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躺在炕上,闻着身上的皂角味儿沉沉睡去。
几天之后二丫刚有力气站起来,就下了炕帮赵母干活。
她拼命抢活干,吃饭时却从不主动添第二碗。
终于,赵母心软,叹了口气,主动跟二丫说,以后她可以留在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赶她走。
于是这个不知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的姑娘成了赵雷的妹妹。
她自然要跟着赵雷姓,正逢家中种的荞麦开花的时节。
赵雷看着雪白的荞麦花,笑道,“你就叫荞花吧,赵荞花。”
赵雷时年二十二岁,比荞花正好大十岁。
一晃三年过去,荞花扯条长成了大姑娘,身材窈窕,容貌清秀。
她比刚来时活泼许多,嘴巴又甜,村里人都喜欢她。
十五岁当年,便有人家上门向赵母说亲。
可荞花却以哥哥还未娶嫂子,她要在家多留两年照顾母亲为由,坚决不肯。
只因她曾偷听到赵母同赵雷说,“你到现在二十五了还没娶妻,依我看,倒是可以把荞花说给你当媳妇。”
荞花心头一跳,隐隐升起模糊的期盼。
却听见赵雷严词道,“娘,您胡说什么呢,荞花是我妹子,虽不是亲生的,咱却当她是亲生的养着。”
“我怎么可能娶她当老婆?不行,这事儿您想都别想,更不许跟荞花说,免得吓着她!”
赵母黯然片刻,“我也心疼荞花。”
“说到底是娘拖累了你,攒钱都给我治病,连你的彩礼都出不起……”
赵雷悉心安慰母亲,两人的对话声渐渐低下去。
荞花痴痴站了片刻。
内心的失落让这个少女忽然情窦初开。
听到娘让哥哥娶她,她好像很欢喜。
当年冬天,赵母一病不起,死在了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
赵雷刚走出悲伤,就开始为妹妹张罗亲事。
可他找了好几个媒婆,媒婆听荞花提的条件都直摇头。
“就你家这条件,还想找个举人,要年轻的,没娶妻的?”
“想当个官家娘子?做梦呢!”
后来赵雷也劝妹妹,要求可否放低一点。
荞花却故作任性,说自己非那样的男人不嫁。
赵雷也只当妹妹眼光高,不忍心过分逼迫她。
拖着拖着,又过了两年。
荞花十七岁,正当她对眼下的日子心满意足,以为能这样陪着赵雷相伴到老。
赵雷却被一群人抬了回来。
他采蜂蜜时,从岩壁高处摔下,到家当晚人就不行了。
赵雷眼神涣散,不知看到了什么,笑着说,“荞花,哥不能趁人之危,耽搁了你终身。”
“哥这两年攒了点钱,就在娘的箱子底,是给你的。”
“哥走了,你就找个人嫁了吧。”
荞花心头如遭遇一击重锤,眼泪夺眶而出。
他知道。
原来哥哥他都知道。
赵雷像是又清醒了些,气息虚弱,“荞花,哥想吃你做的荞麦面。”
第243章与众不同的媒婆
听赵雷要想吃东西了,荞花以为他有所好转,惊喜交加地往外跑。
“哥,我这就去,很快就好!”
荞花心想,这一次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把隐藏多年的心事说出来!
然而,等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荞麦面回来,赵雷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从那之后,荞花拒绝了所有说媒的人。
她守着赵家的老屋、田地至今。
每年她都要种一片荞麦,等待成熟后,收割、磨粉。
到了赵雷忌日时,她必定做一碗全程由自己经手的荞麦面条,供奉到他坟前。
何景兰道,“哪知今年种的荞麦出了问题,也难怪她心里不好受。”
“是啊,”张婶感慨,“旁人看着就是一片荞麦而已。”
“哪知道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
情绪沉浸在故事中,几个人沉默了许久,只听见顾喜喜锯木头的咯吱声。
过了一会儿,何景兰问,“那她这些年再也未曾婚配么?”
张婶叹息,“她从没成过亲,又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媒婆的行当。还有谁敢给她说亲?”
