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逸景点头。
“阿姨肯定高兴死了!”钟睿之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白牙,特别精神好看。
沧逸景不是不高兴,也?没有太?高兴,微笑着?点头后,继续手头上的活。
钟睿之不好再多?说,因为其实所有人都盼着?小叔能回家,可黄秀娟既然说要结婚,肯定也?是认真的。
沧麦丰一旦回来,他们就会去领证了。
先不说办不办酒,即使偷摸着?扯了证,以?后肚子大了,又怎么可能瞒得下去呢?
或许还不如一开始就光明正大的说出去。
这大约是老沧家过得最气?氛怪异的一个年,整桌的年夜饭,也?是草草吃完收场。
农村过年还是挺热闹的,会串门儿,打牌,唠嗑。聚在一起剥花生,嗑瓜子。
钟睿之和沧逸景陪着?若玫去放了爆竹,若玫兴致不高,沧逸景就放她去找同岁的姑娘们玩儿去了。
隔壁的几个婶子去了黄秀娟那,坐一起边听广播,边织毛衣纳鞋底闲聊。
沧正才去找老伙计们喝酒,拎着?卤牛肉和盐花生,也?出门儿了。
于是钟睿之他俩便也?早早回了屋,沧逸景给钟睿之剥核桃,说跟船时候的事儿,钟睿之坐在热热的炕头上抱着?小鸡听他说,核桃仁儿嚼在嘴里又香又脆,算是1977年末,唯一的年味儿了。
约摸是晚上八点半左右,院儿门外有人叫门,是队里的田会计。
沧逸景出去应门,田会计说有钟睿之的东西寄到队里了,看上头的日期,是昨天到的,不过小年之后队里就没人了,他今天去放账本儿时看到的。
东西挺多?的,让他们推个板车去运,堆在队里占地方,而且影响也?不好。
沧逸景给了田会计一包烟,客气?的谢过他。
钟睿之觉得奇怪:“我?妈这个月给我?寄过东西了。”
最近政策松泛了,姚勉那边也?好过不少,几乎每个月都要给钟睿之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多?到左邻右舍,生产队都跟着?一起沾光。
“没准是看过年,多?给你?寄的年货。”沧逸景道,“我?推个板车去。”
“我?也?去。”钟睿之道。
年前下了一场雪,现已停了,路上积雪清的差不多?了,只有路边,房顶还有没化?的雪。
“行,路也?不滑,你?坐班车上吧。”沧逸景翻出大棉袄,给钟睿之包上,又给他套了两?层袜子。
“袜子太?厚塞不进鞋。”钟睿之道。
“塞得进去。”沧逸景把棉靴的鞋带松散了些,“我?特地买的大两?码,就是为了好穿厚袜子。”
这双棉靴是他今天才带回家的。
这样穿着?,挺笨重的,钟睿之自己都忍不住笑。
坐上板车,沧逸景在前头拉着?。
到了队里的办事处,果然有东西堆在角落,十几个包,大大小小,全写着?钟睿之的名字。
“有信。”钟睿之拿起来,“是我?哥寄给我?的。”
他说过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都五年没见过他了,不过我?上次回北京取钢板,他还给我?打过电话。”钟睿之迫不及待的打开信,打算大致看一眼?。
沧逸景则自觉搬东西上板车。
原本钟睿之看完信也肯定会去搬东西,可这回沧逸景都搬完了,钟睿之还愣愣地站着?,手上拿着?那封信。
“睿之?”沧逸景推了推他,“回家了。”
“哦。”他才缓过神。
“怎么了?”
