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目震惊,回头道,“三哥哥……你推我?”
“难道连你也觉得安安唤错了吗?”
温谨修想说自己并非有意,可掌心之毒已经弥漫至脑子。
双眸无法视物,连嗓子都无法出声了。
再等下去恐怕五感都要封闭。
窗户被大理寺亲兵关上,没有了风,烛火渐渐回归到徐徐燃烧的平静。
温雪菱微微侧身,眯起眼睛扫向椅子上双目茫然的三哥。
这是赤血蛊开始发作了吧?
凡是中赤血蛊者,双目会逐渐失明,之后便是口不能言、耳不能闻……
直到五感尽失,赤血蛊便要开始钻进骨头啃食。
火光照亮她眼底幽深无声的笑意。
烛火快要灭的时候,要多添油,这火光才能更旺。
她模仿着温锦安之前的语气,叹息道,“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责怪三哥呢?”
“你的三哥哥再宠爱你,也不能强行贬低自己亲生母亲的身份,将自己归分至「庶子」身份吧?”
嫡子与庶子,可不止一字之差。
还有身份上的天差地别。
这一次,温谨修难得没有跳出来维护继妹。
他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庶子是丢人现眼的身份,即便父亲是一国丞相,也改变不了庶子身份的低贱。
丞相府庶子,甚至敌不过品衔低的官员嫡子。
就连去学堂求学都只能去庶阁,与京城世家的庶子们同学。
世家贵女更不会瞧上庶子,日后娶正妻也只能挑选同样身份的庶女。
生出来的孩子,同样无法承袭嫡系荣华富贵。
他的沉默,像一巴掌扇在了温锦安脸上,她双眸噙泪布满了委屈,旧计重施,想勾起他的心疼。
殊不知面前的温谨修与瞎子无异,根本看不到。
大理寺亲兵已经上前,她吓得急忙向江月明跪了下来,仰头楚楚可怜望着他。
“江大人,安安心有不服。”
“早已既定的事实,怎能因她们还活着就改变?”
“就算是平妻,安安母亲亦比慕姨娘……慕夫人身份尊贵,这是父亲告诉安安的原话。”
她依旧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慕青鱼和温雪菱这对母女就是身份低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不急着自证,温雪菱顺着她的话,继续把温谨修牵扯到这些称呼的漩涡中来。
“那依妹妹所言,三哥的身份也该是庶子咯?”
温雪菱目光如鹰隼般犀利,蕴含着心虚者闻之慌神的冰冷,一眨不眨盯着她。
“我、我没有说过此话。”她声音磕磕绊绊,眼神闪躲。
理是这么一个理。
可温锦安很清楚自己眼下不能承认,得等到温谨修把名下所有财富都转给她,才能撕破脸皮。
“妹妹不是也说了,三哥与我乃是一母同胞,你唤我庶姐,岂不是在默认他是庶兄?”
第119章继妹跪地求饶
余光瞥见温谨修呼吸明显加重,温雪菱勾唇。
她声音沉稳有力,每个字都像敲打在温谨修疼痛的伤口,令他呼吸困难。
“三哥当真是可怜啊……”
“心心念念把妹妹捧在手掌心呵护,江南绣庄鼎鼎有名的珍品绸缎,珠钗首饰也都是京城是时兴的款式,一件件往妹妹院子里送。”
“三哥为妹妹做了这么多,结果在妹妹的心里,他竟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兄吗?”
她音色平和暗含讽刺,把温锦安刺向她的尖刀,全部反向扎进了温谨修的心脏。
他不是自己都承认了和她是一母同胞?
那温锦安唤她的每一声庶姐,故意贬低他亲娘是姨娘的话,不全是她看不起「他」的证据?
在容国,商贾纵然有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其地位依旧抵不过官员地位。
新帝登基后更颁布了「抑商」律令。
与其他三个拼尽全力考取功名的兄弟不同,温谨修选择商不如官的商贾为营生,亦可瞧出他骨子里以己为利的一面。
此外,他无惧没有功名在身,还有一因是……
他是丞相府的三少爷。
背靠丞相府——有权。
经商赚万金——有钱。
沽名钓誉的日子,让温谨修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而今,温雪菱所言句句在理,落在他耳畔又岂是字字诛心能概论的?
