进行——《城邦联合法案》明文规定，针对领主的审判必须由同级主教发起——直到大主教归位或圣庭调派新的主教前来上任，审判才能继续。
    领主深谙律法，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但陆希早已做好打算：“不，只有在审判之后举报他，才能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到时民怨沸腾，圣皇不可能再包庇他。
    伊森望着领主黑亮的眼睛，嘴角紧绷。
    自从来到柯萨德，他一向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只是机械地履行管家职责，打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领主怎么样，与他毫不相干。
    不该管，也不用管。他告诫自己。就像那场生灵涂炭的内陆暴乱，即使他不是参与策划的人员之一，也总会有其他人代替。
    “维克斯想牵制您，”伊森道，“他不会让您站着离开审判台。”
    陆希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要劳烦你替我送材料。”
    领主的命令，伊森自然会执行。
    但是他伸手接过材料和信封，面色十分阴郁。自从饲养了小贵宾，他已经很久没露出这样晦暗的神情。
    “我不负责保证您的安全。”伊森说。
    陆希认同道：“这是护卫队长的职责，他会跟着我的。”
    伊森再度皱眉：“他的魔法一塌糊涂。”根本不足以抗衡圣庙的法师。
    陆希停顿片刻，终于笑了：“谢谢关心，伊森，但我会没事的。”
    伊森的眉梢抽了抽，扭头往外走：“是，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根本不需要关心。”他留下一个焦躁的背影，重重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作者有话说】
    陆队get跟宠小雪芽一只~
    第51章 神明的委托
    这两日天气晴朗，“不眠之眼”的星光标记悬在南方天幕上，陆希时常拿出地图对照方位，确定白恩的行军路线。
    如果顺利，白恩的军队将在明日抵达雪银之崖的边境——沃多山脉。
    陆希在心里罗列出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有时会很担心白恩，有时又觉得他那么“老谋深算”，一定不会有问题。
    这种喜忧参半的推演往往都以担忧收场，陆希只能一次又一次调阅资料，努力填补关于雪银之崖的知识盲区。
    他在窗边阴凉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圆形的橡木桌，桌上立着一座玻璃花房，按照雪芽的喜好铺满了寒冰石，内置一个“泡澡”用的小水缸。
    雪芽住得很惬意，甚至会自行提升舒适感，扭动着小叶片从陆希的枕头里抽出不少鹅绒，铺在它喜欢的角落，躺在那儿可以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还能听见早起的山雀唱歌。
    不过它最喜欢的，还是听陆希说话。
    陆希照顾到它的智力水平，聊天时用词简单易懂，雪芽都能理解。
    但是陆希与其他人交谈时，会出现雪芽无法理解的生僻词汇。它隐约知道陆希会在今晚外出，但是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太阳快落山时，雪芽攀在玻璃花房的顶部，看见面容俊朗的黑发领主合上地图，点漆般的眸子最后扫了一眼遥远的天际，然后转过头，朝它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牙齿白如皓月，脸颊两边会出现浅浅的小窝。雪芽陶醉在这种笑容里，白嫩的细茎弯折下去，两片圆圆的小叶子平摊在玻璃房顶上，仿佛在散发热气。
    陆希叮嘱道：“你在这里很安全，不要乱跑哦。”
    雪芽疑惑地把自己摆成了一个问号。

 第109章

    陆希笑着抚摸它的小叶子，与它做了简短的告别。
    马车停在城堡门口，陆希在上车之前，吩咐柯诺守住城堡，不许外人进入，随后便和莱茵一起前往圣庙。
    莱茵自知无法阻止领主的决定，一路上沉默寡言，紧紧地攥着佩剑。
    陆希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不要轻举妄动，只要审判正常进行，就不需要你多做什么。”
    莱茵没有回应，直到陆希又叮嘱了一遍，他才慢慢转过脸，用一种平静而执拗的目光看着领主：“我的职责，是确保您的安全。”
    陆希迎上他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两日，城邦中心街区陷入交通瘫痪，每日聚集抗议的人数只增不减。
    城堡的马车驶入中央大道时，有人高呼：“圣庙恶意栽赃，请领主大人拒绝审判！”也有人拦住马车，声泪俱下：“柯萨德有幸盼来您这样的明君，请不要抛弃我们！”
    陆希被民众“呜呜”的哭声吓到了，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壮烈牺牲。
    他打开车窗，朝众人挥了挥手：“圣庙行使职权，我身为柯萨德的领主，理应配合。大家若是支持我，请给我留出一条路来吧。”
    民众自然不能违背领主的意愿，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慢慢让出了一车宽的空隙，马车犹如逆流而上的小舟，漂过纷纷议论，缓慢而平稳地停靠在圣庙广场。
    广场中央的祭台已经被布置成圆形的审判场，九把椅子环绕场地，背靠圣庙的主位不用说，自然是留给圣皇陛下的。陆希猜测，剩下的八把椅子，是大主教维克斯以及那七位负责施展离魂术的法师们的。
    审判在日落以后开始，城邦的幢幢屋舍陷入黑暗，所有光明都集中在圣庙广场上，而光明最盛之处，是领主所处的祭台。
    台上的火把燃出炫目的蓝紫色光芒，据说这火焰来自太阳神忠实的信徒，它凝聚了信仰之力，光芒远胜于一般的赤黄色火焰。
    大主教维克斯登台时，柯萨德的天空忽然飘来了大片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和星辉。
    陆希仰头看了一眼，夜风扬起他的短发，空气中似乎混杂了一种潮湿冰冷的气息，像暴雨前泥土的味道。
    维克斯手握权杖，头戴银冠，镶嵌宝石的衣摆拖在身后。他带领七名法师走上祭台，站在座椅之前，却迟迟不见圣皇露面。
    晚钟在九点整敲响，侍卫前来告知，圣皇不会出席此次审判。
    维克斯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众人入座。
    陆希坐在了祭台中央的石椅上。他身着立领束袖军装，黑色长裤和高筒皮靴，整个人干净利落又不失领主的肃正威严。
    维克斯先行起身，宣布审判的事由、程序和圣庙已经收集到的证据。
    在此过程中，陆希非常安静。
    他料想维克斯会根据他之前在大殿提出的质疑补充证据，所以没打算辩解什么——无论辩解什么，都不如离魂术真实有效。
    维克斯念完了冗长的开场词，询问领主是否要提出异议时，一滴雨落在了陆希的鼻梁上，凉丝丝的。
    陆希道：“变天了，大主教，早点动手吧。”
    维克斯每回跟他说话血压都要升高，也不想再多费口舌：“遵照您的意愿，领主大人，您将接受离魂术自证！”
    七位法师应声站起来，与此同时，陆希的身体被某种约束型的魔法固定在了石椅上，手脚都无法动弹。
    维克斯举起权杖，向围观的民众宣布：“接下来，我希望你们擦亮眼睛，看一看祭台上的灵魂是否仍然洁净无瑕！如果圣庙的指控属实，领主路西尔将被定罪，永久驱逐出神明的领土！”
    民众对这句话反响激烈，恨不得一人吐一口唾沫淹死大主教。
    也许从维克斯决定与领主作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柯萨德的民心。但与之相比，圣皇的意志高于一切，那是他极度渴求的权力的来源。
    法师们无视了民众的抗议呐喊，平举双臂开始施术。他们把掌心转向身体外侧，幽蓝的光束自七双手掌之间形成硕大的圆环，伴随他们低声吟诵，魔力在其间震颤。
    在最初的几秒内，陆希感受到包裹身体的温热魔力，如同置身于清澈的温泉之中。
    但随着魔力波纹在圆环内不断重叠激荡，这种温热变成了灼烧身体的炙热，他很快攥住了拳头，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民众们陷入恐慌和焦灼，广场上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不均匀的吸气声。
    他们睁大眼睛望着祭台上的人，那位守护城邦的领主，正在承受极刑般的痛苦，却咬着牙不肯出声。
    他的头颅低垂，双肩颤抖，手臂上爬满了青筋。这场景却让人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太阳神的降生——祂捧着炽热的火种，来到世间，为烁金之土点燃了光明之火，赐予魔族璀璨的金色魂灵。
    在他仰起脖子的那一秒，魔法将他的灵魂剥离出身体。
    雨势骤然迅猛，离体的灵魂出现了奇异的虹光，如同跨越天际的彩虹，澄澈，明亮，艳丽，令人不敢呼吸。
    “这是什么……”
    最先发出惊叹的是正在施术的法师，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景象。
    在洛菲尼亚的神明庇佑之下，灵魂分为三种颜色，魔族为金色，精灵族为银色，巨人族为赤红。即便是混血种族，也仅是这三种颜色混杂。

 第110章

    而眼前的虹光，是传说中只存在于神明国度的颜色。
    “是神明降世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人们纷纷发出惊呼。
    潜伏在人群中打算阻止法术的两个人同时停止了动作——莱茵紧紧盯着领主的脸，发现他神色渐渐安宁，似乎是被某种神秘力量保护了起来；伊森熄灭了尚未出手的魔法，双瞳倒映出漆黑天幕下璀璨的虹光，心跳如擂鼓。
    身处魔法中的陆希，眼前蓦然浮现出一片银白的雪原，凛冽的寒气浇灭了席卷四肢的灼热，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身体仍在祭台上，灵魂却看见了另一番景象——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中，世界如同一幅冰冻的画卷，而在这画卷的中央，一头白鹿静静卧着，它头顶生着一对晶莹剔透的鹿角，形如华美的珊瑚，它的每一根毛发都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轮廓亦真亦幻。
    这样美丽的生灵，腹下却不断淌出鲜血。
    它的血液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它受伤了，却就那样安静地卧着，仿佛在等待终将降临的命运。
    陆希被这景象深深震撼，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忽然，白鹿转动脑袋，那对鹿角在雪光中折射出绚丽的光彩，又透出一丝脆弱易折的凄美。
    “异世的客人，你来了。”
    白鹿开口说话，声音温润如珍珠滚动。陆希睁大了眼睛，仿佛通过白鹿看见了正在低语的白恩，它的声音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陆希不由地加快脚步，飞奔起来，寒风呼啸着吹起他的头发，他的膝盖陷进积雪，睫毛挂上了寒霜。可任他顽强前进，始终无法拉近自己与白鹿的距离。
    “你是谁？！”他在风雪中高呼。
    白鹿的睫毛如同银白雾凇，冰蓝色眼睛缓慢眨动：“我无力再向子民传达神谕，唯有离体的魂灵可与我短暂对话，我的时间不多了，客人，请帮我一个忙，好吗？”
    “好！你说！”
    陆希紧张地望着它，完全无法拒绝这和心爱之人一模一样的声音。
    白鹿发出温和欣慰的轻笑，说道：“我遗失了擎天的神翎，只能化作霜雪树支撑天幕，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幻影。”
    “亲爱的客人，这个世界就要坍塌了，我无法再支撑下去……请尽快，帮我找到神翎，将它送到我的身边。”
    陆希迎风大喊：“神翎是什么？我要怎么做？”
    “去寻十年前的神谕，独目神会告诉你一切。”白鹿说话时，头顶的鹿角剥落下一片晶莹的碎屑，被寒风卷走。
    它如同一座即将破碎的神像，命运岌岌可危。
    陆希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被寒风卷走的碎屑，但落进手心只有冰凉的雪花。
    “谢谢你，替我引导那个孩子。”白鹿温柔地望着他，“他是我用霜雪之力创造的精灵，可我已经无法与他对话了。”它在说白恩。
    陆希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你是无色神，精灵族供奉的神明？”
    白鹿微微颔首：“是的。我没能兑现诺言，让那个孩子失去了麟骨，请替我向他转达歉意，可以吗？”
    陆希的心忽然热了起来。
    ——白恩的神明从来没有抛弃他，他不必为此伤心了。
    看到风雪中的黑发青年点头回应，白鹿发出低低的喟叹，眼角滑出一颗晶莹的泪滴。
    那泪滴随着猎猎寒风，在空中飘出一道莹亮的轨迹，像一颗被神力投掷的珍珠，快速飞向陆希。滴答——神明之泪击中了他的胸口，在他的灵魂深处泛起涟漪。
    下一秒，系统的提示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如同暴雪呼号：
    “恭喜您获得进展，主线任务‘雪银风暴’完成度百分之八十。”
    “您已获得无色神的悲悯，神明之泪中蕴藏着过往的回忆，系统将逐步为您转译为事件详情。”
    紧接着，陆希眼前弹出了崭新的任务框：主线任务三【神明赋权】等级sss请您在暴雪季结束之前，完成无色神的委托——找到遗失的神翎，帮助神明的继承者重掌神权。
    【作者有话说】
    在世界偏僻的一角，白恩按住了作者的脑门，浑身寒气四溢：等不及了，我要在下一章见到我老婆，懂？
    第52章 雪林重逢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砸在圣庙广场的祭台上，民众的目光聚焦在瑰丽的奇观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雨水的温度正一点一点下降。
    直到雨滴落地变成妖娆的冰花，陆希猝然睁眼，看到脚下的砖缝里冒出一棵雪白的嫩芽。雪芽？！
    他吓了一跳，只见雪芽以惊人的速度拔高生长，如同一株被注入魔力的疯狂藤蔓，眨眼间越过他的身体，张牙舞爪地伸向四面八方。
    那些纤细的枝叶变得无比巨大，在风雨中摇曳着，打断了汹涌的魔法，将陆希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什么东西？！”法师们四处散开，召出防御法阵。
    而陆希摆脱了魔法的禁锢，一把抱住面前的银色树干。
    他不知道雪芽是怎么跟来的，也不知道孱弱的幼苗为何会突然疯长。他试图安抚狂暴的雪芽，却被它用树藤卷住，托到了半空。
    与此同时，他胸口迸发出清澈的银色光芒，仿佛有某种力量与雪芽发生了共鸣，随着它的生长愈发明亮刺目。

 第111章

    “领主大人！”
    莱茵一跃而上，挥剑劈开了维克斯对准领主的权杖，那权杖的顶端正在凝聚攻击系魔法，发出阵阵红光。
    陆希喊道：“我没事！巡防营维护现场秩序，不要靠近！”
    雪芽变成了一棵高约十米的大树，伞状树冠挡住了暴雨，一些雨珠从枝叶间滚落，陡然凝成晶莹的六角冰花。
    维克斯忽然意识到什么，高喝一声：“攻击这个怪物！”
    错愕的法师们听到命令，立刻朝霜雪树发射各种元素魔法。刹那间，祭台上隆隆作响，仿佛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雪芽毫不客气地伸出粗粝的枝条，旋转抽打，一边抵挡魔法一边抽空将渺小的法师们一个个击飞出去。
    枝条暴躁地乱舞，祭台裂开缝隙，砖石飞溅。
    尚不知情的民众们被这一幕吓到了，维克斯趁机大喊：“看啊，这就是领主勾结魔鬼的证据！这邪物会给柯萨德带来灾难！”
    被污蔑为“邪物”的雪芽十分生气，抡起最粗的那根树藤抽向维克斯。不料对方早已做好准备，树藤一下撞上了喷涌而出的火焰魔法，被灼出焦黑的痕迹。
    维克斯身为大主教，魔力远超普通法师。雪芽低估了对手，猝不及防被火焰烤伤，疼得所有枝条都蜷缩起来。
    维克斯趁势念出咒语，权杖顶端再次窜出火光。
    却就在火焰扑向树藤的前一秒，一面半透明的屏障出现在祭台上，陆希使用了防御技能“领主的铠甲”，将火焰在半途拦截。
    维克斯十分诧异，仰头望向藏身于树冠中的领主，却冷不丁地，在一片银白的枝叶间看到了黑黢黢的枪口。
    “雪芽，别动。”陆希斜靠在树枝上，冷漠地架起了ssg3000。
    维克斯上一次见这玩意儿，八百米开外的巨人族首领被爆了头。他浑身汗毛倒立，慌忙举起权杖：“领主大人！你这是公然挑衅太阳神的权威！”
    “那你去和太阳神告状吧。”
    陆希冰冷的话音落下，子弹破风而出，近距离狙击威力生猛，子弹击中维克斯的银色权杖，直接将顶部的晶石打成了碎末。
    金属权杖在撞击中剧烈震动，让维克斯整条手臂都麻了，他几乎是尖叫着把权杖扔了出去，后退时跌下祭台，囫囵滚了几圈。
    就在这时，扎根在祭台上的霜雪树“沙沙”地发起抖来。
    雪芽像是怕极了火焰，又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体形，它浑身上下逐渐透明，如同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泡泡，突然“嘭！”的一声，在瓢泼大雨中化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小幼苗恢复了孱弱的原形，从半空坠落。
    陆希一惊，飞快伸手接住它。但是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飞旋的雪花包围，正一点点变得透明。
    “领主大人！”莱茵踩着碎石飞奔几步，一头扎进密集的雪花之中。
    他本打算把领主带出来，却不料一同卷入奇诡的旋涡，身体瞬间失色透明。
    暴雨哗啦啦地浇灌着地面的裂缝，人们睁大眼睛望着祭台，随着最后一片雪花消失，祭台上空无一人。……
    陆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再次看清面前的事物，一大抔白雪砸在他头顶，又落进他的衣领，冰得他原地起跳。
    他咧着嘴抖掉了脖子里的雪，仰头四望，一脸茫然。
    四周冰天雪地，脚下的积雪几乎没过小腿。而他面前，挺立着一棵直径两米的雪松，纵横交错的树枝上堆满白雪。
    陆希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翻开手掌，看到缩成一团的小雪芽。
    “还痛吗？”陆希担忧地问。
    雪芽慢慢伸出一片小叶子，摇了摇，又抖了抖。大概在说：不痛，只是有点怕。
    陆希松了口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莱茵。
    雪芽扒开他的指缝朝外看，忽然精神抖擞。
    它舒展细茎，一下从陆希手心里跳了下去。陆希低呼一声，只见雪芽如同一尾小鱼，在厚厚的积雪中游曳。
    “雪芽，快回来。”陆希蹲下身，摊开手掌，“不要在陌生的地方嬉闹。”
    雪芽像个贪玩的孩子，扭头又在积雪里游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用两片叶子包了一个雪球，一起滚到陆希的手心。
    夏日有雪的地方，必定在雪银之崖附近。
    陆希向前走了几步，视线错开重重叠叠的雪松，看见了松林尽头覆着白雪的山脉。
    ——沃多山脉。位于雪银之崖北部边境，魔族古语中意为月亮栖息的地方。
    山脉中有两座相邻的高峰，南北耸立，每当冬季到来时，月亮会变得很小，遥远的月亮落入山峰之间，有那么一刻，像是停在树杈上休息。
    而夏天的月亮很大，月光如泉水倾泻，高大的雪松沐浴其中，偶尔会在寒风吹拂下抖动枝叶，撒下大块积雪。
    陆希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阵奇异的银色光芒消失了，他总觉得自己突然被传送到这儿，与无色神的委托有关。
    “我们先去找莱茵。”他打开系统界面，准备使用闪现技能。忽然间，一声空灵的兽鸣打断了他。
    他循声望向松林深处，看见莹莹雪色之中，一群四蹄动物慢悠悠朝前走着，它们形似麋鹿，却拥有洁白的毛发，鹿角挂满晶莹的雪霜，这一幕让他想到了无色神的幻影。

 第112章

    雪芽攀上他的头顶，用两片小叶子拍打他的额头，又朝远处指了指。
    它想让陆希深入松林。
    “不行，我没有御寒装备，不能久留。”这才片刻功夫，低温已经冻硬了他被雨淋湿的衣衫，他能感到毛孔上贴着冰碴。
    但下一刻，一种不同寻常的蹄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嗒、嗒、嗒，沉稳而有力，仿佛隔着厚厚的积雪敲击在坚硬的岩石上。
    陆希警惕地躲在树后。
    他听声辨位，一扭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星光标记。
    “……”
    一头高大的驯鹿出现在两棵雪松之间，它颈上披着灰褐色的长毛，宽阔而优美的鹿角向两侧伸展，在迎上陆希的视线时，它摆动了一下茸茸的短尾巴，粗壮的四蹄立在原地。
    这头鹿的体形实在太过巨大，以至于陆希没能第一眼看见鹿背上的人。
    等他抬高惊讶的视线，才发现驯鹿的脊背上垂着一条墨色披风，缎纹面料的边角绣着来自精灵族工艺的羽毛图腾，兽皮靴在披风下若隐若现。
    不等他继续往上看，寂静松林之中，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声线：
    “领主大人。”
    陆希脖子上立起细小的汗毛，风一吹，忍不住轻轻颤抖。
    他仰起脸，吐出一口白蒙蒙的热气：“白恩。”
    鹿背上的精灵族青年身姿笔挺，宽大的兜帽在面部投下阴影，那双眼睛因此显得深不可测，宛如藏于深渊的冰湖。
    白恩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纵身跳下坐骑，两步上前，将斗篷披在了陆希肩上。
    斗篷里有一层细绒，带着白恩的体温。陆希下意识扭头去看他，却只来得及看到微蹙的眉毛和抿成一线的薄唇，白恩俯下身，手臂箍着他一用力，直接将他送到了驯鹿背上。
    白恩跟着轻盈一跃，坐在了陆希身后。
    “莫塔，回营地。”
    他轻拍驯鹿的后颈，双手极其自然地环住陆希的腰，像是为了帮他稳住身形。
    名叫莫塔的驯鹿在林中平稳穿行，霜雪族的体温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温暖。
    陆希忍不住朝后靠了靠，两只手拢住斗篷：“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白恩沉默了一下，唇边呼出淡淡的白气：“我想过你会来找我。”
    陆希挑了一下眉。
    该说不说，这家伙有时候还挺自恋的。
    陆希道：“我遇见了无色神的幻影，祂说，祂没能兑现诺言，让你失去了麟骨，祂感到非常抱歉。”
    白恩蹙起眉头，放在领主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颤。
    “小白，你曾说你的神明抛弃了你，那不是真的。无色神的力量在衰退，祂快要坚持不住了，无力再传达神谕。”
    陆希松开斗篷，把手覆在白恩的手背上，轻声说：“没有人会轻易抛弃你，神明不会，我也不会。”
    夜色和雪光将领主的身影剪裁出柔和的轮廓，冰雪的气息吸到肺里却变得滚烫。
    只要这个人在身边，白恩总会出现许多异常，无法控制，无法隐藏。
    他知道领主在为他那晚的失控提供慰藉，可被粗暴对待甚至受伤的人明明是领主自己。
    白恩的犬牙又在隐隐发痒，他忽然想就这么把领主按进雪地，剥开那些碍事的衣物，让他光滑的肌肤烙进皑皑白雪，让他发出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这股冲动。
    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野兽控制住了狩猎的欲望。
    陆希对他的想法浑然不觉，继续孜孜不倦地寻找话题：“小白，无色神让我寻找神翎，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白恩过了片刻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很久以前，我也接到过祂的神谕。”
    “你是说，十年前？”
    “嗯。”
    白恩略微低头，嘴唇凑近了那只冻得通红的耳朵：“祂让我去寻太阳神的后裔，打听神翎的下落。那似乎，是一件可以支撑天幕的神器。”
    这件事陆希曾听他说过一些，没想到牵扯到了神翎。
    陆希有些疑惑：“可这一次，祂让我去问独目神。”
    白恩眼底映着雪光，若有所思：“也许是因为，太阳神的继承者在那场暴乱中死去了，直到现在，没有出现新的继承者。”
    “那独目神的继承者在赤铜之岛吗？”
    “不，巨人族和精灵族一样，已经有五百多年没出现过神明赋权了。”
    陆希一怔，忽然意识到，白恩本该是五百多年来唯一被无色神赋权之人。
    但这一切，被那位冷酷贪婪的雪之圣主剥夺了。
    他看见系统任务微微闪烁，“神明赋权”居然获得了百分之一的进度。关键线索是“消失的独目神”，陆希必须先找到祂。
    除此之外，第二个主线任务“雪银风暴”的事件详情也出现了更新。
    陆希正打算点开看一看，白恩忽然拉起斗篷的兜帽，盖住了陆希的脑袋。
    “怎么了？”陆希问。
    “风有点大。”白恩望着头顶裹着冰霜的树枝，轻声催促驯鹿，“莫塔，加快速度，在一刻钟内赶回营地。”
    第53章 夜宿营地
    松林外围的雪地上，驻扎着一排灰褐色的营帐。这里是白恩的先头部队，人数不多，主要负责巡视路线和查探地形。

 第113章

    营地十分幽静，仅在中央的一顶帐篷附近放置了用来照明的雁足灯，灯光被四周的帐篷遮挡，几乎不会被外界发现。
    陆希乘着驯鹿，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步入营地。
    站岗的卫兵朝白恩行礼，悄悄打量鹿背上多出的人。但陆希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一点下颌，难以分辨身份。
    “殿下，”一名卫兵说，“维奥长老有事求见，已经在帐内等候。”
    白恩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跳下坐骑，牵住缰绳，走向营地中央的帐篷。
    陆希突然很紧张。他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白恩的军营里，没有人会在出征打仗时带上自己的情人，这样显得很不严肃，有损威信。
    更何况，维奥长老作为雪之圣子的教导者，对白恩管教颇严，陆希不希望因为自己给白恩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他快速挥动手指，点击了系统技能。
    于是，在白恩停下脚步，伸出双手准备把领主接下来时，一抬头，看见鹿背上的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和岗哨卫兵一模一样的脸。
    白恩：“……”
    陆希冲他一笑，小声道：“我伪装一下。”
    白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写着“没必要”和“不高兴”。
    营帐内的长老听见动静，撩开帐帘，行礼道：“殿下，您回来了。”
    陆希飞快从另一侧跳下坐骑，用精灵族的方式向长老致敬，然后顺手牵住驯鹿的缰绳，退到一旁。
    维奥忍不住看他一眼，总觉得这小伙子的气质和之前不太一样。
    白恩道：“长老从后方赶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维奥回过神，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殿下，达伦将军的加急信。他不知道您在先头部队，所以把信件寄到了后方军营。”
    白恩接过信封，一手撩开帐帘，扭头吩咐：“进来。”
    维奥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忙做出请的手势：“您先。”
    白恩却盯着那位站在雪地里的“卫兵”，眼神催促：“不想冻成冰棍，动作快点。松开莫塔，它不用你管。”
    大概是因为换了脸，白恩对“卫兵”说话时，没有了面对领主的那种字斟句酌，反而显得直率又豁达。
    陆希反应极快地应道：“遵命，殿下。”
    三人一同进入营帐，厚厚的毛毡隔绝了雪银之崖的寒风，陆希环视帐内的摆设，自觉走向火炉，往里添了一些干燥的松木。
    维奥跟随白恩来到桌子前，有些担忧：“达伦很少使用加急信，会不会是沃多小镇的据点出了问题？”
    白恩取出信纸，坐在圆凳上，同时听见火柴擦着的声音。
    桌上的油灯被点亮，光线恰到好处地落在信纸上，“卫兵”收起火柴，重新回到炉子旁，拎起铜壶烧水。
    白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信上怎么说？”维奥问。
    白恩快速扫视潦草的字迹，声音冷静：“是那位帮助我们招兵买马的募官失去了音信，达伦让我们注意安全。”
    维奥皱眉道：“这个节骨眼上，不是什么好兆头。”
    长老绕着桌子来回踱步，背着手说：“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名募官是沃多族，土生土长的，却不知哪来的本领，能从雪之圣主的眼皮子底下为您招兵买马？”
    “人是达伦用的，他不会看错。”白恩折起信纸，瞟了一眼蹲在炉子前的人。
    那人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细细挑选了一个米色茶包，放进即将沸腾的水壶里。
    维奥叹息道：“也是。您的追随者一向忠心耿耿，这也是圣主忌惮您的原因之一。”
    白恩面不改色地说：“博伊，你怎么看？”
    话音落下，帐篷里出奇得安静。
    火炉里的木柴“噼啪”一声，陆希后知后觉地伸直脖子，看向白恩。
    他忽然意识到，“博伊”是岗哨卫兵的名字。
    他立刻起身立正，一板一眼地回答：“抱歉殿下，我不太了解。”
    白恩用手捋过信纸的折痕，显得很有耐心：“我目前的兵力，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是我成年之前便一直追随我的部落军，其二是蛰伏在雪银之崖的暗线，达伦将军派人招募的军队。”
    “部落军自我被流放之后，暗中分散，前往烁金之土北部的草原，其后又通过石门随我出征。招募军则一直潜伏在雪银之崖，等待与我接头。”
    陆希听着，点了点头。
    白恩道：“募官是招募军的介绍人，我没见过，但我相信达伦，他一向很有眼光。”
    陆希接道：“但募官现在失踪了，是吗？”
    “嗯，达伦在今天下午与他失去了联系。”
    陆希低头思索，易容后的浅棕色眼睛在火光照耀下微微闪烁：“既然招募军已经集结，募官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但是，他知道军队的规模，如果落到敌方手里，可能会引发未知的风险。”
    他建议道：“您可以改变接头计划，让两支军队分开行动。”
    维奥连连点头：“对，我也这么想。”
    白恩沉默片刻，未置可否。
    他站起身，手指在木桌边缘轻轻敲了两下：“时间不早了，夜路不好走，长老今晚就留宿在营地，我让人整理一间帐篷。”
    维奥问：“您要给达伦将军回信吗？”

 第114章

    “我会另行安排。”
    “也好。”维奥这才有所缓和，抬手拂去了白恩肩头毛领上的水珠。
    “殿下，其实还有一件事。”
    维奥斟酌措辞，两只苍老的手交握在身前：“柯萨德那边传来消息，领主的公开审判会如期进行，就在今天傍晚。”
    陆希正在擦拭茶杯，闻言顿了一下。
    “已经快午夜了。”白恩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目光冰冷，“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
    维奥道：“今天上午，但长老们一致认为，您带领先头部队查探路线是一件很危险的任务，不该为其他事分心。”
    “我以为你们建立情报网，是为了保证我耳聪目明。”白恩说话时，油灯的底座结了一层冰霜。
    室内气温骤降，陆希看到炉子里渐渐衰弱的火苗，急忙挥舞袖子扇了扇。
    “您说的是。”维奥毕竟是族中长辈，面对白恩的质问泰然自若，“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我们要确保您和部落的安全。”
    “……”
    白恩冷着脸，不说话了。
    陆希察言观色，拎起水壶倒了两杯茶：“长老考虑周到，殿下不要介怀啊。二位先喝茶，我去替长老收拾帐篷~”
    他拔腿往外走，白恩冷声道：“回来。”
    陆希只好站住，略显无辜地垂首而立。
    “今晚月亮大，夜路也不难走。”白恩从他身边路过，去帐外喊来巡逻兵，“去准备一下，送维奥长老返回后方军营！”
    陆希眯起眼睛打量他。
    这小子，前一秒还温情脉脉地留宿长老，后一秒就下了逐客令，变脸比翻书还快。
    维奥倒似习惯了自家殿下被忤逆之后的炸毛反应，毫无波澜地行礼告退，拍拍屁股走人了。
    白恩自己跟自己生气，合上帐帘时把支撑帐篷的木骨摔出巨响。
    陆希张了张嘴，刚想安慰他两句，白恩猛地转身盯着他：“变回原样。”
    是命令式的，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
    陆希只好解除伪装，湿漉漉的衣衫开始往下淌水。
    白恩一步上前，脱去他的衣袍，直接将湿透的衣物扔在地上。陆希惊讶地低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对方单手扛着扔到了床上。
    “停停停……”陆希压低嗓音拒绝他。
    “你疯了，领主大人。”白恩抬腿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撑在他耳边，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拧在头顶，俯下身，银色发丝如同云间泻下的月光。
    陆希觉得他才是发疯的那个，好言相劝：“这里是军营，你克制一下。”
    白恩凑近了，用额头抵住他，鼻尖的触碰似蜻蜓点水，眸色却是沉的，像弥漫着雾霭的深潭。
    他沉声问：“离魂术，痛不痛？”
    陆希被他呼出的气息弄得浑身发麻，声音有些飘：“……痛。但只痛了一下，无色神在保护我。”
    “所以你是在灵魂离体时遇见了无色神。”白恩照他说的，努力克制自己，但没过两秒就失败了。
    他用力捏住陆希的下巴，埋首在那片白皙的肩头咬了一口。陆希差点条件反射地给他一拳，但下一秒，他的拳头只是抵住白恩的胸膛，没有使力。
    因为他发现那副犬齿落在他肩头，含住皮肉轻轻撕扯又松开，舌尖在附近游走，充满了亲热挑逗的意味。
    陆希由着他亲了一会儿，道：“可以了，再亲要收不住了，下去吧。”
    白恩微微喘息，眼里有一种将欲爆发的兽性：“腿分开，我可以轻一点。”
    “再信你的话我就是傻狍子，下去。”
    白恩躺倒在他身边，把他抱进怀里。
    雪芽终于找到露面的机会，从陆希的头发里钻出来，大摇大摆地伸展叶片，在白恩眼前晃了晃。
    白恩淡淡扫它一眼，伸出手，触碰它的小叶片。一瞬间，雪芽通体闪烁银光。
    陆希睁大眼睛：“怎么了？”
    “我可以通过接触获得它的记忆。”白恩漫不经心地戳着叶片，片刻后，他脸色一沉，把小幼苗按回到陆希的头发里。
    “又怎么了？”陆希觉得他有点粗暴，忍不住想去摸摸雪芽，却被白恩捉住了手。
    “以后不许亲它。”白恩道。
    陆希眨眨眼，白净的皮肤在油灯照耀下可见细小的绒毛。白恩拉起床边的毯子，裹在陆希身上，顺便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亲我，可以。”
    陆希顿时哭笑不得：“你跟自己的本体争什么宠？”
    “不是争宠，”白恩很严肃地说，“它现在还不成熟，你亲它，我感觉不到。”
    “……”陆希茫然地思考片刻，没能在他的话里咂摸出争宠以外的第二种含义。
    【作者有话说】
    雪芽：略略略！就要亲亲！
    第54章 独目神的线索
    油灯熄灭以后，白恩又起身去给炉子添了些柴。
    霜雪族并不畏寒，但陆希淋了雨，又挨了冻，临睡前打了好几个喷嚏，白恩不太放心，想尽量把炉子烧热一些。
    等他回到床上，发现领主翻了个身，背对他。他便从后面环住领主的腰，手掌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嘴唇凑到他脖子边亲了一下。
    实际上并未睡着的陆希抿起嘴角，心里冒出绵密的泡泡。
    他与白恩同床共枕时，一般更喜欢面对面，白恩的嘴唇有时会贴在他的额头上，鼻息拂动他额前的碎发，环着他的那只手会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他的脖颈或脊背，那感觉很舒服。

 第115章

    但是今晚，陆希还有事要做，不能放任自己窝在白恩怀里享受。
    他静静地躺了会儿，等白恩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慢慢把手伸出毯子，点开系统界面，查阅第二个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二【雪银风暴】等级s请您在雪银之崖的诞辰到来之前，查清雪之圣子被流放的真相。完成度80%已合成事件：
    【溯源：扭曲的神树】
    【导火索：无色神的赋权】
    【刑罚：被斩断的麟骨】
    【流放之兆：深渊的咆哮】
    点击可查看事件详情前两个事件来自白恩的叙述，后两个则来自神明之泪，系统已经将无色神的回忆转化成了文字。
    陆希逐一点开事件详情，将全部线索串连了一遍。
    十年前，精灵族的神树扭曲，雪之圣主降罪于守护神树的莫禾一家，白恩暗中救下莫禾，成为事后被追责的根源。
    四年前，白恩成年，获得无色神的赋权，威胁到雪之圣主的地位，因此被冠以“欺君谋逆”的罪名，推上刑台。
    行刑那天，白恩本以为无色神的庇佑会证明他的清白——霜雪族在诞生之初便长有麟骨，状如鹿角，神明的庇佑寄居其上，使其坚不可摧，除非灵魂堕落被神明遗弃，否则麟骨绝不会被外力摧折。
    但白恩的麟骨被斩断了。
    无色神的衰落，使白恩失去了庇佑。他一度以为自己被神明抛弃，因此丧失信仰，在深渊中度过了梦魇般的三年。
    陆希把重心放在最后一个事件上，心跳微微加快。
    ——他居然在这个事件里发现了独目神的线索！
    【流放之兆：深渊的咆哮】中写道：
    “依照雪银之崖的法典，被神明抛弃之人，会被投入深渊‘赎罪’，那里盘踞着世界上最黑暗的生物，如同炼狱，有进无出。
    但是，在白恩进入深渊的第三年，深渊发出‘咆哮’，将他‘吐’了出来。
    雪之圣子是无色神创造的精灵，如同神明的化身，任何黑暗之物都无法抵挡霜雪之力的净化。这种力量，唤醒了沉睡在深渊里的另一位神明。祂对白恩施以援手，帮助他成功离开深渊。
    深渊无法禁锢白恩，这使雪之圣主下达了流放的旨意。”
    ——另一位神明。
    陆希将目光放在这句话上，反复看了几遍。
    刨除烁金之土的太阳神和化为霜雪树的无色神，这里的“另一位神明”，十有八九指的是独目神。
    可独目神为什么会在深渊？
    如果是独目神帮了白恩，说不定白恩还记得一些线索。
    陆希打算天亮以后再问一问，若有必要，他还得打探一下深渊的位置。
    第二天黎明，陆希尚在睡梦之中，耳边突然响起清脆的系统提示音，他皱了皱眉，随手一划，打开聊天界面。
    是瑞迦发来几个大哭的表情，随后是文字消息。
    瑞迦：哥！我听说你从审判仪式上消失了，你还好吗？
    瑞迦：对不起啊哥，我本来是想阻止审判的，但系统突然给我安排了紧急任务，我没能帮到你，实在抱歉！
    瑞迦：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太刺激了！路德维陛下把我带到图朗，我遇见了你老公他哥哥，雪之圣主白笙！
    “……”
    陆希揉了揉眼睛，瞬间清醒了。
    图朗是雪银之崖的都城，地处洛菲尼亚的最南端。路德维应该是通过魔法传送，在短时间内带瑞迦一起横穿大陆，抵达图朗。
    这就是圣皇昨晚缺席审判的原因。
    可他为什么偏挑这个时候拜访雪之圣主？
    陆希紧张地坐起身，一扭头，看见白恩披着长袍，修长的身影站在桌子前，正端着那杯冷透了的茶水，往嘴里送了一口。
    “哎。”陆希想制止，但刚发出一个音节，白恩已经把茶喝光了。
    “是洋甘菊。”白恩说。
    陆希无奈地看着他：“别喝凉的，我待会儿再给你煮。”
    “不算很凉。”白恩回到床边，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衣物，“先穿我的吧，可能大了些，等到了沃多小镇的据点再换合身的。”
    陆希摸着衣料上柔软的细绒，忍不住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随之眯起来，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白恩看到他的动作，忽然感到喉咙燥热，扭头又去把另一杯冷茶喝掉了。
    陆希拿他没辙，一边穿衣，一边向瑞迦发送消息：陛下去图朗干什么？
    瑞迦答：应邀参加精灵族的祭典。但是，哥，陛下接到邀请时，系统给我发布了紧急任务，要我确保陛下此行安全。
    陆希：祭典什么时候开始？
    瑞迦：就在今天下午。
    陆希：任务等级？
    瑞迦：s级！我有点慌。
    陆希：圣皇带了多少侍卫？伊尔林在吗？
    瑞迦：精锐骑士有五人，伊尔林不在，我们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喊她。
    陆希：别怕，你家陛下魔力爆表，寻常手段伤不到他。如果发现什么异常，及时联系我，我会尽快闪现过去。
    瑞迦：呜呜呜，哥你太好了！
    问答之间，陆希已经穿好衣服，把袖管往上卷了一圈，用牙齿咬住绑带，打了个结。
    他看向白恩：“我听说雪银之崖要举行祭典，在都城图朗，你对这个活动熟悉吗？”

 第116章

    白恩面色微变，问道：“听谁说的？”
    陆希看到他那双雪白的翅耳立起来，有几分警惕的意思，顿时感觉自己的提问可能过于草率。
    白恩沉默了一下，继续道：“祭典是雪银之崖的传统仪式，举行时间不固定，会根据雪鲸的迁徙而变化。通常，在雪鲸抵达都城的前一日，观天阁才会发出通知，确定祭典的时间。”
    陆希抿了抿唇，故作镇定：“这样啊，我是在离开柯萨德之前，听瑞迦说的。圣皇陛下貌似接到祭典的邀请，动身前往图朗了。”
    白恩蹙起眉头，神情有些严肃。
    不等陆希询问，他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斗篷，大步走出营帐。
    陆希悄悄挑开帐帘朝外张望，看见白恩跟卫兵说了什么，那位名叫博伊的卫兵立刻点头答应，飞快骑上一头驯鹿，跑出了营地。
    陆希瞅准机会，在博伊的身影消失之前点击了伪装技能，一瞬间，他身上略显宽大的短袍被一件黑色皮质军装代替了，厚实的护耳帽压住了一头棕栗色短发。
    他看见白恩召集了几名士兵，似乎在安排任务，片刻后，白恩走向帐篷。
    “我们要动身了，领主大……”
    白恩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掀开帐帘后正要递给领主，却发现对方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易了容。
    陆希非常主动地去摸那只地瓜，白恩立刻把手放下：“变回去。”
    “……”陆希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唾沫，肚子跟着叫唤一声，“就这样吧，我跟在你身边，可能会传闲话，影响士气。”
    白恩皱眉：“不会，没有人敢质疑我。”
    这人好像忘记了，某位长老昨晚才质疑他会为领主受审而分心，更别提亲自带着领主出征。
    陆希拉起制服的毛领，遮住嘴，只露出轮廓圆润的棕色眼睛：“殿下，我这样方便行动，也可以避免暴露身份，给魔族造成不必要的战争风险。”
    “还有……”他再次看向那只地瓜，语气略带恳求，“我从昨天下午就没吃东西了。”
    白恩沉了口气，把地瓜塞进他手里。
    “我不可能让一个士兵靠在我怀里。”白恩有点生气，冷冰冰地望着他，“你待会儿自己骑驯鹿，你会骑吗？”
    陆希忙着剥地瓜，头也不抬地说：“应该没问题。”
    一刻钟后，不知天高地厚的领主大人连续以两种姿势从一头年轻矫健的驯鹿背上摔下来，引起周围士兵的一阵哄笑。
    “博伊，你怎么回事？”骑兵队长不解道，“刚才出门还跑得挺快，怎么一回来就犯傻？”
    陆希拍掉身上的雪，为自己一时大意导致“博伊”风评被害感到愧疚。
    真正的博伊去后方军营传递消息了，按照白恩的命令，他还要负责带领军队根据事先查探的路线穿越沃多山脉，驻扎在下一个休整点。
    所以，冒牌“博伊”得到了殿下分配的新坐骑，一头名叫旋风的年轻驯鹿。
    尽管雪银之崖的驯鹿体形高大，看起来比马好骑，但它的脾气也很大，根本不会让不熟悉的人靠近。就算陆希一鼓作气跳到它背上，也很快会被它一蹦一跳地甩下来，场面如同斗牛，相当壮观。
    “不好意思，我再试试。”陆希不甘心道。
    就在他又一次捞住鞍具准备往上爬时，一只手从他头顶掠过，摘掉了他的棉帽。
    “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巨型驯鹿喷出一口热气，甩了甩毛茸茸的短尾巴。白恩坐在莫塔背上，表情冷淡地拍掉了帽檐上的积雪，重新把帽子按在“博伊”头顶。
    他不耐烦地说：“上来，我带你。”
    四周还在打趣的士兵闻言，纷纷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陆希下意识避嫌：“不用劳烦殿下，我可以的。”
    白恩依然朝他伸出一只手：“上来，我不想因为某个笨蛋，耽误先头部队的行动。”
    “……”陆希沉默地接受了这臭小子的鄙视。他抓住白恩的手，被拽上坐骑，稳稳坐在白恩怀里。
    “我没想到驯鹿这么野。”陆希小声说。
    “这里是雪银之崖，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白恩拽紧缰绳，双臂贴在他腰侧，“在这里，你要听我的。”
    陆希谦逊地点了点头，把两只手探进莫塔的毛发里取暖。
    白恩轻喝一声，驾驭驯鹿率先走出营地。
    跟在后面的士兵困惑地歪过头，压低嗓音询问队长：“殿下为什么要把旋风拉出来？它还没被驯服，没人能骑。”
    队长也很困惑，但还是尽力保持“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可靠形象：“大概是博伊做错事了，殿下在惩罚他。”
    士兵又问：“那为什么殿下让他坐在怀里？”
    队长磕巴了一下，板起脸严肃训斥：“行军路上，不要八卦！”
    【作者有话说】
    骑兵队长：我眼睛好像瞎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第55章 暗杀行动
    白恩的先头部队在清晨抵达沃多小镇，比原定计划提前半天。所有士兵乔装成普通百姓，分散进入小镇郊外的一座旅馆。
    旅馆是达伦将军发展的秘密据点，和沃多小镇一起坐落于雪山南侧，再往南是雪银之崖的边境城邦，罗威。
    据白恩说，罗威的领主好吃懒做、荒淫无度，加之其实施的一系列强征暴敛的政策，当地民众苦不堪言，掀起过大大小小的暴动。

 第117章

    但罗威的大主教非常厉害，几乎能凭一己之力消灭上百人的军队，所以民众的暴动从未成功。
    白恩的原计划是先与大部队汇合，稍作修整，再前往沃多小镇的据点与达伦会面。如果顺利，他将利用达伦提前布置好的兵力，里应外合，在入夜以后攻打罗威西部和北部的城门。
    ——攻占罗威，是部落军深入雪银之崖的重要开端。罗威将作为补给站，为前线的军队提供粮草和军械。
    “但现在，计划有变。”
    旅馆的会议室内，骑兵队长双手扶桌，表情高深莫测：“如果都城要举行祭典，雪银之崖所有大主教都会到场，罗威就会失去最强硬的武器！”
    他说着，振奋地挥舞拳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进攻时机了！殿下马上就会下令，安排我们发起突击！”
    一名士兵震惊道：“难怪我们要提前行动。但是，殿下怎么知道今天会举行祭典？”
    “对哦，雪鲸迁徙只有观天阁能预测，消息范围也仅限宫廷内部。”另一名士兵激动地揣测，“难道殿下在宫里也有眼线？”
    “不会错，殿下已经派人确认了。”队长说，“我们先制定突袭方案，待会儿呈给殿下，替他分忧！”
    陆希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全程静悄悄伏在桌角，听着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
    实际上，以他对白恩的了解，他觉得白恩不会发起突袭，而是暗杀。
    罗威的最大阻力不在，若要攻城，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就是先干掉城邦的领主，从内部瓦解城防系统，让罗威陷入瘫痪。
    到时就算白恩的军队大摇大摆进城，也没人敢阻拦。
    “博伊！”骑兵队长拍响桌子，眼神严厉，“你在发什么呆？驯鹿不会骑，开会还走神，我看你欠收拾了！”
    陆希急忙起身立正：“抱歉队长，下不为例！”
    队长竖起两条大粗眉，冷哼一声：“认错态度还可以，但犯错必须要罚。”他将一碗乌麦茶推到年轻士兵面前，“去，顶着茶碗，靠墙罚站。”
    陆希顿了一下，动作迟缓地端起茶碗。
    白恩此刻正在客房与达伦将军会面，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陆希犹豫道：“队长，能不罚我吗？”
    “再废话，让你倒立举茶碗！”
    陆希立刻听令站到墙边，把茶碗托在头顶，纹丝不动。
    大约五分钟后，白恩结束会谈，和达伦将军一起来到会议室。他一进门，全体士兵抬手行礼，整齐划一的动作衬得那名举着茶碗的士兵格外醒目。
    白恩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陆希暗道糟糕，立刻解释：“属下违反会议纪律，甘愿受罚！”
    他本想让白恩不要计较这件事，谁知队长一身孤胆，张嘴就喊：“让你说话了吗？给我站好了，不许吃午饭！”
    陆希默默地闭上了嘴。
    白恩走到主位坐下，冰冷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战争在即，还有心思惩罚下属，你也不必吃午饭了。”
    队长一愣，还没明白过来，白恩继续说：“我有任务要交给博伊，你去换他一下，让他过来说话。”
    眨眼间，靠墙而立的举碗雕像变成了骑兵队长。
    陆希被迫坐在白恩身边，感受着特权阶级的蛮横无理。
    “我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白恩摊开地图，食指轻叩桌面，“线报已经确定，罗威的大主教即将通过传送塔离开城邦，攻城行动定在今天下午。”
    “这是城防图和城堡的平面图，达伦将军已经踩好点位，我们会趁罗威领主午睡时进行暗杀，时间比较仓促，由我和博伊执行任务。”
    “什么？”队长差点把茶水打翻在头顶，“殿下，这也太危险了吧！”
    他说后面半句时，明显把目光放在了“博伊”身上，意思不言而喻——那个连驯鹿都不会骑的家伙怎么能保护好殿下？
    白恩冷冷扫他一眼：“让你说话了吗？”
    队长“嘤”一声闭上了嘴。
    白恩接着道：“其他人乔装潜入城邦，蹲守西、北两座城门，以信号弹为令，与达伦将军的人马里应外合，击溃城邦防线。”
    他左手边坐着的魁梧男人点头道：“我这里已经全部准备就绪，至于具体行动方案，我现在就与大家详说。”
    陆希在一旁仔细听着，根据城防图和敌军分布，脑海里瞬间延伸出数个可能出现的场景。他发现达伦将军的部署非常周密，对于人手调遣几乎是天衣无缝，能从各个角度遏制风险因素。
    但是，这个方案里只有招募军和先头部队，没有白恩的部落军。
    陆希隐约察觉到，白恩有意让招募军大张旗鼓地进军，从而隐匿部落军的踪迹，意图把他们变成一支“隐形部队”，直逼都城图朗。
    这也许与那名失踪的募官有关。白恩的谋算比他想象中更加老辣。
    会议结束之后，士兵们回到客房，做最后的休整。
    陆希跟随白恩走进房间，正想与他详谈行动计划，白恩却把他按进一张藤椅，俯身到他耳边：“领主大人，你有暗杀经验吗？”
    陆希道：“没有，但我会。”
    陆希虽然没有暗杀经验，但解救人质的经验非常丰富。说到底，暗杀比救人简单多了，至少他不用保证人质的安全。