“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她说习惯了,回到家就爱这份清净。”
何景兰怅然道,“荞花没有嫁给老赵,但她却随他姓赵。没有孩子,孤身一人,偏偏最爱促成美满姻缘。”
“这位赵媒婆,真是跟我印象中的媒婆很不一样。”
张婶颔首,“可不是么,我找她之前就打听过。”
“经她说成的亲事,至今还没有两口子过不下去的,而且多得是夫妻和睦,家宅安宁兴旺的。”
“要不然,她为何说成的亲事不算多,却在这一带媒婆中最有名望?就连县城有头脸的人家都找她说媒呢!图的就是这个吉利。”
“只可惜她自己在这方面没缘分,唉……”
顾喜喜见张婶难得如此多愁伤感,长吁短叹。
心知她可能是从赵媒婆的经历,联想到自己前半生的伤心事,同样是没有丈夫子女,难免越想越多感触。
顾喜喜担心张婶忧思过度,对身体不好,便有意转移了话题,“赵媒婆是挺不容易的,我看这样吧,婶子明日先把药给赵媒婆送过去。”
“后天您再带我去一趟她家,我看看她种的荞麦,能帮则帮。”
张婶听了果然高兴,“这样更好!”
何景兰听那段故事则不自觉想到了孟承平。
不知道他现在一切可好?有没有受伤?
他还像从前那样在乎她吗?
还是说这段时间不见,他忙着征战,已彻底将他们两人的过往撂到脑后了?
何景兰内心也是个要强的,她不想被人看出端倪,只能强打精神笑道:
“婶子忘了跟我们说最要紧的。”
“给咱们喜喜说亲的差事,赵媒婆可应承下来了?”
提起这个,张婶玩味地瞥向顾喜喜。“你说呢?”
顾喜喜面上笑着,心中却暗暗打鼓。
这赵媒婆听起来绝非寻常女子。
万一她不走寻常路,偏要挑战难度,就答应了呢?
张婶撇了撇嘴,一副已经认命的表情。
“放心吧,人家没应承!”
“她一听你提的那些个条件,马上笑了,跟我说你现在肯定和她当年一样,压根儿就是不想成亲。”
顾喜喜笑着装傻,不言语。
张婶嗔道,“你这孩子也是的,不想成亲就不想吧。”
“找这些理由来糊弄我,难不成怕我拿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能!”顾喜喜讨好道,“我是您拉扯大的,您哪舍得给我半点委屈受?”
“我就是不想您跟着我担心嘛,所以才想着找借口拖一拖。”
顾喜喜抱着张婶的肩膀,摇晃着撒娇。
张婶撑不住笑了,“你呀!”
她看着顾喜喜,说,“以后你的婚事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只是万一有天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顾喜喜心头松快,笑道,“绝不后悔!”
何景兰跟着凑趣,“婶子别担心,喜喜还是花骨朵儿一样的年华,着急什么?”
“况且以咱家的家业,以喜喜的品貌,想找什么样的男子不行?”
“要是再等她真正发达了,别说找一个上门女婿,就是效法那些男人,妻妾成群也是有底气的。”
张婶既吃惊又好笑,连声念佛,“好好的姑娘家胆子忒大!这话关起门咱们娘儿几个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敢说到外面去!”
何景兰朝顾喜喜眨眼。
顾喜喜无力地摆手道,“百花齐放虽然赏心悦目,但是把他们都摆到家里,太闹腾,我可吃不消。”
三人忍不住都笑了。
次日上午,顾喜喜就收到了为西北军做事的酬金。
由一名穿便装的传讯兵送来。
信封用火漆封口,顾喜喜回到屋里才打开,抽出一沓银票。
每一百两一张,合计五百两银。
张婶眼睛都瞪直了,昨日景兰才开玩笑说喜喜要发达,今日咋就应验了?!
顾喜喜简单解释,“我每次去边境帮他们种地,这是之前他们答应我的酬金。”
“只是帮种地就给这么多?”张婶瞠目。
她慌忙把银票往顾喜喜怀里推。
“你快点藏好了,放到你屋里去!千万别传出去了,漏财可不好!”
顾喜喜失笑,“婶子,这又不是在外面,您可以大声点说话。”
张婶这才意识到她们在屋里,没外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吃过午饭,顾喜喜坐在老郎中屋里捣药。
何景兰也被她抓来帮忙,打着哈欠问,“你要弄防蚊药,咱家才几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