钟睿之折起信,扑抱住沧逸景,突然大笑出声,高兴的跳着?说:“我爸平反了。我哥说,文件…批下来就能回家了,预计在…三?四月份。”
沧逸景也?为他高兴,笑着?回搂住他:“太好了。”
钟睿之用力点头,他眼?里已经有泪了:“我?可想他了…新疆…那么远…两?年了,终于能回家了。”
回老沧家的路上,钟睿之依旧是坐在板车上,靠着?那堆他哥寄给他的东西,抬头去看冬天并不算多?的星星。
“今晚倒是没什么风。”他说。
除了零星的鞭炮声,小路上十分?寂静。沧逸景拉着?板车,他坐在板车上。
他突然想回家的路长点就好了。
来时怕路太?长,他景哥拉着?他太?累,回时又想他景哥能再多?拉他一段。
“你?爸回家了,你?也?要回去了吧。”沧逸景道。
钟睿之这才想起,闷了半天,嗯了一声。
要结束了…
沧逸景道:“挺好的睿之,明年高考你?肯定就能报上名了。”
又是大半天:“景哥,你?走慢点吧。”
“好。”
磕磕绊绊,兜兜转转,再拖不下去,总归他们是要在1978年的春天分?离。
那堆东西里,大多?数都和姚勉寄来的重复,顶多?就是多?了些广东的特产,和港口偷渡来的进口鞋、衣服。
只有一个是新鲜玩意儿。
一台板砖大小,黑色的,卡式录音机,和一张手掌大小的磁带。
磁带上印着?一个穿红裙的时髦女歌星,有邓丽君,香港之恋的字样。
沧逸景也?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应该是港台那边很红的女歌星。”钟睿之道。
“香港之恋。”沧逸景读着?封面上的字,“广东离香港很近啊。”
“嗯。”钟睿之道,“我?哥说那边有游泳偷渡去香港的,说香港是销金窟,遍地是黄金,特别发达,晚上站在维多?利亚港,霓虹闪烁,一片灯红酒绿,倒像是曾经上海的十里洋场。”
说着?,他打开磁带,放进了卡带机里:“听听唱了什么。”
钟睿之家里是有国外歌星的唱片的,听过那种空灵温柔,带着?气?音的靡靡唱法?。可沧逸景没有,他听惯了铿锵有力的进步歌曲,从没想过,歌儿还能这么唱。
一句词儿,转十八道弯,全都是你?侬我?侬的蜜意流转。
她唱了什么?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这让他想起第一次和钟睿之接吻的事。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钟睿之听着?,缓缓的念出歌词:“月亮代表我?的心?。”
刚刚怎么回家时,没抬头看看月亮呢?
月亮…他怎么说?
“唱的真好。”钟睿之笑道,“骨头都酥了。”
沧逸景搂住他的肩膀,也?点头:“这个…留给我?好吗?”
“好。”钟睿之道,“再听一遍?”
“嗯。”
此后沧逸景依旧很忙,甚至年还没过完,才初三?他就去市里了。
但?几乎每隔三?四天,就一定会回家。
有时夜里十一点多?钟回来,凌晨四点多?就又走,甚至连黄秀娟都不会发觉他回来过。
他回来没别的,钟睿之也?不想干别的或是说什么问什么,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见面脱衣服,然后做爱。
一直做爱,血气?方刚的年纪,有用不完的力气?去缠绵,恨夜太?短,恨春来太?快,恨不能把对方按进身体里。
钟睿之似乎都能听见炕砖碰撞的声音,他问:“炕会塌吗?”
“那我?轻点?”
“不许,塌就塌吧,干得狠点儿,咱们都好好记着?。”
沧逸景脖子上的玉坠被他咬在口中,他扶着?钟睿之的腰,是毫无顾忌的速度,不做他想,只追寻着?两?人都渴望的那个终点。
那摊水渍都因为他的速度,打成了白沫儿,泥泞不堪。
无暇顾及,甚至平添逸趣。
沧麦丰是三?月底回来的,生意那边被沧逸景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还没有到沧逸景盼望的垄断的地步,但?资金已经稳定,因为投资多?,回报十分?丰厚,且收回来的钱继续投下去,雪球在逐渐滚大。
以?沧逸景的估计,在四月底停渔前,这轮渔季,出去要还给钟睿之的五万块本钱,他还有超八万以?上的结余。
这八万块,可以?支撑他做近海禁渔期的远海捕捞。
沧麦丰回家钟睿之表现得比沧逸景和沧正才还热情,他冲出去迎,又因为黄秀娟在门口,立马停住脚,躲回门后偷看,并在沧麦丰和黄秀娟的深情对望中,颇受感动。
他们俩远远的互相看着?,眼?睛都红红的。
没有热烈的拥抱,只有两?句。
黄秀娟:“回来了?”
沧麦丰:“嗯,回来了。”
钟睿之拽了拽沧逸景的衣袖,又回头看了沧正才小声的说:“多?好啊,跟牛郎织女儿似的,你?们点个头就算了吧,别闹的明年过年还不冷不热的,一家子多?不好啊。”
沧正才长叹了口气?。
沧逸景依旧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