 第118章

    白恩微微挑眉。
    陆希怕他不信，反手抽出他斜插在背包里的地图：“罗威城堡的结构紧密，为了抵御风雪，窗户很小，无法远程狙击。”
    他用手指轻点城堡岗哨的标记，神情认真：“但只要找到合适的角度，狙掉这里的卫兵，我就有办法进入城堡内部，在五分钟内完成任务。”
    白恩看着他的指尖，眉梢动了一下：“你是要我远程配合你？”
    陆希抬头哼笑一声：“小白，别以为我没见过你的枪法。还记得柯萨德北部的山谷吗？你大概在五百米外狙掉了山匪，一枪都没落空，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
    他还挺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白恩用手指勾住他的下巴：“别说大话，你只教过我手枪。”
    精灵族低垂的眼睫好似雪山云雾，过于暧昧的举止让陆希心跳加速。但很快，白恩率先皱起眉头收回了手，颇为嫌弃地“啧”了声。
    “怎么？”陆希盯着他，“不是我的脸就下不去手了？你说说，你爱的是我的皮囊还是我的灵魂？”
    白恩没好气道：“安静点，该做准备了。”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只长方形木盒，平放在桌上，打开后呈现出一把工艺精良的狙击枪，是罕见的磨砂水晶质感。
    “游魂，高阶冰岩打造，很适合雪天作战。”白恩端枪检查，瞟了一下两眼放光的领主，“所以，你确定由我远程协助，你不想摸枪？”
    “想！”陆希痴迷地伸出手，就着白恩端枪的姿势摸了两把。
    白恩道：“那就由你来……”
    “不行。”陆希秒速定神，态度坚决，“近战更适合我，你作为法师和指挥官，不能亲自深入敌营。”
    白恩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按你说的做。”
    他并没有否定陆希的提议，只是在出发前又给霜雪树的幼苗注入了一些魔力。
    陆希恍然明白，雪芽会膨胀变大，全是凭借白恩的力量。
    这么看来，白恩不像是把雪芽托付给他照顾，更像是把雪芽留在他身边当保镖。就如分别前那一晚，陆希把防御手环送给白恩——他们在毫无交流的情况下，同时做出了保护对方的举动。
    雪芽蓄满魔力之后，在陆希头顶好一番耀武扬威。
    白恩提醒它：“好好待在领主身边，机灵点。”
    陆希下意识护短：“雪芽机灵着呢。”
    “真的机灵，就不会被你单独留在城堡。”白恩冷眼看着幼苗，似乎还在为陆希承受了离魂术而生气。
    雪芽痛定思痛，把自己紧紧地缠在陆希的发丝上。
    临近正午，白恩向部队下达指令之后，与陆希提前行动，乔装成商人混入一支赶往罗威的商队。
    城门的卫兵十分懒散，粗略扫一眼商队的通行证，便打着哈欠缩回了营房。商队的货车碾着积雪慢悠悠入城，行过一段距离后，跟在队末的两名商人相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另一条路。
    银装素裹的罗威如同一座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古迹，颓败的灰岩建筑错落有致，街道狭窄而蜿蜒，若不是雪中偶尔出现的车辙和脚印，放眼望去，这里就像是一座空城。
    到达地图上标记的狙击点，一座废弃的磨坊出现在眼前。陆希压低斗篷的帽子，朝白恩点了点头，抛下他继续朝前走。
    罗威领主的城堡建在地势平缓的坡地，正前方有两座哨塔，迎面而立，一旦其中一座发生异常，另一座会迅速吹响号角。
    陆希停在距离城堡最近的一座民舍檐下，观察了一下哨塔的状态，然后转过身，看向白茫茫的建筑群中那座不起眼的老磨坊。
    白恩早已在窗口架好了游魂，灰色斗篷几乎与屋舍融为一体。
    陆希举起右手，掌中浮现一柄通体漆黑的匕首，刀刃自上而下划动，如同一条吞噬雪光的黒蟒，落在白恩眼里只剩一个意思——行动！
    消音魔纹在枪口飞旋一圈，送出一颗银色子弹。短促的“噗”声响起时，哨塔上的卫兵猛地一僵，仰面倒下。
    对面哨塔的卫兵见状，立刻拿起腰间的号角，但没等他发出声音，咽喉处擦过一丝凉意，乌骨匕首饮血游走，将一切归于寂静。
    陆希是在瞬间闪现过来的，在他手起刀落的同时，系统发布了新任务：支线任务【攻城之战】等级a请您在三日内，协助白恩攻陷雪银之崖边境城邦，罗威。三日？
    也太小看他和白恩了。
    陆希没有任何停留，纵身跳到了城堡的墙垛上。他在二楼窗口屏息站了片刻，等走廊里的侍卫巡逻到另一边，他飞快用匕首撬开窗户，单手一撑，卷着细微的雪花落进走廊。
    城堡的平面图被他烙在脑海中，两分钟不到他就摸到了领主的卧室。
    他轻轻推开房门，看见肥头大耳的罗威领主正沉浸在梦乡里，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舒适的鼾声。一切就如达伦将军的情报，没有任何差池。
    但就在他这么想时，一只乌鸦撞在卧室的窗户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床上的男人骤然睁开眼睛，陆希神色一凛，如闪电般冲向床榻，将匕首刺入领主的心脏。
    罗威领主瞪着眼睛挣扎几下便断了气，陆希扭头看向窗户，发现那只乌鸦竟如烟雾一般消散了。
    是邪灵或是魔法，陆希无法判断，他必须尽快离开。

 第119章

    他用棉被裹住刀刃，向外一拔，大量鲜血染红了被子。他退开两步，正要使用闪现技能，窗户突然发出更加剧烈的“砰砰！”声。
    乌鸦接二连三地撞击在玻璃上，几乎在陆希闪现离开的同时，玻璃碎裂，一大股黑色烟雾涌入房间，从他的残影上刮过去。
    陆希出现在老磨坊的阁楼里，一把抓住白恩：“任务完成，快走！”
    第56章 攻占罗威
    鸦群从天而降，几乎在瞬间包围城堡，刺耳的叫声和猛烈的撞击声令人心惊肉跳。白恩收起枪械，凝眉看向那团疯狂涌动的“黑云”。
    “好像是冲我来的。”陆希想起那只撞在玻璃上的乌鸦，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先离开这，酌情发射信号。”
    白恩却立在原地没有动。
    “是夜鸦。”他沉声说，“深渊里的怪物，不该出现在这。”
    他转过身，苍白的手指触摸到陆希发丝间的雪芽，城堡内的景象在他眼前重现，那群撞碎玻璃的夜鸦确实有一瞬直扑陆希，杀意昭然。
    白恩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仿佛被那怪物触了逆鳞。他放下武器，冷声道：“在这等我。”
    陆希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下意识拽住了他的手：“我和你一起。”
    “不，你留在这。”
    白恩没有多说，离开时周身几乎凝出冷霜。
    城堡的巡防队在鸦群袭击下乱成一团，夜鸦的尖喙和鸟爪异常锋利，自杀式撞击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如同匕首刺穿血肉。而长矛和刀剑拿它们毫无办法，这群怪物可以化作黑雾，重新凝聚，循环往复不死不灭。
    城堡内哀嚎连天，有人发现了殒命的罗威领主，吓得屁滚尿流，冲出屋子大喊：“领主死了！领主被怪物杀死了！！”
    塔楼敲响了警钟，城内的法师也赶了过来，但他们对不死之物束手无策。
    就在士兵们以为城堡将被怪物占领，准备丢盔弃甲之时，一股凛冽的寒气席卷街道。地面和屋檐的积雪被寒风高高卷起，在空中凝成细长的冰刃，下一秒，万“箭”齐发，数道银色细线贯穿翻涌的鸦群，使之发出凄厉的叫声。
    霜雪之力当空爆出绚丽的冰晶，被击中的夜鸦化作黑雾，陨石般纷纷坠落。
    城堡正前方的街道上，出现一个身姿英挺的精灵族。灰色兜帽遮住了他的头发和面容，冰花在他脚下蔓延，随着铺天盖地的风雪爬满了城墙和哨塔。
    “……那是谁？”
    带领巡防队作战的指挥官擦掉脸上的血沫，眯起眼睛打量风雪中的人影。敏锐的法师感知到霜雪之力，纷纷向两侧避让。
    此情此景，但凡知道雪银之崖近十年变故的人都能猜到一二。
    那位被囚禁在深渊整整三年的小殿下，也是唯一活着走出深渊的人，想必天底下没有怪物是他无法对付的。
    但被流放的皇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雪银之崖的边境城邦？
    没容众人猜测，掉落在地面的夜鸦挣扎扭动起来，逐渐汇聚成一片黑影，然后隆起，膨胀，直到变成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球状物。
    “啊……”它发出干枯沙哑的声音，如同枯藤相互摩擦，整个“身体”滚动时，露出了地面上那些被夜鸦撕扯到面目全非的尸体。
    “啊啊，我的赫尔墨，这里没有一个是你要找的人。”怪物自言自语，拖着硕大的球形身体转了一圈，浓郁的黑色雾气中隐约现出羽毛轮廓。
    突然之间，它像是感应到什么，原地蹦了一下，球体表面的黑色羽毛炸开，露出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眼睛。
    远处的磨坊里，陆希通过游魂的瞄准镜对上了它的视线，心头一阵恶寒。
    “找到了，找到了……”它扭动身体试图变形，却被一根拔地而起的冰锥钉在原地，再次发出凄惨的叫声。
    “你在找谁？”白恩开口道。
    被刺穿的怪物陡然清醒，成千上万只血红色眼睛聚焦在一个点上。它像一颗被叉住的丸子，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好久不见啊，小殿下，我在执行赫尔墨的命令。”
    它用蜂窝般密集的眼睛扫过身上的冰锥，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钉在这儿：“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
    白恩面无表情，身边悬浮的冰凌反射出金属般的冷芒。
    他问：“理由？”
    “赫尔墨的命令是绝对的。”怪物忍着痛，呼哧呼哧喘气，“祂说，边境城邦会出现太阳神的后裔，而我要做的，就是杀掉他。”
    白恩眼神一沉，冰凌齐刷刷对准了怪物。
    怪物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在保护他？”
    白恩没有否认，这让怪物非常愤怒。它暴躁地抖动羽毛，嗓音越来越尖：“赫尔墨要杀他！我必须照做，你也必须这么做！”
    话音未落，又一根冰锥刺入怪物的身体。
    怪物猛地一僵，浑身黑羽在霜雪之力的侵袭下渐渐化作银蜡般的液体。那些猩红的眼睛失去方向，四处乱转，藏在深处的喉咙发出呼噜噜的悲鸣：“杀……赫尔墨要……杀了他……”
    “我不许任何人碰他。”
    白恩冰冷的眼睛倒映出怪物逐渐融化的轮廓，它忽然垂死挣扎，翻涌的黑雾与霜雪之力冲撞，掀起巨大的雪浪。
    附近的士兵惊慌奔逃，陆希紧盯雪中的黑影，发现那怪物猛然膨胀了数倍，似乎要以自爆的方式结束战斗！

 第120章

    他在预感白恩可能会有危险的瞬间，大脑还没下达指令，身体已经做出反应——闪现技能把他送到白恩身边，防御技能迅速展开一面拱形屏障，与此同时，他一把捞住白恩，翻身将他护住。
    怪物在顷刻间炸裂，积聚爆发的能量如同填装了六百克tnt的手榴弹，陆希上一次遇到这动静，还是在那辆坠桥爆炸的运输车上。
    距离过近的哨塔瞬间坍塌，黑雾卷着石块砸在屏障上。
    陆希精准防御了怪物自爆产生的冲击，但是三秒之后，屏障消失，四周的魔力风暴尚未平息，他被白恩反手按进了怀里。
    脚下的雪块嗡嗡震颤，一根粗壮的银色藤蔓破土而出，几乎在屏障消失的瞬间，藤蔓宛如游龙盘踞在二人身边，抵挡了魔法带来的风暴。
    飞旋的雪花落在陆希脸上，他抬头看向白恩，很想问问那怪物在临死前说了什么，但四周被暴雪的呼啸声充斥，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等一切恢复平静，雪浪几乎淹没方圆两公里的所有建筑，天地白茫茫一片，罗威仿佛变成了雪原上的遗迹。
    只有白恩所处的位置安然无恙。他的兜帽悄然滑落，银色长发垂在肩头，那对雪白的翅耳向两侧舒展，眉眼间嵌着闪闪发亮的小冰晶。
    守护二人的藤蔓慢悠悠缩了回去，雪窝里只剩一棵小指粗细的幼苗。它得意洋洋地甩甩叶子，小蛇一般爬上陆希的靴筒。
    陆希有点茫然：“现在怎么办？”
    白恩轻轻拂去他发梢上的雪花，面不改色地掏出信号弹，点燃引线，在半空炸开一枚漂亮的蓝色烟花。
    怪物的出现并没影响到白恩的攻城计划，唯一带来的改变就是城堡的巡防队不战而溃了。
    他们本该在城邦遇袭时支援城门，但提前遭遇怪物的袭击让他们无力再挣扎。
    陆希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暗杀行动几乎把城邦中心夷为平地，而攻入罗威的军队进城后第一件事，居然是从积雪中挖出敌方指挥官，帮他捂热了冻僵的手，好让他在投降书上签名。
    任务“攻城之战”发布仅仅过了三个小时，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奖励给陆希一个看起来很霸气的称号——“占地为王”——佩戴称号后，可自动获取所占领城邦的军事机要，最大限度发挥城邦作用。
    陆希试着切了一下称号，眼前直接浮现罗威的全息地图，图上标记了防御堡垒、交通枢纽、储粮仓、军械库等重要位置。
    一些标记点是他在达伦将军提供的地图上见过的，另一些则非常隐秘。
    他兴冲冲找来纸笔，把称号显示的重要信息记录下来。
    他本打算找白恩分享一下新发现，但占领城邦之后，白恩有许多事要操办，包括处置原领主的部下、重新布置城防兵力、对接部落军的行动等等。
    陆希在城务所转了一圈，没找到机会交谈。而先头部队发出了集合令，他只能先把图纸交给达伦将军，劳烦他转递，随后跟着部队前往驻扎点。
    罗威的街道史无前例地热闹起来，战火似乎点燃了民众对于变革的期望，他们从晦暗的屋子里走出来，在街头游荡，四处打听消息。
    这场战争没有殃及城内的无辜民众，攻破城门不费一兵一卒，除了达伦将军的前期准备，白恩的暗杀行动也立下大功。
    因此，陆希刚收拾完驻扎点的营房，就被骑兵队长带人“围堵”在门口。
    “不错啊，博伊，是我小看你了！”队长没轻没重地搓揉他的脑袋，“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任务做得很好！”
    “但是殿下没说你们会顺手搞定巡防队，我还准备大干一场呢！”一名士兵略感惋惜。
    “嗐，速战速决不香么？”另一名士兵兴致勃勃地问，“话说回来，那声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殿下的魔法吗？”
    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暗杀行动的过程，陆希耐心地逐一回答，恰在这时，系统闪烁出消息气泡。
    瑞迦：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陆希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以为不是什么要紧事：好消息，说吧。
    瑞迦：祭典顺利结束了，没有发生意外！
    陆希：坏消息呢？
    瑞迦：要开战啦！我听说雪银之崖的边境城邦沦陷了，雪之圣主气得要死，正因为这件事和路德维陛下商谈。陆希：……
    他很想说“开战了，我打的”。
    陆希沉默了一下，问：陛下在你身边吗？
    瑞迦：噢，涉及军事机密的会议陛下不让我参加，他怕我大嘴巴。
    陆希眼角一跳，飞快推开面前的士兵：“抱歉，我有点急事。”
    “哎，臭小子！”骑兵队长在他身后挥舞拳头，“要去哪儿，先跟我打报告！”
    瑞迦还处于天真无邪的状态：哥，这是我第一次接到紧急任务，看起来也没多紧急？
    图朗的王宫里，瑞迦歪着脑袋靠在门柱上，一边和会议室门口的侍卫大眼瞪小眼，一边给陆希发送消息。
    谁知下一秒，他就看到一向情绪稳定的陆希甩来了三个感叹号。
    陆希：隐蔽一下！我闪现过去！！
    【作者有话说】
    陆希：谢谢小祖宗，我血压又高了！
    第57章 潜入王宫
    瑞迦的紧急任务是s级，根据系统规则，s级任务一旦失败，宿主将被驱逐出局，彻底丧失复生的机会。

 第121章

    陆希完全没想到这家伙能神经大条到这种程度，竟然放任被保护的目标离开视线？
    他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等待瑞迦发来信号，立刻点击闪现。
    系统弹出提示：您选择的目标人物“瑞迦”所处地理位置已超出技能阈值，使用技能将延长冷却时间，是否确定使用？是/否陆希没有迟疑，飞快按下“是”。
    他眼前闪过五彩斑斓的色块，身体轻盈起伏，大约两秒后，闪现技能进入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冷却期，而他眼前出现了穿着宴会礼服的监察官瑞迦。
    陆希降临在图朗王宫的客房里，高筒皮靴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军装下摆还沾着几片雪花。
    “哇，哥，你这是什么新皮肤？”丝毫没有意识到形势严峻性的监察官大人围着陆希转了一圈，调侃道，“风尘仆仆的，你是去打仗了吗？”
    陆希此刻还是士兵博伊的模样，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布满了小雀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通过系统发送消息：别乱说话，我身上有一只能听懂人话的跟宠，当心违反系统规则。
    瑞迦急忙捂住嘴，睁大眼睛在他身上到处瞅。
    陆希问：“陛下在哪？”
    “在顶层的会议室。”瑞迦回过神，不安地问，“陛下和雪之圣主单独见面，也会有危险？”
    陆希摘掉帽子，抓了一下头发：“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没错，这里对陛下威胁最大的就是白笙。”
    瑞迦感到难以置信：“不可能吧，白笙看起来很慈祥，是那种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长辈。”
    陆希顿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瑞迦举手发誓，“而且他对陛下的态度非常友好，看不出任何恩怨。”
    陆希却道：“未必。”
    沙兰曾经说过，雪之圣主工于心计，不能轻信。
    更何况，他的任务栏里，未完成的主线任务“雪银风暴”的进度下，清楚列着两条尚未合成的线索：1.圣皇把精灵族贡品赐给路西尔，也许是想借他人之手处死白恩。
    2.圣皇与雪之圣主存在利益牵扯，十年前的内陆暴乱，也许是精灵族要挟圣皇处置白恩的筹码。
    这两条线索获得的时间较早，却一直没有动静。陆希怎么看，都觉得这背后的谋划者城府极深，不好对付。
    他最初以为圣皇路德维是反派之一，但瑞迦的系统发出了对圣皇的保护令，这意味着有些推测必须打翻重来。
    瑞迦见他神情严肃，终于紧张起来：“可我们进不去会议室，门口有侍卫。”
    “那就换条路。”
    陆希抬起头，看向房间顶部的横梁。
    他在罗威就注意到，雪银之崖的建筑多是尖顶，这种结构有助于分散积雪带来的负荷，而为了支撑这种结构，内部必然会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房梁，对于“不速之客”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落脚点。
    瑞迦提了口气，撸起袖子：“行，我跟你！”
    陆希冲他一笑，从道具栏里取出“搬家助手”，把瑞迦装了进去。
    与此同时，房间的镜子里倒映出另一个“瑞迦”，缀满宝石的宴会礼服被他脱下扔到一边，披在肩头的灰紫色头发也被捆成精干的小马尾。
    瑞迦在聊天界面嚎啕大哭：哥，你这是做什么？？？
    陆希冷血回答：怕你拖后腿。
    瑞迦：你不可以变成我的样子去见陛下！他会亲错人！陆希：……
    生死攸关的时候，可以不要只想着谈恋爱吗？
    陆希：我会带你一起去见他，关键时刻，可能需要你的压制技能。
    瑞迦淡定了一些：行吧，我听你的……
    陆希一扬手，挑了一些道具放在界面首位，做好准备后推门而出。
    雪银之崖的夜晚比白天更加漫长，尤其是位于最南端的都城图朗，夜幕早早降临，矗立在雪崖之上的王宫如同璀璨明珠，冰岩打造的城墙高不可攀，在夜色中倒映星辉，宛若神迹。
    陆希披着瑞迦的皮囊，一路畅通无阻到达王宫顶层的回廊。侍卫还在会议室门口站着，包括圣皇身边随行的骑士，看起来毫无异常。
    他径直走上露台，一副要出门透透气的模样，刚一摆脱侍卫的视线，他立刻取出道具“浮空石”和“变色石”，整个人像变色龙一般与四周景物融为一体，身体小幅度地飘浮起来。
    这些低阶道具只能骗过距离较远的巡逻兵，陆希避开会议室的窗户，向上飘了一些，轻手轻脚地爬进尖顶侧面的一处窄窗。
    尖顶的内部构造与他推测的相差不多，他向下爬了几根房梁，已然能看见会议室的长桌与坐在桌子两端的男人。
    交谈声传上来，又被屋顶的冰岩反射，带了一些混响效果。
    他听见路德维说：“我拒绝。”
    至高无上的圣皇陛下无论到哪儿都是一脸冷酷，陆希以为他只对自己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没想到同舟共济十年的雪之圣主也是这个待遇。
    长桌的另一端，坐着一个比白恩更加高大的霜雪族，头顶的文字清晰显示他的身份——雪之圣主，白笙。
    他和白恩一样有一对雪白的翅耳，但他的发色偏灰，不似白恩那般纯粹的冷银。而且，这人眉眼轮廓柔和，即便说话的语气已经略显生硬，眼尾依旧是弯着的，就如瑞迦对他的形容——慈祥。

 第122章

    陆希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在斩断白恩麟骨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拒绝？”白笙像是被气笑了，反问道，“你忘记我们的协议了？”
    路德维神色淡淡：“时间会冲走一切，不是么。”
    “可我当初把他交给你，是让你杀了他，你根本没有履行约定！”
    话已至此，白笙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可以算作凶狠的表情，他拧紧眉头，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路德维道：“我尽力了。”
    “什么叫尽力了？你把他扔到柯萨德，交给那个疯子，可他现在不但回来了，还带着一支可以攻城的军队！”
    白笙低吼道：“你有义务，协助我杀了他，现在还不晚！”
    “你为何那么害怕？”路德维前倾身体，好整以暇地支起下巴，“你当年，冒着神罚的风险斩断他的麟骨，可是非常勇猛呢。”
    “这和当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天知道他吸收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不，你怕的不是这个。”路德维的眼睛如鹰隼般盯着他，那漆黑的仿佛可以吞噬灵魂的眼睛让对方猛地怔了一下。
    路德维道：“我一直在调查那场暴乱，在我们约定的范围之外，你做了什么，让我弟弟发疯，就像我父亲死前那样。”
    他慢慢将手掌扣在桌子上，拇指上的金色指环在烛光中忽明忽暗，“表面上，是叛军绑架了路西尔，又使他落在一个名叫洛克的制毒师手里，被用作试药，所以才会发疯。”
    白笙迎着他的视线，眉梢微微抽搐。
    “但洛克的毒剂我都试过了，即便能让人丧失理智，也都可以医治。”路德维说话时面不改色，把试毒说得像吃糖丸。
    陆希卧在房梁上，呼吸倏地中断了一秒。
    他意识到路德维与他臆想中的“兄长”不太一样，谜团之下似乎有什么在破壳而出。
    “直到柯萨德出现了魔鬼。”路德维声音渐冷，“要知道，魔鬼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是什么把它从‘三山’引到了柯萨德？我猜，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小男孩，而是另一个魔鬼——吞噬者。”
    路德维话音刚落，陆希的系统发出事件更新提示。
    是那个已完成的支线任务“暴君的秘辛”，事件详情中多出了路西尔发疯的原因以及魔鬼“无名氏”来到柯萨德的原因。
    全是受到魔鬼“吞噬者”的影响。
    陆希再一次意识到，任务进度只是一个表象，他所收集到的线索是片面的，由此合成的事件并不完整，这使他又一次被系统“欺瞒”了。
    白笙在听到“吞噬者”时，豁然起身，靠背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吱声。
    路德维挑眉道：“耳熟？”
    白笙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却还在极力保持镇定：“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哦，是么。”路德维同样缓缓站起身，镶着金边的黑袍垂在身侧，“那场变故除了让路西尔发疯，还让他丧失了魔力，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并不期望得到回答，语调冷淡而轻浮：“巧的是，先圣皇去世之后，圣庭接到了神谕，告知我下一任掌权者是我的弟弟，路西尔。”
    神明赋权者，丧失神智，魔力尽失。
    这几乎与“吞噬者”造成的影响一样，除了最后一点。
    路德维冷声道：“他不该失去魔力，这是你留下的破绽。”
    “够了！”白笙像是被刺中软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在说我们之间的交易！你答应过我会解决白恩，如果你背信弃义，也别怪我对你出手！”
    趴在房梁上的陆希瞬间精神了。
    他甚至已经把无界切换到了狙击枪的状态，心里盘算着如果两人大打出手，他出于保护圣皇的迫切需要而击杀雪之圣主，岂不是既能避免两族交战，又能替白恩解决心头大患？
    但显然，一国之君是不可能轻易宣战的。
    白笙忍了又忍，压下怒火：“内陆暴乱的真相和证据都在我手上，你如果觉得时间太久，记不清了，我可以帮整个烁金之土回忆一下。”
    路德维眯起眼睛，转了转手上的金属指环。
    白笙继续道：“只要你以洛菲尼亚圣皇的名义出兵平乱，处死白恩，我保证暴乱的秘密会烂在泥里。”
    陆希支起耳朵想听听圣皇怎么回答，耳边却“叮咚”一声弹出消息提示。
    瑞迦：哥哥哥！陛下在叫我了！陆希：？
    瑞迦：戒指！我俩的戒指是相互感应的！
    这条消息刚映入陆希眼帘，瑞迦的戒指骤然爆发强光，居然隔着虚空的道具栏迸射而出，照亮了会议室的整个屋顶。
    陆希：“……”
    路德维：“……”
    雪之圣主惊怒地抬起头：“谁在上面？！”
    【作者有话说】
    陆希：谢谢小祖宗，我血压又叒高了！
    第58章 吞噬者
    圣皇陛下遭到雪之圣主的威胁，第一反应是把瑞迦叫来身边。他担心落单的瑞迦会被精灵族拿捏，反过来变成要挟他的筹码。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呼唤会让房顶发光。
    ——瑞迦的系统道具“恋人指环”会在伴侣转动戒指时发光，光芒的强度与呼唤的急切程度成正比。

 第123章

    “……”
    路德维自然看不到虚空中的道具栏，只能看见光芒之中，一个身形和瑞迦极其相似的男人半蹲在房梁上，与他对上了视线。
    但是下一秒，房顶侧面的窄窗突然爆裂，玻璃飞溅。
    陆希迅速闪避到房梁一角，本以为是白笙使了什么魔法，定睛一看，却见一大群黑色乌鸦从窗口涌了进来。
    是深渊的怪物！
    陆希距离太近，在鸦群扑面的危急关头展开防御屏障，转身跳下房梁，又在落地前使用了浮空石缓冲。
    一系列出于保命的动作把他端端正正地送到了雪之圣主面前。
    “是你？”白笙伸出手，想捉住偷听的“瑞迦”，手掌却被一道疾风弹开了。
    路德维鬼魅般的身影闪现到“瑞迦”身边，紧接着，二人被瀑布般俯冲而下的鸦群包围。唰——！
    气流形成护盾，抵挡了鸦群的袭击。路德维的风系魔法出神入化，在瞬息之间笼罩二人，外围的旋风不断绞杀冲撞护盾的夜鸦，整个房间翻腾着黑雾。
    魔法世界，果然还是魔法靠谱。
    陆希刚松一口气，就见护盾表面出现一块异样的黑斑，如同清水中落入了墨汁，有一股连圣皇也无法对抗的力量在不断入侵。
    路德维皱眉道：“是魔鬼。”
    瑞迦也发来消息：哥！我任务出现倒计时了，五分钟！！
    密密麻麻的黑影包围了护盾，陆希完全看不清外界的景象，但他在“嘎嘎”的怪叫和狂暴的风声中，听到白笙大喊：“关门！快关门——”
    想必是逃出去了，为自保下令关门。
    陆希飞快点击召唤技能，念出了白笙的名字。
    他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因为召唤技能十分鸡肋，不能召唤高于自身等级的目标，而白笙身为雪之圣主，大概率是高于他的。
    却不料，前一秒还在为自己跑得快而庆幸的白笙，一眨眼发现自己站在黑雾中央，整个人有些呆愣。
    路德维眉头皱得更深了，轻轻一瞪“瑞迦”，似乎在责怪他拉了个累赘进来。
    白笙后退两步，猝然转头：“别关门！护驾——”
    门外的侍卫吹响了警哨，驻守王宫的士兵和法师闻声而动，他们比罗威的巡防队强了不少，嘶喊声更加勇猛，高阶魔法当空乱飞，却依旧连会议室的门都进不来。
    陆希本以为雪之圣主能派上用场，没想到只有摇人一个功能。白笙一直攥着拳头不肯出手，不知是畏惧还是无能。
    瑞迦提醒道：只剩两分钟了！！
    就在这时，剩下的几扇窗户同时爆裂，又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白笙愤怒地看向圣皇：“你为了调查魔鬼，究竟做了什么？！”
    路德维冷漠道：“我只是打开了你藏在高塔的盒子。”
    “什么！！”
    白笙脸上的血色这一次褪了个干净，那副一贯温和的面容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狰狞。他转身一把抓住圣皇的衣领，咆哮道：“路德维！如果神树倾覆，你们魔族一个也跑不掉！！”
    话音未落，地面剧烈震颤起来，路德维单手抓住“瑞迦”，同时一脚把白笙踢出了护盾。
    砖石嗡鸣之中，响起一道浑厚沧桑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似冲破禁锢已久的棺椁，声音沉重而悲哀：
    “我的神明啊，你在哪里——”
    路德维瞬间警醒：“是吞噬者！”
    他清楚记得，在先圣皇发疯的那一天，天地间也回荡着这样的哀鸣。
    藏在陆希头发里的雪芽开始蠢蠢欲动，陆希立即用手抚了一下，示意它不要现身。
    他前一刻还在思考夜鸦的出现是否与自己有关，但是听白笙那段话，此刻的变故应该是由于路德维打开了什么盒子。
    所以只要离开王宫，他们就会安全。
    陆希盯着闪现技能的冷却时间，同时拿出道具“搬家助手”，准备把路德维一起带走。
    技能一角跳动着数字：10、9、8、7、6……
    他眼前忽然飞过一粒洁白的雪花，自下而上，钻过护盾，隐入黑雾中去。
    瑞迦激动道：哥！倒计时停了！！
    陆希瞬间屏住呼吸，低头一看，他胸口再度发出清澈的银色光芒，但这一次不是和雪芽发生共鸣，而是和茫茫黑雾之中——那个被称为“吞噬者”的魔鬼！
    银光中飞旋的雪花愈发密集，那遥远而沉重的声音颤抖起来，仿佛浩瀚沙漠迎来一场甘霖：
    “我的神明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路德维一下抓住了“瑞迦”的手，漆黑瞳孔中倒映出漫天飞舞的雪花。
    他从未在记载魔鬼的典籍上见过“吞噬者”留下其他话语，五百年来，白纸黑字永远只有它剥夺掌权者神智时留下的疑问句。
    而现在，他听到了答案。
    气流护盾瞬间瓦解，飞旋的雪花卷走了二人的身影。……
    这是陆希第二次被无色神传送到异域，他眼前是恒久的黑暗，脚下有实感，伸手却碰不到任何东西。要不是路德维在一旁提醒“这里很黑，别动”，他险些以为自己失明了。
    “看样子，柯萨德传来的消息没错。”路德维道，“你的确从审判仪式上消失了，现在又消失一次。”
    陆希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干咳一声，默默解除了伪装。

 第124章

    “陛下海涵，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他取出道具栏里的日辉宝石，充当照明工具，但光明被黑暗吞噬，原本闪耀的宝石只能散发出萤火般的微光。
    路徳维说：“是瑞迦透露了我的行踪？他人呢？”
    听语气，大有要找瑞迦算账的架势。
    瑞迦那傻孩子，还在聊天界面欢呼雀跃，感谢陆希帮助他完成任务。
    陆希笑了一下：“陛下别担心，我现在就让他出来。”他正准备把那倒霉孩子放出来，路德维却按住了他的手。
    “不急，”路德维说，“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果然，关心还是大于责怪。
    陆希把情况如实转告瑞迦，接着问：“王宫那边会怎么样？”
    “看白笙的命数了。”路德维冷漠道。
    陆希便把注意力放在当下，从道具栏取出另一枚日辉宝石，递给圣皇：“您知道这是哪儿吗？”
    路德维举起宝石，缓缓旋转手臂。
    四周没有任何障碍物，地面铺着一层湿滑的苔藓，这里没有风雪，却很冷，呼出的热气很快被寂静的黑暗吞没，如果失去光亮，会让人分不清生死。
    在路德维给出答案之前，陆希的第三个主线任务微微闪烁。
    系统提示：“恭喜您获得进展，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五。您已抵达重要任务场景——深渊。”
    “深渊。”
    路德维几乎与系统同时说出这个词。
    陆希听见自己的心跳敲击在耳膜上，咚咚响，但是仅仅过了几秒，他又觉得这声音像是本身就存在于黑暗中的频率，自己仿佛也是黑暗的一部分，从呼吸到心跳，从四肢到胸膛。
    直到路德维举着日辉宝石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很容易受到黑暗影响。”路德维道，“这和你的暗系体质有关，也和你失去魔力有关。”
    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反而多了一种指导懵懂孩童的语重心长。
    陆希以为他终于在经历危险之后找到了身为兄长的自觉。
    路德维道：“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
    陆希顿了一下，鉴于对方被系统划分为保护对象，他坦白道：“独目神。我们必须找到祂，才能离开深渊。”
    “为何？”
    “无色神的神谕。”
    路德维沉默片刻，用风系魔法托住日辉宝石，把它送往一个方向：“这边走。”
    陆希跟在他身边，听见鞋底踩在苔藓上黏糊糊的声音，那种被黑暗包裹的感觉又来了。路德维叹了口气，道：“分散注意力，越专注越容易受影响。”
    陆希捏了捏鼻梁，打起精神：“那您说点什么？”
    “什么？”
    “随便什么。”
    然后空气沉寂下来。
    陆希没办法，只能主动寻找话题：“您来到图朗，不是为了参加祭典吧？”
    路德维没有答话，脚底似乎踩碎了什么植物，发出“噗呲”的声响。
    陆希接着道：“这么多年，您一直在调查我精神失常的真相，直到柯萨德出现魔鬼，引起您的注意，您才有了今天的进展，对吗？”
    等了两秒，路德维依然没有答话。
    陆希又道：“线索指引您来到图朗，打开了王宫高塔的盒子。那盒子里有什么？雪之圣主为什么说它会导致神树倾覆？”
    路德维道：“你问个没完的样子倒挺像瑞迦。”
    陆希沉了口气：“所以您也会对瑞迦置之不理吗？”
    “不会。”路德维斜他一眼，“你又不是他。”
    陆希感到拳头有点痒。
    看样子气场不合是交流的最大障碍，陆希恨不得立刻把瑞迦放出来聒噪他。
    路德维终于体谅他一回，挑了个问题回答：“盒子里是麟骨，四年前，从白恩头上斩落，被封印起来的麟骨。”
    陆希顿时睁大眼睛，心跳加快：“为什么会被封印？”
    “想知道？”
    路德维脚步稍缓，似乎走上了一级石阶。他侧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和瑞迦一样散发着奇特气息的人。
    他说：“不如，我们交换一下情报。我说出调查进展，你告诉我路西尔的死因，怎么样？”
    “……”
    陆希喉结滚动，冻僵的手指险些没握住宝石。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身处边境的白恩碎碎念道：老婆呢？我香香软软的老婆呢？
    第59章 “创世者”的谎言
    路德维问得直接，几乎是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知道我弟弟死了，你根本不是他。
    陆希稍稍捏紧了手里的宝石，随他走上石阶：“您说笑了，我只是遇到一场意外，这不是好端端地在您眼前吗？”
    路德维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迫于交换情报的需要，陆希咬牙斟酌一番，试着开口：“那场意外，您应该知道，精灵族长老来访，刚好看见我对白恩不利，他一时冲动，刺了我一刀。”
    路德维道：“没有隐情？”
    “有一点。”陆希说，“我原本可以反抗，但恰巧中了毒，浑身无力。不过投毒的人已经抓住了，在军事监狱改造。”
    路德维再次问：“你确定这是全部？”
    陆希点头：“就这些。”
    “你漏了一点。”路德维冷冷瞥他一眼，“投毒者、刺杀者、边境战争，这些不是碰巧发生的，你漏了幕后主使。”

 第125章

    陆希心里咯噔一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圣皇。
    想当初，他为了完成主线任务“城邦危机”，苦苦奋战五日，最后差点被遗漏的百分之一搞死。而路德维一眼就看穿了，不是怪物是什么？
    不等陆希说话，路德维自问自答道：“是白恩吧。”
    陆希立刻道：“不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说不是？”路德维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
    陆希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白恩是策划“城邦危机”的幕后主使，但那完全是受情势所迫。那时白恩尚未满二十岁，在被流放的情况下忍辱负重，策划复仇，陆希完全理解，也愿意接受他的“谋算”。
    最关键的是，白恩在发现“路西尔”的改变之后，对战争计划做出了调整，避免了无辜百姓卷入战火，这一点对陆希很重要。
    这说明白恩是向善的，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会抓住光明的那一边。
    短暂的沉默引起了圣皇的不满，他冷哼一声：“怕什么，担心我为路西尔报仇？”
    陆希确实有这个担心，毕竟他前不久才听到雪之圣主煽动圣皇“率军平乱”。
    “大可不必。”路德维没什么情绪地说，“对我而言，路西尔早在失去心智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想知道白恩是否有掀起变革的能力。”
    陆希有点惊讶，对这种说法感到好奇：“您调查真相，不是为了报仇吗？”
    “报仇，对象不是他，是吞噬者。”路德维低沉的嗓音渐渐有一种回响，他们似乎走到了一个空旷的洞穴里。
    石阶消失了，路德维慢慢停下脚步，用魔法探知四周。
    他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杀死了父亲，我不过是把他的身体，归还给了魂灵。”
    陆希手中的宝石忽然闪烁起来，他发现这里的黑暗源自一种雾气，在圣皇使用风系魔法时，雾气稀释，会让宝石变亮。
    路德维淡淡扫他一眼，将悬浮的宝石掉转方向：“你觉得我会不知道，有人在烁金之土北部的草原大肆练兵？”
    “……”陆希浅浅地吸了口气。
    路德维又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有军队披星戴月穿越烁金之土的边境？”
    他每说一句，陆希的心跳就下沉一分。
    “哦，他还有个潜伏在沃多山脉的部下。”路德维平淡地说，“是我派了一个募官过去，帮他招兵买马。”
    “！！”陆希的脑细胞有点爆炸。
    他缓了半晌，讷讷地问：“那募官为什么突然失踪了？”
    路德维嗤笑一声：“任务都完成了，还留那干什么？我的钱从来不养闲人。”
    “…………”
    “怎么这副表情？我以为你很聪明，应该能想到我把白恩送到柯萨德的原因。”
    路德维魁梧的身影站在他面前，如同海面的雷云：“如果他连发疯的小孩和无脑的主教都对付不了，那也没什么起兵造反的必要了。”
    此话一出，陆希的系统立刻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主线任务‘雪银风暴’完成度百分之百！”
    “您发现，‘圣皇想借路西尔之手处决白恩’只是一个刻意制造的假象，他真正的意图并不在此，也许，这和十年前的暴乱有关。”
    “恭喜您完成任务‘雪银风暴’，系统将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发放奖励！”
    这条线索一冒头，立刻和剩余两条线索合成了新事件：主线任务二【雪银风暴】
    事件详情已更新
    【贡品：救赎之路】
    白恩与部落分离之后，被流放到烁金之土。魔族圣皇为了守住内陆暴乱的秘密，承诺雪之圣主，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处决白恩。
    但圣皇一直对弟弟发疯的事耿耿于怀，他在调查中发现暴乱之下另有阴谋，其中不乏雪之圣主的手笔。
    于是，他萌生了利用白恩对付雪之圣主的想法——他将白恩作为“贡品”送到暴君路西尔手中，在考验他的同时，也为他提供了发展壮大的机会。
    这是一条向死而生的救赎之路，饱受折磨的白恩并没有放弃反抗，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将会在雪银之崖掀起一场撼天动地的风暴！
    陆希险些被真相惊掉下巴。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宝石的光芒愈发明亮，已经完全照出了圣皇的轮廓。
    “雾气散了。”路德维说。
    陆希转头看向四周，就如他猜测的那样，这里是一座拱形洞穴，穹顶很高，直径约有五米，灰黑色岩石组成了四壁，岩石表面粗糙不平，没有任何裂纹或缝隙，就像一块完整的石头中间凿出的隧道。
    他回过头，看见他们来时的方向仍然翻涌着黑雾，但此刻，那些雾气被魔法隔绝在外，像是一道结界。
    “墙上有东西。”陆希敏锐地发现岩壁上闪过一丝微光。
    路德维上前，用手抹了一下，岩石表面露出模糊的银白线条，像是藏着一幅壁画。
    他目光一凝，抬手向洞穴深处一挥，气流贴着岩壁飞速扫荡，如同利刃擦过岩壁，竟把那层经年累月覆盖在岩石上的污垢铲除了。
    “把宝石拿来。”
    路德维开口借物，但没等对方答应，风系魔法已经把陆希手里的日辉宝石卷走了，与他的那枚一上一下，并列飘浮在洞穴里，照亮了岩壁上的图案。

 第126章

    ——是一头白鹿。
    画师十分细致地描绘出白鹿的每一根毛发，那对珊瑚状的鹿角尤为华美。
    陆希走近细看，发现鹿角上镶嵌着某种透明矿石，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反射出纯净柔和的光泽。
    “传说中，无色神常以鹿的形态示人。”路德维没有在白鹿面前停留，兀自朝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第二幅画上。
    陆希跟上，看到岩壁上有一幅极为俊美的神像。
    神明头顶生着鹿角，长发垂在身后，栩栩如生的发丝间露出鸟羽状的耳朵。祂的两只手平举，掌心向上，一左一右托举着两种图腾——太阳和月亮。
    路德维在这幅画下伫立不动，眉心渐渐锁紧。
    陆希知道这两个图腾的意思，太阳指代太阳神，月亮指代独目神。
    他曾经为了熟悉这个世界的文明，看过不少关于“三族神明”的记载，但那些传说无一例外，都把太阳神当作最伟大的创世神。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以无色神为主体的画面。
    为了避免错过线索，他点开状态栏，把佩戴称号切换为“解谜能手”。
    下一秒，他看见系统给这幅壁画添加了注释：【创世神】
    神明啊，伟大的神明创世之初唯有无色的风雪您用自己的骨血创造了日月从此世界有了光明和黑夜一阵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喉咙里蔓延，干涩又冰冷，陆希微微睁大眼睛，转向圣皇：“创世神……不是太阳神吗？”
    为何这注释看起来，是无色神创造了世界？
    路德维没有说话，转身走向第三幅图。
    那是洛菲尼亚的版图，军人出身的路德维一眼就能看出。
    但是眼前的画面，完全不同于他所熟悉的布局——在这里，雪银之崖的面积十分广阔，几乎占据版图的三分之二，余下两个角，才是烁金之土与赤铜之岛。
    陆希来到他身边，壁画上浮现注释：【洛菲尼亚】
    金色的魔族，赤色的巨人新的神明带来新的生命祂们都曾许诺护佑子民祂们也都是，您的子民陆希能看出，绘图者十分尊崇无色神。
    就像那些虔诚的太阳神信徒伸手点亮火炬一样，绘图者拿着工具，在坚硬的岩石上一点点勾勒出这些线条，点亮了自己最崇高的信仰。
    但是再往下，线条变了。
    画面变得扭曲而破碎，像是画好之后，又被反复撞击碾压，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痕迹。
    陆希隐约能辨认出，那是一头半卧垂泪的鹿，它身上似乎压着什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那里也是损坏最严重的地方，模糊不堪。
    系统没能给出注释，路德维却突然开腔：“悖神。”
    陆希没听懂：“什么？”
    路德维道：“神明之间的冲突。当下位神的力量与上位神相差无几时，会发生争夺主权的冲突。”
    陆希恍然一惊：“这么说，无色神才是创世神，而太阳神争夺了祂的主权？”
    路德维快步走向最后一幅画，洞穴已然到达尽头。
    尽头的岩壁上，绘着一株参天巨树，它的主干挺立在中央，枝叶向穹顶和两侧延伸。
    这幅壁画很新，而且有反复描摹的痕迹，似乎是那位虔诚的信徒不断给它增加新的枝叶，以期待它枝繁叶茂，长盛不衰。
    陆希靠近岩壁，用手指轻拭看上去最新的那片痕迹。
    路德维说：“这是精灵族的神树。”
    陆希点头，但他的系统并没有对这棵树做出注解。直到他弯下腰，顺着笔迹触摸到一块靠墙而立的银白色石锥。
    他耳边响起了系统提示，是那种触摸到关键物品时，来自物品持有者心底执念的声音：“我的神明啊，你在哪里——”
    陆希陡然一惊，整个人像被冻住一样，寒意四起。
    系统的音调低沉而悲哀，最后竟掺杂了难以克制的愤怒：
    “祂抢夺了你的神翎，你却用自己支撑天幕。”
    “我的神明啊，你好糊涂！”
    “我将化身为魔鬼，为你吞噬祂直到穷途！！”
    第60章 深渊的神明
    午夜，罗威。
    城墙之下燃起战火，罗威大主教带领邻邦军队杀了过来。
    白恩的军事力量在入夜前就已部署完毕，开战完全在他计划之中。他知道边境沦陷的消息传到都城以后，罗威大主教一定会利用传送塔抵达最近的城邦，借兵发动夜袭。
    他站在城墙之上，轻抚手腕上的羽状银环。
    “博伊还没回来？”他问身边的骑士。
    骑士道：“没有，天一黑就消失了，到现在没见人。”
    白恩面色沉稳，目光落在敌军后方的大主教身上，下令道：“启动城内防御法阵，瞭望塔探测敌情，我下去会一会他。”
    城门缓缓开启，一头高大的驯鹿出现在城墙下。
    鹿背上的精灵族青年身形挺拔，银发高高束起，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自然垂在身侧，看起来从容不迫，眉眼间却透着震慑人心的威严。
    “他一个人出来了！”罗威大主教身边的将领说，“我们直接进攻吗？”
    大主教皱了皱眉：“你的人刚才已经被打退一波，你觉得他会毫无准备？”
    将领磨了磨牙：“苏隆主教，那您倒是想想办法啊。”
    苏隆冷笑一声，策马上前。