想起过去温锦安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一口一个慕姨娘,哭哭啼啼说庶姐对她的欺负。
如今回想,每一字都化作毒针刺入他的脑子。
周遭声音好似须臾消失,温谨修耳朵隐隐有听不见周围人声的趋向。
他揪心想到:安安当真是如此想他的吗?
不行!他一定要亲自问清楚!
安安对他的好不是假的,唤他哥哥的时候更是真心实意,定然不会像温雪菱说的那样。
温雪菱就是妒忌他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安安,不给她,故意在这里挑拨离间。
他用尽全力咽口水,嗓子冒火般疼痛,宛如有刀片在凌迟。
随后,屋子里众人就听到了十分突兀的一声鸭叫。
“嘎……嘎嘎……”安安,在你的心里,真的是如此想哥哥的吗?
“嘎嘎嘎……”不是真的对不对?
在赤血蛊的影响下,温谨修耳朵悄无声息失聪,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自己昏昏沉沉的原因。
那些犹如鸭子的叫声,在他耳朵里自动变为想要问温锦安的话。
温雪菱蹙眉,这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差点让她演不下去。
从江月明看透她今夜目的,依旧没有选择打断她,温雪菱心里渐渐有了底。
“说完了吗?”压迫感十足的嗓音响起。
温锦安点点头,每当她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乖巧伶俐的一面,他都会夸她聪慧可人。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江大人与父亲的年岁相当,家中还有一女,应当也会喜欢她这样的晚辈吧?
局外人,更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江月明每日要面对不同的犯人,千人千面,很轻松就看透了温锦安的柔弱表象。
他神色冷峻对亲兵道:“拖出去。”
“江大人?”温锦安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他,面色苍白。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何还要打她啊?
她可是谢家长孙女,丞相府嫡女,放眼整个京城,除了公主郡主,还有谁身份能有她尊贵?
“人无礼则不成事,人无律则不成国。”
“本官既负责容国律令,便不能明知温二姑娘违抗圣旨,不做任何惩戒之策。”
江月明亲耳听到温锦安对温雪菱母女的称呼。
这件事情都不需要另外再调查。
大理寺亲兵面无表情上前,死死扣住温锦安胳膊。
“放开我!”温锦安脸上血色唰一下退去。
她眼神惊恐道,“江大人,我母亲可是谢家军唯一留在世上的……”
江月明脸色忽地冷沉下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不!我不要挨板子!”
大理寺的杖刑,都是针对穷凶极恶之徒而制。
细细长长的板子末端,都是尖针,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倒刺。
一板子下去,再抬起的时候会带出血肉。
温锦安害怕得直流泪,挣扎喊道,“你们放开我,父亲马上就要回府,他会证明我无错。”
“就算要行刑,你们也得等我父亲回来——”
看着眼前姐妹面容惨白的场景,温雪菱再度想到了前世,在丞相府被冤枉勾引继妹未婚夫的那一日。
她也是这样被几个力气极大的老嬷嬷,联手扣住肩膀拉到了院子里。
不过没有温锦安这么幸运,她连报官查明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谢思愉身边的老嬷嬷动用了私刑。
扇巴掌、拶行(夹手指辣种)、廷杖……
双颊红肿如煮熟了的猪头,十指尽断,指甲盖也都被用火钳子硬生生拔掉。
后背、双腿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白衣被染成了红色。
她哭着大喊,哭着求饶,可并无一人救她。
在进宫面圣之前,她就已经被老嬷嬷们打到失去了神智,浑浑噩噩被人抬着入宫。
哭了许久,见江月明软硬不吃,温锦安又去寻温谨修来替自己说话。
她拼命回头去找温谨修,却看到他脸色已然泛青。
“三哥哥,求你帮帮我,安安不想挨板子。”
“安安体弱会死的!”
迟迟听不到温锦安的回答,耳朵更是嗡嗡作响,滋滋滋的声音令他的头更疼了。
温谨修终于意识到耳朵出现了问题。
恰好此时,太医已经替温谨礼结束封针。
江月明命人将他扶去了侧屋的里间,替他压制体内的赤血蛊。
他宛若一滩烂泥,昏昏沉沉被人扶着离开。