 第127章

    骑兵向两侧让开，他来到阵前，毫不避讳地对上了白恩的视线。
    那双熟悉的冰蓝色眼睛在黑夜里染着火焰的赤金，苏隆颇感怀念，轻唤一声：“白恩殿下。”
    白恩道：“苏隆。”
    “哎呀，您也太生疏了。”苏隆用指腹捻着缰绳，眼角余光快速扫过白恩的佩剑以及城墙上的弓兵，“您小时候总喊我苏隆师父呢，语调可爱得不行。”
    白恩无视了他的调侃，直言道：“罗威民不聊生，有你一份功劳。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乖乖退兵，让南方的领主敞开城门等着我。”
    “嗯，现在一点都不可爱了。”
    苏隆低头把玩了一下手上的金饰，缓缓勾起唇角。
    夜风卷起地面的雪花，火把的光芒剧烈晃动。
    下一秒，苏隆猛地抬手，积雪之下的土石轰然暴起，在白恩身后形成飞沙走石的屏障。城墙上的弓兵失去了准心，苏隆高喝一声，身后的军队奔袭而出。
    与此同时，苏隆手中凝聚出数道猩红的血刺，狭长的眼睛紧盯白恩的动作。
    作为小殿下年幼时的魔法导师，苏隆很清楚他的弱点。霜雪之力在一个瞬间只有一种形态——霜雪冰花可以将敌人迅速冻结，但范围有限；霜雪之箭可以形成锋利的冰凌，作为箭矢发起进攻，但数量有限。
    也就是说，在这极短的瞬间，白恩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设法冻结骑兵，被他的血刺穿膛而过；要么，朝他发射冰箭，同时被骑兵砍伤。
    不管怎么选，白恩今天必须落网！
    马蹄声中，高大的驯鹿岿然不动，幽蓝的冰花自驯鹿脚下蔓延。
    苏隆目光一沉，察觉他选择了前者，在冰花触及第一名骑兵的瞬间，苏隆抬高了双手，就要掷出血刺——砰！！
    冲锋的骑兵被冻住的同时，苏隆胸口炸开一个血洞。
    他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身体的激颤使得血刺偏离原本的轨迹，从白恩身边擦过，只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极浅的伤痕。
    苏隆看见他平举那柄银色“佩剑”，剑的尖端却是黑黢黢的圆孔，而自己胸口的血洞，正是被那圆孔中射出的什么东西击中了。
    ——那不是佩剑。
    在苏隆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身体骤然脱力，从马背上摔落。
    能以一敌百的大主教，在面对一人时，却输给了轻敌。
    漫天沙尘随着魔力消失而落地，城墙上的士兵惊魂未定，只见雪原上伫立着一大片冰冻的雕像，稍远的敌军纷纷勒住缰绳，吓得掉头后撤。
    白恩缓缓移动步枪，对准了敌方将领。砰——！
    子弹破空而出，又是一枪。
    邻邦的将领坠马翻滚，还没弄明白情况就断了气。跟在将领身后的骑兵立刻跳马投降，在地上跪了一片。
    白恩收枪，淡淡一招手，示意己方士兵过来押人。
    守城之战告捷，白恩回到城务所。
    达伦将军一边担忧地看着他，一边叫来军医给他检查伤口：“您有些太冒进了，万一苏隆留着后手怎么办？”
    白恩道：“不会。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他脱下衣袍，在军医的指挥下露出半边肩膀。
    伤口很细，只破了一点皮，但军医不敢懈怠，清理之后又给他缠上纱布。
    白恩默默看着手腕上的银环，眼底有一种泉水似的波动。
    他分明记得，那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血刺挺粗，他在端枪时就已经做好了肩膀被割裂的准备，却不知为何，血刺在接近他的瞬间，手环发出嗡鸣，血刺顷刻削减了一半粗细。
    达伦松了口气：“还好伤得不重。”
    白恩轻抚银环，抬眸道：“我要在招募军这里立威，必须冒进一些，将军见谅。”
    达伦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个，殿下，瞭望塔传来消息，都城那边黑云滚滚，出现了不祥之兆，您可要去看看？”
    “都城图朗？”
    听见这个地名，白恩忽然想起昨日黎明，陆希问他，是否了解图朗的祭典。
    白恩心中隐隐不安，没等军医给他系好绷带便站了起来：“去瞭望塔看看。”谁知刚起身，他眉心忽然浮现冰纹，几乎在瞬间蔓延到他的脖颈及后背。
    “殿下！”
    白恩晃了一下，被达伦一把扶住。
    “是霜雪幼苗。”白恩撑住桌角，遍体冰纹闪烁蓝色幽光，“它在靠近我的诞生之地，成长速度加快了。”
    达伦惊道：“诞生之地？您是说它在神树附近？”
    “也可能是深渊。”白恩凝眉。
    深渊，就在神树脚下。
    陆希头顶的日辉宝石忽然熄灭了。
    他前一刻正在研究壁画下的石锥，那似乎是绘图者的工具，其中蕴含的执念使他听到了和“吞噬者”一模一样的咆哮。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呼吸一窒，随后，他感到肩头一紧，后背抵住了坚硬的石壁，是路德维揽着他躲进了洞穴的角落。
    “有东西来了。”路德维压低嗓音提醒。
    紧接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传出了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地面爬行。
    黑暗中出现了一缕清透的银光，一个庞然大物托举着散发银光的物体来到了洞穴中央，它头顶飘浮着三个字——赫尔墨。
    它的轮廓有点像那只被白恩刺穿的球形怪物，但它身上没有眼睛，至少，面向陆希的这一侧看不到任何类似眼睛的部位。

 第128章

    “呜……”
    它发出低哑的悲鸣，缓缓将发光之物放在了地上。
    陆希一下看清了，那是一副晶莹剔透的鹿角，与壁画上的别无二致，形如华美的珊瑚，通体散发着纯净柔和的光泽。
    怪物伸出黑色的触手，想要再次抚摸鹿角，但触手颤颤巍巍地悬在半空，没能落下。它哭了起来，悲伤的声音像是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
    陆希忽然意识到，这只名叫赫尔墨的怪物就是这座洞穴的主人，也是那只袭击王宫的魔鬼——“吞噬者”。
    而它面前放着的，不是鹿角，是白恩的麟骨。
    雪芽簌簌抖动起来，想要靠近那副麟骨。
    陆希感知到雪芽的动作，心里一惊，连忙抬手制止。却不料细微的响动被怪物察觉，它忽然弓起身子，膨胀的身体瞬间封住洞穴通道。
    “谁在那里？！”赫尔墨厉声咆哮，岩壁嗡嗡震颤。
    这里没人能对付魔鬼，陆希为了避免冲突，立刻开口：“我是无色神的使者，应神谕前来，寻找神明遗失之物。”
    他说话的同时，按住了路德维凝聚魔法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赫尔墨却发出凶狠的呼呼声，黑色触手贴着岩壁伸到陆希面前：“你撒谎！我的神明早已陷入沉睡，没有人能得到神谕！”它说完，触手卷住了陆希的脖子，粗暴地将他拖到面前。
    麟骨的光芒照在魔鬼身上，陆希再次确认它没有眼睛。
    从那些触手贴着岩壁的动作来看，它似乎无法视物，像是瞎子需要依靠触摸判断位置。而勒在他脖子上的触手，暂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
    陆希望着它漆黑的轮廓，轻声问：“你是独目神，对吗？”
    触手松动了一瞬，魔鬼微微颤栗，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独目神，巨人族供奉的神明，五百年前停止赋权，杳无音信。
    ——五百年前，洛菲尼亚出现了第一位失心疯的掌权者。
    陆希起初没有意识到这两件事的关联，直到他听见系统的提示——“我将化身为魔鬼，为你吞噬祂直到穷途！”
    独目神，就是吞噬者。
    “恭喜您获得进展，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十！”
    系统发出提示，并合成第一个事件：主线任务三【神明赋权】
    事件详情已更新
    【溯源：神明的诞生与没落】
    世界诞生之初，无色神掌管世间万物。
    长久的风雪让祂感到冰冷孤独。于是，祂剥离自身唯一温暖的骨血，创造出太阳神和独目神，因此诞生了烁金之土与赤铜之岛。
    太阳的温暖逐渐吸引更多信徒，太阳神的力量也与日俱增。日复一日，太阳神变得傲慢而贪婪，祂要求无色神交出掌管世界的主权，被拒绝之后，祂盗走了用以支撑天幕的神翎，逼迫无色神化为神树支撑南极的天幕。
    无色神的消失，让雪银之崖逐渐没落，镇压黑暗的霜雪之力日渐衰退，世界各处异象频发。
    为了守护神树，独目神化作深渊，盘踞在神树脚下，以神力镇压试图侵袭的黑暗。但久而久之，深渊的一部分也被黑化，独目神体内诞生了憎恨太阳神的魔鬼——“吞噬者”。
    五百年来，“吞噬者”持续掠夺掌权者的神智，颠覆太阳神的权威，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更多难以磨灭的伤痛。
    陆希看着这些文字，心情愈发沉重。
    他所看过的典籍，都经过太阳神信徒的精心“修饰”，隐瞒了太阳神曾经犯下的错误，而这一举动，导致真相无法被世人解读，无色神无法得到帮助，世界的本源不断被黑暗扭曲侵蚀。
    黑暗森林里的魔怪、肆虐的影魔、横行的魔鬼……这一切都在宣告世界早已失去神明的庇佑，正面临崩塌的绝境。
    而魔族沉浸在“三山九川”的美梦里，巨人族觊觎着烁金之土的领地，精灵族被自私贪婪的君主一叶障目。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复生的意义。
    系统的存在，就是神明发出的呼救。无色神在幻境中第一眼看到他，便将他唤作“异世的客人”，请求他的帮助。
    而系统安排的任务，最终目标也只有一个。
    ——让洛菲尼亚回到正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雪芽成熟，白恩可以随时随地见到老婆啦！
    第61章 神翎的下落
    五百年前，独目神常以夜莺的形态示人。祂的羽毛如夜色浸染而成，歌声低回婉转，拨人心弦。
    而现在，它庞大丑陋，黑黢黢的身体表面覆盖着枯羽和鳞片，嗓音低哑难听，开合的嘴巴像是无数扭曲的暗影交织狂舞。
    陆希被它拖到面前，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如同浸泡在泥沼里软化发霉的木头。
    它缓缓收拢膨胀的身体，漆黑的触手在陆希身上摸索。
    陆希本想等它镇定下来再询问关于神翎的线索，偏在这时，雪芽发出耀眼的银光，从陆希头顶一跃而起，落在了麟骨旁。
    “谁？！”
    受到惊吓的魔鬼立刻绞紧了触手，同时抬起身体底部长满倒刺的节肢，拍向传出声音的地方。
    陆希来不及挣脱，最先反应是展开防御屏障，保护雪芽免受袭击。好在路德维的风刃也很快，在屏障以雪芽为目标弹开魔鬼的节肢时，空气形成的利刃疾速斩断了勒住陆希的触手。

 第129章

    “笃！”一声剁肉似的闷响，触手爆出黑色血浆。陆希落地后向前一扑，试图把雪芽捞走，雪芽却先他一步，伸出藤蔓卷住了那副晶莹的麟骨。
    微妙的融合发生在瞬息之间，雪芽竟直接把麟骨融进了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它扎进坚硬的岩石，数根银色藤蔓拔地而起，没等魔鬼反应，霜雪树的枝叶已经铺满洞穴，粗壮的树藤将魔鬼牢牢捆在岩壁上。
    散发银光的叶片照亮了整个洞穴，明晃晃如同白昼。
    “神明……我的神明……”赫尔墨激动得浑身颤抖，即便没有眼睛，它也能感知到充盈在洞穴中的霜雪之力。
    陆希保持半蹲的姿势，睁大眼睛看着四周。
    他发现幼苗的变化不同以往，那些凭借魔力膨胀的枝叶原本是半透明的，眼下却出现清晰的纹理和脉络，每一片叶子都如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忽然，一只手放在他头顶，像是安抚小猫那样揉了揉。
    陆希眨了下眼，看向仍然站在五米外的路德维。路德维回视他，摊开手表示“不是我”，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
    陆希意识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人，他的心跳微微加快，鼻尖飘过的一抹冷香宛如清晨落了薄雪的玫瑰。
    他用指尖轻点地面，仰头朝上看。
    茂密的银白色枝叶中，冰霜凝出的人形轮廓正在实体化，最先出现的是那只宽厚的手掌，皮肤在银光照耀下白得好似雪花。随后，缓缓垂落的银色发丝如同夜幕中流淌的星河，发丝间的羽毛状耳朵微微弹动一下，冰蓝色眼睛对上了陆希的视线。
    “……白恩？”陆希不太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我。”嗓音沉稳悦耳，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陆希站起身，一时难以回神。
    他第一次看见雪之精灵从本体中“孵化”，这场景让他想到了精装画本中浮出海面摄人心魄的海妖，据说那幅画出自烁金之土有名的画师之手，但现在，陆希觉得最厉害的画师也描绘不出白恩万分之一的神韵。
    路德维在一旁冷漠打岔：“醒醒，你这个昏君。”
    “……”陆希用手抵住嘴唇，清了清嗓子，“小白，你是怎么过来的？”
    白恩环顾四周，眸色清透如冷泉：“幼苗成熟了，我可以随之化形。”
    他在化形的同时得到了雪芽的记忆，看向路德维的眼神有些复杂。
    陆希正想解释目前的情况，白恩上前两步，面向被树藤“五花大绑”的魔鬼，赫尔墨。
    魔鬼被迫贴在岩壁上，触手被树藤刺穿，血浆滴落时化作粘稠明亮的液体，如同一点点融化的黑蜡。
    “是您……您回来了。”赫尔墨听见来者的声音，浑身羽毛微微炸开，细长的羽轴被银光勾勒出灰白的轮廓。
    陆希这才看清，它并不是没有眼睛，那双藏在枯羽间隙中的眼睛像是被火灼伤了，耷拉的眼皮上下黏合，表面凹凸不平，零星分布着斑块和疙瘩，如同蟾蜍的皮肤。
    白恩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陆希，像某种大型动物护住幼崽那样，靠近他一侧的手臂略微抬起，示意他退后。
    “为什么要刺杀太阳神的后裔？”白恩冷声问。
    赫尔墨呆了片刻，庞大的身躯扭动挣扎，白恩却没有放过它的意思。
    “您遇见夜鸦的分身了。”赫尔墨喘息道，“没错，是我让它去袭击路西尔的。那家伙大难不死，如果他进入雪银之崖，必定会引发动荡。”
    白恩道：“为什么？”
    “太阳神的赋权。”
    赫尔墨停止挣扎，张开黑洞般的嘴巴：“我曾在暴乱时，剥夺了路西尔的神智，但白笙趁机挖走了他的魔元，那其中蕴含着太阳神的神力。”
    魔族的魔元，就如霜雪族的麟骨，被神明赋权者，神力寄居其中。
    这么说来，雪之圣主竟是盗取神力的惯犯，路西尔早在十年前就已受害。
    陆希疑惑道：“白笙为什么这么做？”
    赫尔墨恼怒：“还能因为什么？无色神的力量日渐衰落，霜雪族的统治地位岌岌可危。他盗取神力，融入神树之中，让神树屹立不倒，他的统治才能继续下去！”
    一直安静旁听的圣皇哂然一笑：“结果，两种神力相悖，神树遭到反噬，发生了扭曲。”
    陆希一惊，扭头看向白恩。
    他记得白恩说过，雪之圣主曾因为神树扭曲而降罪于守护神树的雪蛇一族，莫禾的家人因此被处决。而现在，罪魁祸首竟是雪之圣主本人。
    白恩低下头，手臂绷得很紧，手背上隐隐有青筋跳动。
    赫尔墨道：“我不反对他的做法，但神树很痛苦……我想瓦解太阳神的神力，减轻神树的痛苦，却被那力量灼瞎了眼睛……”
    它语调渐低，发出怨恨的咕哝声：“只有路西尔可以，那小子是神力的容器，他能引出魔元……但他会毁了神树，我有预感，我要在那之前杀掉他！”
    “……”
    陆希盯着它狰狞的伤疤，后知后觉地竖起了汗毛。
    他意识到，如果面前的魔鬼不是瞎子，他早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就丧命了。
    “别怕。”白恩抬起手，摸了摸陆希的脑袋。
    这些充满保护欲的小动作似乎成了他的习惯，陆希有点无奈，心脏却像是被柔软的花瓣包裹着，浸泡在澄澈安静的湖泊中。

 第130章

    他低声道：“这家伙诞生于独目神的执念，也许知道神翎的下落。”
    白恩凝眉看向魔鬼：“赫尔默，你知道神翎吗？”
    魔鬼缓缓转动“脑袋”，庞大身躯的顶端弯折下来，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神翎……擎天的神翎……”
    “没错，”陆希补充道，“无色神说，神翎能阻止世界崩塌。”
    赫尔墨听完，却嗤嗤地笑了起来：“早就不存在了。若是能找到，我又何必苦苦守在神树脚下，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陆希翻阅任务详情，道：“有记载说，是太阳神盗取了神翎。”
    “那你应该去问那位狡诈的魔族圣皇。”赫尔墨耸动羽毛，用粗糙沙哑的嗓音刮蹭着霜雪树的枝叶，“他掌管圣庭，总该有太阳神的线索。”
    站在一旁的“狡诈的魔族圣皇”双手抱胸，一脸冷漠。
    陆希看向他，问道：“是吗？”
    原本不想插话的路德维皱了皱眉：“圣庭知道个屁。”
    陆希：“……”
    他发觉自从“吞噬者”出现，路德维一直处在暴躁边缘。也许是因为“吞噬者”是害死路西尔的元凶，被路德维列在了复仇名单首位。
    “赫尔默，你仔细回忆一下。”白恩道，“神翎属于无色神，他们之间总会产生某种羁绊。你常年盘踞在此，没有注意到什么异象？”
    “您这么说……”赫尔墨沉默了一下，道，“树根。”
    它仰起“脑袋”，漆黑的身影慢慢拉伸，身下的节肢抖动起来，像是一只在阴暗地底寻找方向的蠼螋。
    它道：“神树的树根，总是往一个方向汇集。”
    白恩问：“什么方向？”
    “南方，冰霜谷。”
    简单的地名落进陆希的耳朵，系统紧接着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十三。”
    “您发现，神翎的下落似乎与南方的冰霜谷有关。那里是雪银之崖最寒冷的无人之地，没有人能轻易涉足。”
    没等陆希深思，有东西撞在了洞穴的结界上，发出刺耳的啼叫。
    他一转头，正对上无数双血红色眼睛，一大群夜鸦在魔法结界外挥舞翅膀，发出高高低低的怪叫。
    它们被阻拦在圣皇的结界之外，撞击后又化作黑雾，翻涌着咆哮：“他！是他！路西尔！！您的敌人就在您眼前——”
    赫尔墨闻言，瞬间从温顺躬身的状态暴起，霜雪树的藤蔓险些没能缠住它。
    它甩动剩余完好的触手，击向白恩以外的那两人，它早已通过声音记住位置，攻击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
    但比它更快的是半空凝出的冰花。白恩在抵挡攻击的同时，霜雪之力在三人身周形成飞旋的雪花，场景像极了无色神的瞬移魔法。
    果然，下一秒，大量雪花遮盖了视线，陆希只听到魔鬼愤怒的吼叫：“您为什么要包庇太阳神的后裔？！”尾音戛然而止，当雪花散去，他再度看清四周的景象，整个人已经站在了罗威的瞭望塔上。
    一同被带来的圣皇发出不满的“啧”声：“跑什么？杀了就是。”
    白恩摊开手掌，雪花在掌心聚拢，变成晶莹剔透的小嫩芽。
    “您杀不掉它。”白恩道，“它和夜鸦一样有无数分身，而且血液中充满黑暗能量，您在斩断它的触手时，没觉得身体不适吗？”
    路德维静了两秒，道：“听闻深渊只进不出，你才刚寻回麟骨，就能用无色神力同时把三个人送出深渊，难道你也对付不了它？”
    “我不会杀它，”白恩平静道，“它曾帮过我。”
    说完，他扭头看向陆希，淡淡补了一句：“除非它执迷不悟，自己找死。”
    “……”陆希迎上他的视线，总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仔细想来，在图朗和深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与圣皇脱不开干系。是他打破了麟骨的封印，引出魔鬼“吞噬者”，同时又引来了白恩。看起来，他想利用白恩的力量杀死魔鬼，但没能如愿以偿。
    城墙上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种压迫感笼罩在头顶。
    陆希下意识抬起头，看见深邃夜色中，飘下大片雪花。
    路德维似乎也感觉到什么，用手撑住瞭望台的护栏，眯眼朝南方眺望。
    图朗之南，高耸入云的雪崖之上，像是被一只巨手拨开了云雾缭绕的崖顶，渐渐地，一棵参天巨树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它粗壮的树干犹如擎天之柱，树冠延展支撑天幕，无数银白的枝叶在其上翻滚，好似熊熊燃烧的异色火焰。那孤独又雄伟的姿态，令人心生敬畏。
    陆希的系统对它进行了标注——霜雪神树。
    路德维却道：“它不该出现。”
    “为什么？”陆希头一次看见神树，不免心神震荡。
    “因为现在是夏天。”白恩与他并肩，低沉的嗓音如同寒风掠过雪原。
    他道：“神树现身，意味着，暴雪季提前了。”
    【作者有话说】
    暴雪季提前=任务截止期限提前陆希打开系统：%￥#@#￥！！
    第62章 暴雪季
    雪银之崖分两季，一是休养生息的惠风季，一是环境恶劣的暴雪季。一般情况下，在北方的烁金之土进入冬季时，雪银之崖才会迎来三到四个月的暴雪季。

 第131章

    而现在，神树现身，一切都变了。
    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如怒兽般发出阵阵嘶吼，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像是从无尽天空中倾倒而下的白色瀑布。
    日出时，罗威完全被白色覆盖，那些才清理干净的木棚和砖墙再次堆起厚厚的积雪，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狂风在肆意穿梭。
    不过，比起暴雪季的降临，更让罗威民众震惊的是魔族军队突然入境，明目张胆地驻扎在了城邦附近。
    如果雪之圣主得知被自己煽动平乱的圣皇一夜之间成了“乱军”的合伙人，估计会气得发疯。
    但路德维的决定不是临时起意。他在纵容白恩养兵造反的时候，就做好了与昔日“盟友”反目成仇的准备。
    “我是真没想到，那个道貌岸然的雪之圣主居然为了自己的王权，砍了亲弟弟的麟骨。难怪陛下不愿再跟他合作。”
    在系统道具里睡了一宿的瑞迦此刻精力旺盛，听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喋喋不休地发表着关于战争的看法。
    他和陆希没有参加军队高层的会议，陆希为了避嫌，伪装成勤务兵，带着瑞迦去城务所一楼的餐厅吃饭。
    瑞迦这孩子不挑，吃粗粮野菜毫无怨言，甚至嚼得起劲：“话说回来，我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刺激的事，哥，你会不会成为救世主哇？”
    “即便有救世主，也是白恩。”
    陆希没什么胃口，交谈时把自己碗里的火腿夹给了瑞迦：“快点吃吧，吃完了带你回房间休息。”
    “我不累，哥，你快跟我说说下一步计划。”瑞迦按住碗筷，压低嗓音道，“你是不是要去冰霜谷？我能帮上忙吗？”
    “还不确定。”陆希道，“你要帮忙的应该是圣皇陛下，他野心不小，对付魔鬼必定要以身犯险。”
    他思索昨天的所见所闻，总觉得路徳维不会对“吞噬者”善罢甘休。
    至于神翎的下落，也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吃一堑长一智，仔细琢磨系统更新的事件详情，试图从中寻找破绽。
    瑞迦看出他有心事，便不再啰嗦，快速扒完碗里的饭菜，和他一同前往街对面的旅馆落脚。
    城务所门前的街道只有两车宽，但暴风雪如汹涌的白色浪潮，瑞迦一出门就被狂风拍了个趔趄，好在陆希眼疾手快地拽住他，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带他穿过了街道。
    陆希把他送到了旅馆二楼，城务所官员专为圣皇准备的房间，下楼时，刚好碰见散会的圣皇陛下。
    楼梯狭窄，陆希退到一旁行了礼，路德维轻轻瞥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似乎并没有识破他的伪装。
    看样子军队高层的会议已经结束了，比陆希预想中快很多。
    他大步走下楼梯，准备找人打听一下白恩的去向，却在这时，一名佩戴着中级军衔的士兵迎面走来，扔给他一只空木桶。
    士兵道：“快去后院打热水，殿下回来要沐浴了！”
    陆希呆了一下，又惹来一阵催促：“发什么愣？殿下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动作快点，热水至少要打三桶！”
    陆希只好应道：“是！”
    他按照那人的指引穿过风雪交加的后院，从伙房打了一桶热水，送进二楼尽头的房间。白恩还没回来，房间左侧的隔间里摆着一只大浴桶，里面盛了一半凉水，大概是侍从提前准备的。
    陆希把热水倒进浴桶，又按照之前的步骤，跑了两趟伙房。
    调节好水温之后，他环顾四周，根据白恩以往的习惯，把卧室床边的木质衣架搬进浴室，又把侍从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挂在衣架上，方便白恩拿取。
    做完这些，他又跑了一趟伙房，打算再打一桶热水放在旁边备用。
    但当他提着热水进门时，浴室传出动静，是房间的主人回来了。
    脱衣的窸窣响声被陆希打断，白恩的声音就像冷雪飘过耳畔：“谁？”
    陆希顿了一下，道：“勤务兵，给您再送一桶热水。”
    浴室内安静了两秒，白恩道：“放在门口，退下吧。”
    陆希乖乖把木桶放在浴室门外，转身要走，白恩又道：“等一下，衣架是你摆的吗？”
    陆希道：“是的。”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随意碰我的东西。”
    陆希：“……”
    白恩命令道：“进来。”
    听语气，似乎是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陆希叹了口气，乖顺地进入浴室领罚。
    白恩刚把脱下的衣袍挂在衣架上，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内衬，衣襟半敞，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和肩头的一层绷带。他回头看到“勤务兵”的瞬间，放在浴桶边缘的手一滑，溅起一朵水花。
    “你……”白恩皱起眉头，“变回去。”
    陆希关上门，转身的同时解除了伪装。
    他依旧穿着白恩借给他的那身短袍，天然微卷的黑色短发上挂着来回往返后院留下的雪霜，睫毛也带着湿气，眼神显得很无辜。
    “我不知道你的规矩，我只是想让你方便一些。”他抬手蹭掉额前的水珠，走到衣架旁，“需要我帮你搬回去吗？”
    “……”白恩静静地看了他两秒，道，“我没有规矩，你可以随便碰我的东西。”
    陆希眨了一下眼：“你这样，有点双标。”
    白恩缓缓张嘴，想说什么，陆希忽然看见他肩头的绷带，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你受伤了？”

 第132章

    白恩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后退半步，靠在了墙板上。陆希顺势扯开他的衣带，把那片缠着纱布的部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怎么回事？伤得重吗？”
    只不过是轻微的擦伤。白恩本想这么说，但是看见陆希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他静了片刻，道：“你昨晚突然离开，我只能一个人应战。”
    陆希闻言，下意识抿住了嘴角。
    他道：“对不起，我不应该……”
    话没说完，他注意到白恩胸口的吊坠。
    那是一把被黑色细绳悬挂在胸前的浅金色钥匙，色泽如同阳光照耀下的麦穗，钥匙柄上有微微凸起的纹路，如同某种样式古老的浮雕。
    陆希眯起眼睛，看到系统给吊坠镀上了一层专属于宿主的淡蓝色光晕，并且标注了一行字——待回收道具，万能钥匙。
    “……咳。”白恩垂下眼睫，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了一些，“看什么？”
    陆希微笑：“以前没见你戴吊坠呢。”
    白恩道：“离开柯萨德以后戴上的。”
    陆希问：“谁送的？”
    白恩望着他黑亮的眼睛，沉默两秒，随即看向浴桶：“我要洗澡了。”
    陆希看着那把钥匙，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白恩索性当着他的面脱下衬衣，解开裤子，露出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
    陆希飞快回神，眉梢微微抽搐：“我有话要跟你说，洗完了吱一声。”
    白恩却一勾手，熟练地解开了陆希的外袍：“我们可以一起。”
    “……”
    陆希后退的动作没能成功，他不知自己何时勾起了对方的欲望，想要逃离时却被紧紧勒住腰身，一只手顺着他的髋骨摸下去，让他没忍住加重了呼吸。
    “领主大人忙活了一天一夜，也该累了。”白恩转身把他压在浴桶边缘，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笼罩着陆希，“洗干净，好好睡一觉。”
    陆希在“睡一觉”这三个字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顿时烧红了耳根。
    他手脚并用试图挣脱，却被对方拎着胳膊扔进了浴桶。
    白恩紧跟着抬腿跨进去，热水溢出了一半，陆希尚未除去的薄衫被水打湿贴在细腻的肌肤上，洇出淡淡的小麦色。
    陆希有点无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又弄湿了……”
    “嗯。”白恩没什么同情心地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低声道，“早晚会湿，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床上。”
    “……”陆希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嘴唇被压住，只能发出含糊的气音。
    白恩就像一头窥伺猎物已久的猛兽，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静进食的环境，全然抛开顾虑，放纵自己大快朵颐。
    接吻只是这头猛兽的开胃菜，他的进食方式更偏向于率先大口吞咽自己最喜爱的部位，举止充满粗暴的激情，只要猎物有一点放弃挣扎的可能性，他便展现出更加狂野的张力，将其噬咬于最锋利的犬齿之间，反复折磨以获取快感。
    陆希被他放在了身上，浴水随着动作起伏不定。
    原本毫无准备的亲密之举渐入正轨，陆希没办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他开始劝慰自己，放松身体配合对方的步调。
    在这个战火初燃的边远之地，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好像只有短暂地抛开理智，才能抓住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浴水拍打在桶壁上，不断溢出，又不断聚拢。
    暴风雪还在继续，屋外是无边的寂寥，屋内是一隅桃源，春色无限。
    陆希在迷乱中睁开眼睛看了看白恩，他第一次在白日里做这种事，种种姿态和神情都一览无余。他发现白恩一直盯着他的脸，那专注的眼神让他身体某处更加灼热起来。
    他按住白恩的胸口，难为情地把脸埋在白恩肩上。
    白恩却被他这一动作刺激了神经，更加用力地圈住他，咬住他的耳朵喘息。
    雪之精灵的体温依旧是微凉的，眉眼和肩背上蔓延开的冰花纹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妖艳。水面倒映出幽蓝的冰纹，又在晃动中破碎成点点星光，缠绕在两人的肢体上，纯洁又热烈。
    陆希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像垂死的猎物发出哀鸣。
    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在白恩耳边乞求停下，却没能得到猛兽的怜悯。
    虽然早有预料，但陆希还是没能逃过被掌控和摧残的命运。
    直到浴水凉透，狂风吹开了浴室的天窗，陆希红透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白恩才舒出漫长又快活的一口气，轻轻放开了他的猎物。
    第63章 年轻人的想法
    离开浴桶时，陆希完全无法动弹。他裹着柔软的山羊绒毛毯，被白恩横抱在怀里，听见侍从进进出出更换新的浴水。
    他几乎无法正视一片狼藉的浴室，只能尴尬地躲在毛毯里，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湿漉漉的短发贴在额角。
    白恩抱着他坐在壁炉前的软椅上，冰蓝眼眸像湖面一样倒映着他的黑发和隐约露出的红彤彤的耳廓。
    “不用躲了，我已经在会上公开申明，柯萨德的领主会随我一同出征。”
    白恩隔着毛毯抚摸他的肩膀和脊背，掌心的力度仿佛要把人揉化：“圣皇陛下也已经摆明立场，你没什么好顾虑的。”
    陆希靠在他胸口，隔着肌肉和骨骼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第133章

    在这种时候，一般是白恩发泄完兽性的时候，陆希总感觉他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威严。但一想到这个为非作歹的小子只有二十岁，陆希就忍不住想笑。
    换个角度看，白恩在事后表现出的这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更像是个小鬼在刻意展现自己身为雄性伴侣的权威。
    陆希配合地点了点头：“好的，听你的。”
    白恩看着他：“你笑什么？”
    陆希整理了一下情绪，回答：“没什么，觉得你很可爱。”
    白恩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侍从手脚麻利地备好浴水，离开房间，白恩抱着他走进浴室，剥开毛毯，重新把他放进热水中：“领主大人，你如果再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词语形容我，我可能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别。”陆希疲惫地靠在浴桶里，认输道，“我不敢了。”
    白恩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一下，卷起袖子帮他擦洗身体。
    陆希被洗得很舒服，忍不住闭上眼睛打盹儿。他的皮肤白里透粉，四肢颀长，胸腹处的肌肉薄而紧致，随着呼吸在水中起伏。
    白恩的目光越来越沉，毛巾不知何时脱手，轻盈地漂浮在陆希两腿之间。他用手掌的轻抚代替了毛巾的擦拭，目光在每一寸光滑又富有弹性的肌理上流连。
    陆希困得睁不开眼，隐约感到一丝危机，提醒道：“不行。”
    “……”
    白恩捡起毛巾，面无波澜：“领主大人，我身上有伤，你也可以帮我洗吗？”
    陆希睁开一只眼睛斜睨他：“小白，你可能不知道，刚才你的绷带湿透了，我瞧着那伤口非常狰狞，快有我的头发丝粗了。”
    白恩：“……”
    陆希一本正经道：“所以最好不要沾水，等晚上痊愈了再洗吧。”
    白恩垂眼，看着他漆黑卷翘的睫毛，问道：“如果我真的伤得很重，你会心疼吗？”
    那两羽睫毛颤动了一下，领主的眼睛微微睁大，恰到好处地呈现出线条精致的双眼皮，眼睑之下的淡影温柔又低调。
    那双眼睛一直是这样，形貌没有变过，但自从“死而复生”之后，领主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无论被他以何种眼神凝视，都会令人感到踏实，像是飘摇在海面的孤舟触到了一座永远不会沉没的小岛。
    白恩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幼稚，迅速转移话题：“洗完澡好好休息，我还要出去一趟，安排人手调查冰霜谷。”
    陆希问：“雪芽还好吗？”
    “嗯，它融合的麟骨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需要修复。我暂时把它留在身边，不用担心。”
    陆希点了点头，又问：“那战事呢，你会继续进攻南部的城池吗？”
    “暂时不会。”白恩道，“罗威的军械库还没完全利用起来，粮草也在筹备。在这期间，圣皇陛下打头阵，看看能否以他的名义另辟蹊径。”
    说完，他伸手把陆希鬓边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领主大人，你提供的地图非常详尽，达伦将军对你赞不绝口。”
    “没那么夸张，大部分军事要塞都被将军提前标记了。”
    陆希握住他的手，眼神略微严肃：“小白，我总觉得冰霜谷有蹊跷，你的人要小心一些。”
    “好。”
    简短的交谈之后，陆希有点犯懒，被白恩抱上了床。大约三个钟头以后，他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枕边叠放着崭新的衣物。
    白恩在半途中回来过一次，陆希有意识，这些衣物就是那时送来的。
    而且白恩还搂着他躺了一会儿，扑在他面颊上的呼吸和那对羽毛耳朵一样不安分，时不时挠着他敏感的神经。
    但最多半个钟头，白恩又起身离开了。
    窗外的暴雪还在继续，似乎要这样下三四个月。雪小一些时，备战的士兵会和当地民众一起清扫积雪，干活的响动很嘈杂，却难得让这地方鲜活起来。
    陆希穿好衣服，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
    这次的衣物很合身，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内衬是柔软修身的棉布，外袍则取自某种兽皮，挺括有型，袖口修饰着一圈柔顺的兽毛，既美观又保暖。
    他弯腰系紧皮靴的绑带，肩头垂下的毛穗随动作轻轻摇曳。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白恩在浴室的那句——“如果我真的伤得很重，你会心疼吗？”
    他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桌上的点心。是蘸了砂糖的紫米糕，还冒着丝丝热气，虽然算不上精致，但在粮草紧张的边境绝对花费了一番心思。
    陆希意识到，他与白恩之间总是做得多说得少，在照顾彼此上心照不宣，但对于年轻人来说，也许更加赤诚热烈的表白更能给予安全感。
    陆希挠了挠头，把刚刚理顺的黑发又挠得翘了起来。
    他回忆自己前世三十二年的人生，实在没什么可以借鉴的经验，而白恩的“少年老成”又让他忽略了年轻人的情感需求。
    时至今日，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对白恩说一句“喜欢”或是“爱”。
    陆希兀自思索了一会儿，打开系统聊天界面，点击某位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队友。
    陆希：有空吗？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瑞迦：哥你说！
    陆希：你的那对戒指，是做什么任务获得的？
    瑞迦：噢这个啊，烁金之土有座城邦叫“丘比特”，我和圣皇陛下出公差，一到那儿就触发了支线任务。那个任务很奇怪的，还带选项，我觉得应该是因人而异，最后获得的道具可能也不一样。

 第134章

    陆希：听起来挺有意思。
    瑞迦：而且很刺激，我和陛下甚至经历了灵魂互换！
    陆希询问了城邦地址，又听瑞迦絮叨了一阵任务经过。
    他打算以后有机会拉着白恩一起去做任务，说不定能获得专属于二人的信物。
    到了下午，陆希趁着雪势减小去军营后方的马场练习骑术，不过他骑的不是马，而是那头性情狂野的驯鹿，旋风。
    听说因为暴雪季降临，部落军后方的补给线被切断了，白恩亲自带人去寻找替补渠道，达伦将军和长老们在商议新的行动方案，这其中也需要骑兵部队进行实地查探。
    简而言之，目前这种情况下，陆希如果能顺利驾驭驯鹿，就能帮上白恩的忙，不至于困在原地无所适从。
    但是旋风很不给面子，陆希尝试了一下午，最高成绩是在鹿背上坚持两分钟，而且这期间，驯鹿上蹿下跳的身影几乎在雪幕中画出一道心电图。
    陆希最后还是被甩了下来，浑身裹着雪块，手套磨出了一大片毛球。
    就在他仰面朝天打算在自己砸出的雪坑里休息一下时，旋风跑到他头顶，朝他吐了口唾沫。
    陆希：“……”
    他抹了把脸，好脾气地说：“我应该感谢你只是侮辱我，没有一蹄子跺死我。”
    旋风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跑开了。
    陆希叹了口气，随手捡了个雪块擦脸。等他再一睁眼，只见瑞迦戴着厚厚的兽皮帽，弯腰站在他面前，臃肿的大棉袄像一只塞满棉花的麻袋。
    “哥，你好有毅力。”瑞迦弯腰看他，一脸敬佩，“我老远就看见你在打滚，摔了不下十次吧？”
    陆希道：“二十七次。”
    瑞迦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陆希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你和圣皇陛下一起来的？”
    “是啊，他来找达伦将军借兵。”瑞迦道，“他想要一支骑兵队打头阵，你知道，魔族军队不习惯雪地行军。”
    陆希点了点头：“白恩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
    两人说话的功夫，路德维从营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他停在马厩下，一脸冷漠地看着那头满场乱窜的驯鹿。
    陆希在看到他之前，恰好问了瑞迦一个情感方面的问题。
    他以为瑞迦前世的年龄与白恩差不多，应该能给出有价值的建议，比如表白的时候怎样才能显得自然一些？年轻人更喜欢听什么样的情话？
    没想到瑞迦语出惊人：“不用表白，说什么甜言蜜语，给他上就完了！”
    瑞迦在大棉袄里扭了两下，绘声绘色地形容：“肢体语言是最好的情话！哥，你信我！骑上去，疯狂扭动你的小细腰，保证他……”
    陆希余光瞥到过来的人，立刻发送线上消息：打住，你家那位在后面听着呢！
    瑞迦的语调急转直下，变成了平稳的播音腔：“嗯，在我看来，灵魂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他道：“你看我家陛下，年少有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爱慕他的人能围绕都城排上三百圈，为什么我就能追上他呢？因为，我是真心实意欣赏他的才华和智慧。”
    陆希配合地点了点头：“喔，原来如此。”
    瑞迦还想再拍两句马屁，被路德维无情打断：“行了。”
    瑞迦故作惊讶地转过身：“啊，陛下，您来啦！”
    陆希刚准备行礼，路德维凉凉地看他一眼：“你们俩关系挺好，无话不说。”
    瑞迦提着圆滚滚的大棉袄扑到圣皇身边，轻轻一笑：“因为领主大人是您的亲弟弟呀！所谓爱屋及乌，我一定是因为太喜欢您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和路西尔大人多聊几句。”
    陆希听见他把“喜欢”二字说得如此轻松自然，不禁睁大了眼睛。
    路德维掸了掸袖口的雪，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转向陆希，像是被那两个字取悦到，连说话语气都平和了许多：“我刚收到柯萨德的消息，你那位管家表现不错，他向圣庭监察院提交了大主教的罪证，借审判之势，彻底推翻了维克斯。”
    他慢悠悠打量陆希，颇具审视意味：“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陆希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路德维目光渐深，狭长的黑眸倒映着一丝雪色：“你不简单。我是指，能够让伊尔汶从阴暗麻木的坟墓里爬出来。”
    陆希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他。
    路德维却不再解释，只道：“我已经命他代行领主之职，伊尔林兼管柯萨德巡防营，你可以放心留在这里，做你想做的。”
    瑞迦闻言，紧张道：“您不是要驱逐他吧？”
    “怎么会呢，他可是我的亲弟弟。”
    路德维这话说得极不走心，陆希隐约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果然，没等他行礼道谢，圣皇陛下就像一只甩动尾巴的大狐狸，一转身，披风在半空中甩出“唰啦”声。
    下一秒，风雪送来了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作为魔族使者，前往都城图朗，拜访白笙。”
    【作者有话说】
    圣皇：做你想做的=听我安排。
    陆希：我谢谢你。
    第64章 栖月之地
    罗威城郊，魔族军营。
    陆希跟随他的“兄长”走进一座临时搭建的毡房，房间里摆放着简易木桌，桌上铺着军事地图和一些信件，旁边有一盏油灯。

 第135章

    路德维脱下外袍，稍一挥手，火盆四周的气流旋转起来，攀升的室温很快消弭了外来者身上的寒气。
    他坐在木桌后面，道：“随便坐。”
    陆希看了看毡房里为数不多的木凳，选了个稍远的角落坐下。
    路德维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撤回了关于“随便坐”的言论：“离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陆希只好挪动到木桌前，乌黑的眼睛被灯火照亮。
    屋外传出瑞迦呼唤侍卫一起堆雪人的吆喝声，粽子似的身影在雪中来回跳动，看起来毫不在意另外两人的密谈。
    路德维从窗子望了一眼，眉头压低了一些。
    他轻叩地图，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去图朗，不是送死。你应该也感觉到了，白笙和‘吞噬者’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他一语中的，指出了整个事件的关键之处。
    没错，这正是陆希所担忧的。
    在王宫遭遇魔鬼袭击时，逃跑的白笙被陆希的召唤技能轻而易举拉到身边，说明白笙的等级不高，基础属性一般。
    但至今为止，都城没有传出任何白笙遇难或受伤的消息。如果不是精灵族刻意隐瞒，那就一定是袭击王宫的魔鬼放过了白笙。
    路德维道：“魔鬼是被麟骨吸引过去的，麟骨中寄宿着无色神的力量，虽然不完整，但足以唤醒‘吞噬者’的执念。”
    “在深渊的洞穴里，你应该看到了，那些壁画留白处的划痕，和‘吞噬者’节肢上的倒刺几乎吻合。是它画下了那些图，足以说明它对无色神的尊崇。”
    “可是面对神明继承者的麟骨，它却只有哀悼，没有一丝复仇的意愿，这很不符合‘吞噬者’五百年来的表现。”
    陆希略微思忖，点了点头：“我也在想这件事。‘吞噬者’久居深渊，不可能才发现神树的异常，它也许早就知道神翎的线索，却不肯透露。”
    唯独在昨夜告诉了白恩。
    它也许没想到白恩会出现，面对无色神的继承者，它不敢再撒谎。
    陆希喃喃道：“它明明渴望无色神回归，却隐瞒神翎的下落，除非……”
    “他们在利用神翎做什么。”路徳维道。
    “他们？”陆希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吞噬者’和白笙。您这么肯定他们是一伙的吗？”
    “我到图朗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路徳维道，“世界各处异象频发，魔鬼作乱，人心被吞噬而不自知，各个城邦的领主压着捂着不让消息外传。”
    他偏过头，定睛看着陆希：“你是第一个，敢和魔鬼作对，而且有一丝成功迹象的领主。”
    陆希回忆起自己险些被“无名氏”吃干抹净的那一幕，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陆希道：“霜雪之力才是对付魔鬼的最强武器，您选择支持白恩，绝对是明智之举。”
    路徳维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我要提醒你，那只小精灵并不单纯。”
    “我知道。”陆希看着灯火中泛黄的地图，正襟危坐，“所以您让我去都城，是想打探雪之圣主的底细？”
    “没错，作为魔族使者，你会得到战时外交官的待遇。”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待遇。
    陆希直言：“您确定我去了以后，不会被当成人质来要挟您吗？”
    路德维一脸淡漠：“你会易容和瞬移，如果这样还能被抓住，只能说明你一无是处。”
    “……”陆希一时无话可说。
    他早该想到，圣皇陛下是一位无所不用其极的政治家和阴谋家，他的技能一暴露，就被对方列进了计划之中。
    路德维见他不出声，又补充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没有权力拒绝我。”
    陆希没能压住自己的逆反心：“如果我拒绝呢？”
    “柯萨德还在我手里。”路徳维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试试看。”
    陆希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后牙槽磨得咯咯响。
    “何况，白恩已经派人去调查冰霜谷了，你也想为他提供线索吧？”路德维眯起眼睛，唇角带笑，“而不是和一头野鹿较劲，在雪地里打滚卖萌。”
    “……”
    陆希觉得，如果系统有屏蔽功能，路德维会成为黑名单里的第一个。
    路德维召来侍卫吩咐了两句，片刻后，一位年近三十的男人走进毡房，头顶飘着简单的介绍——外交官，穆勒。
    “这是穆勒，他会教你一些专业的外交术语。”路德维道，“你要抓紧时间学习，因为明天早上七点，我要在传送塔看见你。”
    陆希终于失去笑容：“明天就动身，您是认真的吗？”
    “不然呢？”路德维冷漠地站起身，“暴雪季提前了三个月，来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猛，你觉得魔族军队，或是白恩的军队，还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坚持多久？”
    陆希不太喜欢他这种反问的语气，但不可否认，他的预感没错，他甚至没有把最糟糕的局面说出来。
    “这件事……您把我带到魔族军营来说，是不想让白恩知道吗？”陆希觉得，自己昨天不告而别已经让白恩生气了，如果再来一次，他不能保证两人的关系还能维持下去。
    “他不会让你接近白笙。”路德维笃定地说，“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圣皇陛下离开时带走了瑞迦，顺手抠掉了那枚被瑞迦安放在雪人脸上的戒指，寒风中传出他模糊的训斥声：“你竟敢把定情信物当玩具，到屋子里去……”

 第136章

    瑞迦连续发送了几条消息询问情况，陆希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外交官按下来背诵精灵族王室派系和外交礼仪。
    对背诵毫无天赋的领主大人一直坚持到夜幕降临，白恩找上门了。
    巨型驯鹿停在魔族军营的大门口，白恩站在雪地里，一直等到陆希出来见他。
    陆希是跑出来的，因为风雪在夜里变大了，他担心白恩受冻，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跑到白恩面前才停下。
    白恩披着墨色斗篷，霜雪几乎遮盖了斗篷原本的颜色，显现出一层充满寒意的银灰，和那张隐在兜帽下的脸一样，如同冰雪打磨而成。
    “抱歉，让你久等了。”陆希看见他下巴上的雪花，伸手抚了一下，“我有事要……”
    白恩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碰。
    驯鹿莫塔呼出一大口白气，似乎在责怪陆希的“迟到”。白恩没有理会，径自环住陆希的腰，将他送到莫塔背上。
    陆希本想说自己有事要留在军营，不能回去了，谁知白恩动作利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白恩坐在了他身后，就如雪林重逢的那一天，两只手极其自然地放在他腰侧，脚掌轻轻一蹬，驯鹿掉转方向，在风雪中平稳前行。
    陆希静了片刻，改口问：“部落军的补给线接上了吗？”
    “嗯，暂时没问题。”白恩道，“但我们没有预测到暴雪季会提前，物资储备不足，战力受到影响，行军计划被迫延迟了。”
    这不是白恩预想中的开局。他企图利用部落军直逼图朗的计划被硬生生截断，圣皇的行动也完全不在他掌控之内。
    面对这些远超预料的变故，白恩依旧稳如泰山，没有一点露怯。
    陆希又想到了那个初见时单薄瘦弱的小精灵，明明困于囚牢，饱受折磨，眼里的锋芒却依旧势不可挡，浑身透着股不服输的犟劲儿。
    陆希啧啧道：“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那时候一看就不简单，我还把你当小可怜。”
    白恩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疑惑地“嗯？”了声。
    陆希勾着缰绳在指尖打圈，犹豫了一下，说：“我昨天见到你兄长了。”
    白恩没作声。他已经通过雪芽获得了陆希的所见所闻，再度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他好像不怎么厉害。”陆希试探道，“还是说，他只擅长阴谋诡计？”
    城郊的积雪无人清理，莫塔在厚厚的积雪里跋涉。白恩解开斗篷，把陆希拢在怀里，从后方刮来的风雪便被高大的精灵族挡住了大半。
    就在陆希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耳边响起白恩沉稳的嗓音：“我诞生的时候，白笙生了场病，几乎没命。”
    “据说，宫廷里的医官想方设法让他活下去，因为霜雪族快要灭绝了，一棵霜雪树只能结一个果子，而孕育白笙的那棵树，却结了第二个。就是我。”
    “后来有一位老医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白笙康复了。但那之后，他一直体弱多病，靠喝药度日，魔力也日渐衰退。”
    白恩仰起头，望着漫天飞雪，眼中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寂静：“他们都说，我是造物主的残次品，不该存在于世，是我让君主疾病缠身，不得安宁。”
    陆希顿时不高兴了：“他们胡说。”
    白恩眨了一下眼睛，喧闹的雪花又闯进他的视野，寂静的深潭中泛起涟漪。
    他用下巴蹭了蹭领主的头发，继续道：“那时是白笙护着我，把我当亲弟弟看待。所以我一直非常仰慕他，尊敬他。”
    只是没料到，白笙另有图谋。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陆希在上一个主线任务里都已知晓。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回神，发现“神明赋权”的进度涨到了百分之十五，新增线索“白笙的秘密”。这是自“消失的独目神”之后第二次出现任务提示。
    看样子，路德维的推测没错，他必须摸清白笙的底细。
    驯鹿穿过雪道，已经可以看清城邦的屋舍。陆希打消了留宿在魔族军营的念头，贪婪地倚靠在白恩怀里。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白恩自己的任务，又或是找个什么借口蒙混过去。
    白恩伸出手，指了指远方：“是栖月峰。”
    陆希闻言张望，看到了一点轮廓。
    远处的山脉已经被乌云和风雪遮盖，但仔细辨认，依然可以看出茫茫风雪中，遥远的月亮透出微光，悬在山峰之间，像一颗坚定不移的萤火在寒冬的树梢上小憩。
    白恩静静看着它，如同神明注视着自己的造物，那萤火便被征服，落进他眸子里，穿梭在一片更加辽阔壮丽的冰原之上。
    当他发觉怀里的人稍稍拉开距离，立刻低下头，见领主侧过身，乌黑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观察他。
    “看什么？”白恩问。
    陆希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还没有学会张口就来的情话，却对瑞迦的点拨记忆犹新——肢体语言是最好的情话。他总是擅长行动，胜过语言。
    他抬腿扫掉了莫塔脖颈上的积雪，麻利地改变坐姿，整个人侧坐在驯鹿宽阔的脊背上，伸手捧住了白恩的脸。
    掌心的冰凉似乎化开了，白恩垂下眼睫，被雪光照亮的夜色又在他身后黯淡下去，像一座巍峨的山，一面阻隔风雪，一面满怀柔情。

 第137章

    陆希仰起脸，按照自己的意愿吻上去。
    他鲜少这样主动，表达爱意的方式过于直接，因此迎来了更加难以克制的深情。
    白恩在被他亲吻之前便埋首下去，冰冷的嘴唇触碰到一片暖意，肆无忌惮地索取起来。他裹住陆希的唇瓣，辗转磨合，每一处曾被探索的角落此刻又成为新的秘境。
    因情欲而牵动的冰纹从他眉心蔓延至眼尾、颧骨、耳羽。
    冲动降临的瞬间，他身边漂浮起无数细小的冰晶，暴风雪被无形之力阻隔在外，他领口和袖管中钻出的霜雪树藤如同数条银蛇，卷住了陆希的脖子和腰身。
    从未有过的变化让陆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但白恩已然沉醉在欲望之中。
    柔软的树藤在陆希身上游蹿，寻找可以切入的缝隙层层递进，不用剥开衣物便能触碰到内部的肌肤。
    白恩似乎通过它们获得了某种刺激，他的喘息逐渐粗重，亲吻从嘴唇转移到了耳后和侧颈。
    陆希如同一只受惊的猫科动物，被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树藤惊吓到不知所措，他紧紧抱住白恩：“等一下，先停……”
    后面的话被风雪冲刷成破碎的音节，拢在斗篷之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阵颤栗。
    莫塔甩了甩耳朵，驻足在一片雪松林中，望着不远处的屋舍呼出一口气。
    第65章 魔族使者
    冰花屏障形成的奇异空间内，风雪的声音减小到只剩一丝草木摩擦的细语，积雪如云朵般柔软，尤其是茂盛的雪松之下，雪的厚度刚及脚踝，合衣躺在上面只有包围身体的温暖，不觉一丝凉意。
    驯鹿孤独地伫立在雪松林中，黝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黑夜与飞雪。
    它的主人此刻无心关照它。霜雪之力形成的屏障如同一颗白色珍珠，静默地栖息在密林深处，厚厚的冰花阻碍了视野，使得身处其中的人难以分辨昼夜。
    陆希仰躺在雪地里，完全没有空闲思考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霜雪树的藤蔓在他身下铺了一层软垫，仍没能阻隔被体温融化的雪水透过衣袍沾在布满薄汗的肌肤上。
    他像一颗成熟的果实，欲将掉落，又被数条密集的藤蔓卷住，不愿任他离去。
    不惧寒冷的霜雪族已经脱掉了上衣，肌肉线条清晰的躯体充满张力，陆希可以看见他身上的蓝色冰纹，还有那些从他脊骨里延伸出来四处作乱的藤蔓。
    白恩仿佛把他当成了实验品，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磨练新本领。
    陆希不知道第几次后悔主动献吻的愚蠢决定，他居然会以为白恩缺乏安全感？现在，他才是最缺安全感的那一个。
    他被冲撞得受不住了，开始喊停，白恩便会放松一会儿，搂着他亲吻。但是只要他的气息稍微平稳一点，冲撞就会继续。
    他侧身想要避开，可藤蔓的纠缠如影随形。那些看起来细细软软的枝条有时会将他的手拽进雪地，碰出深深浅浅的雪窝，有时会将他的腿悬在半空，一圈一圈绞紧直到他发出声音。
    还有时，它们代替了白恩的亲吻，在他的唇舌之间游走，滑腻的触感像电流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不禁想起了柯萨河岸的那场梦，尤其是冰花的阻隔使声音有一种朦胧感，仿佛此刻也身处梦中，有风和水流包围着自己，只不过那声音很规律，如激流拍岸，一波接一波，风中混杂着白恩的气息。
    渐渐的，身体的跌宕让视线飘忽不定，陆希的眼神愈发迷离，只觉头顶那片散发银光的冰花仿佛旋转起来，变成一团团莹亮的水母，飘啊飘，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决定放弃挣扎，先死为敬。……
    最后醒来是在旅馆二楼的房间里。至于怎么回来的，陆希毫无记忆。
    白恩躺在他身边，睡得很沉，鬓边还有被他撕扯过的凌乱痕迹。
    “……疯子。”陆希骂了一句，嗓音哑得像吞了一罐盐。
    他捏着鼻梁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清理得很干净，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他身上穿着米色长袍，很宽大，应该是属于白恩的。
    他再次低头看向身边的混蛋小子。
    白恩的五官其实过于妖艳，因为有那双冰蓝色眼睛坐镇，才会显得冷峻。可当他闭上眼睛时，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勾人心神的妖精。
    他的眉眼间总是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是被冷月照射的湖面，纤长的睫毛因此显得根根分明，即便是微弱的颤动也能被肉眼捕捉。
    陆希承认，他被白恩压在身下即使失声喊停的时候，也会想要看到那纤长的睫毛因为获得快感而颤栗不止。
    他可能快变成另一个疯子了。
    窗外透着雾蒙蒙的光线，房间里的钟表指到六点半。
    陆希轻手轻脚地溜下床，从箱子里随便捞了一件衣服。昨晚的衣袍肯定是穿不成了，不知被白恩扔到了哪个角落，眼下没有新的，只能用白恩的凑合一下。
    他打理好自己，又趴在床边盯着白恩看了一会儿。
    白恩的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乌青，陆希皱了皱眉，实在想不出这个奔波了两天两夜的臭小子哪来那么大精力，逮着机会不好好休息，净想着和他这样那样？
    陆希蜷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鼻尖，低声道：“早晚肾虚。”
    白恩终于蹙起好看的眉毛，把脸朝枕头里埋了埋。

 第138章

    陆希趁机勾住他脖子上的吊坠，往外一拉，轻触系统道具栏。色泽古朴的钥匙顷刻从绳子上消失，嵌在了道具栏前排。
    系统显示：万能钥匙——a级道具，能够轻易打开任何锁具。提示，无锁孔的容器或障碍物无法被万能钥匙开启。
    “小毛贼。”陆希挥了挥拳头，站起身。
    他吸取教训，离开之前给白恩留了张字条，说自己近日要帮圣皇做事，无暇分身，提醒白恩照顾好自己，小心行事。
    虽未明说，也不算撒谎。
    他在七点整准时到达罗威的传送塔，圣皇对他踩着点进来的态度颇为不满。
    瑞迦在一旁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哥，你真的要去……
    陆希戳开聊天气泡，刚想安慰他别担心，就看见下一句。
    瑞迦：那你能给我带点特产吗？陆希：……
    瑞迦：上次去根本什么都没吃啊！
    陆希：我尽力吧。
    瑞迦：好！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陆希轻笑一声，朝他比了个ok。
    圣皇陛下身后站着昨天负责教导陆希的外交官，穆勒。按照圣皇的安排，陆希要易容成穆勒的样子，携带一名记录员和两名护卫随行。
    路德维道：“我已经发出谈判信号，雪之圣主开启了离图朗最近的传送塔，外围有重兵把守，你要保持警惕。”
    瑞迦拿出一支金属圆筒，手掌大小，两端标记着不同符号。
    “这个是魔法信筒。”瑞迦道，“刻有‘白鸽’的那端是普通信件，发信会依次传递多个站点，有可能被拦截。刻有‘闪电’的那端是私密信件，直接连通陛下的信筒，方便你们沟通。”
    “哇，这个很贵啊。”陆希接过信筒，放在手里掂量。
    别看这东西小小一支，陆希曾在魔法工坊看到过它的设计图，圆筒内部刻画着极为精密的法阵，中间是结构复杂的能源转换装置，内部填充价格不菲的能源矿石。一支下来，怎么说也得百万金石。
    路德维道：“记住，你去谈判是为了拖延时间，摸清白笙的底细。”
    陆希点了点头，刚想说“记住了”，路德维忽然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不要轻敌。白笙的厉害不在法力，在于心计。”
    陆希和他对视两秒，道：“好。”
    “我也有事要拜托陛下。”陆希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希望在我回来之前，陛下能完成这三件事。”
    路德维挑起眉梢，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给洛菲尼亚的圣皇安排任务。
    他接过字条扫了一眼，淡淡一笑：“这些不用你说，我会去做。”
    陆希：“一言为定。”
    传送台的法阵准备就绪，陆希点击伪装技能，选择外交官穆勒。一瞬间，他的发色变为清冷的亚麻灰，眉骨棱角分明，鼻梁峻拔挺直，一派刚正不阿的长相。
    他垂首提起官服，与随行人员一同踏上传送台。
    法阵启动，一道光柱自罗威升起，飞速隐没于风雪中。图朗近郊。
    陆希抵达之处是一片宽阔的平台，高耸的雪崖遮挡了风雪，使图朗处于相对安逸的环境中，寒风并不刺骨，雪花也飘得散漫。
    平台之下，身着银甲的士兵正严阵以待，为首的官员行礼后挥了挥手，精灵族侍卫上前搜查他们的随身物品，确认安全后，官员才将他们带上马车。
    看起来，雪之圣主也在期待这场谈判。
    陆希坐在马车后排，对面坐着两名魁梧的魔族护卫，分别是提克和吉尔。他身边坐着记录员安雅，是一位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士。
    他们都对圣皇的计划了然于心，不用交代什么。但陆希并不知道这三人的特长，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不好应对。
    他瞟了眼车窗外的骑兵，尽量前倾身体，压低嗓音：“劳烦各位了，能说一下自己的特长吗？”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提克弹了一下头盔：“我头铁。”
    吉尔拍了一下铠甲：“我命硬。”
    安雅转动着手中的笔：“我跑得快。”
    陆希靠回椅背，没什么表情地说：“巧了，我也是。”
    车厢内陷入此前从未有过的寂静。
    安雅最先笑出了声，小巧精致的脸蛋上浮现两枚酒窝。
    她缓缓拧开手中的钢笔，捏着笔杆向上一提，露出无数根闪着寒光的细针。她一勾手指，其中一根细针飞快滑出，从陆希眼前掠过，旋转一圈又飞回那支“笔”中。
    “穆勒大人，您不必忧心。”安雅已经转换了称呼，微笑着说，“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您的安全，如果有突发情况，您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陆希微微挑眉，没再说什么。
    马车驶入图朗的城门，车窗外展现出一片安宁祥和之景。
    宽敞的街道银装素裹，尖顶建筑整齐排列在街道两边，店铺橱窗上蒙着一层冰花，居民们穿着厚实的冬衣，在雪中行走或交谈。
    陆希打开车窗，听到街头巷尾时不时传出孩子的笑声。在暴雪季侵袭其他城邦之时，图朗只是迎来了一场温柔的降雪。
    陆希仔细聆听街道上的声音，总觉得有些异样。
    他探出了半个脑袋，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来。
    精灵族官员见状，立刻骑马靠近，和颜悦色道：“魔使大人，图朗的一切都是雪之圣主赐予的。您见到他就会明白，他是一位多么仁爱伟大的君主。”

 第139章

    陆希回以微笑：“久闻圣主美名，期待一见。”
    随后，他关上车窗，问安雅：“你的针能飞多远？”
    安雅道：“十米之内，这是我的魔力范围。”
    “好，你刺一下那个人的脚踝。”陆希随手指向街角的一个居民。
    安雅问：“要毒针还是无毒的？”
    陆希顿了一下，道：“无毒的，刺狠一点，能让人疼得跳起来那种。”
    安雅点了点头，旋转钢笔，一根银针从笔杆末端弹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钻出窗缝，悬停在那位居民的小腿处。
    当马车驶到街角，车窗与那人平行时，银针垂直刺入他的皮靴，三分之二没入了他的脚背。
    居民举着一把伞，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穿过了街道。那根针就插在他脚背上，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晃动，他却毫无知觉。
    安雅疑惑地睁大眼睛：“什么情况？”
    陆希道：“把针拉回来。”
    眼看马车就要走远，安雅飞快召回银针。那根针钻入窗缝，平稳地悬浮在陆希面前，针的尖端裹着某种黏液，像是混杂着黑血的黄色脓痰。
    “噫。”提克和吉尔同时发出嫌弃的声音，因为他们闻到了银针带回来的某种气味，类似浸泡了五六天的死鱼。
    安雅捂住鼻子，低声道：“这人腐烂了吧！”
    陆希再次扭头看向窗外，黑眸中倒映出的城市仿佛变成了一座冰冷死寂的坟墓。
    他终于知道街上的声音是哪里出了问题。
    图朗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少，说话时总带着十分沙哑的音色，像锯齿刮过老树皮。陆希曾经听过这种质感的声音，在淘金店，魔鬼的宴会厅。
    他们全都是“无名氏”的傀儡。
    第66章 龙潭虎穴
    马车最终停靠在山崖之下，陆希一行转乘浮空艇抵达王宫。
    一出舱门，冰岩打造的宫墙反射着雪光，璀璨夺目，王宫的主体像一座金字塔，层层拔高，每一层都拥有错综复杂的阶梯与阁楼。
    与浮空艇接轨的码头是一座半圆形广场，位于王宫中层，远眺是峦叠嶂的雪山，四面有铁索桥连接高高低低的副峰，峰顶耸立着圆形哨塔。
    其中一座塔楼，原本的高度应该远远超过王宫，眼下却只剩断壁残垣，山体一侧有砖石滚落的痕迹，像是巨鹰在岩壁上留下的爪痕。
    陆希猜测，那座塔楼毁于前夜，曾是存放白恩麟骨的地方。
    他在广场驻足，伸手指了一下高塔的残骸：“请问，那边是怎么回事？看起来破损不久。”
    官员匆匆扫了一眼，微笑道：“魔使大人不必在意，一处年久失修的地方罢了，请您往这边来吧。”
    他们走上广场尽头的台阶，庭院里有一些正在清扫积雪的仆役，安雅和两名护卫警惕地盯着那些人，仿佛在分辨他们是否还活着。
    自从安雅那一针扎出了尸体的腐臭之后，他们总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陆希朝他们做出“保持镇定”的手势，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敲击三角铁似的“叮叮”声，是引路的官员停下脚步，敲响了悬挂在石柱上的银钟。
    轻盈的声音回荡在主殿与广场之间，五扇尖形拱门像是华美的艺术品，镶嵌在银白的墙壁上。
    官员耐心等待着，直到第一扇拱门里走出一名男仆，向他们躬身行礼。
    官员道：“魔使大人，我先叮嘱您一句，这里的每一条路都通往不同的地方，请您一定要跟在我身后，不要走神。”
    陆希点了点头，安雅立刻跟紧他，提克和吉尔则稍稍拉开距离，保持戒备。
    就这样走了大约五分钟，陆希一直记着路过的通道与浮雕，他们进入一扇雕刻着银色雪花纹的金属大门，一座宴会厅出现在眼前。
    大厅穹顶绘制着星空图案，地面铺着色泽艳丽的地毯，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桌摆放在房间正中央，几位男仆正在准备酒杯和餐具，一种甜蜜的气味充盈在房间里，像是蜂蜜和焦糖。
    “请诸位先行入座。”官员站在门口，彬彬有礼。
    陆希按照指示坐下，安雅坐在他旁边，两名护卫站在座椅后面。
    等房间里的仆人都退去，安雅环顾了一圈，低声问：“大人，您说这些人……”
    她开口的同时，陆希注意到对面墙壁上的人形浮雕发出“咔哒”声，系统同时对浮雕进行了标注，是一句阴森而诡异的话——它听见了。
    陆希立刻打断安雅：“安静。”
    他转过头，视线从浮雕移动到安雅的脸上：“圣主也许马上就到了，不要失礼。”
    安雅看着他的眼睛，立刻明白了房间里有异常，点头道：“遵命。”
    片刻后，宴会厅的侧门开启，男仆推着餐车送来了食物和酒水，却依然不见雪之圣主的影子。
    送餐的男仆道：“请各位先用餐吧，圣主身体不适，不能招待各位，还请见谅。”
    抹着蜂蜜的面包散发出异常诱人的香味，安雅在看到食物的瞬间，条件反射地吞了口唾沫，两眼有些发直。
    陆希却在食物上看到了又一个系统标注——美味的陷阱。
    接二连三的标注让陆希心跳渐沉，他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在安雅情不自禁地拿起餐具时，他用力砸了一下桌子，站起身。

 第140章

    安雅瞬间回神，男仆停止了上餐的动作，疑惑道：“您这是何意？”
    陆希冷声道：“看样子，圣主并无谈判的诚意，我会如实告知圣皇陛下。”
    房间里安静了两秒，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魔使息怒，是我招待不周。”
    雕刻着银色雪花纹的大门再次敞开，白笙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进宴会厅。
    他穿着暗红色天鹅绒外套，领口绣着金色羽纹，宽松的衣袖里垂着层层蕾丝。这身打扮和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但陆希现在才注意到，这不是精灵族的传统服饰，反而更像魔族。
    白笙在主位落座，摆了摆手，男仆迅速将桌上的食物和餐具撤下，推着餐车离开房间。
    陆希站在原地，神情冷淡：“我以为圣主是一位亲善可敬之人，没想到对待圣皇陛下的使臣如此傲慢。”
    白笙温和地看着他：“魔使误会了。”
    他一边招手示意客人坐下，一边解释道：“王宫前夜遇袭，我也受了点伤，这才导致行动不便，怠慢了使者。”
    陆希静了片刻，依旧没什么表情。
    白笙弯着眉眼，银灰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他两手叠放在桌上，神态随和：“魔使若是不信，可以检查一下我的伤势。”
    “不必了。”陆希缓缓坐下，道，“我代表圣皇陛下前来，想问问圣主，十年前的协议还作数吗？”
    白笙笑道：“当然。前提是，圣皇陛下进军罗威，是要帮我平定边境之乱。”
    “这不好说。”陆希定睛看着他。
    白笙没得到期待中的答复，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和和气气的：“莫非圣皇陛下还有什么要求？魔使可以一并提出来。”
    “陛下的要求，圣主心里应当有数。”
    陆希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侍卫，道：“前夜王宫遇袭，陛下也在场，至于遇袭的原因，圣主总该给个说法吧。”
    那一夜，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魔鬼的咆哮，白笙可以糊弄宫里的大臣，但路德维是打破封印引来魔鬼的元凶，不可能被他糊弄。
    只要白笙还想握住圣皇这个“盟友”，就不会草率给出答案。
    “这个啊……”
    白笙显得有些为难，思虑片刻之后，道：“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容陛下宽限一些时日。”
    “要多久？”
    “最多三日。”白笙道，“兵乱之时传送塔不宜频繁开启，这期间，委屈魔使在宫内等候消息。”
    这正是陆希想要的。
    他凝眉沉思，又转头看向记录员，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转向白笙：“三日之内，请圣主给出一个让陛下满意的答复。”
    白笙站起身，笑容诚恳：“还请魔使传信给陛下，雪银之崖的稳定全仰仗陛下的威严，请他务必阻止乱军向南部扩张。”
    陆希道：“自然。”
    首次谈判结束，精灵族官员引着陆希一行离开主殿。
    他们按照原路返回，走出主殿的拱门时，陆希忽然一顿，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
    高耸的宫墙之下，五扇拱门依次排开，每一扇门之间都有墙壁阻隔。陆希分明记得，他们原先进入的是左侧第一扇门，如今走出的，却是中间这扇。
    “请诸位跟我来。”官员微笑提醒。
    陆希沉了口气，跟上官员的脚步。
    他们被带至王宫偏殿的客房，官员交代了用餐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行礼告退了。
    陆希快速检查了房间的摆设，确认安全后，他将安雅三人叫来商议下一步行动。
    目前可以肯定，这座城市与魔鬼脱不开关系。街上的居民是“无名氏”的傀儡，那只魔鬼可以随意切换身体，还有一个会施展迷魂术的手下。陆希吃过亏，因此叮嘱三人要格外注意。
    接下来的重点，是调查白笙与魔鬼的关系。
    “主殿的浮雕似乎有监听功能，宴会厅的食物也不太正常。”
    陆希与三人交换情报之后，提醒道：“大家先食用自带的水和食物，不要碰这里的东西，我会在入夜以后对主殿进行排查。”
    提克道：“我和吉尔会隐身魔法，可以先去打探消息。”
    陆希有些意外，点头道：“行，你们去跟踪宫内的仆役和大臣，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注意不要靠近主殿，下午六点之前，回来集合。”
    两名护卫点了点头，即刻开始行动。
    安雅道：“我的毒针可以麻痹巡逻兵，您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留在房间。”陆希从行囊里取出纸笔，坐在桌前，“我们不能全都消失了，会引起怀疑。”
    他抬笔蘸了蘸墨水，有条不紊地写下两封信。
    一封信如实记录谈判内容，作为普通信件，被塞进魔法信筒刻有“白鸽”的那一端。另一封信记载着他在图朗发现的异常，作为私密信件，被塞进刻有“闪电”的那一端。
    信筒启动后，内置法阵流转过一阵蓝光，信件消失了。
    与此同时，陆希的系统发出提示，是久违的任务奖励：“主线任务‘雪银风暴’奖励已到账，您已获得道具‘命运罗盘’。”
    “命运罗盘——s级道具，转动罗盘之人可获得一条关于自身的预言。提示，同一人不可在预言到来之前再次转动罗盘。”
    这倒是个稀奇玩意儿。

 第141章

    陆希点开道具详情，看到关于“预言”的注释，是指“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具有非绝对性”。也就是说，预言是可以被干预和改变的。
    他取出罗盘，一个怀表形状的金属圆盒出现在手心里，圆盒表面分布着斑斓的色块，如同工艺精美的掐丝珐琅。
    安雅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个预言道具。”陆希打开罗盘，露出内部的古铜色齿轮，“你想试试吗？转一转它。”
    安雅伸出手，轻轻拧动齿轮。随着她的动作，命运罗盘发出机械运转的“嗒嗒”声，翻盖内部的镜面上缓缓浮现一行文字。
    ——你将于今晚离开图朗。
    “是在说我吗？”安雅疑惑地扬起眉毛，“这怎么可能？”
    她想再转一次，但齿轮卡得很紧，纹丝不动。
    “我来。”陆希把手放上去，握住齿轮顺时针转动。
    罗盘再次传出繁忙的“嗒嗒”声，镜面上的文字渐渐改变了形状。陆希耐心等待预言成形，却在看清文字的瞬间，瞳孔剧烈颤动了一下。
    “是什么？”安雅探头看过来。
    只见水银般的镜面上，清晰浮现一行金色文字——你的匕首，将刺入你所爱之人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陆希：淦！垃圾预言退退退！
    第67章 地宫巨树
    陆希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头一次产生清晰且刻骨的恐惧感，居然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预言道具。
    他盯着那句不祥的预言，呆滞了两秒，飞快扣合罗盘，像是甩开一只突然爬上手背的虫子那样把罗盘扔回了道具栏。
    安雅担忧地看着他：“您还好吗？”
    陆希顺了一下头发，五指在发丝间停留片刻，紧紧按住头皮又松开。
    他冷静道：“没事，未来在我手里。”
    入夜之前，提克和吉尔返回客房，向陆希汇报了查探到的消息。
    提克跟踪了一位军机大臣，隐身旁听了那人与手下谈话。他打听到，目前精灵族一大半兵力都集中在深渊一带，白笙根本没有余力对付闯入边境的“乱军”，所以才会请求圣皇帮助。
    至于精灵族军队集中在深渊附近的原因，他没有听出头绪，只提供了两个高频词语，“神庙”和“祭品”。
    吉尔则锁定了一个行迹鬼祟的仆役，跟踪那人到了王宫后方的牢狱，发现他在给几个蓬头垢面的囚犯送吃的。
    安雅听到这，十分不解：“这份情报有什么价值？”
    “我也以为没有。”吉尔道，“但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那个仆人称呼囚犯为‘阿里斯大人’和‘杜佩大人’。”
    陆希凝眉道：“是精灵族内阁的高官。”
    穆勒让他背诵的王室派系名单终于派上了用场。他道：“阿里斯和杜佩是负责处理政务的核心官员，曾在雪之圣主年幼时操持国务，白笙上位以后，他们依然是精灵族德高望重的长老级人物。”
    吉尔点了点头：“但他们现在过得生不如死！您看了就知道，阿里斯的断腿几乎要生蛆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处置护国者的君主！”
    提克也道：“简直人面兽心！”
    安雅道：“可我从没听说精灵族的内阁近些年有什么变故？”
    “也许是不能外传的秘密。”陆希看向两名护卫，“今晚还要麻烦你们，去牢房找那两位长老，打听他们入狱的缘由。”
    “是！”提克和吉尔齐声答应。
    安雅有些着急：“那我呢？您不要因为我是女人而对我特殊对待啊。”
    陆希顿了一下：“没有。别急，你是我重要的路标。”
    早些时候，他收到了路徳维回复的密信。
    根据路徳维的推测，王宫主殿设置了混淆式空间法阵。这种法阵如同移动迷宫，每隔一段时间，安全通道的位置会发生变化。
    维系这种高阶法阵需要消耗大量能源矿石，法阵内部错综复杂，一旦走错，轻则被传送到其他空间，重则直接被空间挤压至粉身碎骨。
    这种情况下，要想探查主殿内部的机密，安雅的银针可以作为“导航仪”。
    夜深人静之时，四人开始行动。
    提克和吉尔按照之前查探的路线前往牢狱，陆希和安雅避开巡逻兵，悄无声息地前往主殿。
    两人到达主殿广场时，陆希忽然按住正在向前走的安雅，将她拉到石柱后面，躲过了一队从拐角出现的巡逻兵。
    安雅紧张地喘了口气，等巡逻兵走远，她忍不住问道：“您以前经常做这种事吗？”
    陆希道：“还好。”
    只不过以前遇见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一照面就拿枪突突了。
    他从道具栏里取出两块变色石，递给安雅一块：“拿着这个，简易伪装道具可以躲避远处的巡逻兵，但不能靠太近，而且伪装效果只能维持一小时。”
    安雅握住变色石，点头道：“记住了。”
    陆希望向主殿的拱门：“按照之前说的，用银针试探正确的通道。”
    安雅立刻操控五根银针，同时飞向五扇拱门，眨眼间，四根银针与她切断了感应，只剩一根还在操控范围。她飞快跑向那扇门：“这边，跟紧我。”
    两人穿过黑黢黢的门洞，进入主殿内部，眼前出现一条和白天一样的走廊，只是墙壁上的火把掺杂了一缕蓝紫色火焰，显得十分诡异。

 第142章

    陆希做出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人形浮雕。
    安雅点头，放轻了脚步，继续操控银针在前方探路。
    走到一个转角时，悬浮在前方的银针忽然消失了，安雅立刻抬手拦住陆希。
    她再次抽出一根银针，让它掉头飞向刚才经过的一扇门。两人跟着银针走进去之后，黑黢黢的门洞竟然变成了另一条走廊。
    就这样七拐八折，他们终于看见了白天的那间宴会厅。
    也许是出于对法阵的自信，白笙没有在主殿安排任何侍卫，但陆希还是备了两块变色石，以防远处突然出现什么人。
    事实证明，这道具很管用。
    在他们看见宴会厅的同时，也看见了长桌上正在品酒的男人。
    宴会厅的大门敞开着，白笙居然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面对大门的一把红木椅上。他的视线正好扫过走廊，火把的光线摇晃着，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浮雕投下的暗影。
    安雅紧紧攥着手里的变色石，浑身僵硬地屏住了呼吸。
    陆希也在原地驻足片刻，等白笙移开视线，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悬浮在半空的银针。
    他听见白笙慢悠悠地开口：“麟骨被他取走了，都是赫尔墨干的好事。”
    陆希意识到宴会厅里有其他人，那人的地位甚至高过白笙，代替他坐在了主位上。
    白笙的话音落下，换来一阵低笑：“你怎么不怪那个打破封印的人？你不会以为，他还站在你这边吧？”
    听起来是个少年的声音，而且有些耳熟。
    少年音轻飘飘的，不怎么友好：“我记得，十年前你就想拉他下水，蛊惑他发动了内陆暴乱，结果呢？什么都没捞着。”
    白笙晃了晃的酒杯，面不改色：“怎么会，我得到了太阳神的神力。”
    “那东西对你来说毫无用处。”少年音带着怜悯，又有几分讥诮，“如果赫尔墨知道你诓骗它，肯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不会。”白笙道，“它瞎了，抓不到我。”
    “哦，所以你不是为了防它，才启动空间法阵？”
    白笙静了片刻，狭长的眼眸看向主位，微微一弯：“若是您早一点回来，我也不至于如此。”
    少年音冷笑一声：“无聊，祭品都没攒够，我回来干什么。”
    白笙道：“快要够了。”
    他放下酒杯，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向主位。
    他们的交谈声变低了，通过走廊传进陆希耳朵里的只剩模糊的音节。
    不过陆希已经听出来，白笙与“吞噬者”并非同伙关系，而是利用关系。白笙诓骗了“吞噬者”，并且因为这个骗局在提防它。
    陆希正打算再朝宴会厅走几步，多听一些内容，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安雅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他朝后方望去，发现幽暗的走廊里多出了一团黑影。
    那影子缓缓挪动，停在火焰照亮之处，露出了半张少女的脸，而它的另一半身体，是一只长着黑色翅膀的巨鹰。——阿德拉！
    陆希紧盯着怪物的动作，见它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地转动脑袋，仿佛是嗅到了什么气味，正在寻找源头。
    变色石的伪装尚未被看穿，但阿德拉的嗅觉异常灵敏。
    眼看怪物朝这边走来，两人相视一眼，缓缓顺着走廊向前，躲入尽头的一道窄门。
    跨入门洞的瞬间，视野一片漆黑，两人忽然踩空，向下跌落。安雅险些叫出声来，陆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飞快掏出浮空石稳住了身形。
    空间法阵的隔离使得视野获取发生延迟，陆希浮空的下一秒，才看见脚下是一条向下的楼梯，而他们因为惯性飘出了五六米，距离楼梯顶部的石壁只有一拳之隔，石壁上刻着一尊人形浮雕。
    陆希立刻后仰，带着安雅飘回楼梯上。
    他们动作轻缓地踩住石梯，听见门洞那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担心是怪物跟了过来，陆希摆了下头，示意安雅继续用银针探路。
    阿德拉在这里行动自如，即便发出声音也不会引起浮雕的注意。联想到图朗街头的傀儡，陆希可以肯定，魔鬼“无名氏”在为白笙效力。
    看来路德维也没有全部猜错，白笙的确与魔鬼有勾结。
    若是这样，那些被关押在牢狱里的肱股之臣，多半是因为反对白笙的做法，才会遭遇如此凄惨的下场。
    但是白笙的目的是什么？
    楼梯不断向下，越来越深。
    渐渐的，楼梯两侧不再有浮雕，陆希看见尽头闪烁着幽光，有人声传出，略显嘈杂。
    陆希叫住安雅，低声道：“时间快到了，更换变色石。”
    安雅接过他重新取出的石头，有些担忧：“您带了多少？我们来得及在天亮前回去吗？”
    陆希道：“别担心，回去不用走路。”
    他打算用“搬家助手”捎带安雅，再用闪现技能回到提克和吉尔身边。
    安雅很信任他，并没多问。她跟随银针走下最后一阶石梯，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却忽然怔住了。
    面前是一座庞大的椭圆形地宫，凝灰岩筑起一圈高约三十米的壁柱，它们的顶部呈拱形，向中央聚拢，支撑着一棵焦黑的巨树。
    而那些嘈杂的人声，来自巨树枝干上悬挂的黑色铁笼。

 第143章

    无数下垂的球形铁笼如同悬挂在树枝上的黑色灯笼，每个笼子内塞满了人，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叫，有的喃喃自语，还有的一直在傻笑。
    安雅吓得后退几步，躲回通道之内：“大人，离开这，我们快点走……”
    就在安雅说话的同时，陆希看到巨树的主干耸动了一下，焦黑的树皮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从中生出一只白花花的眼球。
    它没有瞳孔，似乎无法视物。眼球转动一圈之后，它的根部耸动起来，地砖随之起伏，像无数条巨蟒在地底游动。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迎面扑来。
    这感觉像极了深渊里的黑暗，无形且无声，直接化为神智的一部分，使身体失去控制，与恐惧融为一体。
    陆希道：“别动，分散注意力！”
    他在深渊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该怎么应对。但安雅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呼吸急促，仿佛已经被恐惧剥夺了神智。
    她扭头就跑，过重的足音引起地砖震动，像是蛛网上的猎物奋力挣扎引起猎食者的注意，地底的树藤瞬间捕捉方位，直接钻入墙壁，冲破楼梯上方的石砖，洪水般涌入通道。
    后路被切断，陆希一把拽住安雅，在树藤扑来的同时奋力跳入地宫。
    安雅因为逃跑的动作，一只脚向前迈出，被树藤割开了一条口子。她落地后，双眼骤然被黑暗充斥，整个眼眶里不见一丝眼白。
    陆希直接掏出道具“搬家助手”，打算带她撤退，谁知安雅一骨碌从他面前躲开，手舞足蹈地跑向那棵巨树。
    “回来！！”
    陆希刚向前一步，地面猛地蹿出一根黑色树藤，卷住安雅，疾速拖向地宫中央的巨树。
    陆希顾不上太多，抽出无界，切换为狙击枪形态，瞄准树藤前端开枪。
    “砰！”的一声巨响，树藤断裂，被卷住的人在地上滚了几圈。
    陆希立刻扑到安雅身边，试图带她离开，握着道具的手却忽然僵在半空。
    他看见安雅睁着眼睛一动不动，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树藤像被切断的虫子，蠕动一下之后松开了，露出已经被吃掉一半的腹腔和内脏。
    血腥气直扑面门，树藤内侧的焦皮还在咀嚼。
    陆希颤了一下，伸手点击系统治愈技能，目标名字却已经变成无法被选中的灰色。
    安雅已经死了。
    那一瞬间，命运罗盘上的预言从他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那句“你将于今晚离开图朗”。在魔族古语中，“离开”亦有“死亡”之意，只是这种用法如今已经十分罕见。
    所以，那句预言并不是他们所理解的那样，而是——
    “你将于今晚，死在图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春耕】在作者动态中，因为字数限制分了4节，发布时间2024年7月15日～
    第68章 瓮中之物
    深夜的王宫如同一座冰封的堡垒，高耸的城墙披着幽灵般的灰色轮廓，城墙上的哨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目光警惕却又难掩恐惧。
    提克和吉尔离开王宫后方的牢狱，顺着一条无人的小径返回偏殿。
    他们打探到了重要情报，回到客房后没多久，忽然听见主殿方向传来沉闷的隆隆声。
    地面轻微晃动了一下，两人扶住窗台，紧张地朝主殿眺望。
    担心领主大人遭遇不测，他们正商量如何潜入主殿打探消息，忽然间，提克身边的空气震颤了一下，领主大人凭空出现，飘动的黑色衣摆上传出一股血腥气。
    “大人！”提克见他身形不稳，飞快扶了一把，“您受伤了吗？”
    陆希依旧维持着外交官穆勒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
    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按在浅黄色的榉木边柜上，留下血痕和一支冷银色的钢笔。那是安雅的遗物，他在离开地宫之前唯一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提克和吉尔瞬间愣住了。
    “我们被一棵黑色巨树袭击了，我没能把她带回来……”陆希闭了闭眼睛，巨树吞吃安雅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本想把安雅的遗体带回来，但地底窜出的树藤如同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鲨鱼，直接把遗体吞了下去，甚至险些咬住陆希的手臂。
    “那应该是……白笙的本体。”吉尔缓了片刻，才震惊地说，“长老们没有撒谎，白笙与魔鬼做了交易，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提克道：“您身上这些血是安雅的？请快些更换衣物，魔鬼会被血腥味吸引。”
    提克见他脸色苍白，有些不在状态，立刻动手帮他脱去外袍：“请您振作一点，我们在出发之前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您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吉尔道：“狱中的长老说，白笙在深渊南部建造了一座神庙，供奉的不是神明，而是魔鬼！他诱骗城邦的民众去祈福，然后把他们作为祭品关押在神庙里。”
    陆希猛地一惊。
    ——深渊南部，是冰霜谷。
    白恩的先头部队正绕道前往那里。
    提克道：“您必须马上传信给圣皇陛下，白笙的意图根本不是阻止乱军，而是拖延整个洛菲尼亚军队的力量，好达成他在深渊南部的某项计划。”
    “那家伙真是老奸巨猾！”吉尔道，“他一边表现得焦头烂额，极力恳求陛下出兵对付白恩，一边拿自己的子民去喂魔鬼，用战争误导我们！”

 第144章

    提克把染血的衣袍丢进浴缸，又用魔法点了一把火，直接将衣袍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陆希的系统发出提示：“您已获得关键线索，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二十。”
    “您发现，雪之圣主白笙在冰霜谷策划了一场阴谋，他与魔鬼勾结，使黑暗在图朗肆虐。也许，找到他的指使者，会成为对抗黑暗力量的关键。”
    系统的声音让陆希恢复理智。
    他太久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战斗，差点忘记这曾经是他的常态。
    到了这种时候，他必须保持冷静，以最快速度做出决断。
    他取出魔法信筒，交给吉尔：“我们在地宫暴露了，现在开始分头行动。你们拿着信筒，离开王宫，把目前的情况和线索罗列清楚，用密信发送给圣皇陛下。”
    吉尔接过信筒，凝眉道：“要走一起走。”
    “主谋的身份没有查明，我不能走。”陆希道，“白笙背后还有一个人，不把他挖出来，这场仗势必要输。”
    吉尔道：“可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你们的任务也不轻松。”陆希打开道具栏，严肃道，“寄出密信之后，我要你们去寻找南方的神庙，尽可能靠近那里，把详情记录下来，传递给圣皇陛下。”
    提克问：“您把信筒给我们，您要怎么联络陛下？”
    “不用担心，我可以联系到瑞迦。”
    陆希掏出几样常用道具，打包放进“搬家助手”，交给提克：“这里面有日辉宝石、浮空石、变色石，还有一些可以记录声音和画面的道具，你们也许能用到。”
    提克仍旧不放心：“可我们要确保您的安全。”
    陆希靠在窗边，指尖的血迹已经发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窗外阴沉的夜色，心脏跳动声异常清晰。
    “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这个世界的安全，时间不多了。”他打开窗户，下令道，“用隐身术离开这。”
    楼下出现摇曳的火光，一群卫兵涌入偏殿，纷杂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提克和吉尔相视一眼，齐齐朝陆希行了军礼。
    客房的门被撞开，卫兵冲进来，包围了独自站在房间里的外交官。
    两名魔族护卫已经离开，卫兵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带队的官员走到陆希面前，上下打量他：“魔使大人很英勇啊，自己留下当诱饵，给同伴创造逃跑的机会。”
    陆希平静道：“圣皇陛下急诏，他们先行返回。不知圣主半夜派人造访，是什么待客之道？”
    “待客？”官员冷哼一声，“客人可不会擅闯主殿，死得连渣都不剩！”
    陆希盯着他，眼睛里仿佛有火焰跳动。
    官员迎上他的视线，愤愤一挥手：“带走！”
    卫兵立刻反剪他的双手，给他上了一副镣铐，押着他走向主殿。
    主殿的空间法阵依旧在运转，白笙坐在书房里，四壁的实木书柜上摆满了玻璃药罐和陈旧的书籍，陆希被推进去的瞬间，只觉得气管被一股浓郁发苦的药味堵住了，呛得头晕。
    官员停在书桌前，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让另外两个跑了。”
    白笙放下手里的小镊子，看起来并不在意逃跑的魔族护卫。
    他将面前的瓶瓶罐罐推开，指了指书桌对面的座椅：“太粗鲁了，怎么能把魔使大人当成囚犯呢？来，请坐。”
    陆希被卫兵按到了座椅上，金属镣铐在木质椅背上撞得叮咚响。
    白笙挥了挥手，官员带着卫兵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
    “又见面了，魔使大人。”白笙面带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外交官，“原来没诚意的人是圣皇陛下，派几只小老鼠来谈判。”
    他两手交叠撑着下巴，眼神戏谑：“不过小老鼠打洞的本领挺高，我藏在地底的东西都被发现了。”
    陆希不动声色，目光像是掀不起半点风浪的深潭。
    明明受制于人，随时可能丢掉性命，这位外交官却毫不畏惧，镇定自若的神态仿佛掌控一切的上位者。
    白笙不喜欢这种神态。
    他渐渐压住嘴角，用手拨弄了一下桌角的小物件，发出轻盈的转动声。是一块布满裂纹的圆石，上面还沾着血迹。
    陆希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他辨认出，那是安雅遇袭时掉落在地宫的变色石。
    白笙抓住这细微的变化，轻轻叹息一声：“魔使大人恐怕不知道，地宫那棵树，五感被割裂了，它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靠树藤感知。”
    “你们本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可偏偏，那女人被恐惧支配，产生了幻觉。你要是早一点拉住她，也不会害她葬送性命。”
    他的语气低沉哀婉，仿佛真的在为遇难者哀悼。
    陆希的心跳有些不稳，但理智尚存：“是你杀了她，白笙。”
    白笙微微扬起眉梢，嘴角重新浮现笑意：“是吗？”
    他站起身，慢悠悠走到陆希身边：“你错了，魔使大人，是你把她带进主殿，带进地宫，带到那棵食人树面前。”
    他按住椅背，弯腰附在陆希耳边：“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一个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神明创造了我，我有权活下去，我的本体也只是顺从本能，汲取活下去的能量而已。”

 第145章

    陆希绷紧下颌，眉头紧锁：“你靠吃人活着，早就成了怪物。”
    “啊，真不礼貌……”
    白笙盯着他的侧颈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撩开他脖子后面的头发。
    陆希厌恶地侧身避开，却见白笙捂住嘴，眼神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是我失礼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他后退一步，靠在书桌上，歪着头露出十分神经质的笑容。
    “我一直很尊敬圣皇陛下，你或许不知道，我年幼时被他救过一回，一直把他当作恩人，十年前即使损兵折将，也要帮他推翻先圣皇。”
    陆希警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白笙眯起眼睛，低声道：“而且，我一直很羡慕他的弟弟。”
    “他们同父异母，相差十五岁，他很疼爱路西尔，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小孩，他别扭的样子让路西尔误以为他很凶，总是躲着他。”
    如同唠家常一般，白笙用轻缓的语调说：“他曾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讨弟弟开心？他那么冷酷威严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路西尔，愿意放下身段。”
    “与之相比，我真是差远了。”
    他话锋一转，忽然定定看着陆希：“我砍了亲弟弟的麟骨，把他投进深渊，任由那些怪物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陆希胸口一沉，仿佛被巨石压住，难以喘息。
    “你觉得他可怜，无辜吗？”白笙冷冷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他从出生起就在吸食我的生命，他每长一寸，我就衰弱一分，而我却不能杀他，因为我们同根而生，他死了我也会死。”
    “我千辛万苦熬到他成年，等待他的灵魂成熟，脱离本体。我以为终于可以解决掉这个麻烦了，谁知道，神明又和我开了个玩笑。”
    “那家伙，居然得到了神明的赋权。”
    白笙失控地笑了两声，扶住额角。作为无色神的子民，他没办法杀死神明的继承者，神罚就像一把刀悬在他头上。
    “你明白这种苟延残喘的感觉吗？”他抬手捏住陆希的下颌，唇边滑出淡淡的音节，“路西尔殿下。”
    陆希咬住了牙关，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如果早知道来的是你，我一定会盛情款待。”白笙神色和蔼，手指滑向他的脖颈，“你身上有霜雪族的印记，是白恩留下的，如此珍贵的人，我怎么会放任不管呢？”
    “……”陆希错愕了一瞬。
    “啊，看样子白恩没有告诉你，这是只有霜雪族能看见的印记。”
    白笙勾住他的脖子，俯身向前：“他应该也没告诉你，被打上印记的人，可以作为‘养料’，将自身的威望转变为印记主人的力量，就像信徒献给神明的供品。”
    “领主大人，你觉得他为什么接近你？”
    白笙拿起镊子，从药罐中夹出一点碎叶，放进正在燃烧的烛台。
    烛火冒出白色烟雾，空气中那股苦涩的药味更浓了，陆希咳嗽了两声，铐在身后的手缓缓转了个角度。
    白笙拨弄着烛芯，温声道：“领主大人，我调查了在柯萨德发生的事，非常有趣，你一定想知道。”
    他用丝帕轻拭镊子尖端，烟雾在眼底盘旋：“据说，白恩被送到柯萨德的第一天，柯萨河就发生了决堤，押送他的车队刚好路过河岸，于是他出手拯救了百姓，以英雄的身份出现在民众视野里。”
    “半年以后，巨人族发动战争，入侵柯萨德，是他看穿了巨人族的阴谋，在你面前立下头功，他的部落也因此被送到柯萨德，获得一席之地。”
    “我还听说，圣庙早就封印了他的魔力，他却一直在变强，强到可以诛杀影魔，击退魔鬼，如今，又杀死了为我守护边境的大主教，他曾经的魔法导师。”
    “领主大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他的眼睛慢慢转动，如同黑暗森林里的怪物，透出一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阴戾。
    第69章 太阳神的傀儡
    “你是说，白恩一直在利用我。”
    陆希的肩膀颤了一下，低垂的额发挡住了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白笙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可以派人决堤，挑唆巨人族开战，也可以把你当作饲喂魔力的养料。”
    “这就是神明的继承者，你觉得，神权很伟大吗？它和魔鬼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另一尊建造在尸骨上的雕像而已。”
    陆希低着头，整个人仿佛被阴云笼罩，沉默不语。
    苦涩的药味充斥在胸腔里，身体内部似乎被切割成细小的碎片，黑暗在裂缝中游走，企图吞噬他的神智。
    “路西尔殿下，很高兴你能认真听我说话。”白笙再次来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恢复原貌吧，我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对吗？”
    陆希默然片刻，主动解除了伪装技能。
    他的黑发有些凌乱，不太合身的衣袍挂在肩膀上，宽袖遮住了镣铐和锁链。
    “真乖，比你哥哥听劝多了。”
    白笙满意地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弹开的金属镣铐撞在了椅背上。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被拧住，一根银针刺入他的下腹！白笙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鞋跟却碰到一枚流光溢彩的圆石。
    他迎上领主黑沉沉的视线，听见不同于外交官的清冽声线：“白笙，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

 第146章

    下一秒，地毯上的造梦石捕捉了白笙的梦境，瞬间形成一个硕大的泡泡，将两人一起吞了进去。
    白笙中了毒针，全身麻痹无法动弹。他跌倒在陆希脚下，看见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一群孩子正围在小商贩的板车前挑选点心。
    陆希取出了压在舌下的日辉宝石碎片，原本洁白的碎片已经被黑暗侵蚀，出现黑色斑点。
    安雅的事故让他意识到白笙拥有操控神智的力量，如果这力量源于黑暗，日辉宝石或许能抵挡一些。
    果然，被他猜中了。
    “你……”白笙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紧接着舌头发麻，无法再说话。
    陆希环顾四周，试着寻找梦境里的另一个白笙，却看到了路德维的身影。
    这里是图朗的街道，黑发黑眸的魔族很好辨认。路德维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一身黑袍显得少年老成，他从商贩那儿买了一块枣糕，用纸袋包住，递给蜷缩在街边的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断了一条腿，破破烂烂的棉袄里几乎没有棉絮了，路德维又把衣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真看不出，这位冷血圣皇竟有如此亲民的一面。
    路德维正要离开，却被小乞丐抓住了裤腿：“您能……收留我吗？”
    “不能。”
    路德维一开口，陆希所熟悉的那个冷血动物又回来了。
    少年皇子面无波澜道：“如果你一直等待别人的垂怜，不如就把这当作最后一顿饭，吃饱了早些去投胎。”
    小乞丐呜咽一声，瘦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路德维看着他，说出了下一句话：“神明创造了你，你有权活下去。这世上有无数条生路，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等死呢？”
    远处跑来的侍卫飞快给路德维披上了狐裘，少年转过身，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陆希定睛望着小乞丐，在那张脏到看不出容貌的脸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睁大了，生的欲望似乎要把城市的倒影烧成灰烬。
    “可怜的孩子，是那些恶毒的贵族害死了你的父母。”
    幽暗的巷子里，传出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想报仇的话，到我身边来吧，我会让你新生，让你踩在他们头顶。”
    梦境陡然转变，高耸入云的神树之下，深渊的裂缝中传出魔鬼的哭嚎。
    成片枯萎的霜雪幼苗被寒风撕扯，剥落的碎片掉入深渊，无迹可寻。
    呼啸的风声中，一团黑雾卷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掉落在枯萎的树藤之间。那男孩顺着黑雾的指引，跌跌撞撞爬到神树脚下。
    那里有一株被树根呵护的霜雪幼苗，柔嫩的叶片闪烁着银光。
    黑雾在男孩头顶徘徊，再次发出轻飘飘的声音：“与我订立契约吧，你将作为霜雪族获得新生，所有人都会尊崇你，爱戴你，将你视为君主和领袖。”
    雪银之崖的霜雪族几乎绝迹了，而这里却偷偷长出了一株幼苗。
    乞丐模样的男孩高兴极了，不顾一切答应了魔鬼的要求。
    接下来，黑雾凭借契约的力量化成了实体，它卷住幼苗，攀升拉长，硬生生在尚未成熟的幼苗顶部形成了一截黑色的枝干。
    随后，枝叶中结出了一颗乌黑的果实。
    魔鬼说：“来，吃掉它吧。”
    男孩摘下果实，毫不犹豫地将它吞进腹中。
    那一刻，他全身发出骨头碎裂的“咯嚓”声，他痛苦哀嚎，在地上翻滚，黑雾从他的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包裹了他的身体。
    深渊里的魔鬼欢呼咆哮，神树的根和叶一同震颤起来，似有神明震怒或哭泣。
    良久，蝉蛹般的黑雾中爬出一个人。
    他肤色雪白，四肢健全，银灰色的头发披在身后。他仰头呼吸时，羽毛状的耳朵慢慢伸展，眼中的黑雾褪去，露出一双蓝灰色眼瞳。那是白笙。
    魔鬼的声音轻飘飘的，在他耳边打转：“好极了，我美丽的霜雪族后裔，王宫的宝座正等着你，那些愚蠢的大臣急需一位君主。”
    “去吧，去抓住属于你的一切。”
    在魔鬼的操纵下，乞丐变成了君主。
    而那株被黑暗浸染仍奋力生长的幼苗，在许久之后，结出了第二颗果实。
    陆希现在才知道，是白笙夺走了原本属于白恩的一切。
    他的权力，地位，乃至性命，都源自白恩的本体。
    他就像一条寄生虫，扎根在白恩的霜雪树上。
    白恩的诞生使他日渐衰弱，因为霜雪之力是黑暗的天敌。可是王宫的大臣却被蒙在鼓里，他们认为是白恩给君主带来了厄运，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他们把真正的雪之圣主当成不祥之物。
    而那位傀儡君主，披着仁爱的外衣，纵容黑暗在图朗蔓延。
    顷刻间，梦境扭曲旋转，空中扩散黑斑。
    陆希听见颤栗的求饶和惊恐的哭喊，一座漆黑的神庙拔地而起，近百根石柱托起屋顶和山墙，狰狞的浮雕上燃烧着蓝紫色火炬。
    那诡异火焰让陆希怔了一瞬。
    当神庙和蓝紫色火焰同时出现，他忽然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烁金之土的诞辰庆典。
    在圣庙广场的信徒集会上，人们在雕像前点燃火把，根据火焰的颜色证明自己的信仰。而那些虔诚的太阳神信徒，点燃的火焰正是蓝紫色。

 第147章

    一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
    系统当即发出提示：“您已获得关键线索，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三十。”
    “您发现，白笙并不是真正的霜雪族，他是魔鬼用以统治精灵族的傀儡，而魔鬼的来历，似乎与太阳神有关。”
    紧接着，关键线索合成了新事件：
    【示警：太阳神的傀儡】
    神明的冲突使黑暗趁虚而入，独目神的仇恨化为“吞噬者”，太阳神的贪婪则化为更加强大的魔鬼。
    它企图顶替无色神，统治精灵的国度。为此，它四处寻找可以利用的精灵，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个被贵族势力迫害的孤儿身上。它与他签订契约，用霜雪树的果实为他创造出新的躯体。
    至此，太阳神的傀儡诞生了。
    他用仁爱的假象获取民众的信任，他借无色神的名义建造神庙，欺骗民众前往南方的冰霜谷祈福。但是，那些去往南方的人们再也没有回来。
    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化身为神明的黑暗。
    当民众供奉的不再是守序之神，世界的崩坏就在瞬息之间。
    陆希关闭事件详情，低头看向脚下无法动弹的傀儡君主。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让你付出偷东西的代价。”陆希蹲下身，揪住了白笙的衣襟，“霜雪树的果实，白恩的麟骨，精灵族的王权，没有一样是属于你的。”
    他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另一只手腕上的镣铐，随后以牙还牙，把白笙的双手反剪铐住。
    “回答我的问题，答不好，我让你重新残疾。”
    他取出一枚日辉宝石，放在身边，接着用治愈技能消除了毒针的麻痹效果，问道：“你准备用神庙和祭品做什么？冰霜谷那边有多少兵力？”
    白笙抬了一下嘴角：“领主大人，你确定要掺和这件事吗？”
    陆希直接召出无界，抡起刀柄，砸在白笙的肩胛骨上：“重新回答。”
    白笙疼得直抽气，看向陆希的眼神像看着流氓恶霸。
    “我麾下十万驻军，都在那边。”白笙仰着头，目光中隐隐露出疯狂的笑意，“神明已经衰落了，你没发现吗？这个世界需要新的领袖，需要一个先驱者，结束神明的时代，开启全新的生命形式。”
    陆希皱眉：“你想让魔鬼统治世界，把所有人都变得和你一样半人半鬼？”
    白笙啧啧道：“还是这么不礼貌。”
    陆希道：“你要怎么做？”
    “释放黑暗，吞噬神明。”白笙毫不避讳地说，“神树早就该倾覆了，是我想方设法让它撑到了现在，这么说来，无色神应该感谢我。”
    他直勾勾盯着陆希，身下的梦境像黑色海浪，在地表之下沉沉浮浮。
    “领主大人，你费尽千辛万苦调查这件事，白恩知道吗？”
    “闭嘴，现在是我问你。”陆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问，“你封印白恩的麟骨，是用来做什么的？”
    “啊，这个啊。”白笙轻笑一声，“当初我用太阳神的力量支撑神树，但那力量太过强悍，导致神树扭曲，所以才需要无色神的力量压制它。你的魔元，和白恩的麟骨，天生就是用来制衡彼此的。”
    他叹息一声，像是无奈：“可路徳维破坏了法阵，这愚蠢的举动让神力失衡，引发了暴雪季提前。”
    “别把你的错推到别人身上。”陆希按住他的肩膀，仿佛下一秒就会动手砍了他的脑袋。
    “温柔点，领主大人。”白笙轻浮道，“我是白恩的兄长，你现在放开我，认个错，我也许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陆希察觉到他屡次把话题引向白恩，不知用意。陆希并不接他的话，转而问：“在宴会厅，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白笙眯起眼睛：“与其问这些，领主大人，你不如亲眼看看他。”
    地面的日辉宝石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黑雾漫过脚踝，陆希迅速转身，刀刃劈开呼啸而来的寒风。
    白笙突兀地笑起来，扭曲变换的梦境中，一团黑雾凝出人形，大步走向陆希。
    四处飘舞的暗影变成了银白的发丝，一双羽毛耳朵微微抖动，冰蓝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清澈莹亮的光芒。
    “……白恩？”
    陆希定睛看着来人，一时忘记了呼吸。
    日辉宝石瞬间碎成齑粉，浸染了大片黑斑。从黑雾中诞生的霜雪族站在陆希面前，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
    微凉的体温，伴随着清冷的玫瑰花香，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
    陆希浑身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无法动弹。
    “又见面了，领主大人。”白恩微微一笑，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品。
    【作者有话说】
    白恩：有人冒充我，老婆醒醒！
    第70章 十年前的神谕
    清晨，罗威近郊。
    路徳维收到手下传来的情报时，精灵族长老求见的消息也跟着传进来。他快速看完密信，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头发花白的精灵族长老被侍卫带进门。屋外的寒风卷着雪花，几束光线穿透空气又消散，门被关上了，维奥长老摘下帽子，直言道：“圣皇陛下，您是不是派人去图朗了？”
    路徳维站在窗边，略一点头。
    维奥问：“请问您派了谁？”

 第148章

    路徳维叠起信纸：“我的外交官。”
    维奥沉了口气：“陛下，我们的先头部队在图朗附近遇到了您的手下，打探到一些消息。”
    长老蹙起眉头，严肃道：“他们传回一封信，白恩殿下看过之后，突然决定起兵向南，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和路西尔有关？”
    路徳维轻轻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维奥顿时激动起来：“您不该让他接近白笙，那家伙是个怪物！”
    “巧了，在我看来，路西尔也是。”
    路德维道：“他的魔法不同寻常，不借助任何元素，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怪物与怪物之间，才有较量的可能，不是吗？”
    “不，不论他使用什么魔法，都不可能逃过白笙的陷阱。”维奥仿佛想起了可怕的往事，神色愈发凝重，“如果您还能联系到他，请让他尽快离开图朗！”
    路德维却道：“他是自愿前往图朗的。另外，如果他遇到危险，可以随时瞬移离开，用不着担心。”
    维奥气得胡须发颤：“您根本不知道白笙的可怕！我在被流放之前，亲眼看到他用一种黑暗力量操纵大臣，那不是肉体上的囚禁，而是精神上的，他会寻找你最渴望的东西，以此创造幻象，让你完全由他摆布！”
    “最渴望的东西？”路德维若有所思。
    听起来，像一只掌管贪婪欲望的魔鬼。
    维奥道：“如果路西尔被操控，殿下一定会有危险！您若是不能阻止这件事，请立刻履行战争盟约，一同向南发兵！”
    路德维笑了一声：“不要激动，长老。”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字条：“路西尔离开之前，交代我办三件事，作为他出使图朗的条件。你说的，刚好是其中一件。”
    维奥立刻上前，拿起了那张字条。
    泛黄的稿纸上，领主的字迹略显潦草，三件事却句句不离白恩——其一，烦请陛下调集烁金之土的粮草，帮助白恩的部落渡过难关；其二，若白恩决定出兵，请陛下调配军队，全力支持；其三，若白恩遇到棘手之事，请陛下及时传信告知。
    维奥一时有些怔愣，苍老的手指轻轻颤动。
    路德维道：“我一向言出必行，长老不用担心。”
    维奥缓了片刻，沉声说：“您为什么要让领主涉险？他是您的弟弟啊。”
    “因为十年前的神谕。”路徳维披上军装，拿起手套，“那是太阳神最后一次留下神谕，内容冗长且复杂，圣庭翻译了很久，最终得出这样一段话——”
    “请伟大的主神原谅我的罪过，我无法控制黑暗蔓延，我的光正在消失。尚未弃我而去的子民啊，请在第十个暴雪季到来之时，把我的继承者送去赎罪，送去南极天幕之下，那座已被黑暗吞噬的废都。”
    “现在，要素齐全了。暴雪季，图朗，太阳神的继承者。”
    路徳维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而出，挥手召集士兵。
    维奥紧跟在他身后，头发被寒风吹得竖起来：“所以说，您明知这是死路一条，却还把路西尔送去图朗？”
    “要对抗魔鬼，我们毫无胜算，除非按照神谕去做。”路德维对这位年迈的长老提出如此幼稚的问题感到可笑，“难道你不想战胜白笙，拥立你们的新君主吗？”
    雪花嵌进维奥眼角的皱纹中，他的眉毛和胡须在寒风中颤抖。
    “可您这么做，和白笙又有什么区别？”维奥后退两步，眼神中充满悲痛和绝望。他甚至没有行礼，直接转身离开了。
    路德维皱了皱眉，扯紧皮质手套，再一转头，看见瑞迦从一名骑兵的马背上跳下来。
    监察官早就跟着集合的士兵过来了，只是纤瘦的身影被骑兵挡住，没能被圣皇陛下及时发现。
    “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瑞迦少见地绷起了脸。
    路德维不太喜欢连续被人质问，神色沉了几分：“我作为洛菲尼亚的圣皇，要优先考虑世界的稳定和民众的安危，这难道有错吗？”
    “没有错。”瑞迦说。
    路德维舒展眉头，正要朝他招手，却见他侧过身。
    “但是您不该骗他。”瑞迦咬了下牙，眼眶微微发红，“我陆哥……路西尔大人，绝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可以为百姓上刀山下火海，即便九死一生他也会去闯。”
    “他如果落入险境，那一定是敌人的袭击，而不是盟友的背刺！”瑞迦咬字变重，漂亮的紫色眼睛发起狠来显得格外绝情。
    路德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瑞迦。他还没回神，瑞迦直接捞过一匹军马，跳上马背。
    路德维怒道：“你去哪？！”
    “去找真心对他的人！”
    瑞迦挥鞭的瞬间，路德维发动风系魔法，企图把人卷回来。但是下一秒，魔法失效了，风系元素像是集体罢工了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瑞迦这边则显示出系统技能效果——“监察官的镣铐，已压制目标风系魔法技能，持续时间五分钟。”
    眨眼间，瑞迦骑马跟上了精灵族长老的驯鹿。魔族士兵们面面相觑，碍于自家陛下没有下令，谁都不敢冲上去逮人。
    圣皇陛下的魔法会被一个小小的监察官压制，这是除了当事人以外无人知晓的秘密。
    以瑞迦的了解，路德维极好面子，绝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缺陷。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离开魔族军营，把那个“道貌岸然”的圣皇陛下暂时抛在脑后。

 第149章

    他快速点开系统的社交界面，把听到的真相发给陆希。
    维奥回头望了他一眼：“监察官大人，您刚才的吼声真是如雷贯耳。”
    瑞迦其实心乱如麻。这是他第一次公然顶撞圣皇，也是第一次和自己的恋人吵架。
    “不过，”维奥继续道，“圣皇陛下没有派人来抓您，想来是不愿给您落上‘欺君犯上’的罪名。”
    瑞迦微怔。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但没容他深思，聊天气泡的末端忽然弹出红色感叹号，下方出现文字提示：很遗憾，这条消息未能被对方接收，原因可能是1.与您聊天的宿主已处于重度昏迷或死亡状态；2.与您聊天的宿主处于非系统创造的异度空间之中。
    瑞迦冒出一身冷汗，奋力甩鞭：“快！我要见白恩殿下！”
    马蹄在积雪中打滑，险些侧翻。维奥见状，立即用魔法消融道路前方的积雪，朗声道：“殿下已经率军出发了，跟我来！”
    图朗的王宫之中，失效的造梦石被白笙捏在手里把玩。
    他一边旋转圆石，一边用镊子夹住干枯的药草，放在烛火上点燃。
    这种用来维持他生命的药草也是一种毒药，初次吸入药草烟雾的人，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产生不安、焦虑、畏惧等多种负面情绪，在这些情绪的作用下，中毒者的心理防线会变得格外脆弱，很容易被言语诱导。
    不过，领主大人的自控力显然异于常人。
    “我废了那么多口舌，都没能诱骗他。”白笙看着地毯上飘浮的一团黑雾，戏谑地挑起眉毛，“看您了，我伟大的主人。”
    此时此刻，陆希正处于魔鬼制造的幻象中。
    他眼前是一条宽阔且宁静的河流，春日的阳光洒落河面，水波粼粼。
    陆希分明记得，他已经控制住了雪之圣主，正借助造梦石的掩护进行盘问。但是没多久，一团黑雾突然闯入梦境，化成了一个他十分想念的人。
    那个人接近他，抚摸他，然后……消失了。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人的消失一起不见了。陆希站在河湾的碎石上，低头看着踩进浅水的双脚，他的倒影在水面摇晃，水流温柔地绕过他的脚踝，有小鱼在轻啄他的脚趾。
    神经末梢传来的触感如此真实，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此刻才是他期盼已久的现实。
    “领主大人，您还好吗？”一个轻飘飘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
    陆希立即抬起头，炫目的阳光映入眼底，让他无法看清柯萨河西岸的建筑。他顿了顿，转过身，看到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
    少年有着一头盛夏阳光似的金色短发，清澈的蓝眼睛像两颗宝石。他关切地望着领主，柔声说：“春天的河水还有些凉，别再发呆了，快回来吧。”
    陆希疑惑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麦乐？”
    “嗯。”少年笑了笑，“怎么啦，领主大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希揉了揉额角，努力回忆黑市里发生的事，“我让人找遍了柯萨德，都没能找到你和你的妹妹。”
    “啊，您又在说那场梦了。”
    麦乐弯起眼睛，灵巧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拎起一只铁皮桶。桶里有两条瘦小的草鱼，正努力张大嘴巴吐泡泡。
    “我们是来钓鱼的，您瞧。”麦乐把水桶递到他面前，白皙的脸颊上挂着微笑，“您不是嫌我钓上来的鱼太小，要拿回去养一养，养肥了再吃吗？”
    陆希望着水桶：“唔，我确实说过……”
    忽然间，他记忆中那个坐在岸边垂钓的背影被黑雾撕裂，露出了少年清瘦的背影，灿烂的金色短发被微风吹拂，恬淡又惬意。
    陆希颤抖着喘了口气，紧紧捂住胸口。
    这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占据了他心里最熟悉的位置，但他却感到陌生。
    他慌乱地跑上河滩，穿好靴子，再次望向柯萨河西岸。
    “抱歉，我必须离开一趟！”他匆匆向少年告别，牵住树下的马匹，纵身一跃，策马朝大桥奔去。
    他要见一个人。
    那个人像一团黑雾在他脑海里徘徊，声音相貌和名字全都模糊了，他急切地想要确认，想要撕开那团诡异的黑雾。
    但当他穿过熟悉的路线，抵达西岸时，只看到一座荒废的军营旧址。
    他不甘地跳下马，走向长满荒草的靶场。
    靶场边有一条长椅，一个人影正坐在那里，低头摆弄着什么。
    陆希高兴地笑起来，大步朝那人跑去。但当他跑到近处，却看见麦乐坐在那里。
    少年双手捧着一枚圆润的银色小哨子，抬眸对上陆希的视线。
    “领主大人，您来啦。”少年笑着呈上手里的银哨，轻声说，“您还记得这个吗？这是您送我的礼物，我一直珍藏着呢。”
    “不对，我要找……”
    陆希扶住额头，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
    那种心脏被挤占的感觉又来了。他完全无法抵抗这股力量入侵，而且越是想不起来，他就越焦急地想要印证。
    麦乐微笑着，看到领主狼狈地跑开，似乎要前往下一个能找回心上人的地方。
    少年拎起银哨，在阳光下晃动。
    他愉悦地等待着下一个回忆被侵蚀。那些领主最为渴望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软肋。麦乐一向擅长把控软肋，刺激猎物的欲望。

 第150章

    他缓缓仰头，把银哨贴在唇边，轻笑一声。
    “我说过，你永远是我最心爱的玩具，路西尔。”
    第71章 失忆的宿主
    瑞迦马不停蹄，在乌伊山脉北部赶上了白恩的军队。
    这里是雪银之崖向南极延伸的第二座山脉，招募军的暗线已经打入驻守山脉的城邦，白恩率领部落军隐蔽在绵延数百公里的雪林中。
    精灵族早已习惯寒冷的气候，野外行军和扎营都不是难事。但是，身为魔族的瑞迦为了赶路，忍受着刺骨的寒风，面部和双手已经被冻伤。
    他在部落军临时驻扎的帐篷内见到白恩，嘴巴冻得说不出话来。
    白恩叫来军医给他治疗，维奥先行汇报了神谕之事。
    “圣皇完全是在利用我们！”一位长老旁听了事情经过，拍案而起，“即便为了整个大陆的安定，他也不该隐瞒实情！”
    “的确，圣皇的做法太过独断专行。”另一位长老说，“他一边与我们订立盟约，利用精灵族雪地行军的优势开辟道路，一边按照神谕的指示，蒙骗自己的弟弟前往图朗。这做法，于他而言是双管齐下，于我们……实在是令人心寒。”
    “岂止！”头一位长老愤怒道，“如果神谕是真的，那他早就做好了献祭血亲的准备，如此冷血薄情，心机算尽，这和白笙没什么两样！”
    坐在角落里的瑞迦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颤了一下，泪眼汪汪。
    这一路，他都在支持路德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背后的动机和谋划。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路徳维的帮凶，把一个舍命待他的人推进了火坑，罪不可赦。
    他点开聊天界面，给陆希发送消息。
    瑞迦：哥，对不起……我应该阻止你去图朗的。
    系统提示：很遗憾，您的消息未能被对方接收。
    瑞迦：哥，求你了，千万别有事……
    系统提示：很遗憾，您的消息未能被对方接收。
    瑞迦抹了把眼泪，忍着手指冻伤的刺痛，不停在道具栏内翻找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事已至此，争论这些也没用。”维奥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监察官，叹息道，“那两名逃出图朗的魔族护卫，给先头部队提供了情报，这对我们的行动非常重要。”
    “是啊，幸好有人逃出来了。”一位长老附和，“否则先头部队一旦进入冰霜谷，就会碰到白笙的驻军，生死难料！”
    维奥道：“殿下，您的计划是什么？”
    年轻的部落首领一直站在军事地图前，一言不发。
    长老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沉甸甸的视线落在他肩头，像是万千江河汇于一处，他们亟需一条正确的河道，将承载部落未来的船只送向安稳之处。
    片刻后，白恩道：“按之前的计划，层层推进，只要魔族能调来粮草，我们可以在七天内攻到图朗脚下。”
    一个沉稳又保守的决定。
    维奥有些惊讶。
    他以为白恩会选择更加激进的方案。因为领主落入虎口，而他们了解这只老虎，没人能确保七天内领主还能幸存。
    其他长老都对这个决定表示认可，尽管路徳维的做法不近人情，但是在目前的情势下，没有比联合魔军更加稳妥的方案了。
    “不行！”瑞迦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目光焦灼，像是想说什么，扫视一圈之后又无法开口。
    维奥缓缓起身，朝首领行礼：“看来殿下有事要与监察官详谈，我们就先退下了。”他朝其他长老招了招手，军医也跟着收拾药箱，和长老们一起离开帐篷。
    瑞迦面部的冻伤又红又肿，说话十分艰难：“殿下，对不起……您有办法，救领主，对吗？”
    这是他第一次与白恩正面交谈。
    他心里料定，白恩是在乎陆希的，否则一贯沉稳的部落首领不会突然起兵，把之前与圣皇约定好的计划提前整整一周。
    “请您，相信我。”瑞迦忍着伤处的灼痛，急切道，“领主大人，有危险，要尽快……”
    白恩忽然从沉寂中开口：“你和他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瑞迦一激灵，屏住了呼吸。
    他没想到白恩一开口就掀人老底，他差点被系统的警报声吓死。
    “但他遇见的是我。”白恩神情不稳，眼中似有一座正在崩塌的冰山，“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他好像一直在努力改变什么，却又无法向我求助。”
    他走到瑞迦面前，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稳住呼吸：“我快疯了，我必须要确认他的安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瑞迦：“……”
    他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一贯矜傲的部落首领向旁人求助。
    就在这时，瑞迦的系统发出提示：“亲爱的宿主，已检测到您的好友【陆希】失去自主意识，无法连接系统功能，是否浏览该好友正在进行的主线任务？”
    只是失去自主意识，不是死亡！
    瑞迦激动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他立刻选择“是”，面前弹出任务详情：主线任务三【神明赋权】等级sss完成度30%请您在暴雪季结束之前，完成无色神的委托——找到遗失的神翎，帮助神明的继承者重掌神权。
    系统继续提示：“为保证宿主的任务时间，系统将开启任务承接功能，您可以选择承接该主线任务，直至原宿主恢复自主意识。”

 第151章

    瑞迦从来没见过等级为“sss”的任务，他一旦承接任务而无法完成，意味着他会代替陆希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
    瑞迦深吸一口气，盯着好友列表里唯一的名字。那熟悉的名字后面，躺着“暂无自主意识”的标注，像是在等待有人能将他唤醒。
    瑞迦抬起手，点击了“承接任务”的按钮。
    顷刻间，陆希收集到的关键线索和事件详情都出现在瑞迦的任务栏里。瑞迦紧张得双手颤抖，飞快阅读这些信息。
    渐渐地，他震惊地睁大眼睛：“我想……我知道，魔鬼的来历了。”
    冰霜谷，黑暗神庙。
    黑发青年再一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他睁开眼睛，看到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灰色立柱，还有墙壁上依次排开的人形浮雕，冰冷的房间像一座空荡荡的墓穴。
    耳畔有风声，雪花从窗外飘进来，寒意穿堂而过，青年却毫无知觉似的坐起身，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纱衣，神情呆滞。
    “路西尔，你醒了。”
    一名金发少年绕过石床，走到他身边：“你睡觉的样子真可爱，其实就这么睡下去，我也会很高兴呢。”
    路西尔动了动手指，动作极为缓慢。
    “缓一缓就好了，就像刚捏的泥塑，需要自然风干。”
    少年半跪在床边，撑着下巴仰望他：“你的脸真好看，你能先开口叫我一声吗？叫我的名字，麦乐。”
    路西尔听话地张开嘴，轻声道：“麦……乐……”
    “还得多练练，你以前叫得可好听了。”麦乐微笑道，“我花了三天时间替你打扫记忆，一些不该出现的垃圾，都被我清理出去了。”
    他牵住路西尔的手，喃喃道：“但是很奇怪，你的一部分记忆我无法进入，像是被什么东西保护起来了？”
    他歪过头，用脸颊贴住那片冰凉的手背，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戾：“你要向我保证，你会乖乖听话。否则，我会弄坏你的。”
    路西尔看见少年的眼神，迟钝的脑袋里似乎出现一些被设定好的画面。他缓缓俯首，捞起麦乐纤细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
    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宠物。
    麦乐开心地笑起来，起身扑进他怀里：“我的路西尔，我想死你了！”
    路西尔迟缓地眨了下眼，虚空中忽然出现一个诡异的圆环，旋转片刻，又消失了。
    似乎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神庙举行了一场晚宴。
    路西尔坐在麦乐身边，听他逐一介绍到场的客人。
    这些客人长得很奇怪。路西尔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半人半鹰的少女，她看人的目光和他一样呆滞。两个人照面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少女忽然张大嘴巴，一口吞掉了面前和她脑袋一样大的烤肉，包括盘子。
    于是麦乐训斥道：“斯文一点，阿德拉。”
    少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咀嚼盘子的声音减小了一点。
    还有一位客人，坐在路西尔对面，也就是长餐桌的末端。
    它是一个黑乎乎的球形怪物，没有眼睛，吃饭时会把昆虫般的节肢放在桌子边缘来回敲打，看起来十分暴躁。
    麦乐笑眯眯地小声说：“你最好，不要告诉它你是谁。”
    路西尔没有问原因，点了点头。
    这里的事似乎轮不着他插嘴。他不用去理解什么，只需要遵照既定的行动方式，跟在麦乐身边，答应他的所有要求。
    半人半鹰的阿德拉也是这样。在神庙度过了一整天以后，路西尔认为，自己应当是阿德拉的同类。
    但这种想法在入夜以后发生了变化。
    大约是午夜，麦乐有事离开了神庙，命令阿德拉看管他。
    路西尔坐在他醒来的那张石床上，再一次和少女面面相觑，彼此瞪视。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在流动，是沙沙声，路西尔缓缓转动脖子，从上到下望了一圈，没能找到声音的源头。
    片刻后，沙沙声变得很大，他感到头晕，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诡异的圆环。
    他伸出手，想抓住圆环，但紧接着，圆环下方显示出一行字：连接失败，请先恢复自主意识。
    他问阿德拉：“什么是自主意识？”
    阿德拉歪过头，打了个饱嗝。
    他有些不安，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薄刃般矗立在神庙两侧的冰壁，下一秒，他听见有人在庭院里交谈。
    “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这才多久，就攻下了三座山崖！”
    “怕什么？两天后就要举行仪式了，他们盯着图朗，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可是路西尔呢？圣主任由他留在这里，就不怕引来敌人吗？”
    “那是麦乐大人的意思，圣主也不能违背。”
    “而且我听说，路西尔也是祭品之一，那个开启神树的法阵……”
    路西尔正专心致志地听墙角，阿德拉走过来，一甩翅膀，关上了窗户。
    看样子，不让他打探这里的消息，也是麦乐的意思。
    路西尔回到石床上，躺下，就像清晨醒来时那样，目光空洞地望着穹顶。
    没多久，一种漫无边际的空虚感将他包裹了。这感觉有点像晚宴时的餐桌，明明摆满了美味佳肴，可是宴会结束之后，他却一样菜色也想不起来。
    房间阴暗冰冷，像一座墓穴。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一件死物。麦乐不在身边，他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第152章

    就在他恪尽职守扮演一件被主人暂时搁置的玩具时，他的身体忽然被一阵奇异的粉色光芒包裹。光圈不断扩大，瞬间浸透了房间里所有物体。
    路西尔立即起身，看见阿德拉保持清理羽毛的姿势，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那光芒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粉色果冻，笼罩着凝固成雕像的阿德拉。
    紧随其后，门开了，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快步走进来，其中一个说道：“动作快点，我们只有五分钟！”
    路西尔下意识翻身，躲在了石床侧面。
    “他醒着？！”那声音的主人看见他，十分震惊，“既然醒着，怎么会没意识？”
    另一个更为高大的黑袍人停在床边，抬手撩下了斗篷的帽子。一瞬间，银色发丝如同月光倾泻而下，雪白的耳羽向下低垂，看起来孤独又乖巧。
    “领主大人，是我。”那人说。
    他的声音平静又克制，但仍能听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路西尔静静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奇形怪状的阿德拉。
    较矮的那个人也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灰紫色长发。他看到目光空洞的领主，又看到领主头顶正在加载的圆环，顿时惊恐万分：“完了，他不会失忆了吧？！”
    第72章 魔鬼的玩物
    在路西尔的记忆中，他从未遭遇过眼下的情形——两个陌生人在深夜闯进神庙，出现在他面前，举止古怪，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麦乐没有告诉他，要怎样应对这种情况。
    所以他只是躲在床边，探头看着他们，蓬松的头发和圆圆的脑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刚出土的蘑菇。
    稍矮的男人说：“你看他的眼神，好懵懂。”
    银发男人再次低声道：“领主大人，你还好吗？”
    路西尔想了一下，自己此刻并没有感到不舒服，于是点了点头。
    银发男人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路西尔摇头。
    矮个子男人拍脑门：“好消息是人没傻，坏消息是确诊失忆了。”
    “先带走再说。”银发男人绕过石床，朝路西尔伸出手。
    想起麦乐下达的“不能离开”的命令，路西尔立刻转身逃跑，围着石床顺时针转了半圈，躲到石床的另一侧。
    这个位置离矮个子男人很近，路西尔意识到这一点时，又逆时针跑了几步，躲在床头的立柱后面。
    “……”矮个子男人说，“收回前言，人可能不太聪明了。”
    银发男人微微蹙眉：“领主大人，我是白恩。”他谨慎地摊开手，宽大的掌心里钻出一棵银白色小草。
    小草抖动着叶片，缓缓变换形状，从幼苗变成一棵袖珍的树，它的枝叶间伸出纤细的藤蔓，轻盈旋转，像一只披着雪花的水母。
    “好漂亮……”路西尔被这株奇异的植物吸引，眼睛闪闪发亮。
    当他再度回神时，名叫白恩的男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雪花从他眼前飘过，越聚越多，矮个子男人也跑了过来，连声催促：“趁现在，快走快走！”
    白恩道：“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太过温柔，路西尔竟由着他牵住了手。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路西尔才发现，这人的眉眼很漂亮，像冰川下流动的蓝色湖泊，表面浮着清透的微光，内部深不见底，却又柔情四溢。
    但没等他细看，雪花忽然变色，一股浓郁的黑雾从他体内窜出，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撞在白恩的肩膀上！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闷响。
    白恩被撞飞在墙壁上，那层包裹房间的“粉色果冻”出现数道裂纹。
    矮个子喊道：“不行，没时间了！”他扑到白恩身边，“道具要失效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路西尔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面露迷惑。
    白恩咬牙爬起来，一挥手，密集的雪花再次扑向领主。但这一次，黑雾来得更快了，雪花还未靠近领主身边，就被黑雾冲散，化作漆黑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面。
    粉色光芒迅速消退，阿德拉的羽毛颤了一下。
    “等我。”白恩抬手遮住嘴角的血沫，定睛看着领主。
    下一秒，雪花卷走了两人的身影，光芒消失的瞬间，房间内的一切恢复如常，阿德拉抬起头，盯着站在柱子旁的黑发青年。
    窗户被寒风吹开了，吱呀呀地晃，阴暗冰冷的房间里盘旋着零星雪花，路西尔茫然地看向窗外，目光下意识追寻那两人消失的方向。
    阿德拉飞快飘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少女的半张脸很麻木，老鹰的眼神倒是锐利，上上下下打量路西尔，像是想不通前一刻还躺在床上的人，怎么会突然移动到柱子后面。
    只有路西尔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尖残留着奇妙的触感，像是沉睡在墓穴里的死物突然被注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而这气息如此熟悉，仿佛原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感觉，是那个名叫白恩的人带来的。
    他回视阿德拉，沉默地与她对视数秒之后，转身回到了床上。
    第二天仍然没有见到麦乐的影子。路西尔呆坐在房间里，没有人给他送水和食物，他感到饥肠辘辘，有些后悔昨天在晚宴上没有多吃点。
    阿德拉卧在灰色的地板上睡觉，宽大的身体像一座帐篷。黄昏的光线经过冰雪反射，在屋内投映出琥珀般的色泽，路西尔在这片琥珀里踱步，最后走到阿德拉身边，问她：“有吃的吗？”

 第153章

    阿德拉不耐烦地抬起翅膀，捂住了脑袋。
    看样子是不打算管他了。
    路西尔犹豫片刻，回忆着昨天的路线，前往大殿寻找食物。
    大殿的餐桌上只有酒坛和空盘子，昨晚的客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下呼呼大睡，打翻的葡萄酒在地上变成了灰褐色的污渍。
    大殿中央有一个圆形祭台，要经过十三级台阶才能上去，台阶下方有一盘已经干掉的烤饼，看起来是昨天剩下的。
    路西尔走过去，捡起了饼子。
    “那个还能吃吗？”头顶忽然传来浑厚低哑的嗓音，一根黑色触手顺着台阶爬到路西尔身上，卷走了干巴巴的烤饼。
    路西尔僵硬地抬起头，看见一位客人坐在祭台边缘，它圆滚滚的身体覆盖着黑色羽毛，身下耷拉着三对长满倒刺的节肢，密集的触手垂在身体两侧，看起来像一对黏糊糊的翅膀。
    路西尔在昨晚的宴会上见过它，来自深渊的赫尔墨。
    麦乐提醒过，这家伙有点危险。路西尔不打算跟它说话，兀自捡起另一块饼子。
    “看来你的主人没有好好照顾你啊？”赫尔墨再次伸出触手，一个布兜顺着祭台边缘滑下来，“吃这个，我自己种的。”
    是一兜红色的浆果。
    出于礼貌，路西尔接下了，但是没有吃。
    赫尔墨说：“十年了，我在这里等了整整十年，等你的主人兑现诺言。”
    它用触手抚摸着祭台，像是铺开了一片黑色藤蔓：“终于，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的神明，就要回来了……”
    听到这话，一位醉醺醺的客人从桌子底下爬起来，哈哈笑道：“我们赫尔墨大人，好痴情呐！我们只求永生，您却只求归属，多么伟大的魔鬼啊！”
    赫尔墨像是听惯了这种话，轻哂一声，懒得回应。
    那位客人又将视线转向黑发青年：“哟，这位小美人叫什么？麦乐大人不肯透露你的姓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途吗？”
    路西尔后退了一步，贴在祭台的石壁上。
    赫尔墨听到动静，用触手把他拎起来，放在了自己身边，同时对那位不着调的客人施威：“滚远点，小心麦乐回来，撕烂你的嘴。”
    客人打了个酒嗝，晕头转向地摆手：“他忙得顾不上这里呢！赫尔墨大人，您没听说吗？启动法阵的祭品出了点问题，囚车被劫了，麦乐大人要亲自料理那群捣蛋鬼呢！”
    赫尔墨瞬间立起来：“听谁说的？”
    酒鬼道：“昨天夜里您不在，传信官报来的。”
    赫尔墨愤怒地原地打转，节肢敲得石台“咚咚”响。它转了四五圈才停下来，后知后觉地收起节肢，用触手抚摸祭台表面，检查是否弄出了裂痕。
    酒鬼继续喝酒去了，赫尔墨重新坐下来，用触手捂着脸。
    “我是个没用的瞎子……”它颤声道，“他明明说过，会在暴雪季到来时启动法阵，让我的神明回来……”
    路西尔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他看着布兜里的浆果，肚子叫唤了两声。
    赫尔墨抱着一丝希望打探道：“麦乐跟你提过这件事吗？我每天往返于神庙和深渊，就是想知道，他的诺言什么时候能够兑现？”
    路西尔终于被饥饿打败，放了一颗浆果在嘴里，含糊道：“没有。”
    赫尔墨顿了顿：“你的声音有点耳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路西尔嚼着浆果：“嗯，昨晚的宴会上。”
    赫尔墨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没能想起什么。
    它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和麦乐都诞生于黑暗，但他在烁金之土游荡，吞噬了不少魔鬼，力量远胜于我。”
    “十年前，他帮助白笙发动了内陆暴乱，在三山一带找到了无色神的神翎。他说，只要得到神翎，就能让无色神恢复原样。”
    “可是神翎损坏了，需要法阵来修补。”它用触手轻拍石台，无奈道，“启动法阵需要祭品，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我都努力弄来了。”
    路西尔又抓了一把浆果塞进嘴里，腮帮被撑得圆鼓鼓的。
    忽然间，他看到大殿的圆柱后面，火把投下的影子扭曲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躲在那。他停下咀嚼，认真盯着那片影子。
    赫尔墨哀伤道：“我甚至……甚至帮他囚禁了神明的继承者，那个名叫白恩的孩子，他说那个孩子会影响神明复苏。”
    路西尔转头望着它，重复道：“白恩？”
    赫尔墨点了点头：“我虽然瞎了，但是我能感觉到，那孩子的气息和我的神明那么相似……我没办法杀了他，深渊也在阻止我……”
    话音未落，大殿里传出酒杯砸落的声音。
    是餐桌下的另一个酒鬼在昏睡中翻了个身，扔掉了手里的铜杯。赫尔墨恼怒道：“安静点，你们这群没用的杂碎！”
    路西尔微微睁大眼睛，囫囵咽下了嘴里的浆果。
    他刚才，亲眼看到酒杯砸在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上，随后才落向地面。而那团“不存在的东西”，就在圆柱的影子附近。
    也许，那里存在着什么。
    “总而言之，”赫尔墨温和道，“如果你能打听到关于法阵的消息，请及时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聊天结束之后，没等路西尔去研究那团“不存在的东西”，阿德拉气呼呼地飞过来，用翅膀推着他，把他赶回了卧室。

 第154章

    大约一个钟头以后，麦乐回来了。
    麦乐的额头上多了两根盘旋向上的尖角，喘气时有黑雾从嘴里溢出。他看上去心情不好，满头金发都向上飘浮着，阿德拉起身去迎接他时，被他一脚踹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墙角。
    路西尔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神庙附近出现了奸细，去找。”麦乐冷声下令。
    阿德拉低啸一声，扇动翅膀飞了出去。
    麦乐转过身，看着黑发青年：“你知道该怎么讨我开心，路西尔。”
    他走到路西尔面前，递出手。
    路西尔缓缓弯腰，亲吻他的手背。
    麦乐眯起眼睛，轻抚青年柔软的黑发：“我是想用你当饵，引他上钩，没想到这么快。”他收紧五指，揪住了路西尔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白恩来过了，是不是？”
    路西尔被迫跪在他面前，喉结微颤。
    “好极了。”麦乐捏住他的下巴，用拇指轻拭他被浆果汁液染红的嘴唇，“我有没有说过，不能离开房间？”
    麦乐露出阴冷暴戾的目光，放在他颊边的手忽然向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扔在床上。
    路西尔摔落的瞬间，石床四角的兽面纹口中喷出黑雾，如同绳索一般卷住了他的四肢，刹那间，如同锯齿割裂皮肉的触感令他惨叫起来，黑雾所过之处，留下血淋淋的痕迹。
    “叫吧！这是你应得的！”麦乐咧开嘴，笑容阴森扭曲，“从你抛下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尝一尝被千刀万剐的滋味！”
    路西尔不停扭动挣扎，可无论怎样也无法摆脱黑雾的纠缠。他的血顺着石床的纹路向下淌，呼喊声变得越来越微弱。
    终于，在他丧失意识的前一秒，黑雾消失了，鲜血和伤口也都不见了踪影，唯有痛感烙在血肉之中，一下下撕扯着神经。
    “知道错了吗？”麦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路西尔颤抖着喘气，被疼痛刺激出的眼泪打湿了鬓角，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麦乐的笑容忽然又温柔起来。他坐在床边，轻轻拨开路西尔脸上的发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下一次再犯错，等着你的可就不是幻象了。”
    “你要知道，那个名叫白恩的人，是个非常、非常可恶的强盗。是他从我身边夺走了你，导致现在的一切。”
    他像一位宽容的长辈，轻拍路西尔的脑袋，另一只手拿出了一柄漆黑的匕首，放在那双盈满泪水的黑色眼眸前。
    “拿好你的武器，路西尔。”他俯身凑近青年的耳朵，低低地笑了一声，“再见到他，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73章 逃出神庙
    路西尔被疼痛折磨了一整晚，幻象造成的心理创伤直到天光微亮时才逐渐减轻，他累得昏睡过去，但没过多久又被叫醒了。
    “请您起床更衣。”
    两只奇怪的黑色木偶站在床边，冷冰冰地看着他。它们举着托盘，其中一个放着衣物，另一个放着金属饰品。
    神庙的主人不在，门窗敞着，寒风在屋子里盘旋。
    路西尔缓缓起身，看见那把黑色匕首依旧横在床头，刀柄像一截漆黑的骨头，表面覆着细碎沙砾似的质感。
    他抬起手，用指尖碰了一下匕首。
    忽然间，诡异的圆环又出现了，并且费力地旋转半天，变成一行小字：宿主状态异常，无法回收道具。
    路西尔歪过头，盯着那行小字发呆。
    他的肤色比昨天更苍白了，眼瞳也蒙着晦暗的雾气，整个人静止不动时，就像一尊工艺精美的白瓷雕像。
    “请您更衣。”一只木偶催促道。
    “这是麦乐大人的命令。”另一只木偶补充。
    听见“麦乐”两个字，那种抽筋剥皮的痛感就像电流窜过神经，路西尔应激地蜷起身体，盯着那些衣物一动不动。
    木偶不再催促，转而放下托盘，伸手去扯青年身上的纱衣。
    路西尔朝石床内侧缩了一下，被木偶抓住脚踝，强行拖到床边。另一只木偶按住他的头，粗暴地撕烂了他身上的薄纱。
    青年的脸被迫贴在冰冷的石床上，整个身体伏在床边，像一只任人摆弄的玩具，手臂向后折，破损的纱衣滑落到腰间。
    木偶给他套上了新准备的衣物，里层是灰色长衫，外层是点缀着淡金色鳞片的黑袍，铺在床边的衣摆如同鱼尾，在晨晖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鳞光。
    “剩下的我来吧。”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麦乐笑吟吟地走过来，拿起托盘里的金属饰品。
    木偶向两侧退开，麦乐轻抚路西尔的侧脸：“瞧你这副样子，可怜兮兮的。”
    路西尔垂下眼睫，不敢动弹。
    麦乐拎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在床边，将金叶编织的发冠放在他头顶，又将一条雕刻着太阳花纹的项链系在他颈间。
    “真漂亮，我的路西尔。”麦乐直起身，手掌贴着他的下颌滑动，最后捏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青年瘦削苍白旳面颊有一种脆弱易折的美感。麦乐眯眼打量他一阵，坐下来，在他手腕上扣了一只金色臂环。
    麦乐抚摸臂环上的纹路，轻笑道：“你是太阳神送给我的礼物，路西尔，我曾经那么喜欢你，甘愿为你留在柯萨德，为你掌权聚财。”
    “但是，你让我很失望。”他慢慢收紧臂环，虎口不断用力，直到臂环顶端的菱形铆钉陷进青年的皮肉，苍白的皮肤下渗出殷红的血迹。

 第155章

    路西尔绞紧眉头，面色痛苦又无助。他不敢违背自己的主人，只能把呜咽声压在喉咙里，变成颤抖的喘息。
    麦乐却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让那家伙玷污你的时候，也是这么喘的吗？”
    路西尔茫然无措，麦乐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床上，两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我以前喜欢看你笑，路西尔，你用残忍的手段折磨那些仆役时，笑得多灿烂，多么令人心动。”
    麦乐扬起下巴，十指快速收紧：“但现在，我喜欢看你痛苦。如果时间充裕，我会把所有酷刑都让你尝试一遍。”
    一开始的十几秒，青年还能屏息忍耐，但到后面，求生的本能让他手脚并用挣扎起来，而魔鬼的力量大得可怕，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年纹丝不动，他痛苦地拍打石床，金属臂环磕碰出凌乱尖锐的响声。
    麦乐看到他移动手臂，吃力地攥住了床头的匕首。
    但是几秒之后，那只手又松开了。他被设定的使命让他无法做出任何悖逆主人的举动，即便此刻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麦乐终于从中找到一丝快慰，冷笑一声，松开了床上的人。
    路西尔在静止片刻后，抽搐着咳嗽起来。空气像刀子一样刺入肺部，但他急需氧气，他只能一边忍受钻心的痛苦，一边从中汲取恢复生命的能量。
    “今天就玩到这里。”麦乐漫不经心地跳下床，吩咐木偶，“把他收拾好，原地待命。”
    木偶闻言，不等床上的人恢复清醒，就把他拽下床，强行按在石柱上。随后，两双笨拙的木头手开始给他整理衣襟，系腰带，打理他头上和身上的金属饰品。
    麦乐先离开了。木偶完工以后，对青年放话：“站好了，别弄乱衣饰。”
    路西尔背靠石柱，脑袋低垂，闭着眼睛缓缓喘气。
    他又累又饿，经过刚才一番折磨，整个人都处在昏迷边缘。
    忽然，一只手掰开他的唇瓣，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甜丝丝的东西。
    路西尔睁开眼睛，看到两只木偶守在房间门口，而自己身边除了一根孤零零的石柱，没有任何东西。
    他慢吞吞地卷了一下舌头，发现嘴里是一块扁圆形的硬糖，被唾液化开后，唇齿间充盈着蜂蜜的香甜。
    不过没多久，糖片完全融化了，甜蜜的味道被他咽进肚子里。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缓缓转动脑袋，微微张开嘴：“啊——”
    空气：“……”
    “他果然不太聪明了。”一个声音在他左边响起。
    “我只有一颗糖，领主大人。”另一个声音在右边说。
    两个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害怕引起木偶的注意。
    “您如果还想吃糖，就得听话。”左边的声音说，“不要惊慌，不要大喊，不许暴露我们的存在。”
    路西尔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左边继续道：“我是吉尔，那边是提克。我们接到消息，得知您失忆了，圣皇陛下要我们确保您的安全。”
    右边的提克说：“陛下的军队已经攻到图朗脚下了，他以魔族外交官失踪为由，向雪之圣主发动了战争。白恩首领也攻到了深渊附近，如果顺利，今天入夜前就能赶到冰霜谷。”
    “棘手的是，魔鬼麦乐马上要举行一场祭祀仪式，他很可能要借助神翎的力量，释放黑暗，吞噬神明。”
    路西尔茫然道：“我要帮他做什么？”
    “不是帮他，是帮我们！”提克差点没控制住音量。
    吉尔反应极快，抬手制止了同伴，顺着路西尔的思维道：“麦乐现在很生气，他不想看见您，所以，待会儿我们要找机会把您带走。”
    这句话路西尔听懂了，认真点了点头。
    提克顿时有些心酸：“领主大人，请您再忍耐一下，部落的法师正在寻找破解之法，您一定会恢复正常的。”
    路西尔静了静，问道：“现在可以吃糖了吗？”
    提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掰成小块，喂到青年嘴里。
    吉尔掩面道：“怎么办，我觉得领主大人现在只有三岁。”
    提克安慰道：“三岁挺好的，不谙世事，没有烦恼。”
    路西尔完全看不到身边的两个“隐形人”的表情有多么伤感，久违的食物香味让他感到踏实，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提克完成投喂，转头看了看门口的木偶，低声道：“领主大人，时间差不多了，您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路西尔摇了摇头。
    吉尔提醒道：“床头那把刀是您的吧？”
    提克走过去，轻轻拿起匕首，斜插在自己腰侧的武器囊里。
    吉尔道：“按计划行动，我去引开木偶，山谷出口汇合。”
    提克道：“领主大人，抓紧了。”他将一枚变色石塞到领主手里，然后一个蹲起，把领主扛在自己肩上。
    走廊里传出响动，两只木偶警惕地伸直脖子，凑上前查看。
    提克扛着人，冲向窗户，又掏出一枚浮空石，踩着窗台奋力一跃，整个人像炮弹一般飞向神庙外围的高墙。
    空气中充满了自由的味道，提克神清气爽，踏着岩壁一路飞奔。
    路西尔看着巍峨的神庙逐渐离自己远去，忽然感到一阵惊恐。他抓住提克的衣领，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放开我……我不能离开……”

 第156章

    提克急忙抱紧他：“您别乱动，马上就安全了！”
    空中忽然传出老鹰的尖啸，提克扭头一看，半人半鹰的怪物疾速俯冲下来，一爪子拍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提克飞快旋身，与巨爪擦肩而过之后落在了另一块岩石上。怪物拍击的位置顷刻崩裂，冰石飞溅，发出不小的轰隆声。
    “靠，它怎么追来的？”提克把肩上的人翻转半圈，夹在臂弯里，“领主大人受累，我要提速了！”
    提克被巨鹰逼到狭窄的山道，依靠浮空石摆脱重力，以防陷进不知深浅的雪窝，同时沿着侧壁疾驰，靴底几乎在冰面上踩出裂纹。
    眼看山谷的出口就在前方，阿德拉张开翅膀，从两人上方掠过，坚硬的羽毛划过冰壁，引发大片冰石滚落。
    提克狼狈地左闪右躲，速度被迫减慢，等他逃出“石头雨”，阿德拉巨大的身影已经堵在了山道前方。
    他身后传来吉尔的吼声：“快跑！后面有追兵！”
    提克怒斥：“你倒是看看前面啊！”
    吉尔拔出弓弩，一连射掉了好几只从后面追来的黑色木偶，扭头一看，阿德拉的人形部分面无表情地朝他们张开了五指。
    “小心迷魂术！”吉尔一把按住自己的同伴，一头扎进积雪。
    无形的魔力波纹从山道之间奔腾而过，迎面击中了那群木偶。吉尔把脑袋从积雪中拔出来时，只见木偶们手舞足蹈地抱在一起，做着各种不可描述的动作。
    吉尔：“……”
    提克：“……”
    路西尔刚抬起头，就被提克捂住了眼睛：“您才三岁，不要看。”
    阿德拉咆哮一声，振翅冲过来。
    就在这时，地面的积雪轰然暴起，一根粗壮的银色树藤勒住阿德拉的鸟爪和翅膀，将它重重抡向冰壁。
    吉尔大喜：“救兵来了！”
    提克迅速解除隐身，取回领主手里的变色石：“白恩首领，我们在这！”
    飞旋的雪花凝出一个人形轮廓，银发青年自雪幕中走出，与此同时，阿德拉在冰壁上砸出巨坑，整个山体隆隆作响。
    白到刺目的雪光给那人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路西尔跪坐在雪坑里，金叶发冠上的积雪落进衣领，脖子里传来丝丝凉意。
    是那晚企图把他带走的男人。
    路西尔戒备地望着他，一只手握住了提克腰侧的匕首，却见那人转过头，染着冰霜的眉眼间尽是温柔。
    “我来了，领主大人。”
    第74章 霜雪分魂
    银色树藤如同蛛网附着在冰壁上，紧紧束缚着巨鹰阿德拉。但下一秒，路西尔体内的黑暗物质对霜雪之力产生反应，黑雾破壳而出，沙暴一般刮向白恩。
    “小心！”吉尔高呼一声。
    白恩立刻避开，阿德拉趁机扭动挣脱，跛着半边翅膀飞上高空。
    巨鹰逃跑了，木偶追兵依旧在雪地里“打滚互殴”。
    提克擦了把汗，紧张地站起身：“情况不太妙，那些怪物能感应到领主的位置，隐身术和变色石都不起作用。”
    随着士兵的动作，尚未从武器囊中拔出的匕首从路西尔掌心滑走。路西尔愣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抓那柄匕首。
    ——麦乐给他这把武器，是为了对付白恩，而此刻，白恩就在他面前。
    提克转了个身，对吉尔说：“我们不能回军营，否则会把怪物引过去。”
    匕首随之旋转，从路西尔眼前溜走了。
    吉尔道：“那该怎么办？”
    路西尔盯着那柄匕首，第三次伸出手。提克却在这时转了回来，和吉尔一同看向精灵族青年：“白恩首领，您说呢？”
    “……”路西尔的手僵在半空。
    白恩切断了霜雪之力，走到黑发青年面前：“我带他走，我的人已经驻扎在深渊附近了，无所谓多几只怪物。”
    他顺手从提克的武器囊中抽出匕首，递到领主手里，略带宠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被逗猫棒耍得团团转的小黑猫。
    路西尔接住匕首，终于高兴起来。但随后，他意识到面前这人是麦乐的仇家，自己不能被他骗了。
    提克道：“那我们跟着您，陛下命我们保护领主。”
    白恩未置可否，转身半蹲下来：“这里雪深，领主大人，到我背上来。”
    路西尔看了看手里的利刃，又看向毫无防备的银发青年。他攥紧匕首，刚准备做点什么，提克从后面架住了他的双臂，把他拎到白恩背上。
    提克道：“领主大人饿坏了，没什么力气。”
    路西尔：“……”
    白恩托住领主的大腿，将人往上送了一下：“抱紧我。”
    路西尔的胳膊搭在白恩肩上，匕首垂在他胸前，晃来晃去。提克见状，善解人意地接过匕首：“还是给我吧，这玩意儿连刀鞘都没有，挺危险的。”
    匕首重新回到提克的武器囊里，路西尔睁大眼睛，感受到料峭的寒风啪啪打在脸上。
    白恩道：“别担心，不会弄丢。”
    路西尔紧张地绷了一下后背，低声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白恩道：“我的军营。”
    路西尔回头看了一眼山谷尽头的庞大黑影，神庙如同黑色牢笼，高耸的石柱在风雪中依稀可辨轮廓。
    他此刻违反命令离开了神庙，麦乐一定会非常生气。这么想着，那些被惩罚的痛苦记忆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第157章

    可是面前这三人看起来很厉害，逃跑也不太可能。他把目光转向白恩，思索着应该要做些什么，将功补过。
    很快，一行人离开冰霜谷，在茫茫风雪中穿行。
    路西尔伏在白恩宽阔的脊背上，努力伸长双臂，勒住白恩的脖子。他越勒越紧，到最后整个身体都用力到有些发颤，白恩却没有半点反应。
    不行，这人的体格太过高大，骨头也硬，凸起的喉结硌得他手腕疼。
    路西尔被迫放弃了“绞杀”计划，沮丧地趴下来，额头抵着白恩的肩膀。
    白恩提醒道：“别睡，会着凉的。”
    路西尔感觉不到寒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白恩道：“很抱歉那晚没能把你带走。那时，我的军队还在图朗北部，我不能惊动神庙的守卫，否则会暴露突袭计划。”
    路西尔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有些不自在，将脸转向外侧。
    白恩侧过脸，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后脑勺：“你还好吗？”
    路西尔没有回答。
    “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白恩轻声说，“我去过王宫和深渊，但是一无所获，若不是瑞迦向我保证你还活着，我可能真的会发疯……”
    白恩没有说的是，为了稳住军心，他在白天率兵南征，晚上四处寻人，五天来不眠不休，精力和体力几乎透支到极限。
    好在，人终于找到了。
    白恩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领主大人，请别再丢下我了。”
    路西尔闭着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两只胳膊软绵绵地搭在白恩肩头。
    提克跟在一旁，低声提醒：“首领您还是小心一些，不要给领主大人可趁之机，他现在完全没有判断力。”
    “没关系。”白恩平静道，“他还是他。”
    他们走进一片石林，通过事先布置的法阵快速传送到深渊附近。
    借由魔族军队的掩护，部落军抵达深渊的时间比预定提前两日，白恩也得以寻到空隙，前往冰霜谷接应提克他们。
    等几人回到军营，圣皇派来的法师已经在营帐内等候了。
    是圣庭总教，伊尔汶。或许应该称他为伊森。
    白恩看到他时，有一瞬诧异。
    这位前任圣庭总教、现任柯萨德领主的管家，一向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到近乎冷漠麻木的程度，没想到会为了领主屡次打破自己的原则。
    伊森见到熟睡的黑发青年，先是皱了一下眉，探了探青年的额头，然后示意白恩把人放到床上，其他人去外面等着。
    领主睡得很沉，被伊森来回摆弄时全无知觉。伊森检查了他的眼耳口鼻，又将魔力注入他的手臂，对他的身体进行查探。
    大约一刻钟以后，伊森缓缓松开领主的手，凝眉坐在床边。
    白恩问：“怎么样？”
    “很棘手。”伊森直言，“自我意识完全被黑暗压制了，体温在下降，心跳频率在减慢，所有生命特征都在消失。”
    这是沦为傀儡的迹象。
    白恩虽然已经猜到一二，但亲耳听到这些话，心脏还是剧烈抽痛了一下。
    伊森道：“如果瑞迦大人的情报属实，我们要对付的，是太阳神的黑暗面所化身的魔鬼，这远比‘吞噬者’更棘手。”
    白恩咬紧牙关，看着床上的人。他已经见识过领主体内的黑暗能量，就连霜雪之力也会在瞬间被驱散，毫无招架的余地。
    “怎么做才能救他？”白恩的声音有些颤抖。
    伊森凝眉道：“要阻止情况恶化，只有一个方法。”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峡谷，霜雪神树盘踞在深渊南部，干枯的树根虬结在焦石之上，树皮因为扭曲而开裂，从中流淌出暗银色的液体，如同饱经风霜的混浊泪滴。
    白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眸光微微闪烁。
    伊森道：“据我所知，神树内部有一座‘无色迷宫’，在那里，所有黑暗之物都会显形，只要能战胜它，就能摆脱黑暗的禁锢，活着走出迷宫。”
    白恩问：“你知道进入迷宫的方法吗？”
    伊森点头：“我知道开启迷宫的咒语，也曾帮助一个人进去过。”
    “但是，我要提醒您，”伊森沉声道，“深渊对面驻扎着至少十万敌军，您一旦进入迷宫，生死难料，您的子民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困境。”
    “我知道该怎么做。”
    白恩在听到这番话之前，就已做出决定。
    自从部落得到领主的庇护，他就一直在做唯利是图的选择题。为了部落的利益，他一次又一次欺骗，算计。而得知真相的领主，却只是牵着他的手，温柔地哄他，生怕伤了他的心。
    这么久以来，他从没为领主做过什么。
    “霜雪之力可以切分灵魂，凝聚肉身。”白恩道，“我不会让长老失望，也绝不会让领主大人就此丧命。”
    伊森一惊：“切分灵魂？您确定要这么做？”
    “对，我必须这么做。”
    白恩面色冷峻，没有丝毫犹豫：“还请你用隔音法阵协助我，施术之后，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
    他叫来护卫看守领主，自己则与伊森来到军营后方的临时仓库，确保距离够远，不会触发领主的防御反应。
    伊森作为魔法学会的资深学者，对罕见的高阶魔法抱有极大的好奇心。饶是如此，他也宁愿自己永远没见过这种残忍的法术。

 第158章

    霜雪之力传承自无色神，而无色神作为创世神明，拥有许多与灵魂相关的异能。霜雪分魂是其中之一。
    施术者需要具备极为强大的忍耐力，先将灵魂引出身体，再用法力将其一分为二，重塑肉身。而灵魂割裂的痛苦往往比肉身强烈百倍，这种痛楚会烙在魂体上，永远延续下去。
    伊森在启动隔音法阵之后，没过多久，便默默转过身，撤到了法阵之外。
    他无法再承受法术带来的冲击，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
    他忽然想起曾经的一个夜晚，领主一脸委屈地坐在他面前，问他：“你看人挺准的，是不是？”
    他知道自家的傻瓜领主在感情里一味付出，迟早要吃亏，于是不冷不热地说：“白恩挺适合您的，您喜欢就行。”
    他还说，领主就像那条柯萨河，什么人都能进去冲个澡。
    呵，如今看来，领主若是那条柯萨河，白恩便是他的河道。是河水的冲刷造就了河道，亦或是河道的承托汇集了奔腾的河水，早已分不清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彼此契合，天造地设。
    霜雪分魂的法术完成时，伊森闻到了一股冷冽的花香味。
    他在《三神史记》里看到过，无色神的血是带有香气的，那味道如同生长在冰雪中的玫瑰，冷淡清雅，但若是流血过多，香味会变得浓郁扑鼻。
    他把视线从窗外枯朽的树影上移回来，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银发青年站在仓库里，他们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左肩被鲜血浸湿，血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伊森吓了一跳：“您怎么受伤了？”
    “是那晚在神庙，距离太近，没躲开。”白恩嗓音沙哑，刚说完就咳嗽起来，嘴角浸出一抹殷红。
    伊森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分魂术复刻魔力，却会削减抗力，您这么做会让伤势成倍加重！”
    “时间不多了。”另一个白恩说，“我去召集军队，你带他们去找神树。”
    伊森目送另一个白恩离开，又看向剩下的这个正在用斗篷包裹自己的白恩，忍不住问：“哪一个是您的主体？”
    “分魂术一损俱损，没有主体与分身之说。”白恩拉上兜帽，遮盖了引人注目的银发。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把霜雪树的本体留在了这一边。他要确保迷宫之行万无一失，若是出现意外，也许可以借助霜雪树的力量，向孕育他的神树请求帮助。
    第75章 无色迷宫
    两人回到营帐时，领主已经醒了。从军营后方赶来的瑞迦顶着满头雪花，关切地抓着领主的手询问情况。
    两名魔族护卫站在一旁，向圣庭总教行礼。
    伊森走上前，颔首道：“监察官大人。”
    瑞迦闻声，焦急地站起来：“领主变得更迟钝了，而且不肯吃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伊森道：“魔鬼麦乐的傀儡术。这种黑暗能量一旦侵入灵魂，只有无色迷宫能让其显形。”
    瑞迦问：“迷宫在哪？”
    “神树之中。”
    回答他的是一个略微沙哑低沉的声线。
    瑞迦这才注意到裹着斗篷的部落首领，他印象中那张明艳俊美的脸，此刻几乎和领主一样苍白。
    不等瑞迦问什么，白恩接着道：“我需要各位协助我。我的力量在领主面前无法自由施展，要从迷宫活着出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帐篷内安静了片刻，瑞迦无语地拍了拍额头。
    “什么叫帮你？”他指着床上的黑发青年，眼眶发红，“这是我过命的铁哥们！别说闯迷宫，就是下油锅我也得去！”
    提克也站出来：“没错，领主大人在图朗舍命掩护我们撤退，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吉尔跟着点头：“我们有责任确保领主大人的安全！”
    小小的营帐内，几位年轻人灼热的视线彼此交汇，不用多言便已达成坚不可摧的盟约。
    伊森看着面前的几位年轻人，缓缓抬手：“别忘了我。作为领主大人的管家，我只想快点解决这一堆破事，回去安心养老。”
    靠坐在床头的黑发青年望着他们，心脏深处有什么剧烈跳动了一下。
    瑞迦道：“还有个问题，我们怎么接近神树？”
    目前，雪之圣主的驻军守在深渊南部，那是通往神树的必经之路。
    白恩道：“我们借助战火的掩护，利用传送阵前往神树。”
    “战火？”提克反应过来，“可您和我们一起走了，谁带兵打仗？”
    话音刚落，军营四面响起集结的号角。
    身披铠甲的部落首领骑着驯鹿，高举象征兵权的长剑，在军队前方呐喊。
    那人气势威严，一呼百应，驯鹿随他发出空灵悠长的啼鸣。提克从窗户看见乌泱泱的军队，震惊道：“居然有人能代替您发号施令？是您的亲信吗？”
    “算是。”白恩没有多言，上前扶住领主，“我们也准备行动。”
    部落军于昨夜发动了一场突袭，占领了深渊北部。休整一夜之后，军队士气高涨，再次向南部发起进攻。
    这场紧锣密鼓的战斗在深渊上方打响。
    半个钟头之内，战火炸毁了三座连接南北雪原的桥梁，率先过桥的骑兵队亮出枪械，在一阵扫射中狠狠震慑了敌军，法师部队趁机筑起冰桥，将更多兵力送往深渊南部。

 第159章

    与此同时，伊森修复了一座早期用于祭拜神树的法阵，一行人成功抵达神树脚下。
    战场就在不远处，树冠之下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法术爆炸声。
    伊森布置好防御法阵，道：“有件事，在诸位进入迷宫之前务必警醒。”
    法阵将炮火声隔绝在外，他的声音异常清晰：“领主大人必须进入迷宫，才有存活的机会。但这局面是魔鬼造成的，我们此刻的行动，未必不是魔鬼计划的一环。”
    深渊的战争已经打响了，冰霜谷的魔鬼却还在蛰伏，谁也不知道它们在等待着什么。
    伊森道：“我们此行，第一任务是诱出领主体内的黑暗之物，第二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它。”
    这番话忽然激活了瑞迦的系统提示。
    瑞迦看着面前浮现的文字，眉头紧锁，随后又看向白恩怀里的黑发青年。
    领主裹着一条深棕色大氅，一动不动地靠在白恩怀里，他的呼吸微不可察，苍白的面庞衬得眉眼如浓墨一般。
    白恩道：“开始吧。”
    伊森点了点头，走向一眼望不到顶的万仞巨树。
    面前的树干灰暗腐朽，千疮百孔，扭曲的纹理之中生出巨大的黑色树瘤。它远远不如从远方眺望时那般雄伟，充满大厦将倾的颓败之感。
    伊森沉了口气，念出咒语。
    树干嗡嗡震颤，树皮中央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银白的汁液从缝隙中滴落，淌入地面盘结的树根之间，形成一汪镜面般的银泉。
    伊森道：“跳进去。”
    白恩没有迟疑，带着领主一跃而入，身体碰到泉水的瞬间，好似被无形之力吸走，化作一缕白光汇入银泉之中。
    瑞迦紧随其后，接着是提克和吉尔。
    伊森吟诵完最后一段咒语，在裂缝闭合的前一秒跳进泉中。
    紧接着，干枯的树皮紧紧咬在一起，微微涌动的泉水快速被树根吸收。忽然，一只浑圆的黑色怪物掉落在树根之间，在泉水消失前的瞬间钻了进去。
    另一边，白恩落入一片霜雪森林中。
    茂密的银白叶片在风中细细摩挲，浅灰色土壤干净松软，树干底部长满了雪白的菇类，如同一把把小伞。
    确认安全后，白恩缓缓放下了护在领主面前的手，仔细看了看领主的眼睛。
    路西尔仰起脸，与他对视。
    依旧是呆滞而空洞的眼神。
    其余四人分散在不远处，瑞迦最先跑过来，问道：“怎么样，邪物出来了吗？”
    白恩摇头：“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最后落地的伊森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迅速回头，却只看见白茫茫的枝叶随风轻晃，没有其他异常。
    “大家小心点。”伊森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走到几人面前，“神树与以往不同，霜雪之力的衰落也许会导致迷宫异变，大家不要走散了。”
    瑞迦问：“要怎么做才能救领主？”
    “迷宫中心有一片湖泊。”伊森朝一个方向走去，抬手示意众人跟上，“黑暗之物会在湖水中显形，到时我提前布阵，借助首领的霜雪之力一举将它歼灭。”
    瑞迦疑惑道：“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伊森道：“听陛下提起过。”
    瑞迦立即来了兴致：“路德维陛下来过这？”
    “二十年前的事了。”伊森道，“当时陛下以国事访问为由，带我来过这。”
    白恩问：“他进迷宫做什么？”
    伊森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我之前不知道，但现在有个猜测。”
    森林里一片宁静祥和，霜雪树本身带有的安神特质在这里发挥到极致，无边无际的银色海洋仿佛铺成了一条归家的小路。
    伊森道：“二十年前，太阳神降下一道神谕，时任圣庭总教转告给了皇长子路德维，因为那时，先圣皇已经失心疯了。”
    “据传，那是一道密令，除了圣庭总教和皇长子，没有人知道神谕的内容。随后，路德维殿下从十二名大主教之中，选择了熟悉精灵族古语的我，带我一同来到神树脚下。”
    “他给了我一卷咒语，要我吟诵。之后，就和今天一样，神树淌下了通往无色迷宫的银色泉水，他独自一人前往迷宫，没有告诉我原因。”
    瑞迦惊讶道：“难道也和魔鬼有关？”
    提克道：“二十年前，我没记错的话，白恩首领今年也是二十岁？”
    瑞迦接收到系统的提示，立刻改口：“近五百年来，衰落的无色神没有选择任何继承者，但就在陛下进入迷宫之后，继承者诞生了。”
    伊森略感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突然进化的猿猴。
    “没错，”伊森道，“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聪明的瑞迦继续说：“路德维陛下在迷宫里做了什么，让无色神恢复了创造继承者的力量？”
    要让衰落的无色神恢复力量，恐怕只有——
    “神翎。”白恩道。
    众人安静下来，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一枚不完整的神翎，让无色神创造了我。”白恩横抱着领主，步伐平稳，“所以，祂在我十岁时下达神谕，要我寻找另一半神翎。”
    神明创造他，是要他寻回神翎。
    但是他没能完成委托。
    提克恍然大悟：“对！我在神庙偷听到怪物的对话，它说，魔鬼麦乐找来的神翎是残缺的，需要修补。”

 第160章

    吉尔一惊：“所以，神翎被一分为二了吗？一半在神树内部，一半在魔鬼手里？”
    瑞迦追着任务进度，用力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提克紧张道：“那魔鬼对领主大人动手脚，是想通过我们，盗走另一半神翎？”
    伊森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阻止它。”
    众人在森林里走了近一个钟头，四周的景物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伊森仍旧在前方带路，白恩和瑞迦走在中间，两名魔族护卫殿后。又过了半个钟头，瑞迦闻到一股奇异的玫瑰花香，他顺着味道扭头看了一眼。
    “你……”他惊恐地盯着白恩的肩膀。
    银发青年披了一条黑色斗篷，左边肩膀被某种液体浸湿了，颜色变得很深，当细雪飘落在那块布料上时，雪花顷刻变成猩红，然后融进那片漆黑之中。
    伊森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道：“我们休息一下。”
    “不用。”白恩面色如常，“继续走。”
    瑞迦有点慌：“不是，大哥，你受这么重的伤，好歹把人交给我们呀。”
    提克立即伸出手：“我来吧，领主大人挺轻的。”
    “嗯，很轻。”白恩道，“我抱着就行。”
    路西尔嗅到那股清冷的花香，微微侧目，盯着白恩的肩膀。
    周围的人似乎都对白恩投来了担忧的目光，路西尔察觉到，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很僵硬，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是，他缓缓抬手，掌心不断靠近那片染成深色的布料。
    他听见白恩轻轻地笑了一声。
    “领主大人。”白恩说，“如果我伤得很重，你会怎么样？”
    路西尔慢慢仰起脸，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下颌。
    “即便不记得我，也还是会担心吗？”一粒雪花落在白恩的唇瓣上，缓缓融化了。
    路西尔听到他说：“我很高兴得到这个答案。”
    第76章 黑暗侵蚀
    神树内部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白恩依靠另一半魂魄感知外界的变化，在他们进入迷宫的第三个钟头，雪银之崖已经迎来日暮。
    战争极度消耗体力，加上霜雪分魂带来的削弱效果，白恩有些撑不住了，两具肉身的疲惫和伤情叠加在一起，令他举步维艰。
    伊森注意到他的情况，果断道：“原地休息一下，提克和吉尔去找些木料生火，我在这里戒备。”
    白恩这次没有拒绝，他找到一处粗树根，缓缓坐下，把领主放在身边，然后接过瑞迦递来的干粮，掰了一点放在领主嘴边。
    路西尔没有动。
    “多少吃一点。”白恩轻轻撑开他的唇瓣，捏着一小块干粮塞进他嘴里。
    精灵族垂落的长发在霜雪树的银光中微微晃动，他的眼睫似雪白的鹅绒，声音低沉悦耳，充满温柔的蛊惑：“你一向很顽强，领主大人，再坚持一下。”
    干粮在舌尖慢慢融化，麦子的香味一点点扩散。
    路西尔眨了一下眼睛，慢慢转头看着给自己喂食的人。
    自从离开冰霜谷，他的身体一直在僵化，行动变得十分缓慢。与之相反的是，他能感到心里有什么在复苏，像是枯枝萌蘖，纤蝶破茧。
    这感觉，是白恩带来的。
    提克堆起木柴，点燃了火堆。
    吉尔在附近寻找可能存在的野果。瑞迦搬了块石头，坐在火堆前，来回翻烤两只冻得红通通的手。
    伊森靠在一棵树下环视四周，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白恩首领，”伊森问，“深渊的战役进展如何？”
    白恩道：“敌军退守冰霜谷，派出了一些异形怪物，不太好对付。”
    “应该是魔鬼的造物。”伊森沉吟片刻，又问，“他们一直被动迎战，没有主动发起反攻吗？”
    “嗯，看样子在拖延时间。”
    一旁的提克挠了挠头：“他们如果有胜算，为什么不直接反攻？比起拖延时间，直接解决掉对手不是更靠谱吗？”
    “你见过图朗街头的傀儡吗？”伊森神情凝重，“他们最初都是活人，在黑暗力量的影响下，渐渐异变，成为一具具空壳。”
    提克想起图朗街头那些外表光鲜内里腐臭的居民，头皮一阵发麻。
    伊森道：“魔鬼想要制造奴仆，自然是活着的人越多越好。”
    “靠！”吉尔刚走回来，用衣摆兜着一大堆红色浆果，听到这话一阵恶寒，“我可不想变成那恶心玩意儿！”
    白恩捂住领主的耳朵，幽幽地看向他。
    提克握拳道：“所以这场仗必须打赢，不能让魔鬼得逞！……等等，你这果子哪来的，看着好眼熟？”
    吉尔指了指：“那边采的，看起来可以食用。”
    提克拿起一枚，仔细看了看，忽然一惊：“我那天潜入神庙，在大殿里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怪物，也拎着一袋这种浆果！”
    白恩想起什么，有些意外：“这是赫尔墨种的，它来过这。”
    瑞迦在任务详情里看到过赫尔墨的名字，胆怯地缩回手：“你是说，魔鬼……吞噬者？”
    众人顿时一凛。
    提克和吉尔迅速往火堆靠拢，双手按在武器上。
    吉尔把果子扔了，浑身汗毛倒立：“拜托，谁家魔鬼把迷宫当菜园子用？”
    伊森想起进入迷宫之时那阵诡异的响动，眉头皱得更深了：“此处不宜久留，首领你身上有伤，把领主交给护卫，我们走。”

 第161章

    白恩还没出声，领主忽然站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惊。
    这是领主在离开冰霜谷以后，幅度最大的动作。只见他挪动两步，站在了白恩身前，然后，缓慢地坐在了白恩的腿上。
    众人：“……”
    路西尔侧过身，靠进银发青年怀里。
    他此刻有一种很清晰的想法。他觉得白恩身上很好闻，怀抱很稳当，神态很温柔，长得也好看——总而言之，这些人里面，他只想靠近白恩。
    耳边又传来那种很轻的笑声。
    路西尔抬起头，单薄的肩膀被对方揽住。
    “领主大人，承蒙厚爱。”白恩的眼睫滑过他的额角。两人的额头相触，体温在这一刻有一种微妙的相似。
    瑞迦捂住胸口，吸了吸鼻子：“这感人的爱情……”
    话音未落，白恩已经将领主抱了起来。
    伊森感到头痛：“不，这是让人失去理智的毒药。”
    提克和吉尔熄灭了火堆，彼此相视一眼，向自己的单身狗队友投去了关爱的目光。
    与此同时，图朗。
    魔族军队的浮空艇包围了王宫，却迟迟没有靠近。
    整座王宫此刻被“食人树”占据了，黑黢黢的藤蔓盘踞在广场和宫墙上，悬挂着铁链的树枝伸出窗户，在风中一边摆动一边发出尖锐的蜂鸣。
    路德维从领主那里提前得到白笙本体变异的消息，没有直接靠近王宫，这让做足了准备的白笙有点失望。
    白笙主动离开自己的巢穴，站在宫殿最顶层的露台上，笑眯眯地望着一艘浮空艇。
    隔着舷窗，路德维看见神色疯狂的雪之圣主披头散发，整个身体在黑雾的包裹下扭动，如同一团即将虚化的幻影。
    “圣皇陛下——”白笙高呼，“下来吧，到我这里来做客！”
    路德维打开了舷窗，凛冽的寒风灌进舱内，他的目光冷酷而平静，声音随着风系魔法送到露台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白笙，你愧对精灵族的先祖。”
    “哈哈哈！先祖？您真会说笑！”白笙捧腹大笑，长发在风中乱舞，“我早就无家可归了，是您给了我一口吃的，让我有机会活下来，见到真正的神明！”
    路德维眉头微蹙，目光沉了几分。
    “作为回报，我会请求主人留您一命，让您亲眼看看新世界的诞生！”
    在对方癫狂的吼声中，路德维转过头，吩咐手下：“叫精灵族的火炮手做准备，瞄准露台。”
    白笙远远看到圣皇下令，冷笑更甚：“陛下！就算您杀了我，也无法阻止黑暗之神降临！我不过是它的附庸罢了！”
    “黑暗之神？挺会给自己贴金。”路德维嘲讽道，“从黑暗里滋生的虫子，也妄想掌控这个世界。”
    白笙闻言，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他身边翻涌的黑雾与树藤相连，变异的藤蔓瞬间膨胀了数倍。“来吧！看您能否在黑暗降临前杀了我？！”他怒吼着，树藤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飞艇。
    军队的防御法阵全力启动，火炮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束，爆炸声在半空响起，如同一场残酷而盛大的烟火。
    无色迷宫之中，吉尔腰间的魔法信筒震动了一下。
    他拧开盖子，取出一封密信：“诸位，圣皇陛下传信过来了。”
    众人停下脚步。白恩把领主放下，轻轻喘了口气。
    路西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见他脸上细密的汗珠，还有颜色近乎透明的唇瓣，俊美的精灵族青年充满了易碎感。
    心底深处再次剧烈跳动了一下，路西尔眼前出现熟悉的圆环，随着他的视线在白恩脸上一起一伏。他伸出手，木讷地抓了一把，手掌拍在白恩的鼻梁上。
    白恩微笑着接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瑞迦问：“信上说了什么？”
    吉尔道：“图朗已被攻占，雪之圣主还在负隅顽抗。据法师观测，王宫内有一种魔力波动，正在向南方扩散。”
    “向南扩散？”提克疑惑道，“魔力扩散通常与传送阵有关，白笙是想逃到南方的神庙去吗？”
    吉尔道：“他要逃跑的话，不会等到现在吧？”
    伊森目光一凝：“不，不是神庙。”
    他道：“我看过你们之前传回的情报，神庙位于冰霜谷中部，若是以神树为中心，它到神树的距离，几乎等于图朗王宫到神树的距离。”
    他从吉尔的背包中掏出纸笔，一边回信一边解释：“我在研究魔鬼的由来时，发现一个进化规律。”
    “魔鬼之间相互吸引，可以引渡和扩散黑暗之力。倘若两个地方同时出现魔鬼，黑暗之力可以向中心迁移，而中心点所在的地域，将会成为黑暗侵蚀的重灾区。”
    提克一惊：“对，我看过您的著作！您把这种现象称为‘黑暗跃迁’，聚集在中心点的魔鬼很可能发生融合，从而诞生更为强大的魔鬼！”
    “这是危险信号，必须告知陛下。”伊森说着，看了眼白恩，“请首领尽快调集部落军，神树附近恐有异变。”
    白恩点了点头，战场之上的部落首领已经有所行动。
    魔鬼的融合……听起来，最终boss就要出现了。
    瑞迦正在浏览系统收集的线索，下一秒，他耳边响起警报，眼前弹出一块猩红的提示框——紧急任务【黑暗侵蚀】等级sss请您保护神翎，避免它落于魔鬼之手！

 第162章

    提示：完成该任务将提升主线任务【神明赋权】的进度。
    瑞迦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情况？神翎在哪？？
    魔鬼在哪？？？
    在振聋发聩的警报声中，霜雪森林刮起了一阵风。
    伊森寄出密信，飞快施展魔法，将在场所有人包围在防御屏障之内。
    他挥手道：“抓紧时间，魔鬼随时可能闯入迷宫，我们要尽快找到湖泊。”
    白恩似乎感应到什么，朝前方望去。
    “哎，我好像听见水声了！”吉尔朝前走了几步，指向密林深处，“是那边传来的！”
    瑞迦激动道：“那我们快——”
    说到一半，他眼前忽然跳出任务倒计时。
    “？？？”
    瑞迦怔了一瞬，不管不顾地大喊：“魔鬼来了！！”
    尽管他根本没看见魔鬼的影子，但系统的提示总不会有错。先喊再说。
    这一喊让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提克拔出腰间的佩剑，却忽然发现插在另一侧的匕首不见了。
    他飞快扭头，目光陡然一凛：“小心！”
    乌骨匕首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擦过白恩的肩膀，切断了一缕银发。
    白恩在喊声中躲过了这一击，身形尚未稳住，刀刃在半空旋出圆弧，随着持刀之人甩臂的动作再次划向他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提克出剑挡住了这一击，同时以防御的姿态抬腿回击。
    持刀之人向后跳开，动作敏捷利落。
    狂风掀起银色浪潮，霜雪树沙沙作响。白恩站定了，与持刀的黑发青年对上视线，细小的雪花从青年眼前飞过，很快被翻涌的黑雾吞噬。
    “……领主大人。”白恩有些艰涩地唤了他一声。
    路西尔面无表情，向前迈步的同时，布满黑色血管的右手悬停于面前，刀背紧贴小臂，眼神冰冷如淬了毒液。
    第77章 暗之翎
    “这是……”伊森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快速展开法阵，金色太阳图腾在地面飞旋，数道咒纹拔地而起，扑向领主。
    然而，没等咒纹触碰到目标，地面骤然窜出的黑色树藤与之迎头相撞，如同跃出水面的巨鳄，一口便将咒纹咬成了光斑碎屑。
    紧接着，树藤狠狠撞击在防御屏障上，拍出一片焦黑的痕迹。
    “黑色树藤！是白笙的本体！”
    提克和吉尔从领主那听过关于地宫巨树的描述，加上前不久收到的密信，几乎可以断定，黑暗之力已经迁移至神树内部。
    路西尔持刀站在屏障外，树藤刻意避开了他，显然是将他认定成了自己人。
    屏障之内的几人却被弄得措手不及。在树藤第二次拍击之下，伊森的防御屏障裂开，太阳图腾也被钻出地面的藤蔓搅得四分五裂。
    瑞迦大叫了一声，奄然是为了躲避面前的藤蔓，惊慌之下绊了一跤。
    “吉尔，保护监察官大人！”提克劈开嘶嘶怪叫的藤蔓，来到白恩身边，“首领，我们想办法把领主引到湖泊！”
    白恩一直在观察领主，发现对方的视线始终跟随自己移动，仿佛已经锁定目标，只待寻到空隙，手起刀落。
    白恩果断道：“好，我做诱饵。”
    他与提克一前一后，避开乱舞的树藤，冲向传出水声的地方。
    路西尔紧追不放，如同一头杀气腾腾的猎豹，匕首随着他飞跃的身影留下阴冷的黑色轨迹。树藤也改变了生长趋势，追着白恩的脚步破土而出。
    吉尔搭上弓箭，钉穿了一根咧开“血盆大口”的树藤，奇怪道：“它们的目标是白恩首领，为什么？”
    瑞迦惊魂甫定，看向紧急任务的面板——保护神翎，避免它落于魔鬼之手。他瞬间睁大眼睛：“神翎！神翎会不会在白恩体内？！”
    伊森被他的猜测震惊了一下，但仔细一想，无色神创造霜雪树之初，确实有可能将神翎融入其中，以便赐予继承者更加强大的力量。若是如此……
    “说通了！”伊森茅塞顿开，语速飞快，“白恩使用霜雪之力，从领主体内引出的黑雾，不是什么防御反应，而是神翎之间相互对抗的结果！”
    “——魔鬼盗走的另一半神翎，就在领主体内！”
    瑞迦听到他的推断，主线任务进度猛增，并且跳出了新事件。
    主线任务【神明赋权】进度50%已合成事件【光与暗：神翎的宿命】
    传说中，天为羽，地为石。神翎作为支撑天幕的神器，飘浮在南极上空，阻隔世界之外的黑暗向内侵袭。直至太阳神盗走神翎，使其一分为二，流落于世。
    二十年前，无色神用残缺的神翎创造出一株霜雪树，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祂的继承者。却不料，魔鬼利用霜雪树制造傀儡，使残缺的神翎再次遭到破坏。
    十年前，魔鬼得到另一半神翎，以活人献祭的方式，将黑暗之力注入神翎，使其为己所用。由此，诞生了象征黑暗的“暗之翎”。
    随后，野心勃勃的魔鬼企图让黑暗吞噬光明，使神翎合二为一。但它们忌惮霜雪之力，无法直接掠夺白恩的神翎。
    为此它们想尽办法——斩断白恩的麟骨，将他投进深渊，试图让他堕入黑暗。但神明的继承者意志顽强，在重重磨难下依然心如磐石。
    终于，魔鬼寻到了白恩的软肋。它们将“暗之翎”放入领主路西尔体内，借此操控领主，让两枚神翎自相残杀。

 第163章

    它们断定，白恩会死于这场战斗。
    届时，完整的“暗之翎”会彻底粉碎天幕，衰竭的神树会成为黑暗涌入世界的通道，整个世界将变为魔鬼狂欢的猎场！
    瑞迦惊颤道：“我们必须保护白恩！”
    如果领主是被“暗之翎”操控，那魔鬼的目标就是借领主之手杀死白恩，吞噬神翎，从而得到完整的被黑化的神器。
    伊森平举双手，金色光芒在他手中流动，拉伸成纤长的权杖，顶端的水晶石覆盖着银丝雕花，细腻的纹路如同古老的咒语。
    “太阳权杖？！”吉尔震惊地张大嘴巴。
    这柄权杖本应在圣皇继位之日，由圣庭总教亲手赠予圣皇。但伊森没有履行职责，而是将权杖私藏，冒着欺君之罪逃到了边境城邦。
    出乎意料的是，路德维最终没有追究这件事。
    伊森挥动权杖，强大的魔力从中喷涌而出，瞬间荡平了面前挡路的树藤。
    “追上去！”伊森在前方开道，神色紧迫。
    无色迷宫中心，一片蓝色湖泊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璀璨宝石，湖面倒映着银光闪闪的森林，水波中流淌着银色细沙，看起来圣洁无瑕。
    白恩在靠近湖泊时，被一群从天而降的黑色木偶挡住了去路。紧接着，半空中爆出浓郁的黑雾，一名金发少年从中现身，轻盈地落在地面。锵——！
    提克挡住领主的攻击，长剑和匕首相撞，擦出激烈的火花。
    白恩侧过身，看向魔鬼麦乐。
    “有意思。”麦乐微微挑眉，眼中充满危险的笑意，“我在冰霜谷看到你带兵厮杀，霜雪之力用得出神入化。眼下……难道是分身？”
    白恩目光冷沉，在对视中取下了斜挂在肩上的武器，一把通体漆黑的冲锋枪被他架在手中。
    麦乐对他的小把戏毫无兴趣，轻轻一挥手，数十只木偶蜂拥而上。
    白恩飞快端枪射击，枪口喷出火舌，子弹如暴雨般扫荡了前几排木偶，炸出一片烟尘和碎屑。提克几乎惊掉下巴：“您……您这是需要被帮助的人该有的样子吗！”
    话音刚落，麦乐一勾手指，黑雾将路西尔卷到了木偶之中，白恩的武器顿时哑火。
    提克叹息：“还得是我。”
    他一剑扫开几只扑向白恩的木偶，不料黑色树藤当空抡下，逼得他跳向另一边，与白恩分隔。
    近战搏斗并不是白恩的强项，他刚切换单发射击模式怼开一只木偶，便被另一只掐着手臂甩飞出去，摔在湖边的碎石堆里。
    三只握着短剑的木偶冲上去，关节嘎嘎乱响，疯狂的模样仿佛要将白恩捅成蜂窝。
    “当心！”提克高喝一声，纵身跃过树藤，回身砍断了一只木偶的胳膊。吉尔的箭矢也飞过来，射中另外两只木偶的脑袋。
    随后赶来的伊森迎风大喊：“神翎！另一半神翎在领主体内！”
    白恩迅速凝眉，看向木偶群中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
    麦乐冷声道：“杂鱼。”
    黑色树藤冲出地面，如同一条条黒蟒，拦在吉尔和伊森面前。伊森再次挥动权杖，光系魔法斩断了张牙舞爪的树藤，但黑暗之力却顺着他的魔力反向侵蚀，让他整个手掌变成了黑色。
    “自不量力。”麦乐冷哼一声，眼里充满戏谑，“想玩就陪你们多玩一会儿，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霜雪森林嗡嗡震颤，一棵接一棵霜雪树轰然倒下，取而代之的是变异的黑色树藤。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在迷宫中蔓延，粗壮的枝条疯狂扭动，布满棘刺的分支在地面划出裂痕。
    天空烧起了紫红色的云霞，这片洁净的神域几乎被魔鬼点燃。
    伊森尽全力施展光系魔法，深厚的魔力撑起一片镇压黑暗的光域。提克和吉尔忙于对付蜘蛛一般乱跳的木偶，兵刃在接连不断的撞击中磨出豁口。
    瑞迦看着不到五分钟的任务倒计时，直冒冷汗。他壮着胆子试图靠近白恩，却被破土而出的藤蔓缠住了脚，吓得他往回一跳，只见靴子被硬生生扯落，在藤蔓凶猛开合的裂口中变成了碎片。
    “不要冲动，跟着我的屏障走！”伊森忍着黑暗之力的侵蚀，不断扩张光域。
    就在这时，路西尔借着木偶的压制，身影疾速向前，匕首携着一道凌厉的冷芒刺向白恩的胸膛。
    白恩刚击退一只木偶，正处于无法立刻防守的姿态，眼看匕首贴近胸膛，他目光一沉，霜雪之力形成一面冰墙，阻隔了领主的刀尖。但是下一秒，路西尔体内的黑雾穿透冰墙，瞬间击中白恩的腹部！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飞起来，他却不计后果似的，再次使用霜雪之力。飞旋的雪花卷住领主，往他怀里一送，被他紧紧抱住。与此同时，领主体内的黑雾再次引爆，将尚未落地的白恩狠狠撞向高空。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没人反应过来白恩做了什么。眨眼功夫，白恩已经抱着领主落入湖泊，溅起大朵水花。
    “……”麦乐冷下脸，缓缓从湖面收回目光，“你们不会以为，这座没用的湖泊可以唤醒路西尔的神智吧？”
    他冷笑几声，背靠一株狰狞的树藤，神色恹恹：“好啊，看看是白恩的尸体先浮上来，还是我的树藤先饱餐一顿？”
    话毕，树藤更加疯狂地涌出地面，窜上高空又俯冲而下，拍击在伊森的屏障上。

 第164章

    伊森高举权杖岿然不动，提克和吉尔在外围厮杀，尽可能减少屏障受到的冲击。
    场面似乎已陷入僵局，谁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是没有人露出怯意。
    水面之下，路西尔的身体被冰冷的湖水包围，苍白的脸像一张石膏面具，毫无生机。
    湖底最深处无法丈量，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如同神秘莫测的夜空，流动的细沙犹如星河，蜿蜒在两人身侧。
    路西尔被环住腰身，不断下沉，漆黑的眼眸黯淡无光。他在水中出刀，白恩侧身躲过，又一把抓住路西尔的手臂，将他拽向自己。
    路西尔咳了一声，嘴里吐出一连串气泡，白恩立刻吻住他的唇，用力堵住那团尚未逃离的空气。
    水中扩散开点点猩红，一部分来自白恩的嘴角，一部分来自他身上的伤口。但白恩面色沉静，冰蓝的眼睛在湖水中熠熠生辉。
    ——领主体内寄宿着另一半神翎。
    在听到这句话时，白恩恍然意识到，神的造物即便被黑暗浸染，也难以在湖水中显形。所以，魔鬼才会对这片湖泊有恃无恐。
    它们把领主当作褫夺神翎的工具，是料定了霜雪之力敌不过被黑暗浸染的神翎，而领主其人也是白恩的软肋。
    只是，本性冷酷贪婪的魔鬼，永远也料不到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计划，存在着一个漏洞。
    白恩搂着路西尔小幅度旋转，恢复了头上脚下的姿势。路西尔在被吻住的一瞬，整个人安静下来，没有再做出攻击的举动。他的脖颈浮现出一小片冰纹，在幽深的水底忽明忽暗。
    白恩用手覆住了那片冰纹，指腹在微微凸起的颈骨上滑动。
    相识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向领主提起过，霜雪族可以在伴侣身上留下印记。
    霜雪印记形似雪花，萌芽于灵魂，绽放于后颈。一个霜雪族，一生只能留下一枚印记，并且永远不能背叛印记的持有者。与之相对的，携带印记的伴侣，将会成为霜雪族的力量源泉，如同献给神明的贡品。
    鲜为人知的是，霜雪印记来自古老的神明誓约，非神力不可摧毁。
    白恩曾在年幼时进入无色神的幻境，接受神明的教诲。仁慈而悲悯的神告诉他，给自己的爱人留下印记，是霜雪族一生最伟大的决定——“印记是纽带，也是盾牌，一旦有外力试图摧毁印记，它将爆发出堪比神罚的惩戒之力。”
    这便是魔鬼无法预料的漏洞。
    只要白恩能扛住黑雾的袭击，对印记施加毁灭性的力量，便能引发类似“神罚”的反作用力。
    白恩想赌一把。
    赌他的霜雪之力可以引发神罚，赌黑暗的枷锁会被神罚劈断，赌领主只要能摆脱控制，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
    他向来稳重，却没想到会在生死攸关之时变成一个赌徒。
    幽暗的湖水之中，白恩眉心的冰花向两侧蔓延，绘出蝶翅般妖冶的纹路。他松开领主的唇瓣，身体后仰的同时，眉骨上方生出一对晶莹的麟骨。
    他现出一半本体，覆盖着银色纹理的树藤在水中迅速延伸，直至扎进湖底的淤泥。他向神树汲取力量，庞大的根系触摸着神明内部的柔软，一棵年轻的霜雪树在黑暗中蓬勃生长。
    水中的银沙慢慢搅成漩涡，路西尔体内的“暗之翎”感应到霜雪之力，立刻迸出团团黑雾，陨石一般击向白恩。
    白恩没有动，树藤在他胸前形成坚硬的铠甲，又在黑雾接连不断地撞击中干枯断裂。
    他无法避免承受这场袭击，也没有多余的精力自保，他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领主后颈，那里水波翻涌，雪花印记愈发明亮。
    第78章 您的领主已上线
    水面之下，迅猛生长的霜雪树犹如一丛巨大的白色珊瑚，“暗之翎”迸发的黑暗能量随之暴涨，黑雾在水下穿梭，搅得湖水剧烈翻腾。
    提克和吉尔看到湖中的光芒，迅速撤回到屏障内。瑞迦已经用光了所有能派上用场的道具，盯着“01分33秒”的红色倒计时，神经紧绷。
    “怎么回事？”提克喘气道，“温度在下降，白恩首领不会要彻底释放霜雪之力，和领主大人同归于尽吧？”
    吉尔毛骨悚然：“呸呸呸，乌鸦嘴！”
    “不能再耗下去了。”伊森握紧权杖，看向屏障外围的树藤。
    黑暗跃迁仍在继续，他能感知到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神树，这力量无视了迷宫的壁垒，将天空染成浓郁的紫黑色。
    瑞迦颤声问：“会有救兵来吗？”
    伊森道：“圣皇陛下收到信一定会来，但是神树附近，恐怕已经被魔鬼……咳！”说到一半，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喷出黑色血沫。
    “伊尔汶大人！”提克紧张地搀扶他，看见他被黑暗能量侵蚀到焦黑腐烂的双手，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吉尔咬牙道：“收回屏障吧！我们直接跟它们拼了！”
    瑞迦点开技能界面，两个辅助技能因为等级太低无法对魔鬼施展。他愤怒地跺了一下脚，忽然间，倒计时卡在了“00分50秒”，瑞迦一怔，抬头望向湖面。
    湖底的光芒熄灭了，黑雾却在无止尽地翻滚。
    排除自己跺脚导致系统卡顿的可能性，瑞迦惊疑不定地打开好友列表，看见宿主陆希的名字后面，标注着“正在连接”。正在连接……

 第165章

    正在连接！！！
    瑞迦直接飙出两行热泪，崩溃大喊：“快上线啊哥！！”
    离他最近的吉尔吓得一哆嗦，转头望着他：“完了，疯一个……”
    站在湖边的魔鬼放声大笑，仿佛在享受一出猎物垂死挣扎的戏码。
    麦乐扬起下巴，看向伊森的眼神如同睥睨一只蝼蚁：“那柄权杖也不过如此，看腻了，我这就送你们去见可悲的太阳神！”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一只畸形巨兽从云海现身。
    巨兽扁长的身体像一条鳗鱼，头部是硕大的漏斗状吸盘，其中分布着一圈圈尖锐的獠牙。当它扭动身体时，那漏斗便吞下天空的一角，神域骤然黑了一半。
    吉尔爆了声粗口，头发几乎立起来。
    提克攥紧布满裂纹的长剑，上前一步，却听伊森说：“回来，别送死。”
    伊森咽掉了嘴里的血沫，眼神阴郁而锐利。突然，他将权杖插进石缝，两只焦黑的手掌奋力击向地面，数道金光在裂缝中游走，向四周辐射。
    转眼间，颓败的森林里腾起金沙般的雾气，并且愈发浓郁。
    巨兽咆哮着甩尾，撑开嘴巴俯冲下来。提克和吉尔举起武器准备拼死一搏，却见森林中刮起一阵金色沙尘，看似轻盈的金沙在半空流淌，巨兽冲入其中，身形一滞，居然像标本一般被凝固了！
    这是伊森提前在森林里布下的法阵，原本是用来对付领主体内的黑暗之物，眼下却用来保命了。
    麦乐有些诧异，但随后，他心头漫上一阵喜悦，像是贪玩的孩子发现了从未见过的玩具，想要立刻把伊森做成傀儡，供自己驱使。
    麦乐张开五指，黑雾自手心涌出，钻入巨兽的尾部。承接力量的巨兽动了动背鳍，发出低沉的吼声。
    就在这时，麦乐身后的树藤中冒出一团人影，鬼魅一般飘到他耳边：“麦乐大人……神庙的献祭中断了，请您珍惜自己的力量。”
    麦乐不悦地皱了皱眉：“不是有军队吗？你说过，祭品不够，部下来凑。”
    “……”人影卑微地躬起身子，“发生了点意外，我的军队退守冰霜谷以后，不愿意靠近神庙，已经……投降了。”
    麦乐瞬间怒发冲冠，反手扼住了人影的脖子：“白笙！我说过，入侵神树以后，祭台上的鲜血一刻都不能断！”
    人影被掐得只剩气音：“是……我也没想到……巨人族会……”
    “巨人族？”麦乐发出厌烦的疑问，却没容对方回答，他手中燃起的紫黑色火焰瞬间将白笙吞噬。
    只见那人影扭曲挣扎，发出忽高忽低的凄厉叫声，短短数秒，他的四肢在火焰中虚化碎裂，变成浮动的黑斑，当那惨叫声戛然而止之时，他的躯干轰然化作灰烬，掉落在地面。
    统治精灵族长达二十年的君主，变成了石缝里的碎屑。
    随后，遍布在森林和湖边的黑色树藤瓦解成千丝万缕的黑雾，汇集到麦乐脚下，凝成了他的影子。
    “乞丐永远是乞丐，除了伸手要饭，什么都不会！”麦乐被打断了游戏的兴致，回过头时，才发现湖水中没了动静。
    他轻啧一声，略一勾手，他脚下的影子兀地吐出一股黑色雾气，鱼线般甩入湖水，翻搅数圈之后，猛地勾出一个人，悬吊在半空。是白恩。
    黑雾微微绷紧，如同一道锁链，将昏迷的精灵族青年拖到湖边的碎石滩上。他的斗篷残破不堪，身上的血迹被湖水冲淡了，打湿的长发凌乱地遮住面颊。
    麦乐刻意把人横在距离屏障较近的位置，像是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又像是抛出了引诱猎物的诱饵。
    “白恩首领？！”提克刚要冲过去，却感到手腕一紧，是瑞迦拽住了他。
    “别动，领主说的。”瑞迦低声道。
    提克睁大眼睛，吉尔四处望了一圈：“领主？在哪？您怎么知道？”
    瑞迦热泪盈眶，嘴唇有些颤抖：“相信我，听我的。”
    湖水微微晃动，弥漫着黑雾的水面渐渐露出另一个人的轮廓。他是自己走上来的，湿漉漉的黑色短发淌着水，面容如同覆了一层雪霜，湿透的黑袍贴在身上，随着步伐显出单薄流畅的肢体线条。
    “瞧瞧，我说什么？”麦乐笑道，“残次品怎么能和我的杀手锏相比呢？”
    黑发青年一步一步走上岸，俯视着躺在地面的精灵族首领。他的乌骨匕首仍然握在手中，刀尖向下垂着，微弯的弧度如同死神半阖的眼眸。
    麦乐慢悠悠地下令：“你知道该怎么做，路西尔，把神翎的碎片剜出来。”
    黑发青年闻声，屈膝半蹲在白恩身边，左手按住白恩的胸膛，右手缓缓举起了匕首。
    “……”
    提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吉尔频频回头，压低嗓音反复向瑞迦确认：“真的不管？您确定？此时距离落刀只剩一个呼吸，妈呀我要吓出心脏病了！”
    伊森哑声道：“想管也没用，你敢踏出屏障半步，魔鬼会让你成为下一个白笙。”
    任谁都能看出，麦乐没了做游戏的心思，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放水。现在去打搅他，无异于草人救火，白送人头。
    瑞迦盯着好友列表里亮起的名字，胸口砰砰直跳。
    在巨兽被定身之后，系统沉寂了许久的聊天框内，蹦出两条崭新的消息，瑞迦都能想象到对方说话时冷静又果断的语气。

 第166章

    陆希：我回来了。
    陆希：待在原地，不要动。
    就像突然失去音讯的时候一样，他的出现也十分突然，令人恍如梦寐。
    瑞迦紧紧捏住衣摆，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把漆黑锋利的匕首上，时间仿佛化作有形之物，一点一滴地从刀尖流逝。
    在一段相对缓慢但令人仓惶的时间里，那把匕首高高举起，又猛地落下，刀尖直刺白恩的心脏！
    提克失声大叫：“领主大人！！”
    几乎在他发声的同时，一阵炫目的白光瞬间冲击了众人的视野，霜雪之力卷起一阵飙风，直扑远处的魔鬼。
    伊森最先反应过来，这阵白光，是领主的治愈术！
    白恩在痊愈的一刹那，力量达到峰值，冰花沿湖岸绽放，顷刻间抵达麦乐脚下。
    麦乐来不及预估力量的大小，出于自保的本能，他张开双臂释放了一股极为强悍的黑雾，与扑面而来的霜雪之力猛烈相撞。吼——！
    那黑雾犹如一头怒吼的雄狮，发出极具穿透力的扰人心智的音波，但霜雪之力的攻势尚未减弱，那声音很快被寒风湮没，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瑞迦收到了第三条消息。
    陆希：对魔鬼使用压制技能。
    瑞迦深吸一口气，打开技能界面。尽管之前屡次尝试都不能对魔鬼释放技能，但他依然按照指示，用力点击技能——监察官的镣铐。
    忽然间，系统跳出buff提示：我方成员已获得“神翎的庇佑”，所有技能无视目标等级，技能效果x2，持续时间x2。
    简直贴脸开挂啊！
    瑞迦激动坏了：哥！系统显示已压制目标的暗影魔法和瞬移技能，压制时间十分钟！
    黑雾突然中断，麦乐面色一变，脚下已被冰霜覆盖。他立刻召唤宠物阿德拉，半人半鹰的少女张开翅膀，替他挡住了汹涌的霜雪之力。
    第79章 黑暗终结者
    极目远眺，无色迷宫在霜雪之力的影响下，银色树叶沙沙作响，断裂的树干愈合重生，狂风暴雪如同生命之源，浇灌着森林中的每一棵树。
    而对黑暗化身的魔物而言，这力量犹如一场屠戮。
    阿德拉的翅膀在冰霜冲击下渐渐虚化，她挡在面前的手臂也像融化的黑泥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砸，就连定格在高空的巨兽也不能幸免，它硕大的身体裹了一层霜白，却像被火焰炙烤般冒出丝丝烟雾。
    风暴中心，霜雪族高大的身影如同降临在世间的神祇，晶莹的雪花在他眼底盘旋，飞舞的银发折射出钻石般的光泽。他身边，一道黑色人影单膝跪地，双手托着一把精锻枪械，瞄准镜挡住了眼睛。咔哒。
    陆希拉栓上膛，身形稳如泰山。
    “交换一下情报。”他嘴角呵出淡淡的白雾，公事公办道，“魔鬼至少拥有幻象、黑雾、瞬移、召唤四个技能，瑞迦压制了黑雾和瞬移，十分钟后失效。”
    白恩轻轻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陆希问：“你这大招还能持续多久？”
    白恩沉默须臾，道：“我想你了。”
    “……”陆希顿了一下。
    “你是我最重要的，唯一的爱人。”白恩平静地说，“我真的很怕失去你，领主大人。”
    陆希嘴边的雾气消失片刻，脸憋得有点红。白恩却话锋一转，回答了他之前的提问：“霜雪风暴是无色迷宫发动的，马上就会消失。”
    “……”陆希强行压下心跳节奏，点头道，“先把阿德拉干掉，逼一下麦乐的技能。”
    白恩垂眸，揉了一把陆希的头发。陆希飞快握住他的手，在他微凉的指腹上轻轻一捏：“是我不好，我不会再丢下你了，小白。”
    尽管没有自主意识，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陆希全都记得。
    他记得白恩在苍茫雪原上背着他徒步前进，用令人心碎的声音乞求他不要再丢下自己。也记得如果不是白恩冒死相救，他早就被黑暗之力吞噬灵魂，彻底沦为魔鬼的杀器了。
    只是不知道白恩究竟做了什么，使“暗之翎”被净化修复，神翎作为道具出现在陆希手中，附赠我方阵营技能加成。
    白恩道：“还剩五秒，做好准备。”
    陆希抵住枪托，目视前方：“好。”
    风雪消散的一瞬，陆希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过，刚恢复视野的阿德拉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子弹击穿了头颅。
    这一次，陆希击中了阿德拉那半张看似麻木无害的少女面庞——经过短暂的相处，他发现阿德拉会在睡觉时隐蔽自己的人形躯体，他猜测怪物的核心就位于其中，打算先从头部试起。
    没想到这一试，直接“first blood”！阿德拉中弹后浑身抖动，稀里哗啦地变作一滩黑泥，砸在麦乐脚下。
    下一枪，陆希瞄准了麦乐的脑袋。砰！！
    火药在半空炸开，麦乐面前弹出一层球形护盾，精准拦截子弹，发出一声类似爆破的轰鸣。
    “第五个技能。”陆希低声计数，弹壳落地消失。
    麦乐的双眼变得猩红，左臂奋力一挥，居然化作一条漆黑的骨鞭，随着他飞扑的动作抡出蛇一般的曲线。
    白恩目光一沉，霜雪之力顷刻凝成冰凌，时而如利箭破空，时而如地刺突击，阻挠得麦乐无法前进，骨鞭与冰凌相击，鞭子上凸起的锯齿摩擦空气，发出重叠的嗡嗡声。

 第167章

    陆希移动枪口，趁麦乐止步挥鞭的一瞬，送上一发子弹。麦乐反应极快，枪声一响便展开护盾，截住了子弹。
    陆希不动声色，连续射击几枪，但对方的防御技能几乎没有破绽，而且眨眼间又召唤出三只异形魔物，挡住了陆希的视角。
    霜雪冰花冻结了冲在最前面的魔物，陆希一枪击中魔物喉间的深红色肉瘤，魔物随之炸开，粘稠的黑血溅在石头上。
    白恩偏过头，看着领主骨节分明的手：“你怎么知道它的死穴？”
    “直觉。”陆希冷静吹牛，心想，谁叫那块肉瘤长得跟枪靶红心似的，哪个狙击手能拒绝靶心的诱惑？
    但是，在陆希又一次击中魔物的核心，使其一枪毙命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对魔物的弱点有某种直觉。
    最后一只魔物形如干瘪的骷髅，拥有特级瞬移能力。在麦乐的操纵下，它满场移动，毫无规律地朝两人靠近。
    白恩的冰花扑空了两次，陆希屏住呼吸，潜意识里捕捉到一种异常频率，他当机立断，扣动扳机。
    魔物现身在五米外的某一处时，腰椎骤然被子弹击穿，隐藏在脊骨里的核心瞬间爆裂，骨头分崩离析，落地成灰。
    白恩轻呼一口气：“好枪法。”
    陆希眨了下眼，面前跳出系统成就：恭喜您获得称号【黑暗终结者】！
    该称号达成条件：连续击杀三只s级以上魔物。
    佩戴称号后，您的攻击将有一定概率无视魔鬼的防御。
    卧槽！天降福音！
    陆希火速切换称号，整个人雀跃起来：“小白，哥带你飞！”
    白恩默默看了一眼身边矮自己一头的“哥”，俯身环住了他的腰：“不必了，我带你。”
    话音刚落，地面颤动起来，森林中的霜雪树仿佛活了一般，伸出无数灵敏又粗壮的树藤。它们如同海潮，一浪叠一浪，层层拔高，筑起直通天际的壁垒。魔鬼被隔绝在视野之外，高空的巨兽被树藤贯穿，变成奇诡的巨型雕像。
    陆希惊诧地仰起头：“什么情况？”
    白恩道：“无色迷宫。”
    这才是迷宫的原貌。
    魔鬼想把神树作为连接黑暗的桥梁，却不知神明在此处设下了最后的关卡。
    白恩在湖底听到了神树的脉动，当他把本体的根系连接到神明的血肉之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把钥匙，一把开启无色迷宫的钥匙。
    他利用神罚涤荡了“暗之翎”，同时也开启了迷宫的核心。
    作为神罚的引渡者，他承受了毁灭性的惩戒之力，若不是迷宫的融合保护，他的本体早已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他因此成为迷宫的一部分，神树的一部分。
    雪花卷着两人落在一片树藤盘结的平台上，瑞迦几人也被树藤送过来，聚在了一处。
    瑞迦抓着两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太好了！我们爱之翼战队就是要整整齐齐，携手共度难关！”
    “……”
    提克和吉尔一脸恪守礼数的缄默，伊森道：“这么恶心的队名请不要算上我，谢谢。”
    瑞迦颤了颤，默默把这个足以和“暗之翎”匹敌的美好队名珍藏在了心底。
    陆希拍拍他的肩膀，正想说什么，忽然，一股异常波动在脑内敲响了警钟，陆希飞快转身，无界化作手枪形态，瞬息之间对准了侧后方抡来的黑色触手。
    不过白恩比他更快，霜雪之力形成的冰凌“万箭齐发”，将触手切成了碎片。与此同时，树藤缠住了一个浑圆的黑色怪物，重重摔向地面。
    “把神翎给我——！”怪物怒吼道。
    陆希定睛望去，居然是“吞噬者”赫尔墨。
    伊森扶了扶额角：“是它，从进入迷宫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我还以为是我老眼昏花了……”
    “路西尔！你这个强盗！”赫尔墨大吼，“把暗之翎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白恩冷声道：“你早就知道神翎的下落，却放任麦乐炼化污染神翎。赫尔墨，你是不想让无色神复苏了吗？”
    “不！我要我的神回来！”赫尔墨吼声急促，带着痛苦的颤音，“麦乐答应我，会让无色神醒来，只要融合暗之翎，祂就会复生成为我们的新神！”
    陆希愣了一下，冷不丁想起深渊石窟里的壁画。他曾以为独目神所化的魔鬼不会做出伤害无色神的事，但恰恰是这种狂热的追崇，使赫尔墨形成扭曲的执念。
    ——它竟然为了能与神明共存，不惜让无色神被黑暗浸染。
    “但是麦乐骗了你。”陆希道，“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暗之翎，掠夺无色神存在于世的最后一丝希望。难道你还没发现吗？白恩才是唯一能够拯救神明的人。”
    “你懂什么？！”赫尔墨在树藤中扭动，节肢敲打地面，“这棵树，是我撑起来的！我守着魔元灼瞎了眼睛，我的神就要回来了，祂会表彰我付出的一切！”
    简直鸡同鸭讲。
    陆希道：“你难道忘了太阳神做过什么？麦乐是太阳神的执念，贪婪的化身，他绝对不会让无色神抢占他的位置。”
    “闭嘴！闭嘴！！”赫尔墨尖叫。
    话音落下，愤怒的魔鬼浑身涨大了一圈。它就像一只即将爆炸的气球，干枯的黑色羽毛在树藤缝隙中抖动，深不见底的嘴巴发出咆哮。

 第168章

    “骗子！强盗！我不会让你得逞，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赫尔墨陷入暴躁失智的状态，触手疯狂抽打。
    陆希朝它连开数枪，有一半子弹激活了“无视防御”的特效，但魔鬼来自执念，没有致命的死穴，子弹并不能彻底杀死它。
    赫尔墨被打疼了，尖叫着发生自爆。陆希瞬间展开防御屏障，白恩的冰花也在外围盛放，双层保护阻挡了爆炸的冲击，但巨响震得人耳朵几乎失聪。
    陆希记得，赫尔墨的特点是拥有无数分身，这番爆炸只是它的恐吓，也许很快会有下一轮袭击。
    但是没容陆希寻找魔鬼的去向，霜雪树的藤蔓忽然搅动土壤，掀起一阵雪花般的烟尘，赫尔墨的“尸体”和地面一起七零八碎，裂缝深处迸射出异常耀眼的金色光芒。
    第80章 太阳神的赋权
    很快，裂缝连成一片，地面塌陷出巨大的坑洞，霜雪树交错虬结的根系缠绕成一枚银茧，金色光芒从茧中透出，如同孕育在地底的太阳。
    伊森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唇微微颤抖：“那是……”
    白恩道：“太阳神的赋权。”
    陆希错愕了一瞬，忽然意识到，赫尔墨的出现不是巧合，它一直守在这里，是为了防止太阳神的继承者接近魔元。
    但白恩对一切了如指掌，他仿佛变成了迷宫的一部分，偌大的霜雪森林随着他的意识运转，他略一抬手，错综复杂的树根如同绽放的花苞，缓缓吐出了那枚金灿灿的“花蕊”——被赋予神力的魔元。
    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中，魔元缓缓上升，明亮如旭日，在半空飘浮片刻后，又如被敲响的晨钟，震荡出圈圈金色涟漪。
    白恩轻轻按住陆希的肩膀，俯首到他耳边：“领主大人，你寻回了我的麟骨，这次轮到我归还失物。”
    陆希的睫毛颤了颤，只见那枚金色光球在半空旋转一圈，仿佛受到感召，猛地悬停，又在下一秒疾速飞向陆希。
    光球带出金色的尾翼，似一把燃烧的利剑，划过银色森林，斩断了弥漫在林间的黑雾，夺目的光芒胜过闪电与烈火。
    陆希被光芒击中，暖流在四肢百骸回荡，像空置的容器被填满，他的身体浸泡在光芒之中，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耀眼的鎏金纹路。
    “小白……”他有点不知所措，转头唤了一声。
    白恩应声，凑近的面庞沐浴着光芒，柔软的唇瓣贴在他的额头上，带着亲吻孩子的温柔，亲吻神明的虔诚，亲吻爱人的珍重。
    陆希静静感受着他的安抚，时间在这一刻好似静止了。
    直到系统发出的提示拽回他轻飘飘的思绪：“恭喜您获得进展，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七十！”
    “恭喜您获得‘太阳神的赋权’！”
    “您的系统界面已升级！”
    “您已开启‘魔法’栏目，技能点已成功转换为魔法值！”
    “您已获得新魔法——光明之焰！”
    “您已获得新魔法——日晖之跃！”
    “您已获得新魔法……”
    陆希听着一大串中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名词，脑袋一片空白。
    白恩察觉到他的僵硬，轻声问道：“还好吗？”
    陆希盯着对方干净冷峭的薄唇，眼神有点放空。他在拼命消化系统强行塞给他的庞大信息量，但在旁人看来，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像在回味刚才的亲吻。
    “真不可思议！”吉尔惊呼，“领主大人获得了太阳神的赋权！”
    提克也震惊道：“这么说，领主大人将成为洛菲尼亚的掌权者！”
    陆希回过神，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摇头道：“不，无色神的后裔才是掌权者，被太阳神扭曲的历史应该回到正轨。”
    伊森看着领主，寂静的眼底有光芒微微闪烁。
    白恩温柔地摸了摸陆希的脑袋，手指垂落时，轻抚过他侧颈的金色光纹。在陆希的颈骨上，一枚雪花印记嵌在火焰形态的光纹之中，如同浴火而生的钻石，熠熠生辉。
    这是独属于白恩的印记，像是某种隐秘而崇高的誓言。
    那一瞬，白恩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徘徊于永夜的旅人终于看见雪原上冉冉升起的旭日，他愿为这光辉献上一切。
    伊森仿佛感知到什么，下意识问：“支撑神树的魔元被剖出来了，神树竟还屹立不倒，是您做了什么吗？”
    “嗯，我的本体连接了神树的核心，还能撑一会儿。”白恩道，“必须尽快将神翎送上天幕，切断黑暗的本源。”
    瑞迦呆了呆：“怎么去？浮空艇也飞不到那么高！”
    白恩道：“先出去再说。”
    他刻意把领主推到身后，叮嘱道：“我来开启传送通道，神树外围有不少异形魔物，大家注意安全。”
    就在这时，筑成壁垒的树藤不安地扭动起来，丝丝缕缕黑雾从缝隙中冒头，被短暂隔绝的魔鬼似乎正朝此处靠近。
    白恩迅速释放霜雪之力，漫天雪花包围了几人。陆希看着白恩的背影，心跳忽然很快，他伸手抓住白恩的衣角，目光紧锁白恩头顶那道宛若星辉的标记。
    “不眠之眼”的光芒似乎弱了几分，陆希不知缘由，心里惴惴不安。当雪花彻底遮蔽视野，瞬移的失重感袭来，他忽然感到手心一空。
    “小白！”

 第169章

    雪花怦然散开，陆希出现在神树脚下。
    白恩不见了，一只通体焦黑的魔物就在两米外，朝他们抬起锋利的爪子。
    提克大喊“戒备”，举剑挡住了魔物挥来的利爪，伊森一发光球把魔物轰飞出去，陆希紧接着补了一枪，魔物就地伏诛。
    他们定下神来，发现神树脚下聚满了异形魔物，横亘在大地上的深渊如同孕育魔物的卵巢，不断喷吐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
    瑞迦抬头道：“快看神树！”
    不知何时，这棵挺立在风雪中的擎天之树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焦黑的表皮伤痕累累，树瘤中睁开猩红的眼睛，眼珠子浑浑噩噩地打转。
    吉尔毛骨悚然：“这玩意儿还是神树吗？！”
    提克惊道：“白恩首领呢？怎么没一起出来？”
    陆希盯着神树，心跳愈发急促。
    伊森道：“这里已经被黑暗侵蚀了，首领应该会把魔鬼拦截在迷宫内，给我们争取时间，让神翎归位！”
    眼下，魔鬼已经搭建了引渡黑暗的桥梁，却失去了开启天幕的“暗之翎”，它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神翎。
    陆希没时间多想，他面前的战场上挤满了魔物，圣皇率领的魔族军队离神树很近，正与魔物展开异常惨烈的厮杀。精灵族军队则守在深渊外围，防止魔物向外扩散。
    令他意外的是，战场中心出现了巨人族的身影，巨人庞大的体型和天生对魔法的抗性，使他们在魔物面前占据优势。他们的打斗方式更加原始，却逐渐成为阵营前排的主力。
    陆希出现以后，附近的魔物纷纷掉转方向，朝他扑来。他快速点击魔法栏，根据魔法效果和冷却时间组了一套连招，在队友帮忙击退一轮魔物之后，他使用“日晖之跃”，身体在半空留下金色残影，直接瞬移到魔物之中。
    随后，“光明之焰”宛如一条火龙，以他为中心怒然绽放，烈焰伴着风雪腾起数十米，瞬间将四周的魔物吞噬殆尽。
    太阳神力一出，直接吸引了整个战场的注意。
    已经被魔物折磨得师老兵疲的战场，因这一道光的出现，士气瞬间被点燃。冲天的吼声之中，陆希展开了“烁金之翼”，形似火焰的赤金色羽毛组成巨大的翅膀，将他托上半空。
    伊森手中的权杖忽然与之共鸣，顶端的水晶石充盈着艳丽的虹光。下一秒，权杖笔直飞向陆希，在他面前悬停，犹如等待主人青睐的石中剑。
    陆希握住权杖的瞬间，周身荡开一阵璀璨的金辉，耳边响起系统提示：“您已获得sss级道具——太阳权杖！”
    洛菲尼亚多年未见的太阳神后裔，居然以如此高调的姿态现世，尤其是在这无尽黑暗之中，他的出现如同带领世界涅槃重生的救世主，几乎所有人的信仰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陆希看到系统面板上不停攀升的威望数值，深深吸了口气。
    他飞到深渊上方，挥舞权杖使出了魔法栏中看起来最逆天的法术——“烈焰燎原”，权杖带来的属性加成让法术威力暴涨，火焰如惊涛拍岸，奔腾涌入深渊深处，冲起绵延百米的赤红云团。
    魔物的惨叫声刚刚响起就被湮灭，风中只有火焰簌簌，战场局势在瞬息之间发生碾压性的扭转，三族军队号角齐鸣。
    战场上杀声阵阵，陆希挑了块稍显干净的落脚点，降落之后羽翼消散。
    太阳神的力量确实强大，但陆希的等级有点跟不上魔力消耗。他抬起头，看向被黑暗遮蔽的天空。
    经过刚才一番尝试，“烁金之翼”的持续时间恐怕不够把他送上穹顶。他必须借助浮空艇，或是白恩的无色神力……
    就在他这么想时，深渊对岸出现了一道白色人影。
    那人身穿铠甲，骑着一头高大的驯鹿，斜挂在背后的枪械露出一截磨砂水晶质感的握把，是精灵族军械库里极为罕见的狙击步枪——游魂。
    陆希惊讶地睁大眼睛，直到那人停在断裂的石桥边，借助霜雪之力瞬移到陆希面前，银色发丝里掺杂了晶莹的雪花。
    “……你，怎么……”陆希攥紧乌骨匕首，生怕遇到什么幻象。
    银发青年忽然拔枪，连续三发子弹击中陆希身后的魔物，与此同时，霜雪冰花形成屏障，玻璃罩一般护住了两人。
    陆希的目光停留在白恩头顶的星光标记上，看起来有些疑惑。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么记号？”白恩笑着问，“为什么每次一见面，你就抬头看上面？”
    他脸上挂了几缕脏污，但眼睛依旧透着清澈的淡蓝。
    陆希迟疑道：“你不是……留在迷宫里了吗？”
    “我在你身边。”白恩轻轻笑着，用拇指擦了一下陆希的鼻尖，“走吧，我送你到神树顶端，那里空气稀薄，你要忍耐一下。”
    神树顶端便是苍穹之顶，黑雾在这里形成旋涡，一点一点涌入神树的躯干。
    纷飞的雪花再次散开时，陆希站在了枯朽的树枝上，面前是翻滚的黑色云海，神树的枝叶已经腐朽凋零，本就稀薄的空气里充斥着腐败的气味，如同泥沙灌入鼻腔。
    陆希下意识咳嗽了两声，被白恩揽进怀里，闻到一股冷冽的花香。
    白恩指了指低垂的天幕，嗓音沉稳：“那里，旋涡中心就是天幕的缺口，那里没有支点，你可以飞过去。”

 第170章

    “翅膀还在冷却。”陆希不知怎么有点尴尬，低声问，“我的翅膀是不是有点花里胡哨？”
    白恩低头看着他。
    陆希在道具栏里扒拉了一阵，没有找到浮空石，大概是用完了。好在地面的战局已经转危为安，他可以等待“烁金之翼”冷却。
    这么想着，他又往白恩怀里靠了靠，小声说：“我说过不会再丢下你，可是，你刚才把我丢下了，这算什么？”
    白恩沉默片刻，对他说：“抱歉。”
    “不需要道歉。”陆希压着嘴角，故作严肃，“你从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真的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至少提前打个招呼。”
    他终于体会到白恩四处找他时的心情，这种突然失去一切的感觉，比自己命悬一线还要难受。
    白恩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抚摸他的脑袋，宽厚的手掌带着熟悉的微凉感。
    陆希仰面观察他，脑海里忽然萌生奇妙的想法——大概没人会知道，在这场世界大战的硝烟里，两位神明后裔站在神树之巅，穹顶之下，肩头扛着拯救世界的重担，却无奈被一个法术冷却绊住了脚。
    居然有点滑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短暂的空隙，让他得以与白恩独处，在末日般的战场上获得片刻安宁。
    陆希望向无边无际的黑色云海，法术冷却的倒计时在他眼底跳动。
    白恩忽然放下手，搂住了他的腰，同时低下头，在他唇边烙下一吻。
    花香味变得浓郁起来，陆希的心跳一下接一下敲在耳膜上，像一只强劲的鼓槌在神经末梢翻腾雀跃。
    第81章 神翎归位
    白恩仿佛用尽毕生力气，将陆希紧紧拥住，落在唇边的吻却很轻柔，少见的轻柔，对于占有欲极强的部落首领来说显得有些异样。
    细密的吻如绵绵春雨，几次轻浅的触碰之后会落下一次稍重的吮吸，如山泉甘露汇在一处，淌过温热的唇齿，留下清澈又甜蜜的痕迹。
    陆希从未感受过这样深情缱绻的吻，脑袋渐渐发昏。他伸手推了推白恩，却被对方捉住手腕，十指交握。
    黑色云海卷着荒芜混沌的阴霾，白恩的身影立于其中，长发如流动的银河，浑身笼罩着淡淡银光，好似神明在布施恩泽。
    陆希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呼吸在肌肤之间逡巡，熏得他整张脸泛红，耳朵也红透了，像是某种熟透的果实，轻轻一捏就会软趴趴地融化。
    白恩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透亮的眼眸像镜面一般倒映着他的脸。叮咚。
    陆希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听见系统的提示音，是瑞迦发来消息：哥，你在哪儿？
    陆希连忙睁开眼睛，想要与白恩拉开距离，但身体被对方紧紧箍住，只有脑袋微微错开，低下头平复呼吸。
    陆希：神树顶端，大约两分钟后让神翎归位，底下还能撑住吗？
    瑞迦：没问题，圣皇陛下已经突破重围，来到我身边了！
    陆希正用意识输入下一句话，瑞迦忽然接道：哥，陛下说起二十年前的神谕，有件事很重要，我必须告诉你。
    陆希顿了一下：什么事？
    瑞迦：涉及太阳神的密令，陛下没有细说，但是可以确定，他在二十年前把神翎的碎片送入神树，并且从迷宫中带出了一株霜雪树幼苗。这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那株霜雪树就是白恩。陆希：没错。
    瑞迦：但是我们不知道，那株霜雪树来自迷宫的核心，它可以激活无色迷宫，阻止魔鬼利用神树引渡黑暗。
    陆希一时陷入沉寂。
    瑞迦补充道：也就是说，迷宫像一道闸门，而白恩是闭合闸门的枢纽，迷宫一旦运转，他就没办法离开那里。
    陆希微微发愣，抬头看向白恩。
    陆希：那如果他离开呢？
    瑞迦：黑暗决堤，迷宫坍塌，神树要么一同倾覆，要么彻底异变，成为黑暗连接天地的通道——陛下说，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可能离开。
    但事实是，白恩就在他面前。
    虽然白恩头顶的星光标记很弱，但道具没有发出异常提示。说明面前的人是白恩没错，不会有假。
    白恩对上陆希迷茫不安的视线，问道：“冷却好了吗？”
    陆希点了点头，白恩慢慢松开他，看向云海中心的旋涡。
    “去吧，现在很安全。”白恩说，“把神翎送上天幕，结束这一切。”
    陆希没有动，稀薄的空气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保持镇定，却还是没忍住发起抖来：“白恩，你在哪儿？”
    白恩很轻地笑了一下：“在你身边。”
    “你的本体在哪儿？”陆希有些混乱，呼吸不稳，“你明明可以用树藤把我送过去，为什么非要等我的魔法冷却？你的树藤呢？”
    白恩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陆希问：“神翎归位，神树会怎么样？”
    白恩动了动嘴唇，云海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陆希晃了一下，白恩一把抓住他，浓郁的花香在风中扩散，像是掉入了开满玫瑰的冰原。
    “你的手！”陆希忽然看到白恩染血的袖口，他反手抓住白恩的胳膊，另一只手扒开了对方看起来完好无损的铠甲。
    铠甲之下，深蓝色战袍已经被血浸透，从胸口到腰腹，血迹斑斑。陆希瞳孔骤缩，抬手点击治愈魔法，却发现旧伤愈合之后会迅速冒出新伤，他的法术完全赶不上对方承伤的速度。

 第171章

    陆希抓住白恩的双臂，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怎么回事，小白，你究竟在哪儿？”
    他不断重复这个问题，白恩却始终不给他答案。白恩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可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比幻象还要可怕。
    过快的呼吸让陆希大脑缺氧，白恩轻抚他的脊背，柔声低语：“领主大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相信我。”
    不巧，瑞迦发来了相反的消息：哥，我有点担心，陛下说，神树和深渊是代替神翎而存在的，神翎归位之后，它们都会消失，那白恩还能出来吗？
    陆希的心脏猛地一沉：“小白，如果你还在迷宫里，立刻出来！”
    白恩看着他，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白恩无法告诉他，眼下的自己只是霜雪之力分割出的一半灵魂，他的本体已经成为支撑神树的最后一根支柱，不能抽离，也无法抽离。
    他的根系已经与霜雪森林结为一体，是那片森林，替他消融了神罚的惩戒，也替他寻回了最重要的爱人。
    他得到神树的帮助，自当偿还这份代价。
    “领主大人。”白恩忽然开口道，“在湖底，我用你的匕首划开了胸膛。”
    陆希猛地一怔，浑身像被冰霜覆盖一般寒冷。
    白恩望着他，神色安静如夜：“我剖出了神翎的碎片，聚合出完整的神翎。眼下的一切，是我用命换来的。”
    “领主大人，你要辜负我吗？”他问得那样温柔平淡，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
    陆希无法摆脱此刻的怔忡。他习惯了刀尖舔血绝处求生，却是头一次，被自己深爱的人骗得这样惨。
    明明一切都在好转——迷宫镇压了魔鬼，烈火焚烧了魔物，只要神翎归位，就能赢得胜利。
    但这一切，都是白恩牺牲自己换来的。白恩知道神翎归位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提前取出魔元，把他们送出迷宫。
    “凭什么……”陆希的声音在发颤，“你三番五次欺骗我，白恩，你凭什么瞒着我做出这种选择，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白恩垂眸：“我曾经以为有，但后来发现，这就是我的使命。”
    这是神明的棋局，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布置好了。
    ——衰落的神树，残损的神翎，赎罪的继承者。所有看似被魔鬼扼住的软肋，何尝不是神明落下的一子。
    比起有形之物，无形的神明才是最难以抗衡的。
    神明掌管着一切，爱与恨，生与死，兴盛与衰亡。一旦神明铸下错误，祂的子民们要用千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也许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白恩忽然皱了一下眉，眸色发暗，仿佛在极力忍耐痛苦。
    他低声说：“时间不多了，领主大人。”
    陆希眼前一闪，紧急任务“黑暗侵蚀”再次跳出倒计时。这是他失去意识期间，由瑞迦触发的子任务，目标是保护神翎，避免它落于魔鬼之手。
    魔鬼在接近。神树内部聚集的黑暗能量已经超出白恩所能承受的范围，黑暗跃迁开始以后，麦乐不断吞噬进化，早已不是普通的魔鬼。
    陆希颤抖着呼了口气，忽然定睛看着白恩。
    白恩的手腕在淌血，如雪的面色逐渐透明，整个人好似一抹即将散去的轻烟。
    这个人早就做好了和黑暗同归于尽的准备，甚至想让陆希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休想。
    陆希忽然倾身抱住他，手掌在他背后用力一拍，留下一个轮廓圆润的纸片娃娃。
    白恩一愣，似乎感知到什么，陆希已经在他面前展开了“烁金之翼”，旋身飞向云海中心。
    天空的裂口像一道深邃海沟，黑色雾气正顺着裂缝边缘漫入，引发云海翻腾。难以想象若是“暗之翎”得到修复，被魔鬼送上天幕，这道裂口将会成为多么可怕的源头。
    陆希从道具栏中取出神翎，银色羽片如同柔软的棉絮，羽轴却坚硬无比。当他把神翎递向天幕，银色光辉骤然洒落在云海之上，旋涡停止搅动，从中心翻涌出滔天雪浪。
    破损的天幕开始愈合，银辉之下的黑暗迅速瓦解，神树剧烈颤动，焦黑的树枝陡然裂开，一截截粉碎剥落。
    白恩所处的位置最先碎裂，陆希从云海飞旋一圈，直扑向他，在他将要坠落之时一把将他抱住。但是下一秒，白恩的身体虚化散开，变成一团雪白的烟雾。
    星光标记不见了，道具“同甘共苦的娃娃”没能发挥任何作用，陆希一咬牙，飞快点击瞬移魔法，念出白恩的名字。
    “日晖之跃”在半空留下金色残影，陆希出现在无色迷宫之中，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的黑色森林，混沌的黑暗里只有身边一抹淡淡的银白。
    道具“不眠之眼”发出提示：已检测到目标濒临死亡，是否回收道具？
    陆希充耳不闻，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洗魔法值，全部叠加到防御魔法“光明之盾”，他展开护盾的瞬间，瀑布般的黑雾倾泻而下，猛烈撞击在护盾上。
    魔鬼麦乐的嘶吼声几乎穿透耳膜：“去死吧！！一个都别活着！！”
    迷宫的囚禁使魔鬼错过了夺回神翎的时机，现在白恩已经耗尽力量，命悬一线，魔鬼却再也没机会离开了。
    护盾发出尖锐的鸣响，陆希俯身护住焦土之中的那抹银光，一株纤细脆弱的霜雪树幼苗在他身下轻微颤抖。

 第172章

    他闭上眼睛，十指嵌进冰凉的泥土中，指尖染上了湿漉漉的猩红。是白恩的血，散发着玫瑰的冷香。陆希现在才意识到，他总能在白恩身上嗅到的气味来自何处。
    “这是你最后一次骗我。”陆希垂下脑袋，用额头抵着雪芽的尖端，冰凉的触感从眉心扩散。
    他听见雷鸣般的碎裂声从高空传来，霜雪树的崩塌已经迎来最后一步，神树内部的世界将不复存在。
    可是白恩在这里，陆希便也留在这里。
    魔鬼发出绝望的咆哮，声音在神树的崩塌声中戛然而止。麦乐消失了。系统发出任务“黑暗侵蚀”完成的提示，主线任务的完成度瞬间涨到百分之九十。
    陆希无心去看更新的事件，他轻轻呼了口气，在崩塌声靠近耳边之时，吻住了雪芽的叶片。
    【作者有话说】
    he，别担心！抱歉的是，我下周要出公差，没办法只能停更两周。离完结不远了，宝贝们等我！！
    第82章 掌权者的诞生
    唇间流淌的气息如同夏日的风，掺着炽热的温度，轻轻拂过几欲弯折的银白色叶片。
    神树的轰鸣如山石滚落，跌宕敲响了黑暗覆灭的钟声，那声音贯穿焦黑的土地，宏大又悲壮，海浪一般扑向渺小卑微的生命。
    陆希始终弓身护着雪芽，纹丝不动。
    这是他最后所能为白恩做的。
    他想起柯萨德的盛夏里快要将泉水晒干的太阳，白恩伸手接住阳光，双眼像是在眺望云端的一点星芒。
    他想起他们无数次的拥抱和亲吻。那种心房被填满的感觉，是他持续了三十三年的生命中，最珍贵的感觉。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彼此在心中的份量，却早已将生命紧紧捆绑。
    忽然间，陆希胸口闪烁出熟悉的银色光芒。是无色神留下的悲悯。
    在濒临绝境的这一刻，神明忽然伸出慈悲之手，伴随着无尽轻柔的雪花，陆希眼前被霜白覆盖，四面八方的轰鸣也消失无踪。
    天地在一瞬的寂静之后，风雪呼号。
    陆希眼前出现一望无际的雪原，世界如同一幅冰冻的画卷。他记得自己来过这里——无色神的幻境。
    而此刻，这幅画卷的中央，没有美丽圣洁的白鹿，只有一棵纤弱的霜雪树幼苗，在寒风中细细抖动枝叶。
    陆希一惊，低头朝身下望去，却发现被自己严密保护的雪芽不见了。他顿时陷入不安，急切朝那株霜雪树跑去，结果，就如同上一次出现在幻境里一样，他无法靠近雪原的中心。
    陆希咬紧牙关，更加卖力地奔跑起来。寒风呼啸着吹起他的头发，他的膝盖陷进积雪，睫毛上挂满寒霜。
    低温像刀子刺进喉咙，他被呛出了眼泪，两眼通红。
    直到被积雪绊倒，摔进雪坑，陆希又往前爬了数米，忽然有些坚持不住地崩溃大喊：“别带走他！把他还给我！！”
    回答他的只有雪原上怒号的风。
    陆希爬起来，继续跑。他摆动的双手撕扯着阻挡自己的狂风，他的肩颈和额头上隐隐浮现火焰纹路，在天地一色的雪白中闪耀金光。
    终于，幻境中响起了神明的低叹：“异世的客人，请停下脚步吧。”
    陆希再一次摔进雪里，浑身裹着雪块，喘息中留下一片亮晶晶的水痕。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仰起头。
    “如果一定要把他带走，那就连我一起带走吧。”陆希望着那株霜雪树，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透着痛到极致的锋芒。
    他说：“我完成了您的委托，神翎归位，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您也该答应我的要求。”
    雪花在他面前旋转，仿佛神明的目光在围绕他打量。
    片刻后，无色神发出和蔼的笑声，轻声道：“我很想满足你的愿望，但是，我收到了继承者的遗愿，他希望由你继承我的神权。”
    陆希的呼吸有一瞬停滞，脑袋也空白了一下。
    “遗愿”两个字像锤子一般砸在胸口，让他感到窒息，摇摇欲坠，身体的所有关节仿佛都被震碎了，无法动弹。
    他费了很大的力，按住自己的膝盖，缓缓起身：“我不信，除非他自己说。”
    对神明直言不信，无疑是一种亵渎，但无色神并未因此发怒。越来越多的雪花围绕陆希旋转，汇聚在他面前，凝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人影挺拔高大，似有长发在身后翩飞。
    陆希猛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抓他。
    但是雪花避开了他的手，像水面的倒影一般，飞散后再次凝聚，就那么安静地，若即若离地站在他面前。
    陆希的身体发着抖，向来不屈的脊梁头一次无法支撑自己。他微微佝偻着低下头，双手覆在脸上，试图阻隔这些令自己感到煎熬的幻象。
    可人影朝他抬起双臂，拥抱一般，环绕着他，又如告别。
    即使闭上眼睛，陆希也能感受到不同于寒风的凉意在自己身上徘徊，那是属于霜雪族的，凉而不寒的温度。
    下一秒，雪花化作冰蓝色光纹，飞入陆希的手臂，在他皮肤之下游走，眨眼间便延伸至后颈，触碰到了那枚雪花印记。
    狂风暴雪骤然静止，一股强大而冷冽的力量如同瀑布浇灌全身。陆希激颤着绷直了身体，仰面望向天空。那一瞬，他看到奇异的虹光飘荡在穹顶，像是寒冷之地的极光。

 第173章

    无色神的声音再度响起，却逐渐远去：“异世的客人啊，你将背负两位神明的赋权，直至……”
    金银两色光芒愈发耀眼，烟火一般在视野中炸开。陆希感觉自己被两股力量纠缠着抛上高空，耳边嗡嗡作响。
    那声音很快又被喧闹的人声替代，仿佛置身于环形赛场，四周尽是呐喊助威的观赛者。陆希的思维变得飘忽迟缓，如同大梦将醒，他在游离中强迫自己抓住一点清明，想快些醒来，好发现白恩依旧在自己身边。
    但当他如愿恢复神智，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发现雪芽早已不见了。
    他仍旧身处图朗之南的战场，四周是获胜之后欢呼沸腾的军队，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惊喜和尊崇。
    他短促地喘了口气，飞快扭头寻找神树。
    然而，神树已经崩塌消失，大地的裂口也已经合拢，半空中残留着黑暗被碾碎之后飘飞的绒毛般的黑色碎屑，还有星星点点的光辉，来自他身后。
    他在一名士兵的盾牌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身体右侧，伸展着象征太阳神的烁金之翼，而身体左侧，居然展开了一只布满银色羽翼的翅膀，每一根羽毛都镀着晶莹的光泽，翅膀周围的空气凝出细小的雪花，缓缓飘落。
    圣皇路德维就站在不远处，瑞迦和伊森在他左右。
    陆希看向他们，目光里有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他最想看见的人不在这里。他继续转头，身体缓慢转动，像一只刚孵化的动物那样观望着这个世界能带给他依托的部分。
    但是，他找不到。
    天空被金色和银色的光芒占据了，这是神明赋权带来的祥兆。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呐喊，为洛菲尼亚这位史无前例的双神赋权者献上敬意。
    系统接连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无色神的赋权’！”
    “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百！”
    “恭喜您完成全部主线任务，获得洛菲尼亚的永久居住权！系统将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发放任务奖励！”
    “您已获得霜雪之力！系统界面已升级！”
    “您已获得新魔法——霜雪冰花！”
    “您已获得新魔法——霜雪之箭！”
    “您已获得……”
    忽然，陆希半蹲下来，捂住了耳朵。
    他一直以为，主线任务要他帮助的神明继承者是白恩，却没想到，那个人是他自己，柯萨德的领主，太阳神的后裔。
    他觉得哪里出错了，错得离谱。
    他觉得背后的翅膀很沉，像无法割舍的重担。他也曾经这样扛着战友们的性命，不会喊苦喊累，也从没有依靠过谁。
    但是现在，他很累，他想要依靠那个人的肩膀休息一下，喘口气，听那个人用沉稳的嗓音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
    人啊，一旦尝过了有人可依的滋味，就很难再独自前行了。
    他那么努力地完成任务，想要和喜欢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任务完成了，他想要陪伴的人却不在这里。
    欢呼的声音渐渐减小，路德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歹是掌权者，注意一下形象，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瑞迦半跪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哥……你还好吗？”
    陆希摇了摇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呼吸像被什么堵住了，胸口发闷，眼前的画面跟着心脏在跳动。
    “领主大人！”忽然，一道洪亮的嗓音穿过人群，风一般的人影刮到陆希身边，“终于见到您了！您都不知道我这阵子怎么过来的！”
    陆希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护卫队长，莱茵。
    五大三粗的军人并不知道神树内部发生了什么，莱茵一边挥舞赤色令牌，一边激动道：“和您分开以后，我居然出现在了赤铜之岛！沉寂了五百年的独目神下达神谕，赐给我一块令牌，要我率领巨人族进攻图朗！”
    莱茵过于喜悦，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从赤铜之岛行军至此的经历。
    陆希在他的话音里，得以寻回一丝理智，慢慢环视那些英勇奋战的士兵们。
    魔族，精灵族，巨人族。三族站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看见系统的事件详情，以领主路西尔为中心书写着战争的胜利和掌权者的诞生。系统没有再向他下达新任务，他却走上了更加艰涩的道路。
    他放慢了呼吸，很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暴雪季结束前的最后一抹寒冷停留在肺里，然后缓缓吐出来，带走无助的颤抖和孤独的彷徨。
    他放眼满目疮痍的大地，再度开口时，沉稳的嗓音就如他深爱的那个人。
    “我会重建雪银之崖。”陆希说，“等白恩回来，我会交给他一个完整的国家。”
    命运像一个巨大的齿轮，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十年前，两位神明后裔曾在战火纷飞的柯萨德擦肩而过。十年后，他们并肩修正神明犯下的错误，终结了黑暗的入侵。
    史书记载了这场神明后裔与黑暗之间的较量，也纠正了歪曲千年的历史，为创世神恢复威名。
    陆希重建图朗的第二年，收到魔族君主路德维的来信。
    烁金之土的诞辰就要到了，路德维以兄长之名邀请陆希返回柯萨德，参加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边境城邦举行的太阳神庆典。
    但是最后，成功唤回陆希的不是魔族的邀请函，而是圣庭总教伊森的一篇神学报告。

 第174章

    伊森汇总了历年来三族神明的所有神谕，惊奇地发现，二十年前，太阳神第一次表现出悔意，归还神翎的碎片，以此为开端，三族神明的神谕环环相扣，引导着整个事件的发展。
    十年前，无色神曾向白恩下达神谕，要他前往烁金之土寻找遗失的神翎，尽管这件事因为内陆暴乱没能成功，但白恩却收获了沙兰和薇薇两位帮手，为他被流放之后寻求出路做了铺垫。
    最关键的是，无色神赐给白恩一粒种子，一粒霜雪树的种子，并且要求白恩在蜕变之后转移本体，这对霜雪族来说就像灵魂转移了肉身。
    “这是最关键的部分。”伊森站在图朗的城务所里，在陆希浏览报告时从旁解释，“一来，这代表神明知道魔鬼的企图，事先施展了补救之策。”
    他看向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中回荡着商人的叫卖声，“二来，神赐的种子，又被精灵族称为‘悲悯’，当种子遭到破坏，寄宿其中的灵魂会回到神明之乡，等待复生。”
    陆希捏着纸页的手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重复那个词：“悲悯……”
    伊森道：“是的，我修复了一些残损的古籍，从中找到这一说法。”
    陆希迅速打开道具栏，滑动到最下方，看向一个叫作“神明之泪”的道具。这是他在灵魂离体时获得的道具，详情中显示：神明之泪，来自无色神的悲悯，其中蕴藏着过往的回忆。
    这个灰扑扑的小道具一直被他当作主线任务的纪念品，沉淀在道具栏的最底端。而此刻，当他惊疑不定地取出道具时，出现在手中的，赫然是一粒圆滚滚的种子，裹着银亮的外壳，像一颗小冰球。
    伊森惊呼：“您从哪儿弄来的？”
    陆希来不及回答，仔细盯着种子上方漂浮的提示——神明之泪，可培育一株霜雪树幼苗，培育条件：雪银之崖的土壤，烁金之土的阳光，草原之风，海岸之夜。
    “！！”陆希瞬间有些站不稳，往前疾走几步，又回头朝护卫喊，“我要回柯萨德！莱茵，带十箱土壤，跟我回柯萨德！！”
    【作者有话说】
    路德维：瞧瞧，舍弟给我带了特产。
    伊森：想多了，是土。
    第83章 故人归来
    陆希是在三天后抵达柯萨德的，比起白恩当初暗中行军要快上许多，但比传送阵又慢了不少。他不想通过魔法阵转移霜雪树的种子，因为部落的长老说，霜雪树金贵的很，弄不好就会夭折。他要避免一切可能对种子造成破坏的因素，魔法能量的干扰是其中之一。
    他登陆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法师前往石门，启动了几乎荒废的石门法阵，并且在精灵族长老的指导下，亲手将种子埋进水晶培养皿中。
    透明的培养皿中铺了一层银灰色土壤，方便观察种子的状态。土壤是经过精心筛选的，颗粒细腻，浇灌用的水取自沉淀后的柯萨河水，被喷壶挤压成细密的水雾，洒落在土壤表面。
    沙兰看见领主如此照料种子，忍不住啧啧，说他太讲究，上一粒种子没这么娇惯，也照样生根发芽了。但陆希坚持认为，如果这粒种子能养出霜雪树幼苗，唤回白恩的灵魂，那就算是黄金铺成的土壤，他也会弄来。
    ——白恩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陆希想尽一切可能，给白恩创造最好的条件。
    每日喷完水，他会细心地盖好水晶罩，用寒冰石确保土壤的温度，在草原的风声中陪伴种子度过白天。日暮时，他会把培养皿带回柯萨德的城堡，海岸的夜色静谧柔和，种子在月光下会微微闪烁。
    在冬天到来时，种子发芽了。
    烁金之土气候温润，到了冬天顶多是降点温，不会太过寒冷。
    陆希正在草原的营房里办公，柯萨德的公文已经审阅完毕，雪银之崖送来的文书堆积如山，好在大部分是议政厅研究过的，陆希只需要审阅方案结果，给出是否可行的意见。
    他手边的红茶已经凉了，薇薇正打算为他换一杯，陆希忽然放下手中的笔，抬手摸了摸脖颈。
    薇薇道：“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坐了两个钟头了。”
    陆希却像是感应到什么，起身大步朝外走。薇薇急忙拿起大衣，追着他跑到培育种子的小帐篷前，匆匆把衣服披在他肩上。
    守门的法师应声开门，陆希径直走进去，发现帐篷中央的石台上爬满了妖异的冰花，在暗室内交替闪动着幽蓝与银白的光泽。
    这场景似曾相识。他飞快走到石台前，弯腰看向水晶罩内部。
    只见覆着薄薄雪霜的土壤表面，冒出一颗纤细的白色小草，两片叶子将展未展，柔嫩的根部分布着细微绒毛，惹人怜爱。
    “天啊，它发芽了！”薇薇看到这一幕，惊喜地几乎蹦起来。
    陆希抬手：“安静。”
    薇薇急忙捂住嘴，屏息靠近石台。
    长老说过，种子萌芽之后，要经常晒晒太阳。冬日的阳光很适合霜雪树生长，陆希为幼苗赶上了最佳季节而高兴。
    他命人在帐外摆放了石桌，亲自把水晶容器放在桌子上，然后仰面躺在草丛里，伸展了身体，和幼苗一起晒太阳。
    虽然幼苗的状态还没达到书本上记载的成熟期，但这一点点进步，足以让陆希感受到一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愉悦。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霜雪树。”陆希喃喃道，“没有霜雪树会像你一样，需要烁金之土的阳光，草原之风，海岸之夜。你一定是我的小白。”

 第175章

    “你选择这里，是因为你对这里有记忆，你想回到我身边。”
    “我会把你养大的，一定会。”
    风拂过脸庞，轻柔干爽，带着草原独有的气息，那是泥土的醇厚、野草的芬芳和冬日阳光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陆希越来越习惯这个世界的季节更替，烁金之土与他以前生活的世界很像，雪银之崖又是另一番面貌，四季常寒却又充满活力。
    在黑暗消亡之后，图朗的神学研究会逐步重建，神明降下贤者之塔，以精灵族为中心的政体正在迈向新的纪元。
    而双神赋权者的出现，像一根定海神针插在了洛菲尼亚这片动荡的三族海洋之中，路德维自动卸任圣皇一职，虽未公开举行新任掌权者的“登基大典”，但民众的支持已然表明一切。
    ——柯萨德商会发起沿海贸易运动，实施由领主带头签订的三族通商协议，大量新兴航线带动了雪银之崖的经济复苏，也给赤铜之岛带来余利，缓解了巨人族的“仇富情绪”。
    ——贵族官员的行政考核法案出台，在领主强硬的手段之下，不少贵族老爷一掷千金，大力兴建领地内的基础设施，凭借居民的满意度保住官职。
    ——由领主直接统辖的特殊武器作战队，分布在洛菲尼亚的各个区域，主要负责维护治安，排除潜在风险，是整个大陆的维稳核心力量，其优良的作风获得了“正义之枪”、“惩恶之剑”的美誉。
    可以说，一切都在向好。除了幼苗。
    一般来说，霜雪树会在萌芽后的第三至五个月进入成熟期，变得更加粗壮结实，还会出现朦胧的自主意识，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但是七个月过去了，陆希的幼苗没有任何动静。
    陆希表面镇定，日复一日地照料种子，从未在幼苗面前表现出任何失态。但他私下里请来不少专家学者和医生法师，对幼苗的状态进行“会诊”，然后抓着对方的手，急切询问原因和办法。
    但是每个人的回答都一样：没看出什么异常。
    幼苗就这么停止生长了，仿佛一件精美的草叶标本。
    陆希不安起来，精神变得高度紧张，连续数日无法入眠。
    他谨慎地把幼苗移植到宽敞的水晶盆里，调配不同的营养剂和土壤，甚至给幼苗演奏音乐、讲故事……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而幼苗依旧蜷缩叶片，静悄悄沉睡着。
    陆希从没对神明许过什么愿望，现在却每日祈祷幼苗成长，唯有这样能缓解他心中的焦虑，继续期盼明天的到来。
    就这样坚持到了烁金之土又一个诞辰。
    距离神翎归位已过两年有余，雪银之崖的重建工作基本完成，柯萨德的民生指数跃居整个大陆首位，成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被冠以“新都”之名。
    陆希近日来的憔悴却肉眼可见，待人接物时甚至有一种“宏图已展，此生无憾”的淡漠感，伊森一度怀疑他会抱着霜雪树幼苗归隐田园，或者找个良辰吉日长睡不起。
    为了避免此等惨剧，伊森在庆典前一晚叫来了莱茵、沙兰和薇薇，组了一桌饭局，试图用温暖的友谊唤醒领主大人的活力。
    但是陆希一上桌，端起酒杯，看着熟悉的面孔，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三年前那场边境战役结束之后，在城堡里举行的庆功晚餐。
    那是有白恩在场的，为数不多的团圆饭。
    他想起白恩安静地低着头吃饭的样子，想起众人碰杯时，白恩那尚未蜕变的瘦小身体缓缓侧过来，面朝他，纤细白净的手指托起酒杯，只和他碰。
    可现在，白恩不在。
    陆希皱起眉头，将手中的酒杯举起来，一饮而尽。
    等饭桌上的众人回过神来，领主已经喝光三杯酒，双手抱起了酒坛。
    莱茵惊愕道：“您这么喝会醉的，明天还要……”
    沙兰打断道：“没关系，让他喝吧。”
    莱茵无措地看了看管家，对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有薇薇小心翼翼地递上碗筷，想让领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陆希却是全然不顾了。
    他只要一想到白恩，就不可控制地想起他们曾经相处的一点一滴，其中反复出现又钻心刻骨的，是神树倾覆后失去白恩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酒壶，被名为“记忆”的酒液灌满了，承受着酒精浸泡的蜇痛，但这些醇香的酒液是那么珍贵的东西，他一边拼命保护以防丢失，一边被它们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喝了半坛酒，转头问薇薇：“你能消除记忆吗？把我不想要的那一部分消除掉，然后告诉我，只要等着就行了，他会回来。”
    薇薇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不行……消除记忆的魔法，在一个人身上只能用一次。您被消除过一次了。”
    陆希顿了顿，忽然又笑了：“是啊，他可真狡猾，瞒着我干了那么多坏事。”
    他大口喝掉了剩下半坛松子酒，酒坛“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他的音量也跟着拔高：“说起来，我当初想找他讨个说法的，你知道他怎么对我吗？”
    陆希把脑袋抵在酒坛上，忍不住发笑：“他反而朝我发火，还咬我一口。你说，如果这里有十二生肖，他属什么？肯定属狗，狗才咬人……我属虎的，嘿嘿，这样的话，属相挺配的呢……”
    沙兰道：“醉了。”

 第176章

    伊森：“看出来了。”
    薇薇手足无措：“现在该怎么办？”
    莱茵撸起袖子：“先抬回房间吧。”
    于是，半个钟头后，被简单擦洗过的领主大人躺在了卧室的床上，脸蛋飘着两坨红晕，嘴里含含糊糊说个不停。
    沙兰照料了一下摆放在窗台上的幼苗，莱茵帮领主脱掉了外衣，盖好被子。等确定领主睡熟，两人静悄悄离开了房间。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当初，追随白恩的部落失去了首领，本该沉浸在悲痛之中，但陆希获得了无色神的赋权，成为新的权力象征。陆希坚强勇敢，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信任他，愿意为他所用。如此一来，除了与白恩较为亲近的那些人，悲伤的情绪并没有在部落中停留太久。
    但是对陆希而言，白恩是无可替代的。
    战争结束之后，沙兰和薇薇他们一直陪伴在陆希身边，有时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撑过来的。陆希像是有两幅面孔，处理政务时沉稳果断，绝对不出纰漏。可到了夜深人静时，他们偶尔会看见陆希独自坐在庭院里发呆，像一个被遗忘在田野里的稻草人，又像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幽灵，随时可能破碎消散。
    也难怪伊森最近很紧张，作为领主的管家和长辈，他总是能够见微知著，提早发现异常或风险。
    只是今晚这场饭局，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第二日，柯萨德举行了盛大的太阳神庆典，领主却并未露面。
    陆希醉到日上三竿，浑浑噩噩地爬起来，第一件事是照看幼苗，第二件事就是忍着头痛去书房处理工作，直到庆典的礼炮声遥遥传来，他才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又错过了一次庆典。
    城堡里空荡荡的，陆希喊了几声伊森和薇薇，没有人回应。片刻后，他感觉到异样，起身朝外走。
    柯萨德的秋天阳光灿烂，桦树在秋风中摇曳生姿，庭院的围墙下长着三角梅，红紫相间，在围栏的缝隙中争芳斗艳。
    陆希穿着皱巴巴的衬衣，顶着一头乱发，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
    没有侍从，没有护卫，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他忽然心跳加速，想要往回跑，回到幼苗身边。但当他转过身时，天上忽然飘下洁白的雪花，鹅毛一般，镀着太阳的金辉，悠悠降落。
    柯萨德没有下过雪，尤其是黑暗消失之后，沿海城邦四季温和，就连雪银之崖也长期处于惠风季，再也不见肆虐的暴雪。
    但是这才十月初，柯萨德居然下雪了？
    陆希警惕地打开系统面板，检查是否出现了隐藏任务，就在这时，他面前跳出系统提示：检测到道具“不眠之眼”在您附近，是否回收？
    陆希瞬间僵住，脑袋跟着卡壳。
    不眠之眼……是他放在白恩身上的追踪道具，当初随着白恩的消失一同消失了，那么，这个提示说明……
    他感觉有一股力量快速在胸腔里炸开，激得他浑身发颤，呼吸频率加快，却依然像是无法获得充足的氧气供大脑运转。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雪花从天而降，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雪地里呆呆傻傻的企鹅，两只手笨拙不安地垂在身侧。
    哒、哒……动物的蹄声从身后传来。
    陆希面朝城堡，看到了倒映在餐厅窗户上的星光标记，宛如划破夜幕的启明星。
    他卯足力气转过身，心想如果这是一场梦，他要抓紧时间看看白恩，否则又会像那些短暂的梦境一般，只看见一个虚影就匆匆消散。
    不料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
    白恩就站在庭院中央，牵着一匹银灰色骏马，神色安静地望着他。
    陆希目不转睛，同时伸出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白恩微微侧目，披在肩上的银发如同柔亮的绸缎，冰蓝色眼眸纯净通透。“是我赶走了城堡里的人。”白恩说，“你难得睡个整觉，领主大人。”
    第84章 河岸灯火
    陆希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一下。直到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走到他面前，投下树木一般的淡影，风中晃动的发丝变成缕缕轻烟，在暗影边缘游走，勾着面前人无法平静的思绪。
    陆希掐着胳膊，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忽然眼眶发红，断断续续道：“这是梦，这又是梦……”
    这么念叨着，他飞快抬起手，抓住白恩的衣襟，整个人撞在了白恩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蹭了一下，然后转过头，蹭蹭另一边脸。
    “是梦也没关系……”陆希攥紧了手里能抓住的东西，似是觉得不够，又张开双臂，环住白恩的腰背，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要记住这一刻的触感。
    白恩缓缓低头，嘴唇贴住陆希的发顶，没有出声。
    城市中心礼炮齐鸣，一连串轰隆隆的响声冲上云霄，陆希的手指发抖，生怕巨响把这场梦惊醒。好在没有。
    白恩依旧在他的怀抱里，肌肤透着丝丝凉意，洁白的衣摆在陆希眼底轻晃，像是结了霜花的月光。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陆希低声道，“可你总是不肯见我，这一次，你又能留多久？不如就带我走吧，我快要不行了，每天都在强迫自己撑下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应该在那场爆炸中死掉，而不是来到这里，又一次体验失去一切的感觉……”

 第177章

    白恩略微抬头：“什么爆炸？”
    陆希动了动嘴唇，嗫嚅道：“我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告诉你，好多事，好多话想对你说，你这次能听一听吗？”
    自从获得洛菲尼亚的永久居住权，系统就撤销了复生时的三条规则，陆希一直在等待霜雪树化形，想把自己的秘密第一个告诉白恩。
    “我听。”白恩轻抚他的后颈，小指若有似无地擦过雪花印记。
    陆希听着想念的声音，雪花落在眼角，变成晶莹的小水珠。他仰头看了看白恩，双眼仿佛蒙了一层松子酒熏出的醉意，黑色睫毛在眨动时沾了水珠，连同眼神一起，湿漉漉的。
    于是，白恩没等他再次开口，便低头吻住了他。
    接吻的触感温柔得不真实，像云朵在唇舌之间游戏。
    陆希环住了白恩的脖子，仰面迎合他，胸膛的起伏带动整个身体上下晃动，他几乎要挂在白恩身上，把自己彻底送出去，不管是梦境还是妄想，他只想留在这里。
    白恩沉沉地喘了口气，忽然俯身将他抱起来，走进城堡，走过熟悉的走廊和楼梯，进入领主的卧室，把人放在床上。
    “我原本是来接你的，领主大人。”白恩的嗓音像是沉入古井的石头，在陆希耳边扩散开一圈圈幽深的回响，“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晚一点参加庆典。”
    陆希没等他说完，便急切地伸出手去抱他。
    如果这是一场梦，陆希不想浪费一分一秒，他不停唤着白恩的名字，乞求他留下来，或者把自己带走。
    白恩一贯克制的冷静被他搅得一塌糊涂，拥抱和亲吻很快失去了细雨绵绵的温柔，变成一场带着掠夺和破坏性的风暴。
    陆希熟悉这样的白恩，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总喜欢用贪婪霸道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所有权。
    他认真感受着白恩的每一个动作，也就是在这样如同将要失去的珍重之中，他忽然感到疼痛，被白恩捏住的手腕像是要碎了一般，被牙齿撕扯过的唇瓣火辣辣的，脖颈上的咬痕随着脉搏跳动一阵阵刺痛。
    “……”陆希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梦。
    此刻这个野兽一样肆意妄为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白恩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陆希哆嗦了一下，用手抵住这人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再看一看。但是火已经燃起来了，他无法撤回自己那些煽风点火的行径，唯有在震惊和喜悦之中被白恩用力揉进怀里，迎接烈火烧身的“报应”。
    他像羽毛一般在火焰掀起的热浪中起伏，飘起又落下，被滚烫的火舌席卷，贯穿，神经如细小的羽绒，被烤得颤栗不止。
    可他又像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振翅，撞上烈火，飞溅的汗珠像是碰撞脱落的鳞片，在半空变成飞舞不歇的莹亮粉末。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柯萨德在陡然间银装素裹。
    居民们从未见过秋日飞雪的奇景，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洁净而神圣，这景象的吸引力胜过庆典仪式，胜过太阳神的赐福。
    聚集在神庙广场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高举双手迎接飞雪。这是创世神的礼物，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神明似乎不分你我，交融在了一处。
    沙兰和薇薇坐在神庙的台阶上，作为一大早被赶出城堡的“闲杂人等”，沙兰忿忿托腮，歪着头问：“为什么呢？幼苗还很小，白恩殿下是怎么化形的？”
    薇薇也摸不着头脑：“因为爱情？”
    站在廊柱下的伊森轻咳一声，道：“他也许一直都在，与幼苗毫无关系。”
    “什么意思？”沙兰惊讶地扭过头。
    “据说，霜雪族可以在伴侣身上留下印记，借此获得信仰之力。”伊森开启了学者模式，一本正经道，“白恩这般聪明的人，不会断了自己的后路。我猜，他一直都在领主身边，积蓄力量化形，只是恰巧赶上了今天而已。”
    薇薇呆了呆：“那幼苗是怎么回事？”
    伊森道：“据我观察，那是一件长不大的纪念品。”
    沙兰沉默片刻，忽然“噗”一声笑场。
    薇薇心疼起领主来，捂着脸道：“我可怜的领主大人，对一株假草讲了一整年的心里话，甚至对它唱歌奏乐……”
    沙兰抖着肩膀说：“不算浪费，白恩殿下应该也听到了。”
    伊森道：“行了，我们早些做准备，那两位估计会一同出席庆典。”
    日暮时分，雪渐渐停了，神庙传出悠扬的钟声。
    庆典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民众前往柯萨河畔参加祷告仪式。一辆马车自城堡方向驶来，木质车轮轧过青灰色石砖，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响声。
    岸边提前备好了船舰，船身雕刻着太阳图腾，船篷由彩色锦缎制成，船头的祷告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毛毯，两侧栏杆上挂着金银两色的铃铛。
    马车穿过聚集在岸边的人群，停靠码头，朴素的木板门敞开，从中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精灵族青年。
    他驻足回身，抬起手，托住了另一人的手心。
    第二个下来的人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身穿白色礼服，优雅的v型领口镶着金边，如同太阳的金辉被编织在了衣物上。他爽朗一笑，嘴角露出一点虎牙，与他袖口上点缀的珍珠一样洁白。
    “可算是赶上祷告仪式了。”陆希凑到白恩耳边，小声说，“我那个失败的b级任务，缺的就是这一环。”

 第178章

    白恩也轻轻一笑：“现在圆满了。”
    他身着精灵族服饰，宽大的衣袖如云朵般轻盈，衣料上绣着银色羽纹，自前襟蔓延到衣摆边缘，如月辉般澄澈灵动。
    两人并肩走上船舰甲板，路过一排提着琉璃灯的修士，登上船头的祷告台，望向河岸边的人群。
    船舰在号角声中离岸，民众纷纷点亮了手里的蜡烛和羊角灯，逐渐落下的夕阳带走了海岸的余晖，柯萨河却出现一条连绵不绝的灯带，人们的祷词如潺潺水声，与河流一起归入大海。
    陆希接过仆从递来的灯盏，举在两人中间，冲白恩扬了扬下巴，白恩便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提着闪闪发亮的金灯。
    “据说，祷告仪式的意思是‘黑暗虽至，光明永存’，人们会提灯向神明许愿，把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愿望默念出来，相信在历经黑暗之后，愿望一定会随着光明的到来而实现。”
    陆希一边回忆庆典卷轴上的内容，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白恩，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白恩望着沿岸的灯火，握着陆希的那只手微微收紧：“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领主大人。”
    陆希皱了皱鼻子：“不是说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白恩转过头，看到陆希黑亮的眼睛悄悄睁大了，仿佛在期待什么，有点像管家养的那只时刻等待被人抚摸的黑色卷毛狗。
    陆希则在白恩脸上看到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毫无保留。”陆希不满道，“你不会下了床就全忘了吧？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
    “怎么可能。”白恩眼里映着河水的波光，像是铺满了细碎的浅蓝宝石。
    他停顿片刻，张开嘴，用温柔却低沉有力的嗓音唤了一声：“陆希。”
    陆希居然被他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耸起肩膀，甩了甩脑袋。
    白恩深深地望着他，又唤了一声：“陆希。”
    “……嗯。”陆希搓了一下发热的耳朵，手心微微冒汗。
    “陆希。”
    “……哦。”
    “陆希。”
    “听到了，别喊了。”
    陆希扭头看了一眼甲板上的修士和仆从。明明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却有一种早恋被班主任抓包的羞耻感。
    白恩抿着嘴，凑近他低声说：“你是我最漂亮的雪花，陆希。”
    陆希低头避开他撩人的气息，反问：“什么意思？”
    “只有霜雪族知道，不告诉你。”
    陆希觉得这家伙有点调皮，好像终于脱去了那层部落首领的战袍，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他提灯的那只手往下沉了沉，带着白恩的手臂下坠，使得白恩偏过身，脊背微弯，那双藏着清澈宝石的眼睛忽然近在咫尺。
    “我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陆希眼里嵌着洁白的身影，眼底是流动的灯火，睫毛上挂着夜幕星河。
    他确信这一辈子会很长，像眼前望不到头的柯萨河。他确信，自己心里已经长出了一粒沉甸甸的、饱满的种子，是这个世界赐予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爱这个世界。”陆希说。
    他用另一只手弹响了金灯下面悬挂的风铃，然后，把手掌覆在了白恩的手背上，试图让铃声卷走唇边溢出的音节。
    但是白恩听见了，在夜风和铃声中，陆希的声音略微颤抖。
    他说：“还有你。”
    ——我爱这个世界，还有你。
    新州大概也到了下雪的季节，战友们也许正围炉夜话，谈起几年前那个消失在大桥下的队长。但是，过去的回忆可以封存了。
    人们总是要走过一路坎坷，然后云开雾散，得偿所愿。
    幸福的是，坎坷之路有人相伴，所爱之人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后面会放一些甜蜜小番外。
    感谢各位读者一路支持！这本小说作为我的第一部签约作品，存在诸多不足，非常感谢各位的包容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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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番外 初夏的约会
    五月，柯萨德。
    领主大人委托农学院种植的可食用鲜花盛开了，作为投资人的第一份回报，盛开的鲜花被仔细采摘下来，送到了领主的城堡。
    陆希喜出望外，当即用花瓣调制馅料，烤了一盘鲜花饼，挑了几块最好看的装盒，送到柯萨河西岸的精灵族营地。
    营地的大门旁有一树丁香，初夏绽放出一片片淡紫色的云霞。陆希听闻白恩在议事，便没有进去，独自在丁香树下站了一会儿，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望着他手里精致的食盒。
    陆希瞧见她，喊了一声：“菲亚。”
    小女孩满怀期待：“领主大人，零食有我一份吗？”
    陆希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有些犹豫：“你想尝尝吗？我第一次做这个，可能缺少口感。”
    菲亚兴奋道：“我可以给您提建议！”
    陆希笑起来，转身把食盒放在矮墙上，打开盖子，从中取出一块烤成金黄色的鲜花饼，递到菲亚面前：“请吃。”

 第179章

    “好香啊！”糕点还没入口，菲亚先夸起来，“表皮酥酥软软的，飘着一股花香味！”
    她刚要下嘴，一只手从她面前挥过，带走了那块鲜花饼。
    菲亚“呜哇”一声，抬起头，看见部落首领已经将那块糕点塞进嘴里，微微鼓着腮帮，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
    “小白？”陆希意外地望着他，“会开完了吗？”
    白恩点了点头，说：“提个建议。”
    陆希立刻竖起耳朵，在心里罗列了数种改进鲜花饼配料和口感的方法。
    白恩道：“第一次做的东西，要第一个拿给我尝。”陆希呆了呆。
    菲亚捂着脸“嘿嘿”一声，飞快跑开了。
    白恩吃完一整块糕点，将目光转向墙头的食盒：“用什么做的？”
    陆希道：“玫瑰花瓣，农学院的新品种。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白恩给出简洁的评价之后，主动从食盒里取出另一块鲜花饼，放进嘴里。
    “你喜欢就好。”陆希忍不住扬起嘴角。
    微风晃动着花枝和斑驳的光影，银发青年站在丁香簇拥的紫色云霞中，显得清冷脱俗，艳而不妖。
    白恩掀起银色眼睫，看向他：“领主大人，下午有空吗？”
    “啊，唔，”陆希立刻把需要修订的三份草案抛到脑后，“有空，怎么了？”
    白恩道：“商会有一场话剧表演，我带你去看。”
    繁忙的部落首领难得挤出时间，陆希连连点头，约定好之后便赶回城堡，把薇薇和管家拽到面前。
    “看话剧，穿什么衣服合适？”
    陆希把衣帽间里的正装挑出来，平铺在卧室的床上和沙发上。
    薇薇惊奇道：“话剧？您要看话剧？和谁？”
    管家向他发出了加班提示：“您还有三份草案没改完。”
    “草案适合通宵看，不急于一时。”陆希把煞风景的管家赶了出去，问薇薇，“小白比较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
    哦，是和白恩殿下啊。
    薇薇放下心来，在铺展的衣物里看了一圈，忽然又不放心了：“您把这些挑出来干什么？这套是参加城务例会的，这套是举行演讲的，这套是参加葬礼的……您的眼光真是……”
    陆希好像听到她暗暗地“啧”了一声。
    薇薇诚恳道：“其实，您穿平时的衣服就很好。”
    陆希平时怎么舒服怎么来，最近天气转暖，他甚至叫人裁了一条七分裤，搭配亚麻短袍实在再舒服不过了。
    “不行。”陆希严肃地考虑了一下，穿着七分裤去剧院约会，和不穿裤子有什么两样？
    薇薇道：“您也许对柯萨德的话剧演出有什么误解？我听姐姐们说，那是露天的，非常放松惬意的场合。”
    “是吗？”陆希半信半疑。
    大约半个钟头后，他穿上了和平时差不多的衬衣长裤，身形干净利落，款式中规中矩。这样，起码不会出错。
    但是当白恩出现在城堡门口时，他又觉得自己错了。
    白恩穿着一件墨色修身内衬，锁骨和肩膀是镂空的，露出流畅骨感的线条，外搭一件薄纱质感的长袍，腰带松松系着，束成鱼骨辫的银发垂在身后，发尾缀着银色细链。
    陆希后退半步，想回去换身衣服，但是被管家堵住了退路。
    管家道：“请您早去早回，不要贪玩，不要在外留宿。”
    陆希心虚地看了看自己：“可是我这身……”
    “您这身很好。”管家道，“对面是孔雀开屏行为，莫要攀比。”
    陆希：“……”
    管家看人的眼神总有一种“老板等你回来加班”的压迫感，陆希不敢多留，飞快扎进了白恩的马车。
    商会在城西的广场上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凉棚，舞台就在凉棚下面，还真像薇薇说的那样，并不是十分正式的场合。
    马车停在广场外围的石板路上，陆希和白恩步行进入广场，穿过一排小吃摊，商贩们刚刚就位，正在打理摊面，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
    陆希一路东张西望，颇感新奇。
    白恩道：“你没有来过这儿吗？”
    “来过啊。”陆希指着广场左边的小径，“粮店老板的手推车上次坏这儿了，我给他扛了两个轮毂过来。”
    说完，他又指向右边的白蜡树：“被暴雨打坏的鸟窝也是我安上去的。”
    “还有这块砖，我在这里找到了玛丽太太遗失的项链。”
    陆希手舞足蹈指了许多地方，忽然一顿，转过头，发现白恩正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回事，现在回忆起那段被十六万声望支配的日子，居然觉得很充实？
    陆希觉得自己可能坏掉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羞赧：“我来过很多次，柯萨德的许多地方都被我跑遍了，可是这样悠哉地出来逛，还是第一次。”
    白恩轻轻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话剧还没开始，我们到处转转吧。”
    陆希看见他的笑容，下意识就握住了他递来的手。
    等反应过来身在何处，陆希耳根一红，想要把手抽回来，五指却已经被白恩牢牢攥住，拉到了自己身边。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的举动，真的没问题吗？
    陆希不自在地左顾右盼，一扭头，看到一对情侣站在树下拥抱依偎，再一扭头，看到另一对直接吻着滚进了草丛。

 第180章

    陆希：“……”
    同志们，这里是柯萨德，不是无人区。
    忽然之间，他觉得牵手手，好纯洁。
    午后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把脸埋进猫咪肚子里的微醺感。陆希眯起眼睛，时不时扫一眼白恩的“小翅膀”，以确定对方的心情。
    陆希认为自己不是个聒噪的人，但是跟白恩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想把自己遇见的事都说出来，分享一下当时的心情。说完之后，他又会在乎白恩的反应，担心对方觉得反感或无聊。
    尽管白恩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耳羽的反应总是很诚实。
    两人闲逛一圈之后，话剧开场了。主持人正在介绍演员阵容，白恩带着领主走到商会预留的座位上，在第三排，视野很好。
    环形台阶之下是话剧舞台，虽然是露天演出，但布景道具都非常精致，还有一支乐队专门负责伴奏，共振魔法石将音效传递出去，整个广场都能听见。
    陆希不禁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看过的露天影院，街坊邻居们搬着小板凳去占位置，拥挤却有序，大家观影时很投入，有时会一起笑，一起哭，一个人的情绪感染一片人，这也许就是看电影的乐趣。
    嘿，没想到在异世也能体验这种快乐。
    陆希在音乐声中转头看向白恩，阳光透过棚顶细碎的网眼，变成一粒粒小小的钻石，洒在白恩身上。
    这人，生得就像个祸国殃民的妖精，陆希忍不住想，自己这种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都被他迷了眼，也难怪坊间传闻说他是暴君路西尔的情人。
    白恩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微微颔首：“怎么，不喜欢这出剧吗？”
    在嘈杂的舞台音效下，他的声线压低了一些，传到陆希耳朵里时，晕开一阵麻麻的电流感。
    陆希立刻缩了一下脖子，揉着耳朵说：“没有，很好看。”
    白恩“嗯”了声，顺其自然地捞住他的手，放在两人之间的座椅扶手上。
    话剧演的是“三神史诗”，编剧很有创意，把三位没有形体的神明拟人化了，并且赋予祂们各式各样的人格乃至缺陷。
    太阳神强大但贪婪，独目神诚实却懦弱，无色神慈悲却弱小。三位神明之间矛盾不断，从分庭抗礼到相继衰落，在磨难中又找回了彼此之间最初的信任。
    话剧结束时，黄昏已至。
    广场上挂起了彩色灯笼，先前那排小吃摊纷纷热闹起来，陆希也跟风买了一支枫糖球，吃得满嘴发亮。
    白恩早被领主的厨艺养刁了，街边的小吃都没法入他的眼。陆希一边抱怨一边洋洋自得，最后买了一根项链作为谢礼，亲手挂在白恩脖子上。
    项链是一根穿着木珠的黑色细绳，很朴素，白恩自己挑的，理由是喜欢黑色。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领主的头发上，让陆希头皮一麻，很难不怀疑他想用自己的头发编项链。
    返程的马车行驶到柯萨河岸边时，白恩让车夫停下，他牵着领主到河边散步。
    夜色很安静，月光让精灵族青年变得像一只闲庭信步的雪豹。
    陆希悄悄观察他的耳羽。今天一整天，白恩的“小翅膀”都是放松舒展的状态，底端最短的白色羽毛会在某些时候抖动，摩挲，伴随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由此可以推断，那是他非常高兴的表现。
    “领主大人，”白恩慢悠悠地看向他，“你的眼睛要黏在我身上了。”
    陆希敛神，轻咳一声。
    白恩接着说：“在我的家乡，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也是惠风季最晴朗的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这一天相约出门。”
    陆希恍然点头。
    难怪白恩突然约他出门，原来是想家了。
    陆希道：“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和你一起过。”
    白恩眉梢微扬，眸光闪了闪：“你知道这是雪银之崖的什么日子吗？”
    陆希顿了一下：“类似……踏青的日子？”
    白恩把脸转开，耳羽末端的小羽毛又开始抖了。
    陆希问：“你笑什么？”
    尚未露出笑意的白恩把脸转回来，有些意外：“我没笑。还有，雪银之崖没有青可踏。”
    陆希好奇道：“那是什么日子？”
    白恩沉吟片刻，抬手揉了揉陆希的脑袋。
    两人在河畔坐下，观星闲聊，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城堡管家的传音符飞到陆希耳边，炸开一朵烟花。
    “请您速回修订草案。”
    陆希被那道破坏气氛的阴郁声线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白恩道别：“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坐马车回吧，我怕晚一步又看到伊森的辞职信。”
    白恩道：“等一下。”
    他向河面挥手，平静的水面忽然腾起一阵水花，轻盈升空，汇入白恩手中，又在瞬间凝成一束晶莹剔透的冰花。
    “还礼。”白恩把冰花递给他。
    陆希接住了，嘿嘿直笑：“这礼送来送去，没个头了。但是很漂亮，我收下了。”
    领主的眼睛映着晶莹的冰花，像是无边夜幕洒满了星辰。白恩看着他，没有说话，舒展的耳羽微微抬起，盖住了底端沙沙摩挲的雪白羽毛。
    陆希道了“晚安”之后，使用闪现技能回到管家身边，捧着冰花给他看。
    “伊森，快帮我拿个花瓶，我要在它融化之前用魔法石拍个照！”

 第181章

    管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那束冰花时意外地有了点波澜。
    他问：“这是白恩送给您的？”
    陆希一边点头一边在道具栏里翻找录像魔法石。
    管家拿来一只白瓷花瓶，放在书桌上，等领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记录下这束冰花，他才慢悠悠地问：“您是否也在今天送花给他了？”
    陆希茫然：“没有啊。”
    管家点了点头：“那就好。因为今天是精灵族的求偶日，收到鲜花的一方如果同意求婚，会赠予对方另一束花。”
    他看向墙边的自鸣钟，放心道：“刚好零点，您没机会回礼了。”
    在低沉圆润的钟声里，陆希睁大眼睛，如同树洞里的猫头鹰。
    管家皱眉：“您那是什么表情？出息点，柯萨德的领主不需要伴侣，就算有，那也是工作。”
    陆希拍案而起：“鲜花饼算花吗？”
    管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希终于意识到，白恩在赠送冰花时说的那句“还礼”是什么意思。他抿住嘴角，盯着书桌上的三份草案，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在他脑袋里举办篝火晚会，烧得他晕头转向，神志不清。
    “请您兑现诺言，在天亮之前完成工作。”管家沉了口气，按住了自己准备递交辞职报告的右手。
    陆希点了点头，拿起笔，片刻后又憋出古怪的笑声。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管家决定眼不见为净。
    柯萨德今夜也是万里无云，和遥远的雪银之崖一样，令人心神荡漾。柯萨河西岸的营地里，夜风送来花香，与唇齿间久久不散的鲜花气息缠绕在一起。
    白恩侧躺在床上，颈间悬挂的黑绳上多了一把浅金色钥匙，色泽如同阳光照耀下的麦穗，柄上镌刻着样式古老的浮雕。
    他拿起钥匙，放在唇边亲吻，纤长的眼睫和耳羽末端的细小羽毛一起颤动。
    这是霜雪族动情的信号，最为隐秘的羽毛会在此刻进入伴侣的视线，微微抖动着，邀请对方亲吻、或是拥抱自己。
    好在，领主不知道。
    但总有一天，要让他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这篇番外的时间线在“淘金店事件”之前，两人还比较暧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